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三章 惧内
梅姨娘院外间,见三双眼睛看了过来,宝钗俏脸登时飞红,站了起来。
黛玉笑道:“快坐下你的罢。”
等宝钗坐下后,黛玉见贾蔷有些愕然的看了过来,便侧眸看着他,道:“郡主姐姐也是腻烦那些劳什子规矩的,不过是为了减少麻烦,才按着规矩来。毕竟,和不认识的人来往,按照既定的规矩办事,反倒最省心。如今既然已经知道宝丫头是甚么样的人,那就该渐渐免去些繁缛礼数……怎样,郡主姐姐是个好人罢?”
贾蔷笑了笑,道:“林妹妹也是好人,都好,都好!”
“噗嗤!”
宝钗今儿也不知怎了,许是平日里看到冷酷的贾蔷,形象已经根深蒂固了。
这会儿见他求生欲如此强烈,“惧内”成这样,实在忍不住。
贾蔷再度看了过来,见宝钗白皙的肌肤上,似染了一层晚霞般晕红,居然有些惊艳感。
论容貌,她其实是不输黛玉和尹子瑜的。
或许没有黛玉的灵性,没有尹子瑜那份恬静道韵,但那份端庄沉稳,也令人不会小觑。
关键是,宝钗真的太白了。
贾蔷记得前世他觉得女人真白,还是在看到范小胖的照片时,那时真是觉得白如瓷玉。
后来看到素颜照时才发现,那其实是二斤白面儿敷出来的结果。
但宝钗不同,贾蔷知道她,是从不敷粉抹脂的。
宝钗就是天生的白,白的让人惊艳。
不过,毕竟两个老婆都在跟前,贾蔷也不敢盯着人猛看,点石火光间看了眼后,问黛玉道:“姨娘可大安了?”
黛玉哼了声,道:“等你来问,黄花菜也凉了!”
贾蔷笑道:“又不是我不想早点回来,是宫里不放。皇上再三叮嘱,若是姨娘有丁点闪失,以后我也别姓贾了,直接赔给先生当儿子罢。我当时就在想,皇上也不是万事都通的,难道他老人家就没听说过,一个女婿半个儿?”
“呸!”
黛玉俏脸飞红,啐道:“你也就在这说嘴,怎不在宫里说?”
看了尹子瑜一眼后,又道:“今儿全赖郡主姐姐妙手回春,才解了姨娘孕吐之苦。她说是只能等宫里的老供奉前来,可老供奉来了后,说郡主姐姐开的方子已经十分妥当了,施针也施的好呢。”
尹子瑜面带浅笑着连连摇头,想提笔再写些甚么,可方才能写的都已经写过,只能露出丝丝无奈,将目光望向贾蔷。
贾蔷点点头,道:“是该送你回去了……”不过顿了顿忽地想起,问道:“吃东西了么?今儿本来是去国公府给老太太祝寿,顺便吃她一顿寿酒的。嘿,她老人家的酒席可不容易吃,那点儿家底银子都给宝玉留着呢。今儿好不容易挣一道大席,还没吃着。你施针后是要多吃些的……”
他絮絮叨叨个没完,就听黛玉冷笑一声道:“还用你说?我难道不知她爱吃莲子糕、豆沙卷?”
贾蔷“啧”了声,拱手道:“是我草率了!只是你也不能怪我,这是林家,我也算半个主人,问问总可以罢?”
黛玉哼了声,不理他,转头对尹子瑜笑道:“也难怪皇后娘娘会指婚,姐姐的饭量和他的,一时瑜亮呢。”
尹子瑜与梅姨娘行完针后,吃了两盘莲子糕,三盘豆沙卷,惊呆了黛玉……
听黛玉这般说,贾蔷有些心惊胆战,也不知道尹子瑜会不会上心,小心望过去,却见尹子瑜弯起嘴角,笑的明显比对他笑的灿烂些。
这让贾蔷有些放心,也有些伤心,暗自寻思着,下回是不是也可以笑话她吃的多?
不过仔细想了想,还是别作死的好。
尹子瑜又提起小毫,落笔书了数言,黛玉看过,居然有几分不舍的道:“原该好好留姐姐在家里住几日,父亲不在,家里只我和姨娘两个,姐姐在这也便利。只恐太夫人担忧太太牵挂,所以今日就不多留了。只盼姐姐过几日能再来,姐姐喜欢吃莲子糕和豆沙卷,那必有一好物什,姐姐一定爱吃。等我做好了,让他去接姐姐。”
尹子瑜闻言,笑着点了点头,随后看向贾蔷。
贾蔷心里猜着黛玉说的是啥,一时也猜不出,见尹子瑜看来,便点头道:“那走罢,天都黑了!”
正说着,却见贾母在鸳鸯和凤姐儿的陪同下进来。
贾母笑容满面道:“我也不多留郡主了,只是蔷哥儿送到了务必要同太夫人解释明白,非贾家轻狂,劳动郡主给一个姨娘看病,这事原是犯忌讳的事。只是玉儿他老子,如今只玉儿这一条血脉。等过了年,就和郡主一道到贾家来了,是我们贾家最大的福分。如今玉儿她老子能多一条血脉,让林家能再有个后,此事实在要紧。若有不恭敬之处,等玉儿她老子回来,我和他一道去府上,给太夫人赔不是。”
尹子瑜闻言,摇了摇头后,屈膝一礼,然后看向贾蔷。
贾蔷“啧”了声,对贾母埋怨道:“何苦说的那样吓人?救死扶伤医者本分,便不是梅姨娘,换个认识的人需要救治,郡主也不会袖手旁观的。人家把功劳让给孙老供奉,就是不想看到这样一惊一乍的……”
“少扯你娘的臊!太夫人面前你也敢这样说?”
贾母差点气死过去,她是为了哪个的体面,要和林如海一道上门道谢?
结果人家还不领情?
见贾母真恼了,黛玉忙同他使眼色,贾蔷认栽,道:“行行,我记下了,会在太夫人跟前好好说的。你老这年纪大了,脾气也跟着越来越大……”
贾母气笑道:“你不说你愈发不知好歹!”
心里还是满意的,起码重孙子的位置渐渐摆正了。
论起内宅手段,她老人家也未曾比哪个差些。
等贾蔷带着尹子瑜出门,看到宝钗也跟了上来,跟着送出门儿的黛玉奇道:“今儿你不留在这?”
宝钗笑道:“最近我妈忙着给我哥哥订婚,她一个人在家,晚上也没个商议的人不好,我还是回去罢。正好,也该服侍郡主回尹家。”
贾母点头道:“理应如此。”
黛玉也没再说甚么,最后叮嘱贾蔷道:“老太太方才的话,你可记着了?到了尹家后,一定要同太夫人说明白了。等爹爹回来,一定会亲自登门道谢的。”
贾蔷笑着点头道:“我明白了。”
……
“咦,你怎么还在这?”
朱朝街,丰安坊,尹家萱慈堂上,贾蔷和尹子瑜刚进门,看到迎面走来一人,不由惊奇道。
来人闻言大怒:“放屁!这是爷外祖母家,你把子瑜表妹拐跑了,这会儿才送回来,爷不见到人,能放心吗?”
说罢,又十分关心的问尹子瑜道:“表妹,贾蔷这厮没有欺负你罢?”
尹子瑜含笑看了李暄一眼,就跟在贾蔷身边,二人绕过拦路虎,去与堂上的尹家太夫人并秦氏、孙氏还有尹朝见礼。
待尹子瑜被尹家太夫人招到身边坐在软榻上后,贾蔷方将贾母、黛玉叮嘱之说辞说了遍。
尹家太夫人自然没有丝毫怪罪之意,还惊喜道:“哎哟!这么说来,林大人是要添丁了?好事,天大的好事啊!”
秦氏却道:“那姨娘也忒不小心了些,怀了身子这样大的事,她自己不知道?还胡乱吃药,万幸林家姑娘还知道请子瑜去看看,果真再让她胡乱吃下去,害了林大人的骨肉,岂非要悔恨终身?”
孙氏倒是宽容些,笑道:“她也不过是个年轻人,如今林大人出去公干,府上又没个男丁,怎好随意招郎中进府?倒也罢了,好事总归还是好事。至于林大人回来道谢……”
尹家太夫人笑道:“岂有这种道理?子瑜她大伯也就是个五品官儿,林老爷来了,他和子瑜她爹是磕头啊,还是不磕头啊?”
等闲朝臣相见,彼此间是不必见礼的。
可五品官见二品,通常就得跪礼了,更何况林如海还是文渊阁大学士,位列宰辅,礼绝百僚!
想到这点,尹朝就很不自在了……
贾蔷笑道:“自然不必,先生来不以官身前来。且大老爷、二老爷想来也见过我家先生,知道他老人家从不讲这些排场。”
尹家太夫人笑道:“谁说不是呢?皇上那样高的眼光,便是寻常宰辅也难入他的眼。可皇上却视林大人为肱骨之臣,关心备至,便可知林大人的品格了。不过虽如此,也不好因为此事就劳林大人亲自登门。”
贾蔷还待再说些甚么,肩膀上忽然搭了条胳膊,李暄从后面走来,不耐烦道:“你怎么娘们叽叽的,啰嗦个没完?”随即脸上的不耐又一扫而空,乐道:“贾蔷,尹浩打听到,明儿有一波败家子要去东城外官道上赛咱们的四轮马车,怎么样,想不想去顽一手?”
贾蔷皱眉道:“别不是作死罢?东城外的官道有几年没修了,坑坑洼洼的,想死赛马啊,赛甚么马车?”
李暄嘎嘎笑道:“赛马有甚么乐子?赛马车才刺激!往日里那起子富家子弟也好赛马车,不过以前是两个轮儿的……你猜他们怎么顽?他们在车上载着美人,赛车一圈后,看谁车上的美人哭的最惨,把人逗得最乐谁就赢。有人耍诈,半道上鞭子不往马身上抽,往后一甩,啪的一下就甩到了美人身上,那哭的叫一个惨……”
“这也太没人性了罢?这种事王爷也看得下去,还乐得出来?”
贾蔷义正言辞的呵斥道,还主动拉开距离。
果不其然,上面尹家太夫人已经板起脸来,训斥道:“五儿愈发不像了,若是让皇上和娘娘知道你做这样的事,岂有你的好果子吃?”
秦氏和孙氏也齐齐道过分,尹子瑜看向李暄,分明在看一恶棍!
李暄闻言忙道:“外祖母,可不是我自己去的,是舅舅……”
话没说完,嘴被尹朝堵死,尹朝见数双眼睛瞪了过来,忙赔笑道:“你们可别听小五儿瞎说,是我告诉他,成外有一批混帐实在不像,让他去拾掇拾掇,不要再干这等丧尽天良没有王法的事了!这一次是尹浩说的,和我可没半点关系。”
许是考虑还未过门的新姑爷也在,尹家太夫人到底给尹朝留了些体面。
贾蔷想了想道:“此事倒是可以管管,大理寺卿陈荣陈大人是我师叔,在扬州盐院时,我先生为盐政,陈荣为侍御史,为人有能力且正直。明儿我写个条子,让人送去大理寺,应该没问题。”
李暄急道:“怎还用大理寺去管?他们用咱们的马车干这样没王法的混帐事,咱们还要求到大理寺?贾蔷,你也别想偷懒,明儿和爷一道去堵他们去!”
贾蔷奇道:“咱们去了有甚么用?”
李暄气笑道:“可见是傻了,人家赛个马车犯甚么法了?大理寺去能将人怎样……再说,你也是个不地道的。爷听说陈荣那大理寺卿坐的也有些艰难,本来还想仰仗着林相撑腰,好给他底气烧出三把火来。结果没想到,他刚上来,林大人反倒出京当钦差去了。这下可就把他闹的上不上下不下了。那些舍得拿几百两银子的马车去胡孱的,哪个背后没牵扯?到时候武英殿那边随便批下来一个条子,就能把陈荣折腾的够呛,你还麻烦你这师叔?爷劝你还是别想偷懒,明儿早上,咱们一起去看看。果真因为这起子王八蛋,害得马车弄出人命来,反倒坏了咱们的财运,你说呢?”
贾蔷眼中闪过一抹古怪,还真是,想要甚么就来甚么,看来这一回,真是天祝先生啊!
他和李婧所谋之事,正缺一个引子,就来了此事……
念及此,他缓缓点了点头,为难道:“也罢,明儿就往东城外走一遭。可惜了,他们若是在城里比,就不用那么麻烦了。”
李暄听他答应,登时乐了起来,笑骂道:“谁让你早先调兵马司的人把他们赶走了,人家出了城,你就管不着了罢?”
贾蔷冷笑一声道:“我又不止是兵马司的都指挥,还是绣衣卫的千户,拾掇他们还不小菜一碟?”
李暄哈哈笑道:“你就吹罢你!”
这时,上面尹家太夫人、秦氏、孙氏也问完尹子瑜话了,贾蔷便请告辞,外面马车内还有人呢。
正好李暄也一并告辞,二人辞别诸长辈后,出了尹家。
待李暄交代了贾蔷,明儿去了王府,可千万别跟王妃邱氏提要去赛马车之事后,便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各自回府了。
看来这孩子,也是个惧内的……
……
PS:今儿安排了个活儿,要去给阳台防腐木刷漆,所以中午那更可能要延迟。要不是看我老婆怀着宝宝,她抢着要做这活儿不许我插手的时候,我就答应了,这点觉悟她还是要有的。可现在不行,唉,男人真难。
第六百零四章 风起
“忙完了……怎这样快?”
“不算快了罢……主要你在外面,怕你等急了。”
“我并不相干的。”
“行了,就这么着罢,回家!啊~~~”
一个好大的哈欠,又扶了扶腰……
“蔷哥哥也坐在车里罢,车里宽敞,可以歇歇。”
宝钗坐在马车内,看到贾蔷一脸倦色,犹豫了下,小声建议道。
贾蔷闻言一怔,看着她呵呵一笑,随即将车门关上,在车外道了声:“你啊,也是个善良的。人太善良,就容易吃亏。”
说罢,翻身上马,在亲卫护从下,往西城驶去。
车厢内,宝钗听着外面“轱辘轱辘”的车轮声,和“踢踏踢踏”的马蹄声,莫名感到一阵心安。
半个时辰后,贾蔷将宝钗送至宁荣街后香儿胡同薛宅,就折返回东府,在李婧院里又说了半个时辰话,在其小腹处听了一盏茶功夫的动静,二人方睡下……
……
相较于宁荣街贾家的惬意,皇城南朱雀门外务本坊罗府内,则是一片秋风煞雨。
罗荣堂堂一国宰辅,军机大学士,此刻也不过是寻常一孝子。
罗荣近七十岁的老母云氏,母以子贵,被封了一品诰命夫人,最疼爱的,却不是罗荣这个亲儿子,而是罗士宽这个比他儿子还小三岁的小叔子。
云氏躺在榻上,泪流满面的同罗荣道:“都说恶婆婆恶婆婆,当年罗家还是小门小户,周遭邻里家的媳妇,没一个是好过的。只我婆婆,你的祖母,待我亲如女儿,不曾苛待分毫。家里没了米面,她宁肯自己饿着煮些青菜,也不肯让我饿着,那时,我正怀着你呢。婆婆如此待我,却从不劳我做甚么,她老人家平生只求我一事,就是士宽啊!”
罗荣心里将罗士宽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也不在意他是他亲叔叔了。
这狗娘养的,眼看山东那边要出大乱子,给他写信他不理,居然将信写到云氏跟前。
这个畜生,凭他那点能为,原就不该心软,替他运作山东巡抚这样的要紧位置。
如今却是害人害己!
罗荣跪在云氏榻前,声音嘶哑道:“母亲,此事原本不想同母亲说,怕您老担忧,只是事到如今,却是不说不成了。今日,今日皇上在宫里龙颜震怒,儿子……虽还担着个军机大学士的名分,可也只能自囚于家中,等待结果了。”
“啊?!”
此言一出,云氏并罗荣妻赵氏、妾吴氏、子罗斌、罗斐、罗斏等人,无不大惊失色,骇然欲绝。
云氏颤声道:“这是为了甚么?难道就因为山东遭了天灾大旱?可你叔叔士宽素来勤勉,又知忠孝,老爷要同皇上说明白啊!”
听云氏此时还在念罗士宽的好,罗荣差点没按捺住心中的暴怒,他强忍怒火,咬牙道:“母亲,山东天灾,不算甚么。儿子辅佐皇上,筹集千万两银子,购买上百万石粮食,原本,足以赈济百姓!可恨,罗士宽与布政使曹祥云、提刑按察使李嵩还有山东大营提督张梁一道,瓜分了这些赈济粮食,卖给了在山东烧锅子的各大商号,使得数以万计的百姓生生饿死,山东大地,饿殍盈野,百姓之间,易子相食!这个畜生,非得牵累到罗家抄家灭族,诛九族不可!若非儿子这些年来勤俭当差,眼下,咱们全家都得在天牢诏狱里待着!”
说罢,罗荣一甩袍袖,忍着眼角的热泪,一人回到了书房。
他走后,云氏先是唬个半死,可又一想,差一点,说明皇上的恩德圣眷还在。
云氏至今还记得,宫里封她一品诰命夫人时的排场。
且她每年的生日,宫里都会赏赐些东西出来。
可见,皇上也未必会拿罗氏如何。
可长子罗荣是指望不上了,次子、三子都在外省做官,一时半会儿也出不了甚么主意。
正这时,罗荣妾室付氏从外面进来,付氏形容妖艳,素来不得云氏喜爱。
奈何受罗荣喜爱,所以大家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付氏进来,先与罗荣子罗斌不动声色的对视了眼,随后上前对老夫人云氏道:“老太太,我听说东城外那护国寺内的弥勒前儿显灵了!弥勒最能保家人平安,是个有福气的佛爷,明儿一早,我就去护国寺替老太太您愿许愿许,让佛爷保佑你老早日康复!”
原本云氏对付氏腻烦的紧,可这会儿却是眼睛忽地一亮,道:“护国寺的弥勒,果真显灵了?”
付氏还没开口,罗斌就道:“老太太,还真有这么回事,我也恍惚听谁说了嘴,护国寺的弥勒起了金光,好些人都往那处去拜佛呢。”
云氏忙道:“可见这世上果真是有神佛的!明儿咱们也去,咱们也去!等我诚心的拜过佛爷,必能保得士宽无恙,保得老爷和罗家太平!”
罗荣妻赵氏沉吟稍许,厌弃的瞥了付氏一眼后,道:“是不是去问问老爷?”
云氏虽不大高兴,却还是点头道:“速去,速去。”
罗斌前往罗荣书房,盏茶功夫而归,道:“老爷说早去早回,多带些下人,以防冲撞了。”
云氏大喜!
……
翌日清晨,天微微亮。
李婧挺着个不小的肚子,已经在屋外屋内来回走了几遭了。
一个个周身黑衣的女孩子,如同幽灵一般,不走正门,不走后门,不走偏门,而走地道的出入宁府……
从布政坊里接来的夏春雨,人生的次毛些,可养狗本事的确没的说。
十来条狗被他训的满是灵性,不止一座宁国府,便是荣府那边传来丁点动静,都能引起警觉。
每晚都有亲卫牵着狗,巡视宁荣街周遭。
有狗就不怕有歹人躲在暗处,因为人看不到,气味可嗅得出。
贾蔷站在内间一张长条几前,条几上摆放着的,竟是一张大大的京城舆图……
这顽意儿,民间私藏是重罪。
不过贾蔷是五城兵马司都指挥,家里有一副京城舆图,倒也说得过去。
李婧站在贾蔷身边,面色亦是肃穆,轻声道:“爷,各处都准备妥当了。侯三丑时一刻从文安县出发,二百五十里地,沿途行来,一路身负刀伤、箭伤、暗器伤……都是真伤。至广渠门,大致在卯时末刻,辰时初刻。过程中会有‘行人’给他提醒,是快是慢。”
贾蔷微微颔首,问道:“罗家那边呢?”
李婧道:“罗家已经事先打发人去护国寺,罗家云老太君要敬头柱香,所以也会在卯时末左右出门……正常来说,罗家昨晚临时起意,今日一早去护国寺拜佛。侯三从山东骑马赶来,沿途各府县盖的过关章印不会作假,他身上的伤,也不会作假。所以,绝无设计之理。只是爷……果真要去敲登闻鼓?”
贾蔷缓缓点头道:“不如此,如何名动京华?”
李婧忙道:“那些赛马车的纨绔衙内,都可看得见,还不能一天传遍神京?”
贾蔷摇头道:“流言蜚语市井之言,将来未必能成为朝堂证供。小婧,不要怕。相比于先生要做之事,我所做的,简直微不足道!”
李婧还是有些不放心道:“可是敲了登闻鼓,爷要被打板子的……”
贾蔷冷笑一声道:“景初朝时太上皇令:凡敲登闻鼓者,必关军国大务,大贪大恶,奇冤异惨,否则重罪也。这老官儿倒是想省事……不过,我所奏之事,难道还不是军国大务,还不算大贪大恶,还不算奇冤异惨?”
李婧不解道:“爷,朝廷果真会捂盖子?不可能罢?”
贾蔷摇头道:“罗士宽、曹祥云、李嵩、张梁这些人,肯定是必死无疑。但为了朝廷的体面,不至于让天下百姓都骂朝廷上下皆是贪官,也不能让山东百姓的怨气,都落在朝廷身上,毕竟,事涉二三品大员,连他们都烂成这样,天下又该如何看朝廷?皇上正要推行新政,这个时候如果朝廷威望大跌,新政必然堪忧……所以,十有八.九,军机处会劝谏皇上,不将罪名公布天下。等事后,以渎职和救灾不利的罪名,杀了他们的脑袋以谢天下,再下一副罪己诏,如此,即便百姓有再大的怨气,有这么多高官陪葬,怨气也该散了。”
李婧闻言,愈发担忧道:“那爷今儿捅破这个盖子,岂不恶了宫里?”
贾蔷冷笑道:“军机处里的人把各般利弊都算到了,就是没算到我先生的处境,和山东的灾民。便是窦现窦广德,心里在意的也只是新政!我先生难道不能如他们那般,在山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着朝廷来拾掇烂摊子就好?他有举报之功,有涉险入贼巢之勇,哪怕甚么都不做,回京后一样能添一份功劳,增一份功德!他为何要去操作那样石破天惊古来未有之大事?不过是为了山东的百万灾民!这才叫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和我先生比起来,别说荆朝云、罗荣、何振这些老官僚,就是窦广德,也只是渣滓!有先生如此,我身为弟子,又何惧恶了谁?更何况……”
贾蔷顿了顿,继续道:“先生大计得成后,山东百姓解了无粮之忧为其一,后面瓦解白莲为其二。他老人家有这样的两桩大功在,如同铸就不败金身!我这个弟子,还怕此时恶了谁?没说的,干!”
李婧满眼仰慕的看着贾蔷,道:“爷真厉害!”
贾蔷侧眸过去,笑道:“厉害有个屁用,你如今也不能解渴!”
李婧红着脸小声道:“都六个月了,其实可以的……”
贾蔷连连摇头道:“我太过勇猛,担心会伤害到你……且等着罢,等孩子出身后再说,咱们的日子还长呢。时候差不多了,走罢,出发!”
……
PS:哎哟我的腰啊……
第六百零五章 贾蔷,离本王王妃远点!
东城,恪和郡王府。
贾蔷随王府内侍进府后,刚过仪门,就看到前庭李暄正蹲在马车边,勾着头看着十来个王府奴才,给四匹拉车的马挨个刷毛扣脚,见到贾蔷进来,嘿了声道:“瞧见了没,瞧见了没?特意训出来四匹好马!那群贼羔子也想和爷斗?”
贾蔷抽了抽嘴角,道:“王爷,咱今日不是去拾掇他们的么?”
李暄闻言不满的“啧”了声,道:“贾蔷,爷发现你这人越来越不讲究,拾掇他们,也不必动粗是不是?你睁眼瞧瞧,爷是仗势欺人的主儿?爷就用马车,打败他们!让他们知道,没爷这份能为,就少出来丢人现眼!这四轮马车,是咱们才能顽得物什,他们顽不转!”
贾蔷轻轻摩挲了下下巴,道:“那王爷马车上也准备载个美人,拿鞭子抽?”
“放屁!”
李暄挑眉道:“美人爷怎舍得抽?再说,载个娘们儿压着车,赢了那群鸟东西也不算赢!贾蔷,爷今儿带你去长长见识,你坐在马车上!”
我可去你麻麻个桃儿罢!
眼见贾蔷脸都黑了下来,转身要走,李暄才哈哈大笑道:“回来回来,诶,怎么一点不识逗!谁让王妃说,爷整天爱同你顽,怀疑你不是男人,其实是个美人来着!还别说,比一般的美人长的确实是俊俏……诶诶诶!有劲没劲?真走了可就真成美人了啊!哈哈哈哈!”
见贾蔷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常年吃亏的李暄,今儿可算是笑坏了。
许是笑声太大,竟将王妃邱氏给引了来。
贾蔷冷淡的见了一礼,邱氏也是泼辣的,奇道:“哟!宁侯,你和王家王爷也算是通家之好了,我一个王妃,见你都不避讳,你就同我掉脸子?”
刚刚才平息笑声的李暄,听闻此言又撑不住大笑起来,脑瘫一样……
邱氏聪慧,一下就猜到了缘由,再看贾蔷那张黑脸,掩口笑道:“哎哟哟!贾蔷,你也别怪我多心!谁叫王爷整日里和你比和我还亲近?连母后都说你和王爷才更像兄弟,倒把其他三个正经弟兄都比下去了。我的意思是说,你和我们家王爷是好友知己……”
“王妃,您虽是贵人,可也不能这样羞辱糟践人罢?”
贾蔷义正言辞的否认道。
李暄也不笑了,怒道:“好下流种子!和爷是好友知己,就是羞辱糟践人?”
贾蔷“啧”了声,摇头道:“主要是王爷的名声不大好,和王爷太亲近了,容易受到牵连……”
话没说完,李暄差点没笑死过去,指着贾蔷喘气骂道:“贾……贾蔷,爷……爷今儿才发现,你可……你可真不要脸呐!”
贾蔷嘿嘿冷笑道:“大家彼此彼此,都是凭实力!”
邱氏闻言,笑的不行。
眼见二人要斗起来,邱氏忙挺着好大一个肚子,夹在中间劝道:“可安生会儿罢,母后说她头发都愁白了根,都是你们两个闹的。”
这话就太夸张了,又背了回锅……
这半年来,尹后有白头发贾蔷信,可要说是为了他和李暄,那就不可信了。
主要还是李景的骚操作太多,让人一言难尽……
李暄见时候不早了,对邱氏道:“王妃且先回去静养,爷和贾蔷去城外,将那群球攮的拾掇服帖了,就立刻回来!王妃不是想看秋菊,尤其是那劳什子碧玉如绿的绿牡丹菊花,让你想的晚上都睡不着么?你猜怎么着,爷寻了半个神京城都没寻着,原来有个杀千刀的园子里就有!”
咬牙切齿的说着,眼睛还往某人处瞟。
贾蔷心里卧槽了声,见邱氏杏眼看来,他忙道:“王妃,这足以证明,我和王爷关系实在寻常。他寻了半个神京城,直到昨儿下午碰到了才问了一句,我听闻后立刻就说家里有……想看王妃只管派人去拿就是,绿菊花我记得,好像有个两盆。”
绿牡丹号称十大名菊之首,贾蔷倒没怎么在意过,倒是可卿喜欢捣拾这些。
会芳园里别的不多,就是菊花多,绿菊花有两田,也不知可卿为何偏爱菊花……
且她照顾的很精致,长的也好。
不过到底是别人的心血,贾蔷只许出去两株。
邱氏已经是十分满意了,看着贾蔷的眼神都柔和了许多,温声道谢了几句。
这让李暄心惊胆战,忙将邱氏劝回王府内宅后,转过头来警告贾蔷:“以后爷不在的时候,你少往王府来。”
就差没指着鼻子教训贾蔷,离本王王妃远点!
贾蔷:“……”
二人东拉西扯,以相互嘲讽打击为乐,又吃了点豆汁儿和肉沫烧饼后,算算时间差不离儿了,才一道往东城广渠门外打马而去。
贾蔷心里多少明白李暄的做派,如今朝堂之上各种势力大洗牌。
旁的不说,连林如海这样志向高洁的人,除却将户部渐渐拢成铁桶,外面还占着一个大理寺卿和太仆寺卿两个重要位置。
可以说,在未来隆安朝军机诸相中,率先划了地盘,占住了脚跟。
几位皇子自己不动弹,却把门人指派的飞起,四处拉拢人马。
或许有的不想拉拢,可被逼着赶着,不得不去拉拢。
譬如上回,大皇子李景出现那样的失误,放在过去绝对是隆安帝不能忍受的举动。
可因为贾蔷和他背后站着的林如海,隆安帝居然就那样轻飘飘的揭过了……
这种情形下,其他两位皇子怎还敢坐以待毙?
这个时候,李暄想彻底走上闲王的路数,只能表现的越纨绔越荒唐越好。
念及此,贾蔷心里反倒有些愧疚了……
不过再一想,今日事发,岂不将这厮衬托的愈发荒唐惫赖?
嗯,不用感谢。
“好球攮的,你看着爷笑的那么奸诈做甚么?”
“没甚么,就是想到王爷方才让我少去王府后宅的事……”
“……”
“好孙贼!休走!爷今儿就教教你,甚么叫做朋友妻不可欺!”
……
护国寺原在城内,东四十字路口附近,占地极广,香火亦盛。
只是景初年间,一场大火不仅将寺庙烧成白地,还连累了附近两条街的百姓,惨不忍睹。
再加上,太上皇信道,虽未抑佛,但上有所好,下面自然知道该怎么办事。
护国寺若非占了名字的便宜,说不得直接就取缔了。
即便如此,也在都中无法立足,被迁移到东城十五里外。
不过,许是秃驴天生比道家会来事,二十年过去,护国寺的香火重新兴旺起来。
若非罗家的事在都中还属于绝密,宰相府邸的名望依旧近乎无敌,这头柱香,哪里能专门留给一个老妪?
罗家的车轿出了广渠门,前后小一百人护从着。
罗家云老太君的长孙,举人罗斌骑马在最前头,云老太君是一品诰命夫人,有官牌可举,再加上礼部特制的八抬大轿,让官道上的闲杂人等自觉回避。
实则人还在半道,就有很多罗荣在官场上的“孝子贤孙”,听到动静打发人来送礼,或是让内眷子侄一同来陪老太君敬香。
起初罗斌倒还担心昨夜罗荣说的那些事,害怕罗家倒了,可眼看声势越来越大,宰相门第的气派依旧兴旺,倒也将罗荣所说之事忘个干净,接受着各家子弟的恭维。
不过让罗斌有些意外的是,怎这些非富即贵的子弟们,一个个都跟着架四轮马车?
只是他也知道这些人甚么德性,一时间没多搭理……
莫说他,便是八抬大轿里的云老太君,心里也觉得昨夜长子罗荣说的太丧了些。
形势仍旧一片大好嘛!
若果真有不对的地方,哪还有这些人来亲近?
于是,愈发心满意足的往护国寺赶去,一心认为,待她虔诚的给弥勒供上十大缸香油,再捐六百六十六两金子,为弥勒重塑金身,无论如何,佛爷也该保佑罗家度过此难了罢?
正这般想着,忽地原本平平稳稳的八抬大轿竟停了下来,前面跟着传来一阵杂乱的喧嚣声:
“打!打!打!”
“甚么好球攮的顽意儿!”
“瞎了眼的狗砸种,也不看看这是谁家的车轿,就敢直愣愣的往前冲,冲你娘个歪腿子!”
“给我打!打死了爷担着!”
前面,罗斌皱起眉头,面色不悦的看着被一群家奴围住满身狼狈的男子,眼见就要到护国寺了,没想到在这出了岔子,真是晦气。
又觉得这人也是昏了头了,过往的官员看到一品诰命夫人的官牌,都早早避让开路来,偏这球攮的,骑着马一头就扎了进来,还是浑身血污,脏臭恶心之人,也不知他从哪偷来的马……
正当被周围一群纨绔吵吵的头疼,要下命将人赶走,忽有一家仆回来,说道:“大爷,这人说他是宁国府贾家的人,让咱们赶紧滚开,不要耽搁他的大事……”
“好狗肏的,宁国府贾家?就是贾蔷那……呃,贾蔷虽然惹不起,可贾家一个奴才,就敢叫老太君的八抬大轿滚开?”
“对,就是贾蔷的先生林如海,论排名也还在罗相爷之后,简直岂有此理!”
“罗大哥,这口气绝逼不能忍哇!”
“子扬兄,你若担心坏了罗相和林相的交情,不如由小弟出头!”
“罗相爷和林如海没甚交情罢?我听说,林如海专门去山东,就是为了寻罗三太爷的不是去了。三太爷如今是山东巡抚,林如海和贾蔷这对师徒,可是准备搬倒罗相爷的!”
“……”
罗斌本不想多事,只想将人赶走就好,可听到家丁之言,和周围拱火的话,宰相公子的脾气也涌了上来,手一挥,厉声道:“给我打!这不知好歹的奴才,贾家没规矩礼数,罗家来替他管教!”
话音落,一群家仆朝那冲撞进来的贾家下人,拳打脚踢起来。
一众闲的蛋疼的纨绔们,高声起哄,倒也有聪明的,总觉得有些不妙,悄悄的溜之大吉。
只可惜,还未走多远,就让人给堵了回来……
……
PS:有没有感觉女人怀孕的时候,就是祖宗……
第六百零六章 石破天惊的一刀!!
东城外官道上,贾蔷和李暄在数十国公府亲卫和王府护卫的护从下不疾不徐的骑马东来,相互嘲讽羞辱,让周围亲卫和伴当们忍的十分辛苦。
男人之间的友谊,和女人闺蜜之间完全是两回事。
女孩子间,即便是闺蜜,说起话来仍要注意分寸,以茶言茶语较多,冷不丁越界了,就容易生气。
男人之间……友情越深,挖苦讽刺的尺度越大。
当贾蔷亲眼目睹李暄准备的四轮马车在一处外宅接了一个遍体红绸的漂亮女孩子上车后,他就开启了洪荒之力,各种吐槽。
当然,李暄也不是吃干饭的。
贾蔷和凤姐儿的事在贾家都只是隐隐相传,在外面更没甚么风声。
但贾蔷和蓉大奶奶的风流韵事,却是外面久盛不衰的豪门香艳故事。
若非贾蓉的伤是被贾珍打的,那时贾蔷还在江南,那贾蓉之死,怕都脱不了干系。
总之,李暄反击起来也很过瘾。
正当二人你来我往好不热闹时,贾蔷忽见前面有三四架四轮马车往回走,登时哈哈大笑道:“王爷,我看你今儿的算盘是打不响了!人家都散场子了,你还在这慢悠悠的扯淡!”
李暄见之真是急了,忙打发人把那几个纨绔叫过来,问道:“怎散场子了?”
那几个年轻人一看到贾蔷,眼神就有些不对了,干笑道:“没……没甚么,家大人管得严,不敢去跑了。王爷,侯爷,您二人自去就是。”
说着就要走人。
李暄虽惫赖,可人并不傻,一看这几个鸟货的神情,就知道有事。
李暄扬起皮鞭喝道:“爷问话,你们这几个球攮的也敢打马虎眼?信不信爷今儿把马放了,让你几位给爷拉车?”
那几个纨绔顶多也不过是三四品官的子弟,或是京中巨富的子弟,哪里敢得罪李暄,因此忙道:“王爷、侯爷往前去一看就知!好像是侯爷家的奴才,骑马冲撞了罗家太夫人的车驾,如今两相正斗了起来。我们虽不肖祖辈,却也不敢掺和到这样的事里来,因此早早避开了。”
李暄闻言愕然,看向贾蔷。
贾蔷一言不发,扬起马鞭喝了声:“驾!”
李暄虽觉得可能要出事,但也没想着能出多大的事。
贾蔷和罗荣,或者说林如海和罗荣关系不睦,他是知道的。
不过在两者间如何站队,那还用想么?
更何况,这个时候他若撤走,往后和贾蔷的情分,那可就真完犊子了……
因此,哪怕如今丁点儿都不想掺与进是非里,李暄也没往后退的余地。
他啐骂了声后,一打马身,带人赶紧跟了上去。
“打!打!”
“这球攮的还敢嘴硬骂人!”
“打死他!奴才冲撞罗相爷府的太夫人,还敢骂人,打死了到朝廷上打官司也打得赢!”
“林如海、窦广德欺人太甚,连下面一个奴才,也敢冲撞罗相府太夫人的车驾,这不是欺人太甚么?都他娘的……哎哟!”
这位话没说完,听到后面动静回头一看,却差点没把魂儿给吓掉。
贾蔷当了不短时间的风云人物,尤其是在东城清扫大街时,神京城内的衙内纨绔们没少去观光看景儿取乐。
可私下里嘲笑归嘲笑,各种看不起,但他们心里都明白,他们也只能在私下里过过嘴瘾,真对上了……呵呵。
那夜林如海女儿马车被烧,这位主儿掀起何等风浪,并不是秘密。
他们敢蛊惑罗家和贾家放对,那是实在闲的蛋疼,想看热闹。
再者,认为罗家和贾家势均力敌,不会怕甚么。
可再怎样,这边正说着贾家的坏话,传说中的狠人却骑马从后面赶来,他们岂有不心惊的。
差点没从马上掉下去,一个个也闭上了嘴。
莫说他们,连罗斌见了都胆战心惊。
他也不全是草包,今日事,他自觉没有理亏。
罗家老太君云氏,正经的朝廷册封一品诰命夫人,其所乘八抬大轿都是官轿,贾家一个下人,怎敢冲撞,更遑论骂人?
等贾蔷骑马近前,看了眼云氏的官牌勒马以示尊重后,罗斌见之愈发心定,策马上前高声恶言道:“宁侯,今日我奉太夫人去护国寺敬香,你家下人不知礼数,连宁侯在官牌前都要勒马,他反倒一头冲撞上来,还恶言辱骂,今日宁侯可否与我罗家一个交代?”
贾蔷闻言脸色难看,后来李暄赶来听了,也皱了皱眉,一挥手,让一圈见礼的起来后,对贾蔷道:“这事儿……差不多就行了。谁打的人,打回来就是。再闹大了,不大占理啊。”
罗斌:“……”
贾蔷摇头道:“我不是不讲道理之人,果真是贾家下人无礼在先,今儿这亏,我认了,绝不会闹大,谁打的,断一双手就好。”
李暄连连点头道:“诶!这就对了,咱和他们不同,咱们都是讲道理的人。”
罗斌:“……”
众人:“……”
他们还想说甚么,四个方才冲到前面救人的亲卫却面带怒火,眼中满是仇恨的抬着一血肉模糊快不成人形的男子前来。
看到被打成这样,罗斌也有些慌了,忙道:“他原本就带着伤……”
贾蔷脸色阴沉的厉害,目光渐渐森然,李暄还是担心他发起飙来,连罗荣他娘都一起打,干咳了声劝道:“先救人再说。”
又朝那群纨绔们喊道:“谁的马车拉过来,给爷装人!”
目光扫过去盯住一人,那人虽笑的比哭的还难看,可还是强挤出笑脸来,让人把马车送来,还口口声声说这是福气。
李暄点了点头,满意其乖觉,然而马车刚被赶来,却见被打的不成人形的那位贾家下人缓缓睁开了眼,看到贾蔷后,立刻激动起来,颤抖道:“侯……侯爷,小的……小的是林六……”
贾蔷闻言登时变了脸色,沉声道:“林六?!你不是跟在先生身边么,怎在这里?”
听闻此言,旁人则罢,李暄脑袋里就是轰的一声,心里一个念头:完了,来祸事了!
果不其然,就听林六哭声道:“侯爷,山东……山东的人都疯了,他们把赈济粮食都贪墨完了!巡抚罗士宽和布政使曹祥云、提刑按察使李嵩,还有……还有山东大营提督张梁一道,把林老爷给软禁了起来。又是放火走水,又是往茶水里投毒,还让人装成白莲教的人来刺杀……侯爷,快想法子,救救林老爷罢。侯爷,小的们共分五路回来报信儿,我是路最远的,一路上还受到了各种伏杀……若先前四人现在还没到,那必是都被杀完了。罗士宽好狠,他要造反啊!”
“胡说!胡说!胡说!”
贾蔷听闻这番话后,似都懵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倒是罗斌面色惨白,再想到昨晚罗荣之言,心里信了大半,面上却连连否认斥道:“我罗家世代簪缨之族,满门忠良,狗奴才还敢污蔑?”
李暄都心惊胆战道:“贾蔷,会不会……搞错了?”
贾蔷缓缓摇头,沉声道:“林六,是我亲自安排到先生跟前服侍的亲卫,错不了。”顿了顿,贾蔷转头看向李暄,道:“王爷,今儿你王府还有事,先回城罢。”
李暄闻言,反应了下后,面色有些发白,看着贾蔷道:“贾蔷,此事还是先进宫告诉父皇,你别急着乱来……”
贾蔷点点头道:“我明白……王爷先回罢,此事无论如何,你都不好参与其中。”
李暄见贾蔷眼神坚定,便道:“那好罢,不过,你小子可别莽撞……爷先进宫。”
贾蔷不再多言,点了点头。
李暄满腹忧心的转身离去,连马车都顾不上了,飞速往皇城打马赶去。
他一走,有不少乖觉的想趁机跟着离开这是非地。
只是他们刚一动,立刻被贾蔷带来的亲兵持刀连劈带砍打了回去,这一下,场面登时哗然喧嚣了起来。
“和我们甚么干系?”
“谁家谋反找谁家的麻烦,我们就是个路人,拦我们做甚么?”
“就是,还想大开杀戒怎么着?”
罗斌见贾蔷惹起众怒,心下稍松一点,对贾蔷高声道:“宁侯,就凭一个奴才的话,你还想定我们的罪不成?你的手下拿着刀做甚么,想杀人?”
贾蔷一直低垂着眼帘,缓缓开口,淡漠道:“林六一行五路出发,只他一个人闯到这里,还险些被你们打死。本侯怀疑,此中有灭口的嫌疑。所有人随本侯一道去皇城,本侯会去请旨,请皇上查明真相。”
罗斌脸色愈发难看,苍白的没一丝血色,他再蠢,也想起了昨晚罗荣的话。
罗荣花了极大的代价,忍辱负重,才将此事压了下来,只落在罗士宽一人身上。
可若是让贾蔷拉着他们招摇过市,甚至闹到皇城宫门前,那罗家岂有脱身之理?
罗斌声音尖利起来,道:“你爱去请旨自去请旨便是,和我们不相干!今儿个我要护送我家太夫人去护国寺敬香,我家老祖宗乃太后她老人家亲自颁赐金册的一品诰命夫人,你也敢拦?让开!来人,护住老祖宗的车驾,敢拦的,也别顾及他甚么身份,我罗家……啊!!”
罗斌话没说完,就惨叫一声,整个人自脖颈往下,一分为二,生生被劈成了两半,心、肺、胃、肠呼啦啦散了一地,座下马都惊了,“吁隶隶”的就要惊马,却被贾蔷反手再一刀,连马首都斩落!!
这一场景,吓的无数人面无人色,作呕的不知多少。
贾蔷一扬已经卷曲的腰刀,声音凌厉咆哮道:“事涉军国要务,谋逆叛乱,敢违令者,杀无赦!!”
……
第六百零七章 杀人偿命!(感谢狂拽郑大师的盟主!)
大明宫,养心殿。
隆安帝正与荆朝云、何振、窦现等军机商议如何尽快筹措银子和粮食,赈济山东。
即便罗士宽、张梁等人没机会造反,可若是过百万灾民无法赈济,成为流民,又有白莲教这样的妖人在,那汉末黄巾之乱,未必不能复演。
只是,银子从何而来?
即便这半年来,抄家不断,可再多的银子,赈济两省灾民亦是捉襟见肘。
眼下国库里虽不能说跑耗子,可也只几百万两的余银,还都是有计划支出的。
内库里……也有个几十万两的存余,可几十万两才能买多少粮食?
除去损耗和运费,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
就在君臣四处想辙时,荆朝云躬身道:“皇上,今日罗荣上折子,其倾尽家资,折银三十万两,愿为朝廷分解忧难。臣家不比罗家富庶,也愿出银十万两,为皇上分忧,略尽臣子本分。再者,臣腆为领班军机大学士,山东成了如今这个局面,臣万死难辞大罪!”
何振也站出来,道:“皇上,臣家亦出八万两,略尽绵薄之力。臣,亦愧然,山东这个局面,臣身为军机大学士,实在汗颜。”
窦现却作难了,但此刻也不能不表示,躬身道:“皇上,臣家……估计有银子三百两,臣亦愿捐出来。”
隆安帝闻言,摆手道:“除了罗家的,其他人的心意朕领了。可就算你们把家财都捐了,也难抵大用。朕还不至于,让臣子倾家荡产。再者你们这边都出了力,其他臣子不捐都不成。可有的臣子富裕,有的臣子清贫,到头来,凭白惹出许多官司骂名来。朕以为,还是要再想想别的办法。”
都说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短。
皇帝也不能例外。
罗家不同,罗家是罪家,不卖这份乖,也少不得会被抄家。
可其他朝臣的银子却不好要,这事涉天家体面。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才是天理。
皇上为臣子借银子,实在有损皇威。
会让人以为,这朝廷快撑不下去了……
隆安帝这样骄傲且雄才大略的君王,所无法接受的。
但是,不能向广大朝臣借,又该往何处筹措银子?
正苦思对策时,忽见一黄门内侍进来,禀奏道:“万岁,恪和郡王言其有十万紧急之事,求见皇上。”
隆安帝闻言,皱起眉头道:“他来做甚么?”
转过头看了戴权一眼,见其微微摇头,示意中车府没发现甚么不妥,便道:“让他等着,没甚要务,有甚么事晚上再说。”
小黄门赶紧出去,只是过了没一会儿,就满面为难,胆战心惊的进来,道:“皇上,恪和郡王说,他实有十万紧急的大事要奏明皇上。”
隆安帝脸一黑,差点没把这小黄门吓死,好在得了声应允:“让他进来罢!”
小黄门忙应了声:“喏!”
说罢,匆匆出去,未几,养心殿内君臣就看到李暄满头大汗进来,一进殿门上前几乎就跪地道:“父皇,出大事了!贾蔷派去跟着林大人的亲卫从山东逃回来,说山东巡抚罗士宽勾结布政使、按察使还有山东提督张梁谋反了!他们软禁了林大人,还又是投毒又是放火,还让人装扮成白莲教的人去刺杀。贾蔷的亲卫分五路回来,只回来一个,还差点被罗家人当街打死,这会儿贾蔷快发疯了!父皇,快派人去看看罢。不然……”
听闻这番话,隆安帝脑子里嗡的一声,其他几位军机也无不脸色难看之极。
隆安帝喝道:“贾蔷的亲卫,怎会差点让罗家人当街打死?”
李暄忙道:“父皇,儿臣和贾蔷昨日听说有人在护国寺附近,用四轮马车赛车。儿臣和贾蔷担心会出意外,就决定今儿去教训教训他们,让他们别胡作非为。结果还没到护国寺,半道上就看到罗家一群下人围着一人在打,最后才认出来,这人竟是贾蔷派去山东,伺候在林大人身边的亲卫。罗家人说这亲卫冲撞了他家的车轿,快把人打死了……父皇,儿臣方才劝了贾蔷,让他别冲动,让他带人来见父皇,父皇自会给他主持公道。可儿臣怕他脾性上来,把事闹大捅破天,父皇还是赶紧派人去看看罢!”
何振大声道:“皇上,臣建议,即刻将人全部看管起来,绝不允许有半点风声流传出去。不然山东方面狗急跳墙,不反也要反了!”
荆朝云也沉声道:“确实不宜流传开来,即便赵国公能保证山东大营不会乱,可若让天下得知,山东的人之祸还要大于天灾,数以万计的百姓是因为罗士宽等人而死,那势必会让朝廷威望扫地,连皇上的圣名都要受到牵连。如今只山东一省有白莲妖人起事,可若朝廷德望大失,白莲教必然势大,说不得,其他各省心怀野心之辈,也会趁机闹事。罗士宽等蠢獠死不足惜,待山东赈灾安民之后,诛其满门以谢百姓都是应有之义。但现在,还当以大局为重!”
窦现亦缓缓道:“若天下人皆不信朝廷,于新政不利。罗士宽、张梁等人,合该千刀万剐。但眼下,仍以安民为重。”
隆安帝闻言,拿定主意,沉声道:“传旨:绣衣卫指挥使魏永即刻前往护国寺,将诸人马全部看管起来,不允许与外人接触。”顿了顿又对李暄道:“带贾蔷来见朕。”
李暄忙应道:“是!”
说罢,转身就往外走,步履匆忙。
然而还未出门,却见方才的小黄门儿又急匆匆进来,禀道:“启禀皇上,绣衣卫指挥使魏永紧急求见!”
隆安帝闻言,心底一沉,道:“宣!”
小黄门应下后赶紧出门,尖声道:“宣绣衣卫指挥使魏永觐见。”
李暄心里也感觉到不大妙,在殿门口顿住脚。
魏永急步进来,路过李暄都没理会,至殿内跪地满头大汗道:“皇上,宁国府世袭一等侯贾蔷,今日与罗相之子罗斌于护国寺外发生冲突。据传,罗家人截杀了贾家自山东回来的亲卫,好似与林大人有关。宁侯贾蔷要带所有人回城入皇城,求皇上公断,而罗斌不答应,结果,就被贾蔷一刀斩杀!眼下,贾蔷带着罗斌的人头,和罗家太夫人云氏,还有诸多官员巨贾子弟,正进城往皇城而来。
另外,如今城里到处盛传,山东巡抚罗士宽、布政使曹祥云、提刑按察使李嵩,还有……还有山东大营提督张梁,相互勾结,侵吞数百万两银子购买的赈济粮食,因害怕钦差大人林如海彻查,便软禁杀害了钦差林如海,如今狗急跳墙,在山东勾结白莲教,起兵造反了!”
隆安帝闻言惊怒,朝廷本就沦落到要四处化缘赈济山东的地步,如今再闹出这样一摊子事来,谁还会把银子拿出来喂狗?
何振更怒,厉声咆哮道:“混帐!!莫说宰辅之子,便是一寻常百姓,贾蔷就凭一奴仆之言,就敢当街杀人?他以为他是谁?无法无天!!需知,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窦现虽知道贾蔷是林如海弟子,也知道他心忧林如海,可发生这样的事,也是他绝对不允许的,他沉声道:“皇上,当即刻抓捕贾蔷,严禁造谣生事者!”
李暄听不下去了,回头道:“何大人,窦大人,你们理不讲理?山东的事有没有?罗士宽那群球攮的有没有害林大人?这些本王不知道,也不说,你们自己有良心公断。可罗家人把贾蔷的亲卫往死里打,都不成人形了,多半是活不了了,却是本王亲眼所见!对了,人家亲卫为了回来报信,一路赶回时还被人各种追杀伏杀,九死一生……你们不说抓坏人,倒抓贾蔷?是哪个在造谣生事?山东有坏人,是在造谣么?都说你窦大人公正无私,是当代包拯,本王看你就是个狗……”
“给朕住口!”
隆安帝勃然大怒道:“混帐东西,一个个胆大包天,这里也是你放肆的地方?再敢无礼,朕圈了你!还不给朕滚!”
李暄满脸不服气,狠狠瞪了窦现等人一眼后,转头就要走,却听窦现一字一句道:“王爷,贾蔷杀人,纵情有可原,眼下也只能先法办他!和山东黎庶相比,别说贾蔷,就是林如海,也只能受此委屈!再者,他贾蔷当街杀人,果真委屈?”
李暄连连点头道:“对对对,贾蔷不委屈,罗士宽委屈,罗荣、张梁委屈!窦大人,你他娘的真是个好官!你最委屈!”
说罢,在隆安帝咆哮声中出了养心殿后,直往凤藻宫而去。
等李暄走后,窦现沉默稍许后,同隆安帝道:“皇上,先押入天牢罢。且等山东事了,再作惩处。”
窦现之意,还是等林如海回来后再说。
难得他能退一步……
荆朝云顿了顿,亦缓缓点头道:“林大人,正在乱风暴雨中,这个时候,不宜大动干戈。”
何振本想说林如海要安抚,那罗荣呢?
可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必自讨没趣……
绣衣卫指挥使魏永得旨意后,即刻出宫,前去拿人!
在皇城门外登闻鼓前,贾蔷重重敲响了五下后,终于被魏永亲自锁拿,打入天牢。
然而军机处死命想要压制的事,却是彻底压制不住了。
贾蔷用一个宰相公子的人头,再加上他自己和登闻鼓声,彻底引爆了山东的惊天丑闻!
朝廷花费上千万两银子,购买的无数粮食,被罗士宽等人瓜分卖给了烧锅庄子,山东数百万灾民,大多数只能吃得上糠麸,仍有百万人,连糠麸都吃不上,饿殍盈野,易子相食!
当初军机大学士林如海奉旨南下,视察赈济情况,结果被罗士宽等人软禁,下毒、放火、刺杀,各种加害,让林如海在山东寸步难行。
白莲妖人蛊惑百姓,已占据十数县之地,山东糜烂一片!
而罗士宽为罗荣亲叔父,叔侄二人想谋害林如海的消息,更是愈演愈烈!
一时间,林如海生死未卜,贾蔷身陷天牢。
曾经炙手可热的一对师徒,似都到了末日……
而这些消息传到贾家,有些人伤心落泪,担忧心碎。
也有些人,却是欣喜若狂!
……
PS:说贾蔷随便杀人的……前面贾蔷和李婧商议时,我还专门剧透了些,都不带看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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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八章 贪婪者的狂欢
布政坊,林府。
清竹园内。
黛玉面色惨白,如遭雷击般,怔怔的站在几前,不敢置信的看着李婧。
林如海失陷山东乱局,生死不知,即便是活着,也危在旦夕。
贾蔷暴怒之下,失手杀人,杀的还是宰相公子,如今被打入天牢,等待问罪。
原本好好的天,怎忽然就塌了?
看着黛玉摇了摇身子,眼中晶莹的泪珠儿滴滴落下,整个人被一股悲韵笼罩,李婧苦笑了声,虽先前已经将紫鹃、雪雁支开了,她还是小心的左右看了圈,又回头打开门观察了一二,待发现没人后,才关好门回过身来,道:“爷还是心疼姑娘,说姑娘若是实在难受,此计就不要瞒姑娘了。”
黛玉闻言一怔,缓缓的回过神来,看着李婧轻声道:“这话……甚么意思?”
李婧看她说话间都忍着悲痛,便不再犹豫,小声道:“姑娘面上一定要保持悲伤痛苦,可心里却不必如此,此实是林老爷和侯爷定下的一计,是为了救山东百万灾民,不得已为之!”
黛玉听不大明白,可她知道重点,急问道:“我爹爹,可还安好?蔷哥儿他……不是入了天牢了么?”
李婧笑道:“姑娘放心罢,林老爷那边……我们爷早先就安排妥当了,花费了多少银子砸下去,林老爷身边稳如泰山,绝不会有丝毫危险。只是为了救山东百姓,不得不和爷施此苦肉计。至于我们爷,苦头自然少不了,不过也没甚么。林老爷待他如亲子,处处维护他,如今林老爷需要帮助,吃些苦头又值当甚么?总之,绝不会有甚么要紧危险就是。”
黛玉闻言,心里踏实了些,不解道:“若如此,那先前小婧姐姐你为何要唬我?”
李婧收敛面色,神情肃穆道:“因为此事干系重大,绝不能有丝毫破绽纰漏!在外面,姑娘若是露面时,必要如方才那般,痛不欲生才好。即便在家里,也不能有丝毫笑脸。原本真相不该告诉姑娘,姑娘还要持金册进宫,寻皇后求情。可是爷实在太疼姑娘了,不忍让你果真受此煎熬磨难,所以就让我把实情告诉你。”
黛玉闻言,不无自责道:“那……那我现在也可以持金册进宫……”
“千万不要!”
李婧郑重道:“姑娘若是不知实情,进宫自然有大助益。可如今姑娘心里知道实情,进宫势必让人看出破绽来。爷说,宫里那位皇后娘娘,乃是人精中的人精,便有丝毫不对,也能查出不妥。此事事关重大,姑娘不必冒此风险。”
黛玉闻言,沉默了稍许,心里也不知是何滋味。
若是贾蔷不让李婧告诉她,她自然备受痛苦煎熬,说不得还会大病一场,卧床不起。
可贾蔷让李婧告诉了她,她心里也不好受,宁愿可以帮贾蔷和林如海一些。
李婧看出黛玉心思,笑道:“姑娘不必愧疚甚么,这原是外面爷们儿之间的勾心斗角和算计,让姑娘牵扯进去,才是不妥呢。其实只要姑娘在家待安稳了,不让人看出破绽来,就有极大的帮助!而且,时日不会太久……”
黛玉闻言,缓缓点头,道:“我知道了,打今晚起,我就让人闭门谢客,一个人在家流泪便是。可还有事没有?”
李婧迟疑了下,还是道:“贾家那边,许有些不对。有人想趁爷不在家时,替爷管家。另外,也想接手西斜街那边的会馆……”
黛玉闻言都震惊了,愤怒道:“蔷哥儿才入天牢,他们想做甚么?是哪个的主意?”
李婧苦笑道:“大房、二房都有人起这份心思……”
话音刚落,就看到黛玉板正起小脸来,不见一丝笑意,行到书桌条几前,提笔写下了一行字,交给了李婧。
李婧问道:“甚么?”
黛玉咬牙恨道:“没甚么,就是告诉那些人,不是他们的东西,惦记不得!莫说蔷哥儿和我爹爹都没甚么,便是有甚么,你肚子里也有蔷哥儿的骨肉,他的东西,谁也拿不走一分!”
李婧闻言身子一震,跟着就落下泪来,看着黛玉,颤了颤嘴唇说不出话来,却是跪了下去,重重磕了一头!
……
荣国府,荣庆堂上。
贾母面色凄慌疲惫的坐着,身后鸳鸯亦是难掩惊忧悲痛。
堂下,贾家姊妹们一个未至,但宝玉今日是在的。
除了宝玉外,贾环、贾兰甚至连大房从来不让见人的贾琮都露了面。
更让人惊奇的是,连受伤多时难下床榻的贾赦,今日都坐在一张轮椅上来了。
贾赦须发白了大半,看起来比一年前老了许多,但倨傲的神情依旧未变。
他右手翘着兰花指,轻轻捋着白须,缓缓道:“那天打雷劈的不孝畜生竟敢当街杀人,杀的还是宰相公子,难道不是轻狂傲慢,撞客了般?他自以为有如海在,就能恣意妄为,没想到如海如今都困在了山东,生死不知,多半不保,他这回下了天牢大狱,怕也难再出来。就是出来,也成了废人一个。族长这个位置,岂能还由他来坐?我贾家一门双国公,怎能由一如此狂悖之畜生为族长?二老爷,你以为如何?我听说,此畜生对你也不敬过?”
贾政沉吟不语,似在酝酿措辞,倒是上面的王夫人淡漠道:“何止是二位老爷,便是老太太同我们,又何曾被人放在眼里?有妹丈护着,要娶宰相独女,又有皇后娘娘护着,要当人家的侄儿姑爷。我们又算哪个位份上的?想啐就啐,想罚就罚。他怕是没想到,也能有今日。”
“你少说两句罢!”
贾母脸色难看的制止道:“家和万事兴,蔷哥儿许多事做的过了,可也有许多事,做的对。果真人家过两天再出来了,如海从山东回来了,你们又怎么说?”
凤姐儿也小声道:“且还有皇后娘娘和恪和王爷在,我寻思着,尹家郡主看起来也是极喜欢蔷儿的,万一……”
王夫人眼神漠然的看了凤姐儿一眼,不过没多说甚么。
倒是邢夫人,看着凤姐儿冷笑一声道:“你和那孽障虽是叔侄儿关系,可说到底,西府和东府还有几分血亲?更何况,他还不是东府长房正支的。若不是有两座国公府在,怕是和寻常路人也没甚差别。你就一口一个蔷儿叫着,也不知避讳些?”
凤姐儿俏脸登时涨红,好在贾母替她兜着,道:“两家和睦亲近些,总比生分冷落的强。凤哥儿这般叫,原是我同意的。这会儿子拿这些鸡毛蒜皮的事翻旧账,又值当甚么?莫非真要闹个家破人亡才是好的?”
邢夫人见贾母生气了,忙赔笑道:“老太太说的是,我原也是为她好,到底人言可畏。”
贾母哼了声后,问贾赦、贾政道:“蔷哥儿此事,果真没指望了?”
贾赦、贾政都摇头,道:“太平年景,这样杀人,若是不国法严惩,人心不服。如此都不治他,旁人又当如何?”
贾母闻言,脸上多是难受,却也有些解脱,毕竟,贾蔷给她带来的压力也不小,想了想又问道:“那你们这会儿都过来,是甚么意思?”
贾政难以启齿,倒是贾赦,不讳言道:“老太太,虽说那畜生合该天打雷劈,可说到底也是咱们贾家的人。他先前借着整治刁奴的档口,从两府偷去了不少东西。若非如此,他从哪里来得本钱,做下这样大的买卖?如今他要坏了事,那些营生若是西府不赶紧接过来,怕不知道要便宜哪些。旁的不说,尹家是后族,他家要是出来分一半,谁争得过?还有那位王爷,不是贪他的银子,谁和他顽?一个贱种!所以,咱们最好早点去接手了!否则,都让人分完了!”
贾母闻言皱眉道:“这甚么都还没有,如海在山东也未必就倒了,蔷哥儿虽下了天牢,可也还没定罪,你就这样急?”
贾赦叹息道:“母亲,你当儿子是为了自己?还不是为了贾家。这东西收回来,都是入官中,先要孝敬母亲您的。这会儿咱们顾及体面,可落差一天,保不齐明儿东西就都没了!到头来,甚么都落不着。再者,果真如海回来了,那畜生也出来了没事了……这种事连丁点儿可能都没有,假如果真如此,咱们也算替他守住了家业,他还得感谢咱们不是?”
贾母闻言,虽明知这些都是放屁话,可目光落在宝玉身上,心里还是动摇了下,缓缓道:“你们愿意怎么折腾,随你们去好了,左右都是你们姓贾的一家子,我说不上话。只你记住今日的话,来日蔷哥儿出来了,你好生将家业还给他,不然……”
不然,她也保不住他。
听闻此言,贾赦登时大喜,连忙让人推了他去书房,然后就呼唤着林之孝等数位管家,带人去东府查封银库,又让人去寻贾芸来,要让人连夜将西斜街那边的云锦都运回来,还要寻思着派人去南省,接收云锦作坊。
那可是一个真正下金蛋的金鸡啊!!
……
PS:票票投起啊,给我动力,抚慰我的腰疼……另外道个歉,昨儿把大盟的名字记错了,是狂拽郑大帅,不是郑大师。不过也不能全怪我,毕竟以我的颜值来说,很难再看出别人的帅来……
第六百零九章 贾林氏:谁敢动我东府分毫?
皇城,凤藻宫。
天色已暮。
偏殿内,尹皇后正无奈的看着幼子来回走动,嘴里絮絮叨叨个不停……
“坏事了坏事了,贾蔷这次坏事了!”
“我都同他说了,不要冲动莽撞,直接进宫寻父皇做主就好!”
“叮嘱了几百回,他就是不听,好了吧?”
“球攮的荆朝云、何振、罗荣,没一个好东西!”
“窦现好大的名声,如今看来也是伪君子!”
“住口!”
前面絮叨那么久,尹皇后只看着李暄骂骂咧咧,也不理会。
可等到李暄开始骂起窦现时,尹皇后立刻变了面色,呵斥道:“窦大夫是你父皇都十分敬重的诤臣,他这样的官是一国气运之所在。国有诤臣不亡其国,家有诤子不败其家的道理尚书房的先生没教过你?”
李暄闻言,颇为委屈道:“母后还说他是诤臣,儿臣看他连是非都不明!他莫非果真不明白山东那边出了大事?山东巡抚罗士宽截杀了贾蔷的五批报信亲卫,还软禁了林如海!山东那边分明有事,窦现不想着抓坏人,倒抓贾蔷。贾蔷是杀了人,可罗士宽谋反,罗家满门都是钦犯,合该全部抄斩!再说,他们还想杀了贾蔷的亲卫灭口!连儿臣都明白的是非,窦现这个御史大夫倒不明白?要不是父皇在,儿臣非拾他一个大跟头不可!”
听他这孩子气,尹皇后又好气又好笑,道:“荒唐!这里面有许多不得已的大事,窦大夫如此,亦是以国事为重,你不明白,就少胡说!若是让你父皇听到了,有你的好!”
李暄闻言登时大惊,道:“母后,那果真要让贾蔷杀人偿命?”
尹皇后故意唬他,板起脸道:“杀人偿命,岂不是天经地义的事,还需多问?你们一个个仗着圣眷得宠,骄纵的无法无天,敢当街杀人,还有甚么你们不敢做的事?”
李暄倒抽一口凉气,坐倒在地上,道:“坏事了,好不容易有这么个顽伴,竟要这样给栽倒了!”一个人坐在地上懵了会儿,脑袋里也是千奇百怪的想了许多,甚至想到,贾蔷果真要上法场杀头,明正典刑,他该给他敬杯甚么样的送行酒,埋了后,要不要让人扎上九百九十九个丰乳肥臀的大美人烧给他……
“可怜啊,连个后也没留……”
李暄眼睛都有些湿润了,喃喃自语道。
他是真信了尹皇后的话,而且,也觉得贾蔷这次的确难逃一劫。
他杀的不是别人,而是景初旧臣魁首人物之一,罗荣之子。
如今朝堂上乱糟糟的,用腥风血雨来说,一点不为过。
暗地里已经有人在说,隆安帝高举屠刀,屠戮景初旧臣了。
如今军机大臣都要将山东事按下去,那么在外人看来,贾蔷杀罗斌,岂非是滥杀无辜?
这样一来,为了所谓的大局,牺牲贾蔷一个,又算甚么?
眼看李暄难过的快落泪了,尹后气的笑骂道:“可见真是狐朋狗友,人还没事,就要落泪了,也不嫌害臊!”
他亲祖父太上皇驾崩的时候,李暄都没这个德性。
见李暄怏怏不乐,尹后没好气道:“你也不想想,哪怕冲着林如海,贾蔷能不能出事!”
李暄闻言一怔,道:“母后,那林如海不是说,多半回不来了么……”
“胡说!”
尹后完美无瑕疵的绝色容颜上,浮现起一抹威严之色,道:“罗士宽等人就算再丧心病狂,也必是自知,绝难起事成功。暗中破坏林如海视察赈灾他们敢,恐吓林如海,让他早早回京,他们也敢。可若说杀害林如海,再给他们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那是株连九族,十恶不赦的大罪!”
李暄闻言眼睛一亮,道:“所以说,林如海这一次是有惊无险,一定能回来?”
尹后横这个傻儿子一眼,道:“自然能回来!而且此次他涉险入山东,早早发现了山东的乱事,没让白莲妖人替那起子混帐顶锅,算是大功一件。若无他南下,那起子贪官只将粮食往白莲妖人身上推,反倒将他们都摘了出去。林如海这等功劳加上苦劳,还保不得一个贾蔷?只可惜,贾蔷莽撞之行,让林如海此次山东之行,白辛苦一回。”
李暄才不在乎林如海白跑不白跑呢,只要贾蔷不会有事就行。不过……他还是担忧。
“母后,那要是林如海死在山东了……”
尹后闻言,凤眸微微眯起,素来柔婉甜美的声音都凛冽了三分,道:“林如海若果真死在了山东,那便是一场大动乱……不过,若是那样,贾蔷就更加没事了。皇上会留下他,照顾好林如海遗孤的。只是,从今往后,贾蔷就要安生过日子了。再敢如此莽撞,却是没人会继续容忍他。”
家大人没了,也就成了孤儿了。
宁荣二公留下的那点余荫,已经不足以遮蔽贾家子弟为所欲为了。
不过尹后相信,林如海一定能从山东回来。
以林如海的手段,莫说罗士宽之流,便是罗荣都非其对手。
即便山东凶威,可林如海至少有自保之力!
念及此,尹后看了看窗外已经黑下来的天色,对李暄道:“走罢,去你父皇处看看。”
李暄闻言,有些后怕道:“先前在养心殿骂了窦现,父皇若是见了儿臣,许是要生气……”
尹后闻言“嗯”了声,转过身来,盯着李暄道:“你方才在养心殿骂了窦现?”
见其如此,李暄愈发心虚,小声道:“儿臣是气不过窦现黑白不分……”
尹后仔细瞧了李暄好一会儿后,在李暄愈发不自在时,方道:“没事,你父皇心里,不会着恼的,走罢。”
……
养心殿,西暖阁。
灯火通明,恍若白昼。
御案后,隆安帝执着朱笔,批改着奏折。
只是没批改两本,面容有些清瘦的隆安帝就放下了朱砂御笔,眉头紧紧皱起,凝重的眸光不乏担忧的望向殿外。
殿外仙楼佛堂内的无量寿宝塔,晚风吹拂,铜铃作响,
回荡在殿内,恍若梵音阵阵。
他有些担忧林如海的处境,尽管在密折内,林如海自奏并无性命之忧,可贾蔷亲卫所报,却是危若累卵。
隆安帝认为林如海多半报喜不报忧,但他又觉得,山东巡抚罗士宽等人未必有如此丧心病狂之胆略,敢谋害一朝相国!
不过,即便折中一下,林如海的处境,都不会太好。
更何况,他身子骨原本就不好。
再想想今日事……
贾蔷,他自然不会让贾蔷真的去杀人偿命。
但他对贾蔷今日之鲁莽,亦是十分生气!
太冲动了,坏了朝廷的大事!
区区一个罗斌,甚么时候杀不行?
罗士宽将山东搞成那个样子,即便将那些丑事压下去了,罗家难道果真能逃得了?
今年只杀罗士宽一家,明年罗荣全族一个都跑不了!
难道让他们多活一年,就这样不能容忍?
竖子难成大器!
不过,看在林如海的面上,也不能真杀他。
但还得狠狠管教!
正思及此,忽地小黄门进殿禀奏:“主子爷,皇后娘娘和恪和郡王来了……”
隆安帝闻言皱了皱眉后,又哼了一声,道:“传。”
小黄门忙出去,未几,便见尹皇后满面笑意的带着探头探脑的李暄进来。
见礼罢,隆安帝只当没看到那个熊儿子,问尹后道:“皇后这会儿怎么来了?窦爱卿才走没多久,若是碰到了,这老倌儿又要聒噪!”
尹皇后抿嘴笑道:“让这样的诤臣说嘴几句,臣妾也不觉得丢脸,反而会替皇上高兴。皇上身边有这样的臣子受到重用,可见皇上是可与唐太宗比肩的圣君!”
隆安帝闻言哈哈一笑,对这样的皇后,真是满意的不能再满意,随即却恶狠狠的瞪向李暄,斥道:“你母后的见识,比你要高明十倍百倍!你怎连一成都学不到?窦现乃为社稷谋福祉,却从不考虑己身的诤臣贤臣,你这混帐,也敢当面辱骂?”
李暄垂头丧气的跪下……
尹皇后笑道:“方才臣妾就训斥过五儿了,这会儿领他来给皇上赔罪。等明日,再让他亲自去给窦大夫赔情。”
隆安帝闻言,面色和缓下来,道:“这倒也不必……这混帐走后,难得人家还替他美言几句,”
尹皇后闻言凤眸登时一亮,惊喜笑道:“人称铁面包拯的窦大夫,还会赞五儿?”
隆安帝冷笑一声道:“窦现倒是夸了这孽障是非分明,虽然添加了恩怨之心……这样的人,当个王爷都勉强,只能当个读迂了书的书生。世上事,岂能只用是非对错来断定?”
尹后面色微微一变,就见李暄强鼓起勇气,道:“父皇,儿臣并非只以是非对错来断定。儿臣觉得,贾蔷比罗家有用多了。他虽然没儿臣聪明,也没儿臣有孝心,品德也没儿臣好,还十分好色……但他会赚银子啊,还不贪权势。要是能调他入内务府,和儿臣一道帮父皇赚银子,不是儿臣吹嘘,父皇最多三年,绝对是古今帝王里最有钱的皇上!嘿,到那时,父皇想修甚么园子就修甚么园子!到时候儿臣和贾蔷还给您园子里铺上枕木,建一种比四轮马车更好的车,保管父皇和母后喜欢……呃……”
在隆安帝森然的目光下,李暄住了口,低下头去,隆安帝叹息一声,忽地神情一动,问道:“李暄,你和贾蔷虽素来胡闹,可偶尔也有所得之处。山东眼下缺粮,你们可有甚么法子没有?”
李暄干笑了声,道:“父皇,儿臣还没想出来,不过倒是可以代父皇去问问贾蔷!”
隆安帝哼了声,迟疑稍许,道:“你去看看他也好,让他规规矩矩在牢里待着,莫要再给朕惹是生非!等林爱卿回来,朕再让林爱卿亲自拾掇他……这无法无天的混帐!如今山东之事再难遮掩,若因此耽搁了大事,朕扒了他的皮!”
尹皇后闻言抿嘴一笑,对李暄道:“天牢里毕竟阴冷潮湿,我记得你大哥府上有几床狼皮褥子,你借了去,送给贾蔷铺盖罢。果真出了甚么闪失,林大人回来怕是要心疼呢。”
隆安帝闻言,眼睛眯了眯,闪过一抹无奈,却也只是笑了笑,并未阻止……
……
神京西城,宁国府。
正门前,贾赦亲自乘轮椅而来,看着亲卫把手大门,不准进入,勃然大怒道:“好么好球攮的下流东西,如今贾蔷被打入天牢,这国公府就由你们来把持了不成?我看你们是想造反!”
话音刚落,却见一身姿飒爽的李婧自正门走了出来,面色清冷道:“大老爷,我们侯爷虽在天牢,可这东府仍有做主之人。”
“做主之人,是谁?东府都死绝了,还有哪个能做主?”
贾赦傲然道:“老夫倒要看看,贾家还有哪个敢私占这国公府的?你又是哪个?”说着,目光竟打量起李婧来。
李婧见之,一甩宽大的袍袖,冷笑一声道:“大老爷若想知道,自回西府去问问老太太罢。适才,东府主人才送信给老太太。如今侯爷不在府上,就恕不接待你了。”说罢,又声音不轻不重的骂了句:“不知死活的狗东西!”
说罢,转身回了国公府,大门也缓缓闭合。
贾赦见之险些没气出个好歹来,一气,伤口处就疼,他忙念了几遍《心经》,平复下心情后,看了看守在东府门前煞气腾腾的宁国亲卫,他让人即刻送他回荣庆堂,想看看到底谁是宁国府的主人。
然而等他回到荣庆堂时,却看到贾母拿着一张纸笺,面色震惊古怪又有些欣慰的看着。
贾赦皱眉道:“母亲,东府如今还有何人做主?好大的胆,竟然敢抗拒西府的人入内!简直岂有此理!”
贾母闻言,缓缓叹息一声道:“罢了,我瞧着,如海未必就一定回不来,蔷哥儿也是如此。你果真走下这一步,待他们回来时,我也保不住你。”
说罢,让鸳鸯将手中纸笺递给贾赦。
鸳鸯心中厌弃,眼中也没甚好神色的将纸笺交给贾赦后,贾赦一看,差点没气的仰过气去。
偏生他一生气,腹部反倒胀痛起来,迫使他赶紧息怒。
跟做法事一样,嘀咕宽解自己好半天后,贾赦仍难掩怒火道:“外甥女儿是怎么个意思?她还没嫁到东府去,如何能当东府的家?她还准备持金册进宫告御状,她这是准备告哪个?贾林氏?!一个姑娘家,岂有这样落款的道理?羞也不羞!!”
贾母心累,摆手道:“有如海的情分在,即便如海还在山东没回来,玉儿果真持了金册进宫,蔷哥儿多半也不会有事。眼下谁动东府的东西,谁就吃不了兜着走!玉儿也不只是在防备你这个舅舅,而是在防备外人。你是当大舅舅的,当年和你妹妹也算亲近,如今就这么一个外甥女儿,你自己看着,要不要和她闹僵。”
说罢,对鸳鸯道:“我乏了,搀我去里面歇下罢。”
鸳鸯应道:“是。”
随即,便搀扶着贾母进里屋歇息去了。
贾赦看着手中的纸笺,面色一阵青红不定,最后“唉”的一声,一巴掌拍在轮椅手臂上。
他决定再回床榻上躺起,直到山东那边传来确切的消息……
……
第六百一十章 悬梁,吞金?
探春小院。
宝钗、湘云、迎春、探春、惜春俱在,宝琴则跟着林楚回布政坊陪黛玉去了。
饶是如此,此刻姊妹们的脸色也都俱是担忧惊惧。
尤其是惜春,小脸苍白,怔怔的坐在那,眼睛里的泪花就没干过。
心里想着念着的,都是贾蔷这二年来待她的好。
越想,越是心如刀绞。
她如此,其她姊妹们,又何尝不是如此?
探春长吁短叹,只恨她是女儿身,不能为贾蔷分担些。
正当众人相顾无言时,却见探春丫鬟侍书急急进来,对探春道:“姑娘,不好了!”
探春竖起修眉,道:“甚么就不好了?”
侍书道:“刚小鹊同我说,老爷在赵姨娘房里说了,大老爷看中了东府的家业,这会儿子已经带着人去封银库了!还说,要派人去收了西斜街的会馆,还要派人去江南夺了侯爷的云锦布号呢!”
“啊?”
众姊妹们纷纷惊怒,湘云更是口直心快,骂道:“怎如此下作不要脸?”
素来藏拙守愚的宝钗都忍不住沉声道:“太过分了!”
迎春面色苍白,眼中的羞愧让她几无地自容。
惜春则哽咽住喉头,呜呜哭了起来……
再一次,有了家破人亡的悲凉感。
一回一回,似要凉透她的心……
探春气的心口都要炸了,抬脚就往外走,却被宝钗叫住,道:“三丫头,你往哪去?”
探春怒道:“我去寻老太太问问,这是谁家的规矩?家里人落了难,不想着去搭救,反倒落井下石,去抢人家的家业!!”
宝钗一把拉住探春的手,劝道:“你也是糊涂,这样大的事,没老太太的点头,谁敢去做?”
探春:“……”
她不敢置信的回过头来,想问一声“怎么可能”,却又张不开口。
身在大家子里,凭怎样的龌龊恶心事没听说过?
发生这样的事,又算得了甚么……
宝钗见她眼睛里都透着绝望,宽慰道:“你也别往最坏里想,我料大老爷多半难成事。”
众人忙问道:“此话怎么说?”
宝钗摇头道:“外面的事我不大明白,但蔷哥哥甚么样的人,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当初在桃园时,那样惊险艰难,他也是将家里人安排妥当了的。即便他不能亲自出手,也必让手下人来安顿。旁的且不说,四妹妹总是要安顿好了的。且西府那边,也没听说搬家的大动静。可见,蔷哥哥心里并不担忧这一回……此其一。”
这种猜测性太强,大家虽也觉得如此,却不敢寄希望于此,便忙催问其二。
宝钗形容冷静,缓缓道:“其二,林老爷为国效命,抱着病躯远赴山东当钦差。便是看在林老爷的面子上,朝廷也不会果真难为贾蔷。更遑论,外面传的沸沸扬扬,都说山东谋反了……若如此,蔷哥哥杀的便是谋逆侵犯之亲族,也当不得大罪。他本身就是贵爵,且还有皇后娘娘的宠爱,皇子郡王的交情。所以我断定,蔷哥哥此次必是有惊无险。既然如此,即便眼下吃点亏,等他回来,以他的脾性,必然十倍夺回!”
……
东府。
贾蔷小院。
李婧看着两条汗巾子都挂到房梁上了,坐在那丧的不行的晴雯和香菱两人,又心疼又好气,道:“等爷回来了,再不饶过你们。都忘了爷怎么教过你们的?”
若非眼下是关键时候,她让府上秘卫监视东府一切,险些要出大事!
李婧都不敢想象,后宅要是发生这样的惨剧,贾蔷回来后,会不会直接发疯杀人!
便是她也没脸活了……
二人眼睛都红肿着,抬头看了看李婧,香菱却又“哇”的一声哭出来,道:“小婧姐姐,你肚子里有爷的孩子,你可千万不能做傻事啊!”
晴雯也跟着抽搭起来,拉着香菱问道:“你还藏了多少私房钱,都拿给小婧姐姐,她还要拉扯孩子长大……呜呜呜!”
说到最后,也痛的说不出话来,哭出声来。
李婧生生被二人弄的红了眼圈,气骂道:“都疯了不成?爷不过杀了一个莫逆反贼的侄孙,杀了也就杀了,过几天就出来了,你们这是要死不成?”
“啊?”
“真的?”
香菱、晴雯二人闻言不哭了,急急站起身来追问道。
李婧反落下脸来问道:“是谁跟你们说的,爷会出事?”
晴雯指着香菱咬牙道:“她!”
香菱委屈道:“是西府的碧痕,彩云她们。”
晴雯抬手就往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怒道:“我同你说过多少回,她们不是个好的,你还爱同她们顽?让人奉承两句,就奉承傻了是不是?”
香菱愧疚道:“没有奉承,她们有桂花糕……”
李婧拦住想继续教训的晴雯,道:“且先别急着拾掇,等爷回来再说,少不了的。你们俩好好的,对了,你们去寻龄官,我担心她也会做傻事。我去后面看看平儿姑娘……”
香菱和晴雯闻言,不敢耽搁,急急去寻龄官,她们一直觉得,那个丫头比她们还傻!
李婧则去了后面小院,进了堂屋里间,就看到平儿在那张花梨木恰花月洞架子床上静静的坐着。
床榻上悬着的天青织金帐下,一身着大红的美人,原本应该十分惊艳的景儿,此刻看着却有些渗人。
榻边高几上,摆着一把金瓜子……
看到这一幕,李婧脑子里“嗡”的一下,后悔自己反应迟了,忙两步上前,一把打飞那些金瓜子,颤声道:“平儿,你……你没做傻事罢?”
平儿泪流满面的看着李婧,第一句话却是:“小婧,我要下去陪爷,只是你却要受苦了。你肚子里有爷的骨肉,你可一定要……”
李婧怒道:“这才到哪,怎一个个都急着要殉葬?即便要死,总也要等到外面的信儿传进来罢!不然等爷回来了,看到你们的尸身,还要不要他活了?”
平儿摇头哭道:“要提前下去,替爷备好茶水,备好吃的……”
她这一辈子,前半生是给人当丫头奴婢,虽凤姐儿待她也好,但终究吃了无数苦,受了无数委屈。
只这一年多来,才算真正活成了人。
她觉得值了,如今贾蔷要坏事,她就提前下去,给他点好灯,备好吃用的,不让他受委屈……
果真贾蔷能活着回来,说不得也是用她的命换回来的,她心甘情愿!
不能怪她们没见识,任谁听了贾蔷当街杀了宰相的公子,被打入天牢,外面还传的风雨飘摇,都很难想到他还有活着出来的一天,更何况她们只是丫鬟……
“姐姐还没吞那金瓜子罢?”
“时辰还不到……”
李婧大舒了口气,又咬牙问道:“是哪个同姐姐说的爷的事?”
她怀疑有人在背后使坏!
平儿眼泪难干,哽咽道:“西斜街会馆那边都传遍了,我让人去打听了番,连都中各处也都在说,山东谋反,林老爷坏事了,爷杀了宰相的公子,没了林老爷护着,必死无疑……”
李婧闻言,面色变了变,有些自责……
这些谣言,原是她让人去鼓荡起来的。
她深吸一口气,看了看平儿,轻声道:“平儿姐姐且放心,爷不会有大事,林老爷也是,等林老爷回京了,就一切都好了。这些日子,你好生在家歇息,帮我看着些香菱、晴雯、龄官她们,方才去迟了,她们就要上吊了!”
平儿闻言唬了一跳,急道:“她们怎能这样傻?”
李婧没好气看了她一眼,又嘱托两句后,方离开。
她还有一处要去,可卿院……
出了平儿院,看到满地黄叶萧瑟,秋风转寒,李婧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这一回,为了帮林如海,贾蔷真是豁出去了。
也不知……
罢了,他既然想这样做,她就陪他做成便是。
明日就让人把宁府内宅贾蔷房里人上吊、吞金的消息传出去,再添一把火烧起!
将林如海、贾蔷师徒传的越惨,越悲壮,等山东事传回来后,他二人才越清白!
……
绣衣卫诏狱。
贾蔷原本被关押在刑部天牢,后被转入诏狱。
想来隆安帝也担心,有人趁机让贾蔷在天牢里“悬梁自尽”,或是喝水呛死……那就让人郁闷了。
李暄在绣衣卫指挥使魏永的陪伴下,入了诏狱。
嗅到诏狱里腐臭的气味,李暄满面嫌弃,掩口而行。
身后伴随陆丰背着好大一个包裹,也跟着掩住鼻息。
不过等在诏狱内行走了不短距离,到了一处较为干净,走廊上面还透有一个小小的天井风口之地,看到左侧牢房中之人时,李暄就变了面色,素来惫赖慵懒的眼睛,也顺利凌厉肃煞起来,转头看向魏永。
魏永忙道:“王爷,此非下臣所为。宁侯在刑部天牢时,被关进死囚房,牢房内有七八个江洋大盗,亡命之徒。宁侯身手了得,下臣前去接人时,他刚打杀了三个,打残三个,重伤两个……”
贾蔷面上多有血迹和青肿淤血,眼睛也高高肿起,一只眼根本见不得人,另一只眼眼角也有血痕,看着李暄笑了笑,道:“王爷还真是阴魂不散啊,我都躲到这来了,都没躲开你。”
李暄脸色难看的骇人,咬牙道:“好球攮的祝苍!他怎么敢?他怎么敢?!孤要去告诉父皇!孤要去告诉父皇!”
魏永苦笑道:“刑部尚书祝大人已经去宫里请罪了,三个牢头自尽,管刑狱的郎官也会拿下……”
李暄气的发抖,骂道:“这起子无法无天的混帐,本王还拿他们没法了?”
魏永笑了笑,摇摇头没说话。
莫说一个清闲王爷,就是皇上,又能怎样?
李暄气了半天,看了看贾蔷,又噗嗤一声笑出来,嘎嘎乐道:“瞧你这德性!爷让你忍着些,别莽撞,你就是不听!如今可舒坦了?”
贾蔷冷笑一声,若非故意吃些苦肉计,他也不必落得这样惨,他道:“王爷出去代我传句话。”
李暄笑道:“你都这幅模样了,还给人放狠话?”
贾蔷摇了摇头,道:“我这点不算甚么,等出去后,自会寻祝苍那条老狗清算。刑部是罗荣提点多年的地盘,祝苍就是罗荣门下一条老狗。他熬不了多久……王爷帮我给罗荣带句话,我先生在山东有丁点闪失,就算我死在牢里,罗家门儿里能活出一条狗,我贾家上下百世轮回不为人。”
听这话,李暄都冷不丁打了个寒颤,魏永亦是眯了眯眼。
李暄对魏永扬了扬下巴,魏永迟疑稍许,还是将牢门打开,牢房内有一简易但还算干净的床榻,一木桌,一木凳,一马桶,仅此而已。
李暄进门后,拉过木凳坐下,盯着木榻上的贾蔷看了稍许后,又笑道:“还吹不吹比爷俊俏了?你说你,不至于啊。罗士宽那群球攮的敢害林大人?”
贾蔷摇头道:“王爷,按常理来说,那群忘八贼羔子敢贪的那样狠?不敢!可他们就是贪了!按常理说,这太平盛世,白莲妖人能起事?也不能,可他们还是起事了!山东,北直隶所在,布置有重兵!若非那起子忘八有意纵容,甚至相互勾结,白莲教能起事?他们为何放纵白莲妖人,甚至勾结在一起?不就是为了让白莲教背这个锅?粮食不是他们贪的,是被白莲妖人给抢了去!如今我先生南下,大大出乎了他们的意料。狗急跳墙之下,他们甚么事做不出来?总之,王爷代我传这句话就行。我先生但凡有丁点坏消息传来,罗家最好先把棺材都准备好。”
李暄看着贾蔷漠然的脸上都是戾气,一时不知该怎么劝,只道罗家不敢。
魏永沉吟稍许,道:“宁侯还请放心,绣衣卫已经派了精锐人马去山东。旁的不敢保证,可皇上传了严旨,保住林相爷是第一重任。所以,宁侯还请放心……”
“放心?”
贾蔷一只眼盯着魏永,缓缓道:“山东也有绣衣卫罢?山东烂到这个份上了,你娘的还跑这来让本侯放心?”
魏永语滞,李暄干咳了声,对贾蔷挤眉弄眼“小声”道:“他是父皇信重的人,你得罪了他,仔细他也安排人来,弄死你!”
魏永哭笑不得道:“王爷放心,宁侯也是……心中无私坦荡,既不贪权,也不贪财,所以无惧绣衣。下臣岂敢造次?只是,下官毕竟接掌绣衣卫日短,有些地方的确……宁侯怪罪的并无不妥。”
李暄嘿了声,摆手道:“行了行了,怪不到你头上。魏大人,你先下去罢,爷和贾蔷说些话……”见魏永迟疑,李暄扬起眉尖道:“你果真要听?那爷可说了啊!贾蔷,爷的大哥,托爷给你带句话,说……”
话没说完,魏永急转身,几步消失在牢房深处。
李暄见之嘎嘎直乐,又打发陆丰去放哨后,回头问贾蔷道:“贾蔷,林大人果真是要坏事了,还是你怕他有危险,在唬罗家?爷怎么觉着,你好似在弄险谋划着甚么劳什骨子大事?”
贾蔷:“……”
……
第六百一十一章 此子德行不佳,配不得我尹家郡主?
“我都惨成这样了……我且不提,我先生落入如此险境,也成了我在搞事情?王爷,你还有没有人性啊?”
贾蔷心里砰砰跳,面上无法理解的问道。
李暄闻言想想也对,干笑了声,道:“旁人断不会这样想,只爷和你走的近些,才觉得哪里不对……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这番不是你能捣鼓出来的。罗士宽那群球攮的,是该杀。对了,这是我大哥送你的狼皮褥子,你估计要在这里面睡些时日,别落下病症来。”
贾蔷起身,动作引起的疼痛,让他有些扭曲面容,将狼皮褥子铺到木床上坐下后,感觉是好了许多,不过还是道了句:“只铺的不成,还得有盖的……劳王爷跟魏永说说,让我家下人来送吃食和被子,还有换洗的衣裳。另外,再送些书进来,往后不当官了,好好做学问。”
“可去你的蛋罢!”
李暄笑骂道:“你这厮,比爷还能惹祸,就你还做学问?”
他咂摸了下下巴,道:“母后和爷都替你求了情,再加上林大人的体面,爷估计这一遭你多半不会有事,不过总要等山东的准信儿传回来后。林大人无恙,你自然也就无恙。林大人若有个万一,父皇也会保你无恙。对了,有没有甚么要紧的事,要求爷的?”
贾蔷道:“其实没甚么要紧的,西斜街那边或许有人动手,德林号也会遭人刁难……不过应该也都还好。”
李暄撇嘴道:“是啊,林大人生死未知,可也未必就一定会出事。再说,你们还有一个大理寺卿,还有一个太仆寺卿,还有开国一脉……”
贾蔷闻言哑然一笑,道:“我先生且不说,其他人未必能顶用,主要是我和王爷为友,他们忌讳。”
李暄扬起眉尖,将信将疑道:“果真需要爷去转转?你贾家那么大的牌面……”
贾蔷冷笑一声道:“贾家的牌面?那群蠢货此刻八成在算计着,怎么瓜分东府的家业呢。”
李暄呵呵笑道:“高门大家子里,这种事还不是寻常事,有甚么好气的?得,那爷得闲就去转转。行了,你好好歇着罢,爷让魏永给你送些好的疗伤药来。”
贾蔷“嗯”了声,看着李暄潇洒的离去后,轻轻呼出口气,躺在了狼皮大褥上。
看着黑暗阴冷的诏狱屋顶,和不远处传来的各种痛苦吟叫声,他脑海中却愈发清醒。
这一步,他配合林如海配合的应该算是天衣无缝。
该做的大都做了,剩下的,无非是让人在外面大肆宣扬他们师徒二人极惨的风声。
这会儿越惨,事发时越能撇清干系。
毕竟,那件事实在是太大了……
经历此事后,山东大难得解,林如海建得大功,这一次的收获,其实已经不是应对和景初旧臣的对立了,有隆安帝的支持,景初旧臣的脊梁都已经被打断。
这一次的收获,是为了林如海能在即将归来的韩彬、李晗、张谷、左骧,和已经正位军机大学士的窦现中,立于不败之地!
虽然都是志同道合的新政大员,但毫无疑问的是,将来这些大佬在合作的同时,一定还会有斗争,这是客观存在的现实。
且林如海与韩彬、窦现之流的风格迥异,韩彬等人多是寒门或是小官宦之家出身,骨子里都有些愤世嫉俗的刚烈霸道,相比于四世列侯出身,论家资满朝文武能及者寥寥无几的林如海,韩彬、李晗、张谷、窦现、左骧等人就是大穷比!
用贾蔷前世的话来说,天生阶级不同,三观自然不会相同,执政观又怎会尽数相同?
可他们人多势众,若无足够耀眼的功勋打底,林如海日后在军机处,未必能过的舒心。
毕竟,论起圣眷来,隆安帝对于其他几人,也不算薄待。
而林如海越稳,他这个弟子的地位,也就越稳。
说到底,他穿越至今还不足两年,许多根基已经打下了,可想要壮大到足以自保,还差许多。
这个时候,他还是个幼苗,只能依附在林如海这棵苍天大树下。
但是,再给他几年光景,许多事情,就不同了。
且慢慢来罢……
……
翌日,午时。
贾蔷昨日斩首罗斌被打入诏狱,山东近乎沦陷的消息,终于传入了尹家。
朱朝街,丰安坊。
尹家萱慈堂上。
尹家太夫人面色凝重,看着长子尹褚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似一天一夜,山东就发生了大变,林如海生死不明,蔷哥儿杀人入狱,还要偿命?”
此刻,不仅长子尹褚在,次子尹朝,孙辈尹江、尹河、尹浩、尹瀚也俱在。
一个个面色肃然,二太太孙氏甚至还在抹眼泪。
或许尹家有许多算计,但在她心里,贾蔷就是她的姑爷,是她苦命女儿日后的指望……
尹褚目光淡淡瞟过孙氏,微微摇头,道:“还是年轻气盛,又仗着皇上、皇后的宠爱,太过莽撞。山东那边……多半是有大事发生。军机处至今还未透露具体怎样,不过城里却四处相传,罗士宽、张梁等山东大员,将朝廷赈济山东的粮食贪污一空,卖给了山东那些烧锅庄子。原本想赖给白莲教,没想到林如海去了。他们害怕事败,就各种阴谋暗杀,想吓退林如海。五路信使回京报信,只一人回来,还差点被罗家子给打死,就是蔷哥儿杀的那个。林如海如今到底是生是死,尚未得知。但是蔷哥儿……”
多双眼睛看来,尹褚摇头道:“蔷哥儿多半有惊无险,山东若果真如传闻那般,罗家便是抄家灭族,还是株连九族的大罪过!所以,杀了也就杀了。即便是清流,如今也只咬着蔷哥儿没有动手的资格。即便是罗家有罪,也该交由三司会审后,明正典刑。不过,也有人说,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现在就看山东那边到底有没有大事……”
孙氏紧张道:“大伯,若是山东那没大事呢?”
尹褚见这个弟妹已经深入丈母娘的角色,不由抽了抽嘴角,道:“放心罢,林如海生,贾蔷自然无大事,了不得受些皮肉之苦。林如海死,皇上悲痛之余,更会特赦了贾蔷。不过此子的心性实在是……”
见尹褚摇头,一旁尹江道:“父亲,不止是贾蔷,现在外面都说,林如海也不过是浪得虚名的名臣。堂堂一军机大学士,当朝宰相,还备受天子信重,几比作玄德遇孔明。结果去了山东就让人给圈了起来软禁住了,甚么事做不成,连个浪花都没激起来,岂非废物?”
尹朝大怒道:“甚么人放这等臭屁?你让孔明去曹营试试,看看他能在反贼窝儿里干出甚么浪来!”
尹江苦笑道:“二叔,又不是我说的,这是外面的流言……”
尹朝骂道:“必是罗家干的好事!这球攮的,开始往林如海身上泼脏水了……”
尹河道:“二叔你先别气,还有呢,昨儿个蔷哥儿先是入的天牢。可这些年罗荣一直掌着刑部,刑部尚书祝苍就是他的门生,素来以他的马首是瞻。结果昨儿蔷哥儿进了天牢后,就被安排到一间住了八个江洋大盗的死囚牢里。听说那牢里的死囚犯,都好男色……”
“甚么好下流种子,胡说八道甚么?”
秦氏见妯娌孙氏面色惨白,坐都坐不住了,登时教训起尹河来。
尹河忙道:“娘,你先别急啊……二婶,你且听我说完。那罗家没安好心,祝苍也是个混帐,结果他们没料到,蔷哥儿是个强硬的,拼着被打了个半死,打伤两个,废了三个不说,还当场杀了三个。后面虽然被重伤了,可宫里总算想起这茬来,让绣衣卫将人接到诏狱去了。蔷哥儿凶悍啊!”
尹朝听闻如此,就高兴起来道:“可不是?这小子能打,像我!听说昨个儿罗荣那废物儿子还跟他废话,让他一刀劈成了两半,马惊了,反手一刀,连马头都劈了下来。这小子,看着跟个娘们似的,长的忒清秀了些,不想这样大的气力,了不得!”
孙氏原是要在晚辈跟前给他留面子,这会儿也顾不得了,啐道:“呸!你不担心蔷哥儿在里面受了重伤有药没有,倒还记得吹嘘!”
尹朝面子上挂不住道:“宫里不会不管他死活的。”
孙氏还想说甚么,却听尹褚淡淡道:“母亲,若是林如海能回来,好生管教贾蔷,倒也还罢了。若是回不来,以贾蔷这样鲁莽的性格,如何配得上我尹家郡主?”
此言一出,满堂人都变了面色。
尹朝皱眉道:“大哥,这叫甚么话?如今都已经……”
尹褚摆手道:“如今虽有意向,但毕竟连聘书都未下,订亲也未曾。此子品行不佳,岂能托付尹家明珠?”
孙氏急道:“大伯,岂有这样的道理,我……”
话没说完,却见尹子瑜自后堂进来,身上背着药箱。
黑白清明的明眸中依旧一片宁静,她先与诸长辈见礼罢,将一张纸笺递给了尹家太夫人。
尹家太夫人和一旁不远处的秦氏、孙氏看了,都微微变了变面色。
即便是秦氏,都有些觉得不稳妥,道了声:“子瑜……”
不过不等她开口,尹家太夫人便摆了摆手,止住秦氏之言,同尹子瑜道:“果真要如此?”
尹子瑜浅浅一笑,点了点头。
尹家太夫人笑道:“也罢,宫里娘娘早有言在先,你的婚事她来做主。既然是她定下的,那自没有随意变动的道理。行了,你要去就去罢。让你五哥先送你去宫里,请得旨意后,再去诏狱罢。”
尹褚面色,骤然深沉。
意气用事!
……
第六百一十二章 今夜丑正,建佛国,尊佛母!
皇城,凤藻宫。
尹皇后看着背着药箱前来请旨的尹子瑜,捏了捏眉心笑道:“那混小子几世修来的福分,让你这样疼他?”
尹子瑜微微摇头,落笔写道:“大伯说,林大人若不归,则毁婚约。”
尹皇后见之,脸色登时难看起来,不过她心性强大,只一瞬间就恢复过来,看着尹子瑜笑道:“本宫指的婚事,你大伯一个五品官,想毁就毁?”
待尹子瑜抿嘴浅浅一笑后,尹皇后方抚了抚她的鬓角,笑道:“这桩婚事,或许掺杂着一些其他事在里面,但姑姑可以告诉你,贾蔷,是姑姑观察了许久后,才专门为你选定的夫君。林如海活着也好,没了也罢,对这桩婚事,都没有任何影响!贾蔷此次莽撞,想来会受到教训涨涨记性。即便林如海果真出了事,他没了靠山,只要他往后肯和你好好过日子,好好善待你,姑姑也会保你们一生平安富贵!你说是本宫的侄女儿,实则和亲女儿又有甚么不同?”
尹子瑜闻言,笑的生动了许多,福下一礼。
尹皇后拉着她的手,笑道:“好了,咱娘俩还讲究这些?既然你想去看看,那就去看看罢,我让你两个五哥一道送你去。若是去刑部天牢还要麻烦些,去绣衣卫诏狱,反倒容易些。”
即便没有林如海,贾蔷弄银子的能为,还有能将开国一脉拢在手里的手段,难道算不得人中龙凤?
没入她眼之前的事且不说,听说那时贾蔷只是一个不入流的浪荡子,但传言未必准。
因为此子进入她的视线后,几乎每一件事上所表现出的能力,都堪称惊艳。
更不用说,他干干净净的背景,和从未对权力和朝政有过丝毫追求,没了林如海,反而更好掌控!
尹褚,到底是功利之心太重,蒙蔽了双眼,还是说,他背后另有打算?
……
神京东城,兵马司衙门内。
胡夏、乔北、王遂等副指挥看着高隆,脸色难看道:“副都指挥,眼下市面上各种流言漫天飞,有的说林大人已经没了,还有人说林大人空顶着贤相的名声,实则就是个废物。更有人说,咱们侯爷在牢里被打的……已经快不行了。步军统领衙门巡捕五营的人又开始往东市闯了,连东市上一些门铺的掌柜,也开始拿捏起来,该交的卫生银子和防火银子从前从未延迟过,这两天居然开始往后拖,对咱们兵马司丁勇言辞上也不算恭敬……”
高隆闻言,脸色愈发阴沉。
乔北小声道:“大人,这一回……”
见他眼神闪烁,高隆眼睛微微眯了眯,淡淡道:“这一回如何?”
乔北忙道:“大人别多心,我就是想问问,侯爷到底有事无事……”
“有事如何?无事又如何?”
高隆面色看不出喜怒,淡淡问道。
其他几人也看了过来,乔北心跳的有些快,他声音变高,道:“侯爷若是无事,咱们自然是他老人家马前死忠,他老人家让打哪里,刀山火海哪个敢说一个不字,老乔我先捏死他个球攮的!可若侯爷果真出了事,林老大人也……那咱们,是不是也该想想后路了?”
此言一出,胡夏、王遂、赵武等都变了面色。
胡夏沉声道:“老乔,你胡扯你娘的甚么臊?老子死了儿子还要守孝三年,侯爷才进诏狱,林相爷也未见就一定坏了事,你倒开始思量起后路来了?”
王遂冷笑道:“怕是有人寻上门来,给你送后路去了吧?”
乔北怒道:“胡夏,王遂,我乔北难道是不知忠义的?若是侯爷果真出了事,我给他老人家守孝三年又如何?可有些事不是守孝,也没那么多功夫给咱们浪费,我……”
高隆摆手打断他的自辩,问道:“说说看,谁找了你?这才一个晚上……”
乔北干笑了声,道:“高副都指挥,我真没有……”
高隆没有心思与他扯淡,往隔壁耳房道了声:“商兄,你带下去问罢,这行你拿手。”
话音刚落,就见商卓从耳房内出来,身后还跟着铁塔一样的铁牛。
看到他二人居然就在隔壁,诸人心头一寒,不过随即胡夏就怒道:“商卓,你狗日的昨天怎么让侯爷动的手?”
王遂、赵武也骂道:“你这亲卫头子是干甚么吃的?球攮的,要不是你太废物,侯爷怎会被关入天牢诏狱?你知道侯爷身上系着多少人的身家性命?他老人家那么信重你,关键时候你他娘的跑哪去了,让侯爷亲自动手?”
商卓脸色一黑,倒没狡辩甚么,道:“此事回头自有交待,早上我已经去诏狱见过侯爷,侯爷虽受了些伤,但大体是好的。侯爷鈞旨……”
此言一出,除了乔北瑟瑟发抖外,其他人均站直了身体。
商卓沉声道:“侯爷令:东城一切照旧,谁敢乱伸手,打断他的骨头!若有人仗势欺人,可寻恪和郡王做主。另外,全力压制东城流言,宣扬林老相爷的功绩!”
说罢,对铁牛道了声:“把人拿下。”
铁牛上前,一把将身子颤抖的乔北抓起,并朝他脸上重重啐了口:
“呸!”
……
绣衣卫,北镇抚司诏狱。
重犯都已经被清空到别的牢房,走廊也由牢头带着狱卒们清洗了三四遍,为了遮掩臭气,还熏起香来。
两边的牢房都用藕荷色的布帛遮挡起来,火把也被换成了香烛……
一直到了申时初刻,绣衣卫指挥使魏永才在前面带路进来,头都不敢回一下。
李暄跟在魏永后面,也顺便遮挡住其视线。
李暄后跟着尹子瑜,面上蒙着一纱巾,肩膀上依旧挂着一个药箱,步履轻快。
尹子瑜身后,则跟着尹浩。
到了贾蔷牢房前,魏永打开门锁后,头也不回,就往深处去了。
等他走后,李暄将牢门打开,看着坐在狼皮大褥上看书的贾蔷,怪笑道:“啧啧啧!瞧瞧!人家为你急得了不得了,还单门进宫求母后来看你,你倒好,真做起学问来了!来来来,子瑜表妹,快来看看这位秀才相公,哎哟哟,真是丑啊……”
尹子瑜恍若未闻,看到贾蔷原先俊俏的一张脸,此刻如同破相,不过一只还算齐整的眼睛里的目光,倒是一如既往的骄傲不落下风,鄙夷的看了眼李暄后,看向她时,虽柔和了许多,却也没有太激动……
二人对视稍许后,贾蔷如好友重逢般笑了笑道:“你怎么来了?”
尹子瑜亦是浅浅一笑,她打心底里喜欢这种不矫情的相处,简单,干净,且洒脱。
她走上前将药箱打开,取出了还是贾蔷自扬州带回来的药酒,替他擦拭起来。
之后,又让贾蔷去了外裳,用银针替他活血化瘀,微微正骨……
好一番整治后,尹子瑜方收了手,将药箱收起,在床榻边的小木凳上坐下。
李暄已经等的不耐烦了,对贾蔷道:“喂,外面风头不大好啊,到处都说你先生是无能之辈,堂堂宰相去了山东,也没干出甚么名堂来,反倒让人给软禁困住了。至于你就更不用提了……满城皆是你的香艳故事,还别说,挺刺激!”
“肏!”
贾蔷骂了声,道:“景初旧臣虽然势大,可罗家摆明了要沉船,这个时候能有多少帮他们煽风点火的人?祝苍那老狗是个例外,估计没少给罗荣送银子,上了贼船下不来了。但这一次,必是有人在背后兴风作浪!我已经让东城兵马司的人去控制一下了,不过顶多也只能控制东城,真是晦气。”嘴上如是说,心里却暗自嘀咕,自己骂自己,应该不作数罢……
李暄嘎嘎笑道:“你也知道怕了?”
“怕?”
贾蔷冷笑道:“我就等着此辈小人一个个跳出来!不然平日里都是缩头乌龟,我找都不好找。”
李暄快笑死,竖起大拇指道:“好好!你继续嘴硬!”
尹浩问道:“蔷哥儿,林相爷到底会不会出事?”
贾蔷看他一眼,对视稍许,道:“旁人问我不会说,但五哥你问,我便告诉你。哪怕现在传回来我先生薨逝的消息,我也认定那必是假的!凭我先生的能为,此刻或许在贼巢**被软禁,和罗士宽等杂碎周旋,但凭他大义在身,还有钦差亲军在,以先生之能,必可自保无忧。其实若非心系山东百万灾民,他想脱身,应该轻而易举!之所以留在那,只因心怀社稷。虽然有些危险,但断无性命之险。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尹浩闻言,点点头道:“我信你。不过,若是林大人有难,我也就不说甚么了。可你既然说,林大人能保全,我也要说你两句:蔷哥儿,你太莽撞了!”
李暄闻言哈哈大笑道:“瞧瞧,瞧瞧!惹众怒了罢?贾蔷,爷跟你说,要不是子瑜这丫头死心眼儿认定了你,尹家都要好好考虑到底要不要和你结亲了。你比爷差的太远了,一点也不稳重,也不像爷这样睿智……”
听闻此言,贾蔷眉尖微微一扬,尹浩在一旁怕他误会,忙道:“你别听王爷胡说,就大伯有些生气你鲁莽,老太太、爹和娘还有妹妹都是向着你的。”
贾蔷闻言点了点头,转脸看向尹子瑜,见她依旧眸眼清明,静静的坐在那看着他,见他看来亦不曾娇羞闪躲,只浅浅一笑,贾蔷便也笑了笑。
有时候,也并不需要多说甚么,只对视一眼,或是轻轻一笑,就能让人心宁神安。
觉着很舒心……
他捏了捏有些疼的鼻梁,缓缓道:“得闻先生被罗家迫害后,我心里的确是暴怒非常。但斩杀罗斌,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后果。首先,罗士宽即便没有谋逆,可他在山东搜刮这么多年,这次更是贪得无厌,胆大包天的连赈济灾粮都敢动。这样大的数字,这么多银子,若说他没给罗荣送过银子,可能么?绝无可能!
看看罗家的排场,纵然朝廷再优待宰辅,罗荣也不该有那么多银子,搞那么大的排场!
既然料定此中必有勾结,那么罗士宽造成山东天大的人之祸,此便是抄家灭族之祸,罗荣父子绝逃脱不了干系,早晚跑不了!所以,罗斌就是必死之人。
更不用说,谋害钦差,乃十恶不赦株连九族的谋逆大罪。
五哥,我杀一该死之人,或许有小错,但不至于是大罪罢?”
尹浩闻言,沉默片刻后,不解道:“道理你我都明白,只是……罗家的确该死,可你为何非要当下就杀?罗家那样大罪,合该三司会审后明正典刑才是。虽然罗斌指使家奴围杀你的亲卫,你也应该将人先送进宫去,请圣裁不是更稳妥?若如此,你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罗家也跑不了。”
贾蔷摇头道:“我那亲卫说了,山东赈济灾民的粮食都让罗士宽他们给贪完了,所以我料定,若是中规中矩的上报,军机处必有人会以所谓的大局为重,建议皇上压下山东之事,先以赈济百姓为先。道理很简单,无论怎样,山东都要赈济的。可救援山东,是要官员去实施的。若是先追究山东官员的罪责,必然人心惶惶,无力赈灾。罗荣说不定还会打着罗士宽戴罪立功的心思……
而一旦朝廷果真起了靖绥妥协之心,为了稳定而投鼠忌器,那么山东那群畜生,只会更加肆无忌惮!说不定,真会做出谋害我先生的事来。所以,我只能果决一点,将事情闹大,捅破天,闹到军机处那些忘八压不下为止!
否则,区区一个罗斌,又怎值得我下杀手?”
这番解释,是给尹家的。
李暄笑骂道:“爷就知道,你小子一肚子坏水!你倒是痛快了,可父皇却头疼了,山东那边出了这样的事,朝廷再想筹措银子买米都难。军机处那几位怕是要恨透你了,你让他们从哪筹措粮米去……”
贾蔷冷笑道:“肉食者谋之!既然他们坐在那个位置,就要担负起这样的重任来,不然趁早滚蛋!”
李暄摇头道:“话虽如此,可……贾蔷,你到底有没有甚么法子,尽快筹措钱银粮草?山东那些官儿都是畜生,可百姓实在惨啊!”
贾蔷眉尖一扬,道:“这算甚么没法子?谁家把赈济灾民的粮食买了去,再让他们吐出来就是!巡抚、布政使、按察使、提督,悉数抄家,所得银子拿去买米。那些烧锅庄子,悉数抄了,存米拿去赈济。所涉豪门巨室……”
“得得得得!”
李暄闻言气笑道:“你信不信,这旨意传入山东后,本来只白莲教在反,等你这番话过去后,那些巨室豪族通通都要造反!山东一旦彻底糜烂,整个北直隶都要动荡起来。贾蔷,爷虽不掺和这些事,但上书房先生也教过些,所以爷比你懂得多些。这样的事,岂能意气用事?若是都如你这般,难道父皇不想杀尽天下贪官?别说父皇,便是太上皇,和青史上历朝历代的哪个帝王,不想尽诛贪宦?可能行么?你懂个屁!”
他懂个屁……
贾蔷和林如海正是因为知道这样,所以才没有指望朝廷来抄家,问罪。
朝廷不敢做、做不得的事,由白莲教来做,说来谁信?
当然,不信最好。
贾蔷摇头道:“这是最快最好的法子,若是不敢,就只能想办法,从周围省份的藩库粮仓里调粮了。只是一旦动了这部分粮,今岁冬其他百姓的日子一定难过,粮价要高出三成不止。因此而饿死的人,加起来不会比山东少多少……”
漕运那样艰难,每年损耗无数钱粮,按理说,送入京城后粮价应该高出天际去,但并没有,除却因为各省粮商送入京城售卖的粮食,沿途各关卡不许收税外,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有常平仓在。
有常平仓在,才能压住粮价,不然的话,非产粮大省的粮价,都会在天上飞着。
李暄头疼一阵后,摇了摇头道:“不管了,让那些军机大老爷们去想罢……你等着瞧罢,果真赈济救灾不利,必有人把屎盆子扣你头上!”
贾蔷“呸”的一口吐在地上,然后忽地记起还有女孩子在,先对尹子瑜道了个歉,道:“忘了有姑娘在,有些不雅。”尹子瑜只轻轻摇头,静静的看着他。
贾蔷也就不多理会了,继续道:“他们爱怎样就怎样,果真乱扣帽子,我倒想看看,谁比谁更能造谣!兵马司帮闲过万,背后就至少有两万张市井婆子媳妇的嘴。我会怕他们?”
李暄哈哈大笑起来,道:“爷就知道,你小子最会顽阴的!”
倒是尹浩轻轻叹息一声道:“山东百姓,让罗士宽那些人害苦了。”
他打理马车行,在山东也设有庄子,今夏去过山东,所以能体谅那处百姓之难。
贾蔷摇头道:“五哥,这些都不是我率先思量之事。我虽为国侯,可眼下拼尽全力能做的,也只有保护自己身边的亲人。若连他们都保护不住,又谈何兼济天下?大老爷若因此怪我自私自利,我认了。”
尹浩闻言一怔,没想到贾蔷将方才的事记在了心上……
一旁李暄也提醒道:“贾蔷,你少小心眼记仇。爷知道你法子多,可你果真和大舅闹起来,你想想哪个夹在中间最为难?”
贾蔷闻言,转脸看了一旁的尹子瑜一眼后,他笑道:“我记甚么仇?人之常情的事,弹劾仇怨?王爷以己之心度人之腹了。”
在李暄哇哇大骂声中,尹子瑜抿嘴浅笑,贾蔷也笑了笑。
虽不记恨仇怨,但贾蔷却上了心。
尹褚此人,城府深沉,权势心远非其他尹家那样淡泊。
却不知,他背后到底甚么思量。
总之,非一路人就是。
……
山东,泉城。
钦差行辕。
比半年前又瘦了一分的林如海,眸眼间的精气神看着却不弱,他看着身边一相貌平平的侍女,清隽的面上满是凝重神色,缓缓道:“已经定下了,便在今夜丑正?”
那侍女点头,轻声道:“回老太爷的话,琴姑娘已经和六路佛王定好大计,便是八月十三,今夜丑正,曲阜、兰陵、琅琊等六地同时起事。杀尽降世魔后,将粮食搬至山亭城,共建佛国,尊佛母!”
林如海闻言,转头看了看窗外,总觉得今天的日头,似乎是血色的。
他知道,这一过程中,必有不知多少无辜妇孺遭劫。
即便那位名叫孙琴的女子为白莲佛母,其手下六大佛王,都是其一手提拔起的。
可再往下,却是龙蛇混杂,一旦烧杀劫掠起来,必与禽兽无异。
那几处目标之地,不是千年圣贤门阀,就是数百年豪族。
除此之外,还有数以千百计的百姓……
唉。
罗士宽、张梁着实该死!
“告诉孙姑娘,此事老夫知道了。给她三日功夫准备,八月十六,老夫领兵平山亭!”
“是!”
等这侍女转身消失不见后,林如海身后的老仆缓缓道:“老爷,山东大营三大鹰击司马,已经有一位点头了。十营将里,也有四位归顺。另有两位,得到了老爷亲笔所书的赦免令后,也答应了。毕竟,老爷身后才是朝廷正统,他们也想着戴罪立功,清白做人。他们身边,都已经安排了人手‘辅佐’。但这六营兵马并不算强大……其他两位司马中,一个是张梁的小舅子,一位昏庸不理事,是个缩头乌龟。另四位营将,都是张梁用银子喂饱的,手下兵强马壮,军械齐备,可没甚么好法子……老爷,如今咱们人数虽多,但力量不强,恐怕有些险呐。”
林如海闻言,眼睛眯起,轻声微笑道:“已经足够了,做大事而惜身,乃兵家大忌。若想丁点风险都不冒,又怎么可能?只要有六成把握便足矣。阿忠,待明日惊天噩耗传来,便以勾结白莲妖人之罪,先诛张梁、二司马和那四位营将,再斩罗士宽、李嵩。
都知道老夫探花郎出身,却忘了,我林家祖上,乃四世列侯,亦有烈烈武功!
唉,圣人苗裔被害,老夫也是逼不得已,才大开杀戒啊……”
说罢,又望向北面。
却不知他那弟子,做的如何了……
他并不担心贾蔷能不能领悟,更不担心贾蔷能不能做到。
这世上的芸芸众生,之所以多为平庸,便是因为绝大多数人,要么缺少谋略眼光,要么缺少敢豁出去一搏的魄力!
恰好,他这个弟子,都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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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第六百一十三章 天亡史家!
今日八月十三,贾母七十大寿!
在往年,即便不是整寿,贾母大寿时亦会门庭若市。
开国一脉四王八公诸侯伯府第,大多都会上门,即便有事不能上门者,也会派人送上寿礼。
然而经过这二年来,某人持家有方,开国一脉除却那十来家外,绝大多数都因为强行追缴亏空而得罪尽了。
若是林如海依旧在京为相,贾蔷依旧是那位当红侯爷,宰相姑爷,皇后娘娘的嫡亲侄女儿婿,那即便先前吃了再大的亏,生了再大的气,他们也还是要上门来祝寿。
捧高踩低是世家的生存法则,气不气的不重要。
只可惜,圣眷堪称当朝第一臣的林如海忽然在山东坠落,生死不知不说,还落得个无能废物的臭名……
贾蔷亦是莽撞愚蠢,不知天高地厚,竟做出当街杀人的勾当!
原本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贾家,从炙手可热权势滔天,一夜间摔落尘埃!
虽然宫里还有一位皇贵妃……
可贾家之前就因为这个,连多少辈子的世交老亲都不认了,宫里有女儿或孙女儿的人家,想沾光却连根毛都没蹭着……
没有好处,谁还上赶着贴你?
种种原因造成了,除却镇国公等、理国公府、襄阳侯府、安定侯府等十家派人送来的寿礼外,对了,还有南安郡王府和北静郡王府两家,其他当年交情十分不错的高门,连送礼的都没来。
这让贾母心里十分受伤,一早起来,心里就不是很自在……
平心而论,对于贾蔷,贾母是有期望的。
眼见这个颇有能为的重孙,将贾家拾掇的越来越像样,她虽不说,但表现出来的,对贾蔷的疼爱也仅次于宝玉。
只是她也没想到,形势会如此急转而下。
先前的荣耀一夜丧尽不说,连当初的光彩都没了,心中实在窝火。
身后伺候的鸳鸯一脸晦暗,明显昨夜没睡好,软榻边伺候的李纨、凤姐儿亦是如此,堂下坐着的几个贾家姊妹们还是这样,贾母心里愈发窝心。
待贾政领着宝玉、贾环、贾兰给她磕头祝寿,贾母疲惫问道:“可有蔷哥儿的消息没有?”
贾政闻言一怔,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道:“唉,被打入天牢,外面恐无法打听消息。市面上倒是都在说,这一次妹丈在山东怕是要坏了事,连先前积攒的功臣名声也一并丢了去。蔷哥儿……许是要杀人偿命。”
对于林如海,他心中不无怨言。
在他想来,但凡林如海能多加管束贾蔷一二,贾蔷也不至于对亲长如此无礼自大,轻慢侮辱。
他也同林如海说过几遭,但都没甚效用,所以如今倒不是很难过……
贾政话音刚落,下面姊妹们已经哭出声来。
凤姐儿、李纨、鸳鸯也开始抹泪,贾母一双老眼中同样泪花闪烁,一旁王夫人倒劝道:“老太太,虽如此艰难,可倒也不必太过难过担忧。说到底,咱们家宫里还有一位皇贵妃,又是国公府的根基,大树参天,不易倒下。子孙不肖,自有子孙的天命,运数如此,人力也不能强求。往日里我也和老爷一道,强逼着宝玉读书。如今看来,到底还是老太太有见识,明白福运天授才是正经的。若是福薄的,纵有泼天富贵,也担不起。”
众人闻言,面色都变了变。
宝玉都把头低了低,他总觉着和做梦似的,不大相信贾蔷这次会真的坏事。
若是回来了,知道了这番话,岂不要连累他?
贾母正要说些甚么,却见薛姨妈和宝钗含笑进来。
薛姨妈脸上满面堆笑,见礼道:“今儿是老太太大喜的日子,我们来给老太太道喜!”
贾母还是比较喜欢薛姨妈的,因为此人爱笑,一笑起来满堂喜庆,见她行礼,忙挤出笑脸道:“快快起来罢!姨妈外道了……快来坐,快来坐!”
薛姨妈从宝钗怀里取过一尺许见方的檀木宝盒,送上前去,道:“这是给老太太的生儿礼!”
贾母笑道:“姨太太家虽豪富,可你们东西必定都在南边儿,何必来这些?”
王夫人代贾母接过后,心知薛姨妈必不会落了她的面子,便当众打开道:“老太太过过眼也好,正经的好日子。”
贾母一看,竟是一对小巧精美的炉钧青金蓝八楞弦纹瓶,釉面自然流淌,青中泛着金蓝,典雅高贵,一看便不是凡品,便愈发高兴道:“姨太太有心了!”
她不是短见识,见不得好东西。
只是礼物贵贱代表人家的心意,在贾家门前可罗雀的时候,这份心意也就愈发让她感到熨帖了。
薛姨妈笑道:“我们薛家拖家带口的在贾家做客,都是托了老太太的福分和大方……”
话没说完让贾母赶紧拦道:“这叫甚么话?这话太偏了!都是至亲,彼此来往原是天经地义。果真只一家独好,出了事也没个帮衬的,那不是处家之道!”
听闻此言,宝钗微微一怔,和姊妹们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些压抑。
上面大人说了会儿话,未几,就见林之孝家的进来,笑道:“老太太、老爷、太太,王家舅老爷和舅太太来了。”
贾母闻言,脸上笑容却寡淡了些,道:“请进来罢。”
在她看来,王家原是指着贾家扶持才起来的,京营节度使、兵部尚书、还有现在王子腾丰台大营大将军的位置如何得来的,王家难道心里没数?
可如今贾家落了难,贾蔷被打入天牢诏狱都一天一宿了,这会儿才来,还是来拜寿,实在是忘恩负义!
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到底是来祝寿的,且先请进来再说罢。
贾政也带了宝玉、贾环、贾兰一并迎了出去,稍许而归,王子腾和夫人李氏进来后与贾母道了喜,送了贺礼。
礼罢,又说了几句吉祥话,贾政就想邀王子腾到前厅去叙事,贾母却喊住了,道:“如今家里也没有个知道外面事的人,正好舅家老爷来了,可能与咱们说说,如海眼下到底如何了?蔷哥儿果真要坏了事?”
听她说起这事来,王夫人脸色明显不大好看。
她有些想不明白,贾母又不是贾蔷的亲曾祖母,论血亲都快八竿子打不着了,还挂念他做甚么?
东路院大老爷虽然有些露相,嘴脸看着无耻,但真论起来,那才是理家的好主意。
可见这老太太果真是糊涂了……
她心里虽如是作想,不过王子腾却笑道:“老太太且放心就是,林相爷在山东如何,目前谁都不知道。但只要罗士宽不敢真的起兵造反,他就绝不敢加害林相爷!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如今天下太平盛世,大燕十八省,就甘肃、山东两处遭了旱灾,两湖今年却是大丰之年。两湖丰,天下足。甘肃已经赈济的差不多了了,眼下只山东一地,又能起甚么大乱?所以,罗士宽断不敢果真造反,且他拿甚么造反?笑话!因此,林相爷许有些磨难,但多半也是有惊无险。至于宁侯,那就更无须担心了……”
王夫人都等不得贾母问了,道:“奇了,如今外面不是到处都在说,蔷哥儿杀了人,还是宰相公子,必是要偿命的么?杀人偿命,岂非天经地义之事?因为他的事,老太太过七十大寿的心思都被坏了,一屋子人也跟已经甚么了似的,怎又无须担心了?”
王子腾面容颇有威严相,他一听王夫人这话,就知道这个妹妹的老毛病又犯了,眼睛眯了眯,看着她沉声道:“一般人杀了人,尤其杀的还是宰相公子,自是要偿命的,可蔷哥儿是一般人么?蔷哥儿,天生富贵!他这爵位原本都不想要,结果还是老太太强扣他头上的罢?一般人,谁有这样的福运?都说宝玉福运大,衔玉而诞,当初老太太怎不将爵位让宝玉袭了?对了,蔷哥儿当初袭爵,二妹你也是出了力的,你忘了?”
王夫人:“……”
提及此事,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当初宫里急着想让贾蔷这位“太上皇良臣”回京做刀,就迫着宫里元春写信回来,让贾家将爵位给贾蔷。
原不过一个三品将军爵,谁能想到,会成了今天这个局面?
若早先知道,王夫人便是怄死,也绝不会让他袭爵!
王子腾又继续道:“林相活着归来,那自然万事皆安。即便林相有个甚么闪失,皇上看在他的面子上,加恩蔷哥儿都来不及,怎还会要他的命?更不用说,罗家上下原就该死!杀一个该死之人,还需要偿哪门子的命?
外面那些传言,都是黑了心肝的下流种子,在背后兴风作浪,煽风点火,怎能信那些没王法的话?”
此言一出,堂上许多人的眼睛都明亮起来。
贾母也有些激动,道:“舅家老爷,此话可当真不当真?”
贾蔷如果无恙,那他身后的那么多牵扯到天家的圣眷就能无恙,贾家便能稳当的太多。
对于世爵之族来说,官做的大小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就是圣眷!
王子腾对贾母笑道:“如何不当真!老太太,昨儿得了信后,我便从丰台大营急急连夜回来,四处打听消息,又派人拿重金贿赂了天牢的押狱,结果得到信儿,昨儿宁侯已经从天牢转到诏狱去了,就因为天牢是罗家的势力,他们用了些手段,却也没得逞,白送了几条性命。皇上连这点都想到了,可见宁侯圣眷未失!我又想办法去诏狱打听,结果还真得到了信儿,昨儿个恪和郡王连夜去诏狱相看,连宝郡王都送去了狼皮大褥!就凭宁侯和天家这份交情在,哪个没眼力界儿的人,会让他给一个逆贼赔命?”
贾家姊妹们听了,高兴的都直抹眼泪,口念“阿弥陀佛”!
贾母亦是动容,笑道:“你可莫要哄我这个老太太,如今外面说的那样凶险,我一宿都未睡着。可你要说他没事,又怎么被关入天牢、诏狱的?都是极凶险的地儿!”
王子腾摆手道:“老太太,还是那句话,林相爷的安危,谁也说不准,毕竟人心叵测,山东那地儿,已成凶危之地……但宁侯这边,我却是可以打包票的,断不会有事!”
对王子腾来说,只要贾蔷在,尤其是贾蔷和天家关系维持住了,那就足够了。
林如海的势力虽大,他原也想借用来着,可以他的道行,和林如海相差还是太远了,半点好处也未占得……
甚至来说,林如海死了,隆安帝将这份余荫落到贾蔷身上,对王子腾和王家来说,好处都更大于坏处。
当然,这份阴私之心,他不会诉诸于人。
而贾母听到这话后,既为林如海担忧,又为贾蔷能平安无事感到喜悦。
如今她还是明白的,说到底,贾家眼下没了贾蔷,外面连个支撑起门面的人都没有。
宫里能出一个皇贵妃,也有皇后娘娘看在贾蔷可靠的份上,才大力扶持的,这个位置,未必就妥当。
王夫人到底还是年轻,看不透这一点……
见贾母无事后,贾政、王子腾正要前去书房,却见林之孝家的又来通报:“老太太、老爷、太太,忠靖侯和忠靖侯夫人来了,给老太太祝寿。”
贾母闻言,脸色一下阴沉下来。
忠靖侯史鼎上回和保龄侯史鼐一道上门,想贪图贾蔷的云锦,没出息之极。
后来保龄侯史鼐怕因为贾蔷和赵国公府交恶,所以放话要和贾家一刀两断,再无瓜葛,还把湘云送给了贾母。
为了此事,贾母没少在夜里落泪,说到底,那是她的娘家,不争气到这个地步,连她都替祖宗羞愧。
这会儿巴巴的又登门来,不用多想她都知道,必是听到了林如海和贾蔷遭难了,又来上门闹甚么幺蛾子来。
眼下既然知道贾蔷无事,贾母哪里还敢让他们来作妖,不要命了不成?
以贾蔷那个脾性,出来后岂能放过他们?
先前贾赦闹那一出子,贾母现在已经开始愁起了,哪里还有心思再让他们来添乱?
因此摆手道:“去告诉他们,今儿我身上不自在,就不见了。改明儿得闲了,再叫他们来。”
贾政闻言忙道:“母亲,这是不是……”
贾母摇头道:“我自有我的道理!”
林之孝家的见状,只能出去传话,不想没出去多久,就又急急折返回来,道:“老太太不好了,史家侯爷和侯夫人在二门处拦下了林姑娘,把林姑娘都说哭了!”
贾母闻言,脑袋“嗡”的一下,只觉得天要亡史家这两个孽畜!
……
第六百一十四章 娶妻娶贤!
“甚么好下流种子,想欺负我的玉儿,先欺负我!”
“我还没死呢,你们就开始欺负我的玉儿!”
“我素来不与你们理论,不料竟纵的你们愈发猖獗!”
“今儿我再不与你们善罢甘休!”
贾母拄着拐杖,在凤姐儿、鸳鸯的搀扶下,引着一大众贾家人并王子腾夫妻二人来到二门前,远远就看到史鼎和赵氏围着黛玉、紫鹃在说甚么,还看到了黛玉在抹泪的样子,老太太气坏了,大声骂道。
即便不去思量贾蔷快从里面出来了,算起后账来能要他们的命,单黛玉一人,她也舍不得让人欺负了去。
“谁让你们来贾家的?不是说了和我贾家恩断义绝了么?”
“走!快离了我这地儿!”
贾母脸板起,拄着拐杖快步上前,不留丝毫情面的驱赶人。
“玉儿过来!”
黛玉红肿着眼睛,身后紫鹃也红着眼,拎着一礼盒,二人上前见礼。
贾母一把拉起黛玉,搂到怀里哭道:“我的心肝啊,你可放心罢,方才你王家舅舅说的明白,你老子和蔷哥儿一万个没事,昨儿五皇子还去看过蔷哥儿,给他送去了狼皮大褥子,是宝郡王送的。你老子也断不会有事,过些时日就回来了!外面传闲话的,都是黑了心的下流胚子,巴不得咱们家出事,你素来是个聪明的,断不可理会他们!”
黛玉伏在贾母怀里,心里一时复杂之极,不知该不该继续哭下去。
嘤嘤嘤,好难哦!
本想借史家这一对鹌鹑,刷一刷悲凉气氛,配合配合贾蔷和她爹爹的大计,可她心里到底善良,不忍欺骗贾母。
不过,到底大计要紧,再者史家人本不是好人,撵了去也是好的。
贾母看到黛玉伏在她怀里委屈痛哭,气的浑身发抖,举着拐杖指着史鼎夫妇,骂道:“好畜生!这些年关照你们,倒关照出仇人来了!连我的嫡亲外孙女也敢欺负,你们只当她老子在山东,一时回不来,蔷哥儿在诏狱,就欺负她?却不想想,老婆子我还没死呢!凤丫头,拿我金册来,我这就带玉儿进宫,告这两个忤逆畜生一状!”
凤姐儿自然不能真去取金册,她是知道贾母心思的,对史家那一双不争气的兄弟,恨归恨,心里到底还是牵挂着,她忙笑道:“老太太快别恼了,哪里还用你老自己的金册,林妹妹原就有皇后娘娘赐下的凤辇和金册!”
史鼎闻言气的跺脚,道:“老祖宗,老姑奶奶诶!我多咱欺负她了?我不是她表叔?敏儿表妹在时,我待她难道不好?”
赵氏也冤枉道:“老姑奶奶,我们就是问问她有甚么可帮助的,蔷哥儿不是入诏狱了么?他那么多摊子事儿,若是有忙不过来的,我们这些至亲,暂且帮着搭把手不也是好的?怎么说,我们爷也是他的表叔爷爷!”
“呸!”
贾母闻言气的脸上气血上涌,啐道:“好滢妇!你当我不知道你们一个个存了甚么心思?我告诉你,都死了这条心罢!慢说蔷哥儿不日就要出来了,便是他果真一年半载的出不来,他那些营生自有他手下的人看顾着,轮得到你们来沾手?以后你们只当我死了,再莫要进贾家门儿!滚滚滚!都快离了我这地儿!”
贾母心里也在滴血,她何曾愿意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丁点儿体面不给史家留?
她啐骂的是侄儿侄儿媳妇,可这侄儿侄儿媳妇代表着史家的脸面呐!
尤其是,王家人还在跟前,可谓颜面扫地。
可是,相比起颜面来,命更重要啊!
贾蔷那个孽障,一身杀气惊人,连宰相公子都说杀就杀,又素来将黛玉疼的跟眼珠子似的,谁也说不得一句,更别说招惹哭了。
等他出来,若是知道了此事,那还了得?
这会儿骂的没脸些,替黛玉狠狠出了气,到时候也好寻黛玉出口化解一二。
总不能真看着贾蔷将史家拾掇的家破人亡罢?
史鼎也是一肚子火,听闻此言,面色臊红怒道:“好好好!老姑奶奶如今是贾家的太夫人,家里出了皇贵妃,富贵的很,也记不得我们这些穷亲戚了。亲侄儿好心来与你老祝寿磕头,门都不让进不说,还没来由的吃一顿排揎,作践的一点体面也不留。既然你老这般绝情无义,往后史家也认不得你这姑奶奶了,全当绝了这门亲!我们走!”
说罢,拉着赵氏转身离去。
见这亲侄儿如此决绝,更将她从史家除去,贾母脸色苍白,身子摇了摇,往身后倒去。
唬的鸳鸯、凤姐儿等人忙接住,惊叫起来:“老祖宗!”
贾母被扶住后,却先握住黛玉的手,道:“那两个是糊涂的,心里被贪欲蒙住了心眼。今日惹得你着恼,连我也要代他们给你赔不是呢……”
黛玉唬了一跳,忙道:“老太太这叫甚么话,岂不折煞了我?他们是他们,老太太你是我的亲外祖母,怎还代他们去了?”
贾母强笑道:“你自不会介意他们,可等蔷哥儿出来了,我怕他非要他们的性命不可……”
黛玉闻言亦是强笑道:“老太太,瞧您说的,蔷哥儿何曾是那样无法无天的霸道人?他最是讲理,断不会这样做的。”
贾母只是不依,要代史家那对鹌鹑给黛玉道恼,周遭人都劝,黛玉也推却几番推不得,看到后面站着的湘云,脸色也难看惭愧之极,便道:“老太太给我道恼,那我万万不敢受的,折福哩。若非如此,不如让云丫头给我福一福,可好?”
凤姐儿笑道:“如此最好!云儿若是不肯,我来替她!”
湘云先是一怔,再看向黛玉,见她一双蕴满灵气的眸眼,轻轻眨了眨,心里涌出一抹古怪来,不过也没多说甚么,只但自己猜错了,毕竟,黛玉的父亲还失落在山东,生死不知呢。
所以她几步上前,给黛玉福了一福,道:“林姐姐若还是不解恨,我给你磕头也行。”
黛玉叹息一声道:“罢了,原不过为了安老太太的心。此事只当没发生过,往后都别提了就是。”
贾母得了这话,才总算放下心来,忙拉住黛玉,将先前王子腾分析的话说了遍。
一边说,一行人一边往里去。
黛玉听了却是心惊,李婧不是同她说,贾蔷和她父亲林如海在谋划大计,在都中越惨越好么?
怎王子腾还能看出这些来?
见她面色始终担忧焦虑,贾母不由跟着有些心慌,问王子腾道:“舅家老爷,宫里甚么时候才能给个准信儿?”
“这……”
王子腾迟疑道:“眼下这些,都是我个人推断,不过十成里,倒有六七分把握。至于朝廷何时能有公论,还是要再等等。想来,不会耽搁太久。”
黛玉又落泪稍许后,同贾母道:“老太太今儿大喜的日子,我难忍心痛和眼泪,就不多留了……”
贾母哪里肯放人,道:“这生日过的没趣,你只在家陪陪我罢!”
黛玉道:“虽想如此,只姨娘还在家里,我实放心不下。外面的事如今还瞒着她,若让她知道了去,我担心……”
贾母闻言叹息一声,道:“真真是难为你了,前些年你才来时,那些瘦弱怜人的一个小丫头,如今倒已经能担起一座宰相府邸的事了。回去就回去罢,我让你二嫂子去陪你?”
黛玉忙道:“不必,家里这样忙,哪里离得开她?再者,我还想先去东府看看。”
王夫人淡淡笑道:“大姑娘去,想必能进去的。如今西府的人,已经进不得里面去了。”
黛玉奇道:“舅母去了,竟进不得?岂有这样的道理?”
王夫人滞了滞,道:“我倒没去,是你大舅舅带人去,没进去里面……”
黛玉愈发奇道:“大舅舅已经好了?他带人去东府做甚么去了?”
王夫人:“……”
看着黛玉的眉眼,她仿佛隐隐看见了当年才嫁进荣国府时,被那刁钻小姑子捉弄的情形,手里的佛珠攥的渐紧。
贾母也看出不对来,忙打圆场道:“你大舅舅是想帮着蔷哥儿看顾好东府的家业,没存甚么坏心,看到东府已经安排妥当了,他就回来了。”
黛玉点点头,泪光点点,轻声道:“这份情义,我却是还不得了,等蔷哥儿回来,他自己去还罢,谁让他行事莽撞……”
贾母:“……”
凤姐儿在一旁差点没笑断肚子里的肠子,面上却强忍着,同贾母道:“老祖宗,我送林妹妹去东府看看罢?那一屋子的丫头,都是蔷儿的宝贝,哪个出了甚么差池,他回来后非赖到咱们头上不可。咱们虽不同他一般见识,可也不能凭白受气不是!”
贾母心累,点点头道:“那你们去罢。”
……
黛玉告辞了贾母、贾政、王夫人并诸姊妹后,和凤姐儿一起乘车来到东府大门。
黛玉赶车的车夫都是东府出来的,自然认得黛玉的马车。
原本寻常日子,便是贾蔷回府都只开角门。
中门只有迎旨或者十分重要的日子和迎接十分贵重的贵客时方大开。
然而此刻,却是缓缓大开了中门!
没一会儿,整整一百五十人的亲卫和家丁队伍从门内出来,列两队,持戈相向站立。
为首的商卓、李用对着马车沉声道:“恭迎太太回府!”
百五十人齐声高喝道:“恭迎太太回府!!”
马车动了动,过了稍许,马车门居然缓缓打开……
穿一身月白素色软烟罗裙裳的黛玉,竟从马车上缓缓下来。
商卓等人见之大惊,“唰”的一下,单膝跪地,低头再度吼道:“恭迎太太回府!”
百五十人齐齐拜下,低头吼道:“恭迎太太回府!”
黛玉轻摆胳膊,支开了震惊的凤姐儿和紫鹃的搀扶,一步步走向前,眼中泪水虽一滴滴滑落,却不肯低头。
似未亡人,要替亡夫撑起这片家业……
倔强,而悲壮!!
这一幕,不知被宁荣街两边多少人看了去……
一日间,林如海之“遗孤”和贾蔷之“遗孀”之事,传遍朝野。
风向似乎渐渐变了……
即便林如海失陷山东,那也是为国出力不是?
更何况,他还是被罗家所害!
贾蔷纵然恣意杀人,可他杀的是国贼,是因为担忧林如海,这等忠孝,怎忍过责?
自古以来,讲究娶妻娶贤,或许就是这个道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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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五章 十二老母朝无生,杀尽邪魔立佛国
东府,黛玉一路行至二门,早已得知发生了甚么的李婧忙迎上前来。
刚要见礼,被黛玉一把拉住,嗔道:“小婧姐姐也来取笑我!”
方才她鼓足了所有的勇气,心里满满都是贾蔷和她爹爹的辛苦艰难,为了他们,她才迈出的第一步,也是平生以来,最艰难的一步。
她要做力所能及帮助他们的事,绝不后退!
李婧叹服笑道:“哪里是取笑?是真心诚意的拜服!往日里只道姑娘是相府千金,尊贵娇女,大门不出,二门难迈。姑娘身子骨素来也不是很好……谁能想到,竟有这样的勇毅魄力!这一回,府上里里外外都服了,那些亲卫一个个虎狼之士,这一回也敬服姑娘了。”
黛玉不在意这个,她关心的是:“这些,会不会对蔷哥儿有甚么影响?”
李婧摇摇头道:“不会,只有好处!姑娘且再忍忍罢……”
见黛玉转眼看着府上的草木房屋,眼睛渐渐红润,李婧轻声安慰了句。
该勇毅的时候勇毅,但骨子里,她仍是那个黛玉……
黛玉摇了摇头,回首看了眼跟上前来的凤姐儿和紫鹃,问道:“昨儿府上没出甚么事罢?”
李婧迟疑了下,还是说道:“昨儿香菱听了西府上彩云和碧痕的话,以为爷已经快不行了,就和晴雯把汗巾子系到了梁上……”
黛玉闻言唬了一大跳,别说她,凤姐儿和紫鹃听了都没了人色,倒吸一口凉气,吓的生生落下泪来。
黛玉更是脸上没一点血色,抓住李婧颤声道:“她们,怎么样了……”
唯恐听到甚么骇人的消息,那简直让人没法活了。
黛玉都不敢想,若是这两人有失,贾蔷回来后会不会把天捅破个窟窿,再将他自己填进去埋了……
李婧忙安慰道:“姑娘放心,就是为了防备这样的事,我先前已经打发了人在各房守着,所以不会出事的。不过姑娘这回断不能轻饶了她们,香菱、晴雯都是爷的心尖尖儿,我的身份不好责罚她们。更何况还有个平姑娘……”
“平儿?”
本就唬的心惊胆战的凤姐儿闻言惊呼一声,道:“平儿?!怎还有平儿的事?这蹄子她想做甚么?她素来是个聪明的,断不会这样快就寻傻事!”
听她连珠炮般质问了一大串,李婧摇头道:“平姑娘是因为在会馆那边听到的消息更骇人,坏消息就是这样,原本只是入了天牢,传到那些长舌妇嘴里,就成了爷已经给人偿命了……而且不是一个两个这样说,都这样说。平姑娘心里都是爷,知道这样的噩耗后,回来差点吞金。”
至于可卿和尤三姐还有龄官,李婧就不说了。
唉,这一个个傻女人,李婧都替贾蔷头疼,自然不好再劳烦黛玉。
龄官还好,可卿却是见不得光的,尤三姐就更乱了,实在连她都摸不清甚么状况……
摇了摇头后,李婧和同样唏嘘动容的黛玉道:“姑娘,平姑娘倒是情有可原,毕竟西斜街那边谣言漫天飞,谁能分辩真假?三人则成虎。平姑娘是以为爷已经……所以不必责怪。可香菱真真可气!那样容易就让西府的人给哄了去,还拉上晴雯,倒是义气!”
紫鹃皱眉道:“碧痕是宝二爷房里的,彩云是太太房里的……香菱和她们顽甚么?”
谁也不是傻子,王夫人心里对黛玉到底甚么看法,虽从未说出口,却是连紫鹃都看出了些端倪来。
碧痕也是紫鹃了解的,宝玉院子里的丫头,不能说都是坏人,秋纹和麝月还是不错的。袭人……若非上回她颠倒黑白诬赖香菱,旁人怕也只以为她是个极好的。大奸似忠,说的许就是袭人这样的人。
至于碧痕,一脸的尖酸刻薄相,偏又掩不住的向往富贵,做梦都想当宝玉的房里人,这些事在丫鬟圈子里不算甚么秘密。
紫鹃奇怪的是,香菱先前都被袭人坑过,怎就不长些教训。
即便如今两府的丫头都爱和香菱顽,奉承她说好话,可根底也该知道知道……
紫鹃叹息一声,黛玉却不言语,沉着脸往贾蔷院走去。
……
贾蔷院内,一个小身影从外面如同一块石弹子一样飞了进来,一下跃上月台,冲中堂上坐着的香菱“汪汪汪”的叫了几声。
香菱闻声,“唰”的一下站了起来,惊道:“小老虎,林姑娘来了?”
那小身影正是一条及膝高的黄白小狗,它汪汪回了两声。
香菱跺脚道:“坏了!”
一旁晴雯:“……”
好野牛肏的!
真的假的哦?!
本来吓的不行的香菱,看到晴雯惊讶的小嘴成了“o”型,又一下得意起来,道:“瞧见了吧?那位春雨大叔虽然生的吓人,满脸胡须,偏女里女气的,可他训的狗狗第一流,可听话啦!”
晴雯摇了摇头,道:“狗狗通人性我明白,可你……是怎么明白小老虎叫的是甚么?你这样通狗性,莫非是狗精变的?!”
“呸!”
香菱还是能听懂好赖话的,她啐了口,道:“你多和它说话,多和它顽,小老虎自然听懂你的话,你也能听懂它的话了。你一直嫌它脏,还不许它进门,心里隔着,当然听不懂它的话!”
晴雯闻言,瞬间警觉道:“我告诉你,别想在屋里养狗!你敢抱它到床上,我打死你!”
香菱嘟起嘴道:“小老虎是母老虎哦!”
晴雯还想说甚么,却听到外面庭院里传来动静,她也担心香菱被责怪狠了,忙道:“还不赶紧先去跪着认错?果真林姑娘恼了要拾掇你,爷回来都拦不住!”
香菱闻言,深以为然,不过到底多了个脑子,不仅自己出去,还把小老虎叫了出去。
黛玉进小院时,就看到香菱跪在那,旁边一只黄白小狗,居然也“跪”在那,前两只小爪子,在那“拜”啊“拜”!
若换个寻常女孩子,看到这样软萌的狗狗,非得将心也化去了不可。
只是黛玉含怒而来,又天生秀慧,怎会被这样的小把戏捉弄住?
她似笑非笑的看了香菱一眼后,也没有如晴雯那样粗暴殴打,只弯起嘴角道:“这只犬与我有缘,还与我行礼,紫鹃,抱了去。”
林府也养着犬,紫鹃并不害怕,上前将小老虎给抱了起来,香菱登时大急,道:“姑娘,小老虎是我的!”
黛玉冷笑道:“你昨儿轻易就让人哄着去悬梁,明儿不定被人哄着去跳井,这小狗如此有灵性,跟着你,岂非容易遭了殃?不如我取了去,好生养着。”
香菱这才知道黛玉的厉害,瘪嘴落泪求道:“好姑娘,我再不信她们的话了,往后我只信……只信爷和姑娘的话!”
黛玉摇头道:“我就不信,蔷哥儿原先没同你说过这些,你不也是答应的好好的,回过头来就让人哄了去!这小老虎我先抱去了,等你果真知道错了,长了教训,我再还你。”
说罢,就要让紫鹃抱走。
香菱见之心都碎了,“哇哇”大哭起来,她宁愿黛玉打她一顿,也不舍得那样听她话的小老虎被抱走。
小老虎虽被夏春雨教得早就识别了家里人的气味,不能随便伤人,可这会儿看到主人哭的撕心裂肺,也顾不得其他了,猛地从紫鹃怀中挣脱跳下,“嗷呜”叫着扑到香菱怀中。
香菱紧紧抱着小老虎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晴雯看了心疼坏了,看向黛玉时,嘴巴有些鼓起……
黛玉不理这个二货丫头,她走到香菱跟前,见香菱委屈恐惧的看着她,轻声道:“你只是差点失去了小老虎,就心碎成这样,那你可知道,若是失去了你,你们爷会心碎成甚么?难道你觉得,在他心里,你还不如小老虎?
自轻自贱者,又凭何让人珍重之?”
这话,香菱听懂了,她抽泣着问黛玉道:“姑娘,那……若是爷……若是爷真的……你也……”
黛玉脸色隐隐苍白,似只想想那样的事发生,心口就痛的厉害,但在周围凤姐儿、李婧、紫鹃、晴雯等人的注视下,她还是微微抬高了些下巴,轻声道:“蔷哥儿曾同我说过,他让我一生,只一事,务必请我让他。那就是,一定要让我活的长久,长到超过百岁,这样,他就不会死在我后面。因为到那一刻,活着的人,比死了的更难熬。所以,若果真蔷哥儿坏了事,我也不会如你们这样没出息的寻短见。你们难道不知道,小婧姐姐肚子里有他的骨肉?你们可以自寻短见,我却不能,因为我要活着,才能护着他和小婧姐姐的孩子长大……”说着,眼中到底落下两滴泪来。
这番话说出后,凤姐儿对黛玉彻底服了。
她至今犹记得,前些年黛玉才进府时柔弱孤零惹人心疼的模样。
便是二年前,南下扬州时,黛玉依旧是心思极其敏感,动辄落泪,几不能活的娇弱秧子……
这才不过二年光景,就因为林如海回京,就因为贾蔷疼爱,就成长成到这个地步了?
简直如同变了一人,着实不可思议!
她哪里知道,黛玉原先心底卑微敏感,只因缺少家和至亲的依靠,小小年纪,就饱尝“飘零”二字之苦。
这二年来,既有家,又有至亲父亲的疼爱庇佑和理解,更有贾蔷的百般宠爱……
还正是人一生中成长最快的年纪,岂能不一天一个样?
非如此,又怎称得上相府贵女?
而香菱这才明白黛玉如此狠心的缘故,彻底敬服,道:“姑娘,我记下了,长了教训了,必记在心里。”
黛玉点点头道:“你们爷怜你幼时孤苦,所以疼你疼的狠了些,哪里还只是房里人,分明是将你当闺女在养。只是你自己心里还是要有数的,别真被娇惯成一个傻丫头,被人坑死了,还拉上晴雯……一对傻子!”
听闻这番话,香菱和晴雯都低下了头。
晴雯暗自啐了口,可不就是当闺女在养么?就会让人喊爹爹……
……
山东,曲阜。
相传,这里是黄帝的生地,是神农的故都,是殷商的故国,也是周汉的鲁都……
但所有的这些加在一起,都比不上它的另一个身份。
这里,是孔庙、孔林、孔府所在!
每一年、每一月、每一天甚至每一刻,不分昼夜,都有大燕四方游学学子在祭拜孔圣。
头戴青衿、身着儒裳的举人、秀才,寻常小城内拢共都见不到几个,而在曲阜,大街上却司空寻常。
这里崇慕古礼,随处可闻君子之乐。
即便此刻整个山东都在大旱,此处却依旧恍若人间净土。
夕阳西下,金色的落日余晖,仿佛也将这座千年古城带回上古之时……
曲阜城外,村落之间,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
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黄发垂髫,怡然自乐。
千百年来,纵王朝更替,然战火却极少殃及此处。
因为任何有志于江山者,至此皆会礼敬三分。
夕阳一点点消失在西山下,安详的百姓渐渐都去安歇了。
曲阜城北四十里外的九仙山间,那座酷似孔圣的孔子石上,一个周身白纱的女子立于其上,周遭数以万计的粗衣大汉,手持柴刀石锤,眼中面上皆是无比狂热的嘶声呐喊道:
“大劫在遇天地暗,日月无光佛母诞!”
“淤泥源自混沌启,白莲一现盛世举!”
六个白衣女子位列孔子石旁,尖声齐叫道:
“千神万佛下灵山,十二老母朝无生!”
“无生老母降凡尘,杀尽邪魔立佛国!”
此音落,立于孔子石上的女子,猛然抽出腰间宝剑,直指南向曲阜古城,高声道:
“杀邪魔,诛孔妖,无生老母立佛国!”
“杀!”
“杀!”
“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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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六章 天谴
曲阜城东,孔府。
亦叫,衍圣公府。
除却皇宫外,这是当世最大的一座王公府邸!
京城内寻常高门三进宅院已是大宅,宁荣二座国公府也不过五进,寻常亲王府邸,也只七进。
而衍圣公府,院落九进!
如贾家这样的国公家业,若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不招灾不惹难,倒也能逍遥上几辈子。
可多半做不到,因为逍遥的代价便是一辈一辈的衰落,直至祖宗余荫耗尽,沦为寻常百姓家。
所以,总有后辈想光宗耀祖,这样一来,就需要巴结天子,或是押宝皇子。
但无论怎样,都少不得成为天家的犬马爪牙。
当世唯有孔家,只要在开国之时磕好头,上好劝进表,便能世代享受超然之地位。
孔圣之族,是真正的世袭罔替,无需担忧门楣坠落。
多少代下来,孔府之华贵,似乎连地上的每一寸土,都熏着礼乐丝竹之音和紫金锦帛之贵。
真的是,富贵的太久了……
衍圣公府分东、西、中三路院,东路为祠堂,西路为书房并会客宴宾之地。
中路院又分三厅六院,前为官衙,后为衍圣公一家居住之地,最后则是孔府后花园。
衍圣公府,一如既往的安宁祥和。
未等最后一丝落日余晖散尽,衍圣公府早已是处处灯火通明。
寻常百姓过年上供祖先时才舍得点燃的蜡烛,衍圣公府内却是每一宿都点的星罗棋布。
要知道,即便是贾家的豪富,灯笼罩子里点的也不过是油灯……
但荤腥的灯油,又怎能出现在圣人府邸?
站在曲阜城内往向东边,整座孔府恍若天宫!
孔府大门上,高悬“圣府”门匾。
没错,门匾上只刻二字,名曰:
圣府!
两侧明柱挂有一副楹联,上联为“与国咸休安富尊荣公府第”,下联是“同天并老文章道德圣人家”!
开天辟地以来,怕也只有此门,敢挂此匾此楹联!
历朝历代,除天家之外,这便是天下第一家!
孔府西路院,安怀堂。
当代衍圣公孔广其正在宴客,而客人,乃是山东巡抚罗士宽之子,罗辉。
原本,以罗辉这样的身份,断然无法被孔广其亲自接待。
便是罗士宽亲至,都难以平礼与孔广其对坐。
但是因为这一次孔家吞下去的实在太多,眼下局势又太险,所以孔广其不得不出面。
青鹤瓷九转顶炉内爇着江南李主帐中香,孔广其偏爱此香。
四十有三的孔广其,因保养极好,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颌下三寸须,趁得他愈发周身儒雅气。
只是,孔广其却知道,这位圣人苗裔这清秀儒雅的气质下,藏着一颗多么贪婪的心。
运入山东赈济灾民的粮食,有四成进了孔家!
而孔家付出的,不过是一些陈米,和一些糠麸……
罗士宽等山东巨头为何会将如此多的利益分给孔家?
那是因为没有孔家点头,罗士宽等人就不敢动赈济灾粮分毫。
且,山东最大的十座烧锅庄子,有六座是孔家的!
即便是罗士宽等人贪了粮食后,也要送入孔家的烧锅庄子,兑换出银子来……
可以说,朝廷和天家内库筹集的上千万两银子购买粮米赈济山东,到头来大半都便宜了孔家。
当然,除了孔家外,还有琅琊王家,临沂萧家,青阳崔家,即墨于家和任城李家。
这五大豪门巨室,虽远不及孔家,却也是山东的顶级门阀。
孔家吃进四成,这五家合力吃进两成,剩余的四成,才是罗士宽、曹祥云、李嵩、张梁等瓜分。
可惜,原本皆大欢喜的局面,都被一人给破坏了……
“国公爷,林如海已经送了密折进京。家父派了多路人手拦截,也只拦下了四路,走失了一路,情况十分不妙啊!我父亲打发我来,请国公爷拿个主意!”
罗辉毕恭毕敬说道。
孔广其闻言,微微皱眉道:“林如海拿到证据了?”
罗辉忙道:“绝无可能,他自入山东以来,根本没机会出泉城!”
孔广其闻言,舒展眉头,满意道:“既然如此,汝父又慌甚么?好生与其周旋。至于那些赈济粮食……西边儿不是在闹白莲教么?那群妖人屠了那么多城,丧心病狂之极,难免攻下一座重城,少了粮库……”
罗辉闻言唬了一跳,再看着孔广其那张清隽的脸,怎么看都觉得有些狰狞,屠城?
他还真是头一回听说,白莲教在屠城!
可若是山东发生屠城这样骇人之事,他父亲身为山东巡抚,还是跑不掉啊!
似看出了罗辉的心思,孔广其轻轻笑了下,道:“贤侄,既然汝父未能拦截下林如海所有的密折,那林如海就杀不得了。现在杀,岂非不打自招?所以,汝父也就莫再想全身而退了。能将此事推到白莲教身上,让都中罗相使把劲,本公再书信一封进京,替汝父于御前美言两句,汝父虽去了差事,但总能保全性命,退下来当个富家翁也好。只要有罗相在,往后依旧是荣华富贵。
这便是舍得二字之真谛,有舍方有得!
可若令尊还想着甚么都不舍,那将来丢掉的,就不止是官帽子了……”
好狠的人!
好自私的人!
罗辉听完这番话后,简直遍体生寒。
这样的人,分明让罗家代其去死,居然还能说出这样一番为你好的圣人道理出来,果然不愧是圣人苗裔!
罗辉却不傻,道:“国公爷,非家父不懂得此中道理。只是,这灾民若是不能赈济,家父怕是想全身而退也难。所以,家父想问问那些粮食……”
罗家父子知道,虽然近一半的粮米进了孔家,可这一回孔家却并没有用这些粮米烧酒,而是转过头来,等着粮价涨上天际时,再用这些粮米换钱,或是换地、换门铺、换宅子,还有,换人。
曲阜周遭的地已经被孔家吃尽了,可山东其他各地还有地,孔家凭借到手的粮食,张开血盆大口,恣意鲸吞着。
若在以往,或是林如海未来,倒也罢了。
孔家圣人苗裔,多吃些就多吃些。
只看孔府这做派,就知道日常嚼用怕是比十座王府加起来都多。
可眼下若无粮食,罗家过不了关,罗家父子就不能等死了……
见罗辉一脸不情愿的模样,孔广其面色一沉,不过他也非莽辈,缓缓道:“粮食早没了,你们不必多想……吾亦知道,此事怕有些难缠。如今看来,只让汝父去官,怕未必交代的过去。这样,曹祥云和李嵩二人,让他们以身许国如何?若还不够,就连张梁那武夫也算进去!两个三品衣紫大员,封疆大吏,再加一个二品武夫,和一营兵马。足够给朝廷交代了罢?”
武夫就不必说了,死了也就死了。
两个衣紫大员若是战死,那可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用这些来为那些灾民陪葬,倒也值得……
只是……
该如何做到呢?
“曹祥云不错,吾看好他。李嵩就交给汝父子了。至于张梁……罢了,我让王家、萧家他们去解决。他们族中子侄,多在山东大营。汝父子只负责一个,手尾一定要做利落。这一次再出纰漏,就莫要怪吾不给罗相体面了。”
孔广其轻描淡写,语气中不带丝毫烟火气的话,却让罗辉愈发心中生畏。
山东,果然是这些巨室门阀的山东……
罗辉忙应下后,最后又问道:“国公爷,家父说,那林如海在泉城,他手下耳目众多,随行御林亲卫也是麻烦。若是让他活着回京,多半要出大事。您看……”
孔广其闻言皱起眉头来,思量许久后问道:“吾听说,林如海身子骨不大好?”
罗辉忙道:“看起来半死不活的,走路都不稳当。”
孔广其笑了笑,道:“罢了,明日吾下请柬,请他来孔府赴宴罢。身子骨如此不好,有个闪失,倒也正常。”
罗辉闻言大喜过望,奉承道:“也只有在圣府内,才算正常。凭他甚么身份,在圣府内,也不过寻常一儒生罢。”
这话倒也不全算是吹嘘,林如海果真在孔府祭拜先圣时激动“过去”了,朝廷即便派人来查,谁又敢进圣府查问甚么呢?
到最后多半也就不了了之了……
正事谈妥,孔广其就不耐和罗辉多说甚么了,招了婢女来,领罗辉下去歇息。
只是罗辉还未出门口,忽然一怔,有些愕然的回头看向孔广其……
圣府内,一日十二时辰,都有三百蒙童齐颂《论语》,读书声不绝于耳。
可这一刻,怎会突然有喊杀声传来?
莫非是幻觉?
只是看看孔广其骤然变化的神色,显然,这不是他个人的幻觉。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至此刻,罗辉都不信,会有人敢杀进孔府。
直到,东面方向,供奉圣人衣冠的孔氏宗祠,烧起了冲天大火!!
圣府大门,原本连抬头看一眼都不配的黔首贱民们,此刻一个个面目狰狞兴奋,带着血腥和疯戾之气,手提滴血的柴刀铁锤,冲进这千古第一圣地……
……
“轰隆!”
泉城,钦差行在。
一道惊雷炸响,三月无雨的齐鲁大地上,居然就这样骤然起惊雷!
林如海面上神情不定的站在窗边,看着漫天黑云,双眼凝重之极!
莫非,果真有天谴?
不过随即,他的面色又坚毅起来。
事涉百万黎庶之生死,即便有天谴,某林如海,甘领之!
……
PS:迎宾站着的时候,写完了这一章,还不敢让老婆发现,我好难!晚上还有一章,拼了!今天被打死也不喝酒!
第六百一十七章 李暄:嫉妒让爷面目全非!
翌日清晨,雨后初晴。
山东泉城,钦差行在。
静室内,林如海看着整个人如同被水泡透的青鸢密间,沉声道:“果真都发生了?”
这青鸢虽冻的全身战栗,说话都在颤抖,可眼中的惊恐和亢奋,却让他激动的忘却了冻冷,哆哆嗦嗦道:“老爷,半个曲阜都成了火海,不光衍圣公府,连文庙和孔林都被烧了。那群白莲教疯了,孔家已成人间炼狱!!”
林如海手都微微颤抖了下,缓缓道:“除了孔氏,可曾滥杀无辜?”
青鸢忙道:“除了孔家人没剩下甚么外,其他曲阜百姓倒没多杀。不过也都被驱赶着背负孔家粮食,送往山亭了。沿途县府,竟无人敢拦。老爷,孔家完了!马上就是中秋,中秋过后就是孔家太夫人八十寿诞,孔家三代以内的直系,全都在衍圣公府住着。连在都中国子监的孔家长孙和数名侄子侄孙都特意回来了。这一次,孔家直系的根算是斩绝了!”
林如海闻言,沉默了好半晌后,也未去问是否妇孺无存……
事已至此,再作感叹,只能是矫情。
孔氏虽惨,可被孔氏祸害的山东百姓,岂不更惨?
对于孔氏之奢靡,林如海也早有耳闻。
以孔家坐拥数十万亩田地之富,为何还要贪得无厌打赈济灾粮的主意?
便是因为孔氏一族一代比一代奢靡讲排场,耗费的银资如淌海水一般,种地才能种出多少银子?
孔府内每一根燃烧的蜡烛,烧的都不只是牛油蜡,那是山东百姓的血肉。
圣人苗裔,已成山东心腹之患!
不过,饶是如此,林如海心中依旧背负了莫大的压力。
若非山东实在缺粮,朝廷也已经到了山穷水尽之地,连他也无法下这样的勇气,谋划此计。
因为,那可是先圣苗裔啊……
好在,也不是真的就绝了嗣。
他还有后手……
“阿忠啊,告诉小武,山东大营那边,可以动手了。另外,白莲妖人和罗士宽、曹祥云、李嵩、张梁四人勾结互通的书信,可都准备好了?”
老仆林忠忙道:“回老爷,白莲妖人写给罗士宽等人的书信先前已经送来了,罗士宽他们写给白莲妖人的,青鸢已经有仿字高手,描着罗、曹、李等人的字迹写好了,只差他们的印信。”
林如海淡淡道:“今日便可得印信。”
老仆又道:“老爷,白莲妖人为何连琅琊王氏都灭了,却放过邹城孟氏?仆记得,琅琊王氏的中玄公乃礼部尚书,哥儿和王家恒生布号的王守中关系亲近……”
林如海摇头道:“那是两回事。至于为何距离孔氏四十里外的孟氏能留下……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便是缘由。”
……
山亭,飞云台。
玉皇庙内,孙琴面蒙轻纱,坐在正中。
两名“侍女”分立左右,一个个面容激动。
“大姐,咱们往后算不算在江湖上扬名立万了?”
其中一人快乐的简直想要手舞足蹈。
她们都是在扬州与李婧父亲李福相好的孙姨,前二十年里收养的弃婴。
一身江湖性子,最奢望之事,就是能在江湖上扬名立万。
如今干下泼天大事,岂有不激动的?
孙琴却是冷静的很,提醒道:“小九,但凡有一个字流露出去,不止咱们死无葬身之地,便是扬州那边,连姨带楼里的那些姊妹,没一个能少得了千刀万剐的。你若是想让我们死个痛快,就去扬名立万罢。”
此言一出,这丫头立时蔫儿了。
另一人则道:“大姐放心,小九省得。大姐,接下来该怎么办?如今有八个县在咱们手中,还有那么多听话的弟兄……”
孙琴摇头道:“小七,那些地方不是在我们手中,是在白莲教手中。咱们虽然用了奇计,我成了白莲圣女,又成了佛母,白莲教也有大半人听咱们的话,可他们再听话,也都是暴乱之徒,杀过无辜百姓。若是没昨夜之事,咱们入江湖开宗立派,倒也能接手他们。可现在……想都不要想。朝廷的大军会把咱们剁成齑粉,但凡有点歪心思,侯爷和林老爷也不会放过咱们。”
小七叹息一声,遗憾的摇了摇头。
小九道:“所以明日八月十五,各大佛王带人带粮回山亭,立佛国,彻夜狂欢饮酒后……咱们就要归隐江湖了?”
孙琴没好气白她一眼,道:“这样疯了一趟,还不知足?倒也不用永远不出来,回扬州姨身边待两年就是了。”
小九撇嘴道:“咱们辛辛苦苦打了下来,全便宜二姐了,往后,她可要风光了!”
小七笑道:“谁让你没生孩子的?你要是生了孩子,往后岂不就是你享福受用了?”
孙琴沉声道:“往后提也不许提此事,权当没发生过,知道了么?我再说一回,但凡有一个字传出来,咱姨,咱们楼里那么多姊妹,一个活口都留不下。”
小七、小九都是在扬州那座以丑出名的百美楼里长大的,那里就是她们的家,孙姨娘、孙琴这些人就是她们的至亲,自然不会大意,连忙答应。
孙琴话音刚落,庙外有教兵通传:“佛母,日光佛王、月光佛王和金光佛王带人马快要入城了!”
孙琴眯起眼来,深吸一口气,应了声:“知道了……咱们走,给他们,庆功!”
……
神京城,诏狱。
“啧啧啧!”
李暄四仰八叉的躺在贾蔷的狼皮大褥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示鄙视的看着坐在凳子上翻书的贾蔷,语气轻蔑到了极致,道:“爷就是想不明白,子瑜表妹和林相家的千金,到底是眼瞎了还是心瞎了,怎么就会中意你?子瑜表妹,人有多好我就不必多说了,那样得母后的疼爱,居然为了你,一个姑娘家入诏狱……还有那林家千金,原就听母后说人很不错,却不知道到底哪里不错。今儿才算开了眼,满神京都在夸她,你和林相爷都沾她的光啊!一个弱女子,一下子就快成了遗孤和遗孀,这样都没被打倒,还敢抛头露面,替你安抚军心!你不知道罢,你那座国公府有多少人惦记着。要不是人家林相爷的千金,你就算能出去,怕是连个狗窝都没了。”
贾蔷恍若未闻,静静的翻书看着。
见此,李暄愈气,下猛料道:“贾蔷,你惨了!外面都传你已经杀人偿命了,结果你两个房里人上吊自尽,还有一个吞金了!!”
贾蔷手顿了顿,随即继续翻书。
李暄见之震惊了,一个鲤鱼打挺从床榻上翻起,走到贾蔷跟前,弯腰探头到他跟前,盯着他问道:“贾蔷,你到底是人不是人?人家都为你上吊吞金了,你连个屁都不放?”
“卟!”
李暄:“……”
“他娘的,爷和你拼了!”
嗅到一股臭味后,黑着脸的李暄一边用袖子掩鼻,一边张牙舞爪,跳起来要飞踹贾蔷。
贾蔷一边躲闪,一边道:“若是真的,王爷这会儿还拿这些同我说嘴,岂非太没人性?可见是假的。既然是假的,我干吗还要反应?”
李暄闻言一顿,不过到底上前捶了贾蔷一拳后,道:“你当爷唬人?要不是你另一个房里人精明,早先防备着,你那几个房里人真的在上吊吞金,如今各处都在传呢。啧啧啧,贾蔷,你如今在外面都快惨死了!”
贾蔷闻言沉默了好一会儿后,道:“等出去后,再寻她们算账罢。”
仔细盯了贾蔷半天的李暄又瘫在狼皮大褥上,撇嘴道:“没劲,你怎么着也该咆哮几句,然后流泪自责上半个时辰罢?”
贾蔷“切”了声,侧眸看向李暄,道:“王爷没正经事做么?车行该打理的,还是要正经打理。”
李暄干咳了两声,欲言又止的样子,太过明显,贾蔷抵不住,问道:“到底甚么事?”
李暄忙道:“这可是你问的啊!贾蔷,爷有一事想和你商量商量。”
贾蔷道:“你说。”
李暄还是有些不自在,道:“你能不能想法子凑些银子出来,父皇实在太难了,母后也跟着没日没夜的睡不着。山东那边实在棘手,着紧的急。北直隶的粮食肯定不能动,不然要出大乱子,还得从江南调粮米。今岁两湖还算丰收,肯定还有结余。可调粮米要银子,没个三五百万两银子,根本不够填补山东那个窟窿的。”
贾蔷差点吐血,道:“我从哪偷三五百万两银子去?真当我是善财童子?”
李暄忙道:“不必不必,爷听母后说,在江南藩库凑一凑,内库和户部再凑一凑,大概能搜刮出三百多万两,将近四百万两银子。就差一百万两!”说罢,眼巴巴的看着贾蔷。
贾蔷无奈道:“我也没一百万两现银啊……”
李暄闻言,叹息一声,双手枕于脑后,道:“唉,可恨时日太短,若是再等二三年,光马车也能赚出这一百万两银子。银子银子,到底从哪去弄这些银子?父皇母后分明是天下至尊,竟会为了这些阿堵物,愁的睡不着觉!说出去,爷这个管内库的儿子,简直没脸活啊!”
贾蔷见他纠结的满脸褶子,思量稍许后,道:“若是一百万两的话,尽量凑一凑,即便不够,或许也差不了太多。不过,此事需要我林妹妹还有子瑜妹妹的同意,我得问她们借钱……王爷,这个钱,以后可一定要还的。”
李暄:“……”
一万个球攮的有没有?
你有妹子疼也就认了,你还能从妹子那借到一百万两银子?!!
“啊!!!”
李暄突然大叫一声,从狼皮大褥上一跃而起,杀向贾蔷!
……
PS:终于搞定十月的最后一章了,太不容易了,今天到底还是被灌了些,妇女们战斗力太强,我不喝我媳妇就得喝,所以我只能喝。人长的太帅,太招人喜欢也是麻烦事……最后,求票啊,再不投就要过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