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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屋外风吹凉     红楼春txt下载     红楼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一十八章 二骑入神京……

    入夜。

    山东泉城,巡抚衙门。

    山东巡抚罗士宽此刻哪里还有过去威仪凛然的模样,满面灰败的如丧考妣,被两个绣衣亲军按在地上跪着。

    和他一同被按在地上的,还有山东布政使曹祥云和山东按察使李嵩,同样面无人色。

    但相比于罗士宽的失魂落魄和绝望,曹祥云和李嵩就不那么认命了……

    “林相,你纵然身为宰辅,持天子节杖,也不能无旨拿下三品封疆大吏的官帽子!”

    “就是,我们乃朝廷三品衣紫重臣,林相怎敢如此相待?”

    林如海不理,只是垂着眼帘,淡漠的坐在巡抚大位上,似在等候甚么。

    罗士宽似终究还是不死心,抬头道:“林相,白莲妖人丧心病狂,焚毁圣府,屠戮圣人苗裔,我等治民不方,有失察渎职之过。此事上报朝廷,朝廷要怎么判,我等都认了!即便是死罪,也绝无二话。我等自束发开蒙以来,读圣贤书,默圣贤字,习圣贤礼!今日于我等治下,让白莲妖人干下这等绝宗灭祖之业,原也无面目苟活!只求林相能宽容我等数日,待让张梁提山东大营,踏平白莲妖孽,我等必自戮于文庙之前,若违此言,猪狗不如!”

    当了这么多年的官,这样的场面话基本上是张口就来。

    且罗士宽已经想开了,若无曲阜惨事,他总还能想法子转圜一二,求条活路。

    甚至,还能保住官身!

    但曲阜惨案出来,他绝无幸存之理,即便他想苟活,即便朝廷能容他,天下读书人也饶不了他。

    他那当军机大学士的亲侄,也饶不了他!

    眼下就看,是能将功赎罪,只死一人,还是数罪并发,抄家灭族!

    罗士宽不想做宗族的罪人,因为他怕死后,被罗氏列祖列宗唾弃,成为孤魂野鬼。

    然而,罗士宽之言,林如海仍未回应。

    时间犹如指间沙,一点点过去,大约两刻钟功夫后,十余名绣衣卫急匆匆从后院出来,面色惊骇的对林如海道:“林相爷,我等在巡抚后宅书房内,发现了罗士宽与白莲教勾结的书信,请林相爷过目!”

    林如海终于抬起眼帘来,看着面前这位天子亲军,皱眉道:“胡说甚么?罗士宽堂堂一省巡抚,封疆大吏,剿灭白莲教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勾结白莲教?本相是让你们去翻账簿……”

    这位绣衣卫百户拱手道:“林相爷,账簿也找到了,记着山东赈济灾粮的去向。不过,卑职还请您过目这几封……”

    原本已经懵了的罗士宽突然尖叫一声:“啊!你们陷害我!你们陷害本抚!!”

    这哪里是几封信?

    这是朝罗家九族脖颈上举起的屠刀!!

    更是,让罗家和他遗臭万年的臭粪!!

    “林如海!林如海!本抚与你何愁何怨,你竟如此恶毒,你要诛我罗氏九族啊!”

    罗士宽如疯魔了般拼命挣扎,要去和林如海拼命。

    只是押着他的两个绣衣亲军哪里肯放手?

    罗士宽被死死按在地上,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拼命挣扎着,叫骂着,哀求着……

    曹祥云和李嵩许是兔死狐悲,二人连连摇头道:“这是假的,绝无可能!绝无可能!”

    林如海皱起眉头看了罗士宽稍许后,又看向那名为首的绣衣卫百户,沉声道:“王阿大,你可是在故意栽赃?”

    林如海南下,身边带着的除了家丁仆役外,还有四百御林军,以及二百绣衣卫。

    王阿大,便是这二百绣衣卫的百户。

    绣衣卫乃天子亲军,即便是林如海,也没想过和他们有甚么瓜葛,所以有此问。

    王阿大忙回道:“林相爷,这些信是从罗士宽书房暗格中搜出来的,当时许多人都看着。”

    其他人纷纷点头称是。

    林如海接过其中一封,打开略略看了遍后,脸色铁青一片,怒声道:“好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你也配读圣贤书,习圣贤礼?你堂堂一省封疆,居然与白莲妖贼暗通曲款,是为了遮掩你们瓜分山东赈济灾粮的勾当罢?你可知道,你如此做,却是养虎为患,你以为你聪明能利用他们,却没想到,人家不会坐以待毙,提焚毁了圣府!罗士宽,你就是我大燕的千古罪人!!来人,将此三贼子押入大牢,收好罪证,准备押解回京问罪!”

    绣衣卫在罗士宽三人嘶吼怒骂哭喊声中,将三人押入大牢。

    林如海骂了声“斯文扫地”后,干咳了两声,对王阿大道:“王百户,本官命你带二百绣衣卫、二百御林亲军即刻前往曲阜,封锁圣府、文庙和孔林,不准任何人擅入!”

    王阿大闻言忍不住奇道:“相爷,您不先去祭拜至圣先师?”

    林如海沉声道:“本官,要亲自领军压阵,提山东大营,平复白莲妖人!白莲一日不除,山东永无宁日!”

    ……

    神京皇城,大明宫。

    养心殿内。

    隆安帝看着跪在地上的李暄,再看看殿内堆放的十来箱财物,和御案上厚厚一叠银票,脸上不喜不怒,目光深沉。

    一旁尹皇后也是看了圈,与隆安帝对视一眼后,问李暄道:“今儿下午的时候,忽然有人传言,说宫里抄了宁国府,外面传的沸沸扬扬的,有人说亲眼看到从宁府里往外搬财物,就是这些?”

    李暄赔笑道:“回母后的话,就是这些,不过可不是抄家,是儿臣问贾蔷借的……不,也不是问贾蔷借的,问他借的儿臣就赖掉了,儿臣是问子瑜表妹借的。另外,父皇御案上的那二十万两银票,是贾蔷从林相爷千金那里借到的。还有一些,是儿臣想法子凑了凑,总之东拼西凑了番,总算凑够一百万两的财货了……儿臣这两日见父皇和母后为了赈济山东,愁的连觉都睡不着,就想了这法子。虽不是儿臣自己挣的,也有些不光彩,可总比没有强不是?儿臣虽不成器,可能尽一份心意就尽一份心意……”

    尹后闻言自是感动的不塌糊涂,不想隆安帝面色依旧没甚么变化,眼眸审视的看着李暄,道:“你为了帮贾蔷一把,倒也算是费尽心机了!”

    李暄闻言面色一凝,就想跳脚辩解,可在隆安帝深沉的目光下,他干巴巴的笑了笑,道:“父皇,儿臣在您面前不敢说谎,说了也没用。这一回,儿臣的确存了帮贾蔷一把的心思,但主要还是为了给父皇稍微分丁点忧。还是那句话,儿臣虽不成器,却也是父皇、母后的皇子……若是单纯为了帮贾蔷,就让他直接将银子献给父皇了。可那蠢傻愚笨之货,总是不听儿臣之言。先前儿臣特意劝过他莫要鲁莽冲动,结果现在好了……今儿儿臣又劝他,把家财都捐献出来,也好早点让父皇消气,早点出来不是?他还是不听,只认借。这糊涂种子,父皇,儿臣也是没辙了。”

    尹后闻言后,对隆安帝笑道:“可见是老小当够了,非要当回哥哥。平日里五儿几个哥哥谁见了都要教他几句,如今倒能教别人了。”

    隆安帝哼了声,却提醒道:“终究是君臣有别,莫要太过了!你虽非君,却是皇子,位份贵重。”

    李暄忙道:“父皇,儿臣不是从贾家那边儿论,是从尹家那边儿论。”

    从贾家那边儿论,就是纯粹的君臣之别。

    可从尹家那边儿论,却是有说道的了。

    尹子瑜是尹皇后的嫡亲侄女儿,是李暄的血亲表妹,那么贾蔷就是李暄的亲表妹婿。

    这份亲戚,可绝谈不上远。

    隆安帝却又没好气瞪了李暄一眼,最后看着御案上的银票,有些迟疑道:“旁的倒也罢,贾蔷的银子勉强也可用一用,可林爱卿的银子……”

    李暄小声道:“父皇,现在外面到处都在说,林相是个平庸之辈。身为宰辅,去了山东后别说办差事了,反倒让人给囚禁了起来,朝廷的脸面都让他丢尽了……”

    隆安帝闻言脸一黑,想要发怒,可是也不知想到了甚么,眼睛眯了眯,过了稍许后问道:“你怎么看?”

    李暄闻言忙大声道:“父皇,那些话当然都是放屁话了!罗士宽那一伙子既然干下了那样没王法的勾当,连山东大营提督张梁都拖下了水,那山东文武都成了该杀一万回的贪官,林相就算是孙行者变得,去了能自保已经是十分难得的了。哪个不服,让他们现在也带几百人去山东试试,看看他们能办成甚么能为事!能活下来就不错了!”

    隆安帝闻言,面色和缓下来,笑了笑,道:“还不错,当初在上书房师傅们教的,算没忘光。行了,你也不必试探了。朕对林如海,自然始终信重。他的性子比韩彬、李晗、窦现他们温和许多。在他身上,可看到温良恭谦,手段亦是春风化雨。当然,该施展雷霆一击时,也绝不会心慈手软。他在山东,或许有危险,但朕相信,以他的能为和手段,绝不至于无法自保。之所以不忍收这份银钱,也是因为他现在落入险境,正为国事操劳。朕在京里,反倒用他的银子,不大合适。”

    李暄笑道:“父皇,您放心,这二十万两银子,原是林相的千金借给贾蔷的。如今贾蔷还没还,算是转借给朝廷。等朝廷有了钱,再还给贾蔷,贾蔷最后再还给林家就是。且儿臣想着,父皇不愿用荆朝云他们的银子,但以父皇和林相那样的君臣相得,必是愿意用的。就像儿臣,也从不问别人借银子,可若儿臣哪日缺五百两银子使,保管问贾蔷借一千两!”

    隆安帝笑骂了声,心情明显好了许多,让戴权将银票收好后,看着李暄眼巴巴的眼神,迟疑了稍许,却还是摇头道:“现在还不能放贾蔷出来,杀了人,才关两三天功夫,也不像,如何向天下臣工百姓交代?再等等罢,看看山东那边,还能传来甚么‘好’消息。赵国公已经派人加急赶往山东大营,定下山东大营,平了白莲之乱后,定了罗家的罪,贾蔷也就能出来了。”

    “啊?还要这么久啊?”

    李暄不大甘心道,外面马车行里,还有许多事等着贾蔷拿主意呢。

    隆安帝闻言,却是眉尖一挑,道:“此子胆大包天,又杀伐果决,不磨一磨他的锋利锐气,早晚还要出事。好了,此事朕知道了,跪安罢!”

    李暄叹息一声,跪安后,垂头丧气离开。

    他却不知,此刻有两骑骑兵,正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从山东往京城狂奔而来。

    山东距离神京也就四百公里,以轻骑六十公里的时速,及北直隶沿途密布的换马驿站,最多天亮时分,山东的消息,就能送至京城……

    ……

    PS:头晕晕的写到三点,终于写完第一章,明天第二章和加更第三章估计要延后发布,真不能喝酒,喝酒耽误我码字,我爱码字……最后,求保底月票啊啊!!

第六百一十九章 朕,不配做这个天子!

    大燕隆安六年,八月十五。

    山东曲阜,孔府前。

    曾经普天之下,除皇宫外最大的一座九进宅院,此刻只剩一片断壁残垣。

    大火烧了一天一夜,正堂大殿倒塌,圣人典籍化为飞灰,在这熊熊大火下,就连死者的尸体,都大多被烧成焦炭。

    曲阜所属济州知府何叶率府衙大小官员,并府学教谕,和济州府诸县在内所有的读书人,上至白发老翁,下至垂髫稚童,此刻皆披麻戴孝,跪于圣府前,恸哭不休,如丧考妣。

    曲阜满城挂白,家家戴孝。

    绣衣卫百户王阿大率领二百绣衣卫、二百御林亲军来此后,亦为这阵势所惊。

    不是人数,而是那份发自肺腑的悲痛。

    他们来自京城,又是天子亲军,才刚经历完国丧没多久,看到的大阵仗比这多的多,但是国丧那种哭……大家心里都有数。

    甚至许多家丧,哭的是真是假,也是一目了然。

    但此刻,这样多的读书人披麻戴孝的跪在此地,哭的撕心裂肺。

    这场面,还是让人震撼。

    济州府知府看到有绣衣卫前来,由属官搀扶着上前迎接,王阿大传了林如海的鈞旨后,问何叶道:“何大人,可组织人手入内,看看可有幸存者?”

    此言一出,周围人都纷纷摇头叹息。

    何叶道:“火太大了,怎么会有生者?再者,圣府多有礼祭金银器物,虽化于祝融之威,但仍可拾整起来。朝廷若无派人前来,不敢让人擅入。”

    王阿大点点头,道:“林相亦是此意,不过还是再看看,是否有幸存者。”

    何叶闻言又落起眼泪来,道:“白莲妖贼,丧心病狂,实在可恨!原本圣府太夫人明日便是八十大寿,孔家近支皆至圣府,谁料……谁料……”

    王阿大也不多说甚么,一面调派兵马看守好孔府,一边与何叶一道,带人进去看看。

    一路行来,随处可见焦尸。

    “太惨了!若非前夜突降大雨,连眼前这点都留存不下!”

    “山东大旱了近半年,滴雨未下,好多井都干了。可圣府失火,却普降甘霖。可见,是至圣显灵!”

    “若非那场大雨,这许多东西都保不住……唉,这雨若是早点下下来就好了。”

    听着何叶痛不欲生的絮叨,王阿大摇头道:“衍圣公府的人多死于砍杀,和下雨不下雨没甚干系。”

    其实烧一把火也还好,不然住着圣人苗裔的妻女后宅,让一群乱民闯入会有甚么下场,想想也知道……

    从头到尾,挨个庭院看了一遍。

    东路院宗祠处已经没法看了,那里原本就全是金丝楠木盖成的宫殿,又有无数帷帐锦帛飘舞,失火之后,连废墟都没留下……

    中路院和西路院倒也还好,不过顶多也只留下一个框架,内里亦是都烧干净了。

    许多惨像,莫说何叶等文人不忍目睹,痛哭不止,便是王阿大等绣衣卫,都连连摇头。

    有不少人,显然没被杀死,却被大火生生烧死,地上墙上的血色抓痕,触目惊心。

    巡视至西路院,何叶已经坚持不下去了,面无人色。

    衍圣公府虽是直隶州,归巡抚直辖,可到底在济州府下,如今遭白莲妖人屠戮焚毁灭门,他这个知府绝无保全性命之理。

    王阿大见他如此,也不强求,然而正当何叶被两个属官搀扶着外出,其他人继续巡视时,忽地,隐隐有一声婴孩啼哭声传来,却不知从何处传出……

    这道声音出现在此处,诡异惊悚之余,却又让人一个激灵。

    最先反应过来的居然是何叶,五十多岁须发都已经花白的人,此刻却机敏的像个青壮,一把推开身边搀扶之人,尖声道:“快,快快!快去看看,哪里在哭,哪里在哭!!”

    王阿大也是面色猛然一肃,一挥手,身边人立刻四散开来,扒开一具具烧焦的干尸,寻找哭声。

    只是将四周的宅院里都寻遍了,也没寻到。

    正当何叶和王阿大失望之际,却又听到一阵隐隐的婴孩啼哭声传来,何叶急得跳脚,让人再去寻,众人忙又折返回废墟内寻找,王阿大却在庭院内走了几步,绕过半圈后,忽地间墙壁边有一井沿,井口上的木辕和绳索已经烧毁,他一步步上前,正当靠近井口时,忽地又一声婴孩啼哭声传出,他眼睛骤然明亮,大声道:“来人!快来人!!”

    ……

    神京城,乾清门。

    今日本是中秋休沐,除却各要紧公房留职人员外,普天同庆阖家团圆之日,可是满朝文武,却被七十二下景阳钟给惊进了皇城。

    景阳钟八十一下乃国丧,象征着帝王之崩。

    而七十二下,仅次于八十一下,亦是国丧,意味着太后或是皇后之薨。

    原本宗室诸王、皇亲国戚和武勋亲贵并文武大臣,都以为是太后薨了,毕竟自太上皇国丧后,太后就再没露过面。

    便是太后千秋节,也传下旨意来,免了拜贺。

    若非时有宗室老太妃入宫,还能见到太后,说说话,怕是好多人都要怀疑,太后已经随太上皇去了……

    这次景阳钟响,实在太符合太后的人设了……

    只是谁也没想到,等他们急匆匆赶至皇城后,却被引至乾清门。

    隆安帝露面后,百官跪礼,只是跪下后,竟未被叫起。

    过了好一阵,隆安帝方缓缓问道:“罗荣来了没有?”

    跪在何振身后的罗荣忙道:“回皇上,罪臣在。”

    “罪臣?”

    隆安帝声音和冰渣子一样,缓缓道:“你也知道你有罪?”

    罗荣闻言面色一白,忙道:“皇上,臣教……臣身为宰辅重臣,却未能规劝好臣之叔父,使得他轻慢职位,未能尽到牧民之责,臣……”

    “住口!”

    隆安帝厉喝一声,道:“到了这会儿,你还敢信口雌黄!罗荣,朕问你,罗士宽一年到底孝敬你多少银子?”

    罗荣面色愈发苍白,心中急转,思虑到底发生了甚么事,嘴上却不慢,回道:“皇上,臣敢用全家性命作保,臣从未收过罗士宽一文一毫银子!”

    隆安帝生生气笑道:“你居然……你居然还敢欺君!”

    罗荣正色道:“皇上,罗士宽每年会给家母送些节礼、年礼,里面或许有不少财物,但臣仍敢保证,臣从未收过罗士宽一文钱!”

    看着其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隆安帝简直作呕,他想不明白的问道:“既然如此,那罗士宽账房的账簿上,怎么记载着两个月前,他才让人送了十万两银子给你?莫非他记错账了?”

    罗荣闻言心里咯噔一声,再看隆安帝满眼的杀气,他忙道:“皇上,六月份臣之母亲正好过生儿,罗士宽因念及家母对其有抚育之恩,所以才置办了一份重礼。不过,先前臣已经将这笔银子,捐献给皇上,做赈济山东之用了。”

    隆安帝气笑道:“好啊!好啊!列为臣工,朕的肱骨重臣们,都看看罢,这就是朕的宰辅!论巧舌如簧之本领,天下少有!”

    窦现见隆安帝气的脸都黄了,心中诧异问道:“皇上,到底出了何事?何故敲响景阳钟?”

    隆安帝闻言,抓起手上的一叠信笺一把扔下御阶,厉声道:“这是我大燕的山东巡抚书房中搜出的白莲教妖人的书信,堂堂一省巡抚,封疆大吏,与白莲妖人暗通曲款!”

    窦现皱眉道:“若是罪证确凿,将罗士宽押解回京问罪即可,皇上何必……”

    话没说完,他自己也觉得不对了。

    只为一个罗士宽,又怎值得敲响景阳钟?

    果不其然,就听隆安帝一字一句道:“罗士宽这种畜生,贪腐了赈济灾民的粮食,为了遮掩罪证,故意勾结白莲妖人,养虎为患,想让白莲教来背负焚毁强夺赈济灾粮的黑锅。却不想,人家也不傻,转过头来,倒是先将曲阜的衍圣公府和先圣文庙烧了个干净,灭了孔家满门!白莲教这是要逼着罗士宽等人走投无路,与他们一道起兵造反!”

    此言一出,乾清门原本就安静的气氛,在这一刻,仿佛连呼吸声都静止了。

    静的在这一刹那,似乎能听到秋风吹拂的声音。

    然而随即,就如炸开的油锅一般,轰然炸响!

    一瞬间,有不敢相信的质疑声,有叫骂声,有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整个乾清门,乱成一团。

    至圣先师的府邸和文庙被烧?!

    灭了孔圣苗裔满门?!

    上天啊!!!

    莫说群臣,便是罗荣,整个人都呆若木鸡,心中再无一丝一毫侥幸,瘫软在地,极度的恐惧让起颤抖起来……

    “肃静!”

    “肃静!!”

    巡殿御史朝着闹成一团的文武百官一通狂吼咆哮也无用,直到一队龙禁尉入殿后,百官才总算冷静了稍许。

    只是仍有人痛哭不已,譬如国子监祭酒李守中。

    等李守中之流被请出殿外冷静后,荆朝云沉声问道:“皇上,眼下山东到底是甚么情况,还请皇上明示。另外,臣建议,即刻调派大军,合围镇压白莲妖人,务必将其悉数捉拿归案,化为齑粉,以祭至圣先师!”

    隆安帝淡漠道:“八月十三夜,数千白莲妖人突袭曲阜,灭衍圣公满门,因八月十六乃孔家太夫人八十寿诞,所以孔家远近支皆在,几无幸免者。八月十四,林如海得知噩耗后,先以天子剑诛山东大营提督张梁并二位司马四个营将,掌山东大营。又拿下罗士宽、曹祥云、李嵩彼辈,而后今日整军,筹备粮草,定于明日八月十六,抬棺出征,誓灭白莲。

    林爱卿的身子骨……”

    言至此,隆安帝摇了摇头,说不下去,也不想说了,他最后道:“到了这一步,朝廷需彻查山东贪腐赈济粮一案,罗士宽卖了赈济粮食,得了银子送给了罗荣。可是还有曹祥云、李嵩和张梁,他们又把银子送给了谁?

    此案若不能一查到底,不放过每一个逆臣,朕对不起至圣先师,也对不起全天下的读书人!

    朕,便不配做这个天子!”

    “臣等万死!!”

    ……

    PS:晚上应该还有一章,加油冲鸭!票票鸭!

第六百二十章 读书改变命运 (第三更!)

    曲阜,衍圣公府。

    西路院内,原本正在搜寻婴孩啼哭声音十数绣衣卫和济州府属官衙役,听闻王阿大之言后,都急赶过来。

    何叶更是一马当先,急道:“寻到了?寻到了?!”

    王阿大不废话,下令道:“去寻绳索来!”

    绳索这些东西,济州府未必有,但绣衣卫肯定有人备着。

    没过多久,几节绳索系在一起的长绳取来,王阿大亲自系于腰腹间,让人将其放入井中。

    王阿大入井后,于昏暗中,眼中瞳孔猛然收缩!

    他看到一个年轻妇人面目惨白人事不知的躺在井底,妇人身下,有一滩已经干涸了的血迹。

    在一旁,一个明显才出生没多久的婴孩,被裹在一面经帛做成的襁褓里,正睁着眼睛盯着王阿大看……

    王阿大震惊的看着这一幕,他缓缓蹲下去,靠近婴孩看了看……

    婴孩襁褓上,绣的是《诗经》。

    他又伸出手,探了探年轻妇人的鼻息,虽然很孱弱,但的确还有!

    王阿大立刻起身,拽了拽上面绳子,朝上面轻声喝道:“递个篮筐下来!”

    他怕惊扰到孩子,这个命几乎比天还大的孩子!

    ……

    半个时辰后,在孔府附近的一座民宅内。

    这是一个举人的宅子。

    王阿大和何叶紧张的在外间等候着,曲阜城内除孔家外最好的郎中都被请来了,孔家的郎中已经随衍圣公府一道失踪了。

    济州府的郎中,则还在往这边赶来。

    婴孩的情况还算好,据稳婆和郎中们推断,婴孩出生不超过三天,也就是说,很可能是那一夜受了惊吓后,才生出来的。

    不过,虽然看着有些着凉虚弱,但请了乳母来喂养了一番,又用热水沐浴了番后,婴孩就深深睡去了。

    倒是那年轻妇人的情况有些不妙,生产失血不少,又因为大火脱水严重,再加上似乎惊吓不浅,所以一直昏迷不醒。

    曲阜的郎中始终没甚好法子,一直等到济州府来了一位老郎中,用过针灌了药后,年轻妇人的面色才总算好了过来。

    又修养了一个时辰后,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夫人!在下乃绣衣卫百户,天子亲军王阿大,奉林相爷之命,前来查看衍圣公府,敢问夫人是……”

    王阿大头也不敢抬,垂着头拱手问道。

    那年轻妇人眼睛在屋内转了一圈,发现所有人都如王阿大一样,不敢直视她,心里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升起,她声音轻柔悲戚,问道:“我是衍圣公三公子孔昭焕的妾室,那日有贼人闯入,三爷将我送入井中躲避,后来……大人,我家老祖宗、老爷和大爷他们如何了?还有……还有我的孩儿!”

    王阿大闻言,心中一颤,转头和身旁的何叶对视了眼后,何叶吞咽了口唾沫,赔笑道:“这位……姨奶奶,您放心,公子十分安稳,正由乳娘带着入睡,绝无半点闪失。只是敢问,可有甚么能证明你身份的……姨奶奶可千万别多心,就是好登记造册,呈报上去。这是报给朝廷,报给皇上知道的。”

    年轻妇人闻言顿了顿,奇道:“怎么能证明我身份?家里随意一丫鬟来,应该都认得出我。我原是太太身边的家生丫头……”

    何叶硬着头皮道:“除了,除了这种方式呢?”

    年轻妇人也不傻,眼泪落了下来,哽咽道:“家里……家里难道……”

    王阿大不动声色道:“姨奶奶莫悲切,现在仍在搜救中,许仍有活口。既然姨奶奶知道躲在井里,其他人未必想不到。姨奶奶,除了家里人认外,可还有别的方式,证明您是孔家姨奶奶?”

    年轻妇人哭了一会儿活,声音沙哑虚弱道:“我是我们爷正经的妾室,在衙门户籍簿上也该有登记。”

    这个……

    曲阜县衙,就是衍圣公府前厅。

    衍圣公,世代皆为曲阜县令。

    此一县之地,实则就是孔家封地。

    衍圣公府烧了个精光,户籍档案自然是没有的。

    忽地,何叶问道:“下官听闻,圣府内,即便是寻常丫头,亦是自幼熟读圣贤书的。不知姨奶奶……”

    说着,他斗胆抬头看了眼,见年轻妇人满面泪痕,又赶紧垂下眼帘来。

    随后,屋内人就听到那年轻妇人虚弱的背诵道:“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她打小生在江湖间,却是楼里唯一的怪孩子,不好江湖武事,反倒好读书。

    去岁嫁一读书人,不想她才刚有了身子,那书生就得了恶疾死去。

    书生原也只是孤零零的一人,连房屋都是租的,他死后,她变又没了着落,只能去寻孙姨。

    孙姨虽骂她是个恶命烂命,说早就看出那废物是个短命鬼,不过到底还是养起了她。

    原以为,这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

    再没想到,那位爷会给她安排这样一个差事。

    他有一句话说的真好:

    读书,改变命运……

    ……

    神京皇城,凤藻宫。

    偏殿暖阁内,李暄已经“啧啧啧啧”了小一个时辰,来回不停的踱步。

    尹皇后没好气的白他好几眼也没用,便赶人道:“你若闲不住,就去诏狱寻贾蔷,少在本宫这碍眼。”

    李暄高兴笑道:“母后,儿臣倒不是不想早点去跟贾蔷说,他杀的那忘八是该死之人,可儿臣怕跟他这样一说,他再寻儿臣要银子。哪怕不让儿臣急着还钱,也会要利钱的。您可别高看这厮,精贼精贼的!”

    尹皇后拿他没法子,摇头不理。

    李暄其实不止是为贾蔷高兴,而是……

    “母后,要不外面都夸您是千古一后呢!您这眼光哟!”

    尹皇后眼角含笑,瞪了这个顽劣儿子一眼,道:“怎么说?”

    李暄就地盘腿席坐,殿内女昭容忙送上灰锦鼠皮垫,他随手抄过放到屁股下,然后嘻嘻哈笑道:“先前外面到处有人在说林如海就是个废物点心,那样大的名头,去了山东居然被人给软禁了!说软禁是好听,分明是囚禁了!有些人就会放屁,说先前母后为了大哥,连娘家唯一一个嫡亲侄女儿都舍了出去,费了多大的心思,不就是为了拉林如海上船?结果赔了侄女儿又折兵,成了笑柄。

    儿臣听到这些混帐话,恨不能锤死那群球攮的……如今再瞧瞧,如今再瞧瞧!这林如海真是给母后长脸,不动则已,这一动手,一下就定了大局!杀了张梁,掌了山东大营,拿下了罗士宽、曹祥云和李嵩,抬棺出征!啧啧啧,贾蔷素来爱自吹自擂,说他铁骨铮铮,说他自己有能为,结果和他这老丈人一比,就是一团渣渣!说起老丈人来,嘿嘿嘿,二舅怕又要难受了……”

    他二舅,就是尹子瑜的父亲尹朝。

    贾蔷两个老丈人对比起来,实在鲜明。

    尹皇后听完李暄之言,面上也不过闪过淡淡的笑意,有些事原不可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但是用阳谋,还是用阴谋,初衷是甚么,目的又是甚么,选择不同,结果也自然不同。

    她这样做,成了,则是慈母心。

    即便没有做成,也不过让人笑一笑罢。

    见李暄在那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思维四散,这会儿已经说到了明年一定要去城外建行宫,让她和隆安帝泡泡温汤,尹皇后眸光柔和,问道:“邱氏如何了?”

    李暄闻言一滞,随即撇撇嘴道:“还能如何,就那样罢。也就仗着她怀有身子,不然儿臣早就教她学学规矩了!”

    尹皇后笑骂道:“又胡说!”

    她是知道这个儿子的,只会在外面装硬气,回到王府,就被邱氏治的死死的,都快成了宗室里的笑话了。

    这也是为何外面都认定,李暄无缘大位的重要原因之一。

    顿了顿,尹皇后道:“等明年小选宫里进新人,想来你父皇会给你分两人。如今你郡王府里,只一正妃,一侧妃,两个庶妃,如何能够?”

    李暄闻言,挑了挑眉头,显然有些意外。

    只是他这惊喜的表情实在太有喜感,让尹皇后忍不住笑出声来,道:“等邱氏生了,让她进宫来,本宫和她说说。本宫皇儿,岂能被治成这个模样?”

    李暄闻言忙道:“没没,母后,儿臣堂堂皇子郡王,怎会让她治住?不过是让着她罢。儿臣素来以为,和和气气的过日子才美,倒不必非要她怕儿臣。”

    尹皇后点点头,笑道:“你能这样想也好……至于林如海的事,你在外面不必多说甚么,林如海到底能不能成大造化,还要看他能不能平反回京。平反的话,以他的能为,应该不算难事。至于其他的,还要看他的身子骨能不能坚持下去……”

    连她也未想到,林如海能在这个时候力挽狂澜,一下就拿下了山东三名大员,更是将最不稳定的山东大营提督大将军张梁给斩了!

    有此功劳,回京之后,林如海文功武勋齐备,即便韩彬、李晗等名臣归来,林如海在军机处也是领先一步。

    这一步,却是不能小瞧啊!

    除却韩彬外,怕是排名第二的,就是他了!

    李暄应下后,又赔着笑脸问道:“母后,昨儿父皇说,要等山东消息来后,再断何时放出贾蔷来。如今罗家全家都下天牢了,可见贾蔷当初没杀错人,是不是……”

    话音未落,却见凤藻宫总管太监牧笛进来,禀道:“娘娘,大皇子宝郡王和四皇子恪荣郡王来探望娘娘了。”

    尹皇后闻言,见李暄想从旁门溜走,似笑非笑横他一眼后,让牧笛去传入。

    未几,就见宝郡王李景和恪荣郡王李时一起进来,入殿内后,与尹后见礼。

    又见李暄从地面的垫子上起来问好,李景见不惯这惫赖模样,皱了皱眉,不过到底顾及尹后在,又见李婧耷眉臊眼的问安,便只点了点头,没多说甚么。

    倒是恪荣郡王李时,哈哈笑道:“我就知道,五弟必在此。我们弟兄几个,说起来,也就小五最孝顺了。”

    尹后笑道:“这才是糊涂话,哪一个都是好孩子,都孝顺。”

    李暄看着李时出神,李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在他眼前摆了摆手,笑道:“这是怎么了,一直看我做甚么?”

    “啪!”

    李暄一拍脑门,道:“我见着四哥就想着,好似忘了甚么。好不容易想起来了,对了四哥,你弟妹快生了,她也不知是不是听四嫂说的,你府上有一个奶嬷嬷极好,四哥,你借弟弟使使?”

    “……”

    李时无语稍许后,奇道:“贾家难道没有么?”

    李暄也奇道:“四哥这话是甚么意思?”

    李时挑了挑眉尖,道:“缺东西的时候你想到我们是你亲哥哥了,平日里我们瞧着,你和贾蔷倒像是亲兄弟来着。”

    “哟!四哥,您这当哥哥是做大事的,怎还和我这弟弟吃醋来着?怪害臊的!”

    瞧他“娇羞”的模样,李时哈哈大笑起来,往他肩头擂了一拳,对尹后道:“母后,您瞧小五儿,还是这样!”

    尹后笑道:“他和贾蔷一起,是臭味相投,两个混帐整天就爱混闹,一天不惹事就不舒服。和你们在一起,几个哥哥哪天不数落他?”

    李景“啧”了声,有些无奈道:“母后,儿臣是想让他上进些,不要整日里跟个市井混子一样。堂堂皇子,天家贵胄,就会嘻皮笑脸!”

    李暄:“……”

    尹后也是有些头疼的摆手道:“罢罢,等下去后,你们兄弟该怎么管教怎么管教,我这个当母后的,也不管你们。左右都是亲兄弟,随你们怎么折腾罢。只是,哪个都不许起怨恨,不然你们父皇和本宫都不饶你们。”

    李时笑道:“母后放心,大哥面上硬,心里却是热的,我们当弟弟的都知道。小五儿也不会,几个弟兄里,数他最着人疼!对了母后,儿臣有一事想问问……”

    尹后笑道:“本宫就知道,如今你们大了,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甚么事就问罢。只是你父皇的事本宫知道的不多,未必能告诉你。”

    李时忙笑道:“也想每日里和小五儿一样来探望母后,只是怕扰了您的清静。”

    尹后笑道:“不过随口说说罢,当娘的还能和自己的孩子计较?再者,你们能好好为你们父皇办差事,就是最大的孝道。甚么事,说罢。”

    李时谢过后,道:“儿臣听说,曲阜孔家已被白莲妖贼灭门,这等惨案,固然让人心痛,却也要想想以后事……”

    尹后闻言奇道:“以后事?甚么以后事?”

    李时还未开口,就听李景冷淡道:“孔家一门,分南孔北孔。北孔此次嫡支丧尽,断了承嗣。四弟就想问问,是否要从南孔中选人过来承嗣。毕竟,南孔、北孔本一家,只是不来往多年。巧的是,四弟门下一人,正是南孔嫡脉子弟。”

    ……

    绣衣卫,诏狱。

    牢房内,贾蔷看着李婧,用极轻微的声音交代道:“曲阜孔家所有的田产、所有的门铺,包括京里的产业,全部捐给朝廷,以作赈济用。放心,朝廷缓过劲来,绝不会亏待孔家的。最重要的是,一定要占住这个位置,日后我有大用。论实权,孔家只能在曲阜一县之地作威作福。可论影响力,却是了不得的。改变腐儒,杀是杀不尽的,唯有从根源上一点点变化,慢慢往里面加料……所以,那位孙二姐,一定不能出差池。告诉她,我们不是拿她当傀儡,是在相互尊重的基础上做事,希望能各自安好。”

    李婧小声道:“爷放心,孙琴这位妹妹,打小就是软性子。也不喜热闹繁华,只好读书。不过,就算她变了心,也有治住她的手段。最重要的是,她又不傻,果真闹翻了,她又能得到甚么?爷,您甚么时候才能出去?”

    贾蔷呵呵一笑,道:“快了,等先生平了白莲,我看谁还有脸关我!”话锋一转,又叮嘱道:“不过,一切都务必要仔细,绝不可有半点差池!这个时候大意露出破绽,就是自寻死路!”

    李婧忙道:“我知道了……哎哟!”

    见李婧忽地一叫,抚住肚子,贾蔷唬的脸色都变白了,一下站起身来,急道:“怎么了?”

    李婧见他吓了一跳,忙笑道:“没事没事,他刚踢了我一下!”

    “呼!”

    贾蔷呼出口气,李婧见他紧张成这样,心里也十分甜蜜,不过又突然笑道:“今儿消息传来,西府大房突然让人送了好些东西过来,二房也是。那个叫彩云和碧痕的丫头,巴巴的跑到东府来下跪认罪,哭的跟甚么似得。”

    贾蔷闻言呵了声,道:“香菱那傻丫头,必是又原谅了她们?”

    李婧点点头道:“这丫头骨子里善良,惹人心疼,不过也说了,以后再不和她们顽了。倒是晴雯,若是不拉着,非拿簪子往那两人身上扎几个窟窿不可。还有鸳鸯也过来了,说因为西府老太太因为担心你出来后报复史家的缘故,晚上老做噩梦,睡不踏实……”

    贾蔷摇了摇头,道:“此事等我出去后再说罢,行了,你先回去罢。记得,近来万不可大意。”

    “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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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一章 王爷抱歉,下官做不到……

    “哼!”

    大明宫,养心殿内,烛火通明。

    隆安帝听闻尹后所述四皇子李时所请后,脸色骤然阴沉下来,本就一团乱麻的心思,此刻更是难掩怒火,语气凌厉道:“他想干甚么?一个个拉帮结派,培植势力,如今连衍圣公府都不放过!他们眼里,还有没有朕?”

    尹皇后绝美无一丝瑕疵的脸上带着微笑,灯火明耀下,如同一幅宫廷美人像,她温婉劝道:“皇上,臣妾倒以为,皇上不必如此着恼。四皇儿有事,直白的同他的父皇母后说,难道不是好事?可见,皇上和臣妾在他心里,仍是最亲近的人呢,没有因为长大了,或是一心想干大事而忘了咱们。再说,他们这般谋算,原也是上进的模样。将他们兄弟几个丢到五代去,哪一个都是贤明的。皇上也莫要拿他们和您比,千百年来,如皇上这样的,又有几人呐?而且,今儿四皇儿先是求了他大哥,老大同意后,才一起来说的。他说的明白,此事并非为了争权夺利,只是为了帮皇上您分忧解难!”

    隆安帝闻言,面色微微有些古怪,道:“他这样说,皇后也就这样信了?”

    尹皇后笑道:“臣妾看着长大的孩儿,臣妾还能不信?皇上,都是好孩子呢。前朝那些事臣妾不是很明白,皇上果真不能答允了他也无妨,只是不能骂他。孩子这样大了,难得还和皇上还有臣妾亲近,便是寻常门第里也是少有的事,所以臣妾今儿真高兴。”

    隆安帝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心里却思量道:这个老四背后果然有高人,他这是吃透了老大李景和皇后的心思,故意为之。只是,老四你聪明太过,自以为连朕也能一并算透了么?

    他顿了顿,说道:“北孔自然还得由北孔来继承,至于到底如何个情况,等林如海平定山东,回京后再说罢,急不得。”

    尹皇后恍然道:“皇上说的在理,这样的大事,林相又正好在山东,不问问他的意见,实在轻慢他了。哎呀,臣妾这个军师,真是甚么也不懂。”

    隆安帝笑道:“后宫原不必知道这些,梓童又何必羞惭?倒是老四,素有贤王之名,他怎会不知?他人呢?”

    尹皇后面色隐隐有些不自在,隆安帝见之眉尖一挑,道:“怎么了?”

    尹皇后苦笑一声,道:“皇上若不问,臣妾必是不能说的。臣妾告诉他,此事会告知皇上后,四皇儿被五皇儿给拉扯走了……”

    隆安帝奇道:“今天发生这样大的事,李暄不去诏狱寻贾蔷炫耀,借此表功他快将人捞出来了,怎会去寻李时?”

    “哎呀!”

    尹皇后闻言讶然惊喜道:“贾蔷快要出来了?那可真是太好了!这几天元妃都是以泪洗面,担忧的不得了。臣妾还取笑她,分明也算不上多亲的侄儿了,怎就忧心成这般?”

    隆安帝笑了笑,道:“她怎么说?”

    尹皇后笑道:“她说进宫这些年,即便能和家人遥遥一见,也没见几回,连家人的模样都快记不清了。倒是这位侄儿,这二年常见,因此和至亲无异。更不必说,如今贾家也只这样一个出众的人。所以贾蔷落难,她心中着实痛苦。”

    隆安帝“嗯”了声,道了句:“元妃是个重情义的……”

    尹皇后忙笑道:“皇上也该翻一翻人家的牌子了,升了皇贵妃后,就没留人过过夜。元妃,是个好的呢。”

    晋升皇贵妃,原是一件对皇后并不十分友好,甚至不十分尊重的事。

    所以元春晋升以后,隆安帝再未去寻过她。

    听闻尹皇后的话后,隆安帝苦笑道:“山东的事,都已经让朕焦头烂额了。历朝历代,天家皆尊圣府,偏到了朕手里,孔家让一伙白莲教屠了个干净!万幸林如海出手果决,将此事推到了罗家头上。罗荣乃景初旧臣,所以这污水扣不到朕身上。纵然如此,山东这遭也是让人棘手呐!”

    尹皇后笑道:“皇上,您甚么都好,就是对江山社稷看的太重!江山社稷自然十分重要,可再怎么重要,也没皇上的龙体重要不是?只要皇上能好好的,其余的,何不交给臣子们去办?皇上手里又不是没有能臣,有林如海在山东,皇上还放了大权与他,若他连这点事都处置不好,岂非辜负了皇上的信重?”

    隆安帝闻言失笑道:“朕的林爱卿,可是哪里得罪了梓童?”

    尹皇后摇头道:“并不是,臣妾依旧尊敬他。只是,臣妾更希望他能为皇上分忧解难。”

    隆安帝笑道:“已经十分不易了,皇后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身子骨情况。再者,强龙难压地头蛇。罗士宽那一伙子将山东的军政大权都拢着,林如海也要投鼠忌器,顾忌许多。若非孔家被灭门,文庙被毁一事太过惊世骇俗,朕相信以林如海的性子,也不会突然暴起,下如此辣手。他的性子,比起韩彬等人还是柔软许多。且再看看罢,朕也希望,他能为朕解除山东之难,不过这几天功夫了……对了,梓童方才说,小五儿将老四拉扯走了,是甚么道理?”

    在他心里,攻坚破城这样的大阵仗,其实还是要靠韩彬那样一往无前的不要命的性子。

    林如海能做到这一步,只因看到圣府、文庙被焚,震怒到极致方为之……

    尹皇后拿绣帕轻轻遮了遮脸,笑道:“臣妾都没脸说那混帐的事……他府上的王妃快要生了,也不知怎么就打听到,四皇儿府上有一乳母极好用,就非拉扯着他四哥去要那乳娘去了。皇上您猜猜,他刚一开口时,四皇儿怎么说?”

    隆安帝倒十分喜爱偶尔能聊聊这样的家常,便问道:“李时怎么说?”

    尹皇后凤帕掩口笑道:“四皇儿同小五儿道:‘你怎么不去贾家找?’”

    隆安帝闻言先是一怔,随即陡然想起关于贾蔷喜好的某些传闻,随即仰头大笑起来。

    笑罢,目光却在尹皇后身前顿了顿,登时让尹皇后娇嗔了眼。

    他呵呵一笑,问道:“那五儿怎么说?”

    尹皇后摇头笑道:“小五儿素来惫赖,如何肯承认他和贾蔷亲近,只说和贾蔷不熟,不认得此人,等臣妾应下了四皇儿所请后,就拉扯着他四哥走了。”

    隆安帝闻言笑了笑后,忽又问道:“老大怎么说?”

    尹皇后闻言微微一滞,不过在隆安帝眼眸的注视下,还是如实道:“大皇儿今日对林相的做派,激赞不已。所以,他想等林相回来后,能去登门拜访求教。”

    隆安帝闻言,脸色一下沉了下来,尹皇后忙道:“皇上放心,臣妾已经说过他了。林相为了国事那样操劳不说,关键是他身子骨实在太弱。为了让他多歇息,皇上都已经几回逼着他回家休养,连皇上都舍不得劳动这样的国之柱臣,他就别打扰林相了。”

    隆安帝沉声道:“他怎么说?”

    尹皇后笑道:“他就是直来直去的性子,听臣妾说不行,他就应下了,和四皇儿还有五儿一道出宫了。”

    隆安帝闻言叹息一声,道:“都是精明人啊,先前还到处都在骂林如海无能,今日就转变成这个模样了。不过,以老大那点道行,去见了林爱卿又能如何?还是别让人为难了。”

    尹皇后闻言,面色微微落寞……

    若隆安帝有意李景,又怎会婉拒让李景去见他的肱骨重臣呢?

    ……

    绣衣卫、诏狱。

    李暄躺在狼皮大褥上,对恭敬起立站在那的贾蔷道:“四哥想见见你,关心关心你,这八月十五大团圆夜的,觉着你一个人怪可怜……对了,四哥府上有几个乳娘很不错,他想送你两个,还是对双棒儿,你要不要?”

    贾蔷没开口,但用异样的眼神打量了李暄几个两回后,李暄就受不了了,“嘶嘶”的倒吸着凉气起身推搡贾蔷道:“你甚么意思啊你?你甚么意思啊你?”

    贾蔷警告道:“再动手仔细伤着你这细胳膊细腿子!”

    一旁的李时:“……”

    李暄果然暴怒,怪叫一声,跳起脚来飞踹,结果被贾蔷一个借势一推,李暄整个人就“PIA”在了狼皮大褥上。

    等李暄一时印在上面起不来时,贾蔷转身问李时道:“不知王爷有何事吩咐?”

    李时自然看出二人在胡闹,心里有些摇头,面上却笑道:“怪道连母后都说,你们两个更亲近,连孤王和宝郡王这样的亲兄弟都比下去了。”

    贾蔷客气了两句后,李时见他不怎么愿意多谈,想了想后,便决定干脆利落些,道:“是这样,孤王听闻曲阜圣府和文庙被焚,心中十分痛快,且也知道,父皇亦因此事无比难过且棘手。孤王身为儿臣,愿意为父皇分忧解难。圣人苗裔孔家在先宋时就分为南孔和北孔,两支虽少有来往,但是血脉上却十分亲近,做不得假。如今北孔尽灭,将来必会从南孔寻一人,来承嗣衍圣公位。正巧,孤王有一好友,名为孔昭然,乃是至圣先师第七十一代孙。为人温良恭谦,颇有才学。孤王本着为国举贤之心,想将他举荐给林相。如今林相就在山东,衍圣公府承嗣一事,父皇必是要请林相说话的。所以,还请贾蔷代传一二。”

    贾蔷呵呵笑了笑,道:“王爷之命,原不该推诿,只是我现在身处囹圄中,实在没法子帮到王爷。”

    李时摆手笑道:“你放心,本王明日便奏请父皇,将你尽快释放。罗家有罪,你虽杀人在前,但受点教训便好。想来,你也已经长了教训。”

    贾蔷连连点头道:“是长教训了是长教训了……不过,此事我还是无能为力。”

    见李时脸色有些阴沉下来,贾蔷笑着摆手解释道:“原本臣想先应下再说,毕竟那是衍圣公圣府承嗣,即便是我先生,也只有举荐权,决定权永远在皇上手里,随我怎么说,到最后王爷又能将下官如何?但王爷是和恪和郡王一道前来的,所以我不能糊弄王爷。实话同您说,先生早有规定,我现在是五品官,那么五品官之上的事,不许我多嘴掺和。先生教诲我说,这叫在其位谋其政,不在其位,就不要乱伸手乱张口。一是因为祸从口出,二是做人不能太轻狂。这两点下官时时谨记,所以从不多嘴掺和超出自己能为范围之外的事。即便掺和了,先生怒火之下,说不得好事也变成坏事了。

    事情就是这样的事情,若有得罪处,还请王爷海涵。”

    李时闻言,倒也没责怪,沉吟稍许,含笑告辞离去,李暄倒是没走,等李时离开后,他“啧啧啧”的摇着头,一边从袖兜里掏出一块锦帕包着的东西,丢给贾蔷后,一边叹息道:“老大那边你没得到好,老大和老二当年亲近些,后面的事你也都知道。老三呢,更不用提了。如今连我四哥你都得罪了去,贾蔷,爷不怕这些,都是爷的亲兄弟,他们还能将爷怎么着?可你这……拼命的作死哟!”

    贾蔷接过那一坨东西,将帕子打开后,竟是一油纸包,再打开后,居然是一块月饼……

    贾蔷看了李暄一眼,然后低头吃了口,豆沙馅的,笑了笑,道:“味道还不错。”

    李暄笑骂道:“废话,这是母后宫里的。诶,爷给你说话呢!”

    贾蔷奇道:“上回不是掰扯过这些么?现在想这些还早,实在不行,就带上家人出海就是。王爷以为我花那么多银子让人打造船只做甚么用的?除了运送货物外,当然是防备有朝一日得罪了得罪不起的,方便跑路用的……王爷,你就带了一个月饼?”

    李暄挠了挠下巴,没好气道:“意思意思得了,你这两天差不多就能出去了,还想讹爷多少?”顿了顿又反手抓了抓后脑勺,道:“贾蔷,你知道不知道,山东孔家到底有多少家财?”

    贾蔷闻言眼睛微微眯了眯,问道:“你问这个做甚么?”

    李暄摇了摇脖颈,活动了下,然后轻轻挑了挑眉尖,看着贾蔷道:“做甚么?爷告诉你,说出来爷吓你一跳!!总之,爷总觉着,要是你那相爷岳父果真平了白莲教,从他们手里再把那些银财给夺回来,唔,山东那边,可能就用不到咱们的银子了。而且到那时,林相爷怕是要成山东百姓的万家生佛!回京后便是朝廷上……啧!贾蔷,你说咱们这半年多来辛辛苦苦的赚银子,图了个啥?还不如你老丈人打一回白莲教赚的多。这种好事,怎么爷就遇不到呢?”

    贾蔷:“……”

    ……

    PS:作息颠倒了,第二更晚一些,明天大概就能恢复正常了……

第六百二十二章 刘姥姥一进荣国府

    八月十六,山东山亭。

    清晨。

    飞云台上,林如海披着一件墨绿色素面鹤氅,手中拄着一把青玉龙首拐,站于山巅看着东方旭日朝云。

    背后,数十家仆和百余御林军,皆目光崇拜的看着这道清瘦甚至微微有些佝偻的身影。

    昨日中秋,便是这位老人,领区区不过三千兵马,就敢直扑聚集了三万白莲妖匪的山亭!

    昨天按原本计划,山东大营是要整军一日,八月十六,大军出动平山亭。

    然而从四万大军中挑选出的三千精锐骑卒,昨天中午拉练起,就不断的一路向南,向南!

    至八月十六寅时初,终到山亭。

    也不知这位老大人是如何神机妙算,竟有人将山亭北门打开,三千原本提心吊胆风尘仆仆的兵卒,毫无阻拦的入了城。

    迎接他们的,是三万喝的如同烂泥昏睡不醒的白莲妖匪!

    山东原就遍地都是烧锅庄子,白莲教要立佛国,要庆功,又是中秋夜,所以从上到下,都放开了吃喝。

    三千铁骑,在内应的引领下,直扑中军,从白莲教主那妖人佛母开始杀,而后分成四路兵马,从四个方向展开屠杀!

    将各级邪教匪首从上往下杀了个通透,杀到一座小小的山亭城上空,弥漫的都是血气!

    这时,下层的教众虽然有惊醒的,可也是大势已去。

    山东大营的三万大军陆续赶来,除却又调六千兵马进城,看押白莲妖人外,其余两万四千大军,被林如海分成八部,每部三千,派往精锐尽失的八县,尽收失地。

    “相爷,王阿大和济州府知府何叶来了,说有十分重要之事请相爷拿主意。”

    老仆林忠上前禀报道。

    林如海点了点头,见东边朝霞散尽,便转过身来,往城中行去,问道:“我写的折子,已经送出去了么?”

    林忠忙道:“已派八百里加急,送往都中,秋日里北直隶天气都不错,算一算,今天下午就能进京。老爷,军机处派来提调山东大营的将军也来了,很有些不高兴,看模样是嫌老爷先手夺了军功。绣衣卫的人也来了,听话里的意思,想见见咱们在白莲教里的内应……”

    林如海闻言,只淡淡笑了笑,未多言,一路行至山亭县衙。

    衙堂上文武连忙起身大礼拜下,林如海“唔”了声,又咳嗽了两下,方道:“都起罢。”

    说罢,目光落在一魁梧黑面的将军面上,淡淡微笑道:“老夫听说,刘将军不大高兴?”

    那位将军闻言一个激灵,忙嘻哈道:“不高兴?没有的事!相爷必是误会了,卑职顶多觉得没能为相爷出力分忧,也辜负了京里老国公爷的厚望,白跑了一回,怎会不高兴?没有没有!”形容轻佻,兵油子一般。

    林如海呵了声,道:“赵国公若有不满,回京再让他来寻老夫问罪罢。”

    说罢,不再理会此人,又看向自京中下来的绣衣卫四大千户之一,道:“你问老夫要人?”

    千户苦笑道:“相爷,卑职长了一百个狗胆,也不敢问相爷要人。只是卑职回京后,要同指挥使大人述职,许多事要记档……”

    林如海“嗯”了声,道:“折子两个时辰前就写好,八百里加急送进京了。详细过程和缘由,都已禀明皇上。只是老夫怎么不记得,我如何行事,还要再向魏永奏报?也罢,老夫不为难你,有甚么想问的,你问就是。”

    这绣衣卫千户闻言,站都站不住了,跪地叩首道:“相爷折煞小人了,小人就是有一万颗脑袋,也不敢问相爷的话……相爷,小的,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林如海摆摆手,目光又落到那位将军面上,淡淡道:“老夫不管你们是觉着白跑一回,无功而返不甘心,还是背后有甚么人教唆。眼下安定山东为重中之重,谁敢乱老夫赈灾方略,莫怪老夫手下无情,以天子剑斩汝项上人头。都下去罢,老夫离开山东前,汝二人不要再出门。”

    两人闻言大汗淋漓,叩谢过林如海后,匆忙回了泉城,闭门思过。

    他们也没想到,林如海会强势到这个地步……

    二人离去后,济州知府和王阿大才上前,将孔氏遗孤之事说了遍。

    听闻此事后,林如海登时正色起来,问道:“可能确认,那妇人便是衍圣公三公子孔昭焕的妾室?”

    济州知府何叶迟疑了稍许,道:“应该没错,且稳婆说,那赵氏就是在井里生下的小公子。下官实在想不出,这其中还能有甚么出入。”

    林如海沉声道:“事关圣人苗裔,大意不得。”

    何叶忙道:“对了相爷,那赵氏可背诵《论语》。下官曾闻,圣府内无论老幼还是妇孺,皆要会背《论语》!”

    林如海沉吟稍许,又问道:“那赵氏还说了甚么?”

    王阿大道:“相爷,赵氏说,如今圣府只余她们母子二人,为感谢朝廷的救命大恩,她愿意将圣府所有的田产、资财及遍布山东各地的门铺、房宅和粮食,全部捐献给朝廷,赈济山东乡梓百姓!”

    林如海闻言,道:“果真?”

    何叶和王阿大齐道:“千真万确!”

    林如海点头道:“那如此说来,此孔赵氏必为圣人苗裔!吾听闻,当日大火燃烧时,山东数月未雨,却突降甘霖,使得大火未能烧的太久。莫非,是天不绝圣人血脉?”

    何叶、王阿大闻言一震,他们居然没想到这个,但是,若非如此,还能怎么解释?

    当日大火果真烧下去,那婴孩未必能存活下来啊!

    林如海沉声道:“曲阜事为汝二人亲眼所见亲身经历,将点点细节全部记录下来,送往京城,由天子定夺!”

    二人忙应下,而后匆匆离去。

    待二人走后,林如海垂下眼帘,眼眸中神色有些复杂。

    可以想象得到,传入京城后,这个出生就有上天庇佑,天降甘霖助其存活下来的孩子,不管是不是真的,都一定会成为新一代衍圣公。

    孔家灭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往朝廷的脸上狠狠打了一耳光。

    若没有个交代,天下读书人都不会轻易放过。

    而这个伴随异象而生的孩子的出现,却能安抚住天下士人的心,也会对至圣先师愈发信服。

    可这背后,终究是藏了奸的……

    不过,看看山亭城内堆积如山的粮食,还有八县之地的粮仓里,都堆满了白莲教抢回来的粮食。

    林如海以为,值了!

    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天子尚且为轻,社稷亦次之,遑论一群国蠹?!

    ……

    凤藻宫,中殿。

    尹皇后坐在凤榻上,殿下则坐着的元妃、端妃、周贵人等人。

    打之前林如海于山东被软禁,贾蔷当街杀人被打入天牢的噩耗传来后,后宫的气氛就变得微妙了许多。

    在宝玉眼中,漂亮女孩子一个个都心灵纯洁如清水,不染尘埃,可只有深入皇宫才能看明白,这世上最漂亮的女人们,心思亦都是最深的。

    当然,有时也是最浅的。

    有人得势时,身边就挤满了阿谀奉承说好话认姐姐的人。

    可当人眼看着要失势时,身边曾经喊着最亲密姐姐的人,就成了在背后落井下石搬弄是非说三道四的人……

    这世上最现实的地方,一处在官场,一处就在宫中。

    看着面色苍白,气色很是不好的元妃,尹皇后笑道:“你就是个心窄的,跟了本宫这几年,看着事事能办妥帖,从不出差错,可往日里有本宫在前面挡着,你只安心做事就好。如今都升了皇贵妃了,也该独当一面了,瞧瞧,不过几句风言风语冷嘲热讽,你就成了这个模样。当初你跟在本宫身边,难道没见着本宫都吃过甚么苦?若也像你这般,怕是骨头都化了。没出息的紧!”

    元春闻言,起身请罪道:“是臣妾给娘娘丢脸了!”

    尹皇后笑道:“你能丢本宫甚么脸?就是觉得你实在不聪明。哪怕想不明白外面的事,只看着五儿每日里从本宫这里寻些好吃的往诏狱里送,也该明白些甚么。经过这一遭,可长进些罢。你们贾家那个孙行者,能为大着呢,用不着你这当大姑姑的替他操心。”

    元春头一回听到这样的准话,感激的屈膝福礼道:“能得娘娘这番话,臣妾也就放心了!”

    尹皇后笑道:“你自觉你落难时,端妃她们可有对你不敬?”

    此言一出,端妃茹氏等人唬了一跳,忙赔笑道:“怎么敢?”

    元春也笑着解围道:“并不曾。”

    虽然她能感觉到,贾家落难这几日,茹氏、周氏、吴氏等人的态度还是有些微妙的。

    但总还不算无礼。

    尹皇后笑着点头,又宽慰了元春几句后,总管太监牧笛前来禀奏:“娘娘,大国舅来了。”

    尹皇后闻言笑容敛了敛,让元春等人继续操持宫务,她则前往偏殿,见见尹褚。

    ……

    神京西城,荣国府。

    荣庆堂上,贾母气色不大好,歪在软榻上,枕着锦靠,和薛姨妈、王夫人说着闲话。

    贾母问薛姨妈道:“和桂花夏家的亲事,议到哪一步了?可该纳吉了罢?”

    薛姨妈满面堆笑道:“已经纳吉了!”

    当下成亲,讲究六礼,即: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亲。

    纳吉是象征些的送些聘礼,纳吉则是正式送聘礼,过大礼。

    贾母笑道:“哟!那该请期了,可想着要定在甚么日子了没有?”

    薛姨妈笑道:“老太太不知,我家那个孽障,非要等蔷哥儿出来后,和蔷哥儿商议商议再定。我执拗他不过,只能随他去罢。”

    贾母笑道:“都说你们哥儿莽撞不好学,我看分明就是傻人有傻福,比一些个看起来精明的,还要强的多。当初蔷哥儿落魄时,他就出手相助。丰字号那样大的家业,也亏他敢背着姨太太借给蔷哥儿使。如今看来,当初败家的事,倒都成了大好事了。”

    王夫人闻言面色淡淡,薛姨妈笑道:“蟠儿岂有老太太说的那样好?不过是蔷哥儿带着他罢了。对了,我隐约听说,蔷哥儿快要出来了?”

    一旁的凤姐儿笑道:“那谁知道?说是要等到林姑丈回京呢。昨儿老太太打发人去送了些月饼、瓜果和饭菜进去,也不知他吃上了没有。”其实她已经从平儿处听说,贾蔷许是这几天就能出来了……

    薛姨妈笑道:“吃不吃上,都是老太太的一片心意!”又道:“我怎么听宝丫头说,老太太还吩咐了她们姊妹们做些事?”

    贾母笑道:“这哪里是我的主意,是凤哥儿的法子。先前大老爷和史家那两位办了些糊涂事,以蔷哥儿的脾性,出来后还有他们的活路?我愁的睡不安稳,可也没甚好法子。凤丫头就给我出了主意,说咱们说话不好使,虽说我让玉儿劝劝,玉儿必会听我的,可强着来,难保会让蔷哥儿心里不痛快。索性我也不出面了,让二丫头和云丫头出面,再拉上她们姊妹们,连宝丫头也一道,让她们去撒个娇求个情。到时候再看看,到底能不能哄住这个霸王!”

    薛姨妈好笑道:“哪里至于这样……”

    贾母摆手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姨太太也不是外人,唉,家里有这么个主儿,有好也有坏啊!没这样一个,贾家门楣早晚衰败下去。堂堂武勋亲贵之族,连个知兵的也没有,简直是笑柄。这爵位一代代降下去,又能撑多久?如今出了个蔷哥儿,是个厉害的,用命拼出了个侯爷出来。有他在,贾家至少又能保几代富贵。原是好事,可这重孙也厉害的忒过了些……罢罢,不提也罢。往后啊,这家里就他说的算,他想干甚么就干甚么,我一概不知,也一概不问!只守着这几个孙女儿和宝玉,好好过日子罢。连太太也是,往后再莫多事了。”

    自打山东林如海突然暴起,杀山东提督大将军张梁,囚山东巡抚、布政使、提刑按察使的消息传来后,王夫人心里也开始发憷了,哪里还敢多事,她缓缓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贾母见她应下后,也就不再多说甚么。

    说到底,王夫人也不过多说了几句话罢,还被黛玉噎了个半死,贾蔷总不至于将这个家捅破撕烂,只留他一个人过活罢?

    贾母又和薛姨妈说起闲话来解闷,正说话间,却见李纨从外面进来,面带迟疑色。

    贾母问道:“可是出了甚么事,难为成这样?”

    李纨忙笑道:“倒没甚么正经大事,就是外面来了一婆子,说是太太家的亲戚,自称刘姥姥,带了一篮子地瓜来走亲。我并不认得这位姥姥,就想来寻凤丫头讨个主意。”

    ……

第六百二十三章 八百里加急:山东大捷!

    荣庆堂上,凤姐儿纳罕道:“刘姥姥?还姓王……王家几时出来了个刘姥姥?”

    王夫人淡淡道:“他们家原不是一家子,不过因出一姓,当年又与太老爷在一处作官,偶然连了宗的。这几年来也不大走动,当时他们来一遭,却也没空了他们。今儿既来了瞧瞧我们,是她的好意思,也不可简慢了。说我今日不得闲,她便是有什么说的,你去看着裁度就是了。”

    王夫人如今待凤姐儿又有几分不同了,虽说凤姐儿和贾琏已是夫妻情绝,如今也只差个和离的名分,若在过去,她必是要千方百计压凤姐儿低头的。

    因为失了贾琏,凤姐儿便不能在贾家立足,且将来贾赦死后,贾琏承继荣国爵位,没了凤姐儿制约,二房的处境便会愈发尴尬,且宝玉将来怎么办?

    一个没用的凤姐儿,她岂能有好脸子?

    可后来发现,凤姐儿和贾蔷的关系越发亲近,连平儿都成了贾蔷房里人,而贾蔷也愈发强势霸道。

    眼见着她一次次的努力,都无法搬倒这个东府养出来的孽种,她都快死心了。

    若是这一回,当街杀了宰相公子这样大的事,贾蔷还能活蹦乱跳的出来,那往后她也认命了。

    这个时候,和凤姐儿维持好姑侄关系,就十分要紧了。

    至少,有凤姐儿在,她总还是宝玉的亲姑表姊,能维护得住他。

    所以,她如今对凤姐儿又恢复成从前的态度了……

    凤姐儿自然能感觉得出,心里跟明镜似的,只是觉得有些好笑,当然,面上总还要维持住。

    她笑道:“我说呢,怎么连个影儿也不知道。罢了,那就遵太太的意,既然是好心来看一场,不让她空手去就是。”

    说罢要去见人,却被贾母喊住,道:“既然是老亲家,何不喊来一道见见?”

    王夫人忙道:“她是个庄稼人,怕冲撞了老太太。”

    贾母笑道:“这话却是偏了,如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过借赖着父祖虚名,作了穷官儿罢,谁家有什么?不过是个旧日的空架子。俗语说的好,这朝廷还有三门子穷亲戚呢,更何况你我?叫了来,也讲讲古。那孽障不让咱们和富贵人家走动,这穷亲戚他也管?”

    众人都笑了起来,原来还有这样一桩官司在里面。

    王夫人无话,凤姐儿便去见人。

    去了倒厅,让人将客引到里间,就见一衣着粗布衣裳的老妪,带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子,满脸堆笑的站在那,看到凤姐儿到来,忙上前磕头,拜了数拜。

    凤姐儿忙道:“绘金,快搀起来,别拜罢,请了坐。我年轻,不大认得,可也不知是什么辈数,不敢称呼。”

    绘金请了刘姥姥挨着炕边坐下,名唤板儿的小子却只是藏在刘姥姥身旁,不肯坐。

    凤姐儿笑道:“亲戚们不大走动,都疏远了。知道的呢,说你们弃厌我们,不肯常来,不知道的那起小人,还只当我们眼里没人似的。”刘姥姥忙念佛道:“我们家道艰难,走不起,来了这里,没的给姑奶奶打嘴,就是管家爷们看着也不象。”

    凤姐儿气笑道:“这才是糊涂话!方才老太太还说呢,我们不过仗着祖宗余荫,做了个穷官儿,谁还能看不起谁?不知姥姥这次来……”

    刘姥姥虽然面容粗糙黝黑,但此刻仍觉得面皮发烫,嘴里有些含混道:“论理今儿初次见姑奶奶,却不该说,只是大远的奔了你老这里来,也少不的说了……今日我带了你侄儿来,也不为别的……只因他老子娘在家里,连吃的都没有如今天又冷了,越想没个派头儿,只得带了你侄儿奔了你老来……”

    凤姐儿素来精明,一看她这模样,虽也是来扫秋风的,却不比那起子没面皮的,只会嘻皮笑脸来求,心里却不定怎么个念想。

    如刘姥姥这样的,虽看着不起眼,可心里仍是有硬气的,若非如此,断不会羞臊成这模样。

    如此,她心里就有数了,也不说给还是不给,笑道:“你老人家的意思我已知道了,若论亲戚之间,原该不等上门来就该有照应才是,但如今家内杂事太烦,太太渐上了年纪,一时想不到也是有的。况是我近来接着管些事,都不知道这些亲戚们。二则外头看着虽是烈烈轰轰的,殊不知大有大的艰难去处,说与人也未必信罢。

    今儿你既老远的来了,又是头一次见我张口,怎好叫你空回去呢?可巧昨儿太太给我的丫头们做衣裳的二十两银子,我还没动呢,你若不嫌少,就暂且先拿了去罢。另外,你还得了个巧宗,老太太听说你来了,就说正想个积古的老人家说话儿,请了来见一见,这可不是天大的缘分?”

    刘姥姥唬了一跳,忙道:“我这生像儿怎好见的?好姑奶奶,你就说我去了罢。”

    凤姐儿喜她实诚,换做其他的,怕早高兴的好再去刮一层油了,便笑道:“快走罢,不相干的。我们老太太最是惜老怜贫的,比不得那起子狂三诈四的。”

    说罢,带着刘姥姥前往荣庆堂。

    却说刘姥姥进了荣庆堂,只见满屋里珠围翠绕,花枝招展,并不知都系何人。

    只见一张榻上歪着一位老婆婆,身后坐着一个纱罗裹的美人一般的一个丫鬟在那里捶腿,先前见到的大奶奶李纨站着正说笑。

    刘姥姥便知是贾母了,忙上来陪着笑,福了几福,口里说:“请老寿星安。”

    贾母并不尊大,亦欠身问好,又命林之孝家的端过椅子来坐着,那板儿仍是怯人,不知问候。

    贾母笑道:“老亲家,你今年多大年纪了?”

    刘姥姥忙立身答道:“我今年七十三了。”

    贾母向众人道:“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健朗,比我大好几岁呢。我要到这么大年纪,还不知怎么动不得呢。”

    刘姥姥笑道:“我们生来是受苦的人,老太太生来是享福的若我们也这样,那些庄家活也没人作了。”

    贾母道:“眼睛牙齿都还好?”

    刘姥姥道:“都还好,就是今年左边的槽牙活动了。”

    贾母笑道:“我老了,都不中用了,眼也花,耳也聋,记性也没了你们这些老亲戚,我都不记得了亲戚们来了,我怕人笑我,我都不会,不过嚼的动的吃两口,睡一觉,闷了时和这些孙子孙女儿顽笑一回就完了。”

    刘姥姥笑道:“这正是老太太的福了,我们想这么着也不能。”

    贾母道:“什么福,不过是个老废物罢了。”说的大家都笑了。

    贾母又笑道:“我才听见凤哥儿说,你带了些地瓜来?叫她快收拾去了,我正想个地里现撷的地瓜儿菜儿吃。外头买的,不象你们田地里的好吃。”

    刘姥姥笑道:“这是野意儿,不过吃个新鲜。依我们想鱼肉吃,只是吃不起。不过,这田里的地瓜见天吃,早上晚上吃,倒是身子吃的壮些。”

    贾母又笑道:“今儿既认着了亲,别空空儿的就去。”

    刘姥姥闻言道:“方才二姑奶奶已经给了许多,也是臊的不行,今年年景不好,地里实在收不得东西,没甚么吃的了,只能厚着面皮来求一遭。”

    听她说的实诚,众人竟也都不生厌。

    贾母打发鸳鸯去取银子,王夫人也让彩霞去取些,刘姥姥慌着站起身来,急道:“方才二姑奶奶已经给了二十两,足够我们庄户人家一年的嚼用,再不敢多拿了!本就空着手来,若再多拿,连龙王爷也看不过眼,来年还让庄稼收成不好,便是罪过!老太太,今儿时日不早了,家里着实还都等着,不敢多留。若是来年庄稼收成好了,我必还来,总要还一还愿才行。”

    说着,跪下磕了几个头,贾母让人拦之不及。

    等刘姥姥起身后,说甚么都要走,贾母劝了几遭也无用,便只好让林之孝家的送出门去,让人套好车,多带些粮米肉面,送家里去。

    刘姥姥领着板儿走后,贾母同薛姨妈感叹道:“这样的亲戚,虽穷些,也让人敬其硬气。”

    因是王家的亲戚,所以王夫人和薛姨妈都觉得脸上有光彩。

    王夫人问凤姐儿道:“怎才给二十两银子?”

    薛姨妈也笑道:“很是小气呢。”

    凤姐儿哭笑不得道:“原也只当是上门扫秋风的,谁知道能入老太太的眼?再有一重顾虑,果真给多了,老太太未必与我找补……”

    一言尚未说完,满堂大笑起来。

    ……

    贾母大花厅后,探春院。

    诸姊妹看着探春将今日的贝叶心经抄写了遍后,一起跟着诵读了遍,诚心诚意的闭目祈福片刻后,方一起睁开了眼。

    探春叹息一声道:“听说尹家郡主还亲入诏狱,替蔷哥儿治了伤。林姐姐更是替他安抚了东府,让外面人都赞他。我们姊妹们,平日里多受蔷哥儿相助。如今却也只能诵诵经文,但愿能有一丝一毫的助益。”

    湘云垂着眼帘不语,看起来亦十分自责惭愧。

    宝钗微笑道:“你们也着相了,岂不闻这世上事从来论心不论迹,论迹贫家无孝子。我们和她们的际遇不同,又如何能比?不过尽一份心,尽我们所有便是。”

    她们一个皇后娘家唯一嫡亲侄女儿,一个宰相府的嫡小姐,这样的身份拉开的距离,已经不是心怀抱负就能抹平的了。

    宝钗素来冷静理智,故而辨别的清。

    迎春笑道:“我不虑其他,只想着老太太交给咱们的差事,如何办得妥呀?”

    别说办了,只略略想想,这金闺花柳质一样的娇小姐,就臊的面皮滚烫。

    虽说贾蔷是下一辈,和贾兰一般。

    可别说贾蔷了,便是贾兰,让她们这当姑姑的去撒个娇求个情面,她们也落不下脸呢。

    听她这样一说,宝钗笑道:“这差事只有交给四妹妹了。”

    惜春闻言忙摇头,拖长音“嗯”了声,道:“这如何使得,我是她亲堂姑姑哩!做长辈的,实在使不得哩!”

    湘云两步走到跟前,捏起她的脸蛋揉啊揉啊揉,笑道:“你还好意思扯甚么姑姑长辈,我看蔷哥哥分明就是拿你当姑娘在养!他被抓进天牢里,你哭的倒比……倒比我们还狠!”

    她本想说,贾蔷出事后,惜春哭的比贾珍、贾敬、贾蓉死时还狠,幸好话到嘴边话了词儿。

    惜春不说话,只是嘻嘻笑着躲避,最后见大家眼神都望向她,登时急了,往一边一指,道:“让宝琴姐姐去,她最喜欢蔷哥儿了!”

    宝琴:“……”

    ……

    皇城东,十王街。

    义项郡王府。

    书房内,义项郡王李向端坐主位,身后墙壁上挂着一幅《张良下邳拾履图》。

    厅上,端重郡王李吉来回踱步,面上带着激动笑容,道:“九哥,各家都派人南下去山东了,他们绝不会让罗士宽、曹祥云和李嵩活着进京。还有几家,最恨林如海,打定主意不惜代价也要将他留在山东!”

    李向闻言嗤之以鼻,嗅着不远处兽耳鎏金香炉里喷出的沉香,道:“老十一,你也是糊涂。林如海眼下执掌山东各项大权,派多少人去都只是送死。按着蛛丝马迹追查下来,背后主使之人难有好下场。”

    李吉忙道:“九哥,各家也不是傻子。眼下当然动不得他,可等他大功告成,交权准备回京时,是不是他最放松之时?到那时会下毒、或放火、或刺杀,就算杀不死他,吓也要吓掉他半条命!”

    李向仍不看好,道:“林如海甚么样的人,你还看不透?这点动静,在他眼里怕只是笑话,何必自取其辱?”

    李吉闻言郁闷道:“这样好的机会,放过了实在可惜!九哥,要我说咱们那位大侄子也是废物点心。眼下朝廷里局势乱纷纷的,如今更是连孔家都被灭门了,可不就是因为那位倒行逆施,惹得天怒人怨造下的孽?这样好的节点,那小忘八怎没点动静?”

    李向摇头道:“他与我来信了,说眼下时机仍不够,距离天怒人怨神鬼憎恶还差不少。最关键的是,赵国公那条老狗,果然倒向宫里了。那老狗一日不死,很多事就做不得。老十一,不要急。就按宫里那位现在的做派,不会等很久,一定会惹出众怒来。皇位不是那样坐的,皇上也不是那样的当法。根本不用咱们冒险,且等着罢。对了,外面那些骂林如海废物和贾蔷枉法的人都收了罢,没用了。这一对翁婿,不等那位倒台,已经是打不垮的了。”

    “王爷!”

    兄弟二人正密谋诸事,忽地门外传来心腹内侍的声音。

    李向皱了皱眉,问道:“甚么事?”

    门外之人隔门道:“回王爷,适才安定门外又进来两骑八百里加急信使,沿路高喊,山东大捷!林如海连夜奇袭山亭,三万白莲教悉数覆灭,无一人逃脱!且缴获钱粮无数,山东灾民可得安矣!眼下,整个京城都沸腾了!”

    “他娘的!”

    ……

第六百二十四章 天佑孔圣,留一血脉

    “大捷!”

    “山东大捷!”

    两骑红翎信使自安定门一路喊来,至御街,见百姓云集,甚至还专门停顿下来,将山东大捷快速说一遍,然后继续往皇城赶去!

    白莲教原本不算甚么,京城百姓甚至都没听说过。

    便是听说过的,也不过当个乐子笑话。

    京城百姓高官王爷见得多了,区区一个破邪教,算个卵子!

    即便占了山东八县,也不过是疥癣之疾,无足挂齿。

    直到前日,朝廷爆出圣府孔家被灭门,山东巡抚、布政使、提刑按察使三大巨头,甚至还有山东大营提督,四大巨头都和白莲教有瓜葛,先前朝廷甚至投鼠忌器,担心糜烂北直隶,满城百姓才哗然。

    一时间各种谣言四起,妖风阵阵。

    联系上今年出了那么多事,隐隐有人将矛头对准皇城方向……

    失德!

    更有心者,在等待着白莲起势,糜烂北直隶的一天,好乱中成事!

    然而谁也没想到,原以为大戏刚开始,说不得要动乱天下的阵仗,结果这才没二天功夫,白莲教就被林如海给包了饺子,一锅端了?!

    不是说,那林如海是个废物么?

    怎么前儿杀了张梁,囚了罗士宽、曹祥云和李嵩,今儿又灭了白莲教?

    天下有这样的废物?

    ……

    乾清门。

    隆安帝站在御案前,微微抬高下巴,看着诸军机并六部尚书、大理寺、御史台等朝廷重臣的面,难掩振奋的大声道:“同为军机,同为宰辅之臣,看看罗荣,再看看林如海!一个养尊处优,活了一大把年纪了,还以人乳为食。一个为了国事拖着病体,远赴山东巡查,如今更抬棺出征,为国平贼!你们倒好,倒是容人在外面恣意泼脏水,扣骂名?

    最难得的是,赈济山东的银米,也不用拨付了!剿灭白莲贼人后,所得物资钱粮,足够赈济山东了……”

    然而没等隆安帝高兴完,就听礼部尚书王世英隐隐怀疑问道:“皇上,白莲教的粮米银钱,必是从圣府孔家、兰陵萧家还有臣之家族琅琊王家等六家山东世族抢掠所得。臣等家族皆为世代清白耕读之族,如今子弟族人被白莲妖邪屠戮一空,莫非这银米钱粮就成了白莲之物?”

    隆安帝:“……”

    他没想到,得到了如此大的好消息后,这一群三品之上的朝廷重臣,第一个开口的,竟会是此事。

    不过,很快就有第二个了……

    工部尚书崔世明亦是山东人,正是出自山东青阳崔氏。

    此次白莲教袭灭六大士族,青阳崔家也在其中。

    崔世明的母亲、手足兄弟,以及代他在老母身边尽孝的长子,还有上千族人……

    此刻他比王世英更激动,因为王世英虽也惨,可根基在京城,又有恒生号,损失虽大,却不至于再无翻身之地,可崔家……根基尽失!

    最惨的是,他因母丧,还得回乡丁忧!

    因此,崔世明简直恨欲狂,怒声道:“皇上,林如海拿受害士卒之钱粮,邀功卖名,其心可诛!!还有,既然他有如此能为,以宰辅大学士之尊下山东,见罗士宽诸贼不对,就该当机立断拿下,接掌军政大权,早灭白莲,何以非要等到圣府被灭才动?!优柔寡断,延误军机,林如海有何面目再立军机?”

    “狂妄!!”

    隆安帝忍无可忍,厉声道:“礼部尚书猜测钱粮之属尚且情有可原,你怎敢当着朕的面,就如此颠倒黑白,搅弄是非?罗士宽、曹祥云、李嵩、张梁,皆朝廷二三品衣紫大员,封疆大吏,若非十万火急之时,谁敢妄杀?前些时日,林爱卿派信使回京报信,被罗荣之子阻拦,且险些打杀,贾蔷愤而杀人时,你们又怎么说?是哪个口口声声说,纵罗斌有罪,也该等到三司会审后明正典刑?如今到了你们身上,就开始指责林爱卿优柔寡断了?寡廉鲜耻如尔等,朕深恨之!”

    崔世明闻言,面色惨然,跪地后,摘下头上官帽,叩首道:“臣自景初十三年高中皇榜以来,不敢说有功于国,然亦兢兢业业做官,本本分分做人,从无怠慢之失。二十三年为官,未归家返乡一日,寡母抚育成年后,亦有二十三年未见慈颜。如今天人永别,臣请乞骸骨,辞官归乡,自此永侍先母于草庐间。皇上,臣恭祝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番话,犹如一记耳光,狠狠的打在了隆安帝脸上。

    朝廷重臣们亦彼此交换眼神,甚么叫刻薄寡恩?

    或许莫过如此罢!

    窦现见隆安帝脸色阴沉的实在可怕,出列道:“王大人、崔大人,二位大人且先节哀。山东之事,皇上和朝廷都十分悲痛震怒,相信林大人亦是如此,才全然不顾一些规矩,当机立断出手,诛张梁,擒拿罗士宽等人。只是在此之前,怕是林大人都未想过,罗士宽等人会和妖人邪教勾结。换做是你们,你们能想得到?所以此事,实在怪不得林大人。当然,白莲教从六族劫掠走的钱粮,应当另说。”

    隆安帝看着诸重臣皆以为然的神情,王世英和崔世明也点起头来,心中一阵寒意,他缓缓问道:“金银是六家的,倒也说的过去。可你们说,粮食也是六族的?”

    听出隆安帝语气不对,一干重臣们皆面色微变,想到了甚么,看向崔世明和王世英的目光都有些怪异。

    崔世明不解道:“皇上,白莲教不事生产,粮食若非从六族劫掠而来,又从何处而来?”

    隆安帝高声道:“巧了!那朕也有一问!朕从内库中拿出千万两银子采买的赈济灾粮,到了山东怎么就不见了?!”

    崔世明沉声道:“皇上,即便六族从罗士宽等人手中买了粮食,但六族又怎会知道,那些粮食是朝廷赈济灾民的粮食?他们亦是付出了真金白银采买来的!”

    隆安帝冷笑道:“到底知道不知道,等罗士宽、曹祥云、李嵩彼辈进京后再说也不迟!但即便六族果真不知,按大燕律,购买贪赃之物,亦为有罪之行!崔世明,亏你也是读圣贤书的读书人,亏你学的是仁义礼智信,口口声声说甚么仁义文礼之族!山东数百万灾民流离失所,朕和朝廷倾尽所有采买的粮米,却让你们瓜分一空!朕倒想问问,如此大灾之年,汝六族囤积如此多赈济灾粮,是想干甚么?”

    见崔世明不答,隆安帝陡然拔高声音,震怒道:“你不说,朕来说!无非,就是想趁着灾年,行土地兼并,纳民为奴之事!每一次天灾,朝廷和天家都要倾尽所有来赈灾。结果呢?赈灾的钱粮,大都到了如你们这般豪族巨室手中。就这,你也有脸提甚么忠臣孝子,耕读传家?你们口口声声啐骂的贾蔷,区区一竖子,被打入天牢诏狱,知朕艰难,尚能尽出家财,助朕赈济灾民。再看看你们,羞愧与否?这山东,难道只是朕一人之山东吗?莫要忘了,山东被尔等祸害的天怒人怨,这才有了白莲之祸!”

    说罢,猛然一甩袍袖,转身从后门离去。

    等隆安帝离去后,窦现皱眉看着王世英并崔世明,冰冷冷道:“皇上言之有理,罗士宽、曹祥云、李嵩三人进京受审前,汝二族不可离京。”

    说完,亦大步离去。

    窦现走后,王世英、崔世明满面悲凉的看向荆朝云,道:“荆相,可还有天理?!我等倒也罢了,莫非连圣府孔家,也要如此对待?”

    荆朝云长长一叹,林如海在山东干的太利落了,利落到让隆安帝有足够的底气,来不给他们留丝毫体面……

    ……

    养心殿内。

    隆安帝回来后又是一通怒骂,等窦现来后,仍是盛怒难消。

    窦现却没有劝解之意,反倒沉声道:“皇上今日原不该说,以缴获之钱粮作赈济钱粮!若只说罗士宽等盗卖粮米一案有了结果,岂不更合乎朝廷法度?何故得意而忘形?”

    隆安帝:“……”

    他心中此刻恨不得拿刀劈了这老忘八,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

    窦现全然不顾隆安帝煞气腾腾的眼神,仍泼冷水道:“皇上也莫高兴的太早,事涉衍圣公孔家,此事若处置不妥当,天下士子之心都要动摇!若北孔嫡支尽失,还是尽早从南孔择一人入北孔,或者干脆迁移南孔归北孔。说到底,南孔才算是正支。迁徙事大,消耗必然不少……”

    “此事等等再议!”

    隆安帝实在听不下去了,好似一个骤然暴富者,马上又要失去这笔横财一般。

    这样说也不恰当,毕竟六族瓜分了朝廷的赈济灾粮,他现在只是想夺回,虽然夺回的东西有点多……

    但,那些钱粮难道是给他的?还不是给山东百姓!

    然而见隆安帝听不进劝,窦现却寸步不让,大声道:“皇上,新政想大行天下,绝少不得官员士子归心!最起码,不能让他们离心离德!若只崔、王二族,臣也不多说甚么了。可是孔家,绝不可轻忽!”

    “此事等等再议!”

    隆安帝额上青筋都在跳动,强压怒意说道。

    窦现却仍不肯退,大声道:“皇上,一旦朝廷要拿孔家钱粮去赈济灾民的消息传出去,势必天下哗然,人心动荡……”

    “那是朕的粮米!!”

    不等窦现说罢,隆安帝就忍无可忍的怒声吼道!

    窦现亦大声道:“皇上,死者为大!孔家,圣人苗裔,从上到下死了个干净!这个时候,皇上说他们贪赃了赈济灾民的粮米,天下有几人会信?!皇上,大局为重!!事涉孔家,便是半山公在此,也只会慎之又慎!”

    隆安帝闻言,面色凝固,盯着窦现看。

    窦现半步不让,亦是盯着隆安帝直视。

    过了好一会儿后,隆安帝方缓缓点头,道:“好!好!大局为重,朕……”

    只是没等他说完,就见有黄门内侍急匆匆进来,禀道:“皇上,山东第三封八百里加急!天佑孔圣,留一血脉!”

    隆安帝闻言,神情一震,忙道:“宣!”

    内侍出门,未几而归,带着信使,戴权急忙从信使手中接过信桶,查验过封漆后,看向隆安帝点了点头。

    隆安帝一扬下巴,大声道:“拆开!”

    戴权拆开后,将信笺取出,交给了隆安帝。

    隆安帝打开一看,惊异的“嗯”了声,却没告诉窦现他在“嗯”啥。

    他先一目十行看了一遍,眼睛骤然睁圆,似不敢置信。

    随即,又仔仔细细读了一遍,又一遍……

    窦现等的心焦,忍不住问道:“皇上,林大人到底又说了甚么?”

    隆安帝脸上的沉闷憋恨之色早已一扫而空,却也未答,而是仰头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窦现:“……”

    ……

第六百二十五章 贾蔷:今儿的风,有些喧嚣啊……

    养心殿内,窦现看着素来坚毅沉稳的隆安帝,在人前如此大笑,心中好奇,山东衍圣公府,到底留下了甚么血脉。

    隆安帝故意吊了窦现片刻后,到底还是尊重这位敢犯颜直谏一心许国的臣子,将密折递给了他看,道:“窦大夫,你且看看,天下士林,到底会如何说!”

    窦现闻言,以宰辅之身接过寻常皇子都不能窥探的密折,飞速看了一遍后,面色登时古怪起来,失声道:“皇上,至圣先师降甘霖,圣府姨娘枯井诞麟儿?这……林如海他……”

    窦现绝难相信世上会有这样的事,且不提子不语怪力乱神,只这初心动机,就实在太不纯了!

    孔府死完,恰好就留下一个嫡脉姨娘,和一个刚出生的婴孩,这姨娘还得了至圣先师托梦,表示要将孔家所有捐出,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以全仁礼忠孝之道?

    这么秀的操作,是出自四世列侯、探花出身的林如海?

    隆安帝冷笑一声道:“窦大夫这就猜错了,林爱卿忙着在山亭平叛呢。你没仔细看密折么?曲阜事,皆由绣衣卫百户王阿大和济州府知府何叶操持。当日所见闻者,不下三十人!连稳婆在内,皆可见证。那口枯井,也已经被保护起来了。谁若有所怀疑,大可去看,可去问。曲阜十万百姓,山东数百万黎庶,皆看到了那场大雨!

    不是有人说天命罪朕,说朕是无德昏君,才招致文庙圣府被焚,圣人苗裔罹难么?

    那这先师显圣,山东降下甘霖又如何解释?

    窦爱卿,你拿着这密折,去武英殿军机处,再叫方才那些朝廷重臣,尤其是王世英和崔世明看看,甚么才是圣贤之道!”

    窦现面色复杂的拿着密折走了,他一辈子刚直,没想到,走到今日高位,反倒要做这样的事。

    可是,山东之事,果真经得起查验?

    怎么可能?

    事情到了这一步,除了南孔那些人说不得会有些不甘心,或是崔家、王家这样的受害士族难以接受,对其他人来说,未尝不是好事。

    至少,解了山东钱粮之难,大家的日子就不会那么沉重难熬。

    甚至,今岁的俸银也不会拖欠了……

    至于崔家、王家他们,又能搅和出甚么动静来?

    连至圣都显灵了,让孔家贡献家财,以助山东赈济,全仁德之道。

    崔家、王家再不甘心,又能如何?

    更不要提,他们还卷入了盗卖赈济灾粮一案!

    窦现拿着密折,往武英殿行去,心里惊叹,林如海的道行,如今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么?

    明白这里面有问题的人不少,可谁又能解释那妇人,那在大火中分娩的婴孩,还有那场甘霖?

    无懈可击!

    经此一场,林如海在军机处,再无人可撼动!

    ……

    翌日清晨,胭脂胡同。

    一大早,国子监监生陈然从胡同口里出来,身上沾染着姐儿的香粉气,鏖战一宿,早起又大战一柱香的功夫,难免饥肠辘辘。

    出了胡同,沿着街边寻了一早点铺子坐下,点了份豆汁儿糖圈儿,一边吃着,一边感慨着如今世风日下,窑姐儿都开始戴起那妖艳的裹胸了,民心不古……

    原本想吃些早点就走,回国子监再熬一月,等廪膳发了,再来接济接济这些苦命的女人,也算修一种仁心,不想忽地听到隔壁传来一段对话,让陈然原本喧嚣轻飘的心,忽地不再荡漾:

    “至圣先师显圣,降甘霖灭大火,庇佑下血脉不绝?真的假的?”

    “那还有假?昨晚朝廷里就传开了,嘿!七爷,我跟你说,我二表姑家妯娌媳妇的三堂叔,是军机处笔帖式!如今在窦现窦相爷跟前做事!”

    “哟!四爷,您这根底地道啊,失礼了失礼了!不像我,家里就有一个三姨奶的舅外甥家的五姑爷,是林相爷身边磨墨的弟子,不成器的很!”

    “咦?不是说林相爷就一位弟子,是贾家那位少年侯爷么?怎么又多出来一个磨墨的来?”

    “记名嘛,记名!四爷,您还是先说说罢,这至圣显圣,庇佑血脉不绝到底是怎么八瓣子事!哎哟,我那三姨奶的舅外甥家的五姑爷随林相爷去了山东后,朝廷里的动向,我是有些跟不上趟了!”

    “嘿嘿哟!七爷诶,您客气了!等林相爷回来,你那……你那亲戚可就飞黄腾达了,到时候,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连您也要生发了,到时候,您可千万别忘了咱们这些穷街坊!”

    “放心放心,四爷您就快说罢!”

    “是这么回事,话说三个月前,不是……”

    这位爷打仨月前说起,一口气说了足足一个半时辰,那位七爷请了三大海碗豆汁后,终于将正事说完。

    那位七爷听了却没觉得亏,啧啧惊叹道:“老天爷!圣人老爷果然是圣人老爷,这一出手,便是神仙不凡呐!好家伙,前些时日,我还听说军机里的各位相爷们,为了赈济山东,差点没把皇上的龙中裤给扒下来卖了,好换银钱买粮米。如今圣人大德,将孔家积攒了那么多年的田地、门铺、粮米全捐了!哎哟,孔圣老爷盖了帽儿了!”

    陈然听了半天,至此再也忍不住,跑到路边解决了三急难处后,一路急往国子监奔去。

    他知道,今儿国子监和文庙,一定热闹了!

    ……

    今日又何止国子监热闹,整个神京城都沸沸扬扬。

    并且以极快的速度,传遍大燕。

    不知多少士子,亲自前往山东,前去朝圣。

    在民间,这样带有传奇神话色彩的故事,以绝大的优势,压下了林如海奇袭山亭,一夜覆灭白莲教的消息,使得这则消息,只能在官场范围内,继续跌宕余波……

    绣衣卫,诏狱大门前。

    面上伤势恢复了七七八八,但仍有些淤青肿紫的贾蔷,面色淡淡的走出了诏狱。

    “今儿的风,有些喧嚣啊……”

    “我去你的!”

    李暄在旁边抬脚踹来,笑骂道:“可是欢喜傻了?你那么骚气干嘛?”

    贾蔷“嘿”了声,仰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上,大雁南飞,道:“能不能容我先回家沐浴一番?”

    李暄无语,看着他道:“你说呢?赶紧的罢,父皇还在宫里等着呢!见完父皇后,母后也要见你。不过别怪爷没提醒你,你别得意的太早,仔细乐极生悲。当日你当街杀人之事,父皇心里还有火在呢!见你这般得瑟,还扯甚么风儿有些喧嚣,让父皇知道了,他能让人把你吊起来,拿蒲扇狠狠的扇风,让你好好喧嚣喧嚣,你信不信?”

    贾蔷先与不远处满面激动看着他的商卓、高隆和大眼珠子里泪花闪闪的铁牛招了招手,本不欲过去,结果看到铁牛身后刘老实、春婶儿、刘大妞和小石头居然也来了,不由扯了扯嘴角,与李暄告罪了声,走了过去。

    “给舅舅、舅母请安。”

    贾蔷见礼下去,却被刘老实忙拦住,这个老实了一辈子,也不怎么爱说话的男人,才不过半月功夫没见,两鬓的白发居然多了那么些。

    不过,看到春婶儿和刘大妞在一旁抹泪,刘老实还是训斥道:“要哭家去哭去,别在外面给蔷儿丢人现眼。说了不让你们来,非要来!”

    贾蔷呵呵笑着,上前一步抱了抱刘老实,道了声:“舅舅,对不起,让你们跟着担心了。放心罢,没事了。”

    刘老实正要说甚么,却见原本站在后面的李暄过来,看他穿着一身玄色蟒袍,就知道此人必是铁牛告诉他的,和贾蔷关系极亲近的王爷,忙跪下要磕头。

    李暄连声“诶诶”拦道:“不必不必,要不你老还是让贾蔷代你磕一个罢?”

    “去去去!”

    贾蔷将刘老实搀扶起来后,道:“舅舅、舅母先家去,等我进宫面完圣,晚上要来得及,就过去看您二老。”

    刘老实终究还是忍不住红了眼,道:“蔷儿,只要你能平安,看不看又值当甚么?往后,一定要多听皇上和王爷的话,不能再……不能再莽撞了啊!果真要杀,你让你姐夫动手,他吃的就是这碗饭呐!”

    铁牛在一旁重重点头,至于商卓看起来都没脸见人了。

    贾蔷呵呵笑道:“行,以后我有数了。舅舅,我先进宫了,你们快回罢。”

    刘老实连连答应下,带着春婶儿、刘大妞、小石头往后退,可哪里肯走。

    贾蔷无法,只能先和李暄翻身上马,往宫里打马而去。

    ……

    大明宫,养心殿。

    隆安帝坐在御案后,执朱笔批改着奏折,头都没抬。

    直到一盏茶功夫后,李暄才硬着头皮上前再次禀道:“父皇,贾蔷来了……”

    隆安帝狠狠瞪了这孽子一眼,唬的他一个激灵后,方撂下笔,看向殿下,沉声问道:“你可知错了?”

    贾蔷点头道:“臣知错了。”

    隆安帝喝道:“知道错哪里了?”

    贾蔷中规中矩道:“臣不该当街杀人,恣意妄为。”

    隆安帝冷哼一声,道:“一个乱臣贼子,杀了就杀了。朕看你还是不明白,到底错在何处!”

    贾蔷眨了眨眼,这次不是装的,他确实不明白。

    见他如此,隆安帝怒声道:“当日魏永带你去天牢,刑部尚书祝苍安排人将你扔在那样的牢房里,你就进去了?你长的是个猪脑子啊!!若不是绣衣卫早在天牢里安置了人手,就你那三脚猫的拳脚功夫,能挡几个人?不知死活!”

    贾蔷闻言暗自扯了扯嘴角,规矩叩首道:“皇上,臣实在没想到,祝苍敢做出这样的事来。经皇上教诲,臣长教训了,往后再不会犯这样愚蠢的错了。”

    李暄在一旁都惊呆了,他早就听说过贾蔷在太上皇和皇上跟前无耻没底线,但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让人肉麻的话。

    李暄绝不信,他素来严厉不苟言笑的父皇,会吃这套。

    然而当他斗胆抬眼看去,却发现隆安帝的面色居然和缓了下来,道:“果真记下这次教训了?”

    贾蔷忙点头道:“皇上,微臣明白皇上的苦心了。新政尚未大行天下,前途必然多凶险艰难,说不得还有类似之事。若臣再如此愚鲁,落入旁人地盘却不知小心,早晚必为贼人所趁。丢了小命不要紧,辜负了皇恩才是不孝!”

    隆安帝闻言,满意的点头道:“你能明白这个道理,也不枉吃这一遭苦头。念及此次,你也是因为心忧你先生,孝心可嘉,又能明白事理,朕就不过多责罚你了。剩下的,等你先生回京后,再由他教训你罢。”

    贾蔷喜道:“先生要回京了?不应该啊!”

    隆安帝闻言,眉尖一扬,道:“如何不应该?”

    贾蔷干笑了声,道:“皇上,臣以为,山东赈灾未尽全功之际,先生未必会回来。再者……”

    “再者甚么?”

    隆安帝哼了声,侧眸看着他,问道。

    贾蔷摇头道:“以臣对先生的了解,先生未必愿意在这个风口回京,让人夸他赞他。先生必会等到风头降下去了再回京,那些虚名对他来说,只是负担。且他老人家已经位列宰辅,还极得皇上信重,这个时候回来,实无必要。相对之下,先生更愿意赈济完山东事后,再回京。”

    一旁李暄忍不住骂道:“你懂个屁!岂有宰辅不养望的?别瞎清高,人家韩彬……半山公,这几十年来不也养望?养出名望来,才好办大事。爷教你个法子,你这样……”

    “住口!”

    好为人师的李暄遭到当头一击,隆安帝厉声斥道:“胡说八道甚么!”

    李暄乖巧,规矩道:“父皇,儿臣知错了!”

    隆安帝哼了声,不理这孽子,继续同贾蔷道:“林爱卿虽有此高洁谦逊之心,但他身子骨又岂能经得起长久在外奔波?朕已经准备传旨给他,让他早早回京,休养上两个月!”

    贾蔷闻言灵机一动,道:“皇上,不如这样,臣去山东,然后接先生去扬州修养上半年如何?先生在江南待了十多年,在扬州更适合休养!还有梅姨娘……”

    “……”

    隆安帝一滞后,咬牙道:“还有你那大着肚子的小妾罢?不知好歹的混帐,重孝期间也敢胡作非为,堂堂朝廷贵胄,养了个混江湖绿林的小妾,朝廷的脸面都让你给丢尽了!还敢在朕跟前想要假公济私,打着孝敬你先生的幌子行这狗屁事。两个小畜生,还不快滚,早晚揭了你们的好皮!”

    李暄:“……”

    ……

第六百二十六章 银鞍白马,贵比王侯

    “哈哈哈!”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凤藻宫中殿广场上,回荡着李暄杀猪般的大笑声,经久不衰。

    贾蔷面色则不大好看,刚才得意忘形了,被隆安帝一顿怒喷,前功尽弃。

    前面一通乖巧机灵,都白费了。

    当然,李婧怀有身孕之事,他原也没想着能瞒过隆安帝。

    当一件事,超过三个人知道,那一定守不住秘密。

    再者,隆安帝想必对他也会愈发放心。

    毕竟,自古以来,如贾蔷这般连血脉子嗣都不在意,胡乱妄为的憨憨,屈指可数……

    “王爷,差不多行了,你不也被骂了?有甚么好笑的,你连自己也一起笑么?”

    贾蔷被笑的郁闷,反口还击道。

    李暄笑声戛然而止,瞪贾蔷道:“你还有脸说?爷还不是被你连累的!你说说,爷受你牵连,倒霉多少回了?还有,贾蔷,今儿你犯了个极严重的大错,你知道不知道?”

    贾蔷闻言一怔,见其满面严肃不似顽笑,便问道:“甚么大错?”

    李暄沉声道:“你这是在请教爷?”

    贾蔷点头道:“是,是在请教王爷。圣人教诲,要不耻下问嘛。”

    “……”

    李暄跳脚飞踹,骂道:“爷叫你不耻下问,爷叫你不耻下问!”

    贾蔷闪躲几下,李暄白跳的气喘吁吁,最后也撂开了手,道:“爷真是没见过你这么笨的!先前咱们凑了百万两银子的钱财,如今山东既然不需要赈济了,难道还不赶紧要回来?先前见你一直卖乖,以为你心里有数,没想到,你是为了带你小妾去扬州……你这蠢货,再吃爷一拳!父皇应对这艰难朝事,恨不得连觉都不睡,你还想带着林相去南省逍遥自在?你这不是自讨苦吃,还牵连到爷!看拳!”

    贾蔷单手挡下,皱眉道:“和先生去扬州我当然知道不可能,就试一试……问题不在这,王爷,你的意思是……不能罢?皇上不至于黑了我那点银子罢?”

    语气也有些拿不定。

    李暄气骂道:“你爹才黑人银子呢!只是父皇日理万机,说不得就忘了这码子事,万一父皇过个一二年再还你,等你成亲时当礼钱还你,岂不糟糕?眼下你出来了,咱们用银子的地方不是更多?爷告诉你,爷开府这么久,也就积攒了不到二十万两银子,这回全填里面了。贾蔷,你害苦我了!名声让你落了,爷却连请奶娘的钱都没了,你得赔我!至少三个好的!”

    “……”

    贾蔷:“想甚么好事呢?我还不知道去哪再找几个好的呢!”

    “噗!”

    “哈哈哈!贾蔷,你终于说实话了!”

    贾蔷不理这孙子,还是有些担心起来。

    一朝天子,果真能干出这样的事来?

    按道理不能,不过,隆安帝是穷苦天子,内库里一直存不住银子,暴富几天就都拿出去赈灾了……

    还真说不准!

    正好,里面二十万是黛玉的,四五十万是东府库中积攒的银钱和无数金银器具家俬古董,几代宁府人的私藏。

    虽没甚么大用,可也没谁敢私自去卖了换钱,因为卖祖业绝对是当下门第衰败的直接征象。

    在这方面,贾敬、贾珍都绝不敢为之。

    大头在两姑娘这,隆安帝果真等大婚时才想起来,那可就让人作难了……

    “王爷,要不,你去提醒提醒皇上,如今山东都平了,是不是该还钱了?”

    贾蔷皱眉说道。

    李暄看甚么病一样看着贾蔷,道:“你敢跟你……你先生要债?”

    贾蔷想了想,正要说甚么,就见凤藻宫总管太监牧笛过来,与李暄、贾蔷见了礼后,看着贾蔷还带伤的脸,笑道:“侯爷这遭可受罪了,连娘娘都跟着心疼呢。王爷、侯爷快里面请罢,娘娘和长乐郡主在殿内候着呢。”

    贾蔷点点头后,侧眸看向李暄,道:“子瑜妹妹也来了?”

    牧笛微微诧异,李暄笑骂道:“你真不要脸,有能为当着我母后的面,也叫的这么亲近!对了,听说林相家的千金和子瑜表妹相处的不错,你以后的日子好过咯!”

    贾蔷嗤笑一声,不屑道:“我是害怕老婆的?”

    ……

    凤藻宫偏殿,贾蔷沉稳的与尹皇后见礼后,又与静静浅笑的尹子瑜微笑点了点头,笑容虔诚……

    那副尊荣,让李暄连翻白眼!

    贾蔷自不理他,看向上面……

    今日尹皇后着一身芥黄底滚边金红丝绣锦缎纱凤圆领长袍,金秀辉煌。

    精致到看不见丝毫瑕疵的绝世容颜上,雍容大气之色,让人见之便可想起四字:

    国色天香!

    然而,在如此强大气场下,坐其身边的尹子瑜,静若一朵初雨青莲,竟并未被掩盖住属于她的色彩。

    一身品月青竹缎绣玉兰宫衣,配上浅淡澄净的明眸,亦让人见之忘俗,想起四字来:

    遗世独立!

    俱是人间绝色……

    “贾蔷,这次坐大牢,出来后可有甚么感受没有?”

    尹皇后似笑非笑的看着贾蔷,打量了他脸上的伤痕后,取笑道。

    贾蔷还没开口,一旁李暄就忽地大笑起来,撞客了似的。

    尹皇后蹙眉道:“五儿,你又笑甚么?”

    对于这个幼子,旁的甚么都好,独爱笑这一点,她实在是头疼。

    爱笑本身是件好事,可是控制不住何时何地去笑,那就让人头疼了。

    上回隆安帝发怒时大笑三声也就罢了,当年太上皇还在,在九华宫训斥其他皇子时,李暄也笑出声来……

    为了那事,李暄被好打一通,半月下不来床,是真的皮开肉绽。

    就为这个毛病,太上皇大行出殡那天,隆安帝和尹皇后都没让这孽障去。

    尹后实在担忧,害怕这孽障在丧礼上给笑出声来,那岂不是作死?

    被尹皇后呵斥了声后,李暄也不似面对隆安帝那么恼,他眉飞色舞笑道:“母后不是问贾蔷出来后,有甚么感想么?儿臣知道,儿臣知道……”

    “住口!”

    贾蔷面色骤变,对其斥道。

    李暄住口个锤子,连神情身架都模仿起贾蔷来,还故意抬头望了望“天”,轻轻一叹道:“今儿的风,有些喧嚣啊!”

    “噗嗤!”

    尹皇后掩口失笑,似牡丹花开,看着贾蔷打趣道:“贾蔷,你还有这样子的时候?”

    贾蔷看了眉眼弯起的尹子瑜一眼后,风轻云淡道:“娘娘必是知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的道理。亦必听过,西子捧心为美人,东施效颦为笑柄的……”

    话没说完,开始抵挡李暄的攻击。

    上面尹皇后对尹子瑜笑道:“可看出此人的真面目了?”

    尹子瑜抿嘴浅浅一笑,在左手边榻几上提笔书道:“原是如此,未曾变过,挺好。”

    赞起未来夫君来,亦不忸怩,落落大方。

    尹皇后见之嗔道:“怪道你大伯说,女儿都是嫁出去闺女泼出去的水!”

    听闻此言,尹子瑜亦没甚么大的反应,只是侧过脸去,望向贾蔷。

    贾蔷也与李暄适可而止,老实了下来。尹皇后对贾蔷道:“你当街诛杀罗氏子的消息传开后,子瑜她大伯,也就是本宫的兄长很不满意。他素来沉稳厚重,最难入他眼的,就是轻三狂四的。得闻你恣意妄为,践踏国法后,他甚至一度起了动摇你和子瑜亲事的念头。这才有了子瑜不顾身份,亲往诏狱探你的事。你就没甚么想说的?”

    顿了顿又补充道:“不是对子瑜说甚么,既然是她自己的选择,想来你也早说了不知多少好话了,她愿意,那将来的造化就看你们自己的了。本宫是问你,对于这一遭事,你有甚么想说的?”

    贾蔷是明白人,略略思量稍许,就道:“让大老爷失望了,不过此事,臣自有臣之见解,日后必然会更加谨言慎行,路数却不会改变许多。当日事即便重现,臣该杀之人,一样会杀。当然,臣也能体谅大老爷的心思,不会不知好歹心生埋怨。毕竟,是人之常情。”

    尹皇后闻言,深深看了贾蔷一眼,道:“难得,你在本宫面前,还算实诚。”

    贾蔷摇头道:“臣先生曾教诲臣,做人最忌者,便是自作聪明,尤其是自以为是的小聪明,这样的人,必难成大事。所以无论在皇上还是在娘娘跟前,臣向有一说一,不会自以为聪明,能欺瞒甚么。毕竟,天心难欺!”

    “啧啧啧啧!哎哟哟,子瑜子瑜,你快看看,你快看看,快记住这张谄媚阿谀之脸!以后一定不能被他诓骗了去啊!!”

    李暄在一旁怪声怪气的叫着。

    贾蔷冷笑道:“王爷以己度人,自然以为我说这些话都是假的。”

    尹皇后制止了李暄的反击,笑道:“得亏贾蔷不是李暄的亲兄弟,不然这一天到晚的,还不闹翻天?好了,你今儿才刚出来,就不多留你了。”

    贾蔷正要告辞,却听尹后又笑道:“对了,差点还忘了件大事……”

    贾蔷抬头看去,就见尹后让牧笛取来了一个锦盒,打开后,里面是厚厚一叠银票。

    尹皇后笑道:“先前皇上和本宫为了赈济灾民,忧愁苦闷,你和五儿一道凑了这一百万两的银子,为皇上和本宫分忧解难,孝心可嘉。皇上这样快就放你出来,也是受此感动。不然,原是打算等林相回京后再放人,也好给你一些教训。这些银子原是为赈济灾民筹措的,只是如今你先生以惊世之大才,一举荡平邪教妖人,安定了山东,又得了那么些缴获钱粮,足以赈济山东,大慰皇上之心。如此,这银子也就用不到了。

    皇上让人将从你家拉出来的金银器具家俬古董全部按最高价算,折成银子给你,也方便你用。眼下银子比这些虚头巴脑的值钱……本宫听五儿说,为了那漕运船队,你花钱如淌海水一样,挣的再多都不够你败家的……”

    京城古董素来价贵,因为京城官员走动,三节两寿孝敬上官,直接送银子太落痕迹,也容易犯忌讳,所以送古董是不二法门,都中古董也因此价格高居不下。

    可是今年不行,太上皇驾崩后,尤其是京察开始,古董的行情一落千丈!

    一来从前收的人现在不敢收了,怕被查。

    二来现在想送的人也不敢随便送了,怕收的人第二天就被查,白送了……

    所以,隆安帝让按最高价补给贾蔷,算是一种补贴。

    贾蔷心中赞了声大气敞亮,忙回道:“娘娘,实不必如此!这些财物原是大房所有,日后皆为子瑜……郡主所有。不必……”

    “再胡说,不止子瑜生气,连本宫都恼了!”

    话没说完,尹皇后却板起脸来,教训道:“难道本宫是贪图你贾家钱财广盛,才将子瑜指给你的?如今你也算知道子瑜,她难道是个贪财的?”

    贾蔷看了眼抿嘴浅笑的尹子瑜,放下心来,耐心解释道:“娘娘,当然不是因为娘娘和郡主,而是当初承爵时,原就定好了的事。大房的东西,臣不好动用……”

    尹皇后好笑道:“你若兼祧所娶别家女,自然是如此。谁让你邀天之幸,娶得我尹家女?此事原是子瑜的主意,就怕你迂腐不知变通,才借了皇上和本宫的手来办此事。林相爷家的姑娘自然是极好的,她舍得从家里取二十万两银子出来给你用,子瑜难道就是小气的?更何况,这原是你们贾家的银子。”

    贾蔷不再多说甚么,自牧笛手中接过锦盒,再度与尹皇后辞别,又问尹子瑜道:“我先送你回尹家?”

    尹子瑜微笑摇头,尹皇后没好气道:“子瑜体谅你,该去哪就去哪罢!贾蔷,日后你敢辜负了子瑜,你与本宫仔细着!”

    贾蔷与尹子瑜对视稍许后,摇头道:“不会。”

    “去罢!五儿留下!”

    尹后摆摆手,又叫住了想跟溜的李暄。

    一路无话,贾蔷出了皇城,就见商卓并三十名亲卫早牵着照夜玉狮子等在那里。

    摆手免了他们的礼后,在皇城门前诸多来来往往的官员注视下,贾蔷接过一件墨刻丝镶灰鼠皮斗篷披在身上后,翻身上马,回望皇城一眼后,在数十骑护从下,往布政坊方向打马扬长而去。

    有官员看着这一幕,不掩嫉羡的摇头叹道:“啧啧!五陵少年,银鞍白马,贵比王侯……这都中的风,又变了!”

    另一官员笑道:“这才到哪?林相还没回来呢,等林相回来后,这才是最顶尖儿的衙内公子,少年贵胄!林相这一回,算是立下社稷之功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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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七章 来人,送大老爷赴边关建功立业!

    “不在?”

    布政坊林府,贾蔷来后,只见到了梅姨娘,听闻黛玉不在家,他吃惊道:“姨娘身子不适要安生休养,林妹妹怎会不在家?”

    梅姨娘笑道:“一直在家,先前国公府那边派人来,老太太非要接过去,许是要为你接风洗尘?”

    贾蔷信个屁,倒也不理会那边的小心思,问候梅姨娘道:“姨娘近来可还好?先生就要回京了,还不知道得多高兴!”

    梅姨娘惊喜道:“啊?老爷就要回来了,果真?”

    贾蔷点点头,道:“先生原是要在山东避避风头,半山公未归,眼下先生在皇上身边就是当仁不让的第一臣子。风头太盛,别的不说,差事公务肯定比先前更忙十倍。不过皇上不肯让功臣吃亏,一定要让先生回来。再者,半山公他们马上都要回京了,也好。”

    梅姨娘笑道:“我不懂这些,只要老爷能早点回来,比甚么都强!对了,还未好好感谢尹家郡主,昨儿又来了遭,给我施针用药,如今感觉好多了,全托人家医术高明。还不知该怎么谢人家呢……”

    见她笑的有些勉强愧疚,贾蔷略略一想就明白过来,直言笑道:“姨娘放心,郡主心如淡菊,再加上口不能言,所以并无一颗争高论低的心。每回见林妹妹,都是行礼在前。你瞧她出门,身边莫说嬷嬷,连个丫头都不愿带,并不讲究排场,只嫌麻烦。所以并不会因为有恩于林家,就骄纵起来。”

    梅姨娘闻言略略放心下来,道:“若果真如此,我才安心些。可见,尹家郡主真是个完人!只可怜这老天爷……罢了,不说这些了,往后,你们好好过日子才是。你快家去罢,国公府老太太她们,必是等你许久了。”

    贾蔷点点头,告辞离去。

    ……

    “咦,宁侯?这是出来了!”

    贾蔷一行离了布政坊,刚过西四牌楼,就见从侧面西单北大街出来一群人,不期而遇之下,为首之人惊讶道了声后,翻身下马见礼。

    贾蔷亦是勒马,看着对面七八人,为首之人正是宣德侯世子董川,另有全宁侯世子张泰,东川侯世子陈然,武定侯世子郭亮等,俱为新贵!

    这一批元平功臣子弟,其父祖原多在九边戍边,这一回赵国公府施展天杀神功,将原本的十二团营主将血洗一遭,连兵部也大肆清洗,使得赵国公府姜家在隆安帝心中成了头号宣力功臣!

    但同时得益的,还有宣德侯等人,悉数从九边归来,入主神京十二团营和兵部等。

    而董川、张泰等人,也一下晋升为大燕最顶级的豪门勋贵衙内!

    原本董川等人看贾蔷,心里其实并不怎么瞧得起。

    且不说贾蔷得爵是捡漏,只宁府属开国功臣,几十年家族里没出一个带兵的,没一个见血的,就让他们这些将门虎子小觑。

    虽说先前林如海也是于国有功,但对他们这些将门来说,实在感觉不到甚么。

    直到这一回……

    一个瘦弱老人拖着残躯抬棺出征,一夜奇袭平山亭,斩首俘获数万……

    这样的战绩,已经算是传奇了!

    再加上贾蔷当街斩杀罗斌,对于这些年轻气盛的尚武衙内们来说,也是他们绝不敢为之事。

    所以这一回再见贾蔷,这伙子衙内才真正将他看为同类人。

    贾蔷没有下马,于马上看着董川、张泰数人,点点头道:“罗斌既为逆贼,本侯当然杀之无罪!对了,你们谁认识祝苍家的狗崽子,帮本侯带个话过去,让他把脖颈洗干净等着。”

    旁人说这话,那诸人只觉得是在放狠话。

    祝苍乃刑部尚书,这样的当朝大员之子,连他们也不敢轻辱。

    但贾蔷说这话,一伙人听了,只觉得心底发寒。

    刚杀了一个宰相公子,如今又盯上了尚书公子?

    这人杀性太重,别甚么时候盯上他们……

    董川笑的都有些勉强,道:“外面传言,宁侯入天牢,第一天就杀了三个,重伤三个,废了两个……果真?”

    贾蔷冷笑一声道:“祝苍老狗是罗荣的马前卒,想替他主子出口气,就安排本侯入一群鬣狗之中。他没想到,鬣狗终究只是鬣狗,又岂能害我?你们这是从西斜街会馆那边才回来?”

    董川也未想到,贾蔷话锋一转就到他们身上了,听闻此言,他还有些不大好意思,道:“闲来无事,最近是去的勤了些……”

    贾蔷笑道:“不必觉得吃喝多了不好意思,既然规矩是谁赢了擂,谁就能吃肉喝酒,谁输了只能收拾场地,那本侯一定赔得起。不过,你们且小心些,过几天,我也要去上擂了。”

    董川还未说话,东川侯世子陈然就高兴了,笑道:“好啊!张德英、孙朝阳他们等你等很久了!当初宁侯你一穿五,这两个猖狂的只说是被打败的人太废物,就等着会会你呢!”

    贾蔷眉尖一挑,弯起嘴角道:“张德英、孙朝阳?怎么没听过?该不是甚么无名小卒罢?”

    一群衙内轰然大笑起来,惹得闹事上人人侧目,只是看着这边鲜衣怒马,一看就知道非富即贵招惹不起,所以也只敢远远的啐一口。

    董川笑道:“张德英是睢阳伯张汉清之子,张汉清原是大同镇副总兵,进京后入了赵国公的眼,任兵部右侍郎。孙朝阳是吴阳侯孙万千世子,孙万千任榆林镇总兵,亦是入了赵老国公的眼,如今成了兵部左侍郎。如今这二子快成了姜林身边的哼哈二将,不过手上也的确有些本事,前两天把宁侯你手下那些人打的有些狠。若不是二王使狠以命相搏,夺回了些颜面,开国一脉这回就惨狠了。不过,宁侯若是去了,想来能给他们一些惊喜。”

    贾蔷呵呵了声,看着董川等人道:“你们也是元平功臣,怎看起来,和姜家那老滑头不大合拍的意思?”

    这话董川等人自然不会乱接,打了阵哈哈后,贾蔷笑了笑,道:“走了,过几日擂台上见。”

    “后会有期!”

    ……

    神京西城,宁荣街。

    宁府大门前,除了管家李用还有一众亲卫家仆面色难掩激动的等候着外,居然还有西府的贾政、宝玉、贾环、贾兰,以及族里的贾芸、贾芬、贾芳、贾兰、贾菌、贾芝等数十族人亦亲至。

    众人翘首以盼,除了贾政身边,坐在轮椅上的赦老爷……

    没错,连贾赦都拖着病体来了。

    倒不是他果真能落下脸面来伏低做小,只是贾母先前去了东路院,不顾他一把年纪头发胡子花白,兜头盖脸的好一通怒骂后,终于把他骂怕了。

    被贾母扯掉了那层遮羞布后,他倒也光棍儿,让贾琮推着他,前来迎接。

    如此一来,宁荣街宁府大门前,就挤了黑压压百余人。

    大门口蹲着两尊大石狮,正门之上,有一匾,匾上大书“敕造宁国府”五个大字。

    门楼下摆一黄铜火盆,里面盛放了檀木、桃木、荔枝木和柳木烧成的木炭,还在盆内放上了三钱红豆和三钱朱砂,红豆和木炭意味着红红火火,朱砂则能祛除霉气。

    只是等了许久也不见人来,贾赦垮起一张老脸,不耐烦问道:“打发个人去看看,到底要等到甚么时候?”

    贾政叹息一声劝道:“大老爷且稍安勿躁,蔷哥儿才从诏狱中出来,难免带上凶戾之气……”

    贾赦:“……”

    他心里实在憋屈的紧,放在过往,莫说区区一个草字辈的孙子,就是玉字辈贾珍、贾琏等人,甚至文字辈的同族,又有哪一个敢对他不敬?

    凡事他只有“哼”一声,后辈就没有敢不跪的。

    如今倒出了妖孽了,一个草字辈的,就将阖族给逼的有话不敢言,连老太太堂堂国公夫人,都快要看他的脸色行事了,唬成了这样……

    活着还有甚么意趣?

    虽如此,他终究不敢再多说甚么。

    毕竟,贾蔷如今是出了名的凶悍之徒,狂怒起来,连宰辅公子都敢当街杀害。

    贾蔷杀人那时,罗荣可还没落马呢!

    罢了,和这样一个撞客了似的年轻人计较甚么?

    贾赦继续垮起一张脸,等待起……

    忽地,前面的贾菌眼尖,叫了声:“来了!”

    众人纷纷精神一震,眺目远望,结果望穿街角,也没见着人。

    “甚么好下流种子,人呢?”

    贾赦斥骂道,他刚才居然下意识的挤出了笑脸迎接,这会儿回过神来,自觉得实在羞耻。

    他自不可能怪罪自己,便把怒火洒向贾菌。

    贾菌被骂的不敢抬头,贾赦则在贾政的劝说下,熄了怒火。

    贾兰见贾菌被骂的小脸苍白,劝道:“好兄弟,往后莫要再出这个风头了罢。”

    贾菌有些不服,道:“我刚才真的听到马蹄声了……来了!”

    说罢,忽地又大声叫了声。

    众人刚落下来的精神,又是一震,如贾赦之流,再次不自然的挤出强笑,准备迎接,结果……

    一头骡子,从街南缓缓行过。

    “好你个下流畜生,瞎了眼了,倒敢戏弄起老爷来!”

    贾赦气的大骂,可一动怒,就觉得原先伤口处肠子似要往外滑,挣的生疼,唬得他忙又控制怒气。

    其他年长些的,也让贾菌安生点。

    贾兰苦口婆心小声道:“不是让你做缩头乌龟,只是此时并非危难时,你何苦要抢这风头?”

    贾菌撇嘴道:“先生说我读书天分有限,倒是练武的师父夸我眼尖耳利,若是上了战场,可当斥候先锋!所以我要好好多练练,将来求了家主,去九边当将军,做个先锋大将!”

    贾兰气笑道:“师父不过随口一说,你倒往心里去。再说,先锋大将也是随便能当得?”

    贾菌下巴一扬,道:“有志者,事竟成!我现在就准备起,让家主看到我的才能,他难道还不慧眼识珠?”

    贾兰小声笑道:“大兄是能慧眼识珠,尤其是识你这头猪!”

    贾菌恼火生气道:“家主对你最好,还带你娘去学里看你,你就会说风凉话!”

    贾兰闻言一滞,摇头致歉道:“好罢,此事是我的不是,往后我不笑你了,也希望你真能成为先锋大将!”

    贾菌嘿嘿笑道:“兰哥儿,你别光说好听的,倒也帮我在族长跟前说说好话。我读书不成,要不,先去给他老人家当个马弁?等再大些,就能当戈什哈了!”

    贾蔷没好气道:“你以为大兄跟前,我能说得上话?”

    贾菌顽皮,道:“让大伯娘说啊!”

    贾蔷登时变了面色,不过不等他发怒,贾菌就抱怨道:“你说族长也忒厚此薄彼了些,他觉得大伯娘带着你不容易,处处敬着大伯娘,可我娘也是年轻孀居带着我,族长却没带她去学里探望我,我娘想我想的,眼睛都快哭瞎了……”

    贾兰闻言,心里舒服了许多,宽慰道:“我娘也是因为想念过甚病倒了,又在西府,才惊动了大兄,你……”

    话没说完,就听贾菌大喝一声:“来了!”

    贾兰闻声,心头道了声坏了,果不其然,就见这一回不止贾赦,连贾政等人都怒了。

    贾赦让贾琮推着轮椅过来,举起拐杖就往贾菌身上敲去,骂道:“野牛肏的下流畜生,族学放了学不去家庙给你爹烧纸磕头,跑到这来戏弄我等,今日必不饶你?给我按住了,狠狠打!”

    贾政正要劝说,却忽地变了面色,只听宁荣街拐角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未几,就见贾蔷身披墨刻丝镶灰鼠皮斗篷,骑在通体雪白不见一丝杂色的照玉夜狮子上,率数十雄骑,一马当先的急行而来!

    “吁隶隶!!”

    至宁府门前五步外,贾蔷一勒马缰,照夜玉狮子前蹄扬起,仰头嘶鸣一声。

    停稳当后,贾蔷侧眸看向面色僵直住的贾赦,淡淡道:“本侯落难入狱时,大老爷带人打上门来要夺家业,倒也能理解。可今日本侯得脱牢狱之灾,大老爷又带人打上门来,喊打喊杀,这是要给本侯一个下马威么?”

    见贾赦瞠目结舌眼中不无恐惧的凝结在那,不知该说甚么才好,贾蔷冷笑一声道:“既然大老爷已经将养好身子了,正巧如今九边换防。天子今日方与我言:国难思良将。然今时今日,又有多少良将?我奏与天子,贾家世代忠良,今天子思良将,贾家岂敢不尽忠孝之能?便举荐大老爷,去甘肃镇当个副总兵。原还担忧大老爷病体未愈,今日得见,方知大老爷修养得当,已无大碍。来人,即刻送大老爷回西府东院,收拾停当后,今晚戌时前,送大老爷赴边关建功立业!”

    话音落,即刻有七八个彪勇亲卫上前,都不推,直接抬起贾赦的轮椅,都不留他开口说话的机会,径直离去。

    看到这一幕,贾政身体发寒,诸贾家族人也不敢轻易开口。

    倒是贾兰、贾菌二人齐齐拜下,道:“恭迎大兄(族长)回家!”

    其他人方回过神来,齐齐见礼。

    贾蔷点点头,叫起后,道:“不过是一些意外,心意我明白了,都各自回去忙罢,不必为此事浪费功夫。”

    贾芬、贾芳、贾芝等数十贾氏族人纷纷一礼,告辞离去。

    贾蔷这才看向贾政、宝玉等人,淡淡道:“二老爷乃长辈,素来持家清正有方,何故远迎?本侯实不敢劳烦贵足。”

    听闻此言,贾政一张脸登时臊的通红。

    “远迎”二字,着实让他下不来台。

    毕竟,贾蔷入狱时,尹家尚且有人亲往牢狱探视,黛玉却被逼得,不得不亲自抛头露面,以挡下西府之贪婪。

    这会儿再露面,实在有失厚道。

    好在,贾蔷也未多言,回头对贾芸道:“会馆那边一切都好?”

    贾芸忙道:“西路院都好,还未到开集时间,虽有一些人想打云锦的主意,也都被拒绝了。东路院擂台那边,有些不大好。先前虽也有人下狠手,但总还留些余地。前儿赵国公府姜林带来的两人,却下死手。若不是王安、王云以死相搏,震慑住了二人气焰,他们倒是准备将东路院给强夺了去。”

    贾蔷冷笑一声,道:“吴阳侯世子和睢阳伯世子嘛,我知道了,回头去碰碰他们,教教他们怎么做人。王安、王云可救治妥当了?”

    贾芸忙道:“有侯爷留下的救命药,又请了名医,烧了一晚上后,就挺过来了。不过,王家那位夫人打发人来,要叫二人回王家,说是不许他们在外面给家里惹祸,要带回去管教。我和薛蝌拦下来了,那伙子原也是背着王家老爷干的,所以倒不敢声张,就退回去了。”

    贾蔷闻言,简直气笑,道:“瞧瞧罢,但凡家族要衰败,必有几个这类猪一样的东西。她亲儿子在外面胡作非为的时候,她倒没想过好好管束,莫要给家里招灾惹祸。”

    贾芸笑道:“李家原在礼部、内务府和外省都有不小的势力,这次京察,却都遭了难。往后王安、王云的日子,许会好点。”

    贾蔷点点头,道:“没其他事,你回去罢。记得代我跟五婶问好。”

    贾芸忙应下,而后爽利走人。

    贾芸刚走,就见李婧从角门出来,看向这边笑道:“怎还没进门儿?林姑娘她们都等不及了。早听说到了门口,可别又闹出不痛快来,就让我出来接人了!”

    看着李婧走来,小腹微微隆起,贾蔷目光愈发柔和,没再说甚么,由李用等引着,迈过了火盆,往里行去。

    再未多看贾政、宝玉等一眼……

    他不介意这些人做个吉祥物,躲在西府里安享富贵,反正那些银钱也不是他的。

    甚至,他也能允许这起子在他落难时,与他划清界限,互不相干。

    但是,贾蔷绝不允许,在他低谷时,这窝子还想在背后落井下石捅刀子!

    西府那位老太太以为将黛玉搬来当救兵就能含混过去了,简直天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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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八章 走,今晚大家洗温汤!

    荣国府,荣庆堂。

    高台软榻上,贾母脸色着急,一旁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的神情也都有些紧张的模样。

    倒是凤姐儿笑道:“老祖宗,何至于此?你老封君是老祖宗,对蔷儿又有恩,再怎样,蔷儿还能对你不敬?”

    贾母闻言却没觉得多少安慰,恼道:“只不对我不敬就行了?那大老爷、大太太、老爷、太太怎么办?这家只留咱们娘俩儿,又有甚么意趣?你快再去问问,怎到现在还没个回声,刚不是说已经到门口了么……”

    话音刚落,凤姐儿尴尬的就要去问,却见林之孝家的急急进来,道:“老太太,不好了。方才大老爷在东府门前打人,正好被侯爷回来看到。侯爷说,他落难的时候大老爷打上门来夺家业他倒能理解,如今他都出来了,大老爷又打上门来,莫非是下马威?既然大老爷身子骨已经养好了,侯爷在皇上跟前举荐了大老爷去甘肃镇当副将,这会儿已经被抬回了东路院打点行礼,今晚戌时前就要送走呢!”

    “啊?!”

    众人大惊,邢夫人更是失手将荷叶绿瓷茶盏摔落在地,打了个稀烂。

    若是贾政被逐,王夫人还有王家可以依靠。

    且再怎样,她也是皇贵妃生母,宝玉亲母,贾兰的亲祖母,贾家总要留她一些体面。

    可若贾赦被逐,出了变故,那她这个娘家卑微,又无子无女的老妇人,还能去哪里?

    邢夫人大急之下哭了起来,同贾母道:“还请老太太为我们做主啊!”

    她惊惧,王夫人心里也没好多少。

    毕竟,那一天她的话比贾赦还多……

    王夫人不等贾母给邢夫人做主,就急问道:“老爷呢,宝玉如何了?”

    林之孝家的道:“侯爷只同老爷说了一句话,说老爷是长辈,还持家公正有方,他不敢劳老爷贵足远迎。”

    此言一出,王夫人的脸色也十分难看起来。

    很显然,贾蔷记仇了……

    贾母头昏脑涨,先随意安抚了邢夫人两句,气恼骂道:“我几番相劝,让他莫要再像以前那样,他倒好,只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打人甚么时候不好打,非要今儿打,在那处打?”

    恼恨完,又问道:“现下如何了?”

    林之孝家的道:“侯爷打发走了大半人后,那位李姨奶奶就出来了,说是林姑娘在里面等急了,打发她出来看看,怎还不进去,让侯爷不好在家门口置气,侯爷便进去了。”

    身上毫无压力的凤姐儿笑道:“老太太可放心了?总还有能劝住他的,没事!”

    这一回,贾母还未说话,邢夫人就怒了,厉声道:“这还叫没事,甚么才叫有事?你公公如今都要被人抬着送去害死了!你这当媳妇的当的好啊,你公公病了,你没到病床前伺候过一天,这会儿倒会说这风凉话?琏儿媳妇,我告诉你,老爷果真要被送去甘肃镇,我和老爷都老了,身边少不了一个侍奉的,琏儿如今又被人害的远走辽东,你这当媳妇的,就得跟着去伺候!凭你天大的靠山,还能迈得过孝道去?”

    歇斯底里吼罢,又哭了起来。

    邢夫人能在贾赦院里被扶为正室,除了她事事趋奉贾赦外,也不是没丁点手段。

    她自知不得贾母喜欢,连贾赦也不受其重视,若不来点狠的,怕是要牺牲大房,来保全二房。

    这种事,绝不是没可能发生。

    所以,她干脆撕破面皮,将凤姐儿拖下水!

    凤姐儿和贾蔷的传闻她也隐隐有所耳闻,这种事在高门大户里,但凡有一丝风声,那就去信它,十亭里有九亭都错不了!

    邢夫人倒要看看,贾蔷和贾母还有二房,是不是果真要将大房往死里逼!

    果不其然,听闻她这番话,贾母等人都变了面色。

    王熙凤闻言,更是白了脸,但丹凤眼里闪烁的却不是悲凉,而是鄙夷和嘲讽神色。

    她微微扬起脸,面上尽是冷笑,这老虔妇,还以为现下是从前?

    若不是为了西府的颜面,若不是为了贾王二族的体面和情分,她会忍到现在?

    她是不愿轻易撕破面皮,也念着贾母的情分,但若以为凭此就能拿捏住她,就太可笑了!

    简直就是做梦!

    豁出去那点名声不要,她便是自绝于贾家,甚至自绝于王家,难道他还护不住她?

    看出凤姐儿眼中神色后,贾母愈发头疼欲裂,她费尽心思想要一个团团圆圆和和善善的家,偏逢这一家子,就没一个省心的。

    她回头看了鸳鸯一眼,鸳鸯忙上前搀扶起她,贾母颤巍巍道:“走,我也去东府看看,他到底要到甚么地步!”

    ……

    宁国府,贾蔷小院。

    黛玉、宝钗、湘云、宝琴、迎春、探春、惜春俱在。

    另有平儿、香菱、晴雯、龄官也在。

    还有尤氏、尤三姐、可卿亦在庭院门前候着。

    等贾蔷到来时,仿佛来到了百花园,一朵朵或芙蓉、或牡丹、或玫瑰或山茶的鲜花,芬芳娇艳。

    有环肥燕瘦,有秀丽端庄。

    有楚楚动人,亦有活泼可爱。

    当然,也有几个垂泪的……

    好一副千娇百媚百美图,着实赏心悦目!

    贾蔷先是呵呵笑着对那几个垂泪的摆手道:“不过出去住了几天,断不必如此。香菱、晴雯,还有龄官,你们都去拾掇一下,晚上去城外桃园。近来一批晚熟的桃子正好能吃了,庄子上的猪羊和鱼也正肥美,咱们好好去高乐几天!”

    本来眼泪汪汪的香菱闻言,登时就不哭了,睁大眼睛看着贾蔷道:“爷,今晚就去?”

    贾蔷笑道:“你们甚么时候拾掇好了,咱们就能早点去!”

    香菱激动道:“那能不能带上小老虎?”

    黛玉在一旁笑骂道:“去去去,你带上真老虎都是你的事,和我们不相干!”

    香菱见黛玉开了口,愈发高兴,因为黛玉说话比贾蔷还管用。

    一边抹着泪,一边嘻嘻哈哈的招呼着同样泪眼汪汪的龄官去拾掇。

    她其实心里也明白,贾蔷不大喜欢人哭。

    可她不仅爱笑,也爱哭,还好贾蔷总能寻到好顽的哄着她,惯着她!

    也便是如此,若贾蔷果真坏了事,她也必是要跟着一起去了的。

    她没有林姑娘那样的智慧和勇气,也没有她的担当,只有一条路可走,或一起生,或一起死……

    黛玉穿一身云白软绸阔袖纹兰花裙裳,外面罩一件碧色撒花烟罗衫,恍若画中走出的女子,满身灵秀气,到贾蔷跟前,打量了下他脸上的伤,嗔怪道:“瞧瞧,往后可还敢不敢乱来了?”

    贾蔷还能说甚么,扯在凤藻宫那一套?开顽笑,他是尊重未婚妻的人!

    “不敢了不敢了,再不敢乱来了!”

    见他如此乖巧,姊妹们都笑了起来。

    贾蔷又柔声对黛玉道:“再过些时日,先生就能回家了。”

    黛玉惊喜道:“果真?爹爹在山东,可还安康?”

    贾蔷笑道:“先生的心性境界,远非我等可比,且仍旧一直在进步着!他老人家是我见过当世最了得的人,林妹妹你就放心罢,废寝忘食因公而耽搁身子骨这样的事,他老人家早就过了这种低级境界了。如今先生是游刃有余的,操持天下大事!就我看来,以先生如今广阔恢宏的胸襟气度,长命百岁不是问题。”

    这话倒并非完全在讨好黛玉,林如海当年即便有天赋,能入贾代善之眼择为东床佳婿,但从其中意贾雨村,再到近乎冷漠的将黛玉送入京中,都显得其仍在“儒家官僚”行列中。

    但等到之后近十年的生死磨砺,夭子丧妻,尤其是连他自己去岁在扬州盐院亦经历了遭九死一生的际遇之后,林如海便好似大彻大悟,顿悟了般!

    一下就脱去了往昔儒家官僚的窠臼,似破茧重生一般,心境修养迈入了当世大儒之列。

    并且,还在不断修行己身。

    其实这样的人才是最可怕的,天赋好倒在其次,真正能有一颗“活到老学到老”的心态的人,那一定是强人!

    不过,贾蔷这番话落在贾家姊妹耳中,依旧惹得她们吁声渐起。

    这马屁拍的忒过了些!

    黛玉在姊妹们跟前羞的不行,贾蔷这般夸赞她父亲,倒比直接夸她,更让她高兴。

    不过,她还是回头去收拾吁声最大的湘云去了!

    黛玉离开后,尤氏才敢和尤三姐并可卿上前。

    尤氏感慨道:“侯爷可算回来了,你不在,家里就一下少了主心骨,心里都慌闷不安的厉害。万幸老天爷保佑,侯爷平安回来了!”

    尤三姐虽未说话,但也是大胆的看着贾蔷,许多心意,不言而明。

    贾蔷先与尤氏并尤三姐点点头,道了声辛苦了,然后又与眼中噙着星星点点,蕴着万种幽情的可卿对视稍许,轻声道:“也都去准备准备罢,晚上一道去庄子上。”

    可卿浅浅颔首,又深深看了贾蔷一眼,而后转身与尤氏姊妹离去。

    贾蔷又看向平儿,见她似乎瘦了不少的脸,温声道:“听说你差点做了傻事?”

    平儿眼圈瞬间红了,也是后怕不已,自责道:“都是我的不是。”

    贾蔷轻声笑道:“可长了教训?今晚是要挨罚的。”

    平儿登时俏脸通红,心里慌乱,杏眸中如凝水般,嗔怪了他一眼。

    贾蔷瞟了眼姊妹那边,发现有人往这边看着,便不多浪,道:“我的意思是,可知错了没有?惩罚不是目的……”

    平儿没好气看着他,点了点头,道:“这回,真的知错了呢。若不是小婧姐姐……”

    李婧在贾蔷身后忙笑道:“且住口罢!你才是姐姐,原比我大几天,怎好叫我姐姐?使不得!”

    平儿摇头道:“救命之恩哩……”

    李婧洒然一笑,道:“那也是爷布置好的,就担心你们做傻事。果然,差点就出大乱子。再说,都是一家人,谈甚么恩不恩?若换做你是我,必也一般来救我。所以,大可不必说这些。不然一家人以后相处起来,都别扭呢。”

    贾蔷温声笑道:“好了,果真记得此次教训就好,往后必会相信我的。你也去拾掇拾掇行礼罢,这一回咱们在桃园多住几天。”

    平儿含笑离去,就见黛玉走过来,问道:“我也跟着一起去的话,姨娘怎么办?也一起去?”

    贾蔷摇头道:“那倒不必,有身孕的人不能洗温汤。姨娘先前我从宫里出来后,先去布政坊时已经见过了。她现在最需要的是静养,你在家里也没甚大用,反倒耽搁姨娘静养。所以不必担心,一会儿我再打发人回去说一声。”

    黛玉迟疑了下,缓缓点头道:“那好罢,不过我也不能在桃园待太久,顶多二天……而且,你不去尹家么?尹家郡主那样尊贵的身份,却往诏狱里去,这样的情分,你就一走了之?”

    贾蔷闻言笑了笑,道:“先前进宫时,在凤藻宫已经见过了。再者,长乐郡主是长乐郡主,尹家是尹家。尹家的大房和二房,又是两回事。且不急,等从庄子回来后,再去罢。”

    他这样做,倒不是对尹家有甚么意见,但他却不想这个时候登门,听尹家大老爷尹褚的教诲。

    这个人,很有些名堂,但又很没名堂。

    有一些人,总是拎不清他自己的位份……

    黛玉还是觉得有些不妥,正想劝,身后湘云笑道:“林姐姐,你天天和蔷哥哥见面,这会儿也让让我们,让他和我们说说话可好?”

    黛玉闻言羞红了脸,啐道:“你这烂了嘴的,哪个拦着你说话了?”

    湘云闻言却顾不得和黛玉拌嘴,她从后面拉过宝琴,推上前来,道:“蔷哥哥,琴儿妹妹有话同你说哩!”

    诸姊妹呵呵哈哈笑了起来,准备看好戏,正这时,却见吴嬷嬷过来,同贾蔷道:“侯爷,西府老太太她们都来了,已经进二门了!”

    贾蔷闻言,脸上的笑容,登时淡了下去……

    黛玉见之,心中轻轻一叹,然而竟未如贾母等人所料的那样,劝他家和万事兴……

    ……

第六百二十九章 冷遇

    山东,曲阜。

    赵府。

    曲阜赵家原出过三位进士,其中一位甚至做到了侍郎高位。

    致仕后返乡,修建赵侍郎府。

    子孙后代虽文运不昌,这一代只出了一个举人,但因为和圣府有姻亲,所以在曲阜,也算是十分体面的人家。

    可惜,因圣府太夫人要庆八十大寿,赵家家主携两位嫡子并夫人提前去衍圣公府帮忙,结果遭遇厄难。

    如今赵府做主的,只是原先一做管事使的庶子。

    因得知衍圣公府唯一血脉暂时没有落脚地,这位赵家新任当家人就果断献出赵府,并亲自让她老婆带人服侍那位存留下至圣先师血脉的赵姨娘。

    因同姓,还认了连宗。

    赵府夫人吴氏还回忆起了当初二人一起在圣府相遇,互换帕子的往事……

    书房内。

    林如海轻口啜饮着羊乳,先前贾蔷曾劝他喝牛乳,发现不好克化,便又寻来羊乳。

    虽然气味不是很好,但确实滋补养人。

    又有赢洲特产的大枣,亦是补血养人的宝物,林如海闲时好服用两颗,养的精神倒也不错。

    他看着堂下连夜自都中赶来的绣衣卫指挥使魏永,及礼部左侍郎曹叡,还有礼部尚书王世英侄孙,恒生号东家王守中,以及,恪荣郡王府长史和,南孔嫡传,孔昭然。

    诸人见礼罢,林如海问魏永道:“皇上可有甚么旨意?”

    魏永回道:“相爷,皇上只一句口谕……”

    林如海起身,魏永忙道:“皇上有旨,林相爷听着就是,不必跪拜,当心身子骨!”

    林如海怎会在这等事上犯错,依旧让人上了香案,跪下领旨。

    魏永不敢啰嗦,忙传隆安帝口谕道:“爱卿谦逊之心,朕知矣。只是朕亦十分担忧爱卿的身体,将山东事交与礼部左侍郎曹叡后,爱卿即刻返京,不得抗命!”

    传罢,魏永一步上前,将林如海搀扶起来,苦笑道:“林相,您这又是何必呢?若是身子骨受丁点折损,皇上必是要怪罪的。”

    林如海摆手道:“甚么时候,都不可忘了这人臣本分。皇上虽怀仁心,但越是如此,臣子的越要心存恭敬,不然,便是有负皇恩。”

    说罢,不再理魏永,又问曹叡道:“子扬,如此说来,你来担任山东巡抚?”

    曹叡今岁也还不到五十,比林如海小了七八岁,他躬身道:“林相,下官先办完圣府差事后,即就山东巡抚位。”

    林如海点点头,道:“合该如此。可见过王阿大和济州知府何叶了?”

    曹叡忙道:“先前在泉城时已经见过,该对应之言,也都问罢。只是,兹事体大,下官还想再问赵氏几个问题。”

    林如海闻言,微微颔首道:“可以。不过……”话锋一转,他又道:“衍圣公府罹遭此难,亲长同族死伤殆尽,赵氏是被其夫君孔昭焕在危急中藏入井中,并于杀声火海惊吓中,诞下麟儿。其心绪承受人间至苦,子扬,若是有所存疑,不妨多问问当日见证之人,包括稳婆。何叶、王阿大他们还是比较妥当的,当日立刻寻来三位稳婆,还寻来仵作,以验证井中是否为分娩地……”

    林如海话音刚落,曹叡尚未应答,后面一位年轻人就有些忍不住,拱手见礼道:“林相,虽如此,也未必就能证明,赵氏一定为圣府之人。若是有奸人行梨花接木之手段,那……”

    林如海闻言,却也未怒,他目光淡淡的看着此人,道:“汝便是南孔孔昭然?”

    孔昭然年不过二十五六,原本心中激动才站了出来,此刻面对林如海的眼神,压力还是巨大,他点了点头,道:“学生便是至圣先师第七十一代嫡传,孔昭然。”

    林如海点点头,温声道:“可有表字?”

    孔昭然忙道:“学生表字象之。”

    林如海笑了笑,道:“象之,回去好好读书罢。此事,不是你能参与的。”

    孔昭然闻言面色骤变,急道:“林相何出此言?此为我孔家家事,学生为至圣先师嫡脉子孙,岂有不能参与之理?”

    后面,恪荣郡王府长史上前赔笑道:“林相,孔举人是我家王爷的好友。下官这里,有王爷给您的一封信。王爷素来敬重相爷,您看……”

    林如海身后的老仆上前,将信接过来。

    看到这一幕,恪荣郡王长史眼睛骤然一亮,难掩激动。

    而绣衣卫指挥使魏永则微微皱起眉头来,不过随即,他的眉头就舒缓开来。

    林如海接过信笺后,竟然风轻云淡的放到了身旁灯架上的火烛上,信笺随火而起,先是一团明亮,继而化为灰烬。

    恪荣郡王长史面色大变,惊疑道:“林相,你……”

    林如海似有些想不明白,面上带着淡淡疑惑,问道:“你是王府长史,不是王府奴才,岂有擅自离京,掺和此事之理?你还敢到老夫跟前露面,岂不闻王法二字?”

    说罢,也不听其解释,对魏永道:“打发人,押送回京。”

    魏永即刻出手,将此人拿下,丢出书房。

    这番变故,让书房内原本宽送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林如海看着孔昭然道:“南北二孔之争,由来已久。只是早在百年前,二孔便合宗过一回,圣府为朝廷定为正朔。后来因何缘故再度分宗,朝廷不知,也不想知。所以,衍圣公府只有一座,便是曲阜圣府。至圣先师嫡传血脉也只有一支,便是曲阜本支。本相与你说这些,只是让你代老夫传个话。当初南北分宗时,南孔带走了‘孔子及亓官夫人楷木像’、‘唐吴道子绘孔子佩剑图’和‘至圣文宣王庙祀朱印’三样先圣至宝。后来合宗时,也只带回了‘至圣文宣王庙祀朱印’。眼下圣府文庙宗祠皆要重修,让南孔将‘孔子及亓官夫人楷木像’和‘唐吴道子绘孔子佩剑图’送回来。”

    见孔昭然勃然色变,林如海也不与他解释甚么,道:“你为小辈,做不得主,回衢州传话便是,可需要老夫派人送你回去?”

    孔昭然闻言颓然,告辞离去。

    林如海目光最后落在身着素服,满面沧桑且难掩悲痛的王守中身上,轻声道:“孟坚,节哀吶。”

    琅琊王氏遭到血洗,王世英那一支虽然是主家,可王世英长房子弟仍多在都中。

    反倒是王守中的父祖亲辈都在琅琊,遭逢劫难。

    最遗憾的是,王世英那一支根基虽在京中,却是琅琊的主事人,一应勾当,皆为王世英次子在琅琊操持。

    王守中这一辈,主要在掌管恒生号,这一回,阖族死绝。

    若非如此,林如海也没有那么多银子,来赈济整个山东……

    而王守中显然没想到林如海竟知道他的表字,还会如此温和的待他,一时间眼睛一酸,就落下泪来,跪倒在地泣道:“小人叩谢林相,诛灭白莲,为我琅琊王氏报仇雪恨!”

    林如海叹息一声,道:“蔷儿曾与老夫提起过你,说你虽行商贾事,然心中却有义侠之心。你年纪还轻,遭逢此大难,还需坚韧。若有甚么难处,可去寻贾蔷。此次前来时,可曾见过他?”

    王守中闻言一怔,道:“林相莫非不知,良臣因当街诛杀罗荣长子,被打入天牢……”

    不等他说完,魏永忙起身道:“相爷放心,宁侯在京很好,虽因提前杀了罗斌被打入天牢,但有皇上和娘娘护着,还有恪和郡王日夜前去探望,绝无大碍。另外,下官南下时,皇上已经决定放出宁侯了。”

    林如海闻言,沉吟稍许后,缓缓道:“老夫记得,刑部尚书祝苍,是罗荣门生。你说蔷儿没有大碍,那还是出了些变故?”

    魏永没想到林如海这样敏锐,忙低头请罪道:“此事皆下官之过,忽略了此节。还是皇上想起后,即刻让下官将宁侯送去诏狱。宁侯杀三人,废三人,重伤二人。”

    他说完话后,林如海便一直没有开口。

    原本温润亲和的林如海这一沉默,顷刻间,就让魏永、曹叡和王守中三人感到莫大的压力!

    虽然都中市井中皆被至圣先师显灵,降甘霖庇佑血脉的传奇故事所吸引,但在官场上,却无人不为林如海此次的功绩所惊艳钦佩。

    而更显然的是,林如海回京后,隆安帝对其圣眷之隆,只会更上一层楼!

    若非韩彬韩半山三十年来历遍大燕边塞最穷苦的数省,清望无双,那么隆安朝第一宣力功臣到底是谁,还真不好说。

    即便如此,林如海也绝对是他们得罪不起的存在。

    魏永即便是天子心腹,是天子信任的爪牙,但他再明白不过,在隆安帝心中,他和林如海之间的差距,完全没有可比性。

    因此魏永躬身咬牙道:“祝苍之事,下官必给相爷一个交代!”

    林如海闻言,却叹息了声,摆手道:“罢了,无旨意,你最好莫要妄做任何事,不然,老夫先不饶你,皇上也不会。此事,也算是让蔷儿长个教训罢。”

    顿了顿,他道:“等曹侍郎处置完圣府事,老夫与汝交接罢,就启程回京。曹侍郎,至圣苗裔事关重大,自然要小心谨慎。但是,汝身上更要担负起齐鲁之地数百万黎庶百姓之民生赈济。不可轻忽,更不可大意。山东交给你了,若再出分毫差池,罗士宽之辈,便是前车之鉴!”

    这话之重,让曹叡瞬间身寒,躬身道:“下官明白,只问明白孔赵氏的生辰出身,及幼子的出生详情后,即可记录回京,至礼部登记造册,准备封公大典。最多明日,便可交接山东事宜。”

    “如此,大善。”

    林如海微微颔首,心中那块石头,也终于彻底落地。

    其实,若无那场甘霖,此事扯皮打擂的地方,实在太多。

    但连林如海都未想到,会突然天降大雨。

    有了这一场,山东灾民无复忧矣。

    从一开始,他盯上的,便是六族囤积的粮食……

    ……

    宁国府,宁安堂。

    这座宁国府的正堂,贾蔷极少进来。

    倒不是因为他觉得这里还残留着贾敬、贾珍的影子,他入主宁国后,第一件事就是让人将宁安堂重新修缮了遍。

    只是觉得此堂太过富丽华贵,没有生活气息。

    不过,今日他却让吴嬷嬷,将贾母、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王熙凤、李纨等人引入宁安堂。

    又让人连贾政、宝玉、贾环之流一并叫来。

    贾母一行人行至宁安堂时,发现贾蔷并贾家姊妹们居然没有在此相迎,心里便是咯噔一下。

    由此便可知,贾蔷是个甚么样的态度。

    又过了稍许,待看到贾政、宝玉、贾环也被叫来后,贾母脸色愈发凝重。

    她沉声问吴嬷嬷道:“你们侯爷呢?我来这里,他倒拿起身份,不来见我?”

    凤姐儿也有些不解,毕竟不管怎么说,贾蔷这个爵儿,起初是贾母做主,强与他的。

    更不必说,黛玉更是因为贾母强命他送去江南,二人才相识的,算是媒人。

    尹家那档子事,若非贾母逼迫,也未必能成。

    有这些渊源在,总要留些体面才是。

    再者,贾母虽然偏爱宝玉许多,但对贾蔷来说,也算不错。

    吴嬷嬷躬身道:“老太太,侯爷才从诏狱出来,此刻应该还在沐浴更衣。”

    王夫人皱眉道:“那我们府上那些姑娘们呢?她们不知道老太太过来么?”

    吴嬷嬷忙道:“奴婢去告知侯爷时,姑娘们都不在,她们往四姑娘院子里去了,收拾包袱,准备晚会儿去城外桃园庄子上。侯爷说,晚熟的秋桃熟了,天气又转寒,正好去庄园里洗温汤。”

    贾母闻言心里沉闷,邢夫人气道:“他们倒是会享福受用,却把大老爷送去边关吃沙子,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贾母不耐烦喝道:“你就少说两句罢!这会儿知道怕了,先前起贪心时怎不知道怕?我怎么说都说不伏你们,如今知道这是个不好惹得了!”

    喝罢,同凤姐儿道:“你去同蔷哥儿说,就说我们在这等候他的大驾!”

    凤姐儿随往贾蔷院行去,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劝贾蔷,差不多就行了,总不能真撕破脸皮,让她伺候那两个老厌物去边塞吃沙子罢?

    “晴雯,你们爷呢?”

    进了贾蔷小院,就看到晴雯提着一木桶从里间出来,凤姐儿忙问道。

    晴雯撇嘴道:“在里面沐浴呢。”

    说罢,一扭身就走了。

    凤姐儿暗骂了声浪蹄子,然后进了里面,听到里面香菱嘻嘻哈哈的笑声,隔着门没好气道:“蔷儿,快点!”

    贾蔷慵懒的声音传出,道:“想快点,就劳二婶婶进来帮一把。”

    “呸!”

    凤姐儿红着脸啐道:“说甚么疯话!老太太、太太她们还在宁安堂等着呢!”

    贾蔷笑道:“那就让她们等着好了,你不进来,我是不会出去的。”

    凤姐儿气道:“这个时候,可不敢胡来!”

    里面只有香菱嘻嘻笑声,凤姐儿一咬牙,先将门外錾铜钩上悬着的一半大红撒花软帘放下,然后心里砰砰直跳的走了进去……

    “哎哟!该死的,使不得……啊!”

    ……

    朱朝街,丰安坊。

    尹家萱慈堂上。

    尹褚面色有些难看,这两日市井间风头最盛的是至圣先师显圣,传的沸沸扬扬。但朝廷之上,声势无两的,却是林如海、贾蔷师徒二人。

    林如海自不必说,先前在山东被软禁,几乎将一世贤名丧尽,满城嘲讽。

    却不想,一朝发势,石破天惊,诛杀手提四万大军的山东大营提督大将军张梁,又拿下山东巡抚罗士宽、布政使曹祥云和提刑按察使李嵩三大巨头,随后率三千骑,抬棺出征,一夜平定山亭,尽诛白莲妖孽!

    这分明是戏台上古之名将的故事!

    毫无疑问,百年之后,这些事都是能上青史,流芳百世的传奇佳话!

    而先前受软禁时蛰伏也说得过去,因为谁都知道,林如海是探花郎出身,温润如玉,行事手段从来春风化雨,以柔克刚。

    这次若非被圣府被焚,孔圣苗裔惨遭灭门的事给激到了,也不会才用如此暴烈的手段。

    但无论如何,如今的林如海,名满天下,声震京华!

    而贾蔷,先有当街诛杀叛逆之义,又有天牢杀伐八人之勇,再加上……

    令人艳羡的圣眷,和聚财之能!

    贾蔷献百万之富,助天子赈济灾民之事,也传了出来。

    这种善举被人忽略,众人更留心的,是贾蔷这个善财金童,到底积攒了多少家业……

    结果算来算去,他们发现,居然算不清……

    唯一肯定的是,贾蔷的家财,肯定不止百万!

    这就让人太惊叹了!

    一个注定在隆安朝权势无双的先生,一个出身高门,位列贵爵,还精通点金之术的弟子。

    原先还并不算太显眼的师徒二人,似乎经过此事后,一下暴露在世人眼中,炙手可热!!

    而毫无疑问,此时的贾蔷,也成了配得起娶后族唯一嫡女为兼祧妻的少年贵胄。

    前些时日还暗中讥讽皇后看走了眼的人,也纷纷闭上了嘴。

    今日贾蔷出狱,其行程为许多人所关注。

    其中,就包括尹家。

    若贾蔷出宫后直接回府,倒也还罢了。

    可他出宫后,第一站去的却是布政坊林府!

    要知道,林如海眼下还在山东,不在京!

    若只如此倒也罢了,他若能接下来往尹家走一遭,尹褚脸色也不会如此难堪。

    可贾蔷出了林家后,竟然直接回了贾家……

    他又将尹家置于何地?!

    尹家太夫人面色倒是还好,见长子面色不渝,她微微一笑,问道:“如今你可明白,为何你妹妹屡屡施恩于人家?不是人家需要咱们尹家,是尹家,需要人家!这个位置摆不正,你早晚要坏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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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章 狠辣决绝!

    一柱香功夫后,贾蔷同面色不善眼角隐隐还残存些韵味的凤姐儿来至宁安堂。

    此时黛玉、宝钗、湘云并三春姊妹俱在。

    旁人目光都在贾蔷身上,独李纨多看了凤姐儿一眼,心里有些惊骇……

    贾蔷进来后,面色寡淡的与贾母见了一礼,却无视邢夫人、王夫人并贾政等人。

    见此,邢、王二人脸色难看之极。

    贾蔷却恍若未觉,对黛玉等人道:“行礼都拾掇好了?一会儿就要出发了。”

    又对李纨道:“大婶婶引着她们去准备罢。”

    不想贾母却道:“也不必急着走,将来都是要做管家太太的,也都大了,留下来看一看,长长眼,免得将来管起家来睁眼瞎。”

    贾蔷淡淡一笑,在黛玉等的担忧目光下,让诸姊妹落座,他则走到贾母并列的另一主座站定,那里坐着的,是贾政。

    贾政被贾蔷注视后,面皮陡然涨红,然而还是站起身后,让出了主座。

    见此,王夫人亦是脸色难掩怒意,看向贾母。

    这是当着晚辈的面,将贾政的脸扫落在地,狠狠践踏!

    不过,贾母虽然心疼坏了,可又觉得,若是能让贾蔷出一口气,就不再闹了,也无不可。

    待贾蔷坐定后,她叹息一声,埋怨道:“大老爷那件事,是做差了,他老糊涂了,你何必和他一般见识?再者,二老爷又何曾招惹过你,你就这样待他?”

    贾蔷闻言冷笑一声,道:“老糊涂了?我看他一点都没糊涂。见我落难入狱,当即就不再装死爬了起来,带人打上东府来,要夺我家业钱财。论贪婪无耻,卑鄙下作,此人为我平生仅见!这也算老糊涂?我看他精明的很!至于二老爷……

    就我所知,贾赦动手前,专门禀报过老太太和二老爷。老太太你……倒也罢了,我权当你真想管教,却管教不得,而不是存下私念,想将那份家业分给宝玉。二老爷呢?他主掌荣国府,管着西府,又素以清正自居,怎么眼见着贾赦贪婪的向我东府伸来爪子,却故作不知?你的清正端方何在?你的正气凛然呢?

    好好好,我就权当你碍于情面,管束不得你大哥。不过,也请你以后莫要再端着一份长辈的架子于本侯跟前拿大。从今往后,你于我而言,不过一族人罢。

    另外,你以二房掌家,名不正言不顺,这才管的心虚,管的一团稀烂!今日我就以族长之命,废了你荣府管家之权!也真是笑话,堂堂国公府长房偏居东路院,你一个未袭爵的次子堂而皇之的坐享整个国公府,天下间岂有这样的道理?

    今日,本侯就以族长之身,拨乱反正!二房从今往后,让出中路院荣禧堂!”

    此言一出,满堂大惊,贾母一时都说不出话来,贾政更是面色惨白满面仓惶。

    他在意的不是失去了这份家业,而是被贾蔷戳破了那层面皮,揭开了他一直装作不知的面具,更将他心中不愿人知的阴私,暴露了个底朝天!

    执掌荣国府,管理这份家业,是他强争来的么?

    并不是。

    当初贾赦成亲时,先荣国贾代善尚在,贾赦自然要住在东路院。

    东路院原是为家中长子所准备,亲长在时,长子成亲后,便住在东路院。

    只是后来,贾赦实在不成器,不得贾代善喜爱,屡屡见责。

    等贾代善死后,贾母就寻了个由头,让贾赦继续住在东路院,她则和小儿子小儿媳一起过。

    贾赦自身没甚能为,不过袭了个一品将军的爵儿,全靠祖荫。

    他这样的爵位,若是惹怒了贾母,持金册上奏一本,是可以直接废黜了的。

    所以,贾赦也不敢说甚么。

    就这样,打着孝道的名义,二房在荣国府中路院就算扎下根来。

    这些原是西府潜在的不好挑明之事,如今被贾蔷当面说破,贾政又哪有面目再住在国公府中?

    可他心如死灰愿意认账,王夫人却不愿。

    王夫人也顾不得去当菩萨了,她声音尖锐道:“你凭甚么做主?东府的小辈,还管到西府长辈头上来了?你便是族长,还能迈得过老太太去?”

    贾蔷看都未看王夫人一眼,淡淡道:“王氏,你在背后说三道四,你以为我不知道?罢了,我给皇贵妃和王子腾一个体面,稍后打发人,去请王子腾来,让他带你回王家管教罢。”

    王夫人霍然起身,颤抖怒道:“我自贾家门来,孝顺舅姑,相夫教子,从没人说半个不字,如今却不知犯了七出哪一条,让我受此大辱?”

    贾蔷冷笑道:“犯口舌,算不算七出,嗯?本侯福薄,担不起这泼天的富贵?我杀了人,所以给人偿命,就是天经地义之事?你是怕我不死罢!来来来,宝玉现在就在这,你问问他,本侯将这家业给他,他能不能扛得起!宝玉!过来!”

    贾蔷转头一声厉喝,将垂头站在那的宝玉唬的一个激灵,他抬头茫然的看了看贾蔷,又看向王夫人,随后张了张嘴,却还是没说出话来,摇了摇头。

    贾母颤巍气道:“你欺负宝玉做甚么?”

    贾蔷笑道:“奇了,你老的儿子儿媳在背后捅刀子落井下石的时候,你怎么不劝阻他们莫要欺负我?他们是为了宝玉才恨不得我死的,今日我问宝玉担得起担不起,就成欺负他了?若东府家业果真被夺了,送到他身上时,你老封君会不会说一句不要动,那不是他的?宝玉会不会说一句他不要,那不是他的?我想不会。因为现下里这国公府都原不该二房来住,他们不一样添着脸好好住着?”

    这话,实在太狠辣,也太难听!

    无论如何,贾蔷说完这番话后,二房都没脸继续赖在国公府里住下去了。

    贾母落泪喝道:“你莫要冤枉人,是我让二房和我住一起的,你若撵,就连我一道撵出去!”

    贾蔷淡淡道:“老太太若一心想跟着小儿子过,我并无意见。”

    贾母闻言,心中当真是一片冰凉……

    偏邢夫人猪油蒙了心了,这会儿心动的压抑不住,狠狠吞咽了几口唾沫后,疑惑问道:“蔷哥儿啊,你这是打算让老爷和我住到中路院去?这不大合适罢,不管如何,老太太是绝不能搬离荣庆堂的……”

    贾蔷闻言沉默了稍许后,很是奇怪道:“大太太难道不知道,贾赦即将要去甘肃镇当副将了么?他贪心太炙,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他,送他去建功立业。他不是爱抢么?好啊!那让他去和沙匪胡贼去抢,这样抢来的,非但不会无耻下贱,还能建功,岂不两全?当然,只贾赦一人过去,没人照顾,怕是要客死他乡了。”

    邢夫人闻言大怒,又惊又惧,威胁道:“若如此,凤丫头也一并跟了去服侍!你虽是族长,却也管不到这个!”

    凤姐儿闻言,脸上只有冷笑,却不言语。

    既然贾蔷在,这些事就交给他去办就是。

    她相信,以贾蔷的能为,还治不住一个老虔婆?

    果不其然,就听贾蔷冷淡道:“二婶婶理该侍奉舅姑,只是……有一个原因,让我不敢让她随你们同行。”

    邢夫人哼了声,道:“甚么原因?你今儿就是说破大天去,也迈不过一个孝字!”

    她不傻,知道如今的救命稻草只有这个,因此死死咬住不放。

    贾蔷淡淡道:“二婶婶生的太美,似神仙妃子一般,锦绣辉煌。她这种生像,若是去甘肃镇,沿途那么多山林,势必会让山大王给抢了。抢了她倒不要紧,山大王抢回去当个压寨夫人。可大太太和贾赦二人,老的老丑的丑,他们谁要?到时候一刀杀了,又算谁的?”凤姐儿心中大美,不枉她跟他一场!

    邢夫人:“……”

    她脸色发白,转过头去看贾母,落泪道:“老太太,你听听,你听听,这都喊打喊杀了!”

    贾母亦是一直在落泪,这会儿闻言心里也是震惊,却没有说甚么,也没去看贾蔷,而是看向了黛玉……

    眼见贾蔷狠辣决绝,记恨到这种地步,她自忖凭她是说服不得他了。

    黛玉:“……”

    她能说甚么?

    贾蔷冷笑一声道:“老太太又何必为难林妹妹?没错,平日里我对林妹妹百依百顺,言听计从。但那是生活上的事,不是事关我生死的大事!再者,你以为她会在这样的事上站在你这边,等来日我再落难时,又蹿出一群饿狼来,恨我不死,瓜分我的家业?”

    黛玉闻言,原本还有些不忍的心,顷刻间硬了下来,垂下眼帘,不再看贾母。

    贾母老眼中满满都是失望,可是,她又不能真的撂手不管,老太太长长叹息一声,道:“蔷哥儿,好歹老婆子待你也算有丁点的恩,今日不敢求你免了他们的罪过,只能否等到你宫里大姑姑回家省亲后再发落?总不能让皇贵妃回来,面对空落落的一个家罢?”

    贾蔷淡淡道:“这点老太太不必多虑,贾家像样些的族人还很多,到时候会热热闹闹的迎皇贵妃省亲。家中事,改日进宫时,我也会亲至凤藻宫,说个明白。皇贵妃是明事理之人,她会明白是非的。”

    贾母闻言,落下泪来,哀求道:“那,能否缓上一个月?全家人在齐齐整整的过上一个月,一个月后,我也算尽了心力了,下去与国公爷,也能交代一番。”

    这话说的太悲凉,邢夫人、王夫人都哭了起来。

    连贾家姊妹们,不少人也跟着红了眼。

    见贾蔷不为所动,冷笑一声:“何须多等一月?”

    宝钗、探春等人都悄悄拉了拉黛玉的衣袖,黛玉叹息一声,上前扯了扯贾蔷的衣袖,道:“果真不能再等等?”

    贾蔷淡淡一笑,道:“你可知,老太太这一个月时间,是在等甚么?”’

    黛玉苦笑道:“想来是在等爹爹回来,好说情……只是,爹爹也不会迫你做,不利于你的事,不是么?”

    贾蔷点点头,道:“你说的对!那,就等先生回来再说不迟!原不想让先生为难,不过,也没甚好为难的。莫说先生,即便是先荣国复生,也绝不会有异议!”

    他赞同黛玉的看法,林如海也绝不会容忍贾赦再这样存在下去。

    这些人着实是不安定的因素,以后的路还很长,谁又能保证始终能走上坡路?

    一旦遇到低谷时,跳出一个这样的东西来,防不胜防!

    若是十年前的林如海,或许会听从贾母之言和稀泥,但如今的林如海,在原则问题上,绝不会后退!

    念及此,贾蔷与贾母点点头道:“好,那就一个月便是。”又见贾母老态毕现,他沉声道:“老太太,我贾蔷非知恩不报忘恩负义之辈!若只是养一家子富贵闲人,难道我舍不得?外面那些生意,我分出多少去,与别家合伙,若只自己来做,一年少说也能多进几十万两银子!如宝玉这样的,一年能花得了三千两银子?

    我不是不能养起这一家子,为了让你高兴,许多事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老教过我,当家做主,若是不能做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家里就难长久。连我先生也讲过,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

    这些,我都明白!

    可是,旁的我可容忍,却绝不允许身后藏着一窝子如此不知足,贪婪卑鄙下作又狠毒的人!我福薄担不住这富贵,活该与人偿命?东府这份家业你们不取,就让别人瓜分完了,所以要提前夺了,还要派人去会馆,还要派人去江南……

    如今,这起子只是看我落难后才敢动手,下一次,他们就要和敌人勾结,来置我于死地!

    我贾蔷福薄不怕死,可我也没个父母爹娘在,我果真死了,谁又来保护她们?

    老太太,你老有心疼之人,你老有在意之人,可我也有!

    我告诉你老,就是为防真有那么一日,我也一定会清扫干净家里这群黑心的畜生!

    否则,果真有个变数,她们一个都活不下来!”

    贾母面色惨白道:“何至于此?何至于此?他们那样,连我也容不得他们!”

    贾蔷哈的一笑,看着贾母道:“老太太,你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先生病重,林妹妹南下侍疾,有些人是怎么给贾琏交代的?那些人能厚颜无耻到连林家的家业,还有师母留给林妹妹嫁妆的主意都敢打的地步,你老还问何至于此?有甚么是他们做不出来的?此事你老果真不知?”

    诸姊妹们闻言惊骇,黛玉更是垂着眼眸不语。

    王夫人脸色跟死人一样,贾政满面羞愧,连凤姐儿都有些不自在……

    贾母羞愧许久后,缓缓道:“他们就是没出息的,想占点便宜……林家的家业,和玉儿她娘留下的嫁妆,有玉儿在,我岂能容他们贪了去?蔷哥儿,话都说到今日,我也不哄你。当日大老爷想要去东府占一份家业,当时我想来,纵被他夺去了些,等你回来,保管教他连本带利吐出来。他都成那样了,还能斗的过你?在我想来,你十亭里有九亭不会出事,即便不看如海的颜面,你也是勋贵武侯,这样贵重,哪怕是当街杀人,也可议贵来赎。一个侯爵位,足以保你平安了。再说,还有皇后娘娘和尹家。

    若你果真坏了事,你又没留下血脉,东府的家业,大半是要被族里收回的,还有一部分,我也会做主,给玉儿……”

    贾蔷冷笑一声道:“即便我果真坏了事,东府的家业,也轮不到贾赦这个老不羞的畜生来夺!老太太,此事不必再提,你老既然想等我先生回来,好,念在过往的恩情份上,那就等到我先生回来!”

    他和林如海若是如贾政这般居家混日子度日的,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可马上就要推行新政,一路走下去,艰难险阻何其多,保不准哪天又要入狱。

    这次只是他,下一回会不会连林如海都要牵扯其中?

    干大事的,最忌讳的,就是根底后院不稳。

    一旦被人里应外合,势必要吃大亏!

    所以,贾母若想指望林如海来说情,放过西府一马,却是想偏了!

    不过贾母却不这样认为,只要今日贾蔷肯退一步,等到林如海回来,她想尽法子也要劝和一遭,因此精神一震,对贾蔷道:“罢罢,今日你才受了难吃了苦出来,心里火气大,快带她们一道出城去那桃园里散散心罢。凤丫头也去……”旁人则罢,李纨又震惊了。

    凤姐儿闻言,倒没推辞。

    许多王夫人私下里说的狠话,都是她透露给贾蔷的,连当初王夫人算计贾敏嫁妆的事,都是她学给贾蔷听的。

    王夫人不傻,必也猜到了这点。

    眼下留下来,还不被这位姑姑给活生生吃了!

    因而笑道:“那我听老祖宗的,一道去好好劝劝蔷儿消消气,怎么说都是一家子……咦,老祖宗,你何不也一起去?蔷儿气性虽大,但对你老封君还是敬重的,不然林姑丈也饶不得他!”

    贾母苦笑道:“罢了,我就等下回再说罢。”又对黛玉、宝钗、湘云等道:“你们好好去顽你们的,不必为今天的事记挂。这高门大户,家大业大丁口繁多,难免会有这样的事。咱们这些也不算甚么,天家还有夺嫡之争,比这厉害十倍百倍。咱们这样的,话说开了也就好了……

    你们去了后,也别只顾着顽,多思量思量,这掌家,到底该怎么掌。是要是是非非都辩个分明,恩恩怨怨都算个清楚的好,还是和和气气的好。我老了,如今看来,管这份家业,也着实管的不着调,唉。”

    叹息一声后,带着西府大房、二房离去,宝玉虽然心里十万分想留下,和姐姐妹妹们一道去城外庄子,可他到底还是看清了形势,今日实不是一个好日子,只能满脸沮丧的回头看了看姊妹们,随贾母等一道回了西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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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一章 黛玉殴打贾蔷二三事……

    汤山,贾家桃园。

    大门口,数十庄丁候在门口,见十来架马车行来,贾蔷并百余亲卫骑马护从,纷纷跪下见礼。

    商卓问了庄头几句话,听其言一切皆已准备妥当,庄子里的女人们也都铺好了床褥,此刻都在厨房里候着。

    比大队人马先来一步的李婧,已经带着专司安危周全的好手,去来回检查了数遍。

    如今有个便利条件,林如海当初给的那位夏春雨,是个极擅养犬的高人,其调教的看家犬,能嗅出近百种毒药的气味。

    李婧手下带着七八条这样的好犬,将庄园里里外外查了一遍,没有丝毫遗漏之处。

    有这样的看家利器在,也让人安心踏实些。

    林如海在山东能躲过多次毒药和袭杀,这样的看家犬功不可没。

    等贾蔷单骑上山时,李婧已经带人点起了三大堆篝火。

    这次人数比上回还多许多,上回十二戏官并未来。

    有好些服侍的丫头也未来,这一回却是全都打包带了来……

    香菱最是无忧无虑,刚下了马车,就带着爱犬小老虎去撒欢。

    小老虎当着诸小姐的面抬起后腿撒尿,惹来一片笑骂声……

    丫头们个个背着包袱去茅草屋里铺展床褥,凤姐儿和平儿照例去了半山……

    带来的厨娘们,去了伙房准备做饭。

    贾蔷见诸姊妹们已经围着最大的一堆篝火坐下,却都很安静,就走到黛玉身旁的空位上坐下,对诸女孩子们笑道:“其实老太太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这种事越是在高门大户里,越是寻常。到了顶尖儿的天家,景初朝五子夺嫡,那才叫真正的惨烈。你们眼下早些见识了,日后遇到了,也不必惊慌失措。”

    迎春美眸中尽是茫然,她十分不解道:“为何分明是一家人,却要到这个地步?”

    探春冷笑道:“还能为甚么,不过是贪心二字!”

    迎春摇头道:“也并没短了谁的嚼用,再多得些,又能如何?”

    湘云撇嘴道:“这哪有个够的时候,谁都想多占些,多风光些……”

    宝钗亦道:“莫说咱们这样的人家,便是小门小户,农家有二亩三分地,两个儿子,都要为那多出的一分地打个头破血流。”

    贾蔷轻声笑道:“人性如此,我原也想着,能平和的过下去,将就着过下去便是,可惜不能。你们日后面对这样的事,也要记住。可以让一次,可以让两次,但绝不能无休止的忍让下去。第三次时,一定要果决斩断祸根!因为再忍让下去,就会纵容他们的贪婪和野心越来越大。每一次都不付出代价,也就愈发肆无忌惮,最终不可收拾,悔恨晚矣!”

    “可以平庸,可以碌碌无为,但不能在背后伤害算计,这是底线呢。”

    一直未开口的黛玉,轻声说道。

    宝琴笑道:“林姐姐看着娇滴滴的,可比咱们都勇毅坚强。林姐姐,你和蔷哥哥好般配哦~”

    黛玉没好气白她一眼,笑道:“人小鬼大!”

    惜春忽然笑道:“前儿还来了个打秋风的刘姥姥。”

    贾蔷闻言眉尖一挑,道:“从哪里来的刘姥姥?”

    正说着,凤姐儿和平儿从山上下来,远远笑道:“刘姥姥并不同,可别都当坏人了,我王家也是有几门硬气的亲戚的!”

    “哟!凤丫头你还敢往山上去,你这样的生像,神仙妃子似的,又光彩照人,可别被山大王抢了去当压寨夫人!”

    黛玉扭过头去,看着凤姐儿过来,似笑非笑道。

    在诸姊妹哄笑声中,凤姐儿面皮滚烫,好在夜了,也看不清到底是火光照耀的,还是臊红的脸,她咬牙啐道:“呸!你们一个贵胄显爵,年轻武侯,一个宰相千金,车驾都是凤辇,郎情妾意,金童玉女,天作之合。不说低调点惜福,倒来取笑我这苦命人!”

    黛玉闻言,也只一笑了之。

    一边宝钗冷眼旁观,见黛玉竟然就此作罢,诧异的有点动容……

    不过再一想想,倒也能理解。

    贾蔷为了黛玉,当日差点血洗赵国公府和雄武候府,闹的捅破了天。

    当初若非贾母以死相逼,甚至不惜辞官让爵,以全黛玉正室之位!

    现在回头看看,那时若非贾蔷如此刚烈,说不得贾母和王夫人会让黛玉成为兼祧妻,反倒让尹家郡主来当宁侯夫人。

    贾蔷对黛玉的好,众所皆知。

    这回又为了林家老爷,身陷囹圄,吃了这样大的苦头……

    可回来后,却不曾抱怨过一句!

    而黛玉既明白了贾蔷这份心,又得其如此尊重,其他的事,想来她也愿意纵着他……

    且对于身份贵重皎皎如明月的黛玉而言,一些人卑贱的就和压寨夫人一样,根本见不得光。

    她们只是存在而已,没有丝毫威胁……

    别说那些个,就连尹家郡主那样尊贵的人,还不是因为看出黛玉在贾蔷心中的地位,才甘愿先屈膝行礼?

    贾蔷做到这个地步,换做是她,她也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凤姐儿也是个乖觉伶俐人,在黛玉跟前话里话外,都十分明白她自己的位份……

    待凤姐儿和平儿落座后,贾蔷笑问道:“这刘姥姥又有何不同?”

    凤姐儿笑道:“这位与旁个打秋风的不同,她原不过是王家连宗的一位……”

    黛玉好笑道:“那算你哪门子的姥姥?”

    凤姐儿摇头道:“既然人家认得咱们,还记得上门来,虽只提了一篮地瓜,却也难得。如今愈发看明白了,并不是血脉相连的才是亲戚。有的人没甚血脉勾连,反倒真心实意,盼着你好,不忍多占你太多便宜。有的虽是血脉至亲,可做起事来,却如恶狼猛虎,恨不能吞了你。

    那日刘姥姥前来,原是因为家里实在过不下去了,我就舍了她二十两。后来老太太知道这么个老人上门,就请了去讲古。听说日子过的艰难,又要拿钱给她,太太也是。结果倒把人家唬了一跳,只道空手而来化缘,已是无礼,怎敢再多拿?别说银子,便连晚饭也不肯吃一口,怎么留也留不住,出城家去了。只道明岁收成好了,再来报答。”

    宝琴笑道:“她是个好的,但也有人揣摩透了富贵人家的想法,偏故意这样做……”

    凤姐儿瞧了眼宝琴,没好气道:“是有心如此,还是故意如此的,你道我们都分不清?你这小丫头片子,也不是省油的灯!”

    宝钗笑了,提醒道:“凤丫头,好好的说我们琴儿做甚么!”

    湘云也笑道:“二嫂子你仔细着,我们琴儿最喜欢蔷哥哥了!”

    凤姐儿“哟”了声,惊喜的看向一旁讶然的贾蔷,心里明了,便笑道:“这又是哪来的官司?琴儿还想和林妹妹还有尹家郡主争斗一番不成?”

    宝琴红着脸对贾蔷和黛玉道:“云姐姐就会乱说,她们顽游戏,问家里姊妹兄弟中,我最喜欢哪个,我就说最喜欢蔷哥哥,她们便总是取笑我!”

    见她一点不忸怩自己这样说出来,黛玉反倒不多想,笑道:“是呢,你云姐姐最是讨人嫌,好似她最喜欢的不是蔷哥哥一样。”

    湘云急眉赤眼,气的赌咒:“谁最喜欢他,谁就是头猪!”

    贾蔷“咦”了声,道:“云妹妹,你这是甚么意思?”

    湘云面红耳赤的跺脚犟道:“怎样?”众人好笑。

    贾蔷摇头道:“好端端的,你怎骂自己是猪?”

    众人大笑起来,湘云张牙舞爪,看模样是想和贾蔷拼命,到底被宝钗劝了下来。

    凤姐儿笑的爽利,道:“云儿这话骂的,范围可海了去了。”

    旁人正准备说甚么,就听迎春忽地长叹一声,道:“唉,都是一家人,又不缺少嚼用,为何非要想多占些,背后算计呢?”

    众人:“……”场面一冷。

    湘云小声提醒:“二姐姐,这是好前面的话局了……”

    迎春闻言,见众人都诧异的看她,登时羞的面红耳赤。

    贾蔷“啧”的摆摆手,止住凤姐儿想取笑的那张嘴,他同迎春微笑道:“二姑姑,还是那句话,人心不足。方才薛妹妹也说了,便是农家兄弟,为了父母的一分地也要打个头破血流,更何况咱们这样的人家,和一座国公府的家业?

    这世上,所有的事都是既有得则必有失,天地日月且不全,更何况是人生?咱们生在这样的人家,享受这样的荣华富贵,所面对的难处,就一定要比寻常百姓多要许多。但总得来说,只要人人都守规矩,就不会出现大问题。”

    迎春轻声道:“可万一犯了错呢?”

    一旁探春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容易叫人误会,迎春是在替贾赦两口子张目……

    贾蔷摇头微笑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果真一二回让贪欲迷了心,犯下错,若果真能改,自然仍是一家子。家人,族亲,原是要多包容些。所谓亲亲相隐,便是如此。但是,即便是家人,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触碰底线!否则,就容易出大乱子,家不成家。这个时候,就需要斩钉截铁果决的止损,要大义灭亲!越早下决定,带来的祸患就越小。

    今日那些人欺我,已经不是一两回了罢?所以,这一次,我必不再相让。

    二姑姑也不必觉得难为情,这些事一家人说起来,似乎有些尴尬,其实不然。个人的寻常小秘密藏起来没关系,可这样的大是大非,问的越清楚,想的越明白,反倒越好,因为会少了许多误会,和因误会引起的怨恨。

    所以,二姑姑有不明白的地方问出来便是极好的,我做这些事,无不可对人言之处!”

    探春闻言,也不拉扯迎春的衣袖了,倒跟着问了起来,道:“蔷哥儿,二房要搬离国公府么?那我们姊妹往后,岂不是难再见了?”她们这样大门不得出二门不准迈的闺阁姑娘,在一家时见面容易,果真分了家,再想出府见面,却是难了。

    哪怕,住的十分近。

    贾蔷摇头道:“你们一直跟着老太太过活着,不相干。再者,我只让二房搬离国公府中路院,先荣国薨逝这么多年了,大房承爵这么久,还住在偏院,你们自己说,这像一回事么?外面谁家背地里不拿这个当笑话?”

    迎春迟疑道:“可是大老爷和大太太要去甘肃镇,大房……”

    凤姐儿忍了好久,这会儿脸上都在放光,一挥手道:“你还怕大房没人住?我不是大房的?你不是大房的?再加上你们姊妹们和老太太,是了,我再收留大嫂子他们娘俩儿……还不是热热闹闹一大家子!到那会儿,尤大嫂子、可卿,你们也可以随便到我这边逛!”

    瞧她意气风发简直迫不及待的模样,黛玉好笑道:“敢情闹了大半天,全便宜你了!不过我倒劝你别想的那样美,二房就算搬离了中路院荣禧堂,也能在西路院落脚。国公府这样大,只西路院也容得下二房和老太太。老太太非要和二房过,难不成你还要让老太太也一并搬出去?”

    凤姐儿闻言一滞,脸色几乎僵硬,不过她反应快,打了个哈哈后笑道:“我不过随口白话,说甚么撵人,哪有这样的事……林妹妹,可不许乱嚼舌!”

    话虽如此,丹凤眼却瞄向了贾蔷。

    说心里话,打她进贾家门儿的那一天起,她就盼着二房早早滚蛋!

    二房不滚,她何日才能出头?

    当然,大房那俩老厌物也一样消失最好。

    不过这样的话,她也只能在心里想想,别说对大家伙儿,便是对贾蔷和平儿,她也不能出口。

    孝道为天的年月里,不是每个人都能有贾蔷那样的骚操作……

    贾蔷是因为早在太上皇在时,就定下了他是纯孝之人,她如何能比?

    她相信,贾蔷不会让她失望的。

    果真大闹这样一场,二房还踏踏实实的住在荣禧堂,哪怕是踏踏实实的住在西路院,那也能将她恶心个半死。

    不成不成,绝不能如此!

    贾蔷却没让她失望,只听他淡淡道:“这些等先生回来再说罢,不过,纵然不离国公府,后院也要起佛庵了。”

    此言一出,凤姐儿眼睛却是一亮,看向贾蔷的眼神,透着崇拜和高兴。

    还是这位小祖宗有法子……

    众人闻言却是一阵沉默,不过都看得出来,这一回贾蔷深恶王夫人,已经没有任何回旋余地了。

    不过,大家也没甚么想说的,哪怕因为黛玉的缘故……

    她们方才都有所耳闻,确认了打贾敏留给黛玉嫁妆主意的,不是旁人,正是王夫人!

    这还是凤姐儿被逼急了,“无意”间透露出去的。

    当然,她将自己摘了出去,当初也有她一份,却是死也不敢承认的……

    这样的事,对于姊妹们来说,虽为尊者讳,不敢直言王夫人的好坏,但心里也都感到心寒。

    这些姑娘们,又有几人有娘……

    不过,似乎也有人无辜。

    探春给惜春使了几个眼色后,惜春才壮着胆子小心问道:“蔷哥儿,那往后宝二哥哥他……”

    众人闻言,都看了过来。

    贾蔷洒然一笑,道:“宝玉还是宝玉,我不会迁怒他甚么。想做甚么就做甚么,只要不害人,想怎样随他。二婶婶方才那番话其实也有理,即便短了二房,可有你们在,还有东府的大奶奶、秦氏并那么些丫头姑娘,贾家照样天天热闹!

    龄官呢?你们见天学书,比考秀才还吃力,学的如何了?唱一段来听听!”

    黛玉没好气道:“哪有你这样点戏的?”

    另一小火堆边,龄官已经和其她十一戏官站了起来,望向这边……

    贾蔷笑道:“好好,那我就礼貌些点戏。诸位小老板小名角儿请了,能否来一场《袅晴丝》?”

    十二戏官里文官是领头的,她听了贾蔷点戏后,忙应道:“领侯爷鈞旨!”

    又好言劝龄官道:“快去装扮上罢。”

    又对芳官、藕官和豆官三个素来扮小生的戏官道:“你们三个快去取了笛、笙、箫、琵琶和三弦来!”

    十二小姑娘好一通忙活后,再出来时,众人的眼睛就离不开了。

    当下看戏,却是比前世看电影还要盛行,招人喜爱。

    贾家这些女孩子们,个个都是戏迷!

    龄官打扮起来,着明衣彩妆,只见她眉蹙春山,眼颦秋水,面薄腰纤,袅袅婷婷,眉眼间那抹幽情,着实让人容易生出怜惜之情。

    待她一开口,用吴侬软语水磨昆腔唱出:“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

    火堆边的气氛一下就炸开了,姊妹们都拍起手来。

    爽利的探春和湘云更是叫起好来,宝钗都赞叹道:“比原先又进益了许多呢。”

    黛玉则跟着龄官,轻声和唱起了下一句:“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瑱。可知我常一生儿爱好是天然。恰三春好处无人见,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

    这段之意是:你说我穿着绛红色的裙衫多么艳丽光彩,颈上戴的宝石锒嵌的花簪多么光彩夺目,可知爱美是我的天性。恰恰这美好的春天却无人赏识。纵然有沉鱼落雁之美,羞花闭月之貌,这青春之美又有谁来赏识呢?

    这话有些飘……

    “好!!”

    贾蔷忍笑大喝一声,唬了身边黛玉等人一跳,前面的龄官也停了下来望向这边,吹拉弹奏的其他戏官们也顿了下来。

    黛玉吓的小脸都白了,捂住了心口,另一只手抬手拿绣帕往贾蔷身上打去。

    其她姊妹们反应过来后,也齐齐跑来行凶!

    贾蔷哈哈大笑着举手告饶道:“错了错了!我是听林妹妹跟着和唱,唱的实在好听,才忍不住叫好的!”

    “呸!”

    黛玉羞的眼波流转,不可承认,一旁宝钗难得俏皮出了回主意,对黛玉道:“他诬赖你,你便让他也唱一回不就是了?”

    黛玉迟疑了下,原是舍不得,可心里又盘算着,今日事到底在姊妹们心里留下了些印记和隔阂,何不趁着今夜这个机会,除去了隔阂?

    因而抿嘴笑道:“宝丫头这个主意极好,蔷哥儿,你听了我的,你也该唱一回!”

    贾蔷失声笑道:“我唱?我倒是愿意唱,可我不会啊!”

    探春等人太喜欢这个节目了,齐齐围了过来,出主意道:“让龄官教!龄官唱的这样好,名师出高徒,她教了你,岂不就会了?”

    贾蔷又寻借口:“饿了……”

    黛玉目光不善嗔道:“唱完再吃!”

    贾蔷只能从命,看向抿嘴含笑走过来的龄官。

    龄官此刻真是发自内心的喜悦,从来,戏子二字,如同一块烙铁烙在她身上的烙印一般,让她难堪,令她羞耻,她因此自卑的不敢直视贾蔷……

    可现在,不仅身份尊贵的林姑娘唱了句戏,连贾蔷也要唱?

    见推脱不过,贾蔷也不忸怩,对龄官道:“你就把你唱的最拿手的……《牡丹亭》里,我记得有一折皂罗袍?”

    龄官轻轻点头,应了声:“嗯!”

    贾蔷豪气,道:“就来这段!”

    探春、湘云立刻喧嚣起来,迎春、惜春也一起咯咯直乐。

    黛玉、宝钗都是抿嘴笑,望着贾蔷。

    凤姐儿、平儿笑的不行,她们都从未听过贾蔷唱过戏,倒是偶尔听他哼过几段怪调,也只当他在乱哼,眼下却是热闹了!

    龄官难得眸眼含笑,望着贾蔷的目光,连旁人看起来都觉得勾着千百根情丝,等贾蔷准备妥当后,她便开口,用吴侬软语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萃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功深镕琢,气无烟火,启口轻圆,收音纯细。

    一众原本看热闹的姊妹们,听完龄官这一段,纷纷痴了……

    直到,有人故意压低嗓音如破锣,七拐八拐的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于断井颓垣……”

    瞬间,那美妙昆腔唱出的意境全散,只有聒噪之音惊起桃林里栖息的几只夜莺……

    “打他!”

    黛玉“怒极”,甩手又将绣帕丢向了贾蔷。

    贾蔷大惊,又见其他人亦纷纷效仿,朝他“杀”来,登时大惊,转身逃跑!

    满场哄笑,连龄官都如夜间一朵芙蓉,绽然一笑。

    中秋刚过未久,天上一轮明月似玉盘。

    月光如银纱般铺满世间,注视着一群小儿女们在桃园中追逐嬉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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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二章 凤姐儿:今晚上可卿陪我洗温汤

    石碑胡同,赵国公府。

    敬义堂上。

    老国公姜铎今日过九十二岁大寿,虽非整寿,但打天亮起,宫里的各色赏赐就如流水般送进赵国公府。

    但今年姜家并未大办,早就放出风去,连酒席也不摆。

    唯一的亮点,就是下午申时,皇长子宝郡王李景、皇三子恪怀郡王李晓和皇四子恪荣郡王李时齐齐上门,代隆安帝祝姜铎生辰大吉,并带来了隆安帝的墨宝。

    一串佛珠,一块汉朝虎符!

    只是,也就如此了。

    往年也曾有过姜铎发脾气,不让操办的例子。

    但即便如此,到了这一日,依旧是满堂满厅不请自来的元平功臣。

    顶着姜铎的骂,也要闹一顿寿酒喝,热闹非凡。

    但是今年……

    姜家对外放出去不办寿酒的消息后,果真就没几人上门。

    除了吴阳侯孙万千和睢阳伯张汉清携子前来外,竟无第三家……

    冷冷清清,着实让姜家人不适应。

    夜深。

    姜铎长子姜保面色有些阴沉,坐在敬义堂上一言不发。

    他如今身上只剩一个赵国公世子位,再无一官半职,被圈起来当废人在养。

    不过,眼下他已经能明白其父姜铎的苦心。

    当初姜家老三姜安能对外喊出“姜家军”这三个字后,就注定了解决此绝境唯有姜家自残一路可走。

    若太上皇未驾崩倒也还好,可太上皇骤然驾崩,隆安帝这位“新皇”想要坐稳江山,巩固皇权,第一件事,必是要将军权拢在手里。

    这个时候,姜家在军中的势力,就实在太过显眼。

    军权大到这个地步,已经是一种罪过。

    除非姜家造反,否则没有任何一个新君能容忍这种军中巨头存在。

    所以,姜铎这位九十多岁的老国公,才如同疯魔一般,用刀子将姜家这个庞然大物,先砍断四肢,到最后更是连传宗接代的物什都废了,圈了起来……

    废了世子,可不就是废了“传宗接代”的东西。

    如今姜家所有势力都集中在西山锐健营,可眼下执掌西山锐健营的,却是老四姜平。

    姜保这个世子,岂不就是废了?

    不仅如此,姜铎先杀己,再杀敌。

    从京城十二团营始,到兵部,再到九大边关军镇!

    不管是不是姜家势力范围内,一个个元平勋臣,曾经跺一跺脚军中和驻军之地都要震颤三震的军中巨头,纷纷下马,失去了权力。

    怨声载道啊……

    至今日,姜家总算度过了大劫,可姜家积累的势力,却消失殆尽。

    曾经遍布大燕百万军中的庞大权势,如今只余一个西山锐健营,全靠家中子弟支撑……

    念及此,姜保看了看身旁坐着的二弟姜平,摇了摇头。

    姜平才能平庸,在西山锐建营,还不如一些子弟干的好。

    只是眼下姜保自身也不出彩,所以也断了训斥一番的心思……

    正此时,忽地听到门外垂首而立的青衣小厮传道:“国公爷、四爷到!”

    姜保和如梦初醒的姜平忙起身,迎上前去。

    姜铎看起来比先前又老几分,不过神情却不似寻常老人那样木然,依旧活灵活现……

    他先看了眼长子姜保,撇了撇早没牙的嘴,又看了看二子姜平,摇了摇头,然后叹息一声,坐到特制的大椅上,整个人如同镶嵌在一块虎皮大褥子中,老头儿哼了声,问姜保道:“今儿是老子的生儿,连宫里皇上都给我祝生儿,你们一个个都顶着一张死鬼脸,是给哪个看的?”

    姜保忙道:“父亲,儿子非为此不高兴,只是今岁祝生儿的人,实在是……太少了些。都是儿子们的错,儿子们无能,累得父亲这样年岁,还为了姜家存亡,受此委屈……”

    见姜保自责的眼圈发红,哽咽难言,姜铎顿了顿,随即还是摇头骂道:“都是一群野牛肏的玩意,老子原也没怎么指望过!不过,你在家里圈了这么久,装模作样读了那么长时间的书,就读出这个鸟德性来?”

    姜保一张脸臊的无地自容,垂头无语……

    被这样骂了一辈子了,或许曾经有过怨恨,想过这老不死的甚么时候才会死。

    可到现在,几十年了,他都已经麻木了……

    好在姜铎毕竟老了,精力不济,没有继续毒舌骂下去,老头儿挑了挑稀疏的眉头,撇嘴道:“你们懂个屁!来的人越少越好,老子巴不得一个都不来!”

    四子姜宁看了长兄姜保一眼,见他不像是还要说话的样子,便开口轻声道:“父亲,可是咱们姜家的势力,的确已经缩减了太多,大不如前了。缩减的,不是一星半点。此次进京的宣德侯董家、东川候陈家那些人,如今执掌都中十二营,虽是父亲将他们从九边调回京的,但前些年长兴侯耿年和颍川侯傅连当兵部左右侍郎时,对九边苛勒的太狠了些,偏这些人处处打着孝敬父亲的名头……所以,这些人明面上对父亲尊敬,实则与姜家敬而远之。”

    姜铎冷笑道:“不止耿年、傅连这两个蠢货罢?当初宣德侯董辅亲自上门求情,你们让人家连老子的面都见不到就打发走了,就嫌人家送你们的礼轻?狗攮的下流种子,你们真缺那点玩意儿?这会儿倒又抱怨人家不来了?”

    姜保无言以对,姜铎也懒得再说甚么,道:“眼下声势降下来,是好是坏你们心里没数?”

    姜保缓缓道:“自然已经明白父亲的苦心,只是往后再想恢复,却是难了……”

    姜铎张口就想骂,最后看了眼长子鬓间的白发,瘪了瘪嘴,难得动了善心,没有骂人,只摆手道:“老子当年位列六大国公之末,何曾被人看得起过?军中之势,远不如现在,怎么就能撑起国公府来?你们若有能为,将来自然能再展开。若没能为,靠老夫留下的最后这点香火情,也能再保几十年富贵。行了,不必一个个垮起一张熊脸,老子还没死呢。别看你们比老子小不少,到底谁先死还说不定呢。去,将老大媳妇叫来,给老子按一按!”

    ……

    荣国府,荣禧堂东三间小正房内。

    王夫人快将眼泪都流尽了,她虽早闻“杀人诛心”四个字,但是从没想到,这一日会落到她身上……

    当真是,痛彻心扉!!

    如她们这样的贵族高门,不缺嚼用吃穿,平日里不就是活一张脸,活一份体面?

    今日王夫人却只觉得一张脸丢尽,成为了任人耻笑的笑柄!

    若非心中实在挂念宝玉,放心不下,她连死的心都有。

    薛姨妈看着她抹泪,叹息一声劝道:“姐姐,可想开些罢,虽说让二房搬离荣禧堂,可我寻思着,似也没说让你们离了国公府不是?他说是让大房入住中路院,可回头又要送你们府的大老爷、大太太去甘肃镇,琮哥儿又要去学里,大房里哪里还有甚么人?只一个凤丫头,她是咱们的亲侄女儿,还不是和自家人一样?”

    不提凤姐儿还好,一提凤姐儿,王夫人恨的差点咬断牙,怒道:“快别提这个小女昌妇,原还以为她也算是出身名门,虽打小没念过甚么书,可也该明白自尊自重,好歹知道些礼义廉耻!如今倒好,不以为耻,反倒像是做了多光彩的事!就差把滢妇二字刻在脸上了!

    听听那畜生说的甚么话?神仙妃子,彩绣辉煌,要抢了去当压寨夫人,看她听了这番话时那一脸浪样!!

    多少事,除了咱们娘们儿,再无外人知道,怎么就让那孽障知道了去?还不是这个滢妇说出去的?她也配姓王?如今仗着在东府里卖骚,倒猖狂起来了!”

    薛姨妈闻言,叹息道:“姐姐,凤哥儿和琏二的事,孰是孰非,实在一言难尽。不过,寻常大家子里,这样的事原也不算鲜见,更何况你们这样的人家。真论起血脉来,蔷哥儿和你们快八竿子都打不着,早出五服了。当然,我也没想到,凤哥儿能这样豁得出去。”

    其实薛姨妈还是能理解些凤姐儿的,原本嫁到贾家来,以为王夫人能是靠山,结果反倒成了更加压制她的人。荣府里谁最提防着大房?可不就是王夫人。

    唯一能倚靠的夫君,又是那个样子,在外女票遍江南成为笑柄不说,在府里连他老子的小老婆也敢偷,偷完了反倒过来要杀凤姐儿。

    一大家子里,除了贾蔷,也没哪个真向着她说话的。

    当然,凤姐儿能泼辣到眼下这个地步,也是出乎了薛姨妈所料……

    听王夫人又咒骂了一起子后,薛姨妈闻言,苦口婆心好言相劝道:“好姐姐,你又何必非同他过不去?你是皇贵妃的亲母,就凭这个,只要你不和他生事,他就得敬你一头。再者,如今山东那场乱子,林家老爷非但没倒下去,还愈发红火了,如日中天。蔷哥儿在宫里,也跟着愈发得宠,听说和五皇子快成亲兄弟了,我家那孽障听了,难受了好几天。眼见人家这样的声势,连延寿坊大哥那边,如今都指着他。姐姐,你同他过不去,图个甚么?”

    王夫人闻言差点气笑,有些激动道:“我同他过不去?你何时看到我同他过不去?不过嘴上说过两句,便有些话说的不到,我到底是他的长辈,是皇贵妃的亲母,他就这样待我?再者,我为何同他过不去?还不是因为那畜生总是欺负宝玉!!林家那位也是黑了心了,他家那病秧子在都中养了六七年,就算养条狗也该喂熟了,林家父女倒好,得了好回了京,全成了那畜生的功劳,甚么好处都给那畜生,倒把宝玉丢到一旁!我能不气?”

    在她想来,贾蔷身上如今的所有权贵禄位,合该都是宝玉的才是。

    林如海当初把黛玉托付到京城来,一回头,竟帮着贾蔷狠狠欺负宝玉和二房,简直没良心到家了!

    薛姨妈叹道:“这里怕就是问题的症结了,你因林姑娘她娘的干系,一直打心里不喜欢她。再加上……蔷哥儿知道了府上曾动过林家家业和嫁妆主意的事,又怎么可能与你和气?姐姐,到了这个地步,我劝你也别刚强着逆他,该顺着的时候先顺着,你就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宝玉、兰儿他们思量思量……”

    王夫人隐隐绝望道:“那孽畜如今巴不得我们早死,若不是顾忌宫里还有一个皇贵妃,怕已经动手了,我又还能如何着想?”

    薛姨妈摆手道:“此事终究还是要落在老太太身上,由她和林家老爷谈。林家老爷怕是如今唯一能治住蔷哥儿的人了,不过我劝姐姐,也再别起和他争斗的心。他连宰相公子都敢当街杀,你果真将他惹急了……”

    王夫人面色变幻许久后,终究颓丧道:“我何曾惹过他……”

    薛姨妈闻言又安抚了几句,虽看得出,这一回王夫人是真的害怕了,也断不敢再招惹说撕破面皮就一点脸面也不留的贾蔷,可是,她心里也没底,林如海到底会怎么说。

    她隐隐觉得,恐怕林如海也不会偏向二房。

    果真那样,荣府就彻底要变天了……

    ……

    桃园。

    草堂上。

    一张长长的木桌子上,摆满了各式美味。

    有烧烤出来的,有火锅煮的,还有炒菜烹饪出来的,和诸多凉拌的凉菜……

    桃花果酿的酒坛在墙角摞了好高,晚饭开始后,疯顽了大半天的姑娘、丫头们,也不论身份高低贵贱了,混在一起吃喝敬酒,热闹之极。

    因为先前又让湘云、探春、宝琴和几个丫头也唱了几句,后面更是贾蔷起哄着连宝钗都哼了句,唱罢,宝钗整个人如同煮熟了……

    总之,似是坦诚相待一场后,大家关系又亲近了许多,大嚼海饮,很是痛快!

    等吃罢,已经过了子时了。

    好些姑娘困的都睁不开眼,不过提起洗温汤,又都振奋了精神。

    山下统共八口池子,除了主子们分去四口外,剩下四口温汤池子,由丫鬟们轮流去洗。

    山上还有两口极好的,原自然该是黛玉的,只是她不耐烦爬山,又不愿与姊妹们差异太大,更愿意和打小长大的姊妹们一同进退,所以反倒便宜了凤姐儿。

    凤姐儿和平儿上回就霸占了一个,今日更是早早的将衣裳送了上去。

    黛玉也懒得理会她许多,照例和宝钗、宝琴共一个大些的温汤池子,湘云和探春共一个小些的,迎春和惜春又是一个小些的,尤氏则和尤三姐还有可卿共一个稍大些的……

    不过这一回,可卿却没和尤氏和尤三姐一道,而是被凤姐儿叫上了山……

    ……

    篝火旁,众人大多散去,或洗温汤的洗温汤,或去睡觉的睡觉。

    独贾蔷、黛玉和李婧还在。

    贾蔷看着李婧皱眉道:“你如今这样,怎还好南下?先生身边有绣衣卫指挥使魏永在,又有二百御林军和数百绣衣卫,更不用还有咱们的人暗中护卫着。”

    李婧看了眼蹙起眉心的黛玉,迟疑了下,还是说道:“爷,这两天京中各家都派了大批好手南下,虽说他们的动机极可能是截杀罗士宽、曹祥云和李嵩三人,好杀人灭口,来个死无对证,不至于回京后咬出太多人来。可仍要防备有人狗胆包天,对林老爷不利。这一回,整个北直隶的绿林都惊动了,有人开出了十万两银子的暗花来,要取罗士宽三人的性命。还有……还有林老爷的,更是翻了一倍,整整二十万两银子……”

    黛玉闻言,骇然惊呼一声,却听贾蔷笑骂道:“扯淡!十万两银子,果真有人杀了罗士宽,他去哪兑现十万两银子去?所谓的江湖绿林,不过乌合之众,谁要是傻乎乎的去兑银子,那就是在作死!你拿这个唬我?说说看,你到底想干甚么?”

    李婧干笑了声,然后在黛玉瞪大眼睛中,咬牙道:“爷,咱们何不和绣衣卫指挥使魏永合作一回,将各家派去山东的人一网打尽!只要将这些人一口包圆了,往后咱们在京中行事,就要便宜的多。”

    贾蔷皱眉道:“你老老实实的在京里待着,肚子没大多少,野心倒是大了几圈!你还想利用绣衣卫?绣衣卫指挥使魏永,你以为他是等闲人?我告诉你,眼下出京的人手,这一回十亭里至少有七八亭回不了京城!

    你若带人一道去了,怕是连你都要栽倒在里面!你以为凭山东一件已经办妥大半,只剩收尾的案子,就能劳动皇上的爪牙头子亲自南下?京中眼下多少大事!

    先生自然重要,皇上也舍得派魏永亲自来接。

    可是没必要,果真担忧先生的安危,派一千士卒也足矣。

    甚么狗屁绿林好汉,能打得过一千持戈甲士?

    又何必劳烦魏永?”

    李婧闻言骤然一惊,道:“爷的意思是说……”

    贾蔷笑了笑,道:“乖乖的看热闹罢……小婧,趁着生孩子这一段功夫,你也好好沉一沉心。再提醒你一回,接下来二三年的时间,都不是我们施展的好时候。罗荣栽倒,又带倒一大批官员,再者马上半山公这些当世人杰就要回京了,接下来,是他们和先生的大戏台,还轮不到我们。别东想西想那么多了,往后闷声发大财,稳扎稳打的来!即便在江湖上,咱们也从不想着称王称霸,明白么?”

    李婧闻言,长长吐出口气来,点头笑道:“我记下了……”又不甘的啧了声,嘟囔了句:“小瞧绣衣卫了,往后愈发要夹着尾巴做人了。”

    说罢,起身道:“爷和姑娘也早点安歇罢。”

    贾蔷和黛玉起身相送,等李婧走后,二人又重新坐下,黛玉往篝火里丢了根柴,对贾蔷笑道:“小婧姐姐实在太能干了,都这样了,还想着称霸江湖!”

    贾蔷笑道:“打小就充男儿养,少帮主嘛,所以江湖习气重了些。不过和你比起来,她到底还差点,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黛玉没好气嗔他一眼,道:“我聪明?我哪里聪明?许多时候,恨不得自己傻一些,不然还要装作听不懂,看不见!”

    贾蔷闻言干笑了声,一时不知该说甚么才好。

    倒是黛玉,看着贾蔷还带着伤的脸,反而心底一软,岔开了这个话题,轻声问道:“等爹爹回来了,你就不会那样委屈操劳了罢?”

    她伸出手,轻轻抚了抚贾蔷脸上还未消退干净的淤痕。

    贾蔷笑道:“这算甚么委屈操劳?真正操劳的,是先生。”

    黛玉摇摇头,没出声,只是看向贾蔷的目光愈发柔和。

    贾蔷当初之志是甚么,她再清楚不过。

    贾蔷甚至还写了话本儿故事……

    可是,是她爹爹林如海和那位半山公为了酬志,为实现胸中抱负,才拉了贾蔷下水……

    虽然如今许多人看来,贾蔷沾了林如海好大的光,但黛玉心中却始终明白,一直以来,都是贾蔷不计辛劳危险,也不计得失的帮着林如海。

    譬如这一次,更是如此。

    她有些心疼的说道:“往后,总要先保证你自己的安危周全才是。济世安邦,那是爹爹的志向。”

    贾蔷闻言,哈哈一笑,伸手握住身边黛玉有些冰凉的小手,另一只手用木棍挑了挑篝火,添了些柴,抬头看了看墨蓝的天空上繁星点点,他温声道:“林妹妹,你知道为何今夜天上有那么多星辰?”

    黛玉被握着手,有些暖,也有些羞,担心让姊妹们瞧见了,她轻轻摇头。

    贾蔷轻声笑道:“因为每一天,每一时辰,每一刻,每一息……我每多想你一次,天上便会多出一颗星星来。我日思夜想,想了你无数次,所以今晚,天上就布满了繁星。我也是忧愁呢……”

    黛玉有些微醺,似是方才果酒喝多了,却还记得问道:“你忧愁甚么?”

    贾蔷笑道:“我忧愁,等你一百岁的那天,我们再坐在这,点一堆篝火看星星时,夜空多半已不够用了呢。”

    黛玉闻言,星眸闪亮,凝望着贾蔷,和他对视了许久后,方忽地抿嘴一笑,道:“好了,你可以上山了,我就不留你了呢。再熬下去,不定你还要说出甚么好听的话来!就会哄我!”

    说罢,轻啐一口,笑着站起,扭身离去……

    ……

    PS:看标题点进来的LSP们请点赞!昨晚做了个梦,梦到金毛一家搬出白宫,妻离子散,连女儿都离婚了。电视里白宫门口胡乱丢着一副结婚照,只一半,是贾瑞德的,我正纳闷,伊万卡呢,结果抬头一看,我草,伊万卡怎么和我照了一张挂墙上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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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春介绍:
隆安五年,二世为人的贾蔷为保清白身,从虎狼之巢宁国府夺命而逃,自此,一名万年工科单身狗,迎来了他在红楼世界的春天……红楼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红楼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红楼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