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八章 不要让秦氏受委屈
荣国府,荣庆堂。
贾蔷进来时,贾母脸色并不好看。
昨儿她还特意叮嘱了,今日贾蔷送棺出府去家庙时,带上宝玉。
没想到,今儿一早左等右等不来,再派人一打听,贾蔷居然让贾蓁,贾萍,贾藻,贾芬几个小辈就护着棺栋出了府,送去了家庙。
原以为贾蔷仍在记恨贾珍之事,她还专门打发了鸳鸯去请,准备好好劝一劝。
谁知道鸳鸯回来竟说,贾蔷根本不在府上,跑去秦氏娘家,探望秦氏父亲和兄弟去了。
兄弟出殡不去看,跑去兄弟媳妇的娘家做好事……
小狗肏的下流种子!!
贾母得知消息后,心里是真的恨着骂了句!
她是见过可卿的,也知道生成那样颜色的女人,若是有机会,没有哪个男人能忍得住。
贾珍那畜生还是当公公的,不也想方设法想弄上手?
若不是他想身心两得,怕早就上手了。
这种事,高门大户大家子里,真不是甚么鲜见的事。
自皇宫起,到宗室诸王王府,再到下面世勋豪门贵族,贾母这一生听多了这样的事。
其实,打贾珍暴毙,贾蓉又瘫又废,贾敬被圈,而贾蔷入主宁国后,贾母心里早就料到了会有这种事发生。
却也没当回事……
又不会占着名分,只要别弄出人命来成了丑闻,“兄终弟及”也比让尤氏、可卿醮夫再嫁的强。
连个寡妇都留不住,那才会让贾家颜面扫地。
可再怎样,面子上总要过得去罢?
贾蔷自然知道贾母脸色为何那样难看,他见礼罢,难得主动关心道:“宝玉已经去了么?我来接他去家庙。”
贾母阴沉着脸,忍无可忍道:“我看你就是愈发无法无天,恣意妄为!你看整个贾家,如今都拿不住你,便想做甚么就做甚么,连一点顾忌也没有!你就算不顾忌我们,你总要给自己长点脸罢?今儿是甚么日子,你兄弟出府,你跑去你兄弟娘家做甚么去?”
贾蔷无奈道:“秦家突然来人报急信,说秦氏她老子不行了,兄弟也要不行了。贾家还指着秦氏为贾家守一辈子,当初大婶婶家的事那么棘手,我为啥也管了?不就是因为亏欠人家嘛!还有尤大奶奶的两个姊妹和她的继母老娘……你老果真能松口,愿意让她们出门另嫁,我一准高兴!”
“放屁!”
贾母花白眉毛都竖了起来,骂道:“这样的话,你敢同她们说?你这是逼她们死啊!”
贾蔷忙道:“当然没说,我又不傻。所以嘛,待这几位的时候,我比待旁人多些耐心。我毕竟是贾家族长,她们这样年轻就一直守着,所以格外宽容些。人家老子兄弟都要不行了,这个体面总该给是不是?”
贾母被说的没脾气,倒也忘了问,她这老南瓜瓤子也为贾家守了十来年,怎不见贾蔷优待史家?
贾母沉吟稍许,道:“秦家那边如何了?”
贾蔷摇头道:“秦老大人肯定是不成了,去的时候已经人事不知不中用了,倒是小的,虽然还是半死不活,但小命总算还是保住了。至于能不能活下来,看他自己的造化罢。”
贾母闻言,眼中也是不落忍,问道:“好端端的,怎就到了这个地步?”
贾蔷也没瞒,将智能儿的事说了遍,最后道:“水月庵的事,我一直没顾得上。只隐约听说私下里闹的很不像,回头让人去整治一番。”
贾母闻言,头疼的捏住眉心,骂道:“你们这些爷们儿,有一个算一个,不管是偷的抢的,脏的臭的,但凡能下嘴的,就没一个安生的。甚么好下流畜生,为了一个姑子,差点闹出两条人命!”
贾蔷想了想,摇头道:“此事还未必怨得了那智能儿,秦钟自己许愿给人家,骗了人家,回过头来人家走投无路寻上门来,还被赶了出去……我已经让人去寻这姑子的下落了,她是私逃出来的,被赶出来后,哪里能得个好下场。贾家能积一份阴德,就积一份阴德罢。回头赶紧把家庙里那些腌臜事料理清楚,都甚么顽意儿。”
不止如此,原著世界里,惜春的结局是出家为尼,而她却和智能儿是好友,并顽笑过要剃了头陪她一道做姑子去。
这里头,到底有没有因果,谁又知道?
贾母懒得理会这些,道:“你自去忙你的罢,别忘了替我往秦家会二十两银子的白礼。”
贾蔷点点头,正要往外走,忽地顿住了脚,此刻荣庆堂上唯有贾母和鸳鸯二人,其她婆子媳妇丫头难得不在,就见贾蔷似无意般,回头问道:“老太太,我前儿隐约听人说了句太上皇有一位姓秦的皇妃,可如今宫里的太妃,没人姓秦啊,是不是那嚼舌根子的人弄错了?”
贾母闻言一怔,仔细想了想,随后摇头道:“国公爷在的时候,宫里那些事,我原不怎么理会。如今年纪大了,也记不得了。太上皇一生嫔妃不知多少,我哪记得住?不过,你倒是可以去问问姨太太,薛家当皇商,和宫里联系素来紧密些,也关注的多些。”
指着宫里的脸色吃饭,岂能不上心?
贾蔷点了点头后,再不多留,转身出去。
他走后没多久,贾母忽地皱起眉头来,面色也微微变了变,想起了过往的一些旧事来。
又喃喃自语问道:“好端端的,怎问起他来了?”
……
贾蔷带人前往家庙,此时家庙处已经聚集了百余贾家族人。
贾蓉毕竟是宁国长房嫡孙,他的死,不可能悄无声息。
莫说贾政,便是贾代儒、贾代修二位,都乘车过来看一看。
然而贾蔷过来,第一句话就将诸人震的不轻:“蓉哥儿死了,且先停灵在这。过几天等敬太爷走了,一并操办罢。”
一阵兵荒马乱后,贾政急道:“蔷哥儿,这话是怎么说的?敬大老爷上月不是还好好的么?”
贾蔷道:“敬大老爷每日里炼丹修道,那些丹啊丸啊,都是甚么顽意儿,你们没听说过?连太上皇都……总之,我昨儿才去看过,敬太爷每日里饭也不吃,只用那些丹药,想着早点羽化成仙。连觉也不睡,就守着丹炉。”
贾政跺脚道:“都到了这个地步,合该好生劝劝啊!”
贾蔷眉尖一挑,道:“二老爷去劝,正好你们还是平辈。昨儿我去劝,差点就让敬太爷给打了,幸亏焦大拦着。如今敬太爷是六亲不认,谁敢不让他修道炼丹,谁就是他的生死敌人。”
贾琛叹道:“太爷是被那群和尚道士给弄的入了邪魔了,唉,怎就想不通呢?”
贾现摇头道:“自古以来,多少帝王将相都想不通,越是聪明的人,越是自命不凡的人,才会越想不通。你想想,如咱们这样寻常的人,才会这样想,别人炼不成,得不了道,咱们必然也炼不成,得不了道。唯有那极聪明之人,便会以为别人做不到的,他能做到。越是这样想,越钻里面去了。这样的人,谁也劝不住!”
众人闻言,都觉得大有道理。
既然如此,那就等贾敬罢。
一个个先同贾蔷见了礼问了好后,就都散了。
如今贾族里不听话的刺头,要么在黑辽庄子上挖地,要么在哪个林场伐木,还是举家的那种。
留下的,都是懂事的……
而见连贾代修、贾代儒两位硕果仅存的代字辈的老人,都乘着马车走了,贾政就彻底无可奈何了。
贾代修、贾代儒两人,不过是贾家支脉,就因为辈分高,贾蔷每月供银供米,虽然不多,但也足以养老。
再加上他们的子孙后辈,也都规劝二老,不能得罪贾蔷,被打发到辽东的族人就是前车之鉴,萝卜加大棒,族内再无异声。
贾政自忖只凭他自己,又能如何?
也坐上车,带着贾环回城了……
贾蔷看着一直躲在人后的宝玉,奇道:“你怎么不跟着回去?”
宝玉没好气道:“你惹得老爷一肚子气,我跟着回去,还不被骂死?”
贾蔷笑道:“那你准备留这陪蓉哥儿?”
“……”
宝玉闻言,气的想动手。
见他一副受气包模样,贾蔷警告道:“在外面就少装!老太太吃你这套,在这不好使。”
宝玉扯了扯嘴角,喊了茗烟牵过马来,翻身上马道:“你就盼我去学里,好留你一人在家里热闹,我劝你死了这份心罢!”
贾蔷哈哈一笑后,摇头道:“宝玉,等老太太没了,大老爷要搬回荣禧堂怎么办?再过几年,大老爷和二老爷这一辈人也都没了,贾琏让你也搬出去,你到哪去?等兰哥儿,对了,下半年贾环也要重新入学,一个个都长进了,为官做宰,只你一个平头哥,等年纪再大些,你又如何自处?我若不是拿你当个朋友,哪会一回回的浪费唾沫,说这些事?你自己思量罢。”
宝玉骑在马上,苦闷道:“你说的这些,我何曾不知道?只是,那些劳什子四书五经,我闻着就是臭的,看一眼就觉得头疼,如何能进学得下去?”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也不喜欢出门应酬,那些经济仕途之道,我也厌恶的紧。”
贾蔷也上了马,笑问道:“那你可曾想过,将来能做甚么?”
宝玉叹息一声,苦闷不语。
贾蔷忽地笑道:“你可曾看过《白蛇传》?”
宝玉没好气道:“知道是你写的……不过,确实写的好,倒是翻了不少遍。”
贾蔷笑道:“你可愿也写一篇试试?”
宝玉闻言,登时迟疑道:“我?我行么?”
贾蔷双腿一夹马腹,马匹往前行去,宝玉跟上,就听贾蔷笑道:“怎么不行?学着写呗。你素来喜好杂书,看的也不少,鬼神志异你也通一些……这样,你专以女人的视角去写,你不是最遗憾这辈子不是女孩子么?你在书里写的主角就是女的,你就把自己当成女的去写。我给你出个思路,譬如你突然死了,魂儿一下穿越到前朝宫里的一个小宫女身上。然后那些王爷啊太子啊都爱你,爱疯了那种……”
周围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连当初被贾蔷打惨了的茗烟,都笑的快坐不住马了。
宝玉原本还满怀兴致,听的眼睛放光,可看到周围人都笑了起来,登时不好意思了。
再见连茗烟也笑,愈发羞恼,一鞭子抽了过去,虽未用力,还是抽的茗烟“哎哟”“哎哟”的直叫唤。
宝玉骂道:“好你个反叛肏的,连你也敢笑我!”
一旁贾蔷劝道:“我可没开顽笑啊,你写的好了,正巧我手里有一个书斋,可以版印,专卖给那些闺阁女孩子们看,她们最爱看,百姓家的女孩子也爱看,卖了大钱,到时候你就能凭自己的能为立足了。说不定,还有不知多少闺阁姑娘喜欢你的才华,非要和你做朋友呢。”
这番话,让宝玉连半点抵抗力都没有,连连点头道:“此事,容我回去再想想。”
贾蔷见他意动,知道这事成了八成,笑的肚子疼,面上却不显,一甩马鞭,往城里纵马而归!
……
布政坊,林府。
忠林堂上。
贾蔷自城外返回,都没送宝玉回府,就直接打马来了林家。
如果说这个世上,还有谁能让贾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也就只有林如海了。
这个老人,当真给了他最无私的爱护。
见贾蔷礼罢坐下,就着梅姨娘送来的香茶一饮而尽,一旁黛玉取笑道:“如此牛饮,岂不浪费了爹爹的好茶?”
贾蔷笑道:“回头我再给先生寻摸些更好的……”见黛玉撇嘴,他笑道:“你别不信,下面人在福建武夷山发现了一株老茶母树,生在悬崖峭壁间的一条狭长岩罅内,岩顶终年有泉水自罅滴落。每天,只有不到两个时辰的日照。啧,可采摘的茶叶,可号称茶中之王!我已经让人采摘了些,等炒好了就送进京来,都送到先生这来。妹妹也说了,我吃了都是牛饮。”
黛玉闻言,又欢喜,又不好意思,嗔道:“你自己的茶,随你怎么牛饮就是。”
贾蔷笑道:“我的不就是你的?”
林如海在一旁,觉得这茶有些吃不下去了,索性将茶盏放在一旁,问贾蔷道:“贾蓉是怎么回事?”
贾蓉死了,贾蔷当然会派人到林府来知会言语一声,这是起码的尊重和礼数。
贾蔷将事情说了遍,最后道:“已经送去家庙了,原想着等明儿国丧罢,就埋入祖坟,可昨儿晚上去看敬太爷,发现敬太爷吃丹药吃的,觉不睡,饭不吃,每日只用些他自己炼的丹药。我寻思着,也没几天功夫了,索性等他一道办罢。”
林如海闻言微微皱了皱眉头,显然没预料到贾敬也要不行了,缓缓道:“若是如此的话……你这亲事,怕还要再等等。”
贾蔷闻言,看了眼低下头,俏面羞红的黛玉,而后小声道:“先生,贾家是武勋将门之族,并不在意这些。”
林如海无奈道:“你若寻个将门女倒也罢,贾家不在意,我林家也不在意?便是我林家不在意,人家尹家呢?尹家还要更重一些。”
毕竟,尹家嫁的才是大房。
贾蔷点点头道:“那就再缓缓就是。”说完此言,他对黛玉和梅姨娘赔笑道:“姨娘,妹妹,我有些朝廷上要紧的事要和先生商议商议,您二位要不……”
梅姨娘啐笑道:“哪个愿意听你说那些?”
黛玉也恼:“你想说,我们还不想听呢!”
话虽如此,二人还是站起身来离去了。
不过临出门前,黛玉又回头问了句:“今儿可留饭不留?”
这种送命题……
“当然!这还用问?”
黛玉没好气白他一眼,却是抿嘴一笑,扭身离去。
等二人走后,贾蔷面色却是瞬间严肃下来,道:“先生,贾蓉今日出府,原本我是准备亲自去送的。不想贾蓉妻子秦氏娘家来人,说其父秦业和其弟秦钟都不行了,来求个主意。这种事,本该打发个管事请了郎中去就是,可那王妈妈却说,秦业弥留糊涂时,说了些义忠王府和血脉的糊涂话……
我听了很是不安,就亲自走了遭。先生,你是否知道,当初宁府怎会选秦氏女为长房长妇?秦氏不过是养生堂保养来的孤女,身份来历很是不明白,怎就能嫁入国公府当蓉大奶奶?还有,我带人亲往秦家,在一处地砖下的木匣子内,发现了这个!”
说罢,贾蔷将袖兜里的那块刻了“秦”字的玉佩拿出来,放在林如海面前。
林如海面色十分凝重,拿起双凤朝阳的玉佩仔细端详了起来,看到那个“秦”字时,眼神愈发肃穆。
贾蔷又道:“对了,那木匣子里还有一席金丝白纹海棠花雨宫锦裙。”
林如海闻言身形微微一震,目光看向贾蔷,轻声道:“当年的事,偶有些传闻出来,我并不十分清楚。不过,也有些耳闻。只是时日久了,也记不清了。但即便果真有甚么,如今是隆安朝,连太上皇都驾崩了,义忠亲王也薨多时,就不要深挖了。另外,务必保证那秦氏在宁府,不要受了委屈。果真有一日,此事重见天日,她的话,很关键。蔷儿,你明白为师之意?”
贾蔷点了点头,道:“先生放心,果真有那一日,也不会让她指责贾家无义的。”
林如海点了点头,将此事放在身后,提起明日事来:“宫里边,九华宫那边又闹将起来,这一回,太后必是要看到义平郡王才肯罢休。有人传谣言到她耳朵里,说义平郡王已经遇害……”
贾蔷闻言唬了一跳,道:“不会罢?!”
林如海摇头道:“怎么可能?只是染了风寒病倒了罢……病的稍微有些重。明日义平郡王若是拖着个病体去送大行皇帝,让太后娘娘看到了他的病容,就麻烦了。明日你去宫里,一定要少说话。”
贾蔷不解道:“先生,和我有甚么相干?”
林如海也是无奈的摇头道:“你莫忘了,你毕竟是太上皇钦点的良臣。这个名号,大多时候已经没甚么用了,但要看谁来用。”
贾蔷:“……”
……
第五百二十九章 丑闻
膳堂,一张黄花梨嵌螺钿牙石花鸟圆桌旁。
桌边设一紫檩木牙雕梅花凌寒插屏,屏风后则是一对青花白地瓷梅瓶。
屏风内,则有一双青玉紫竹灯台。
灯台上笼着玻璃罩,烛光照的满堂明亮。
林家的富贵,从不似贾家那样张扬,非龙即凤。
而是于文雅中,透出不俗的清贵。
贾蔷捧一青莲握足碗,一气吃了四碗饭还要添饭。
黛玉在一旁边用筷子夹着米粒吃,边看他笑,见紫鹃添了饭过来后,取笑道:“你可慢些吃罢,哪有这般吃饭的道理?”
梅姨娘忙忍笑道:“姑娘怎还嫌哥儿吃的多?”
黛玉笑出声道:“吃这样多,也不见长胖些,可见都白吃了。姨娘你瞧瞧他的肚子,也不见鼓起来,这饭都到哪里去了呀?”
梅姨娘也笑,林如海则道:“正是长身子的时候,理应多吃些。”
黛玉笑道:“爹爹你不知他,早上吃的才多呢!又是牛乳,又是馒头,又是牛肉,又是小菜,满满当当一桌子,他能全都吃完。”
林如海闻言,也有些惊奇的看了看贾蔷。
似在担心,这孩子该不会有甚么毛病吧……
贾蔷在三人异样的目光中,吃尽第五碗饭后,又端起旧窑十样锦的茶盅,一饮而尽,算是吃饱了。
他苦笑着摇摇头道:“我也不知吃到哪去了,不过确实长高了不少,力气也大了许多,应该是好事。我饿了总不能不吃饭罢?”最后一句是看向黛玉说的,不无委屈。
黛玉忙道:“谁说不让你吃了,可你也不能吃的那样快,如此身子如何受得了?”
贾蔷笑道:“这无妨,从来没觉得难受过。”
林如海闻言,羡慕道:“到底是年轻好啊!”
到了他这个年纪,尤其是身子状况还不好,那真是多吃一口都难克化。
说到这,梅姨娘忽然想起甚么来,问贾蔷道:“蔷哥儿,你通些医理,可知道为何你先生用完饭后,总是止不住的困顿?眼皮睁不开?偏生用完饭后,最不能躺下睡着。太医来瞧了,也没瞧出甚么名堂……”
黛玉先是担忧,听到最后又笑道:“姨娘真当他是神医不成?太医不知道的,他能知道?”
贾蔷却眉飞色舞道:“林妹妹,你还别说,太医未必知道这个缘由,我还真知道。”
“你真知道?”
梅姨娘稀罕问道。
林如海也挑了挑眉尖,看了过来。
黛玉的目光则有些微妙,贾蔷果断举手道:“我这些西洋医理,可不是为了讨好尹家才学的,这才多点功夫,想学也学不了那么多。”
黛玉似笑非笑道:“如此岂不更巧?”
贾蔷:“……”
见贾蔷无言以对,梅姨娘在一旁同林如海笑道:“我常问紫鹃、雪雁一些关于哥儿的事,问姑娘肯定听不到坏话。原以为,蔷哥儿口舌功夫已经不输任何人,从不肯吃亏。没想到,姑娘还能治他!”
林如海呵呵笑了笑,道:“蔷儿让着她罢。”
黛玉不服,撇了撇嘴,道:“才没有呢。”
贾蔷干咳了两声,岔开这茬,解释道:“西洋郎中认为,人能清醒,能行走,能做事,全是因为鲜血将各种养分送到各处。若是缺了血,那人就要昏迷,就做不成事。血液在人身体各处分布的都很均匀,原本都相安无事。脑袋里的血,给头脑提供养分,让人保持清醒和思考。
而肚子里的脏器上的血,譬如胃上的血,提供养分供胃消化饭菜。如果胃好呢,正常的血液供应就能让饭菜能够克化。若是胃不好,克化不动,那胃就要加大力气去克化。如此一来,就会消耗许多养分。胃部的养分不足,便会挪用其他部位的,譬如头部的。如此一来,人吃完饭,尤其是吃的太饱,就容易瞌睡。”
梅姨娘听完后,同林如海惊奇道:“这西洋番子,还真有些名堂。听起来没有咱们中原的郎中说的玄乎,可勉强似乎也能说的通?”
林如海缓缓颔首,笑道:“虽蛮夷之国,然火器锋锐,自有可取之处,不可小觑……”
梅姨娘虽看出林如海不大想谈这些,还是又问贾蔷了句:“那该如何缓解?”
贾蔷笑道:“既然是胃口不好,多养养胃,也就好了。先生眼下是太累了,过了这段,应该能好一些。”
梅姨娘闻言放下心,起身去准备汤茶,就听林如海对贾蔷道:“贾雨村已经进京了,过了国丧,多半会去贾家拜会你,到时候,你当明白如何为之?”
贾蔷闻言苦笑道:“自然知道……唉,近来先生事情多,我这当弟子的也不轻快。东城要收尾,该评比的评比,该分官的分官。再加上几场葬礼……贾蓉的好说,敬太爷的却麻烦,还得再饶上一个秦氏之父。先生,有一事我一直想不通……”
林如海笑了笑,问道:“何事?”
贾蔷道:“男人没了妻子,可以续弦再娶。那女人年纪轻轻没了丈夫,怎就容不得改嫁?我知道里面有个守节的问题,可男人怎不用守?贾家西府的大婶婶李氏、东府的大奶奶尤氏,还有贾蓉的妻子秦氏,一个个才多大点年岁,就这样枯守着。是不是有点残忍?”
林如海面色古怪的看着贾蔷,道:“你这话,可同老太太提过?”
贾蔷扯了扯嘴角,道:“怎么没提,今早上还提了,老太太差点没吃了我!”
一旁黛玉伏在桌子上笑,林如海也是无奈笑道:“如你这般想的,还真是凤毛麟角。女子守节,和男人不做贰臣,是一个道理。这原是天经地义的事,还有甚么想不通的?这是大节,大义,动摇不得。蔷儿不要胡思乱想了,好好做你的事罢。对了,明日你多半不会轻快,务必要仔细着些。甚么话该说,甚么话不该说。甚么事当做,甚么事不当做,你心里当要有数。”
贾蔷闻言苦笑道:“先生,为人臣子的,何曾有那么多选择的余地。更何况,弟子又非正经科甲考出来的清贵功名,是恩封勋臣,且宫里口口声声不拿我当外臣子弟……既然受用了诸般好处,这个时候还想退路,怕是两边都不得好。”
林如海闻言,叹息一声,看着贾蔷道:“也难为你了……罢了,你自己仔细斟酌就是。去罢,早些回去准备准备。办丧的时候,多选几个族里老成些的去操持,你也多歇息歇息。得闲,还是要多读书。甚么时候,都不要忘了读书明理。”
贾蔷起身领受教诲后,问黛玉道:“明儿我从宫里出来,接你去贾家住两天?”
黛玉心动了稍许后,还是婉拒道:“爹爹近来太辛苦,我若不在,姨娘一人劝不住他用饭、休息。你回去了,也多保重些才是。”
贾蔷哈哈笑道:“这点妹妹放心,不管甚么时候,也不拘好赖,我总是能吃饱的。”
黛玉闻言,抿嘴一笑,似乎认为贾蔷能吃,也是一种值得骄傲的事。
二人对视稍许后,贾蔷告辞离去。
……
贾蔷回到东府时,天色已大黑。
他让人直接备好马车,由婆子牵引至可卿院门口候着,他则进院内叫人。
没进院门就看到宝珠候在门口张望着,看到贾蔷后惊喜道:“侯爷可来了!”
抄手游廊上,瑞珠远远看到贾蔷进门,也是喜的不得了,进了里面去告知可卿。
贾蔷随宝珠一道上了游廊,在门口处,看到从里面出来的可卿。
可卿面上不施粉黛,着一身纯白亚麻夏布长袍,眸眼间的幽怜心碎,让人动容。
贾蔷也不知怎样劝,便道:“等许久了么,那现在就出发罢。”
可卿含泪幽眸感激的看了贾蔷一眼后,就跟在他身边,一道往外行去。
因要避人耳目,小些动静,所以只带了宝珠一个丫头。
待主仆二人上车后,出了宁府,贾蔷带亲卫骑马护从,赶往南城朴义街,秦家。
因明日便是太上皇出殡景陵之日,所以今夜各官坊街道,皆有兵丁把守。
若非贾蔷亲自带路,今夜任何于内城驰骋之车马,必会接受盘查拿问。
即便是贾蔷,也一路自报了几回家门,方至南城。
到了秦家,马车直入二门,可卿于二门前下马。
看着幼时熟悉的场景,又感物是人非,恩父即将离世,还未进门,可卿便已是泪如雨下,心如刀绞。
人间至苦,莫过于此。
宝珠、王妈妈搀扶着可卿入正房,进了里间,就看到秦业已是进气少,出气多,眼见不成了。
可卿跪于榻前,悲声痛哭起来,声声泣呼“父亲”二字。
许是因为心中惦记,难放执念,又许是亲情养恩太重,总之,原本眼看就要不成了的秦业,听到这一声声摧断肝肠的唤声后,竟然颤了颤眼皮,缓缓睁开了眼。
贾蔷见之瞪大了眼,担心秦业说出甚么骇人的话,便赶人道:“嬷嬷和宝珠先出去,让秦老爷和嫂嫂说话。”
王妈妈和宝珠不敢违拗,只能出去。
可卿见秦业醒来,激动的都不知该说甚么才是。
贾蔷上前,沉声道:“秦老爷,贾敬、贾珍、贾蓉祖孙三代都没了。嫂嫂如今住在宁国府平安无事,过些日子,还将秦钟接过去,好生管教,让他成才。你老还有甚么话要说没有?”
秦业几回回张嘴,都发不出声音来。
最后只能悲切的看着可卿,可卿哭道:“爹爹放心,女儿如今过的很好,并无人欺负。我已经托了叔叔,等钟儿身子养好一些,就将他带进国公府,磨炼磨炼再送入贾家族学里长进。钟儿是个聪明的孩子,必能成才。不会辜负,爹爹和娘亲的厚望。”
秦业慈爱和痛惜的眼神一直看着可卿,虽说不出话来,可那份不舍和不放心,连贾蔷一个外人看了都为之动容。
他不知道,秦业当初是为甚么收养了可卿。
但人非草木,一手将可卿从襁褓稚女养大,并送之出阁,付出了多少心血和疼爱,无人能知。
当然,贾蔷以为,除了这份亲情外,其中未尝没有一些其他的深意。
可卿的身世成谜,但必然是不简单的。
以目前的线索来猜测,怕是极有可能,是“废太子”义忠亲王和宫里一位姓秦的皇妃所生。
若果真如此,那才是天家最大的丑闻。
可若是如此,贾家和秦家为何会帮着掩藏可卿?
再想想林如海曾说过,当年的事十分复杂,义忠亲王之贤太子的姿态,为朝野所敬仰。
莫非,贾敬和秦业是义忠亲王旧部?
这个想法,端的吓了贾蔷一大跳。
若是如此,莫非贾敬分明考中了进士,却弃之不顾,反而去城外修道,便是因为义忠亲王被废的缘故?
秦业那么多年一直当着七品小官,每回京察都因一些莫名其妙的小事而获责……
这二人,是不想做贰臣么?!
顺着这个逻辑再往下推下去,贾家后来参与义忠亲王嫡子谋逆,似乎也就顺理成章了……
哪怕贾家出了一个贵妃,可这贵妃后来失宠,还暴毙了。
贾蔷脑中飞快转动,顺着这条思路往下推演。
他觉得,前世贾家,便极有可能按着这个路数,往抄家灭族的路子上一路狂奔!
万般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
好在,因他的出现,宁家爷孙三代早早的领了盒饭退场。
贾政也被他和贾母联手敲打的,知道了轻重好歹。
贾赦干脆被他废在了榻上起不得身,连一等将军金印都被收缴了。
这条死路,已然不通!
秦业最后的目光,是看向贾蔷的。
里面似有探寻之意……
只可惜,贾蔷目光始终平淡相对,毫无对暗号的意思……
见此,秦业浑浊的眼中,闪过一抹遗憾……
看着秦业慢慢合上了眼,在可卿的痛哭声中,贾蔷寻思起来,秦家藏有宫里那位“秦妃”的宫裙和玉佩,贾家会不会也藏着些甚么?
回去后,还是要让李婧去玄真观那边寻摸寻摸。
“好了,起来罢。秦老爷临走前见了你最后一面,也得知了秦钟还好,将来也有好结果,已经心满意足,不留遗憾和担忧了。他年事已高,儿女平安,算是喜丧。你只顾一味的悲痛,让老人也走不安心。”
贾蔷躬身下去,将可卿搀扶起来。
可卿哭的痛极,又哀伤道:“爹爹去了,钟儿也病着,连个料理后事的人也无,是儿女之不孝。”
贾蔷微笑道:“放心,秦老爷的身后事,我会料理的。”
可卿闻言,尽管此时心中悲痛,可听闻此言,仍忍不住一怔,痴痴的望向贾蔷。
若是,若是早先遇到他,那该多好。
“放心,一切都会好的。”
贾蔷温声劝道。
可卿看着那双温润的眼睛里,蕴着柔和的关心神色,在这最悲苦的时候,恍若甘霖一般浇灌着她冰冷的心田,让她心中渐暖,感念不尽的唤了声:“叔叔啊……”
幽幽明眸中,泪光点点,眸光缠绵悱恻,似在倾诉万种幽情……
……
第五百三十章 闯宫!
留下贾芸处理秦家丧事,贾蔷就护送着秦氏回府。
只是刚至宁荣街,还未至宁国府大门,就听到后面传来一阵马蹄飞踏的声音。
贾蔷勒马,亲兵列阵,商卓等如临大敌般看着后面。
未几,却见十来个大内御林,护从着一黄门内侍骑马飞奔而来。
一见这阵仗,贾蔷心里一沉,果然就见那黄门连马都未下,看到贾蔷明显惊喜一下,尖声宣旨道:“传宁国府袭一等侯贾蔷,即刻进宫!!”
……
大明宫,养心殿。
贾蔷摸不着头脑的看着御案后面色铁青的隆安帝,身旁不远处站着宝郡王李景、恪怀郡王李晓、恪荣郡王李时和大气都不敢喘的恪和郡王李暄,另一侧,还有忠顺亲王李祐。
御案旁,尹皇后在轻抹眼泪。
“忠顺王,你去安抚宗室,让他们莫要传谣信谣,义平郡王在景陵养病,明日宗室去看了便知。还有,丽太妃殉了太上皇,是她老人家自己的主意,朕还能拦着不成?”
此言一出,贾蔷跪在地上,一股寒气从尾骨升起,直冲脑门,后背一片冰凉,全身汗毛炸起。
丽太妃,端重郡王生母,殉葬了?
至于劳什子自己殉了太上皇这等鬼话,却是一个字也没人信。
“天家无亲情”这句话,打前世起,贾蔷听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可一直没有一个直观的概念。
当了今世,总算见到了甚么是天家,但一直以来,都觉得天家其实挺重亲情的。
不然,怎么处处以孝治国治家呢?
隆安帝和尹后侍奉太上皇和皇太后,也颇为重孝。
为此,还不得不忍着田傅那样贪得无厌的忘八杂碎!
谁知道,眼下却见了真章!
丽太妃,是太上皇生前最宠爱的皇妃之一,为天家诞下二子。
除了皇十一子端重郡王李吉外,还有皇五子义恒亲王李叶。
只是李叶和其他诸皇子皆不同,自幼由世祖朝一位太妃所养,受佛法熏陶,秉性中和,从不参与诸子夺嫡,甚至也不参与部务。
是朝野皆知的一位佛王,因为连子嗣也无,所以不为人所知。
并于隆安四年的时候,早早病逝。
贾蔷尝闻,丽太妃美色曾冠绝景初朝后宫,但即便如此,也从不恃宠而骄,奉皇太后甚恭。
即便景初朝诸皇子夺嫡时,时隆安帝尚为一孤王,不党不群,谁也看不出他有夺嫡之心。
而义平郡王则与端重郡王是一伙的。
也并不影响丽太妃和皇太后之间的感情……
相处大半辈子几十年的老姊妹情,和亲人无异。
再者,丽太妃还是隆安帝的庶母……
就这样给生殉了!
老实说,先前贾蔷不得不应下尹家亲事,后来相处日久,就渐渐淡忘了当初的一些算计。
再加上尹家对他极好,尹皇后对他也不错,还有李暄……
种种联系,让他生出了和天家成为亲戚的错觉……
都有些麻痹大意了,甚至想着,码头上的船既然露馅了,或许不必再张罗了,一来实在麻烦,二来也未必需要。
如今看来,却是实在天真!!
“贾蔷!”
正当他心中暗惊时,忽地就听到上面喊他的声音,贾蔷忙应了声,道:“臣在!”
而后就发现,不知何时,忠顺亲王和宝郡王李景、恪怀郡王李晓、恪荣郡王李时竟已离去。
隆安帝面色不善的看着他,喝道:“混帐东西!眼睛都要闭上了,还准备在这睡觉不成?养心殿上,还有让朕叫两次的臣子!朕也是见着了!!”
一旁李暄忍了又忍,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随即又赶忙闭嘴,低眉顺眼的站在那。
贾蔷忙解释道:“不是,臣岂敢。只是方才臣一直没被叫起,便在自省这些日子有甚么事做差了,被皇上招来罚跪……”
“……”
隆安帝闻言滞了滞,方才没叫贾蔷起来,是一时忘了。
后面虽想起来,又想着干脆先给他个下马威,让他知道威重。
没想到这混帐居然当面挑破……
隆安帝哼了声,道:“可自省出甚么名堂来?”
贾蔷请罪道:“许是臣这半月来,在东城昼夜不停的清扫街坊,扰了一些官员的清静,他们上折子弹劾臣,烦扰到了皇上?”
此言一出,连尹皇后都忍不住笑了声,对隆安帝道:“皇上说的没错,果真是胆大包天,恃宠而骄了。敢这样同皇上说话的勋臣子弟,也就这么一个。”
隆安帝却道:“朕可没宠过他,论娇宠,还是皇后娇宠的狠,让他愈发不知敬畏。”
尹皇后闻言,对贾蔷道:“贾蔷,你可听到了,如今罪过都是本宫身上。你若再恃宠而骄,不好好为皇上,为朝廷做事,那本宫的罪过就大了。”
贾蔷扯了扯嘴角,道:“娘娘,臣不是表功,可近来为了皇上,为了朝廷,臣不仅瘦了,还黑了许多,连家门儿都少回了……”
“你这还不叫表功?”
尹皇后没好气道:“哪个让你亲自下场去做那些事了?堂堂一个世袭侯爷,那样尊贵。你可知有多少御史言官弹劾你不顾贵贱位格?弹劾你沽名钓誉的更多!要不是皇上看重你,替你压了下来,只道你还小,想做些实事,岂有你好果子吃。一个武勋,在东城快成了圣人了,一点避讳也不知,还有脸子表功?”
隆安帝适时的冷哼一声,贾蔷还有甚么法子,只能乖乖请罪。
心里叹息一声,先生林如海果然智深似海,早早就料到了这一桩难处。
太上皇良臣……
天道好还,真是一点没错。
太上皇钦赐这一表字,将他类比韩世忠,一举击退含三十年清望进京,压制景初朝臣的韩彬,逼的隆安帝不得不贬黜数位新政干臣出京。
太上皇怕是想不到,今日隆安帝会用“太上皇良臣”这个名号,干下逼宫九华宫的事罢……
而贾蔷自己,也因“太上皇良臣”而袭爵,还让诸敌投鼠忌器,不敢对他下死手,占尽好处。
却没想到过,今日会为此担上何等的干系……
果不其然,等他请罪罢,隆安帝便说到正事:“贾蔷,太后因听信谗言,只当义平郡王已经薨了,还有丽太妃殉葬一事,也迁怒到朕身上。还有两个时辰,宗室诸王、武勋亲贵和文武百官,就要入九华宫与皇太后跪拜,而后才送大行皇帝去景陵,可太后至今不愿接受跪拜。
几位军机大学士上折子,太后不理。宗人府宗正出面,太后不理。朕和皇后亲自出面,仍见不到太后。
原本眼下朝野上下流言漫天,若是再闹这么一出,那今日太上皇大行,都未必安生。你是太上皇钦赐良臣,满朝上下,独你一人有此殊荣。难道你就忍心看着大行皇帝走的不安心?”
贾蔷眨了眨眼,看着隆安帝道:“皇上,臣自然愿意为太上皇尽忠,可是臣在太后娘娘跟前说不上话啊!要不,还是请国舅田傅?”
隆安帝面上闪过一抹暴怒神色,咬牙道:“若非这个混帐,事情焉能至此?”
尹皇后板正俏脸看着贾蔷,道:“贾蔷,如今容不得你耍滑头偷懒。你是太上皇良臣,有些事皇上做不得,本宫做不得,朝廷上的大臣们都做不得,你却容易些。且你要记住,今日事,是本宫让你做得。果真将来有人要翻旧账,弹劾于你,你就往本宫身上推便是。”
这话,却把隆安帝感动坏了……
“皇后!”
在其亲母见不得他好,一把抹去母子情分后,还有一个女人能如此待他,隆安帝这个孤家寡人,当真心中有万分感触。
贾蔷还能说甚么,再往深里说,就是要埋祸了。
他看了眼正冲他挤眉弄眼的李暄,道:“娘娘,臣对宫里的路不熟,能不能请恪和郡王陪臣一起去?”
李暄:“……”
不等尹皇后回应,隆安帝就道:“去罢,等忙完此事,你再和李暄一道,往国舅府走一遭,代朕探视一二。”
此言一出,尹皇后的面色微微变了变。
贾蔷却听的糊里糊涂,不过见隆安帝面色不大好,显然是熬了不少夜,此刻肝火旺盛,不敢多言,和李暄一道出了养心殿。
……
“贾蔷,你今儿跪那么久,怎不像上回那样叫苦了?”
养心殿外的广场上,李暄乐呵呵的边走边问道。
贾蔷不理会,他就忽地弯下了腰,在贾蔷膝盖上摸了把,摸到厚厚的一层裹膝后,登时大笑起来,道:“好啊!贾蔷,你学奸了!我就知道……唔!”
话没说完,被贾蔷隔着袖子拿手捂住了嘴。
不过让他闭上嘴后,贾蔷就立刻松开,害怕袖子沾上口水,太恶心。
然后他也在李暄膝盖上拍了拍,果然,厚厚一层。
贾蔷提醒道:“王爷,咱俩谁也别说谁。”
李暄嘎嘎直乐,搂住贾蔷勾肩搭背道:“贾蔷,你小子这些日子弄甚么鬼呢?真当扫街的去了?我就不信,你有这份好心!”
贾蔷不无埋怨道:“王爷天生富贵,自然不知我这等升斗小民的苦。”
李暄气笑道:“你要脸不要脸,就你还升斗小民?”
贾蔷解释道:“毕竟是当臣子的,虽蒙皇上器重我先生,可我本身要是不做出些名堂来,岂不连皇恩和先生的体面一并都丢了去。别的事又做不得,就选个好时机,做些卖力气的活,免得旁人弹劾我尸位素餐就好。”
李暄乐道:“我就知道,东城百姓到处夸你,必是你在弄鬼!快说说,怎么做到的?”
贾蔷嘿了声,道:“我麾下那么多丁勇,当初都是坊间雄霸一方的青皮,让他们正经打仗肯定拉垮,可让他们鼓噪一些声势,那还不容易?我就让他们回家,给各家婆娘孩子说,多夸夸我,替我扬扬美名!”
李暄差点没笑死过去,二人说笑着出了西宫,却不知这一幕,落在养心殿窗子后两双眼眸中……
“皇上,贾蔷办得成此事?”
待那两道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尹后不无担心的问道。
隆安帝淡淡道:“皇后放心,林如海的弟子,又怎会是庸辈。若当初他不是承爵,而是走科举仕途,将来军机处,都未必不会有他一席之地,可惜了。”
太平盛世,武勋贵则贵矣,其实所能掌握的权力,远远无法和宰执天下的军机大臣,当朝相国相比。
而大燕军权又都握在元平功臣手里,即便是贾蔷,从目前来看,也没有丝毫可能,与元平诸多在军中打熬了几十年的大将竞争军权。
所以……
“就让他和小五交好,当一世富贵侯爷罢。一个富贵王爷,一个富贵侯爷,真论起来,倒比朕还享福。”
听了隆安帝之言,尹后笑道:“谁说不是呢,尤其是过了今夜,他想不当个富贵侯爷,也难了……”
……
九华宫。
偌大一座宫殿,却不见几个宫人。
处处白灯白绫,让人心里有些瘆得慌。
看了看前面引路的四个持灯内侍后,贾蔷小声问李暄道:“王爷,再怎么说,九华宫里的这位也是皇上的生母皇太后,怎么会闹到这个地步?原先太上皇在时,也没听说闹这么僵,不应该啊……”
李暄干咳了声,也是压低声音道:“还不是为了权利二字闹的……”
贾蔷没明白,道:“太后要甚么权利?还想干政不成?”
李暄啧了声,道:“太后娘娘受义平郡王和田傅那蠢货的挑唆,还有丽太妃和宗室一些人的糊弄,就想着太上皇大行后,也要维持原先的情况,就是,我父皇做甚么决定,都要来九华宫这边请示请示……”
贾蔷闻言无语了好一会儿,道:“太后懂国事么?”
李暄嘿的一笑,道:“人家说了,皇上来请示,太后只说一句话,走个过程罢。”
“甚么话?”
贾蔷问道。
李暄道:“太后只会说:‘一切按照太上皇时候的法子办就是’。”
啧!!
贾蔷闻言冷笑两声,道:“怎么可能?”
李暄耸了耸肩膀,道:“太后觉得很可能啊,也觉得很有道理。她老家也想继续至尊至贵下去,天家嘛……贾蔷,你想好怎么办没有?”
贾蔷轻轻呼出一口气,道:“还能怎么办?直接说呗。”
……
九华宫,寿萱殿。
田太后震怒的看着闯入殿内的贾蔷和李暄。
她已经明言告诉宫人,不愿见任何人。
而这二人,竟然仍敢闯进来,并支走了所有的宫人。
田太后心中一阵冰凉,她都不能明白,事情为何会到这个地步。
那个对她和太上皇毕恭毕敬了几十年的皇帝,为何在太上皇刚刚驾崩后,转眼间就变出了恶狼一样狠毒的面容。
先前她还被皇帝、皇后说服,太上皇是自己炼丹出错才驾崩了,可现在再看看,哪个信?!
她再没想到,竟生出了一头恶狼!
而眼前这二人,一个是恶狼的狼崽子,一个则是他的狼爪子,都不是好人!
她就不信,这两个,莫非还是来送白绫毒酒的?
看着田太后怨毒阴狠的眼神,李暄一句话都不敢说,许是也不愿说……
贾蔷则负手而立,轻轻叹息了声,道:“太后娘娘,义平郡王在景陵染了些风寒,所以不能回来,在梓宫前迎驾太上皇。却不是一些唯恐天下不乱的歹人所说,是出了事。今天送行大行皇帝后,就会有车马亲自拉了王爷回宫,到您面前见您,可行?”
见田太后一言不发,只是死死的盯着自己,贾蔷虽觉得有些冷,却还是说道:“太后娘娘,您这样做,很容易让人以为义平郡王真的出了事。不止义平郡王,臣听闻,连国舅爷田傅都病了。您就不怕此事为奸人所趁,弄假成真么?”
田太后闻言悚然而惊,李暄这时开口道:“皇祖母,十四叔真的只是轻症,太医去了,说是并不要紧,调理调理就好。倒是国舅爷那边,确实有些不当。父皇刚还说了,一会儿让孙儿和贾蔷去国舅府上,代父皇探视一二呢。”
太后闻言,遍体生寒,惊怒道:“好狠,好狠毒的心!那是他的亲弟弟,那是他的亲舅舅!!”
贾蔷道:“是啊,义平郡王是皇上的亲弟弟,田国舅也的确是皇上的亲舅舅。皇上也未曾薄待过他们,都给太后娘娘您许过诺,一个封亲王,一个给了一百万两银子,太后您还想怎样?您只记得义平郡王是皇上的亲弟弟,田国舅是皇上的亲舅舅,您老有没有想过,您老还是皇上的嫡亲娘亲!如今那么多奸臣歹人想要为难皇上,算计皇上,恨不能将皇上拉下皇位,太后您这位生母皇太后,怎么就没想过皇上的难?义平郡王是您的亲儿子,田国舅是您的亲弟弟,那皇上难道不是您的亲儿子?缘何这般厚此薄彼?”
“你……你大胆!你在指责哀家?叫皇上来,哀家倒要问问,这算甚么臣子!还有没有王法?”
田太后被贾蔷一番话说的面红耳赤,答不上话来,便开始以身份压人。
李暄都有些担心,毕竟太后都好几天不肯见皇上了,这会儿忽然要见人,果真请了隆安帝来,贾蔷怕是要挨一顿狠的。
却不想就见贾蔷躬身一礼后,对田太后道:“太后娘娘想要惩治臣,再简单不过。一道懿旨,臣生死可定。只是,今日大行皇帝若是殡礼难成,走的不安,臣这个太上皇良臣,更是虽死难安,愧对上皇!不过,真到那个时候,闹出事的义平郡王和挑唆惹事的田国舅,怕是想好死都难!!臣万死恳求太后娘娘,三思而后行!”
说罢,起身大步离去。
目瞪口呆的李暄方回过神来,匆匆忙给太后行了一礼后,追了出来。
真是,疯了!!
……
第五百三十一章 酷刑 (第三更!)
寅正。
九华宫中门大开,太后着素服,端坐于寿萱殿凤榻上。
受了隆安帝并宗室诸王、世勋贵族和满朝文武大臣的礼。
虽说她紧绷着一张脸,如看仇人一样看着隆安帝,但只要她露了面,全了大行皇帝的殡礼,其他的,也就无所谓了。
看着一板一眼行礼的隆安帝,田太后心中充满愤怒,以及一丝丝惊惧。
她是真没想到,恭顺了一辈子的隆安帝,会突然变成这样。
她原以为,即便是太上皇驾崩,隆安帝仍会一如从前,纯孝恭敬,听其旨意。
她的目光在跪地诸王中一一扫过,宗室诸王里,太上皇诸皇子位列前班,然此时却少了一个端重郡王李吉,和义平郡王李含。
当年夺嫡时,声势惊人的义项郡王李向,如今也跪在殿下,全无当年无双之势。
其他诸子,一个个也如鹌鹑一样,不敢出声。
皇孙列,是宝郡王李景居首,其次,却是宁郡王李皙。
看到李皙,皇太后的眼睛,微微明亮了下,随即又恢复正常。
咦?
李暄那个小畜生居然不在?
再看看,勋臣中,贾蔷居然也不在。
田太后心里是真的生起寒意来,担忧起幼弟田傅的周全来。
方才贾蔷和李暄说的明白,田傅病了,他二人奉皇帝命,要去国舅府探视。
这两个小畜生,在九华宫都敢如此猖獗,更何况是在外面?
若依照以往的脾性,这会儿太后早就闹将起来。
可是看着殿内面无表情的隆安帝,她此刻却真不敢闹了。
她自身倒是不怕甚么,再怎样也是隆安帝的亲母,他还敢弑母不成?
可她却担忧她的小儿子,和小兄弟。
左右贾蔷说了,今日大行皇帝入景陵后,就会拉着义平郡王来见她。
今日若是见着了,也则罢了。
若是见不着,她必要闹个天翻地覆,倒想看看,那逆子,到底敢不敢弑母!
……
神京西城,古华街。
国舅府。
国舅田傅和其子田辉又惊怒又是恐惧的看着带兵直入的李暄和贾蔷,田傅怒道:“小五儿,你干甚么?”
田辉则对上回将他打个半死,至今伤势未痊愈的贾蔷恨之入骨,咬牙道:“贾蔷,你还敢来我们田家?你算甚么东西,你等着,一会儿我和我爹就进宫,见我太后姑姑,非治你个大罪不可!”
自太后做主,使得田傅从宋家拿回来一百万两银子后,田辉觉得往后整个天下他都可以平趟着走了。
甚至觉得,太上皇死的好啊!
因为太上皇活着的时候,绝不可能出现这样的事。
那时太后虽然也尊贵,可却无法干预朝臣。
眼下却不同,宋昼是大理寺卿,衣紫大员又如何?
军机处诸军机大臣,满朝文臣破口大骂又如何?
太后娘娘一道懿旨,谁都要捏着鼻子认下。
田辉觉得,只要太后娘娘能长命百岁,那田家过的比天家还要快活,还要富贵!
前儿他娘才进宫,说田傅因为担忧田家未来忧心病了,鼓弄着太后趁着太上皇出殡景陵这个机会,给田家弄个能传家世袭的爵位出来……
田辉觉得,此事十拿九稳。
没想到,封爵诏书没等来,等来了这么两个东西。
贾蔷和李暄对视一眼后,道:“这你来罢,刚才九华宫里是我来的。”
李暄扯了扯嘴角,埋怨的嘟囔了句后,不耐烦的看了田家爷俩一眼,宣旨道:“国舅夫人李氏,不遵妇道,昏聩悖逆,挑唆蛊惑太后,犯口舌之戒,不可不罚之。今日罚李氏,便是与国舅提个醒。虽王子犯法,亦与庶民同罪。再有痴心妄想挑唆之举,朕容得你,国法亦不容!”
宣罢,问道:“国舅爷,李氏何在?”
田傅面色隐隐发白,结巴问道:“小五,你……你问你舅奶奶做甚?”
舅奶奶?
李暄心里腻味个半死,见到贾蔷在一旁面色古怪,就认定他必是在偷笑,愈发大怒,厉声喝道:“田傅,本王奉天行罚,焉有你问话的余地?本王再问一遍,李氏何在?”
田傅仔细看了看李暄背后的一队龙禁尉,这才确定,真的来了祸事了。
不过,唯一庆幸的是,还没发作到他身上。
田傅一迭声的打发管家去请李氏,未几,李氏眼神惊慌,面上倒还故作镇定的道:“这是怎么说的?前儿我才进宫见了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是我田家的大姑奶奶,她老人家可知道今儿这一出?你们可别瞒着她老人家欺负我们田家,我现在就进宫,去找太后娘娘告状!来人,还不给奶奶我备车!”
说着,竟是想绕路溜走。
李暄生生气笑,与身后的龙禁尉扬了扬下巴。
两个龙禁尉上前,当头一人手里,提着一把明晃晃的剪子……
……
国舅府不远处,明月茶楼内。
贾蔷面色有些发白的看着对面脸色更白的李暄,钦佩道:“王爷,深藏不露啊!这种事都做得出来,佩服!实在佩服!”
方才他和李暄带着大内龙禁尉,直入国舅府,当着田傅和其子田辉的面,让人将其犯口舌的老婆李氏的舌头用剪子给铰了下来。
田傅本是装病,看到这场景,就直接吓昏死过去,变成真病了。
贾蔷也是第一次看到酷刑场面,心里膈应的不行,尤其是田傅老婆李氏满脸满身血在地上惨叫都叫不出的场面,实在骇人。
李暄比他好不了多少,脸白的甚么似得。
二人出了国舅府,就到路边的茶楼来喝点清茶,压压惊。
听闻贾蔷言,李暄岂肯伏输,冷笑道:“本王不过奉父皇命,惩治一个犯口舌的愚妇,又值当甚么?你想想你先前对太后都说的是甚么话,传了出去,你贾家有几颗脑袋够砍的?”
贾蔷嘿了声,笑道:“谁传?殿内就三人,太后当场发作的话,倒是能置我于死地,可过了那一茬,她老人家就错过了机会,且也不会再声张,不然太后的威望何存?体面何在?所以,只有你会传。到时候,皇上第一个不放过的,就是你!”
“……”
李暄怒视贾蔷片刻后,又不无同情道:“虽如此,可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太后先前甚么态度,宗室和朝臣都知道。为何叫你来,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你办下了这样的事,往后你可惨喽!贾蔷,你可能真的要当一辈子正五品的兵马司都指挥。”
贾蔷笑了笑,道:“当一辈子就当一辈子,越清闲越好,有甚么了不得的。空出功夫多些才好,明儿国丧就算结束了,太平会馆又要开张了。啧,也是不容易,总算熬出头了。”
李暄奇道:“你家不是还有一场葬礼么?”
贾蔷摇头道:“那个不相干,一个别房堂兄弟的,我还为他禁荤腥不成……不过家里炼丹的那位太爷,估计日子也不远了……得,这二月估计是吃不得肉了。”
李暄闻言,登时乐了,道:“这怕甚么,喝汤啊!我外祖母不是使人给你送汤了么?嘎嘎嘎!真是笑死人!不过贾蔷,说笑归说笑,将来你要是辜负欺负了子瑜表妹,那真是禽兽不如了。也不知道你哪点好,就这么入了外祖母的眼,她老人家该不是糊涂了,怎就待你这样好?”
贾蔷呵呵了声,问道:“我身上有差事,要看守五城,王爷不去送太上皇一程?”
李暄撇撇嘴,道:“我要留在宫里,侍奉太后和母后。还要管着内务府,把国丧摆出来的那么多白绫绸缎全部再收起来,等着下回用……呸呸呸!这乌鸦嘴,最好一辈子都别用了!”
看着李暄轻轻打了打嘴巴,贾蔷哈哈一笑。
李暄吃了口茶后,道:“走罢,一起回宫到母后跟前复命。唉,以后日子愈发不能轻松了。你听说了没有,赵家这次算是完了。”
贾蔷奇道:“没听说啊,不是说宋家被打的连连败退么?宋昼那老小子,我还等着他顽完呢。”
李暄嘿了声,笑道:“你林家岳父连这都不跟你说?看来你是不大靠谱,来,你岳父老子不跟你说,我跟你说……哎哟!”
被贾蔷砸了一茶盅盖,李暄也不恼,还嘿嘿直乐,道:“本来宋家是招呼不住了,可没想到,临了吏部尚书张骥忽然蹿了出来,给赵家来了个狠的!赵家这些年倒官卖官,甚至插手科举的事被爆出来后,再没活路了。眼下绣衣卫已经把赵家围起来了,就等着明日发作。赵家,啧啧,巨富之族啊!”
贾蔷叹息一声道:“巨富之族有个屁用!我倒是听我先生说了,山东、甘肃两地旱的有些狠,偏两江流域今年怕是要发生大洪涝。这抄来的银子,一文钱都不敢乱动,就等着赈济灾民呢。”
李暄咂摸了下嘴巴,道:“理会这么多做甚么?和咱们两个老幺也没甚干系。对了,我四哥已经和父皇说好,要从礼部调去户部观政。三哥在工部,四哥在户部,这些闹心事,就让他们去操心就是。走走走,咱们先回宫看看殡礼到底怎样了,还得给母后复命呢!嘿,田家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正说着,忽地看到楼梯拐角处冒出一个宫人来,李暄唬了一跳,忙对贾蔷道:“坏事了,必是母后等极了,竟把牧笛给派出来寻咱们来了,快走快走!”
贾蔷闻言也唬了一跳,忙问道:“你怎知道不是宫里出了大事,该不会是太后那边出了甚么差池罢?”
李暄一边起身一边埋怨道:“你傻啊,果真是太后那出了问题,就是父皇派人来拿咱们了!”
说罢,李暄含笑上前,威胁起凤藻宫总管太监牧笛公公来:
“是在国舅府大门口碰到我们的,晓得了么?”
“要是敢出卖我们,哼哼哼!”
……
PS:被爆的心口疼……
第五百三十二章 夺妻之恨,杀子之仇
皇城,凤藻宫。
诸多宫人们已经开始除孝,到处的白领、宫灯纷纷撤回。
贾蔷和李暄来时,贾元春带着端妃、周贵人几个宫人,正忙的手忙脚乱。
贾蔷来和元春行礼时,元春恍惚了下才认出来眼前这个黑了许多的少年是她大侄子贾蔷……
不过也没含糊许久,贾蔷就被李暄拉着去见尹后了。
尹后原来不在正殿,而在偏殿。
贾蔷觉得讨厌的很,挣脱李暄道:“你拉我干吗?”
李暄警告道:“你别不识好歹,这除了贤德妃,还有别的嫔妃,你小子往里面钻进去干啥?那些女史彩嫔一个个也都瞎了眼,爷不比你长的俊多了?就知道看你,那眼神恨不得把你吃了!你猜要是把你们丢一间屋子里,她们会怎样?宁侯,哎哟,你好英俊……宁侯,哎哟,人家心口疼……”
贾蔷面色古怪的看着他,往旁边躲远了一步,看着他捏着嗓子翘着兰花指在那顽的开心。
不过忽地,贾蔷躬身而立,规规矩矩的站在那,见礼道:“臣贾蔷,参见皇后娘娘。”
李暄闻言唬了一跳,脸色一僵,忙转过头去看,这一看,却是勃然大怒,原来对面压根就没人!
他回过头来就要寻贾蔷算账,却见贾蔷已经先一步往偏殿跑去,李暄大怒道:“贾贼,休走!今儿再不能饶你!”
贾蔷头也不回的比了根中指,继续往前跑去。
不过刚一转弯上了游廊,就猛一个刹车停下,行大礼拜道:“臣贾蔷给娘娘请安。”
李暄见之,狐疑了稍许,觉得不似作伪,还是决定规矩些,放缓脚步,整理了下衣襟,准备上前见礼。
不想他低头收拾完衣襟,再抬头看去,贾蔷已经在抄手游廊上跑了半截儿了。
我了个大艹的!
这不是要活活气死人么?
这不是赤果果的羞辱人的智慧么?
李暄都快气炸了,怒吼一声,追上前去。
结果就看到贾蔷在殿门口,又跪下装模作样的行礼。
李暄狞笑飞跑上前,举起窝头大的拳头,咬牙道:“贾贼,你当爷还会信你?看我今儿不打死你!”
说罢,就要殴打出气。
却听到殿内传来一道威严的呵斥声:“李暄,你干甚么?”
李暄面上狠色凝固,缓缓转过头看去,就见尹后站在殿门方向,面色震怒的看着他。
“哟!母后真在这……母后,儿臣这是在和贾蔷闹着顽呢!不信您问贾蔷……贾蔷?”
李暄见尹后动了真怒,心里也有些发憷,忙推了一把贾蔷,让他帮忙解释。
贾蔷忍着辛酸和委屈,强挤出笑脸,道:“是,娘娘,王爷……是在和臣顽耍。”
“你个球攮的……”
李暄看他一脸委屈模样,差点又要气炸了。
却见尹后没好气白了贾蔷一眼,道:“你们就知道胡闹!等皇上回来知道了,仔细你们的皮!”
盖因贾蔷的表现,有些故意的浮夸,尹后一看便知果真是在顽闹。
贾蔷规矩认罪道:“主要是这一月来,憋的有些久了,如今国丧结束了,就和王爷顽闹了回。”
李暄气的叫道:“母后,你不知道贾蔷有多阴险,戏耍了儿臣三回了!回头儿臣非摔他个大跟头不可!”
尹后笑骂道:“一个王爷,一个侯爷,一个个都像甚么样子!跟本宫进来!”
将两人叫进偏殿,感觉到身后二人还推推搡搡扭扭打打,尹后也是无奈。
落座后,尹后问二人道:“也都不小了,还这样惫赖……差事都办妥了?”
贾蔷先道:“娘娘,太后娘娘可接受了百官跪拜?没出甚么岔子罢?”
听他在这摆功,尹后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所以说,还是你这太上皇良臣的体面大,皇上和本宫出面都没用,军机大臣宗室诸王更没用……”
贾蔷登时噤声,老老实实认错道:“娘娘,是微臣得意忘形了,您就饶了臣罢。”
尹后哼了声,道:“难得你还知道得意忘形!这差事办下来,皇上自然念你的情,可不念你的情的,恨你的更多。你若规规矩矩的,那有皇上和本宫护着,谁也奈何不得你。可你若自己作死,那到时候,皇上和本宫想护你都难!”
贾蔷忙道:“娘娘,臣知道了!”
若不是担心你们真当我是把好刀,总起借刀杀人之心,我又何必跑到宫里和李暄追打顽闹一场?
再者,以他这个年龄,将这等犯忌讳的大事办的妥妥当当,原就是一件不妥当之事。
这或许就是昨儿林如海提醒他的事……
尹后见他果然规矩了,方满意的点点头,道:“这就明白过来,可见是个极聪明的,就是淘气了些……”
又问李暄道:“国舅府如何了?”
李暄原本也有些小得意,这会儿也本本分分道:“回母后的话,都按照父皇和母后的意思办了。国舅府李氏犯口舌已经惩戒了,田傅、田辉爷俩也老实了。”
尹后闻言,国色天香的面上,一双修长的凤眸中带着怜惜之意,问道:“五儿,你大哥、三哥、四哥都在,平日里,他们也都比你能干,你可知,为何会让你和贾蔷办这趟差事?”
李暄滞了滞,不过也没甚所谓,眼睛左右看了看,小声道:“母后,正因为大哥、三哥、四哥能干,也都对那个位置有念想,所以父皇才没让他们掺和九华宫和田家事,说到底,此事并不光彩。传出去,还会是一个污点。不过也没甚大不了,儿臣本也没想过其他,不拘哪个哥哥以后得了好,哪怕不念手足情分,就是看在母后的面上,也会善待我这个小五儿罢?至于贾蔷,就更不用提了。他先前还巴不得官儿越做越小,正和儿臣念叨着他那劳什子会馆呢。”
尹后闻言,看了眼一旁低眉顺眼的贾蔷笑道:“这就是皇上和本宫待你们比别个宽容的缘由,不贪恋富贵,不钻研权势,有颗赤子心,在天家和高门里,难能可贵。往后,亦要始终保持此心,不可见时势不同了,就妄自尊大,想着往上爬了,明白了?”
时势不同了……
太上皇入了景陵,九华宫隔绝内外,从此以后,岂不就是时势不同了?
尹皇后这是提点二人,不要因为天下只有一个至尊,他们两人一个是至尊爱子,一个是至尊爱臣的弟子姑爷,还是皇后娘娘的嫡侄女婿,就无所忌惮,恣意妄为。
也是好心……
贾蔷和李暄都老实应下后,就被尹皇后打发出去了。
眼下,她这个真正成为六宫之女的女人,更忙。
……
“贾蔷,找个地儿喝点儿?”
尹皇后的提点还是很有必要的,二人刚出凤藻宫,李暄就按捺不住骚气,开始提出作死意见。
贾蔷都唬了一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二傻子一样看着李暄。
李暄往他肩头擂了一拳,骂道:“你看个屁!”
贾蔷点了点头,没等他说出“我就是在看屁”,见李暄张牙舞爪的追来,又忙往前跑开。
一路上惹得多少宫人侧目,直到跑出东华门,才气喘吁吁的站住脚。
贾蔷看他眼中到底还是带有一丝悲愤,好笑道:“你至于不至于?王爷不是素来自称贤王么?怎么,皇上点了你一趟差事,你就凄苦成这样?这趟差事的影响,未必有你在宫里追打太上皇良臣的恶劣影响大。”
“狗屁!”
笑骂了声,李暄在城墙根儿寻了一处下马石坐下后,郁闷道:“我原是不在意这些来着……”
贾蔷唬了一跳,道:“你现在在意了?”
“你让我把话说完成不成?”
李暄埋怨的吼了句后,恼火道:“现在也不在意,可到底都是父皇、母后的儿子,凭甚么啥也没做,就先把我摘出来?”
贾蔷明白了,人性,原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的。
五个儿子,如今是四个儿子,却挑了小儿子出头顶黑锅排雷,也难怪李暄不痛快。
贾蔷劝道:“你自己想想,真要去争,够不够得到那个位置?王爷,你果真存下此心,至少在成为储君前,你在皇上、皇后面前,就要从儿子变成臣子了。你愿意?”
李暄闻言,连连摇头道:“这如何能成?罢了罢了,左右就算去争,谁也争不过。大哥在兵部、三哥在工部、四哥在礼部,都争取了许多手下。尤其是四哥,满朝称颂的贤王,礼部的官差点就没明着把他供成太子了!如今他又要去户部……贾蔷,你那林岳父,会不会支持他?”
贾蔷想了想,摇头道:“不大可能,我先生膝下又无子,根本不需要押宝,先生只需要一心忠于皇上,辅佐新政,就能青史流芳了。”
李暄提醒道:“那也还有你啊!他不得为你思量思量?”
贾蔷呵了声,道:“我贾家世代功勋之族,就算你四哥将来上位,大不了罢了我的官,总不能将我无故抄家灭族罢?王爷,你四哥我倒不担心,可你那三哥是怎么回事?我自忖没得罪过他,怎么他老是和我过不去的样子?”
李暄闻言,登时乐了,嘎嘎怪笑道:“我母后难道没同你说过,若非子瑜表妹口不能言,必是要嫁入天家的么?即便她口不能言,也有人几次三番请旨,想娶子瑜表妹。你猜猜,那个痴情的皇子,是哪一个?”
卧槽!
贾蔷脸色有些精彩,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是夺妻之恨啊……
李暄宽慰道:“不过你放心,他虽痴心的很,父皇当初也没说果真不行,一个侧妃还是可以破格的,可母后却不同意,天家规矩如此,任谁也不能破。即便三哥承诺,纵然是侧妃,以后也必会立子瑜表妹所出为世子。母后却说,若是子瑜表妹不姓尹,还有一丝可能。可子瑜表妹姓尹,那母后这个皇后,就万万不能这般做了。”
说罢,李暄顿了顿,又压低声音小声道:“另外,我总觉得,三哥这个心思不纯,他怕是想用子瑜表妹,把外祖母一家拉到他那边去。若不是这样,外祖母怎会一点都不喜欢他?每回见了,只是表面上的客气,平常的很。再看看她老人家对你,连我都吃味。”
贾蔷闻言,一下有些心惊道:“恪怀郡王那会儿才多大,就起了这样的心思?”
李暄嗤笑道:“你以为帝王家是甚么地方?”
说至此,他似不愿再多说,都提醒到这个份上,也够了。
李暄站起身来,道:“见你这么惨,爷再告知你个秘密。杨鲁的老子杨华,你也见了?”
贾蔷不解他怎么提起这个,点点头问道:“见了,怎么了?”
李暄不无同情的拍了拍贾蔷的肩膀,道:“忠勤伯杨华的新任差事,是提督九门巡捕五营步军统领,也就是步军统领衙门的大都统。九门提督啊,再加上巡捕五营,蔷哥儿诶,你的好日子到头了。哈哈哈!别郁闷,果真郁闷了,本王王府还有几个奶嬷嬷……诶诶,别走啊!”
……
宁国府,内宅。
庭院插屏下摆着一个竹摇椅,贾蔷坐于其上,轻轻的摇着。
心里一遍遍骂着,这狗日的隆安帝!
提起刀来杀人,拉完磨就杀驴。
若是隆安帝钦点忠勤伯杨华为步军统领衙门的大统领,没有平衡压制五城兵马司的意思,鬼都不信。
毕竟,明面上贾蔷和杨家,有杀子之仇……
再者,多半金沙帮的动静,也传到了他耳中。
金沙帮在神京城内,一连串的吞并行动,虽然大多数帮派都被解散,成员由兵马司和帮闲接纳。
可金沙帮的壮大,也是不争的事实。
但帮派毕竟只是帮派,杨华任了提督九门巡捕五营步军统领大都统,提调三万大军,卡着内城各处关卡,想收拾一个金沙帮,简直跟玩儿的一样。
当然,隆安帝这份任命,肯定不只是针对金沙帮的。
金沙帮在隆安帝眼里,怕只能算一根兔子,搂草打兔子的兔子。
尽管明白这一点,贾蔷心里还是不爽。
不过,也罢。
他才多大点年纪,还真想权倾朝野不成?
兵马司就兵马司罢,就算杨华提督步军统领衙门,可寻常街坊市面上的活计,也轮不到他们出面。
另外,正好趁着这个空闲,再好好打打基础。
种田的日子,还很长久呢。
正这般思量,忽听身后脚步声,侧脸看去,就见晴雯捧着一茶盘过来,放在一旁的桌几上,转过身去给贾蔷斟茶。
看着侧对着他的那个圆滚滚,翘生生的小屁股,贾蔷没忍住……
“啪!”
弹性十足!
看着双手抱于身后,转过身来俏脸通红怒视他的晴雯,贾蔷哈哈一笑,抓住她的胳膊,一把扯近前来,横乘于怀中,看着那张千娇百媚羞容满面的俏脸上,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眼,他低头噙住了那张小口……
“嘤……”
……
第五百三十三章 毛骨悚然
“侯爷,侯爷在家么?”
贾蔷小院院门外,吴嬷嬷装作甚么也没瞧见,叫了两声。
庭院内,晴雯一下从贾蔷身上翻下来,“pia”一下屁股朝下落在了地上,痛的皱起眉头噘起嘴来。
贾蔷唬了一跳,忙道:“摔哪了,快来爷给你揉揉!”
“呸!”
晴雯啐了口后,羞红着脸,起身掩着衣襟领口往里面跑去。
盘扣都被解开了大半,真是过分!
贾蔷看着她娇俏的背影,呵呵一笑,而后朝外面道了声:“进来罢。”
吴嬷嬷方推门而入,规矩道:“侯爷,前面传话进来,说是有客人送了拜帖来,让尽快送到这边来。”
贾蔷闻言,看向吴嬷嬷手边,果然就见她手中有一份拜帖,他点了点头,吴嬷嬷将拜帖奉上。
贾蔷接过,打开看了眼后,眉头登时皱起。
不过随即又舒展开来……
竟是漕帮帮主丁皓今晚要登门拜访,却也在意料之中。
他点了点头,对吴嬷嬷道:“去回话罢,就说我知道了。”
吴嬷嬷闻言应下后,就走了。
贾蔷一个人坐在藤椅上,思量起漕帮之事来。
漕帮,不可不制。
倒不是说担心他们会造反,漕帮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漕帮初代帮主也不姓丁,是通过一场内乱得来的,也就埋下了隐患。
另外,帮主之下的两大“正道”,都有相当大的自决权力,甚至可以制衡帮主。
下面的各路人马也都有不小的自决权,相对来说,漕帮组织结构十分严密,但也终究只是一个江湖帮派罢了。
这样的团体想造反,自然毫无成功的可能。
但并不是说他们就是无害的,果然任其恣意扩张下去,颠覆社稷难,可荼毒江山却容易。
可是仅凭他一个兵马司都指挥,又怎么可能制衡得了漕帮?
他身上虽还有一个侯爷的贵爵,可漕帮背后,怕是至少能牵扯到三家王府。
一个侯爵,又值当甚么?
唯一可拿得出手的,就是贾蔷的先生,即将入军机为相,成为执掌天下财源的计相。
而户部,则是能决定漕帮生死的大衙门!
但仅仅如此,还是不够啊……
因为户部的确能决定漕帮的生死,可户部能够轻易否决漕帮么?
不能!
漕运干系实在重大,出了乱子,是要出大事的。
尤其是眼下太上皇新丧,朝廷上已是乱哄哄的,若是地方上也乱起来,那就真要出乱子了。
隆安帝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所以,丁皓这样的老江湖,也绝不会轻易低头,甘愿分出一部分命脉来,让别人掌控。
那么,到底该从何处下手呢?
正当贾蔷苦思良策时,就看到院门再次被打开。
满脸纯真欢笑的香菱蹦蹦跳跳的跑进来,看到贾蔷居然在家,满是惊喜,叫了声:“爷!”
贾蔷被她的笑容感染,也暂时忘了那些破事,笑问道:“这是从哪回来的?”
香菱嘿嘿笑道:“从西府回来,今儿二姑娘不知怎地,很想听曲儿,我就叫了龄官过去。龄官唱的极好,二姑娘她们都落泪了呢。”
贾蔷闻言,微微扯了扯嘴角,道:“唱的甚么曲儿?就你刚才哼的那个?”
香菱闻言,忙学与贾蔷瞧,连神情都带上了龄官的那种凄苦……
“叹衰草,络纬声切切。良人一去,不复还……”
“今夕坐愁鬓如雪……”
贾蔷神情有些微妙,真是那愁才下心头,这愁又上眉头。
晴雯听到动静走了出来,已是换了身衣裳,啐香菱道:“也不害臊,还唱上了!”
唱曲儿的戏子,可不是甚么好名声。
香菱不恼,笑眯眯的看着晴雯道:“晴雯啊,你猜猜这两句里,你有多少字不识得呀?”
“噗嗤!”
贾蔷正吃茶,听闻此言,一口茶没咽下去,给喷了出来。
这边晴雯已经开始上手了,结果当然又被镇压,还口口声声叫嚣着:“今儿我再不饶你!”
香菱正经求饶道:“好姐姐,我是在顽笑,你不恼了,饶我这一回成不成?”
晴雯不肯,反手被擒,弯腰趴在那叫道:“你休想,我再不饶你!”
贾蔷觉得,要没有外面那些破事,他待在家里一百年都不会觉得无趣。
当然,他是个当主子的,不能眼看着起纷争而无动于衷,所以上前拉架。
让香菱松开手后,扶晴雯站起来。
晴雯却像一只小白兔一样,一下蹿开,桃花眼里水意快要凝出来了,捂着怀里怒视贾蔷。
虽未出口,眼神却在质问:手往哪伸!!
贾蔷这次是真冤枉,拱手道:“冤枉,手滑了……”
“呸!”
晴雯恨的啐了口,看模样,今儿幸亏贾蔷是主子,不然她连他也一并打了。
贾蔷肚子里笑个半死,总觉得这些丫头真是宝贝,不过毕竟还有正事要做,叮嘱二人道:“好好在家顽,不许打架了。”
不想他还没走,香菱想起一事来:“哦对了对了,我还差点忘了,方才碰到鸳鸯姐姐,她说爷若是回来的话,就往荣庆堂走一遭,老太太寻你有急事哩。”
贾蔷:“……”
……
荣国府,荣庆堂。
贾母满脸疲惫,到了她这个年岁,丑正(凌晨两点)就起来,折腾到下午才归,真不是一个轻快的活计。
再折腾上两回,非死不可。
梳洗罢,去了大妆,尤其是头上顶着的那几斤……
又用了参茶,贾母总算觉得活过来了些。
不过,她面色却不算太好,问鸳鸯道:“蔷哥儿怎还没来?”
鸳鸯道:“我半个时辰前碰到香菱,见她要回府,就同她说了呀。”
贾母恼火道:“林之孝家的说,蔷哥儿一个时辰前就回来了。”
李纨赔笑道:“要不,再打发人去催一催?”
贾母点了点头,对一旁薛姨妈道:“鸳鸯素来办事靠谱,这回却差了些。你嘱托哪个不好,嘱托香菱那小蹄子。那丫头素来娇憨,原倒也罢,跟了蔷哥儿后,被宠上天了都,愈发贪顽。这会儿子,说不得又跑到哪个旮旯角里,和小丫头子疯顽去了。”
薛姨妈面色有些复杂,道:“原先在我家时,是受了不少委屈。”
贾母忙摆手道:“姨太太这话说偏了,正经人家哪有这样惯房里人的?也就是眼下东府没个正经管家的。”
薛姨妈笑道:“以蔷哥儿的性子,便是有了管家的,怕也不舍得委屈那几个丫头。再者,林姑娘也是随性的性子,不在意这些。”
贾母闻言笑了笑,没再多说。
此事,到底是好还是坏,还真不好说……
她顿了顿,忽然笑问道:“今儿进宫,得闻丽太妃殉了太上皇,着实唬了我一跳,那可是太上皇前些年最宠爱的皇妃。又隐约听人提起,当年还有一人,比丽太妃更出众,也更得宠,听说是姓秦……当年那些事我恍惚记不清了,姨太太家素来和宫里亲近,可还记得?”
薛姨妈闻言,微微一怔后,随即似是想起甚么来,变了变面色笑道:“好端端的,怎会提起她?”
贾母笑道:“不过是说起来了,果真有这样一人?”
薛姨妈迟疑了下,看了眼荣庆堂上诸多侍立的婆子媳妇丫鬟,贾母给鸳鸯使了个眼色,鸳鸯上前摆了摆手,众多下人们便都下去了。
待屋里只剩贾母、李纨和鸳鸯三个不可能多嘴说出的人后,薛姨妈方叹息一声,道:“老太太不说,我都快要忘了。当年可不就有一个姓秦的,极得宠的皇妃,册封为良妃者。哎哟哟,到底生的多美,我未曾见过,只知道那份荣宠,绝对是冠绝六宫的。每年我们薛家为其专门采买的绸缎和各式南货,就不知要花多少银子。后来……大概是景初十四年,突然就没了,宝丫头她老子还单门使人进京打听了番缘故,不过等收到信后,就再不多说一言了。
原本,我也断不能知道此事,还是蟠儿淘气,将那封信不知从哪又扒拉出来,我怕他被老爷责罚打狠了,就赶紧收了起来,收起来前,多瞄了一眼。只看那一眼,差点没把魂儿也吓飞了……”
听她说的这样骇人,贾母、李纨和鸳鸯三人都紧张了起来,忙追问道:“可是发生了甚么了不得的事?”
薛姨妈压低声音道:“听说,那极得宠的良妃,竟不守妇道,和人私通,说是要入宫中道观为太上皇祈福,结果连孩子都生了下来。事败后,良妃不愿说出那人姓名,投缳自尽了。为了这事,宫里血洗了三遍,死了不知多少人呐!”
李纨想不通,道:“怎会是和人私通所生?说不定是太上皇的骨肉呀。”
薛姨妈连连摇头,小声道:“那一年太上皇身子骨已经开始不好了,正听了太医的话在修养,若非如此,良妃为何去道观祈福?那一年,太上皇根本没碰过良妃!”
鸳鸯也不解,问道:“可内宫除了皇上,并没有外男啊……”
薛姨妈声音又小了些,道:“景初十四年,老义忠亲王就坏了事,被废了皇储之位啊。”
三人听了毛骨悚然,正这时,忽地外面传来一道好大的丫头报门声音:
“侯爷来了!”
这冷不丁的,一伙人差点没把魂儿唬飞!
贾母额头白毛汗都出来了,对鸳鸯咬牙道:“外面是哪个在叫?回头你好好拾掇拾掇,这么大声,要疯不成?”
其实不怪外面声音太大,实是荣庆堂上鸦雀无声,声音太小,才显得人家通报声大。
不过这一会儿,鸳鸯的心也都快跳出来了,自不会多说甚么。
薛姨妈有些后悔说出这些事,匆忙叮嘱了声:“老太太,这事万万不可外传,不然宫里怕是要找麻烦的。”
贾母忙应下道:“我知道。”
薛姨妈起身道:“既然如此,我先回去了,老太太早先歇一歇才好。”
贾母心里有事,也没多留,就让薛姨妈离去。
贾蔷进门,正见薛姨妈一脸勉强笑容离开,他心中纳罕,问候了声后,目送薛姨妈出门,方步入堂内,道:“这是做甚么呢?一屋子服侍的人都打发出去了,做贼似的……”
贾母气个半死,啐道:“你才做贼似的!”又想起一事来,沉声问道:“蔷哥儿,你老实答我,今儿我怎么隐约听说,太后原是在和皇上闹别扭,多少人劝都没劝伏,连军机宰相上书,太后娘娘也不理,宗室王爷们出面,还不行,最后倒是巴巴的把你招进宫去,今儿早上太后就露面了。你是怎么劝的太后?”
贾蔷闻言,眼睛微微眯了眯,道:“又是谁在老太太跟前乱嚼舌根子?那是太后娘娘,皇上的亲娘,我还能怎么劝?无非是好生相劝呗!”
贾母又不是傻子,哪里肯信,道:“人家王爷、宰相都劝不伏,偏你能为高,你就能劝伏?”
贾蔷摇头道:“嘴长在别人身上,老太太你理会别个怎么说?”
贾母震怒道:“我是怕你得意忘形,妄自尊大到不知死活的地步!!那种宫闱秘事,躲都躲不及,你也敢掺和?你还算明白,知道人家是皇上的亲娘。连夫妻间都没隔夜仇,更何况人家娘俩儿?你果真糊涂了,做下甚么不敬的事,改明儿人家和好了,第一个就是拿你开刀!”
贾蔷闻言,沉默稍许后,道:“老太太放心,我又不是傻子,怎敢果真对太后娘娘不敬?就是委婉的提醒她,若是她太过偏心小儿子,岂不是让皇上和义平郡王间不睦?且,她总不能护着义平郡王一万年罢?”
“……”
贾母闻言说不出话来,总觉得这孙子在指桑骂槐,含沙射影。
见鸳鸯悄悄与他使眼色,贾蔷扯了扯嘴角,又笑道:“老太太不必多想,荣府和天家情况不同。果真大老爷是个像样的,也不用你老压得他不能乱翻浪。这荣国府真让大老爷做主,贾家怕是早被抄家问罪了。”
贾母脸色好看了些,问道:“你果真这样想?”
贾蔷摇头道:“不止我这样想,老国公爷若不是早就看出这一点,也不会在临终前上那道折子,留下这样的安排。”
贾母闻言,脸色彻底恢复过来了,道:“你们贾家能明白我这份心就好,哪里是我偏心小儿子,这些都是老国公的意思呐!”感慨了一会儿,又想起正事来,看着贾蔷问道:“你果真没有不恭敬处?”
贾蔷笑道:“又不是我一个人进的九华宫,恪和郡王也在,那是他亲祖母,他会看着我欺负一个老太太?再说,我算哪个位份上的,敢对太后不敬?”
贾母闻言,总算勉强放下心来,道:“你能明白这一点,就好。今儿听到这样的话,我差点没吓晕过去。如今贾家死的死,废的废,病的病,全指你撑着。你要是一时糊涂,做了差事,那贾家就真不知如何撑起了。”
贾蔷笑道:“老太太放心就是,等忙完这一段,我就好好在家歇一歇,也避一避风头。”
贾母连连点头道:“原该如此!总是出风头可不好,从来都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得学会藏拙……”
贾蔷连连点头应下后,道:“我瞧着老太太也累坏了,不如早点歇下罢。我先走了。”
贾母气道:“我看你担心我累坏了是假,不耐烦是真。你想走就走,我还会拦着你?不过,宫里那位姓秦的皇妃之事,你也别来问我,问姨太太她也不会告诉你……”
见贾母赌气,李纨和鸳鸯都笑了起来。
贾蔷眼睛却明亮了,上前两步道:“老太太,此事弄清了?”
见贾母还在生气,他忙使出撒手锏,道:“老太太,我给宝玉寻了个好出路,哪怕他不愿当官不愿发财,也能凭他自己的本事吃饭,一生衣食无忧,说不得还能成为名家。最难得的是,此事还是他爱做的!”
贾母闻言,登时动容,急道:“是甚么好路子?”
贾蔷笑而不语,贾母气的想把一旁的佛手抓起丢他脸上,随后,还是将薛姨妈说的密辛说了遍,最后叮嘱道:“我不管你为了甚么问起此事,都劝你莫要多事。当年的事,连国公爷都讳莫如深。当年的义忠亲王,是连国公爷都钦佩一二,以为将成明君的人。这丑闻若是传了出去,天家追查下来,你吃不了兜着走!”
贾蔷心中震撼,虽然已有许多猜测,但没想到居然真是这样,他面上不显,笑道:“我也不过偶尔得闻了些野史秘闻,能当甚么真。过了今日,也就忘到脑后了。当年的当事人都死完了,谁还在意这个……”说罢,见贾母盯着他不放,便将指点宝玉成为女频写手的事说了遍,又道:“老太太可别小瞧这个,我也干过这个,现在还在写。那本《白蛇传》就是我和林妹妹一起写的,如今风靡整个江南,光润笔银子,就赚了上千两,往后还能继续赚。宝玉不愿读书进学做官,也不愿理会经济世务,只想在家待着,还有甚么比做这一行更便宜的?”
贾母迟疑道:“可是,宝玉他老子那里……”
贾蔷笑道:“也不急于一时半会儿,等二老爷发现,他那傻儿子是真干不了其他大事后,就会发现,能做这样一件事,其实也是很好的美事。且往后,宝玉兴许比二老爷还要有名望,也说不定。”
好不容易安抚好贾母后,贾蔷又出门,急急前往林府。
他要问问,可卿之事,还有没有不可预测的后果。
以及,漕帮之事。
……
PS:最近虽然只是两章,但都是大章,三章都富余,良心满满风吹凉啊!
第五百三十四章 枪杀林如海!
布政坊,林府。
“呀!怎这会儿来了,爹爹还没回来呢!”
清竹园内,黛玉惊喜莫名的看着从天而降的贾蔷,尽管昨儿才见过面。
但是,本以为又要好几天才能见着的心上人,昨日檀郎今又来,自然欢喜。
贾蔷自然不会沙雕一样说因为有事,而是弯起嘴角,眸光中蕴满喜欢的看着黛玉,柔声说了句:“我想你了!”
“噫~~~”
紫鹃和雪雁是想忍来着,可实在忍不住。
二人听闻此言,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冷颤,看到对方手腕胳膊和脖颈处,起了一层密密的鸡皮疙瘩。
黛玉却不同,一颗心如同掉到蜜罐里了,虽然她比紫鹃、雪雁更清楚,贾蔷必是有事才赶来的,但能有这样一句话,一样甜蜜。
如今的她,已经渐渐领悟了,过日子难得糊涂的真谛……
原本以她的性子断然不会,但为了心上人,她愿意。
似乎好久没仔细看看黛玉了,这一会儿,贾蔷静静的看着黛玉那双似氤氲着清洌晨露的明眸,黑白清明。
看到这双眼中,对他的丝丝想念和浓浓的关心。
那是,将身心都托付给了他,至死不渝的一份情意。
贾蔷轻声道:“这一段丧事已经忙完了,我天天都能来瞧你。除了有皇命外,以后再忙也来。”
其实两人都不是性情黏糊之人,并不需要无时无刻都在一起。
各自都有自己的事做,不说贾蔷,黛玉也会做做针凿女红,读读书写写字,偶尔提几句诗联,又或是帮贾蔷誊抄话本小说。
自有她的生活乐趣,并非是依附贾蔷而生。
但,若是每天都能见一面,聊几句,黛玉心里就会很踏实。
听闻贾蔷这般说,她心里当然喜欢,只是……
“便宜不便宜呢?”
那双蕴着风流韵的星眸,看着贾蔷含笑问道。
贾蔷立刻拍起胸脯,砰砰作响道:“怎么不便宜?若不是先生和姨娘不许我住这,我早搬到林府来过了!”
“呸!”
黛玉本是轻咬薄唇忍笑看着他,听闻此言,登时忍不住笑出声来,啐道:“又来哄人!”说着,明眸又是轻轻一转,笑道:“就怕你往布政坊来得勤,丰安坊那边不喜呢。人家又是帮这,又是帮那,还巴巴让人送去了补汤,可不是为了让你冷落人家孙女儿的。”
这醋味哟……
贾蔷看着黛玉,温声道:“林妹妹,在你跟前,我从不虚言。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再说别的都是矫情。但我要表明的是,我敬重着那边,也感念那边对我的好,当然,偶尔得闲也会往那边去看看,不会故意去冷落那边……但是!在我的心里,我的心的正中,只有你始终在那里,没有一刻离开过……我知道,你必是明白我的。”
黛玉对贾蔷这些话,似越来越没抵抗力。
原像她这样极聪明的女孩子,等闲不会被这样的话哄骗。
但再聪明的女孩子,在情关面前,也会甘愿不那样聪明……
眼见二人不知不觉中距离越来越近了,正这时,紫鹃端着两盏旧窑十样锦的茶盅走来,恰好从二人中间插过,堆笑道:“侯爷,姑娘,快来吃茶罢!”
看着贾蔷黑着脸看紫鹃,让紫鹃都有些笑不下去了,黛玉俏脸羞红的咯咯笑着轻轻推了他一把,嗔道:“你少作怪!不许欺负紫鹃!”
贾蔷这才作罢,还是哼了声……然后又来了兴致,笑道:“你猜我给宝玉寻了个甚么活计?”
黛玉眉尖轻轻一挑,笑道:“甚么活计?你可别总是欺负他了,宝玉……被老太太和太太娇惯着,虽看着像是大人了,心智还是个孩子。”
贾蔷摆手道:“并不曾……这回果真给他寻了个好差事,他也喜欢做。”
说着,将宝玉将要化身女频写手的事说了遍,最后哈哈笑道:“宝玉一听,可以在书里化身女儿家,就登时心动了。你也知道,他这辈子最大的憾事,就是没能托生成个女儿身。如今能在书里圆梦,岂有不喜欢的?再一听,这些书可以卖给天下的女孩子们看,还能排成戏给她们看,如此一来,她们必十分敬仰崇拜作者,天天想要见他……啧,宝玉觉得已经达到了他人生的巅峰,光想一想,人就嗨了起来。”
黛玉和紫鹃、雪雁闻言,都笑的不成。
黛玉横嗔了贾蔷一眼,道:“你虽有好心,可若是老爷知道了,未必会高兴。”
贾蔷耸耸肩,道:“管他呢,反正能做的我都做了,家里有一个算一个,我算是都关照到了?”
黛玉闻言一怔,随即开始算了起来……
大房且不必提,二房这边,从大嫂子李纨起,贾兰被送入了族学,还帮着李纨娘家父亲解了厄难。
当然,贾政也是那一回吃了苦头,但同样被救。
二嫂子凤姐儿就更不必提了,命都是贾蔷请了尹子瑜救回来的。
贾琏和贾赦妾室乱搞,也要靠贾蔷摆平……
再加上贾环也会再入族学受益,外面吃了亏受了委屈,也是靠贾蔷才讨回了场子。
更不用说小惜春了……
总之,贾蔷看似不近人情,处处桀骜不驯,可就是他最不喜欢的王夫人,都关照了王家的两个庶子,跟着他当了官……
这才是真正的有情有义好郎君!
黛玉眸光闪动,看着贾蔷道了声:“辛苦你了呢。”
贾蔷笑道:“我原是不准备和西府多来往的,连五服都算好了,准备切割开来。可谁让你亲近那边?为了你,我也愿意和不喜欢的人来往。”
黛玉闻言,眼泪一下都落下来了,也不顾紫鹃就站在一旁当眼线,轻轻投入贾蔷怀中。
贾蔷微笑着将黛玉抱在怀中,轻轻嗅着她流云髻间的清香。
紫鹃看到这一幕,俏脸登时涨红,看着贾蔷欲言又止,却不知该劝甚么。
幸好此时,雪雁脚步轻快的从外面跑进来,报信道:“姑娘,侯爷,姨娘来了!”
黛玉闻言,这才赶紧放开了手,用绣帕抹了抹眼角,偏着螓首嗔了贾蔷一眼后,往外面迎去。
紫鹃轻轻舒了口气,心里也是恼火!
干脆早早成了亲娶过门儿拉倒,到时候想怎样就怎样,也省得她一个丫头提心吊胆,还当坏人……
“姨娘怎过来了?”
黛玉看着梅姨娘上门,含笑问道。
梅姨娘先是杏眸往里看了眼,见贾蔷正赖兮兮的藏在里面不肯出来,没好气道:“都这个时候了,还在这里,不怕让人笑话……老爷回来了!”
本想再多留会儿的贾蔷闻言,忙走出来,正色道:“幸亏没走,刚就想走来着,就怕前脚走后脚先生就回来了。看看,幸好幸好!紫鹃还催……”
紫鹃满脸冤枉,无言以对。
黛玉轻轻拿帕子打了贾蔷一下,笑道:“快走罢!看看爹爹,这奔波了一天,也不知受得住受不住。”
梅姨娘道:“瞧着脸色不大好。”
听闻此言,贾蔷黛玉也不再说俏皮话了,急急赶往忠林堂。
……
林如海的脸色,不是不大好,是很难看!
倒不是全因为身子疲惫劳累导致,而是脸色十分肃穆,凝重。
贾蔷一行初入忠林堂,看到林如海如此,他心里便是一沉,忙问道:“先生,你可还安康?”
林如海看到贾蔷后,轻轻一叹,开门见山道出了石破天惊的一事:“蔷儿,今日景陵前,赵东山以火器刺杀于我,被随行赵东林所阻。赵东林为救我而死,赵东山被皇上下旨,当场斩杀。”
贾蔷听闻此言,整个人都懵了。
梅姨娘惊呼一声,连忙上前,黛玉则摇了摇身子,面色惨白,几不能立。
贾蔷先一把搀扶住黛玉,随后完全无法理解道:“先生,赵东山纵然恨,也不该刺杀先生!下有宋昼,上有……刺杀先生算甚么?”
林如海说出这番话来,许是为家人的亲情所温暖,面色反倒舒缓下来许多,温声道:“皇上那边他距离太远,又有诸多御前侍卫护着。宋昼……他怕是看不起宋昼的。而为师,杀了为师,却是会让皇上新政未开,先陨大将。士气大衰不说,连皇上的威望,都要受到打击。毕竟,许多人都在传,皇上与我,君臣相得。所以,赵东山偏在皇上即将完全主掌皇权之时,刺杀于我。此心,不可谓不毒也。若非其弟赵东林……倒是让我未曾想到,他会替我挡死。”
贾蔷沉声道:“赵东林先前曾上门求助,被我拒绝后,又想让我帮着藏匿些钱财,我自然不肯。最后,托付其子赵博安与我。因有一份师徒名义在,且赵博安不通世务,只沉迷织染一道,所以我就应下了。先前,也同先生说过。赵东林得到答允后,临走时同我说过,会报答于我。我却没想到,他会用这种方式报答我……这个赵家,实在该死!”
顿了顿,他忽又惊道:“不对,先生,赵东山不过一个文臣,只凭他,岂有此等血勇?再者,他从哪来的火器?这背后,必有人支持怂恿他!”
林如海轻声道:“你能不被一时之愤迷住眼,想到这一点,很不容易。但是眼下,已是死无对证。绣衣卫在查,但这种事,多半查不出甚么名堂来。眼下这个时候,含而不发,比大兴诏狱更合适些。”
贾蔷皱起眉头来,虽也知道,隆安帝刚刚将大权独揽,又拿下赵家,已是杀鸡儆猴,既打痛了景初旧臣,可以大大清理出一批位置来,又能取赵家之财,填补朝廷亏空。但又不能任这把火再烧下去,不然惹得景初旧臣人人自危,反而抱起团来,那形势就不利了。
可,林如海被刺杀,仅仅杀赵家,而因投鼠忌器,就放过背后的始作俑者,实在让贾蔷心中不服。
他问林如海道:“先生,那荆朝云呢?”
林如海缓缓摇头道:“荆朝云请辞相位,乞骸骨致仕,未被准许。皇上不仅为其开脱,还特赦了其妹,也就是赵东山之妻,准许她回荆家。”
梅姨娘闻言,登时不乐意道:“怎好如此?”
贾蔷却面色古怪起来,看着林如海眨了眨眼,隆安帝这招有些狠啊……
林如海轻笑了声,道:“此事,绝非荆朝云所谋。因为,荆朝云被这样的事害的最惨。他绝不愿看到,这样粗糙的事发生。”
贾蔷对梅姨娘解释道:“而且,赵家族灭,只留荆朝云的妹妹一人活着,她两个儿子也要被处死,回到荆家后还不闹翻天?有的时候,人活着,比死去更难。这个女人越难,荆朝云也就越难。不过……”
他话锋一转,又看向林如海道:“就这?”
林如海淡淡微笑道:“你还想如何?对了,皇上本是要派御辇送我回来,我自然不能接受。又赏下四名龙禁尉护从,四名宫人服侍……也都被我坚辞了。好了,皇恩深重至斯,为臣子的再有不满,就是不知好歹了。蔷儿今日来,是有事?”
贾蔷闻言,眼睛往黛玉处瞄了眼,黛玉心有所感看过来,美眸狠狠瞪他一眼,让他不许胡说。不过,心里也有些小小的期盼。她原就有些小叛逆来着……
贾蔷干咳了声,笑道:“就是来看看先生,还有师妹……”
林如海见他不自在,看着黛玉笑了笑,只笑的黛玉俏脸通红,低头不语。
梅姨娘便拉起黛玉的手,笑道:“让老爷和蔷哥儿爷俩儿说正经事罢,姑娘随我去厨房瞧瞧。”
二人离去后,贾蔷立刻变了面色,神情肃重的将贾母从薛姨妈处得到的消息说了遍,最后咬牙恨道:“先生,贾敬那一起子,到底是怎么想的?这种事他们也敢沾?”
林如海也皱了皱眉,缓缓道:“正道往上走,既怕苦又怕累,自然就想往邪道上走。”
贾蔷气笑道:“那他们就不怕死?”
林如海摇头道:“自以为是之人,通常都以为别人是傻子……”又见贾蔷脸色实在难看,林如海却笑了笑,道:“蔷儿也不必过于担忧,当年那些人都死的差不多了。即便果真有活着的,以此来威胁贾家甚么,那也是东府大房那一脉的事,你一概是不知的。以你和宫里的情分,这点事,只能算小事。若是大房人在承爵,那才是泼天祸事。”
贾蔷闻言,脸色舒缓了些,道:“如此就好……先生,还有一事。漕帮帮主丁皓进京了,今天中午时候送来了拜帖,说是晚上来登门。漕帮,有利有弊。若是一家独大,绝非幸事。当然,这是于公,于私,我想让名下的船队,进去分一杯羹。如今每年漕运进京的粮大约是四百万石,每运一石粮耗费的经费不下二十两。”
他先前特意看过《户部漕运全书》,中有记载:“惟起运本色每正粮一石,加耗三斗、四斗不等。此外有补润、加赠、淋尖、饭食等米,又有踢解、稳跳、倒箩、舱垫等银,在丁则有行月,在船只则需修理、打造,在起纳则多轻赀、席板,而衙役之需诈与粮里之藉端科扰,水次之挑盘脚价,犹不与焉。”
总之,运一石粮的代价,要远远超过一石粮本身。
所以漕运业守着的不只是一条运河,而是一条金河!
最重要的是……
“先生素来有志向,要以海运取代弊端丛生的漕运!然前朝就曾有人尝试过,四百万石漕粮的成本大约在一千二百万到一千六百万石粮食之间,而海运成本,只四百万石。之所以革新不成,便是因为一条漕运,牵扯了太多人的利益。断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先生直接去搞海运,是决计不能行的,势必阻力重重。不若我先入漕运,一来可麻痹敌心,让他们放下心,不认为户部会搞海运。二来,也是更重要的一点。海运不会一日成行,必要周转试验许久。这个时间段里,漕运一定会罢工罢运。如果有一支自己的漕运队伍,那就稳妥的多。”
林如海闻言,缓缓道:“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
贾蔷嘿的一笑,道:“思量的并不成熟……”
林如海笑了笑,问道:“若果真如此,那等改漕运为海运后,你的船队又将如何?据我所知,河船是入不得海的。”
贾蔷摇头道:“我不会做大,实际上也做不大。所以即便有朝一日,漕运改海运,可运河上一样还需要运力。海运是从长江口出海,至天津。而运河两岸诸多城市,需要的商业河运就足够养活我的船队的。”
即便是他穿越来之前,大江大河之上,仍有密集的船只运行。
就算运河大部分河段已经废了,那也是铁路网兴起之后的事……
林如海看着贾蔷笑道:“你既然有此谋算,那可有良法,说服丁皓,让你入漕运分一杯羹?”
贾蔷嘿嘿一笑,道:“无非是拉虎皮扯大旗,就用海运、漕运之争,来吓唬吓唬他。这一次,我要扮一回高衙内的角色,以势欺人!敢不让我入漕运,我就去搞海运!”
“哈哈哈!”
……
第五百三十五章 三个惊雷!
入夜。
宁府,前厅。
李婧、孙琴、高隆、商卓立于厅内,铁牛率七十二位老弟兄自仪门起列阵。
贾蔷倒只穿着一身素服,如同一寻常书生,慢慢啜饮吃茶。
堂上还有一人,双眼灵动,一见就是极聪明之人。
不过目光每回扫过贾蔷时,都有些忌惮之色。
显然,是吃了不小的亏后,留下了教训……
过了稍许功夫,忽地铁牛大踏步进来,瓮声如打雷般抱拳道:“侯爷,漕帮的人马到了!”
贾蔷微微扬了扬下巴,道了声:“传。”
铁牛抱拳一应:“是!”
随后转身吼了声:“奉侯爷令,传漕帮人入堂!”
丁超看到铁牛这体格、这声势,就忍不住往牙缝里抽冷气。
漕帮不是没有大汉,但如这般雄壮的,真是少见。
更何况民间绝不允许披甲,那是砍头的大罪。
可铁牛不仅黑壮,偏还披着一身黑铁甲,要是将头上掀起的面罩也拉下来,活脱脱一个黑铁怪物。
这样的人一个冲锋,任甚么江湖高手,有个鸡儿用啊!
冷不丁看到这样的人,怕是他老子心里也有不轻的压力。
甚么叫下马威?
不过如此罢。
“一炉香烟往上升,三老四少坐堂中!”
“弟子上香把祖请,迎来祖师潘钱翁!”
一阵低沉的江湖切口声自外传来,四名大汉护从着一个清瘦老者,缓缓入内。
这幅江湖大佬的派头不浅,但路过铁牛时,仍是微微滞了滞……
“哟!爹,您来了!”
丁超在这间堂内,并未被限制自由,看到丁皓进门,忙上前跪地见礼问安,还高兴的不得了。
也不怪丁皓如此宠爱这个老来子,为了他,不惜千里赶赴京城。
眼下见他虽狼狈了些,但手脚俱全,十指俱在,精神也不错,身陷囹圄中,还能这样自如……
“好,不愧是我丁皓的好儿子!”
丁皓拍了拍丁超的额头,叫起后,迈着江湖步,上前数步,老眼有神的看着贾蔷,拱手道:“却不知,今日是以官见,还是以江湖路子来!”
以官见,他自然要拜贾蔷这位国侯,但要是按照先前传话说的,要按江湖路数了账,那,就要以金沙帮这些后进,来拜他了。
论江湖地位,江湖上无人能出漕帮总舵主之右者。
贾蔷放下茶盏,迎着丁皓老当益壮的眼神,目光淡淡的看了过去,问道:“以漕帮的能量,应该知道今日景陵发生之事罢?”
丁皓不知贾蔷是甚么意思,老人缓缓点头道:“户部林大人之不幸,老夫也是才听说。很是意外……”
“意外么?”
贾蔷呵了声,目光愈发淡漠,看着丁皓道:“你是老江湖了,这点事也感到意外?那你猜猜看,赵东山和我先生无冤无仇,甚至,赵家和我还有些渊源,他为何会行刺我家先生?就算想要鱼死网破,他也该刺杀宋昼,甚至狗胆包天,也该行刺圣驾才是。他凭甚么刺杀我家先生?”
丁皓皱起白眉,心里一块大石往下沉,看着贾蔷道:“老夫,不明白宁侯之意……”
贾蔷轻声道:“我也不明白啊,后来还是皇上解了先生和我的困惑。原来,是因为我家先生在宫里提过一事,他准备开启海运……这事背后,该不会是你们漕帮的手尾罢?毕竟,你们漕帮能人辈出,皇上身边都有你们的人。乾清宫的总管大太监,都能受你们的指派嘛……”
“轰!”
“轰!”
连续两个惊雷炸响在耳边,后面那些话,丁皓已经听不清了,完全被前面那两句话给惊呆。
要开启海运,代替漕运?!
这是要掘漕帮的根啊!!
果真海运兴起,那漕帮几十万帮众,要去吃甚么,喝甚么?
他们这些漕帮大佬们,又要拿甚么去养人,去养那些吸血虫一样吸血的官?
后一句就更可怕了!
皇上提醒,是因为林如海提了开海运才遭遇不测……
乾清宫总管大太监受漕帮的指派……
丁皓一把老骨头都打起摆子来,颤颤巍巍的跪倒在地,嘶吼了声:“侯爷,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呐!”
丁超也一步上前,跪在地上搀扶住丁皓,道:“爹爹,你老先别慌!果真事情定了性没有转机,现在出面的就是那绣衣卫,咱们现在应该是在天牢诏狱!”
这一句话提醒了丁皓,丁皓抬头看向贾蔷,却见贾蔷神情凛冽道:“你儿子确实机灵,之所以眼下没有动手,便是因为朝廷忌惮漕帮势大,一旦出现动乱,势必要出乱子。眼下太上皇刚刚大行入景陵,正是要紧时候,所以,暂且不动你们。但是,漕司十二万大军很快就要领命,看住你们漕帮!洗刷嫌疑前,敢妄动者,必化为齑粉!一个江湖帮派,占着朝廷的便宜,趁运而起,却不知报恩,反倒无法无天,干起这等丧心病狂狗胆包天的混帐事来。你想怎么死?”
丁皓惊怒道:“我漕帮怎敢做下如此罪孽?”
贾蔷厉声喝道:“你儿子敢派人入我庄园行刺王侯内眷,你这当老子的,还有甚么不敢做的?”
丁皓哑然,心惊动魄的看向丁超。
丁超骇然欲绝,急道:“宁侯,先前不是都解释一百回了,我只是派人去探探底,要不然……”
不等他说完,贾蔷随手抄起茶盅砸了过去。
“啪”的一声,茶盅砸在丁超肩头,居然撞了个粉碎,丁超闷哼一声,感觉肩骨断裂,心中惊骇贾蔷的气力,却不敢在此时发作。
“凭你一个江湖帮派头目之子,也敢探本侯的底?你算老几!!”
贾蔷声音凛冽冷酷,让前厅内气氛压抑之极。
正这时,跟在丁皓后面一起进来的四位大汉之一,忽然站出来抱拳道:“在下漕运总督衙门,总督督标营校尉杜伦,见过宁侯!”
啧!
贾蔷刚才用漕运总督下辖的漕司大军来吓唬丁皓,结果人家身边就有漕运总督亲自安排的人来护驾……
贾蔷似笑非笑道:“今日景陵之事,原来连漕运总督衙门都牵扯其中。本侯道是谁给漕帮的胆子……”
杜伦闻言面色大变,忙道:“宁侯,卑职今日……”
“你还知道卑职两个字?你一个校尉见本侯不见礼,倒是跟在一个帮派头子跟前当狗腿子,你信不信,本侯现在就斩你狗头,送去给元杰要个交代!!”
今时已不同往日,若是太上皇尚在,作为太上皇心腹大臣的漕运总督元杰,贾蔷还真不一定惹得起。
毕竟相比于一方总督,他区区一个所谓的“太上皇良臣”,实在上不得台面。
在真正明眼人眼里,这不过是一个笑话罢。
但眼下,太上皇驾崩,隆安帝成为大义上唯一的至尊,林如海眼见要入军机,就是贾蔷自己,也帮开国一脉争下了一座丰台大营!
在地方上,他比不起漕运总督元杰。
可在京里,又岂会忌惮?
区区一个总督督标营的校尉,也想与他平起平坐对话?
元杰派出此人时,怕是没想到,太上皇会忽然驾崩罢?
“还不跪下!”
李婧一步上前,厉声斥道!
杜伦面色涨红,却不敢再拿大,规矩跪倒在地,偏过头去,道:“宁侯误会,卑职岂敢对宁侯不敬?只是,卑职奉总督命,与漕帮丁帮主一道前来,替丁帮主讨个人情。”
贾蔷冷笑一声道:“可有元总督之书信?”
丁皓等人心中一沉,果不其然,就听杜伦支支吾吾道:“未有,不过……”
贾蔷“哈”的一声冷笑,道:“元大总督,好大的体面!也好,这不是现成的证人吗?仅凭一个漕帮,又怎有刺杀户部尚书的胆量?”
杜伦面色大变,却听贾蔷淡淡道:“拿下。”
铁牛上前,蒲扇大小的抓向杜伦,杜伦身边的三个漕帮高手就要动手,却被丁皓厉声呵斥道:“都不许动手。”
铁牛将杜伦抓住,随手一甩,就摔出了前厅,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自有兵马司丁勇上前,将其押走。
贾蔷淡淡道:“其他三人,也一并带走。”
那三人倒是明悟,看到丁超使眼色过来,也不用铁牛去甩,一个个走出前厅,让兵丁押下去了。
等堂上只余丁家父子后,贾蔷就着新上的茶盏,轻轻啜饮了口,道:“景陵刺杀案,很快就会有结果。若是漕帮牵扯其中,那自然没甚么好说的。该抄家的抄家,该夷族的夷族……但其实本侯觉得,漕帮目前来说,应该还不至于膨胀到这个地步罢?”
丁皓惨笑一声,道:“此事于漕帮,乃从天而降之祸也。”
贾蔷看了看,这老头儿容貌清癯,的确像是个读书人……
他摆摆手,对丁超道:“扶你父亲起来罢。”
丁超闻言,没有感到一丝放松,他深深看了贾蔷一眼,心里对此权贵的忌惮乃至恐惧,又加深了许多。
等丁皓重新坐正后,老人开门见山道:“不知宁侯,到底想要甚么?”
贾蔷笑了笑,没有直言,而是语重心长道:“丁老帮主,莫要以为我今日是在故意使下马威之计在唬你。当年你趋奉义项郡王,而他又夺嫡失败后,就该想到今日才是……”
“轰!”
这是,打响在丁皓心头的第三个惊雷!
……
PS:说一下,本来因为疫情原因,今年是不准备回疆办婚礼的,所以前面一直嚣张,和诸公公们浪啊浪。没想到,国家太给力,疫情结束了,回家居然不用隔离了。今天起接到了轮番电话轰炸,这个月底不得不回去,十月二号大婚。天可怜见,我老婆肚子都显怀了……
总之,从今天起,要攒稿了,无论如何也不能断更。所以,诸位大佬们就高抬贵手,别骂断更暂且也别催更了,等婚礼结束后再来。总不能真让我抱着键盘过堂吧……
谢谢!
第五百三十六章 拆皮扒骨
贾蔷说出的这第三个惊雷,效果丝毫不比前两个差,甚至更中要害!
当年太上皇九皇子义项郡王其声势之大,让其余诸皇子无丝毫还手之力。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必将成为被废的义忠亲王后,又一贤明太子。
漕帮当时已经小有成就,正图谋大发展,遇到义项郡王李向知政工部,署理河工事务,丁皓身为漕帮帮主,自然要奉上犬马之劳!
要人给人,要船给船,一副贴上漕帮身家也要为贤王效命的姿态。
事后,漕帮也的确得到了一定的发展。
哪怕后来李向夺嫡失败,可有太上皇在,隆安帝也没说过要清算的事……
但丁皓心里却是明白,当年义项郡王势大,他投效过去没问题,可当时隆安帝还为廉亲王,正在知政户部。
户部,才是漕帮的顶头衙门。
他没去廉亲王府献殷勤,倒是跑到工部的义项郡王府献殷勤……
此事难道不是在打廉亲王,也就是当今隆安帝的脸?
丁皓心里再明白不过,越是贵人,越容不得下面人触犯尊严!
若非因为此事,隆安帝又怎会将林如海被刺一事,联想到漕帮身上?
看着丁皓面色惨白,冷汗都流了下来,贾蔷轻笑了两声,道:“你一个江湖帮派,积攒了群苦力起家,巴结巴结漕运总督、河道衙门也就是了,居然还想站队夺嫡……丁帮主,本侯一直以为令郎是会作死的小能手,原来这份能为是传自你啊。”
丁皓闻言,话都不知该怎么说了,只一味的惨笑。
自古而今,想在这片土地上坐大,岂有能不站队的?
只可惜,他站错了队罢了。
站错了队,便是致命的失误,原该付出致命的代价!
万幸的是,太上皇是活着禅位给隆安帝的,而太上皇活着,许多事就会保持不变。
丁皓一方面期盼太上皇能万岁万岁万万岁,如此就能保得漕帮无恙。
另一方面,他用尽一切办法,拼命的壮大漕帮,期待在太上皇驾崩前,将漕帮发展成连朝廷都忌惮的庞然大物,轻易动弹不得。
毕竟,整个神京城都靠漕运维系着生机,漕运断绝,整个神京,整个大燕都要发生大乱。
可惜,上天给予的时间,终究还是不够。
即使这些年,他已经用尽心思和手段,使得漕帮飞速发展,帮众数已经突破四十万,可是仍然远远不够!
除非,漕帮帮众能破百万,精壮破二十万,否则,远不到让朝廷不敢下狠手的地步。
再者,因为这几年吞并过快,内部消化不完全,派系山头林立,也难以做到令行禁止的程度。
总之,眼下朝廷若果真下定决心覆灭漕帮,漕帮难逃一死。
丁皓长叹一声,道:“宁侯,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下马威也吓的老夫冷汗长流,胆战心惊,有甚么条件,何不开门见山?但凡能答应的,老夫绝无二话,不能答应的,老夫也无能为力呐。”
贾蔷呵的一笑,道:“我从不妄自尊大,也不自以为是。你道本侯在使下马威,倒也没说错。只是,事情是真是假,想必你心里也有数。不然以你的江湖地位,也不至于被人吓两句,就唬成这样。既然如此,我就直言了。你站错队之事,本侯有办法替你转圜一二,不至于成为死劫。你进京也不是一两天了,想来已经将本侯的根底探究了个底朝天。我能做到这一点,你应该相信罢?”
丁皓点头,缓缓道:“宁侯乃林侍郎之爱徒,也是未来的姑爷,林侍郎乃天子如鱼得水之肱骨重臣,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再者,宁侯亦是皇后娘娘认定的娘家嫡亲侄女婿,尹家人爱煞侯爷,也瞒不过世人。有此二者在,宁侯自然能在天子跟前说得上话。”
贾蔷摇头道:“不止如此,你还是没打听完整。名满天下的半山公,也就是现任两江总督韩彬,还欠本侯一个大人情。有此三点在,本侯若想为非作歹难,可保一个丁家,却未必就是难事。”
丁皓再问道:“侯爷想要甚么?”
贾蔷却依旧不答,而是说道:“本侯想要甚么,和丁帮主如何解难,其实并不矛盾。丁老帮主,你莫要以为皇上是那等浅薄之人。他老人家圣心如天,又怎会为了当年的事,就厌弃漕帮至此?丁老帮主不会觉得朝廷里都是昏聩之君臣罢?你难道真以为他们看不出你们漕帮聚众数十万,把控运河,操持漕运,欲把持京城命脉?”
丁皓老脸再度一白,沉声道:“宁侯,这等话,漕帮岂敢认?漕帮上下,皆在漕运总督衙门和河道总督衙门监管治下行事,焉有此等妄想?”
贾蔷冷笑了声,道:“眼下漕帮漕工已逾四十万,帮内龙蛇混杂,沿运河两岸横行霸道,号称天下第一大帮,各城府衙,哪个敢管?丁老帮主莫非以为本侯是长在富贵乡里何不食肉糜的昏庸种子,就欺我年少不懂世事?现在漕帮四十万,那些县衙、府衙就不敢管了,等漕帮发展过百万人数,怕是连朝廷都要投鼠忌器!漕帮干下的那些事,瞒得过旁人,瞒得过绣衣卫?不知死活,还以为能欺瞒天心不成?
丁皓,本侯明白的告诉你,即便没有景陵案,你漕帮这样下去,也绝对长不了!当今圣上雄才大略,隐忍你们数年,你以为还会一直纵容你们下去?一个帮派聚众四十万,又设下严密的帮派结构,甚至还私设刑堂,暗藏刀枪,江湖厮杀中害了多少人?这煌煌盛世,岂容你们猖獗至斯?!”
丁家父子闻言,只觉得贾蔷将他们身上的血肉一层层都扒开,露出他们的心来,让他们暗藏的心思无处可藏。
说了一气后,贾蔷又吃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后,淡淡道:“该说的话,本侯都说清楚了。下面,本侯说说本侯以为的解救之法,也是本侯想要的东西。你们愿意信愿意给就听,不愿意信,以为给不起,那就罢了。”
丁家父子闻言,忙提起精神来,道:“宁侯请讲!”
贾蔷淡淡道:“朝廷之所以忌惮漕帮,是认为运河之上漕帮一家独大,漕帮继续坐大下去,一旦有朝一日罢工,或者起了甚么不该起的心思,顷刻间便成大祸!所以,漕帮要分出一部分人和船来,完全和漕帮割离,成立第二个漕帮,与漕帮同存。如此一来,便可让朝廷有了制衡之法,才能勉强放下心来。”
丁家父子闻言,脸色登时难看起来,和吃了一嘴死苍蝇一样看着贾蔷。
见过吃相难看的,没见过吃相那么难看的!
说他娘的半天,这位“户部二代”原来是盯上漕帮了。
漕运总督、河道总督也不过贪些银两或是古董字画,这位户部计相的弟子兼女婿,居然想将漕帮给拆皮扒骨,吞下一半去!
岂有此理!!
贾蔷见丁家父子脸色难看成这样,心里也理解,他笑了笑,道:“你们也别忒小瞧了本侯,漕帮的家业,本侯不贪图。船要不了几条,主要是要一批老手,另外,还有令郎。”
此言一出,丁家父子唬了一跳,丁超更怕,连连摇头道:“侯爷,您老人家还是放过我罢,实在招惹不起!”
贾蔷摇头道:“漕帮看似庞大,实则大而无当,过于臃肿。内部乱七八糟的山头太多,乱七八糟的人更多。这样的人再多,也无法精诚合作,只会彼此拖后腿误事。你给本侯,本侯都不敢要。所以,才想另起炉灶。但运河上,还是漕帮的人最知漕运。你这儿子,虽然胆大包天,又自以为是,但却极为聪明。此事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再者,你难道不想为漕帮谋一条真正的生路?”
丁超吞咽了口口水,问道:“甚么,甚么真正的生路?”
贾蔷呵了声,道:“海运!”
“海运?”
丁家父子的脸色又难看几分。
若说漕帮的人最恨听到的字眼,“海运”二字绝对排名前三甲。
在他们看来,海运一旦大兴,漕运必然废除,那他们还吃甚么?
贾蔷点点头道:“没错,就是海运。海运,是大势所趋,毫无疑问。如今漕运,运一石米进京,需要耗费近两三石米的代价,何其荒谬?而海运的成本,比漕运低一倍都不止。越是大规模的海运,成本反而越低!这种大势下,谁能阻挡海运大兴?”
丁皓沉声道:“海运成本低,那得要运得到岸才成!海上风高浪险,一个不留神,就是船毁人亡,数千上万石的粮食沉入海底!到那时,才知道成本高低。”
贾蔷笑道:“丁老帮主,你是明白人。运河上就始终是风平浪静的?难道就没有规律可循?大江大河之上,也不是每天都便宜运粮罢?大海之上,同样如此。只要摸着了规律,翻船的可能性,极小!”
他见丁皓脸色低沉,奇道:“本侯有些不明白,海运现在还是一片空白地,没人去占,为何漕帮只一味的压制抵挡,而不去占据此地。你们虽多是河船,但船工总比普通人更适应海上生活罢?漕运码头上需要力夫,难道海运码头上就不需要了?再者,你们也别一味想着窝里斗,那些西洋人能开船奔赴万里来大燕,咱们大燕的行船,就没想过去他们的地盘行商逛逛?”
丁皓闻言,扯了扯嘴角,道:“宁侯,小老儿只是一个靠力气吃饭的苦力,若是有这样的能为,也不至于做这一行!”
贾蔷笑道:“你说的有道理,我知道你没这份能为,可本侯有啊!本侯还可以将这份能为教给丁超,毕竟,我不可能亲自去跑船。海运、海贸一旦兴起,势必需要大量的人手,这些便是漕帮未来的生存之地。不至于漕运落败后,漕帮无处求生。
其实丁老帮主真没必要心生抵触,你想想看,你干这个漕帮,要给多少人当孙子,一条运河上,又有多少人吃拿卡要?何苦受这个气?当然,你漕帮拥众百万后,或许会好许多。但果真到那时,你们和拥兵自重的谋反逆贼也没多大区别了。且,漕帮内部龙蛇混杂,惦念漕帮帮主之位的,不在少数罢?你先前站错队,眼下又参与到景陵案中,回去后会不会有人发难,或是干脆阴奉阳违,听调不听宣?
根子烂了,你再整治,也是无力回天。不如重起炉灶,抽去精华,好好再干一场。
只要你父子二人同意,漕帮的这次危难,本侯愿意帮你们化解。
若是不同意,也没关系。本侯不介意站在你们漕帮的尸骨上,再立一个漕帮。
丁家不同意,漕帮内还有孙家,还有赵家和王家。
你们好自为之就是!”
……
大明宫,养心殿内。
尹后听说了景陵案后,亦是担忧不已,来此看慰隆安帝。
听闻隆安帝的说法后,亦是有些震惊,道:“果真和漕运有关?”
隆安帝淡淡道:“未必全在此,刺杀林如海,能斩朕之左膀右臂,能落朕的威望,打击到朕。但仅凭此,赵东山做不到这一步。能在绣衣卫的严密监视下,让赵东山操持到火器,背后之人又岂能简单得了?正巧,林如海前儿才上折子,同朕和军机商议开海运之事。天下岂有那么巧的事?他们若只为打击朕,斩朕羽翼,又何必等到今天?”
尹后不解道:“就开个海运,漕运上的人便恨成这样,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刺杀皇上爱臣?”
隆安帝摇头道:“皇后有所不知,每年朝廷投到漕运上的银子有多少。别的不说,只那三千里运河的河道修葺,无灾之年都要上百万两银子。还要养那么多漕工,漕军,那么多河道、漕运衙门的官、吏,每年往里投入数百万两银子都不多。这还只算朝廷的,京城百姓买的米比江南贵三成不止,每一斤每一两都贵三成,一年四百多万石,又要贵多少?这贵出的银子,又要养肥多少人?”
尹后闻言明白过来,最后问道:“那开海运就能省下这些?”
隆安帝呵了声,道:“何止。就凭漕运需要三、四个月的水路行程,而海运只需半月最多二十天,仅此一项,海运就比漕运不知高明多少去。但是,眼下还不到时候,牵扯实在太广,朕都不得不小心行事……且不提此事了,今晚要早点歇息,朕累坏了。梓童,今晚朕去你那里,来,这些折子,你帮朕翻一翻,分出极紧要的,和寻常的。还有那些督臣、抚臣问安的折子,单搁一边……一群封疆大吏,整日里扯一些不知所云的破事来烦朕,简直不可理喻。”
尹后闻言一怔,忙道:“皇上,臣妾乃后宫之人,岂能翻阅奏折?”
隆安帝笑道:“并不是让你批阅,只是让你帮朕分捡开来。皇后素来助朕良多,没事,从今往后,再无谁人能掣肘朕,对朕和皇后说三道四了!”
看着隆安帝隐隐傲然睥睨的神情,尹后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天子!
让内侍搬来一张椅子置于御案边,尹后轻轻打开了一份奏折,修长的凤眸渐渐明亮起来。
一旁处,隆安帝见之,眯了眯眼后,一笑了之。
……
第五百三十七章 夏金桂……
丁家父子离去后,李婧看着贾蔷迟疑道:“爷,丁家会点头么?”
贾蔷思量稍许,道:“理智来说,丁家没有别的选择余地,户部在先生手里,当初丁皓又的确站错了队,漕帮内部还非铁板一块……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具备,丁家没有退路。但,人并非一味的理智。所以,七成罢。”
李婧还是有些不敢置信,笑道:“果真可以?那可是天下第一大帮啊!”
贾蔷嗤笑了声,道:“江湖,永远只是江湖。天下第一大帮,有朝廷大么?”
李婧白了贾蔷一眼,嗔道:“爷这是在教训我……”
贾蔷扬起眉尖提醒一句,道:“如今忠勤伯杨华执掌巡捕五营步军统领衙门,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你猜杨华会把火烧到哪去?”
李婧笑不出来了,面色一肃,道:“金沙帮?”
贾蔷笑了笑,道:“要传令下去,先前那套野蛮扩张的法子,见好就收罢。原也不可能一直肆无忌惮的扩张下去,再吞并下去,就要触碰到朝廷的底线了。先前是做增法,接下来要做降法。把先前大肆扩张时收进来的垃圾,全部清扫出去。”
李婧闻言却迟疑了,道:“若是如此,怕会乱了军心……”
贾蔷摇头道:“既然会乱,那就不叫军心。瞧瞧漕帮,若四十万漕帮帮众上下一心,我敢这样同丁家父子说话?朝廷都不敢!金沙帮才多少人?不到两万人,就已经乱七八糟的,连漕帮都不如。砍人,狠狠的往下砍人,只留精锐。既然主动清扫出去会乱军心,那就想办法,送给杨华吃掉。再借此惨痛的教训,立下帮规。大而无当的东西,远不如小而精锐的刺刀更有威力。”
李婧闻言,想想今日丁家模样,登时大感认同。
金沙帮半年前,老幼病残加起来才两千人,这才多少时间,就扩充到两万人。
听起来的确了得,但李婧自己也清楚,这两万人用起来,远不如先前的两千人顺手。
她深吸一口气,点头道:“爷不说,我差点都被眼前的声势给迷住了眼,真以为自己有多了得……”
贾蔷摇头道:“不要紧,金沙帮毕竟是你的心血……不过小婧,你也要清楚,它真正的用处,还是在于掩护暗中那些人,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从扬州带来的三四百人,再加上新发展出来的下线们,随着金沙帮和兵马司轰轰烈烈的行动,却是润物细无声的悄悄扎根在别处。眼下虽不显,但也已经开始渐渐起成效,反馈回有用的消息了……
李婧点点头后,道:“爷放心,我省得轻重的。没有爷,金沙帮永远也上不得台面,绝不会误了爷的大事。我现在就去安排!”
贾蔷替她理了理耳边的一丝碎发,轻声道:“不要太着急,我们的时间还很多,足够实现咱们的愿望和抱负,要学会舍得。”
李婧重重点了点头,又主动抱了抱贾蔷后,方消失在夜色中。
此时已过子时,贾蔷也觉得有些困了。
回到小院,发现烛火已暗,显然两个小丫头撑不住都睡下了。
他自去洗漱了番后,想了想,却去了后院。
平儿说是要搬回来,可一时半会儿的也不好搬,她已经又忙碌了起来。
想起平儿的温婉娇俏,娇啼时的哀婉……贾蔷心中生起火焰,脚步都加快了些。
到了小院,发现东厢耳房内竟然还点着灯,想来是小角儿和小吉祥两个调皮鬼还在贪顽。
不过贾蔷也没过去拘束着她们,正是爱顽的时候……
他进了中堂,而后去了里间。
烛火早已熄灭,只有淡淡的月光洒在屋里。
墙壁上挂着仇英的《吹箫引凤》图,下面则是一扇玉刻湖光山色屏风。
屏风前设一金丝檀木小圆桌,上面摆一龙泉窑缠枝莲纹壶,和四个莲瓣纹鸡心小碗。
贾蔷拿起茶壶,斟了一小碗温茶,一饮而尽后,绕过屏风。
屏风后光色更暗,他倒也没怎么在意,踩在金丝锦织珊瑚地毯上,去了鞋袜,撩起天青织金帐,就上了花梨木恰花月洞架子床。
没多久,天青织金帐就轻轻摇曳了起来。
窗外明月渐渐西斜,月光越过屏风的遮挡,落在床前的地毯上。
有些奇怪的是,除了贾蔷的那双朝靴外,竟有两双绣花鞋……
火树银花,一夜鱼龙舞……
……
翌日清晨。
贾蔷难得赖了回床,躺在那张月洞架子床上,甚至都不愿去想昨夜的荒唐,满满的贤者状态。
平儿早就去了会馆,院子内也没旁人。
偷得浮生半日闲,贾蔷今日想清静一日。
不过也难,昨晚没回去,今早又没去膳堂用早,香菱都觉得不对劲,更何况晴雯?
两人寻摸到这里,就看到贾蔷悠哉悠哉的躺在床榻上不肯起。
虽然一大早的,榻边的铜刻梅花三乳足香炉中就有香气喷出,可仍然难掩空气中散发的那种气味……
不问自知,昨晚发生了甚么。
晴雯、香菱都红了脸,晴雯没好气的白了贾蔷一眼,香菱则上前去拉起贾蔷,收拾床铺。
贾蔷懒洋洋道:“这一大早的,扰我清静做甚么?”
晴雯道:“再怎样,也不能不吃早罢?爷先前还教训我,不吃早饭糟蹋身子,转眼自己倒犯上了。”
香菱一边收拾床单,一边暗暗咋舌战况之汹涌,又有些纳罕,平儿似乎没这么……厉害。
却也没多想甚么,收拾妥当包起后,和晴雯一道拖着贾蔷去洗漱,然后让他吃早饭。
用完早饭,看看天色已经快中午了,贾蔷背起手,在府上散步。
正准备去后面,看看园子的进度,不想西府又派人来请。
虽不大想过去……但思量稍许,还是往那边去了。
……
荣国府,荣庆堂。
贾蔷到来事,还在抄手游廊上,就听到荣庆堂里一片欢声笑语。
他入内一看,见贾母、薛姨妈、王夫人俱在。
宝玉不知在说些甚么,姊妹们也和长辈们一起大笑。
打贾蔷承爵以后,宝玉这样高光的时候就不多了……
看到贾蔷进来后,李纨忙笑道:“蔷儿来了!快进来快进来,有喜事。”
贾蔷闻言笑了笑,目光环顾一圈后,道:“喜事?甚么喜事?莫非是宝玉有喜了?”
“噗!”
探春正在吃茶,一口喷了出来。
宝玉跺脚笑骂道:“该死的!就知道你必是没好话!”
贾母也嗔怪道:“一来就欺负宝玉!”不过也没当真,又忙笑道:“不是宝玉的喜事,是姨太太家的喜事。”
贾蔷闻言一怔,却没看向薛姨妈,而是看向宝钗。
宝钗恍若梨花般俏美的脸被他看的面红耳赤,“哎呀”了声,也是否认道:“不是我!”
贾蔷闻言,无语的看向贾母。
贾母气恼道:“姨太太家只宝丫头一个?”
贾蔷闻言,这才笑开了,道:“薛大哥的喜事?真的假的?”
薛姨妈笑的跟菊花似的,点头道:“是真的,谁也没料到,会有这样一户好人家。原是为了这事,才将蔷哥儿请来,一道高兴高兴。”
贾蔷心头一动,笑道:“应该的……却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薛姨妈笑道:“这门亲原是老亲,且又和我们是同在户部挂名行商的,也是数一数二的大门户。说起来,你们两府也都知道的,合神京城中,上至王侯,下至买卖人,都称她家是‘桂花夏家’。”
贾蔷已经是面色古怪起来,那边宝玉却笑问道:“如何又称为‘桂花夏家’?”
薛姨妈有些自矜道:“她家本姓夏,非常的富贵!其余田地不用说,单有几十顷地独种桂花。凡这神京城里城外的桂花局,俱是她家的,连宫里一应陈设盆景亦是她家贡奉,因此才有这个浑号。如今大爷也没了,只有老奶奶带着一个亲生的姑娘过活,也并没有哥儿兄弟,可惜她竟一门尽绝了。”
贾母笑道:“咱们也别管她绝后不绝后,只是这姑娘可好?怎么就中意你家哥儿了?”
这话问出了大家的心声,薛姨妈笑道:“一则是天缘,二则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当年又是通家来往,从小儿都一处厮混过。叙起亲是姑舅兄妹,又没嫌疑。虽离开了这几年,前儿她家夏奶奶上门来探视蟠儿,也不知怎地,竟是一眼就喜欢上了。
她又没了儿子,一见蟠儿出落的那样,又是哭,又是笑,竟比见了儿子的还胜!死活邀我去她家做客,我也没多想,就见着了她家姑娘,谁知这姑娘出落得花朵似的,在家里也读书写字。
夏奶奶见我也中意她家姑娘,自然喜的不得了,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想结亲。
她毕竟上了岁数,春秋已高,拉扯那么大一份家业,也是力不从心了。就想找个知根知底儿的好人家,连这份家业一并托付过去。”
听到这话,众人自然又是好一番高兴,唯独王夫人,心里有些吃味。
这样好的条件,便是说给宝玉也使得了。
那桂花夏家她也有所耳闻,想来也是家资巨万。
忽听贾母问道:“蔷哥儿怎不说话?”
贾蔷挠了挠下巴,一脸不该如何措辞,欲言又止的模样,不过见所有人都看了过来,也不好不答,他缓缓问道:“姨太太,那夏家女儿,莫非就是名唤夏金桂的那个?”
薛姨妈:“……”
贾母:“……”
王夫人:“……”
满堂人:“……”
这女儿未出阁前的名字,那叫闺名。
除了少数极亲近的通家之好外,外男如何能知?
因此,听闻贾蔷一口叫破夏家女儿的名字,薛姨妈等人,无不一脸的精彩。
当初贾母还担心贾蔷不近女色,影响东府开枝散叶,如今却到了遍识都中闺阁女儿的境界了么?
……
第五百三十八章 蔷哥儿,我要尤二姐!
“别误会别误会……”
贾蔷见满堂人面色精彩的看着他,忙解释道:“我也是听人说起,她家女儿比较出名。”
“这叫甚么话!”
贾母看薛姨妈面色涨红,下不来台,气骂道:“闺阁姑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岂有出名的道理?”
贾蔷道:“真的,要不我都能听说?不过姨太太也别多心,不是那种坏名声,是刁蛮任性的名声……当然,也不算好。”
薛姨妈闻言脸色好看了些,要是给薛蟠娶上一顶绿油油的帽子回来,那她干脆也别活了,急追问道:“蔷哥儿,到底是怎么个名声?”
贾蔷笑道:“无非就是蛮横无理,无法无天,打骂下人放火烧人,总而言之,你们就往最蛮横里想就是……”
贾母和王夫人闻言,先是面面相觑,随后才都露出恍然神色。
若非如此,又岂能相中薛蟠?!
原来道理在这……
别说她们,便是薛姨妈和宝钗自己都这样想。
薛姨妈急的不行,焦虑道:“若是如此,又该如何是好?又该如何是好啊?”
贾蔷笑道:“姨太太不是一直不喜那名花解语的花魁么?你放心,娶进这个媳妇来,花解语活不过三个月。”
甚么!
这话唬了所有人一大跳,薛姨妈也吓的站起身来,道:“果真这样厉害?”
贾蔷哈哈笑道:“若非如此,我岂能听闻她的大名?”
宝钗难得嗔怪一声:“蔷哥哥还笑?”
这个称呼……让好些人眼角抽了抽,宝玉心里尤其不是滋味。
叫的真好听,可惜不是叫他。
嗔罢,宝钗对薛姨妈道:“妈,若是果真如此品性,这门亲事断地做不得。不然,以后阖家都难得安宁。”
薛姨妈闻言苦恼的不行,道:“虽还未下聘书,可口头上已经应下了婚事。当时那位夏奶奶就打发人去告知那么多老亲世交,此时若是毁亲,岂非将所有人都得罪尽了?”
贾母也觉得不妥,道:“如此说来,那位夏奶奶倒是颇有机心……如今姨太太家,却是进退两难了。”
王夫人淡淡道:“其实也没甚太难的,当女儿的在娘家自然娇宠许多,嫁进夫家,岂能还是那般?果真不知改性,让她多站半年规矩也就是了。”
这话,倒也在理。
更何况,还有那么大一份家业……
薛姨妈自忖,以薛蟠的霸道性子,总不至于连个娘们儿都驯服不了罢?
见薛姨妈面色缓和下来,贾蔷也不再多言。
他自忖在薛姨妈这里说话的分量,远不及王夫人。
更何况,到底商贾出身,又怎舍得夏家那么大的家业倒贴?
他笑了笑,不再多说甚么,问贾母道:“没甚事,我就先去忙了。”
贾母忙叫住,怨道:“一天到晚也不知忙甚么,如今连国丧都过去了,还这样忙?”
贾蔷“啧”了声,摇头道:“往后只会一天比一天忙……天生劳碌命,比不得宝玉会享受。”
宝玉:“……”
他总觉得这句话不像好话。
贾母也瞪他一眼,问道:“如今国丧过去了,你原先说,国丧后就送你琏二叔去辽东,要准备几时去?”
贾蔷思量稍许,道:“尽快去罢……这次去,带一个郎中一并同往。辽东那边的庄子上,贾家族人不少,没个好郎中坐镇,我不大放心。再多带些常用好药……”
听他这般说,众人面色都变得微妙起来。
原本都认为贾蔷是个心狠手辣的,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好心……
贾母叹息一声道:“也难为你了,既然如此,你自己去和琏儿说罢。”
贾蔷迟疑了下,点了点头……
……
贾母院后,南北夹道一侧的三间抱厦内。
贾蔷进来时,就觉得气氛不大对。
抄手游廊上,中堂门口,丰儿和绘金正与贾琏身边的两个丫头对峙着。
推推搡搡的,嘴里也是扎来刺去。
不过看到贾蔷进来后,贾琏东厢房里的两个丫头明显慌乱起来,有些畏惧的垂手而立,绘金和丰儿却高兴起来,知道来了靠山……
“干甚么呢?”
贾蔷面色淡漠的上前,轻声问道。
丰儿没回应,绘金微微诧异的看她一眼,却也没多想,只当丰儿是被撞见了吵架才如此,绘金却不怕,她道:“侯爷来的正好!这院子奶奶都要待不得了,二爷整日里就和那不要脸的骚蹄子乱来,国丧期间也不停歇。那骚蹄子不是正经好人,叫的让人恶心。奶奶气不过打发丰儿去说一句,让她小点儿声,二爷倒拿茶盅将丰儿打跑。
昨儿奶奶就带着丰儿去寻平姑娘了,今儿回来后,一早刚进门,二爷又开始阴阳怪气的说奶奶。奶奶不理他,他还说。我叫丰儿一起去劝,偏这两个小浪蹄子在中间做耗,拦着不让。”
贾琏身边的丫头,都是从东路院大房里带过来的,甚至有可能,先前是贾赦身边听用的……
所以,还真未必畏惧王熙凤。
但很显然,她们害怕贾蔷,不然这会儿也不会鹌鹑一样低头站在那,唬的甚么似的。
至于贾琏为何这般做……
贾蔷不愿多猜,当一个女人讨厌男人时,男人多做些功课,譬如从孩子或是父母方面,还是有可能让她回心转意的。
但当一个男人厌弃了女人,那任凭女人怎么做,甚至连呼吸都是错的。
这也就是为甚么女人一辈子喊无数次离婚,但很少能离成。
而男人一旦说出离婚两个字,基本上就没有回头路的原因。
纵然凤姐儿似神仙妃子,可眼下在贾琏心中,或许还不如哪个下人的老婆……
贾蔷目光清冷的看了那两个丫头一眼,却也未立即就发作,而是上前,入了东厢。
贾琏的身子骨明显好了不少,看到贾蔷时,胖了不少的脸上,神情阴晴不定。
待发现贾蔷似乎没有立刻要发怒的意思后,贾琏自以为猜到了来意,咬牙道:“这是急着打发我去九边等死,还是准备在路上就让人把我给害了?就和珍大哥还有蓉哥儿那样?”
贾蔷从旁边拿过一张椅子来,见他将椅子拎起,贾琏唬了一跳,惊恐大叫道:“你想干甚么?贾蔷,你别乱来!你现在就想杀了我?”
对面厢房内传出一声碎响声,从半开的格子窗看去,就见凤姐儿面色惨白的站在门口,望向这边……
二人对视一眼后,贾蔷明白过来,凤姐儿出来看的人,其实是他,是在担心他乱来……
贾蔷收回目光,将椅子放在地上后,对贾琏喝道:“你脑子进水了?浑说甚么!”
斥罢,落座。
贾琏这才发觉自己过于紧张了,很有些尴尬。
他若有所感,回过头看向窗子外面,见对面凤姐儿脸色难看的站在那,心里说不出的膈应……
也不知这一幕哪里触碰到了他,贾琏竟朝对面歇斯底里的吼道:“看甚么看?别以为蔷哥儿来了我就会怕你……好啊,往后我再不说你一句,只是从今往后,谁也别再理谁,谁也别再管谁,谁再和谁说话,谁就是小妇养的!自此一别两宽,各自安好为是!”
听闻此言,贾蔷并外面站着的四个丫头都变了面色。
这已经是和离的话了……
王熙凤一言不发,丹凤眸中目光讥讽的望了这边一眼后,转身回房。
如果说当初书房捉奸前,她还打算和贾琏好好过下去,那么等贾琏被撞破奸情,欲挥剑杀她,看到他那副狰狞厌恨的面孔后,凤姐儿就知道,两人这一世的夫妻情分算是断绝了。
待到后来贾琏搬回抱厦,住进东厢,许是因为知道在京的时候不久了,对未来的恐惧,让他变得愈发肆无忌惮。
将藏在心里多少年不敢出口骂她的话,如今竟是每天都要数落一回。
但是,这种言语上的虐待,却让凤姐儿心中不起丝毫波澜。
若非顾及家族体面,若非顾及到贾母和王夫人绝不会允许她和贾琏和离,她必是要断了这份所谓的姻缘。
她漠然相对,贾琏却似痛快了,仰头大笑起来,像是头一回打了个胜仗,还是当着贾蔷的面。
不过笑罢,发现贾蔷目光深沉的审视着他,心里还是突了突,心思转动,对贾蔷带着哭腔道:“这么多年,今儿我才算是做了回爷们儿!”
他倒也有些小聪明,知道该怎么先给凤姐儿扣个帽子……
贾蔷沉默片刻,淡淡道:“你对爷们儿的理解,也是别出心裁。贾琏,这些年若不是你一直在外面四处乱搞,连你爹的小老婆都要过一手,日子不会过成今天这样……罢了,如今再说这些,实在没意思。明日你启程去辽东镇罢……”
见贾琏面色恐慌的骤然一变,贾蔷又摆手道:“原是想让你去军中磨砺几年,再运作运作,给你谋一份军功,也好袭正爵。现在再看看……算了,我又有甚么资格强迫你做不愿做的事?至于爵位承袭,该如何就如何,你去辽东庄子上,高乐你的罢。
随行会有厨子、郎中、裁缝和足够的药材、布匹还有锦帛,足够你受用的。
甚么时候大老爷快不行了,打不动你了,忘了你在书房干的那出事,甚么时候再回来。
免得,你步了蓉哥儿的后尘。”
贾琏闻言,眼睛登时亮了起来,似有些不信的问道:“果……果真如此?”贾蔷有那么好?
继而又若有所思的往对面厢房看了眼,自觉似乎明白了甚么,贾琏抽了抽嘴角,目光一时有些阴晴不定起来。
贾蔷也不说话,只静静的看着他。
过了好一会儿,贾琏才又笑了起来,干咳了声道:“她原就对你不一般,我也早看在眼里。若是最初成亲那几年,我必是要大闹一场的,可后来……我处处敬让着她,她倒处处要强,不把我放在眼里,还事事想压我一头,拿攥着我,看轻我,我也就越来越烦她。到书房大闹的那一回,那点不多的夫妻情分也闹个精绝。若不是咱们这样的人家不好和离,老太太、老爷、太太绝不允许,我早就和她和离了。如今不过是挂个名儿,随她爱怎样就怎样,我不在乎。”
顿了顿,又看着贾蔷道:“蔷哥儿,我有一事求你。”
贾蔷看他神情很不一般,说此事时,甚至有些庄重的样子,便淡淡问道:“甚么事?”
贾琏见他相询,知道有可能,顿时神情一震,忙说道:“我想纳一人为妾……说是妾,实则是打算好好一道过日子的,你说成不成?”
贾蔷微微眯眼,道:“往后,你若果真想要好好过日子,那也是贾家的一桩幸事。”
贾琏忙起咒,道:“当真是想好好过日子!只看了那女人一眼,说了两句话,我就认定了,那才是我最想要,也最该娶的女人。”
“谁?”
贾蔷心中有所猜测,问道。
贾琏赔笑道:“正是你府上尤大嫂子的二妹妹,尤二姐!去年下扬州前就认得了,那会儿贾珍还在,在东府见到了,觉得很不错。原想回来后再好好认识认识,只是没料到后面接二连三出了这么多事。”
贾蔷闻言,轻声问道:“你知道,她和贾珍父子的关系罢?”
贾琏竟毫不在意的“嗨”了声,道:“都是过去没影儿的事,说那些有甚么意思?别说那些都是没影儿的,就算过去真有甚么,我也不在乎。就是看她人好,性儿也好,必是服帖不会忤逆我的。若是她愿意跟我去辽东,便是在那过一辈子又何妨?”
贾蔷听他如此说,也不知该说甚么才好,不过贾琏也不就是这样的性子么?
他点了点头,道:“那行,我稍会儿回去就去问问。如果她愿意,明儿我就让她随你一道去辽东。若是不愿意,那也不能勉强人家。”
贾琏忙道:“那是自然!蔷哥儿你且等等……”说罢,激动的从炕上下来,走到木柜前,翻箱倒柜的扒拉了好一阵后,才翻出一个尺许长短的檀木盒子,高兴的交给了贾蔷,道:“这是我娘在时留给我的,一时藏着没让人摸去。你拿着这个给二姐儿,道明我的心意。就说我除了不能给她正室的名头,其他的甚么都给。就算将来那母夜叉生下来一儿半女来,这份家业也和她不相干,是我和二姐儿的。”
贾蔷:“……”
他没再多言,点了点头后,接过檀木盒子后,转身离开径直回了东府。
也不知是宿命,还是果真有这份天缘在,时间线虽然提前了许多,但贾琏对尤二姐,居然仍是一片真情。
而贾琏和凤姐儿的恩绝悲剧,也早发生了几年。
贾蔷的出现,看似改变了许多,但其实,许多人的命运,仍未改变。
……
PS:贾琏是真不介意,原著里尤二姐是贾蓉介绍给他的,但贾蓉那是为了方便自己去偷吃……后来贾琏出去办事没回,贾珍去了,结果贾琏回来了,贾珍自己都很不好意思,贾琏反倒劝他别在意,还要一起来高乐。但他又真爱尤二姐……总之,贾琏的胸襟,不能以常理视之。
整部红楼里,贾琏几乎对所有女人都不错,唯独对凤姐儿,从最早偷多儿姑娘起就不耐烦,等尤二姐死后,更是恨透到骨子里。若不是时代限制,两人早就和离了。即便没有和离,他心里也早就不拿凤姐儿当老婆了。所以卫道士们真不必愤怒。
再者,贾琏和贾蔷已经相隔很远了,要不是东西两座国公府利益相连,其实两家真的只能算远亲。譬如他们和金陵老家的那十二房族人,大部分都是连姓名都不知道的陌生人。
最后,第一章我若是前一晚上能写完,就早点发,写不完,就两点发……
目前攒稿,零。
第五百三十九章 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宁国府,东路院。
贾蔷在尤氏院里,看到了尤氏姊妹。
银蝶和炒豆在庭院里看到他到来后,立刻朝屋里喊话,将尤氏姊妹给惊动出来。
见贾蔷到来,尤氏显然大感意外,因为贾蔷素来对她们姊妹敬而远之,不过也不耽搁她热情的将贾蔷迎进去。
落座上茶后,贾蔷看着一屋子的丫头媳妇,再加上尤氏三姊妹,和女儿国一样,阴气有点重……
尤氏知道他不喜人多,将闲余人通通打发出去后,看着贾蔷笑道:“老爷怎么来了?”
贾蔷扯了扯嘴角,摆手道:“说几回了,大奶奶叫我蔷哥儿就是,老爷……”他摇了摇头,顿了顿又道:“今日前来,是受人之托。”
说着,他将袖兜里藏着的檀木盒子取出,放在一旁桌几上,道:“今儿去见贾琏,准备明儿送他去辽东庄子上养几年。他倒是没别的心愿,也乐意去,不过,却求了我一事……”
说到最后,目光落在了尤二姐清秀温柔的脸上,问道:“二……姑娘,和贾琏应是旧识?”
原本,他是和贾蓉一道称呼尤二姐为“二姨”的。
只是如今以他的身份,再这样四处寻长辈,就实在不妥了。
尤二姐闻言,俏脸一下红了起来,声音轻微的应了声:“嗯,只见过数面,说了几句话。”
贾蔷呵了声,道:“二姑娘虽记不大清楚了,贾琏倒是痴心的很,一直念念不忘。这木盒子里装的是他母亲生前留给他的镯子,二婶婶都没得着,他倒一直给你留着。还说,想和你好好过日子。除了正室的名头不能给你外,其他但凡你要的,就没有不许的。
因就要离京了,死活托我来说一次媒,以了心愿。你要是愿意呢,明儿就一道和他去辽东,黑辽苦寒是苦寒了些,但在那里他当爷,你当奶奶,日子肯定不会苦。相互扶持着,也能好好过日子。若是不愿意呢,也没甚相干,我就拿着这木盒回去还他,让他规规矩矩上路。
此事,二姑娘不必思量我的体面,我只是单纯做个中人,绝无欺压偏向之意。大奶奶也知道,我和贾琏不是一路人。所以,成不成,全凭你自己拿主意。”
尤二姐闻言,脸红的和火烧云般,一时不知该怎么答。
尤氏一双杏眸死死盯着贾蔷,想看他到底是甚么意思。
倒是三姐儿爽利许多,直问道:“他虽是好心,说的好听,可西府那位正经的二.奶奶怕是容不下我姐姐,以那位的名声,我姐姐果真给人当了二房,怕要落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贾蔷摇头道:“旁的我不敢保证,甚至不能担保贾琏以后会不会变了心意,但二婶婶那边我却能作保,贾家容不得宠妾灭妻的勾当,也绝不允许出现正妻凌虐妾室的事。等回来后果真合不拢,就分开住,都能清静。只要二姑娘日后莫要猖狂到当面去挑衅二婶婶,该恭敬的恭敬,那二婶婶那边,就不需要你们思量。且有些事我不说,想来大奶奶也会说与你们听。贾琏和二婶婶之间,如今不过就剩个名义罢。”
尤氏这下就认定了,贾蔷是真的乐于看到促成此事的,既然如此,她便有了定计,一边打发三姐去后街请尤老娘,一边同尤二姐道:“二姐儿,西府琏二叔是甚么样的人,你是清楚的。便是不清楚,你想想也该明白,贾家但凡是不好的,侯爷又放过哪一个?他是恶人,侯爷会替琏二叔来说这个媒?
再者,这里也没外人,你自己的情况,你自己也清楚。当初被那起子畜生给强行霸占了去,此事瞒不过旁人,也只西府琏二叔那样心胸广博的,才不介意此事,只念着你的好,不记你的过往,想好好同你过日子。外面的那些,又有哪个肯容你?”
见尤二姐羞愧的落下泪来,尤氏又叹息一声道:“我原是打算,干脆就留下你和三姐儿,陪我守一辈子寡又如何?左右侯爷宅心仁厚,不嫌弃我们,不撵咱们出门。可侯爷人虽好,咱们却不能贪得无厌……”
贾蔷摆手淡淡道:“大奶奶这话就过了,我说了,不必考虑我这边。再者,二姑娘也在会馆里做事,自食其力,不算占谁的便宜,更提不上贪得无厌。”尤二姐果真说出一个不字,贾蔷真不会强求。
尤氏感激道:“话虽如此,却也不能赖侯爷一辈子。再者,二姐儿到底还年轻,也还未成家,没道理和我一起枯守一辈子。如今有了这样好的一个机会,琏二叔待她也算是真心了,连先大太太留下的镯子都拿了出来,连凤丫头都没有。又有侯爷替她作保,不会被凤丫头给欺负了去。这样的机会若是错过了,日后又去哪里寻?你再找另一家,可没人给你作保不受欺负了。毕竟,侯爷再厉害,他也不能管旁人家里事。是不是?”
尤二姐闻言,终究还是被说服了,她一生命运坎坷,被贾珍父子先后占了身子去,只被当做顽物,所求的,不就是一份依靠吗?
她倒也不是没想过依靠贾蔷,但很明显,贾蔷连没失过身且比她颜色更好的三姐都看不进眼里,从来冷淡对待,更何况是她这样的……
左右不过是寻个依靠,与其在这边没指望,即便有指望也只能卑微的当个见不得人的,还不如跟了贾琏去。
而见尤二姐红着脸,缓缓点了点头应下,尤氏登时大喜,对贾蔷笑道:“老天爷!也多亏了侯爷,总算给我安排出去一个!我素日里连觉也睡不好,只想着这两妹子若果真陪我到老,那可就造大孽了!虽说她两个不是我亲妹子,可到底和我一个姓儿,管我叫声大姐,我岂能不忧心?如今可算好了!”
又见尤二姐一直红着脸不言语,尤氏想了想,对贾蔷道:“侯爷不妨现在就去同琏二叔报个喜,定下此事来。”
贾蔷迟疑稍许,道:“可你家老太和三姑娘还未来……”
尤氏摆手道:“侯爷放心,她们来了,也不过是娘们儿间说的一些事,断不会再变。”
贾蔷听了,想想也是,尤老娘带着两个女儿托付在尤氏这里,尤氏和尤二姐既然已经应下,实则也没再变的道理,便起身离去。
贾蔷刚走没多久,尤老娘便和尤三姐进来,三姐见贾蔷不在,登时失望道:“他人呢?”
尤氏似笑非笑的道:“你急甚么,现在说的是二姐的事。二姐应下了,我就让他去西府给贾琏报喜去了。”
尤三姐滞了滞,又皱眉道:“这就应下了?”
尤氏没好气道:“你还想怎样?除了西府的琏二爷,这天下还想再找一个这样对二姐的?”
尤三姐不言语了,尤老娘看着女儿落泪道:“旁的都好说,只是怎好端端的就要去辽东了?那样远,那样寒苦的地方……”
尤二姐也跟着落下泪来,不舍得离开相依为命的老娘和妹妹。
尤氏气道:“贾琏是西府大房承嗣人,将来是要世袭爵位的,怎可能一直在辽东?早晚都要回来。再说,那边听着苦寒,可贾家多有大庄子在那边,人家说的明白,去那边,琏二爷是做爷的,二姐儿是做奶奶的,不比在这享福受用一百倍?等回来后,仍是一家子住在近处,不过隔个院墙罢。侯爷还说了,贾家既不会允许发生宠妾灭妻的勾当,也绝不会允许发生正室凌虐妾室的事。有他作保,除了在贾家外,别家还有这样的好事?若是连这个也不知足,那我也没法了。”
……
贾蔷这样快就去而复返,倒是出了西府诸人的意外。
最期待的,自然是贾琏。
贾蔷没搭理丰儿和绘金看叛徒的眼神,入了东厢后,开门见山道:“你那聘礼人家收下了,明儿就跟着你一道上路。我代你许下了不会发生腻而抛弃的承诺,你将来若做出这样的勾当来,就不要怪我对你下手。”
贾琏大喜道:“不会不会不会,疼还来不及呢,怎会舍了去?蔷哥儿,这回真是谢谢你了,你放心,我念你的好!”
贾蔷沉默稍许后,道:“果真不愿入辽东镇,当个校尉?我保你三年内必以军功升游击。以后回来承爵,也能得一份正经武爵。”
贾琏闻言干笑两声,道:“蔷哥儿,不是我怕吃苦,实是打小到大,就没碰过那些。我靴子里倒是藏着把匕首,也是防着裤腰带汗巾子不好解时用的……老爷是一等将军,到我这是三等将军,还能富贵几十年。等下一辈罢,等下一辈再好好管教,让他们操练起来。到时候,少不得还得劳烦你这个族长……”
贾蔷闻言,也不知该说甚么,只点了点头,最后道:“明儿我会派四个人手护送你们前去,等你们安顿下来后再返回,你好自为之罢。”
贾琏忙笑道:“你放心,如今我也不拿去辽东当苦差事了。对了,劳你帮我把那两个丫头打发回东路院,我这里用不着她们了。那两丫头性子上不是好相与的,若都带上必定欺负二姐,我也给过不少银钱,不算亏欠她们了。”
贾蔷扯了扯嘴角,点了点头后,转身离去。
背后,贾琏美滋滋的开始收拾起行囊来,也不理会贾蔷往西厢而去。
西厢房内,见绘金和丰儿还如同看叛徒一样瞪着他,贾蔷气笑道:“去寻嬷嬷来,传我的话,把对面那两个丫头拉下去,各打二十板子,开革出府。贾家容不下这样不知尊卑好歹的狐媚子丫头!”
虽知道贾蔷在指桑骂槐,绘金和丰儿两人却仍高兴坏了,大感出气,竟是一起跑出去寻人去了。
贾蔷则入了里间,看到凤姐儿面朝里,侧卧在铺着秋香色素面锦缎条褥的炕上。
他上前数步,走到炕边坐下,轻声道:“贾琏那边已经安顿妥当了,他要纳尤大奶奶的妹子尤二姐当二房,往后在辽东好好过日子,不会再来扰你。日后,你也可好好过活……”
话音未落,就见凤姐儿一下转过身来,俏脸上满是泪水,面色苍白的看着贾蔷,道:“好好过活?我还凭甚么好好过活?”
贾琏可以再纳个二房,开开心心的开启新人生,可她呢?
贾蔷伸出手,轻轻抚在凤姐儿满是担忧、不安和愤恨的脸上,温声道:“除了名分外,其他但凡别人有的,你都能有。包括,儿女。”
“呸!”
凤姐儿心里踏实下来,狠啐了口后,又一扭身转过去,躺在炕上道:“你自去忙你的罢,日后若无事,还是少见的好。”
贾蔷见此,淡淡应了声:“也好。”
凤姐儿听闻此言,心里咯噔一下,心都凉了大半,再听身后没了动静,愈发心如刀绞起来,猛然坐起身,就想看看世上的男子是不是都说牲口,然后就见贾蔷嘴角噙着坏笑一直瞧着她。
被撞了个正着,凤姐儿俏脸登时涨红,恨的咬牙啐道:“就没一个好人!”
贾蔷闻言,哈哈一笑,伸手将凤姐儿揽入怀中,抚了抚她的青丝,温声笑道:“且好好过日子,好好享福受用罢。从今而后,便是天塌下来,也有我来为你扛起。”
凤姐儿这一辈子,何曾听过如此霸气的宠爱宣言,心一下就化了,万般情丝涌至心头,将这些日子以来的灰丧冰冷都涤荡干净。
正要说甚么,却听到院子里传来动静声:“侯爷可在不在?二.奶奶?”
凤姐儿闻言唬了一跳,一把推开贾蔷,干净下了炕,用帕子飞速的擦抹去脸上的泪,高声应了句:“在这里说话呢,鸳鸯进来。”
又见贾蔷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凤姐儿含羞狠狠瞪他一眼,随即那位雷厉风行七窍玲珑的凤二.奶奶似又回来了,扭身出了里间,迎至中堂笑道:“哟!老太太可有甚么了不得的大事,巴巴的打发你来请人?平日里,可难劳动你的贵足呢。”
鸳鸯仔细观察了下凤姐儿,直看的凤姐儿心里不自在,骂道:“小浪蹄子,胡瞅甚么?”
鸳鸯笑道:“我这是在看,奶奶怎好像一下就好利落了?真是奇了!”
凤姐儿哼了声,道:“你也不想想,哪个给我瞧的病!人家郡主是在宫里给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和诸位有头脸的太妃瞧病的,这样大的能为,给我施了两回针,我再不好,才真该死了。你见不得我好?”
鸳鸯气道:“还是当奶奶的,只顾拿我们奴婢开涮,也不想想,我们经得起经不起?”
凤姐儿取笑道:“你这蹄子,少给我弄鬼!谁不知道,咱们家的大侯爷早就问老太太要定了你,就等林妹妹过门后,要你过去帮她管家呢。你还算奴婢?”
鸳鸯看到贾蔷面带微笑的出来,愈发满面含羞,啐道:“呸!不和你乱嚼舌头了。”又忍羞对贾蔷道:“老太太听到外面的动静,说是爷让人将琏二爷身边的两个丫头给拖下去打了板子,还开革出去,就让我来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又说琏二爷明儿就要去辽东了,爷纵然有甚么气恼的地方,也该宽容一二才是。另外,老爷前面书房也打发人来请,说是外面来了一个叫贾雨村的官儿,十分想拜会爷。老太太说,便是不想见,可看在此人到底是林姑娘启蒙先生的面上,也该给林姑娘一份面子才好。”
贾蔷闻言,扯了扯嘴角,道:“那两个丫头不知规矩,原是贾琏让我发落的,他就在东厢,不信你自己去问就是。”
鸳鸯忙道:“既然侯爷这般说了,自不能不信。那老爷那边……”
贾蔷道:“罢了,我去看看便是。”
鸳鸯闻言登时笑了起来,又拉住凤姐儿道:“好奶奶,如今既然好了,可随我去荣庆堂见见老太太罢。你撂手这些日子,府上大小事都是我和大奶奶合计去办的,就差没累死我!如今你既然已经好了,再没有躲清闲的道理。”
贾蔷闻言回头道:“再养养罢,先前累狠了……”
凤姐儿却不识好人心,不等他说完,便笑道:“罢了,我就是受苦受累的命。再躺下去,就该老太太、太太上门了……走罢。”
贾蔷想了想,道:“你自己斟酌罢……等忙完这一段,再带你们去城外庄子上,多泡温汤有好处,好的更快。”
此言一出,鸳鸯自是高兴,凤姐儿俏脸上却浮起一抹惊人的红霞,不动声色的狠狠横了贾蔷一眼后,三人一道出了抱厦,二人前往荣庆堂,贾蔷则去了前厅书房。
……
PS:还是有个别书友在纠结凤姐儿的身份,再算一次啊,贾蔷的父亲、祖父、曾祖、高祖,一直到天祖,才和西府挂上边儿,真的很远了。现代法律来看,三代之后,同姓成亲都不是问题,这都五代了。还有书友说,若是和离后也能好点。问题是那个世道对女人的桎梏远不是今天可比,别说和离,丈夫死了改嫁女人都抬不起头,娘家夫家都要跟着蒙羞,和离要比这个程度更狠一些。所以,你们适当的宽容一些。就当他们一别两宽,各自安好了罢。毕竟,相比于原著,贾琏都有了好下场,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至于番,我会努力的,真的。
第五百四十章 福耶?祸耶!
荣府,前书房。
贾蔷到来时,门前一排青衣小厮见礼问安。
里面门打开,前来相迎的,却是宝玉。
宝玉背着里面朝贾蔷挤眉弄眼做了个怪相后,方将他迎了进去。
贾蔷入内,就见一腰圆背厚,面阔口方,更兼剑眉星眼,直鼻权腮的中年男子站在那,身着从三品官袍,论仪表,贾政卖相本是不俗,可在此人面前,真是被压的一点气场也无。
即便,看起来此人已经将姿态放的极低,颇讨贾政喜欢。
不过,贾蔷进来后,清冷的目光审视着此人,气氛瞬间一变。
贾雨村虽然已经听说过许多贾蔷之事,但心中未尝没有一些侥幸。
毕竟,论起来他和林如海、贾政平辈,不提贾政是贾蔷的祖辈,即便林如海,也是贾蔷的先生。
贾蔷或许,会以晚辈礼见之?
不过,贾蔷的目光立刻就让他明白,他想多了。
官场浮沉多年,很快就让贾雨村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相比于飞黄腾达的前程,区区体面算得了甚么?
如今已经是官居从三品,即将更换红衣换紫袍,然而贾雨村此刻却依旧舍得下颜面,忘却科甲出身的清贵,先一步躬身见礼道:“下官贾雨村,见过宁侯!”
这一幕,贾政父子都惊呆了。
便是贾政,方才也不过是与贾雨村平等论交。
仿佛这一刻,贾政和宝玉才看出贾蔷身上的贵重,他不只是在家里强横……
贾蔷浅浅还了一礼,淡淡道:“太仆身份清贵,不必如此。”
贾雨村却丝毫没有违和受辱的模样,起身呵呵笑道:“侯爷乃世袭国侯,下官在侯爷面前,又谈何一个贵字?下官与计相林大人早年相识,得蒙林大人和世翁的赏识,才得以入金陵为应天知府,如今又提拔进京,担任太仆之位。此恩如同再造……”
贾政面带微笑,正要客气两句,却听贾蔷冷淡问道:“此恩,比起姑苏甄士隐如何?”
此言一出,贾雨村登时变了面色。
他不是不知道香菱那丫头落入薛家,他还打听到香菱成了贾蔷房里人。
可贾雨村何曾会将此事当一回事,甚至还准备以媒人自居!
但他万万没想到,贾蔷会将此事直接上升到他的品性的地步。
若是让贾蔷生出这样的印象,进而影响到贾政和林如海的观感,那就大事不妙了。
在官场上,过了四品,尤其是进京之后,就一定面临站队的问题。
没有后台,没有靠山,根本寸步难行。
别说前行了,能保证不被政敌狙击倒下都难。
甚至不需要是政敌,京中四品以上的位置就很有数了,每一个位置都让人极为眼红。
一个没有跟脚的人,又怎么可能在这样的位置上坐的长远?
贾雨村从起复以来,一直都走在贾家和林如海这条线上。
若是被贾家和林如海舍弃了,想再转投旁人都难,至少目前没有可能。
所以,他好不容易爬到这个位置,绝不甘心因为当初那点琐碎事,就丢了前程。
不过,没等他解释甚么,贾蔷就摆手道:“太仆不必多想,先生教诲过本侯,言太仆当日能帮助封氏,赏赐银两,还帮忙寻找甄士隐,已算不忘旧恩。至于在金陵遇到冯渊案,彼时香菱已入京,再大动干戈,实是难为你。先生素来教诲我,要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也罢,此事便就此翻过。但本侯希望你明白,你能有今日,寄托了先生极大的厚望。好好当差,莫要自误。”
话音刚落,宽下心来的贾雨村又想表一番忠心,可惜门外想起林之孝的声音,道:“老爷、侯爷,外面来了宫里的几位宫里的中官,说是传宫中天子口谕,让咱们家侯爷速速进宫。”
贾蔷对外面回了句:“知道了。”
又对贾政道:“我先进宫去了,老爷招待太仆罢。”
贾政“哦哦”了两声,忙道:“蔷哥儿自去便是,宫里要紧,不敢耽搁。”
贾蔷点点头,又目光清冷的看了贾雨村一眼,眼神中不掩审视,显然林如海的教诲,没让他真的放下心来。
等他走后,面色动容的贾雨村方缓缓出了口气,心中急思对策。
贾政劝道:“雨村不必多心,当年事如海与吾皆有公断,雨村是受了吾与子腾的信,才断下那桩案子。蔷哥儿尚年轻,不经世事,又偏宠那位甄氏女,所以多了些偏见。回头,我和如海再劝劝就是。”
贾雨村感激道:“若如此,雨村方能安心矣。”
贾政笑道:“雨村亦是从三品朝廷大员,太仆曾列九卿之属,倒也不必太过顾及蔷哥儿的看法。”
贾雨村闻言,笑的有些勉强,道:“世翁有所不知,正是王司马奉劝我,务必要交好宁侯,不敢以年岁尚幼轻视之。”
贾政不解问道:“这又是何故?”
贾雨村苦笑道:“太仆之位,掌天下马政,多与军中打交道。然军中重位,皆在元平之手。若无强力之士襄助,太仆将沦为其马夫之流,毫无尊严可言,且亦容易受其刁难问责。王司马自言,虽其为兵部大司马,然于军中话语权十分轻微,难以抗衡元平一脉。唯有府上宁侯,十分得开国功臣一脉信重不说,于宫里的分量也不一般,许多事必要倚仗。先前我心中未必尽信,可眼下……”
他却是亲眼所见,宫里居然就这样派几个中官将贾蔷喊进宫里去了。
正常而言,天子传召臣子,旨意都要经过鸾台拟诏,才能传到臣子手上。
臣子需要沐浴更衣后,经过宫里相应的礼部官员传教宫中大礼仪后,才能按严格的规矩前去陛见。
如方才这般,只传个口谕就招进宫去,已非寻常外臣可比了。
贾雨村暗暗拿定主意,往后行事,一定要谨慎再谨慎,绝不可再恶了这位炙手可热的少年权贵。
原本进京后,各方查探下得知林如海在京中只一棵孤木,极缺能干之人为伍,便是天子欲行新政,也需要得用之人,因此而生出自矜之心,以为非他不可。
这会儿被贾蔷冷淡对待,甚至审视防备一番后,心思敏感的贾雨村立刻收起慢怠之心,不敢自毁前程。
……
皇城,凤藻宫。
贾蔷看着前来接他入后宫的皇五子李暄,奇怪道:“王爷今儿是怎么了?一张脸板的和马脸似的。”
原来今日李暄前来接他,脸上不带一丝笑意,看他的眼神,不比方才他看贾雨村好多少。
一副看忘恩负义白眼狼的模样……
不过听闻贾蔷之言,李暄还是一下破了功,勃然大怒骂道:“放屁!爷的这张脸不知比你俊多少倍,你才是马脸,还是白眼马脸!”
贾蔷听他话里有话,不由奇道:“白眼狼我倒听说过,白眼马却没听过,这样的牲畜,该不会只有王爷府上才有罢?”
若是感觉能变成现实的话,李暄觉得他脑袋上的紫金冠已经燃烧成火球了,张手朝贾蔷抓来,咬牙骂道:“今儿爷就让你看看你自己的真面目,是不是一匹白眼马!”
贾蔷岂能让他捉到,三两步跨过白玉石阶,往凤藻宫跑去。
一边跑,一边暗自观察过往宫人看他的目光,果然很有些不同。
只是,并不统一。
有的是艳羡,有的是嫉妒,有的则是恼怒,还有的,居然是幸灾乐祸……
贾蔷心里惊骇,不知这不过一宿功夫,到底出了甚么妖怪,让风向变成这般。
跑至凤藻宫中殿门前,贾蔷方止步,气定神闲的等着喘成牛一般的李暄从后面追来。
虽还想打倒白眼马,却已经力不能及……
贾蔷趁机问道:“王爷,到底出了甚么事?透露透露……”
李暄呼哧呼哧的喘着,却仍是没好气。
贾蔷忙又道:“过几天会馆擂台要办闭门擂台赛,王爷不想进去瞧热闹?”
李暄闻言,登时心动了,不过还能咬牙坚持……
贾蔷坏笑一声,继续道:“我府上有一能人,极善调理家犬,能把狗调理的极有灵性。王爷可想要两只好猎犬,再过二三月,就能去打猎了……”
李暄绷不住了,就要透露天机,不想却已是没了机会,就见凤藻宫总管太监牧笛出来,传召贾蔷道:“奉皇上和娘娘旨意,宁侯还请速速入殿觐见。”
贾蔷不敢再迟疑,又看了李暄一眼后,随牧笛进殿。
穿过牌楼、抱厦、仪殿后,终至中殿,贾蔷就见隆安帝随意坐在凤榻上,面色淡淡的吃着茶。
尹皇后精致无暇的面上满是温婉笑容,一如既往的大气雍容,看到贾蔷和仍喘着气的李暄进来,还嗔怪了声:“这样大的人,又淘气!”
殿内,贾元春面上不知是甚么神情,有不安,有惊喜,有茫然,坐在一旁望着贾蔷……
贾蔷规矩见礼后,就听隆安帝淡淡道:“好了,如今也来了一个贾家人,宣旨罢。”
贾蔷听了愈发心中不安,就见乾清宫总管太监戴权上前两步,拿出一份金册来,宣读道:“朕惟乾行翼赞,必资内职之良坤教弼成,式重淑媛之选,爰彰彝典特沛隆恩。咨尔贾氏敏慧夙成、谦恭有度、椒涂敷秀,弘昭四德之修,兰殿承芬,允佐二南之化。兹仰承懿命立尔为皇贵妃,锡之册、宝,其尚祇勤夙夜,衍庆家邦,雍和钟麟趾之祥,贞肃助鸡鸣之理。钦哉。”
“轰!”
这册封诏书如同一道惊雷,炸的贾蔷五昏八素,心中的震骇让他甚至无法控制脸上惊怒的神情……
怎么会是晋封皇贵妃?
后宫何时才会册封皇贵妃?
唯有皇后失宠,亦或是皇后凤体有恙,为防止天地坤位无主,才早早立下副后,以备不测。
可眼下又算甚么?
皇后娘娘贤德之名朝野上下无人不知,且她的身子骨也没听说过有何微恙……
何至于此?
皇贵妃又被称作“副皇后”,因为与皇后一样,不仅有仪节,还有金册、金宝,册封是要祷告上天和列祖列宗的。
这也就意味着,连皇后都轻易罚不得,虽谈不上平起平坐,却也有分庭抗礼之意。
听起来是莫大的福事,可在贾蔷看来,却分明是种祸之本!
尹皇后之贤德,手段之高明,是贾蔷绝不愿招惹的敌人!
可是,就算想要婉拒谢绝,可他一个外臣,又有甚么资格替元春辞让?
一时间,贾蔷额头上冷汗都流了下来……
……
PS:非故意断章,第二更我会尽快写完发出。
第五百四十一章 不安
听闻戴权宣读完册封诏书,贾蔷甚至顾不得帝后在前,就偏过头,使劲的给元春使起眼色来……
辞让!
坚辞!
贾蔷不信元春在宫里打熬这么多年的智慧,会看不懂他的眼神。
唯一担忧的,就是她和其母王夫人一样利欲熏心,舍不得这个皇贵妃之位。
若果真如此,贾蔷绝不会为她的愚蠢买单,必会第一时间进行切割。
他身上背负着太多人的生死,绝不会为了一个贪婪愚蠢之人,往万丈深渊里陷。
元春今日若敢接旨,朝野上下,贾家势必落入一片骂名中。
这份圣眷,贾家着实承受不起!
万幸,元春不是王夫人。
她看到贾蔷急的要命的眼神后,连忙跪到殿中,叩首道:“皇上,娘娘,臣妾本出草莽寒门,位列鸠群鸦属之中,岂意得征凤鸾之瑞,邀天赐之恩德,侍奉在皇上、娘娘之侧。贵妃之位,已逾臣妾之德,使臣妾夜夜宿寐难眠,战战兢兢,惶恐不安。又岂敢愧望皇贵妃之金宝?虽感皇上、娘娘之隆恩,只臣妾福德浅薄,实难当此贵位。”
见她如此表态,贾蔷长长呼出口气,甚至也不掩饰,拿袖子擦拭了下额头上的冷汗。
以隆安帝之心性,见其如此,都忍不住笑骂了声:“真真是混帐东西!朕的皇贵妃,倒成了毒药鸩酒不成,就将你吓成这幅德性?”
贾蔷轻轻呼出口气,看模样倒比方才李暄跑了大几百步还吃力,连连摇头道:“皇上,娘娘乃古今屈指可数之贤后,且凤体安康,这个时候贾家出个皇贵妃,还不被天下人的唾沫给淹死?皇上,臣听恪和郡王说过,皇上与娘娘感情甚笃,龙凤相谐,所以臣断定此议必不是皇上所出,那到底是何人出的主意?这是要和臣家结成死仇啊!臣再不会放过他……”
见其恨的咬牙,隆安帝面色却古怪起来,扯了扯嘴角看向尹后,尹后则咬牙看向贾蔷道:“贾蔷,你不放过哪个?”
贾蔷闻言,登时傻了,再一想,岂不的确是傻了?
这世上能让隆安帝册立皇贵妃的,无外乎三人。
一为皇太后,一为皇上自己,最后一个,自然就是皇后!
居然是尹后这般提议的?
到底是为了甚么?
贾蔷想不明白,道:“娘娘,贤德妃何必要晋皇贵妃?她本已是贵妃位,又极得娘娘信赖,托付以宫务,何必再……”
尹后修眉竖起,喝道:“本宫看你就是愈发不知天高地厚,宫闱之事,也有你插嘴的余地?”
见贾蔷垂下头老实后,尹皇后才对隆安帝笑道:“这些年臣妾一直操持宫务,未曾歇息过几日,且容臣妾偷偷懒。再者,如今一切步入正轨,纵臣妾不直接看管,六宫诸务也出不了大岔子。臣妾只希望能多抽出些功夫来,好生照顾好皇上的龙体,尽一份妻子的本分。
皇上如今愈发忙碌,日理万机都不足形容,若是臣妾不多照看些,实在放心不下。臣妾想着,从今往后,臣妾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御膳房里。只要能照顾好皇上的龙体,臣妾便心满意足矣。说来,这也是太后娘娘之意,外人并不会说嘴。”
隆安帝闻言,一时也不知该说甚么好,看向贾蔷,道:“如何,还要让你大姑姑贤德妃力辞么?”
贾蔷连连点头道:“必须的!”
见尹后凤眸转凌厉,他又忙解释道:“娘娘,即便如此,也无需晋封皇贵妃啊!果真册封,朝野上下必然非议众多,凭添烦恼。再者,就臣和子瑜……臣和长乐郡主合力研究大燕和西洋医理后,一致认为,即便是用药膳,补的太过也绝对是弊大于利。药膳终究也是药,是药便有三分害,此绝非虚言。
娘娘想要皇上龙体万安,实则只需要让皇上平日里饮食清淡些,多喝水,多散步,再按时就寝,最要紧的,是还要保持愉悦的心情,只要能做到以上几点,保管对龙体有万般好处,比药膳强百倍!而娘娘帮皇上做到这几点,其实也远不需要撒手宫务……”
隆安帝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尹皇后也是气笑了两声后,却又肃穆起面色来,看着贾蔷沉声道:“你所言当真?”
贾蔷忙道:“真是这样!宫里御膳不缺营养,在此之上,皇上饮食越是清淡越好!那些药膳,能不吃就不吃。再者,皇上处理政务时间太久,对龙体不利。起来多散步走走,绝对大有裨益。”
尹皇后怒道:“既知此事,缘何不早说?非等到今日?”
贾蔷叫屈道:“娘娘,这也是臣近来才和长乐郡主商议出来的。肉脂用的太多,对人身体竟然是有害的。再者,这月余一直在国丧期间,皇上和娘娘都忙的站不住脚,臣若来说这些,还不得吃挂落?”
贾蔷说罢,尹后只横他一眼,没再多言。
隆安帝看着贾蔷道:“皇后提议,晋封贤德妃为皇贵妃,朕并未多加劝说,一来是感念皇后贤德,以朕龙体为重,不好婉拒其心。二来,也确有赏功之意。国丧期间,贤德妃辅助皇后,任劳任怨,劳苦功高。便是贾蔷你,也表现出众。只是你年岁太小,爵位也高,再赏赐下去,并非你的福气,你还年轻,总要留些余地。三来,这里面的确有太后之懿命……
因此,既然皇后执意要晋封贤德妃为皇贵妃,代她执掌宫务,朕也不便强行否决。”
尹皇后突然提出此议,是真出了隆安帝的意料之外。
六宫宫务,涉及之事繁杂,内有莫大的权力,更不必提还有召见宫外外臣命妇的大权。
一国之母,又岂是顽笑的?
然而果真册立皇贵妃后,皇贵妃就能分享这份荣耀,甚至可代皇后行使这些权力。
隆安帝虽素知尹后贤德,但他没想到,发妻竟会贤明到这个地步……
不过,一个不贪权的皇后,确实是最好的皇后。
他原本还以为……
贾蔷忙道:“皇上,贤德妃协助皇后娘娘处理宫务,乃是贤德妃的本分,也是她的福气。再说一家人做事,最累的还是皇上和娘娘两位家主,没道理只重赏贤德妃?至于臣……这个,皇上就更不必担心赏无可赏了。”
至于甚么太后之懿命,他连提都不想提,哄鬼呢。
隆安帝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问道:“哦?你想要甚么赏赐,不妨说来听听。可是想要甚么官儿?”
贾蔷干笑了声,道:“皇上,臣不是要官儿,而是想向皇上讨一个宝贝……”
说着,目光还瞟向了李暄。
李暄唬了个半死,看都不看贾蔷一眼,只当是个陌生人,还一脸嫌弃。好似贾蔷想讨要的宝贝是他一样……
隆安帝“哦”了声,瞥了李暄一眼后,问道:“想要甚么宝贝?”
贾蔷小声道:“臣听恪和郡王说,皇上有一对西洋番国进贡的自走火器。能不能赏臣一支……”
“放肆!你要这个做甚么?”
隆安帝闻言,却陡然沉下脸来,训斥道:“除火器营,私藏火器者,该当何罪,你不清楚?”
贾蔷闻言悻悻道:“皇上,臣自然知道。只是……”
“没甚么只是,此事想都不要想,不知轻重!”
隆安帝有些恼火,若是臣子能藏火器,那刺杀他的概率就大的多了。
赵东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臣,若是持刀剑,根本毫无威胁。
可拿着一把火器,却直接能威胁到圣驾。
他刚刚才下旨,要以从严从重的肃清民间火器,贾蔷却在这个节骨眼上要枪……
这不是不识好歹恃宠而骄又是甚么?
尹后也跟着教训了句:“本宫就知道,你们两个凑到一起,再没一点好事!”
顿了顿,不理李暄满脸冤枉的德性,又同隆安帝笑道:“皇上,臣妾看,这皇贵妃位还是晋封了罢。皇上金口玉言,金册都写好了,岂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隆安帝仍是迟疑不定,见贾蔷还想说甚么,尹后立刻沉下脸来,教训道:“本宫知道你在想甚么,可只要心中无私,又何须畏惧人言?莫非你贾家心里,还有甚么见不得人的惦念不成?”
一句话让贾蔷闭嘴后,尹后又道:“回头本宫将子瑜寻来,再问问几位宫中老供奉,果真要清淡些膳食才好的话,本宫就亲自盯着这事。至于每天去后花园散步……也需要本宫亲往养心殿,好生央磨,不然,皇上处理起政务来,谁敢提醒他去散步?六宫诸务,往后本宫也不是全数不理,果真遇到难的,元妃自可来寻本宫。”
说罢,她转面看向隆安帝,温婉恭顺道:“新政即将大行天下,臣妾都不敢想象到时候皇上会忙到甚么地步,若再这般苦熬,龙体如何承受得住?虽如此慢怠了宫务,会失了皇后的本分,可只要能让皇上的龙体安康些,臣妾又何惧背负慢怠之名?”
隆安帝闻言,微微眯起眼来,目光却落在李暄身上,沉吟许久后,眼中闪过一抹怜惜和无奈,竟缓缓颔首道:“也罢,朕,还真是需要皇后的襄助佐理。”
如果说,尹皇后交出后宫大权,只为了多在养心殿待些时候,除了侍奉龙体外,多半还想知道些政事……这般煞费苦心,还能是为了谁?
看来,大皇子李景的近日所为,不仅让他这个父皇不满,连皇后这个生母,都大失所望。
这是,已经将希望寄托于李暄身上了么?
可怜天下父母心……
只是,是不是谋划的太长远了些?
果不其然,此言一出,皇后登时大喜过望,屈膝福礼谢恩,又对贾元春道:“可别欢喜傻了,还不快谢皇恩?只是需谨记,此恩德虽隆,却也沉重。日后,六宫事务,就劳妹妹多费心了。”
贾元春心中一片慌乱,却也只能跪谢皇恩。
唯独贾蔷,心里总是有诸多不安。
这份不安不是因为皇贵妃会威胁到皇后的地位,就目前来说,十个元春加起来都不够尹后一只手打的。
而元妃明显也非轻狂贪敛之辈,很明白她自己的位份,所以不至于做出利令智昏的糊涂事。
再者,尹皇后明显也没将元春当做对手……
那这份不安,到底来自何处呢?
出了宫后,贾蔷没有直接前往布政坊林府求教。
一来不确定林如海是否在家,赵家才抄,眼下户部怕是要忙疯了,事涉如此巨大的一笔财富,林如海不可能不亲自盯着。
二来,他也不好明目张胆的去透露宫中之事。
尽管,皇宫里从来没有秘密,今日事,用不了太久,就会传遍整个神京权贵圈子。
但能少犯忌讳,最好少犯点忌讳。
贾蔷没有去林府,而是径直去了尹家。
他得先去和尹子瑜对对口供……
他给隆安帝和尹后的那些建议,倒不是假的,可还没告诉尹子瑜。
那些养生真言,他只在林家说过……
还有就是,宽宽尹家人的心。
贾蔷忽然明白他到底不安于何处,今日等闲平地起波澜,然而他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甚么,才会突然鼓弄起这般风浪来!
未知的,才更令人心忧……
……
第五百四十二章 作妖
朱朝街,丰安坊。
尹家萱慈堂上。
尹家太夫人看着见礼的贾蔷,稀罕道:“哟!这是怎么了?今儿怎么得闲过来了?”
二太太孙氏仔细打量了两眼,道:“怎脸色看着不大好?”
贾蔷直起身,长叹息一声,摇头道:“刚从宫里出来,今儿可让皇后娘娘给训狠了。”
众人闻言都吃了一惊,尹家太夫人忙问道:“又是为了甚么?可是你和小五儿又淘气了?”
“……”
贾蔷滞了滞,摇头道:“今儿可真没淘气,今天我被中官急急宣入宫中,进了凤藻宫中殿,皇上就让戴权宣旨,居然是要晋封我家大姑姑为皇贵妃的旨意……”
此言一出,整个萱慈堂上,气氛骤然凝固。
不知多少双目光,从和善变得审视猜疑起来。
其实也不难理解,整个尹家为了宫里皇后的地位,付出了太多太大的代价。
任何危及皇后地位的人和事,都将是尹家的头号生死大敌。
别说贾蔷还没和尹子瑜成亲,便是成了亲,皇后的位置也是尹家绝不允许任何人触碰的底线。
谁敢触碰,谁就是生死大敌。
感觉到气氛变换,贾蔷不等误会加深,便忙解释道:“大姑姑和我自然都是坚辞不就,我更是斗胆放话,同皇上道,背后出这主意者,必是贾家的死敌。皇后之贤德,朝野皆知。且皇后凤体向来安康,这个时候立皇贵妃,又置娘娘于何地?谁知道,就因为这句话,我被皇后娘娘好一通拾掇。原来这份旨意,竟是皇后娘娘执意请皇上下的。”
“这又是为了甚么?”
大太太秦氏的脸色舒缓了些,又皱眉质疑道。
贾蔷便将尹皇后的那套说辞说了遍,最后道:“皇后娘娘还警告我,除非是贾家存下了甚么见不得人的心思,否则,这种事光明磊落,又有何好心虚的?得,最后倒成了贾家心虚了!”
尹家太夫人看出贾蔷的不满来,虽然她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不过还是温言劝道:“皇后并非果真责备于你,只是担忧贾家有意见,不甘心受此位……”
贾蔷连连摇头道:“老太太,您不是寻常愚妇可比,您老是我见过最英明的太夫人!您必是理解我的,以皇后娘娘朝野称颂的贤名,这个时候贾家突然出了个皇贵妃,这得遭多少人骂?贾家上下也没个靠谱的,到头来多半还是由我来吃挂落。且都中上下如今谁家不知宫里娘娘和老太太您对我的好?出了这么一桩事,我这位太上皇良臣,非得变成娘娘跟前的白眼狼不可!真真是头大……”
尹家太夫人闻言笑了起来,道:“你且安心办你的差事,过你的小日子,何必理会外面那些风风雨雨?你不是同我说过,又不是清流,要那么好的名声做甚么吗?再者,此事既然是宫里娘娘提议坚持的,那必然是有其中道理的。正如娘娘所说,只要心中光明磊落,又何惧人言?尹家也不会多想,错怪到你身上。”
贾蔷苦笑道:“可世上没那么多聪明人,今儿恪和郡王还和我翻脸了,从西华门一气追杀到凤藻宫……”
众人听闻这孩子话都笑了开来,尹家太夫人道:“不当紧,下回他再欺负你,你就说我说的,断不可如此!”
贾蔷闻言高兴起来,笑道:“这比尚方宝剑还管用!那成,那成!”
尹家太夫人笑道:“去罢,你不是还要和子瑜商议皇上的养生之法么?去她院子里瞧瞧。”
贾蔷心知尹家人必是要议论此事,便含笑往后面去了。
果不其然,他刚离开没多久,秦氏就按捺不住率先开口道:“老太太,这宫里娘娘到底是甚么心思,怎会好端端的把六宫大权给交了出去,还立下一皇贵妃?”
孙氏也连连摇头,看起来就不赞成。
尹家太夫人沉吟稍许,同侍奉在跟前的尹浩妻乔氏道:“打发人去前面,看看大老爷和二老爷在不在。不拘哪个在,都请过来。”
乔氏知道是大事,不敢耽搁,忙亲自前往。
过了没一会儿,请了二老爷尹朝过来。
如今正在京察,尹褚在吏部不忙到天黑是断不会回家的。
尹朝则自在的多,哼着小曲儿乐呵呵的进来,一进门发现堂上气氛不对,他面色变得谨慎防备的多,还往后退了半步,仔细道:“老太太,今儿可是出了国丧的,我出去吃的也不是花酒,没犯甚么家规……”
此言一出,堂上诸人都哭笑不得。
尹家太夫人也啐了口,道:“哪个问你这个了?”
尹朝更惊,道:“我可没私藏俸银,全交官中了!”
这不打自招的明堂,让尹家太夫人额头上的青筋都跳了跳,斥道:“少出怪模样了!一大把年岁,孙子都会喊爷爷了,还这般没个样子!我问你,这些日子大皇子在兵部,可有甚么事发生没有?”
尹家太夫人怎么想,都觉得此事的症结,多半还是在几个皇子身上。
而知女莫若母,她是知道尹后心中之苦的。
大皇子李景,酷似隆安帝,不仅模样像,连性情也像。
只是像的有些偏了……
隆安帝异军突起登基前,任谁都难以亲近这位冰山王爷。
但时任廉亲王,对于中层实干的臣子,还是能相处的很好。
且难相处是难相处,却不居高临下的傲慢他人。
李景却不同,他的孤傲,是对所有人都如此,令所有人都难以亲近。
不止天性如此,似乎还刻意的去模仿隆安帝。
只是时情早已不同,身份地位也大不相同,一味的生搬硬套,好似天理如此,那就不对了。
为了此事,尹后简直操碎了心,说了一百遍也没甚效果。
大皇子,自负的惊人……
听闻太夫人之言,尹朝也变了变面色,抽着冷气头疼道:“老太太不提,我还忘了回来说了。这老大真是让人头疼,新安伯才从榆林镇回京,担任兵部右侍郎之位。结果老大当天傍晚就和人闹僵了,虽然新安伯陈年后来低了头,可任谁都看出他憋了一肚子的火……这个老大呀,也不知该怎么整。倒是老四,才到户部,就和上下打成一片。老四是真聪明,对林如海执弟子礼,也不瞎伸手掺和。老太太,我瞧着老大有点悬。”
尹家太夫人闻言,脸色十分凝重,却也一时不知说甚么。
这种事,连天子、皇后都没法子,别说当今,便是古之明君如唐太宗者,太子不贤,他又有甚么法子?
大太太秦氏还是想不明白,道:“可这又和娘娘请立皇贵妃有甚么干系?本就不稳当,又交出后宫大权,莫不是出了甚么事……”
尹朝听了糊涂,皱眉道:“立甚么皇贵妃?交权?”
他再没心没肺,涉及到尹家的根本,也不由他紧张起来。
尹家太夫人叹息一声,将事情说了一遍后,道:“如今却是不知道,宫里到底发生了何事,着实让人心焦……”
正这时,忽见有婆子急急进来,禀道:“老太太,外面来了宫里的凤辇,说是奉了皇后娘娘的懿旨,来接咱们家姑娘进宫的。”
尹家太夫人忙道:“朝儿先去请中官吃茶,浩哥儿媳妇,速去请子瑜和蔷哥儿来。”
二人不敢耽搁,忙各自出去。
未几,贾蔷和面带浅笑的尹子瑜进来。
贾蔷先请辞,尹家太夫人宽慰两句后,贾蔷离去。
等贾蔷走后,尹家太夫人拉着尹子瑜的手,很是叮嘱了几句后,方让秦氏和孙氏亲自送出门去,让尹朝、尹浩护着进宫。
虽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可今夜尹子瑜回不来,尹家无人能安眠……
……
贾蔷出了尹家,又往布政坊林府而去。
可惜林如海还未回府,清竹园内。
贾蔷捏着眉心坐在竹椅上闭目养神……
黛玉嘴角噙笑,坐在一旁做着女红,时不时的抬起眼帘看他一眼。
她没想到,贾蔷之前许诺的,只要没皇命,就每天都来见她一回,竟没诓骗她。
其实也不需要做甚么,只这样静静的坐一坐,彼此分享些静谧的时光,就很幸福了。
不过,享受了小半个时辰后,贾蔷还是将这两天发生的事都说了遍,听的黛玉瞠目结舌,道:“琏二哥哥,竟要和凤丫头一别两宽?你还帮他寻了尤大嫂子的妹妹做二房?”
八卦的火焰,忽闪忽闪的在那双清澈明眸中燃烧着。
贾蔷耸耸肩,摇头道:“这样也好,就当各自安好罢。你难道没瞧出来,二人早就水火不相容了,天生八字不合。”
黛玉迟疑道:“琏二哥倒是轻快了,带上二房远走高飞,可凤丫头……她如何承受得住?她虽看着张扬,心里其实也软和着呢。”
贾蔷笑道:“你又瞧错了,办妥此事后,她连剩下的那点病也全好了,像是解脱了一般,被鸳鸯拉去荣庆堂,又开始着手管家了。”
顿了顿,贾蔷道:“这些都是小事,日子总还要往好里过。现在我头疼的事,宫里晋封贤德妃为皇贵妃,家里那些混不吝的,怕又要开始作妖了。”
黛玉闻言,微微蹙眉道:“她们……又能作甚么妖?”
贾蔷叹息一声道:“执掌六宫宫务,在后宫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意味着操控着许多人甚至是许多家族的命运。这样巨大的权力,将会给贾家带来极大的变化。别的不说,你瞧着罢,很快到贾家说媒的人,就能踏破门槛。二姑姑、三姑姑、宝玉还有史妹妹他们,都将成为香饽饽。另外,不知多少人家的诰命,要来恭维老太太,还有二太太。啧啧,真是添乱啊。”
黛玉闻言,并不关心王夫人的权势会不会大增,而是关心问道:“可会对你有甚么坏处不会?”
贾蔷冷笑一声,道:“她敢!贾家已经修了座道观,自然也能再容得下一座佛庵!”说罢起身,对黛玉道:“不等先生了,先回去敲敲警钟。若是让人先一步去搅乱了她们的心思,再拾掇起来,就真要撕破面皮了。”
黛玉闻言心惊,忙劝道:“你可别太生气了,果真宫里才晋封了皇贵妃,你在外面就不给太太好脸,传出去,对你很不好呢。”
贾蔷闻言,笑了笑,伸手揽过黛玉的纤腰,将她抱在怀中,亲了亲她的眉心,温声笑道:“放心就是!尹家太夫人有一言说的极是,我一个武勋,要那么好的名声做甚?”
说罢,在黛玉娇羞嗔怨中,哈哈大笑着扬长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