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七十一:分家
时已七月。
西山,门头沟。
大台煤矿。
百十余皇家科学院下属测绘局的测绘员们,并工部诸测量吏员,正搬着各式工具忙碌着。
林安之看着一身工服,正和为首一个西夷毛子掰扯的李銮,摇头叹息着上前……
“开山?”
李銮看了眼林安之只微微颔首后,就转头看向前面不远的一座横在煤矿和京城之间的山峦,眉头紧皱。
林安之提醒道:“西山煤田的开采,司天监内一直有股风向,说此地乃京城龙脉之所在。只开矿,已是物议非非,若再开山……”
李銮近来处境并不算好,再招惹是非,怕更难过。
同文馆的翻译将这番话转述罢,西夷洋番耸了耸肩,说道:“想要铺设铁轨,火车要想通行,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绕开前面那座山的。而且,不止一座。若是绕行,那路程将加大十倍不止。”
李銮沉声问道:“此山若开凿,需日几何?”
洋夷道:“最多两个月!”
李銮闻言沉吟起来,林安之则瞪眼道:“这么快?”
若是纯以人力开凿,便是三千力夫齐动,也要二年之久。
他倒不是不知道子药威力,只是用子药包炸个城门缺口还成,开山……那得需要多少?
听完林安之的疑问后,就见洋夷神情得意道:“如今已经有了威力极大的新子药,不过新子药并非子药局发明的,而是我测绘局!”显然,测绘局干了子药局的事,抢了他们的功劳,让这位洋夷爽的如同白女票了对方老婆一样……
未理此辈恶趣味,林安之转头看向李銮,问道:“果有此事?”
李銮摇头道:“近来我不曾关注朝中事,皇家科学院是大姐在看着,倒是可以去问问她。不过,既然史蒂夫这般说了,应该不会有假……”
说着,他神情微微一黯。
林安之聪慧过人,略一思量,就猜出了李銮的心思。
以他们这般身份,所学学识的认知,自然明白威力奇大的子药的诞生,意味着甚么。
每一次科学院科技的革新,几乎都意味着军力飞跃式的进步,更何况还是重中之重的子药?
有了这等威力奇大的子药,诸皇子开国的脚步必将大大加快!
而李銮,还要修五年的铁轨……
不过,未等林安之宽慰,就见李銮忽地笑了笑,道:“如此也好,有此等神威利器辅助,开山、采石甚至开矿,都将大大加快进度!本宫以不计代价的人力投入,五年内必将铁轨铺至粤州!”
“五年?”
林安之吃惊道。
贾蔷若在此,恐怕也会皱一皱眉头。
京广铁路全长两千多公里,分两段,自京城到汉口这一段,是从光绪二十三年,一直修到光绪三十二年。
而自汉口至粤的那一段就更不用提了,耗用了整整三十六年……
当然,大燕眼下前所未有的强盛国力,绝非晚清那等王朝末世可比。
李銮所能调动的各种资源,更不是晚清修铁路的官员所能及。
只是五年时间,恐怕远远不够……
李銮见林安之不信,便笑道:“我观摩了十数日,发现这种铁轨的铺陈,其实绝大多数都是重复性的苦力差事。如今自西山至京郊这一段,本宫已请旨,调动了三营工程兵,足八千人!让他们亲自动手修筑铁路,熟练后,八千人划分成四十组,每组征调五千正规军,三万筑路队,分段进行铺设!
工程兵作为技术指导,由藩民、外省民组成的筑路队,进行铁轨铺设,五千正规军,改编为护路军!
如此,五年内当可成事!”
护路军的用意,不言而喻……
林安之闻言倒吸一口气,道:“我说这一二月你忙的甚么似的,居然弄出这么大的摊子来。筑路队就不提了,四十组,每组五千军,这就是二十万大军了。太子,你这……”
李銮却摇头道:“怎么可能只二十万,沿途各省、府和州县,要担负起筑路队的营房和伙食,自然也少不了保证治安周全。衙役和各地护军加起来,至少要惊动六十万到八十万。”
林安之脸色愈发严肃,看着李銮轻声道:“太子,如此大的阵仗,恐怕与皇……皇后娘娘的懿旨不大相合罢?”
黛玉是让李銮沉下心去铺铁轨,不是让他调动两百多万人从南折腾到北……
李銮却是呵呵笑道:“放心,这阵仗一旦开始,我必会一头扎进底层,一步步丈量遍大江南北!沉下去归沉下去,可沉下去不代表不做事。这些时日来,随着西山铁轨的铺设,全新蒸汽火车的运用,本宫着实大开眼界。也愈发以为,父皇之神武英明,乃上天所授,人力难及万一。火车之利,当真能开天辟地!
所以,本宫的折子送上去后,不过半天功夫父皇就批了下来,上面还有军机处、五军都督府和诸国老的圈定。”
林安之闻言,不无吃味道:“军机处、五军都督府和我爹那些国老们,是为了给太子你鼓鼓劲,怕你颓废了,才下如此血本儿!不过嘛……”
取笑罢,林安之搔着下颌思量道:“以大燕目前的国力,推动两百余万人来铺设铁路,倒也谈不上甚么倾国之力。主要是那一百多万筑路队不值钱,且累倒了,随时可往里填补。另外,大燕眼下的粮食都吃不完,朝廷为了保护本土农民的利益,广设常平仓,保证粮价不跌的太狠,所以粮食足够。可是钢铁……怕是不足罢?要是不那么急,慢慢调整产力,许还能应得上。可你数千里铁轨同时铺,哪有这么些钢铁与你?”
李銮哈哈笑道:“若是去岁嘛,可能还不行,毕竟,有军中那个吞铁巨兽在,多少钢铁倒进去都打不住。可今年,大燕开始转向,不再对外用兵!只军部存下来的那些钢锭,就够我用一阵了。再者,不止汉藩,秦藩和唐藩如今都开始大规模开采铁矿,冶炼成钢铁,除打造农具外,大都运送回本土,只要不往军库里放,足以支撑起数千里铁路铺设!”
果真五年内能贯穿南北,使得南北“间距”大大缩小,那么这场功劳,足以彻底夯实其太子宝座!
且有此五年为铺垫,接下来的五年、十年、二十年,大燕必将建立起四通八达的铁路网,甚至延伸至藩土、外省,到那时,国力必将达到极盛之境!
“所以,这五年内本宫必见山开山,遇河架桥……”
未等李銮说完,林安之就截了下来道:“太子不提桥,我险些还忘了。南北之间,可还有两道天堑呢,又如何度过?”
李銮呵呵笑道:“无妨,长江、黄河二处,父皇说了,不必我来管,他自会料理了。他老人家怎么料理我不知道,但父皇既然开口,本宫还需要担忧?放手去做便是!还可以借此五年计划,将沿途各省的钢铁工坊建起,大大拉动百姓们的民生生计。一定要让铁路的铺设,非但不会成为秦之‘长城’、隋之‘大运河’,还要让它成为百姓眼中认可的一道流金之路!”
林安之闻言羡慕的眼珠子都红了,道:“这也行?皇上待太子,当真是好到没边儿了……”
他算是明白过来,为何李銮遭受如此沉重的打击,居然丝毫不见气馁,反而愈发冲劲十足,还更加大胆自信。
有这样一个爹兜底,谁他么会怕?
果真说到做到,修建铁路不劳民伤财,还能惠及百姓,那么沿途几千里,无数百姓都会诵太子贤名。
天下第一路由太子亲手为之,就凭这个功绩,李銮也将稳坐储君宝座。
实在是让人嫉妒有这么一个好爹啊……
李銮见林安之如此形容,呵呵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道:“舅舅,待我到下面去亲手丈量大燕国土时,铁道办的大局,就交给舅舅你了!”
眼见偷懒惯了的林安之就想推辞,李銮却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沉声道:“舅舅,本宫不能再叫父皇失望。否则,哪怕父皇不怪我,我又有何颜面坐这储君之位?”
林安之苦笑道:“罢了罢了,谁让太子是我亲外甥?当五年苦力就当五年苦力罢。”
李銮闻言大喜,随后转头同洋夷道:“就用子药开山,要快,让工程营的人看清楚,如何以子药开山!出了任何事,由本公一力担之!”
……
西苑,万善楼。
虽已入夏,然西苑内两大海子为天然冰鉴,所以楼内凉风习习,并不见热。
贾蔷躺于一张贵妃榻上,头枕在平儿丰腴的大腿上,享受着温婉的平儿为他揉按头部。
而双腿则被可卿安放在身前,拿着一支玉瓜,轻轻捶敲着。
尤三姐自外面风风火火进来,手里拿着卷宗,边走边看,边咬牙啐骂,进来后看到一派“昏君妖妃”的和谐场面,不由啐了口,却也不理,往一旁寻凤姐儿叫嚷道:“那起子忘八肏的真真是愈发没有天理了!瞧瞧,瞧瞧!那起子官儿们,宁肯让家里老婆过了三十就去后院起佛堂礼佛,也不准她们去外面做事。都这么些年过去了,还不肯让她们抛头露面……”
凤姐儿正好也在和丰儿、绘金等整理妇事卷宗,听闻此劲爆之言叹息一声道:“有甚么法子?便是寻常百姓家里,也只年纪大些的女人肯去织坊做工。除非精穷的揭不开锅,否则小姑娘们是断不会出去的。也是恼人,眼下百姓日子过的愈发好了,反而愈发不让女人出来做工了,还不如前些年。不过,你也不必气成这样罢?”
尤三姐恼道:“若只如此倒也还罢了,可申城那边报上来一个案子,说就因为申城同知的夫人想去女织坊做点事,结果被那劳什子同知打了个半死,还是她写了血书交由跟前人偷偷送了出来,才报上来的。更有一个可恨的,江南一清望之族,族中有一女孩子不愿早嫁就悄悄出来做事,赚钱养家。结果被族里强行捉了回去关起,以玷辱门风行宗法治罪,要生生将其饿死,以保名节!期间,其父不管不问,甚至帮着族中监管。还是女孩子幼弟偷跑出来四处告官,居然没人理会!要不是下面的人正好遇见,此事根本传不上来!”
听闻此言,平儿、可卿也跟着恼火了几句,问道:“宗法莫非比王法还大?”
贾蔷闻言微微眯眼道:“宗法啊……看来江南九姓的覆灭,还是没有警醒世人。”
凤姐儿笑着提醒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打几百几千年前就这样。皇爷莫非还想废了宗法不成?当初在贾家,爷可没少立宗法。”
贾蔷嗤之以鼻道:“朕是没少立宗法,可贾家的宗法是以国法为先。不管是家法还是宗法,都要以国法为基本法。此事朕会让军机处去议,总要解决的。你们也不必恼,咱们还年轻,有足够的功夫来一点点修正世上不平事!”
尤三姐上前几步,盯着贾蔷道:“还年轻?一个个都要做祖母的人了!”
“哎呀!”
“住口!”
“说甚么呢?”
这话激起了一片反击声,显然女人们都不愿承认这个事实。
贾蔷乐不可支,宽慰道:“你们和儿媳妇站一起,既比她们年轻,又比她们好看,慌甚么?”
平儿闻言都忍不住啐道:“这也是公爹好说的话?”
贾蔷乐呵呵道:“甚么公爹不公爹的?儿媳妇嘛,于朕而言,不过是臣子罢。她们自由她们的相公去宠爱,朕自照顾疼爱朕的女人!”
几个女人闻言,虽明知是花言巧语,可从贾蔷的口中说出,依旧让她们心花怒放。
“就一张巧嘴!”
“说的比唱的好听!”
平儿笑罢倒是有些挂念起来,道:“年岁大些的皇子们,如今一个个都要忙疯了。我听说他们四处寻人、求人,再寻船将人送出海。”
凤姐儿忽地笑的不成,道:“李鋈那个忘八蛋,上月鼓捣着一群哥哥、弟弟们去寻皇贵妃,呼啦啦一大群人见面就跪地磕头喊亲娘,请皇贵妃赐他们一些好医官。皇贵妃那样的性子,都经不住他们闹腾,从安济坊调拨了足足三百医官与他们听用……”
不过说着,凤姐儿神情又低落下来,将手中事放开,轻叹道:“连医官都找好了,闫家给十八的海师也搭立起来了,最迟下个月,孩子们就要出去了……心里还真有些不是滋味,好似,分家一样。”
贾蔷不搭理这些多愁善感,侧了侧身,将头埋首在平儿的小腹上,不一会儿,平儿俏脸通红……
……
番七十二:还不错
“砰!”
“砰!”
“砰砰砰砰砰!”
承天门前,十八声礼炮于夏日暴雨中轰隆作响。
辽阔的广场上,挤满了数以十万计的京城百姓,只为观仰圣颜。
高高的英烈纪念碑前,大燕圣天子贾蔷一步步踩石阶向上,其身后太子紧随,又二十二位成年皇子其后。
下面两方阵,分列文武。
百姓们打着伞,文官们披着雨具。
天子、太子、皇子、武臣们,皆以戎装曝于暴雨中。
气氛肃穆而神圣!
贾蔷在高高的石阶上,于雨帘中轻抚纪念碑上刻录的名字,随后倒退一步,立定敬礼,声音低沉响亮的大喝一声:
“英魂永在!”
太子立于第一阶下,待贾蔷声落,随即立定敬礼,用尽气力怒吼一声:
“英魂永在!!”
太子声落,二十二成年皇子立定敬礼,齐声怒吼:
“英魂永在!!”
再随后,文武两列,并广场上二万御林,齐声怒吼:
“英魂永在!”
“英魂永在!!”
“英魂永在!!”
又有数十万京城百姓加入其中,其声之烈,直冲霄汉!
这等声势,着实让诸多驻京西夷使团、商人为之惊骇,震撼!
这是甚么样的凝聚力,这是甚么样的信仰?
那座碑,据说是为那些在战场上战死的士卒建立的。
不是为了皇族,不是为了宗教,甚至不是为了贵族或将军,只是士卒。
大燕上下,对战争的推崇已经到了这等地步了吗?
他们颤栗之余,打定主意回头一定去礼部理藩院好好问一问,大燕不是承诺要休兵戈,和西方共同繁荣发展了么?
一个个金发碧眼的洋夷们,环视着周围狂热的百姓,心生恐怖……
……
“民意如烘炉,百炼见真龙!”
“民心可用,天心可畏!”
“民心,即天心!”
承天门楼上,黛玉、子瑜、宝钗、三春等二十余后妃,并二十余皇子妃,和诸多年幼皇子站于其上,静静的看罢这一幕后,纷纷感叹道。
年幼的皇子,还没上过战场,也就还没资格去礼敬英烈纪念碑。
而诸多皇子妃们,也还是第一回,立于承天门上,观览社稷之祭。
小议片刻后,门楼上就再度沉寂下去,诸后妃、皇子们与天子一并默默悼念战死的英灵永存。
……
直到一柱香功夫后,全身湿透了的贾蔷才缓缓放下手来,又站立稍许,方折返回身。
引着诸皇子并诸文武,回了大内。
而远观的百姓们,激动之情却仍未消散。
能够亲眼看到至尊至圣的皇帝陛下,就足以让他们振奋。
而万寿无疆的天子,竟然冒着倾盆大雨,在英烈纪念碑前礼敬,当朝皇太子并二十二位成年皇子,也都在暴雨中挺立如玉柱金梁!
这样的天家,又怎能不受他们爱戴?
无数人跪地诵圣,无数人为之感动落泪,更有无数人山呼万岁!
如果每个人都能捐一年寿元出来,那么在场的百姓,几乎都会毫不犹豫的将他们的寿元,捐献给那位带领大燕开天辟地的古往今来第一圣君,以期盼他真的能万岁万岁,万万岁!
……
“对于你们,朕其实没甚么好说的。方才诸朝中大臣夸赞你们,乃古今皇子的表率,一个个都成了人中龙凤。果真如此吗?”
乾清宫正殿内,换了身干爽衣裳的贾蔷坐于玉台龙椅上,看着殿内二十二位成年皇子,淡淡问道。
却也不必他们回答,便又说道:“你们用远超当地土著的强大武器,背后靠着人口近乎无穷无尽的大燕,大军未起,足够一年用的粮草已经起运。这样宽松富裕的仗,是个人都能打得赢。所以,你们要是被捧几句就飘飘然,自以为个个都是开疆拓土的战神,那就太可笑了。”
“父皇,儿臣……”
不等李铮出列辩解几句,贾蔷就摇了摇头,继续道:“你们到底有没有真能为,要看你们在非洲大陆立足,悉数开国后,到底能不能建立起根基。何谓建立起根基?无非就是治国有道,那才是见真章的时候。
朕当着朝廷的面,可以明白的告诉你们,对你们的粮食供给,今年是内库出银子,免费给你们,算是朕这个做父亲的,给你们分家的一部分家当。
但明年的粮食供给,你们要支付市价的三成,后年为市价的五成,第四年七成,第五年就没有任何优惠了。
布帛、兵器还有钢铁,同粮食例。
唯一可以永不加限制的,就是丁口。不管你们用甚么条件,只要能说服百姓,使他们愿意追随你们迁移封国的,任何时候,都可以迁移。
最后再提醒一事,虽然你们各自封国内的一切军政大权,皆由你们自决之,但每十年,要向中央朝廷上交一次户籍黄册,要确保各封国内汉家百姓的占比,超过七成。如果做不到,中央皇朝则有权力接收封国,即便以武力的方式。”
此言一出,不说诸皇子们面色骤变,连满朝文武都神情凝重起来。
天子对即将远行的诸皇子,还真是没留几分体面在……
“父皇!”
李铮出列见礼道:“父皇警醒儿臣等莫要生骄躁狂傲之心,儿臣等必铭记于心,不敢因些许成果,便自高自大,贻笑大方。此番出海,儿臣与诸皇弟必脚踏实地,听从智者之言,与勇者为伴,兼听为明,不轻狂自大。
父皇能供给与粮草、兵器、布帛、丁口,便已近解决了儿臣等所有难处,若仍不知足,岂非成了阿斗之列?
儿臣等万万知足,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儿臣等远离父皇、母后膝下,不能日日仰慕天颜,彼处离此山太高、水太长,却让儿臣肝肠寸裂!
唯愿父皇、母后万万照顾好龙凤之体,春忌生发夏避暑,秋防干裂冬添衣。不食辛辣,不饮冰凉,望父皇……”
言至最后,这位自极年幼时便以沉稳而闻于世的皇长子,却已是满面热泪,哽咽难言。
其余皇子们,也无不热泪盈眶,随李铮一道伏地悲泣。
这就是今日贾蔷心情不佳的缘故……
祭奠罢近二十年来数以万计的英烈后,又要送别诸皇子西征。
今日一别,少说也要数年时间难见。
这对贾蔷而言,并不好受。
但到了他这个地步,自然也不好于臣子面前流露喜怒,待诸文武们纷纷相劝时,他缓缓开口叫起道:“都起来罢。朕,其实是为你们骄傲的。你们是朕的儿子,大可一辈子锦衣玉食。或者,在藩土、外省封国,也可逍遥富贵一世。可是,你们却选了一条最难的路。你们没有辜负你们的血脉,也没有辜负朕对你们的期望。
且去罢,去开辟属于你们自己的王国,去与你们的臣子士卒和百姓,共甘同苦。朕希望你们都能成就一番伟业,最多十年后,朕与你们的母亲……对了,还有这些,到时候皆为国老的大臣们,一同去周游列国。
朕希望,到时候你们能在你们的乾坤宫中,会宴我们!”
……
待诸皇子去了坤宁宫见后妃后,贾蔷见张潮、万良、赵霁、于万洲等军机大学士无不面色担忧的望着他,便笑道:“诸卿不必挂怀。既然百姓之子能出海,士族子弟能出海,诸卿子弟也能出海,都是为了大燕铸就万世之基而出力,那么天家子弟,就更没有躲在后方安享富贵的道理了。
他们不仅要出海,还要去最艰难,条件最恶劣的地方,为大燕镇四方。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又岂能只是一句空话?”
元辅张潮感慨道:“得天家如此,真乃社稷之福也。”
万良亦笑道:“天家尚且如此勤劳苦作,不畏艰苦,天下人还有谁有资格偷懒?”
赵霁则道:“不止诸皇子们开疆拓土,自谋封国让人敬佩,太子殿下以储君之身,入底层亲力亲为,铺设铁路,同样让天下臣民为之震动,勤劳苦干之风必然大涨!”
却也不是没有质疑声……
“勤劳苦作当然是好事,皇子们开疆拓土亲建封国,而不是于大燕疆土上分封,更是极圣明的决策。但是,仓促间调动数以百万计的民众兴造铁路……且不说这铁路到底是好是坏,只这般规模,已不亚于始皇帝修长城和隋之大运河的挖建。治大国当如烹小鲜,突然上马这等庞大的工造,便是以大燕如今的国力,也绝非谨慎之举。即便以藩民、外省之民为主要劳力,却也有苛政虐民之嫌。”
礼部尚书张博面色肃穆的说道。
张博今年已过花甲之年,德行操守世之瞩目,负天下望,为官清廉不说,也是实干之才。
自县令、知府一路做到今日的礼部尚书,大燕官阶几乎一个不落,便是以贾蔷的目光来看,此官都是干臣。
也正因此,张博开口后,太子李銮不敢小觑,就要开口辩解,就见韩琮一步出列,淡淡道:“铁路的修建,对于今时今日的大燕,又岂是秦皇修长城、炀帝挖运河可比?百万劳力,以藩民和外省之民为主。
毕竟,若无社稷之功,又岂能真正成为大燕百姓?老夫亲自和他们交谈过,不止一二人,而是成百上千,包括东瀛、新罗、安南、吕宋等丁口,他们都愿意付出劳作,以换取成为大燕之民的荣耀,而且,此愿望十分强烈!所以,苛政虐民之说可以休矣!
大燕百姓苦熬苦掖了几千年,吃了多少磨难,古来几千年,因苦难而死的百姓之尸骨堆积起来,虽泰山之高亦不能及也。
终逢圣主降世,改天换日至今,百姓好不容易才能过上几天好日子,藩民和外省之民因战败而归化,就能享用大燕百姓之荣耀,天下岂有这等好事?
你张朝墉虽是道德君子,却也当分内外!
至于治大国如烹小鲜,自是没错。因为一旦大政方向错了,影响者何止亿万?所以,为政者一定要谨慎慎重!
但是铁路之利,皇上明白,太子明白,户部和工部之人更加明白,此路有万利而无一害!
既然如此,又何须再如烹小鲜?
老夫看来,合该用皇上曾用之言: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看着韩琮翻手之间,将朝野间最有名望的道德君子,连天子都存三分敬意的礼部尚书张博压服,一直以来对性子过于端方的太子妃其实有些不大满意的李銮,忽然觉得,还不错……
……
番七十三:天老爷啊!
“邃庵公,即便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可是骤然在直隶、河南、湖北、湖南、广东五省,建立万人级别的特大钢厂……且不提要拨银巨万,钢厂所需铁矿石从何而来?炼铁所需煤炭从何而来?广东倒也罢了,临近安南,安南既有特大煤田,又有铁矿,比大燕的铁矿好,还可应付。可两湖、直隶和河南呢?便是有煤,铁矿石从何而来?又不近海,若走陆运,代价何其高?还不若直接从汉藩、唐藩炼成精铁后运回!尤其是在唐藩,藩民劳力耗费低贱,岂非更好?”
户部尚书唐一明眉头紧皱,反对道。
韩琮闻言,摇头道:“如冶炼这等行业,唯有汉民可为。”
唐一明闻言一怔,随即拱手道:“还请邃庵公赐教,何以如此?”
韩琮老眼往上看了眼,眸光有些复杂,但更多的是敬服,老迈的声音缓缓道:“此乃圣上高见!圣上曾言:百姓劳作,到收获,此过程所付出者,名曰生产力。生产力水平之高低,代表民力价值之高低。
圣上将民之劳作,分为三类产业:农业、农业和第三产业。
其中,以工业的生产力水准为最高。”
诸文武闻言,大概明白了甚么,但还有太多不清楚。
唐一明还要再请教,就听上方传来贾蔷的声音,道:“李銮,你为百官讲解一二。韩卿年事已高,不可耗损过度。赐座。”
因熟悉贾蔷心性,韩琮倒也没推辞,谢恩后,待内侍搬来椅子,就坐于其上养神。
岁月不饶人,尽管身子骨还算硬朗,可到底也是年近八旬的老人了……
李銮躬身搀扶着韩琮落座后,直起身来,继续说道:“所谓第三产业,就是除了农业和工业外的其他行业。小到修脚剃头、端茶倒水、茶楼酒肆,大至交通航运,以及,文武百官。”
此言一出,登时惹来一片哗然。
“啥?我们倒和修脚剃头端茶倒水的划到一拨了?”
“这……是不是有些羞辱人了?”
“我真是……我等生产力,倒成最低的了!”
“可不是嘛,和藩民一等!不知道比得过比不过洋夷……”
倒没人真敢愤怒,一个个都是哭笑不得的神情,但难掩不满。
李銮忙解释道:“并不是说第三产业的生产力要低于农业和工业,第三产业,是为了服务农业和工业而存在!诸卿,你们可想一想,为何要服务农业和工业?”
张潮缓缓道:“其实太子之言是有道理的,国家若是想要强盛,过去只讲农业。若是风调雨顺,四季无灾,则是盛年。但是随着丁口孽生,土地兼并之祸日巨,王朝总难逃三百年轮回之厄。而圣上之所以能破此千年之厄,便因为能以经天纬地之圣人大才,开启大燕工业的进步。在工业强大的推动下,为祸中土几千年的边塞胡患,不复存在。大燕更能于百年难遇的大旱之年后,平推九万里,拓土无数,才有了今日之元武盛世!
臣明白了,工业乃大燕强盛之秘,绝不可假于外人之手!”
李銮笑道:“不仅如此,汉家子民,一定要永远保证对最高生产力的掌握!唯有如此,才能保证汉家江山永不衰败!至于唐尚书所言,两湖、河南、直隶四省,无矿可依,却也简单。其实别说两湖无矿,便是有矿,也不能现在开采。因为眼下的开采手段并不高,会将山水土地弄得一塌糊涂。但是不当紧,两湖、河南和直隶四省,可以派工人去汉藩冶炼钢铁。
本宫要特别声明一点,此绝非变着法子的移民之策,因为各省在汉藩冶炼出来的钢铁,都将运回本省来运用。
此四省算是先驱者,如今各省钢铁都奇缺,都想用钢铁打造最好的农具,百姓生活中的锅碗瓢盆恨不能都用上好精铁来造。全靠中枢调拨哪里能行?
自春秋管仲官山海以来,盐铁大多专卖,营收**国库。但后来发现,以官衙之例而从商事,除了养肥一些不思进取的贪官外,于国于民无利。再加上北戎边患已除……
所以,本宫提议父皇,彻底放开盐铁!
当然,盐法已经开始革新。两江总督齐筠于扬淮之地,改总商包办盐务制度,为‘票盐制’,彻底变革了‘盐场出产时每盐一斤,不及十文,而转销各处,竟到数十倍之价’,以至于一般百姓为购盐倾尽血汗钱,贫困之家更数月不知盐味的恶势。
盐已革新,铁亦当如此。
待四省之例见成效后,今后各省自去汉藩建钢铁工坊。本土地面上,原则是只能锻造,不能冶炼。
当然,这些都是父皇之意,本宫深以为然。但到底如何,还需诸位大臣们来议定。”
一片寂静中,于万洲忽地开口缓缓道:“圣上素来高瞻远瞩,所提之策自然都是万世不易之法。只是臣担忧,若如此,所需运力又将大大增加。臣所督之义务兵役制,已经开始启动。诸皇子远征开国,亦需要动员极大的运力。如今再加上各省钢铁厂之立……虽说是万人级,可绝不可能只一万人。一万工人的后勤保证,都需要数千人,再加上他们的家人……”
贾蔷淡淡道:“运力之事,于爱卿不必担忧。朕于十二年前,就命德林号和皇家科学院船舶司的科学家们,在申城建立了申城造船厂。此船厂最初不为造船,只为试验最新的造船技术。于五年前终有所得,开始修建最新船坞,建造载货商船。前几日,朕得了德林号递上的折子,说那边业已建成八艘载重近三万五千石的大船,至年底还有八艘要下水,请朕赐名。朕便赐以‘神舟’为名。”
于万洲熟读百家,博闻强记,听闻贾蔷之言后思量稍许道:“臣记得,《梦粱录》卷十二《江海船舰》中所记:荆湖有内河‘万石船’,‘钱载二十万贯,米载一万二千石’。只是从未见过,不想如今果真造出如此巨舟!”
三万五千石的载重,约相当于载重两千吨。
或许对于贾蔷前世时常耳闻的数以十万吨计的巨型远洋商船无法相提并论,但对于这个时代,载重三万五千石,已经是极了不得的数字了。
八艘神舟,载重一万六千吨。
一年哪怕只能转运三回,就是将近五万吨的运力。
五万吨钢铁,足够修建铁路前的大燕过一个肥美的“钢铁之年”。
只是眼下即将开启铁路修建,还有各类机车、车床的打造,五万吨恐怕也将将够,还需要广东自筹……
不过到了年底,又八艘下水后,情况就大为不同了……
“还有一好处就是,去时,可运送大量百姓丁口,回程时装载钢坯,一举两得!便是直隶、河南和两湖也不必担忧,两湖、直隶有水路,河南的路这些年也才刚刚修缮一新,足矣!”
李銮高兴说罢,却听赵霁沉声道:“臣最钦佩之处,便是十七年前始,皇上便开始在民间强推百姓启蒙教育,并以此和官员升迁考评联系在一起,使得至今日识字之百姓丁数,十倍于从前!若无这些至少进行了启蒙教育能够识字的青壮百姓,恐怕也难有今时今日之局面!”
贾蔷闻言,忍不住嘴角扬起,露出得意神色。
哪怕只进行了极基础的扫盲教育,可成果也是极为显著的。
识字的工人和文盲工人,完全是天差地别的两回事。
不过随即心中警醒,莫要被捧的飘飘然,真以为自己是至圣降世了。
果然人在这个位置,想要保持冷静,实在是件艰难的事……
“好了,关于铁路修建的诸般事宜,由太子和军机处再议罢,朕能做的不多。只一句话:不要怕做错,只要方向对了,就大踏步向前走。哪怕偶尔崴了下脚,也不必怕,更不必畏首畏尾,总能走得通!
最后,今后奏对不许再说颂圣之言。不仅对朕,对后继之君同样如此。刘彻、李隆基早年何其英明,便是听多了这样的颂圣之词,到了中后期便开始怠惰,飘飘然,真以为自己为圣为贤。朕大抵还能保持冷静,但到了晚年也不好说。后继之君中,就更没把握了。当真吹捧出一个自大狂败家子来,有你们哭的时候!”
说罢,贾蔷与诸文武微微颔首后,折身回了内宫。
而诸军机大学士,无不面色肃穆的跪倒在地,行三拜九叩之大礼!
得遇明主如此,何其之幸也!
……
“有甚么好哭的?朕又从未禁锢你们,且一年里你们总会出去逛一遭。实在不行,就往新城去,或者再往西走些,去唐藩。十三和十八圈定的开国之地,距离唐藩已经不算多远了,海路也好走。最多五年后,你们直接去他们封国都成。那两小子会挑地方,朕听说,他们挑选的地方,是鲜花之国。四季如春不说,还处处长满花卉。德林号已经先一步派人过去,勘测好碱灰储量后就准备开采,金山银海在那放着。这群混帐的日子过的不知有多自在,你们还担忧他们?”
回到坤宁宫,见上至皇后、皇妃,下到诸皇子皇子妃们,无不红着眼圈落泪,贾蔷笑呵呵的“训斥”道。
黛玉用凤帕擦拭眼泪后,嗔怪道:“我们说的可是这个?只是觉着孩子们大了,都要分出去单过了,还离的那样远,心里岂能不难过?都是看着长大的,好似昨日还满园子疯跑,嬉戏打闹,今儿就……”
说着,又说不下去了,哽咽垂泪。
其他皇妃们就更不堪了,多有泣不成声者。
贾蔷有些后悔过来了,他提醒道:“孩子们终将长大,如今正是建功立业之时。朕可告诉你们,此次出去,他们一个个都是要当一国太祖之人,难道你们还想将他们羁留下来?”
自然不会,但不耽搁她们哭……
贾蔷也没法子,同李铮、李铆等皇子笑呵呵道:“虽说此次出海,算是龙出大海虎入山林,天地广阔随你们纵横,但还是莫要太过恣意。做事要有底线,尤其对军纪,绝不能放松。因为放松容易,再想抓起来,就千难万难。兵戈一旦松弛,你们距离败亡也就不远了。如果有人建议你们适度放宽松些,由得士卒撒欢,先斩此人!”
兵祸的可怕,没见过的人,根本无法想象。
一旦放纵,和日畜不会有多大区别。
而那些畜生最擅长的,就是以下犯上。
待李铮等答允下后,贾蔷目光又自一众儿媳面上扫过,想了想,自己当公爹的,还是少说话的好,该说的想来黛玉她们早说过了,便只最后叮嘱了句:“任何时候,都要以家人为第一位。要花时间多陪陪家人,否则,你们便是打下再大的江山,终也不过一孤家寡人,有甚么意思?朕此生最得意之处,便是拥有你们的母亲……”
诸后妃们哪怕听过千百遍,可每次听闻此言,仍旧难掩娇羞和喜悦,一双双妙目和贾蔷的眼神接触着。
全然未发现,底下一众儿女们眼神也在交汇:
又来了又来了!
天老爷啊!!
……
番七十四:回光返照
“这就都走了么?怎么着,也该多准备准备才是……”
荣国府,荣庆堂上,贾母听闻诸皇子昨日已经西征,不由吃惊说道。
她如今常卧于病榻之上,且年岁着实太高了,上回病倒,尹子瑜就说顶多只一年光景了,如今已经过去大半,难免艰难。
雪白的头发不见光泽,人也佝偻瘦小了许多……
不过此刻没人说这些,一来避讳,二来……原也是人之常情。便是他们将来老去,应该同样如此。
最是无情岁月刀,且顺其自然罢。
黛玉看了正打趣宝玉的贾蔷一眼,道:“津门码头那边舰船甚么的都等着呢,再者该准备的也早就准备妥当了,多耽搁些时日没甚必要。且此次出去,是做大事,家里不好牵绊。
老太太不必挂心这些,好生将养身子骨才是正经。”
今日回贾府,并未大张旗鼓,不过也有贾蔷、黛玉、宝钗、凤姐儿、湘云、四春姊妹和鸳鸯。
只是如今贾母精力不济,大多时候都指着黛玉一人说话,偶尔和元春说一句,凤姐儿勉强还能多说两句……
“我是时候到了,不过享福受用了一辈子,也没甚么可遗憾的。”
贾母仍忍不住说起平生事,笑道:“贾家能到今日这样的地步,放几年前,磕破脑袋也想不到。天家待我家十分亲厚,不提你们,便是皇子们也多知礼。
前些年,连太子都时常来坐坐,看望看望我这糟老太婆,之后就出海远征了,我还很是挂念了一番。
不过还有八皇子在,那才真真是个伶俐透顶的。常去看他外祖母,也必来我这边走一遭,乐呵呵的说好些笑话,比凤丫头还能逗趣。一点也不见外,也不拿大,旁人见着了,只道是我贾家子孙,谁能想到竟是个身份贵重的龙种?”
贾母絮絮叨叨的说着事,黛玉等就这样静静的听着,连宝钗也不过说了句“小孩子罢”,便没过谦……
她们看着贾母有些恍惚的回忆往事的样子,似乎已经开始怀念起这位老人……
不过贾蔷却没这个感觉,看着很是不自在的宝玉乐呵呵笑道:“听说你和琪官成了把兄弟?”
宝玉闻言,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尤其是感到姊妹们惊诧的目光看来。
他气的都要颤抖,满面通红道:“胡……胡说,你冤枉好人!”
贾蔷哈哈笑道:“你还不承认?前儿我才见着柳湘莲了,他这些年在藩土净行侠仗义,最近才回来。我问他和你见过没有,他说你和琪官正当把兄弟热乎着呢,没功夫理他……哈哈哈!”
宝玉颤抖了半晌,却又不气了,只是往一旁啐了口,道:“可见如今他愈发不正经了,只瞧见我们商议些戏文,就编排我们。他都黑成那样了,不想连心也黑了!”
贾蔷“啧”了声,道:“你懂个屁!藩土那边多是愚昧之族,极凶者以人为食,还有些部落风俗,打女童降生就割破其下嘴唇,在其上割一洞,放入木盘,长大后,木盘越大,那么聘礼就越多。千奇百怪的残害行为,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做不到的。
柳湘莲当初对朕攻伐藩国还有些异议,后来见的多了,反倒成了先锋将军。以解救万千可怜少女为己任,那些女人被他救后,拼死拼活的都要嫁给他当小妾,你知道柳二郎如今养着多少小妾?
两万多!哈哈哈!
他做的事是救人性命的事,回来再看看你和琪官,岂不就是把兄弟?
宝玉,要不这次他回去时,你跟他一道回去如何?你不是喜欢女孩子么,他最是大方,必分你万八千黑妞!”
看着宝玉人都已经恍惚起来,黛玉等无不笑出声来,贾母都气笑道:“就知道欺负宝玉!”
元春温声宽慰道:“皇上待宝玉还是不同,如今天下没几人能让皇上当故人顽笑了,是他的福气。”
正说着,鸳鸯自外面进来,面色隐隐有些古怪,道:“薛家姨太太来了……”
黛玉奇道:“姨妈来了请进来就是,怎还专门通传一道?”
鸳鸯扯了扯嘴角,道:“赵姨娘也来了,不是一道来的,在外面遇到了。赵姨娘在外面跪着,想求见皇上和娘娘……”
话没说完,就见探春“噌”的一下起身要出去。
黛玉忙喊住,嗔笑道:“多大点子事,你就上火冒刺?也不怕叫人笑话了去。”
探春一口气憋入肚,咬牙道:“让人笑话的还少了?”
不过到底没再往外冲去骂人。
黛玉同鸳鸯道:“去将姨妈请进来,再转告姨娘一言,就说环哥儿在外面没事,自有人照顾他周全,无论如何,性命总是无忧的。历练上几年,说不得就转好了。她再闹,惹恼了皇上,放任环哥儿自生自灭,那才有她磕头求恩典的时候呢。”
鸳鸯也是爽利的,转身出去传话了。
凤姐儿忽地叹息一声,笑道:“也是个不容易的,听说如今的二太太是个有手腕的,柔声细语的就将她治得妥妥帖帖的……”
不过见探春面色不好,她话头一转,笑问贾母道:“老祖宗,二太太没央着你,给老四寻些好处?”
老四,就是贾政和傅秋芳生下的儿子。
贾母闻言啐道:“偏你这猴儿知道的多!”话虽如此,语气却还是有些心虚。
但她人虽快老没了,却还没糊涂,知道甚么是分寸。
她同黛玉解释道:“别听凤哥儿浑说,便是那位说了,我也不能点头。如今娘娘是至尊至贵之人,能如此顾念贾家,贾家能在京中地位超然,无论相府还是公府都敬着,还不都是娘娘多看贾家一眼?
可娘娘多看贾家一眼,是因为旧日里的情分。二太太和娘娘却没甚情分,琪哥儿也一样,见也没见过两面。
二太太倒是隐约提过一嘴,让我教训了顿,也就通了。
她是有些手腕,但素来和声细气,也讲理。”
凤姐儿不高兴了,道:“老祖宗这话说的,倒像是我们当年管家时不讲理一般。”
薛姨妈正巧进来,先与贾蔷、黛玉等见礼问安,贾蔷随意点了点头,示意不必拘礼,鸳鸯就连忙搀扶住,免了她的礼。
黛玉也笑道:“今日微服出来,只见家礼,不行国礼,姨妈不必如此。”
宝钗上前搀着薛姨妈上前落座,薛姨妈一一笑着与诸人颔首见过后,打趣凤姐儿道:“娘娘怎又不讲理了?”
她是凤姐儿亲姑姑,宝钗位格还高凤姐儿一头,所以薛姨妈开起顽笑来也不心虚。
凤姐儿气笑道:“我何曾不讲理过?是老太太说二太太是个讲理的人,只夸人家讲理倒也罢了,非巴巴的再来句人家素来和声细气……”
众人都笑了起来,宝钗更是戏谑道:“老太太当年是被你哄了去,才以为自己喜欢你闹腾的性子。这些年总算缓了过来,明白叽叽喳喳的吵的人头疼,凤辣子就成了糊皮辣子了!”
贾蔷忽地问道:“薛蟠如何了?”
薛大头上回惹出好大祸事后,又断了胳膊,就一直在牢里待着养伤。
却也不是坏事,朝廷拔除江南九大姓,动静何其惊人。
薛蟠要在外面,难保会被牵扯进去,如今身在死牢里,别人也不好再攻讦,没啥用。
听他发问,薛姨妈忙道:“好好好,都好,劳皇上挂念那个孽障了!”
里面的弯弯绕绕李鋈早就亲上薛家讲了个明白,薛姨妈也知道好歹。
尽管薛家失去了半数家财,丰字号也失去了继续挂靠德林号,开挂一般敛财之路,甚至将来要挪移出海。
但这已是天家对薛家最大的保全了。
不然,等将来李銮上位后,薛家就是最肥的一头猪……
当然,这话李鋈没有明说,只是点了点……
贾蔷笑道:“薛蟠此人,其实并不坏。朕的旧友就那么几个,他为其一。只是这些年始终不见长进……罢了,只要不进京,他一般不会出事。就在外面,恣意高乐的过一生罢。”
薛姨妈喜道:“能得皇上金口玉言,是那孽障,也是薛家最大的福气!有皇上的庇护,那孽障必能平安富贵一辈子!”
宝钗却垂下眼帘,心中轻轻一叹。
只一句“不要进京”,就断绝了薛家成为大燕名门的希望……
不过,她兄长也的确不像是能撑起名门之人,罢了……
“今儿皇上、娘娘们若不急着回宫,就去园子里再逛逛罢?”
贾母忽然提议道。
只是贾蔷等看着她已经发黑的面色,都担忧她的身子骨能不能担得起。
贾母却宽慰道:“不必担忧我老婆子,这些时日,反倒觉着精气神更好了些!”
然而众人闻言,心里却都是一沉,不约而同的生出回光返照四字来……
贾蔷沉吟稍许后,同黛玉道:“既然如此,那就逛逛罢。今儿天气也好,打发人回宫,问问其他人愿意不愿意来?都是在园子里待过的。”
他隐约觉着,贾母的时间,或许真的不多了。
不过,也算不上悲事,这位老太太才是真正享尽人间富贵……
况且,因为当初对黛玉的抚育之恩,泽陂三代,人生何其圆满……
黛玉自打发人去传告,也不到中午一会儿,大批车马就赶到了宁荣街,荣国府……
……
番七十五:效仿
立于大观园五间开的正门前,贾蔷打量着门上的桶瓦泥鳅脊,门栏窗槅已现旧色。
一色的水磨群墙和下面白石台矶上凿成的西番草花样,也都可见斑斓。
不由心头有些感慨……
贾母拄着拐,身旁鸳鸯搀扶着,另一侧则是已为人妇多年的琥珀,如今也成了管事媳妇了。
周围站着黛玉、四春、宝钗、宝琴、湘云、李纨、凤姐儿、可卿、二尤并紫鹃、莺儿、翠墨等诸多自贾府出去的丫鬟。
呼啦啦一大片,都是熟面容,恍惚间,似又回到了当年……
贾母见贾蔷立足观望,便笑道:“芸哥儿他们连宝玉老子都劝过几遭,说将园子翻新翻新,我没让。都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老身却知道,皇上连衣也是念旧的。若是翻成新的,又怎比当年?园子里的一砖一石,一草一木,都是皇上当年亲自让人置办的,是宁国产业,为了点新,反倒将原来的舍弃了,岂非糊涂?”
贾蔷闻言笑道:“旁的不说,老太太理会家里事,是一等一的明白人。”
众人笑罢,贾蔷遂命人开门。
甫一开门,只见迎面一带翠嶂挡在前面。
往前一望,见白石峻嶒,或如鬼怪,或如猛兽,纵横拱立。上面苔藓成斑,藤萝掩映,其中微露羊肠小径。
却比当年,苍翠了许多,亦清幽了许多……
抬头望去,只见山上有镜面白石一块,上书“曲径通幽处”一言。
字迹,亦见风霜色。
贾蔷笑道:“上回来园子时,直接入了大观楼,倒忽略了诸多美景。遥想当初为了迎大姑姑回家省亲,真是好生热闹了番。”
元春闻言,俏脸登时飞红,近些年来唯有锦榻之上,才得闻“大姑姑”之称……
好在贾蔷未有多言,说罢引着众人进入石洞来。
只见佳木茏葱,奇花闪灼,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中。
再进数步,渐向北边,平坦宽豁,两边飞楼插空,雕甍绣槛,皆隐于山坳树杪之间。
俯而视之,则清溪泻雪,石磴穿云,白石为栏,环抱池沿,石桥之港,兽面衔吐,桥上有亭……
“沁芳亭啊……”
却是黛玉浅笑叹道。
宝钗亦笑道:“记得莺儿那时,就爱在此处打络子。因折了柳,还和管事婆子拌过口角。”
莺儿在后面笑道:“回头叫姑娘知道后,可将我教训惨了!”
贾母笑道:“贵妃打小稳重大方。”
宝钗还没来得及自谦,黛玉就冷笑一声道:“那是,心里藏了那么些事,压也压的稳些。”又道:“今儿没有贵妃,连我也如从前一样称呼,她岂能贵妃?”
姊妹们大笑,宝钗气的在她香腮上拧了下。
一辈子也过不去了!
过了沁芳亭,抬头就见前面一带粉垣,里面数楹修舍,有千百竿翠竹遮映。
黛玉笑道:“请老太太、姨妈和姊妹们进去坐坐,吃盅茶可好?”
众人笑道:“到林妹妹的地方了。”
众人笑着进了潇湘馆的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
上面小小三间房舍,一明两暗,众人入内,黛玉惊笑道:“哎哟,竟和旧日里一般,丝毫不变呢!”
贾母笑道:“日日都有丫头来打扫着,虽然娘娘们不会再回来落脚,可到底是过去的住处。我让二太太和宝玉家的心里都要有数,这里,就是贾家最大的福地。她们也算明白,不敢怠惰。”
听罢,不等黛玉等感慨甚么,贾蔷忽然奇道:“老太太,贾政媳妇和宝玉媳妇呢?也是奇了,不提这一园子的皇后皇妃们在,便是你老和姨太太进来游园,她们不进来伺候,就敢如此托大?”
贾母闻言,面色有些怅然,神情沉默。
贾蔷见此,面色忽地一僵,一旁李纨、凤姐儿、可卿、尤氏等神情也泛起尴尬。
探春、湘云“噗嗤”一笑,随即黛玉等也无不冷笑出声。
贾蔷:卧槽!
……
兵部衙门。
尚书堂,宁安伯贾芸和兵部尚书并左右两位侍郎谈笑风生……
贾芸肩着内务府大臣的差事,一个他,一个薛家二房家主薛蝌,是内务府德林号的常务主事人。
直接面向贾蔷,是真正简在帝心的重臣。
因此兵部尚书孙乃成虽位高权重,却不会在贾芸面前摆谱。
只一个贾芸,其实也未必就能让兵部三大主官同时出面作陪。
可贾家那群姑奶奶们,实在太可怕了,国朝上下甭管是国老也好、国侯也罢,谁敢招惹贾家?
自天家以降,大燕第一名门,贾家当之无愧。
天家皇子数十,一半都是贾家的外甥,这还怎么弄?
毫无道理可言!
万幸,贾家姑奶奶们虽然厉害,可男丁不多,真正能顶力的,也就一个贾芸,将来或许还有一个贾兰。
两人又都是老实本分忠厚的性子,朝廷内外,这才容得下贾家……
“孙部堂高义,还劳动车驾司的大车,助我一臂之力,将武库里的铁运往两湖,并让各省武备库将储存铁拿出来,解了内务府的燃眉之急呐。”
贾芸如今已不再年少,成了颌下蓄须的中年男子,这些年为了德林号的事,天南海北数万里间奔波不停,眼界和手段不俗,也从不倨傲。
孙乃成笑道:“宁安伯过誉了,都是为了圣上,为了朝廷公事,兵部不过做了该做之事。”
兵部左侍郎王泽瑞笑道:“如今朝廷大政方向改了,虽还不到刀兵入库之时,但削减本土兵力,已成了上下共识。正逢盛世,对于寻常州县,官府衙役足以应对绝大多数情况,驻军守备非必须之制。裁撤下来的兵备,可直接派往藩土、外省,一举两得。”
贾芸附和道:“正是此理,汉藩、唐藩还有秦藩,都是重中之重,安南省、暹罗省、吕宋省、东瀛省、新罗省,哪一处都缺人,多少都不够往里填的。所以,才愈发要尽快建设好铁路,方能极大加快对民生的改善。唯有民生大大改善,百姓才能多繁衍生育。”
兵部右侍郎彭琦说道:“宁安伯,在下对铁路这一事务,着实了解的有限。过往从未听说过,也想不出到底有甚么玄奇……当然,眼下各处传言颇多,可都夸成神仙了。这铁路火车,果真就成了木牛流马了?”
不止他,其实孙乃成和王泽瑞也是一知半解,当下世上绝大多数人,都处于想象中。
只因这是至圣天子所推崇的,所以人们才没有道理的跟风追随,视若神器……
贾芸笑着解释道:“彭大人上回也是去了西山煤田的,当见过火车?”
彭琦道:“见过是见过,可终究不过是修条路。这十多年来,大燕何曾断过修路?南上北下的路,都不算差啊。百万计的藩民修了这么多年,打开天辟地以来,官道也没这样好过。果真有必要再……不是,我的意思是,铁路修通后,果真有那么大的效应?如今水路畅通啊。就是这么点好奇……”
说着,彭琦脑门见汗,心里颇有些懊悔,言多必失。
好在,贾芸好似未听出甚么,只呵呵笑着解释道:“咱们大燕疆域实在太广博了,彭大人,我且不说商货运输,每快一天意味着多大的利润,就说运兵……正常行军,一万大军从京城出发南下至粤州,怕是要走二三个月。可有了火车呢?最多,不超过十天!而且这个时间,一定会越来越快!彭大人也是军中老人,当知其中利害。”
孙乃成在一旁大笑道:“若果真如此,铁路便是大燕江山的万世之基啊!好,好!宁安伯放心,兵部一定竭尽全力,要人给人,要铁给铁,一定助太子和宁安伯,将铁路给铺稳妥了!”
贾芸拱手笑道:“那就多谢孙部堂了!其实不仅用在军事上,等铁路修通畅后,南方的各式稻米、水果、海味,都将会大批量的送入北地千家万户。而北地的牛羊,也会让南方百姓解解馋。民生提高了,百姓就能多生养孩子。丁口繁盛了,藩土和外省那些足以将养十倍大燕之民的土地,就有人去耕作了。
如今都道盛世已极,其实眼下才到哪?不过刚刚开始罢了,吃不起肉的百姓还多的是!总有一天,大口吃肉不再是权贵巨贾们的特权。”
……
兵部衙门外,看着贾芸打马离去,孙乃成神情微妙,左侍郎王泽瑞更是啧啧叹道:“这位宁安伯在京的时日不多,京中各处对其了解不深。如今看来,贾家还是出了位英才的。可惜了,只能在内务府打熬,否则以此心性,便是换一身紫袍,也未尝不能。”
孙乃成微笑道:“子言啊,凭他的身份,还在意一身紫袍?”
王泽瑞哑然失笑道:“也是,方才这位伯爷对部堂和我等,不也是在教诲么?”
彭琦微微皱眉道:“王大人,宁安伯看着还是宽厚之人。”
王泽瑞摆手道:“彭大人莫要误会,本官没有说他不厚道。若是我王家也如贾家那般,大半个后宫都出自王家,本官怕是比他还厚道。敢不厚道么?
只是,凡天下事,皆要讲平衡。可天子的后宫中,却极不平衡。彭大人,你觉得这是好事?”
彭琦愈发觉得莫名其妙,道:“天子后宫人数虽不广,只区区二十余人,但皇子之数却是冠绝古今。平衡不平衡又有甚么相干?
王大人,莫怪本官多嘴,看在同殿为臣的份上,本官提醒一言:涉及天子家事,王大人最好莫要多言自误,否则……”
王泽瑞哈哈笑道:“彭大人多虑了,本官又非老寿星嫌命长,敢于此事上置喙。不过就是想提醒一下,圣上乃万古难遇的圣君,自不必担忧后宫失衡,外戚坐大。可到了太子,乃至后继之君,此例是否能开呢?”
彭琦仍是不解,看向孙乃成,孙乃成呵呵摆手笑道:“子言不过有感而发罢。不过,说的也不是没道理。邃庵公家里,虽然二子不显,并未做官,却于血脉繁衍一道成就不少。韩家第三代,有不少千金,听说常往宫里请安,太子似乎有纳韩家女为侧妃之意……”
彭琦闻言愕然,还有这种事?!
他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韩邃庵能做出这等事来!
韩家家风之清正,有口皆碑!
王泽瑞意味深长道:“听说韩家女进宫,不过是为了帮助太子妃接手安济坊的事,也是经过皇后娘娘点头的。可太子,未尝没有效仿圣天子之心。”
圣天子指着贾家一家的羊毛猛薅,难道太子就指着韩家的来薅?
若果真如此,的确非好事……
效仿圣天子,也不是这样效仿的!
……
番七十六:史太君寿终归地府
连兵部衙门三大高官都能八卦的事,天家又岂能不知?
蘅芜苑内,贾母身子骨有些遭不住了,暂歇一阵。
宝钗引着诸姊妹看蘅芜苑的山水香草,黛玉则于游廊下一处,担忧的同贾蔷说了此事。
贾蔷又怎会将这等事放在心上,他轻声笑道:“太子的事,我们不必一直盯着。他今年都十九了,并且也很有自己的主见,他知道如何去处理臣子和舆情带来的挑战。并且,无论结果怎样,你也都无需上心。细枝末节的小事而已,哪怕再摔一跤,只要能爬起来,还知道向前走,就是好的。”
黛玉明悟过来,缓缓颔首道:“你说的,倒也在理。太多人一直在盯着他,等着给他挑错,让他效仿圣君……若咱们再一直管教着,有些小错就敲打一番,銮儿怕愈发苦恼……咦,你是不是早就明白这些,所以一直在做好人,倒叫我来唱黑脸?”
贾蔷笑道:“我何曾只会做好人,叫你扮黑脸来着?”
黛玉嗔视道:“还说没有!上回皇儿说错话,我听说长乐那丫头事后都后怕的朝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狠狠一通训斥。论对銮儿的疼爱,数那丫头最急。我也恼他待手足刻薄,重重罚了他。怎到你这里,倒是叫了他来,陪你钓了一下午的鱼,说笑了好久?
不过,我听韩丫头说,本来那段时日銮儿连一晚上整觉都睡不安稳,有时成宿成宿的不睡,睡下了也不过一会儿就醒来。她还说……她还说……”
贾蔷呵呵笑道:“她还说甚么?”
黛玉垂下眼帘,似不愿让贾蔷看到她眸中心疼的神色,低声道:“她还说,有一次还听到銮儿在锦被内抽泣的声音……”
贾蔷顿了顿,笑道:“这很正常,虽说男子汉流血不流泪,但压力大到极点,恐惧到极点时,哭出来反倒是好事。哭有甚么丢人的,朕也哭过。”
黛玉又抬起眼帘来,看向贾蔷的目光暖的比阳光还温煦,声音也如水一般,道:“韩丫头之所以同我说这些,是为了感恩。她说,太子那天同父皇钓了一天鱼回来后,东宫终于又能听到太子的笑声了,连脚步都轻快许多。那天天没黑就睡下了,直到第二天下午才醒来,精神极好。韩丫头说,她是个嘴拙的,且皇上在她心中,恍若天神一般,所以不敢在你面前多说半句。可是,她还是想告诉我们,她心里充满了感激。都道天家父子无亲情,可是她在天家,却看到了世上最好的父亲。她说,皇上是世上最伟大的爹爹。
蔷儿,我也谢谢你。”
古往今来,何曾见过一任天子,能如此宠溺疼爱太子的?
便是寻常高门中,也没有哪个父亲,会这样对待儿子……
这样的男人,莫说天子,便是乞丐,她也会爱之如命!
贾蔷“啧”了声,眼中飞起一抹坏笑来,道:“既然如此,那晚上咱们……”
未等他说完,黛玉俏脸刚刚飞红,就听蘅芜苑内传来一声惊呼:“老太太!!”
黛玉面色骤变,贾蔷也微微扬了扬眉尖,就见鸳鸯面色霜白的从上房跑出来,至跟前后双眼噙泪道:“皇上、娘娘,老太太……老太太说,她快不行了!”
贾蔷和变了面色的黛玉一边往上房行去,一边听鸳鸯道:“老太太方才醒来后,看着就不太对。转头就笑着同我们说,大限到了,老国公来接她了……”
偏这时,李春雨不知从哪钻出来,“噗通”一下跪在贾蔷、黛玉跟前,连连磕头道:“万岁爷、娘娘,去不得,去不得啊!”
眼见贾蔷目光低沉下来,李春雨忙道:“万岁爷,不是奴婢狗胆包天,敢拦圣驾。只是自古以来,就没有一个臣民有这样大的福分,担得起天子送行。万岁爷,今儿您送走了荣国太夫人,明儿不仅奴婢的脑袋要落地,连贾家都要背上天大的罪过!皇后娘娘也……”
贾蔷简直不可思议道:“有朕在,谁还能砍你的脑袋?”
李春雨苦着脸道:“林国丈回京后,必先斩奴婢脑袋。万岁爷,真真见不得!”
尽管世道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但对死人的理解,始终没变。
晦气,邪祟,不吉利,大不敬……
害怕被一波带走……
这等事,涉及根本,的确不是李春雨,甚至不是黛玉能担得起的。
所以经过李春雨提醒后,连黛玉和汇集过来的宝钗、李纨、凤姐儿等都坚决不许贾蔷入内。
虽然她们都挂念贾母,可是和天子龙体相比,任何事都是无足轻重的,甚至包括她们自己……
贾蔷看着一家子“小迷信”,也是哭笑不得,虽不怎么信那些,却没必要让家人为他担忧,便颔首道:“宫里有事,朕先回去了。”
又对黛玉道:“若有甚么遗愿,只要不很过分,都可答应她。”
黛玉含泪谢恩罢,贾蔷先行离去……
……
“我这一辈子,没甚好说的,在福窝儿里泡到老……”
对于贾蔷未至,贾母自是有些失望,但也知足了,她知道,贾家还没那么大的福气,能有皇后和诸多皇妃在这,都已经福气过了些,只是黛玉劝不走,也没法子,只能交代后事。
此时一直未敢露面的贾政、傅氏、宝玉两口子、老四贾琪甚至赵姨娘也到了,赵姨娘刚进门就嗷了起来,被探春给喝住了……
黛玉温声劝道:“老太太且安心养着,今儿不过游顽的狠了,累着了,太医稍会儿就到,不必放在心上。”
贾政忙道:“老太太,皇后娘娘贵人贵语,说了老太太无事,就一定无事的。”
贾母闻言忍不住笑了笑,对于这个幼子……唉。
她不看贾政,而是同黛玉道:“娘娘,待老身走后,娘娘万不必念着我这老婆子的丁点好,就再给贾家再赐甚么恩赏。都到了这个地步,再多些恩赏,他们的命格担不住。如今一切都极好了,好到老身常常怀疑是一场虚幻的美梦。
有时想想,家里若非出了一位真龙天子,贾家的命运又会如何?怕是会十分悲惨罢。
如今不拘如何,哪怕今后的情分淡了,贾家总无抄家之忧,这就足够了。
我还有些家底儿,一些是当初嫁到贾家来时,从史家保龄侯府带来的。还有一部分,是当了一辈子的荣国夫人积攒下的。
前些年虽用了些,但这些年托皇后娘娘和诸位娘娘的福,凡年节只宫里赏赐下来的就不知多少,更别提各家送来的寿礼,如今积攒的,竟比早年间还多。
这些梯己,我已经分好了,统共分成了两半。其中一半分成四份,一份给宝玉家的,一份给环哥儿,一份给琪哥儿,还有一份是给兰小子的。另一半,是给皇后娘娘和自贾家出去的诸位娘娘们的,已经写好名讳了,都有。
虽然知道你们不缺,可到底是这么些年的情分,若不嫌弃,就收了去,拿着赏人也好。”
黛玉终于还是落下泪来,劝道:“老太太,何必如此?都留给宝玉、琪哥儿、兰哥儿他们罢,有我们在,贾家不会有事的。”
谁都明白,贾母这是用最后的心血,在为贾家积福德。
贾母吃力的伸出手来,拍了拍黛玉的手,道:“我知道,但也要让他们知道,天家和贾家的香火情,就这么些了,用尽了,就没了。过去一味的宠着宝玉,临了才有些后悔。不过宝玉还算好的,至少不惹祸事。果真一味娇惯着贾家,早晚必是要出来个轻狂的,累的贾家阖家遭难。到那时,才悔之不及。所以今儿我要走,就提前将这情分定好,贾家子孙若是哪个以为能倚仗着作威作福,便是自寻死路。
我知足了,贾家也要知足。玉儿啊,不必多挂念贾家,照顾好你自己,打小啊,你身子就弱。如今虽好了,可也要仔细照顾周全……”
黛玉、宝钗等闻言无不大惊,未想贾母到了,竟生出如此大智慧来。
贾政、宝玉等自磕头不休,这时贾芸、贾菌等也得讯赶来,请了懿旨后入内磕头悲泣。
贾母还想说甚么,只是眼前却越来越看不真切,气力也越来越不足了。
但是,所有人都能看得出,她老眼中流露着留恋和怜爱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宝玉身上……
“宝玉、宝玉……”
“莫贪凉,莫贪凉……”
“老祖宗!!”
宝玉眼看着贾母眼中最后一抹光彩逝去,心中如刀割火烧一般剧痛,嘶声裂肺的哭喊出声。
庇佑了他一辈子的荣国太夫人,史老太君,去了……
贾家的镇族老祖宗,终于不能再庇佑这一族之兴旺了……
黛玉、四春、李纨、凤姐儿、湘云、鸳鸯等和贾母密切相关之人,无不痛哭流泪。
那些出身于贾府丫鬟的皇妃,也纷纷抹泪悲泣。
除了偏爱宝玉些,其他方面,当真做的不算差了,至少在后宅过日子方面,当得起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受其恩惠者,不知凡几,尤其是鸳鸯,以皇妃身份,此刻跪地,哭成了泪人……
好在到底还是有明事的,薛姨妈一边抹泪一边劝黛玉道:“皇后娘娘不必如此悲伤,太夫人今年已是高寿,又得无尽福祉,必当得起喜丧。娘娘身份实在贵重,不好在丧地多留,况且,贾家也需要准备丧事,让二太太和宝玉媳妇去准备罢……”
黛玉闻言,好不容易才止住眼泪,最后又看了贾母一眼后,方引着一众皇妃,怀着无尽感伤,最后一次,从大观园中离去……
……
番七十七:华夏衣冠南下
朱朝街,丰安坊。
自贾家出来,贾蔷让人去宫里接了尹子瑜和尹后,一并来此探望尹家太夫人。
皇十三子李铎和皇十八子李锴将是第一波开国皇子,李铎开国后,尹家将集体奔赴相助。
这并不是件坏事,但贾蔷心里,还是存了亏欠之意……
尹家,萱慈堂。
尹家太夫人车氏,早几年前就被贾蔷赐下一品诰命的封诰,
和贾母相比,尹家太夫人显然更得养生之秘,分明年岁相近,可看起来,却精神的太多,也硬朗的太多。
“其实朕并不想让尹家出海,留在京里又如何?五哥足以撑起尹家门户,他又是个稳重的,无论是朕,还是后继之君,都会保得尹家无忧。老太太春秋已高,理应安享晚年,何必出海?便是她们非要闹着出海,有朕在,有子瑜在,老太太也必会享尽荣华富贵,颐养天年。”
对于尹家这位太夫人,贾蔷心中是有敬意的,这位老太太已经不只是明理那样简单了,睿智的让人钦佩。
贾蔷自忖,换他在这个位置上,绝做不到这种地步。
所以,他才想报答一二。
只是这些年来,每每想重赏尹家二房时,总是被挡了回来。
如今尹家更要举家出海,这愈发让贾蔷生出歉疚之心……
尹家太夫人见贾蔷如此作态,不由笑了起来。
尹后、尹子瑜还有尹浩妻乔氏也纷纷笑着。
尹家太夫人道:“皇上莫要担心老身,更不必觉着,尹家吃了甚么亏。大房干下那些混帐事,如今在小琉球都过的很好。换了别人,怕是连骨头也都化了。”
尹家大房尹褚当初和贾蔷不对付,甚至想除掉贾蔷,虽然尹褚已经身死,可两个儿子脑筋也不太通透……
贾蔷没下死手,只是丢去小琉球种地。
后来因为尹子瑜之故,赏无可赏,又得知那边也识时务了,就放开了些。
虽仍不能为官,但日子也过成了望族……
贾蔷摆手道:“那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尹后在一旁抿嘴笑道:“我听说,小十三的封国常年鲜花绽放?”
贾蔷点了点头,道:“虽处于非洲大陆,有些地方很是潮热,其封国上有一座举世无双的大湖,如海洋一般广阔,临近之处,气候冬季温暖,夏日清爽,终年鲜花盛开。那个地方,便是只靠打渔畜牧,都能活的很好。若是能迁两百万丁口上去,最多五十年,可得数千万民,甚至更多。小十八那边也差不离儿,都是极好的地方。不过,年轻人过去可以,老太太年事已高,何必奔波?那里现在还一片荒凉,没建设好呢……”
尹家太夫人笑道:“既然皇上都如此赞誉,可见彼处是个福地!至于暂时荒凉些也不当紧,老身虽年迈了些,心却不老,倒想亲眼看着那些孩子们,将一个肥沃的地方,建成一处好地方!”
贾蔷闻言,知其主意不会更改,便苦笑道:“罢了,既然太夫人有此心,朕也不好强拦着。不过,朕也不能让老太太空手去。久病床前无孝子,若是空手去,指不定有不开眼的说闲话。朕送老太太一条铁路,一座府邸,再叫移民司,调拨十万汉家民户一并前往。有此十万百姓在,虽不能立刻繁荣一国,却能繁荣一城。”
尹家太夫人常常关注移民事,岂能不知这份大礼有多厚重,惊喜过望之下,就要拜下见礼,贾蔷忙拦下。
其实这份大礼,也不只是给尹家太夫人的。
诸皇子开海建封国,他明着是说绝不会再参与,但也不可能让他们就那样去折腾。
十万民户,一条铁路,足以让诸皇子们在非洲大陆上,以最短的时间立足。
终究还是个当爹的,心软了……
尹子瑜侧眸看着贾蔷,悄悄抿嘴浅笑。
正这时,李春雨猫一样轻盈入内,上禀了贾母的丧音……
贾蔷“啧”了声,神情有些怅然。
尹家太夫人、尹后和子瑜都看向了他,对于贾蔷的身世,普天之下九成九的人以为,他真是李燕皇族义忠亲王的儿子,但尹家这三个女人,却心知肚明,他是贾家的子孙。
而贾蔷当初能承爵宁国府,便是因为贾母之功劳。
尽管,贾母当时是受了宫里元春的指点,好由贾蔷这位“太上皇良臣”做隆安天子劈开旧党和元平功臣的尖刀……
但那又如何?那可是世袭爵位,贾家最珍贵的家业!
且,世上何曾有绝对纯粹之人?
或许有,林家待贾蔷就十分纯粹,这也是贾蔷至今仍称林如海为“先生”,对黛玉之宠爱冠绝万古,从他近乎无底线的溺爱太子,就可以看得出。
任谁都知道,天子如何厚爱太子,只因其子凭母贵……
但尹家太夫人亲自发过话,尹家不能嫉妒,盖因连她都清楚的知道,林家父女二人对贾蔷的好,几乎是毫无保留的。
其他人做不到这一步,就不要去嫉妒,便是嫉妒了也无用,反倒有害!
对于威胁到贾蔷核心底线的人,下场会有多惨,早在当年黛玉遇袭,贾蔷几乎带兵屠了赵国公和雄武候府时,尹家太夫人就见识的明明白白。
说起来,尹家和贾母更类似些……
尹家和尹后,最初是相中了贾蔷背后站着的林如海,后面却愈发发现,贾蔷才是一颗最璀璨的珠宝,也就愈发亲厚。
贾蔷也不是幼稚之人,以为世上谁都会纯粹如一,所以他对尹家,对贾家,都有情分在。
正因为如此,尹家人才担忧起贾蔷的反应……
尹家太夫人劝贾蔷道:“皇上不必难过,八十多岁的老人,已经算是喜丧。外人都道我这个老婆子会管家,可是老身自知家中事,和荣国太夫人比起来,老身差的太远,更没她那么些福气。”
贾蔷笑了笑,道:“老太太这话偏了,论福气嘛,贾家老太太或许略胜一筹。毕竟,人家是保龄侯府的千金小姐,一出阁,就进了国公府当少夫人,富贵乡里一住就是一辈子。可论见识、论治家尤其是管教儿孙方面,十个荣国太夫人加起来也不及老太太你。不是朕刻薄,人没了还小瞧她,贾家两府实在没甚么能看的人才。
再看尹家,即便是当初的尹褚,若非站错了队,也当得起一个合格的官僚。至于二老爷,就更不用说了。到了十三的地盘,就由不得他再放浪形骸恣意人生了,论才干,他还是有的。还有小五尹浩、小六尹瀚他们,俱是英才。
若不是朕不想落个和皇子抢人才的名声,还真不想放他们离去。”
见他并不见许多伤心,尹家人放下心来。
想想也是,赵国公过世的时候,虽然哀荣备至,但天子对死亡一事,看的很淡……
尹后望着贾蔷,轻声笑问道:“皇上看起来仍不过二十多,和皇子们站一起,更像兄长,怎这样早就看淡生死?”
贾蔷微笑道:“因为朕知道,每个人都会死。但死亡未必是终点,说不得,是另一场轮回的开始……”
此言一出,却将尹家人唬了个半死。
可别因为她们一席话,将贾蔷说成信奉长生轮回的金丹天子了!
眼见子瑜、尹后面色大变,贾蔷好笑道:“朕并未信奉佛道,只是单纯的认为,人死后,魂魄却未必会死,或许会转世投胎,开启另一世。不过……”
他目光看向子瑜,或许还分出了点与尹后,温声道:“朕为天子,又立下诸多功德,若入地府,当以功勋相求,来世不必荣华富贵,只求早点寻到你……们。”
子瑜俏脸飞红,目光柔和的看了贾蔷眼后,避开一旁。
太……浪!
不过说来也怪,女人似乎还偏吃这一套,尤其是没有受过骗的女人……
不过当晚自尹家回宫后,尹后约了子瑜回坤宁宫说事,贾蔷也一并去了……
……
十二月初八,京城初雪。
这些年,随着京城大多干道以水泥沙石铺就道路,再加上西山煤矿铁轨铺通后海量煤炭输入,使得家家户户都架起了炉子甚至是锅炉,使得京城愈发有了工业气息……
但随着一场初雪降落,京城,又成了神京都中。
这其中,又以紫禁皇城最美……
承天门楼上,贾蔷、黛玉、李銮、林安之一同陪着刚从外省回京的林如海,登高观赏京城初雪。
“先生受累了……”
打五月起离京至今,林如海在外奔波了半年之久,如今已是七旬高龄,贾蔷还是有些过意不去的。
不过,林如海、吕嘉、曹叡以及薛先、陈时等这一波国老出京巡视,效果还是极其显著的。
对江南九大姓的拔除,对各级官府近亲繁殖毫不留情的惩处,整个官场因之动荡不安的情绪,随着诸老八方巡视,逐渐安宁了下来。
而军中也同样如此,大燕安稳的度过了自立国以来,最为沉重也最为凶险的一次剧痛。
但度过之后,大燕官场再度以全新的面貌,爆发出令人瞩目的生机!
尤其是对出海迁移的热情,完全爆发!
不知多少乡绅士族,整个家族整个家族的想尽办法往外迁徙。
仅半年的迁移人数,超过过去三年的还多!
朝廷却并不在意人口外流,因为不管往哪迁,无论藩土还是外省,不都是汉土嘛……
“皇上,二十年内,这等前所未有的大清洗,不能再来一次啊。”
林如海神情中带着些凝重,同贾蔷说道。
贾蔷呵呵笑道:“先生放心,经过这一次沉重的教训后,无论朝廷上还是军中,都提高了自我审视之能,二十年内,应该不会再出现如此大规模的败坏案。并且,那些人也都误会朕了。对大案不留余地的彻查,不是因为朕想逼着他们去开发藩土,只是因为肃清军纪法政,乃是大燕治国之本!唯有如此,大燕国运,才能永葆青春,不落尘朽!”
听闻贾蔷未将话说死,未绝再兴大案的心思,林如海缓缓收回了眺望神京初雪的眼眸,看向贾蔷道:“其实皇上是明白的,哪有甚么真正的万世不坏之基呐……秦朝以严苛峻法治天下,始皇帝驾崩,二世而亡。”
“爹爹!”
听闻此言,黛玉、李銮和林安之都唬了一大跳,惊骇的看向林如海。
黛玉更是急切道了声,不解林如海怎会说出如此大不敬之言!
林如海却没有畏惧,眼神直视贾蔷。
他十分清楚,那些被整治出去的士族,心里其实是多有恨意的……
尤其是九大姓的覆灭,他们在江南绵延百年,枝蔓之繁盛,超乎想象。
多少士族,都与他们有姻亲勾连,并攀附九大姓以得利生存。
九大姓之坍塌,断了无数人的官路、财路,更逼得他们狼奔豕突,甚至家破人亡……
如今士林中,已经隐约有人,用“华夏衣冠南下”来形容此次士族出海了!
这是极可怖之事!
可是这些事,连如今的林如海也不敢同贾蔷明言。
万一,激起了贾蔷的杀心,那便是倾国之祸!
所以,林如海只能以一己之身,前来劝谏,不可再如此大规模的治罪。
先人治国的智慧,治大国如烹小鲜,绝非泛泛之言!
黛玉见林如海不理她,愈发焦急道:“爹!你在说甚么?”
倒是贾蔷摆手笑道:“不必如此,先生最是知朕,朕心里,原就不存在一家之姓传诸万世的贪婪想法。但是先生……”
贾蔷目光看着林如海,一字一句道:“以朕的做法,即便朕的子孙,不能万世为帝。可至少,汉家子民,可于此天地间,万世称尊!!
这,就足够了!”
见林如海震撼的一时失神,而李銮、林安之的面色又是剧变,贾蔷忽地一笑,同黛玉笑道:“也不需担心,世道早已变化,只是那些人至今仍看不明白。”
林如海回过神来,看着贾蔷问道:“如何个变法?”
贾蔷笑道:“先生,随着东瀛银山的开采,还有,宋藩那座无与伦比的大金山的开发,将会有近乎无穷的金银涌入本土。葡里亚在红木国也发现了巨大的金矿,不过他们的做法是,将这从天而降的横财,用于无比奢靡的享乐,以及海军的建设中。朕不同,朕会用这些财富,继续去推动天下所有稚童的启蒙教学。不仅是启蒙教学,还有进一步的教育。学员所有花费嚼用,皆由朕出!
先生,朕深知,过去几千年来,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此民心实则是士族之心,而百姓,实如韭,割复生。
但自朕以后,就不同了。每一个百姓,都将有读书识字,受到教育的机会,而且,是必须进行!
当他们长大后,朕还用担心那些分明自身不干净,却敢妄谈甚么‘华夏衣冠南下’的士族么?”
看着目光锋锐如刀,神情凛然的贾蔷,林如海再度失神……
也是,这等事,又岂能瞒得过天子的耳目?
……
番七十八:人人如龙
即便缓和良久,林如海老迈而清癯的面容上,仍是满满的动容之色。
以金山、银海,来推动全民读书……
这……
如果做成了,这大概是继强力开海拓疆亿万里后,贾蔷做出的第二件,足以开天辟地的宏伟功业!
若果真做成了,贾蔷的确,根本不惧任何挑战!
几千年来士族的清贵地位,都会受到根本的打击和动摇。
就林如海所知,如今大燕的启蒙教育,第一天教诲蒙童的,就是忠君爱国四个字。
更何况,贾蔷还要肩负起天下所有蒙童的进一步教育!
可是……
“哪有这么多启蒙先生?”
林如海皱眉问道。
以大燕如今两亿多丁口数,受学蒙童以千万计,便是五十人一个启蒙先生,也要二十万数。
眼下大燕有没有二十万读书人?
肯定是有的……
不提举人,大燕开国百年,在册举人不到六万人,平均下来,一年不到六百人。
但要知道,大燕有一千五百余州县……
秀才人数要多些,和举人的比,大约在三十取一之数。
也就是说,大燕一个县,一年平均不过十来个秀才,一年近两万数。
当然,启蒙师未必需要秀才这样的“高才”,童生便足以。
童生的人数,那就多了去了……
但莫要忘了,如今大燕对读过书的人的需求,是何等的饥渴!
随着商业大兴,各省、府、州、县的商号如雨后春笋一般,层出不穷!
托风口大势的福,只要不是太蠢的,基本上都发了财。
一个商号,少不了掌柜的,少不了账房,越大的商号,需要的掌柜的和账房先生就越多。
光大燕新生出的数以万计的商号,所需要读书识字的人才,就不知凡几。
更不用说,对读书识字需求最大的,是官家,尤其是开海之后的官家。
基本上,只要不是睁眼瞎,只要愿意出海,就能有一个吃皇粮的位置等着……
在这种情况下,从哪寻出二十万安贫乐道愿意当乡村教师的读书人出来?
就听贾蔷略显神秘的一笑,道:“先生不知,近数月来,朕与军机处并吏部、礼部的人商议了不下十次,初步议定,从明岁起,童生考秀才,需有至少一年的支教经历。秀才考举人,需有至少三年的支教经历,举人考进士,则需有至少五年的支教经历。此支教,不能纯应付了事,所教学员,必须经过考试合格后,才算过关。”
林如海闻言再度震惊,看着贾蔷道:“这等事,廷推能过?”
贾蔷笑了笑,没有言语。
但林如海这样的顶级人物,一下就明白过来何意!
换做今年以前,这样大的动静,多半是推不过的。
可今年……
贾蔷以前所未有强硬的手腕,近乎血洗了天下官员,在军中都以及强硬的姿态大肆清洗一番,而居然未引起太大的反弹水花……
这样前无古人的权势下,谁还敢反对?
“皇上,这绝非好事!!”
林如海用近乎生硬的语气提醒道。
贾蔷似乎感觉到黛玉身上的寒意,将身上的绣龙大氅脱下,披在了她肩头,系好丝绦后,眺望着神京城轻声道:“朕知道,以强威之势来成全此事,是在掘二十年来心血的根基。以国法治国,喊了近二十年,如今却……
不过,朕不后悔,因为朕醒悟了一件事,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也不等林如海发问,贾蔷便微笑道:“朕醒悟过来,若始终依靠士族,就永远做不到以王法治国!朕在时,或许还能维持一个表面的架子。等朕不再了,后继子孙绝无可能抵挡的住几千年横推而来的大势!所以朕余生之所为,便是让天下民户家家为士族,要让天下臣民人人如龙!!
这,就是朕的大势!”
听闻此言,李銮和林安之几乎是同时打了个激灵,只觉得从头皮开始发麻,并瞬间遍及全身不禁颤栗,二人齐齐跪倒在地,李銮大声道:“父皇之大势,即天下之大势!”
林安之则道:“此大势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皇上,臣何其幸也!臣何其幸也!臣何其幸也!!”
贾蔷见其激动的失态,便笑问道:“哦?幸于何处?”
林安之眼睛都泛红了,道:“臣幸之于得逢圣主临世,臣幸之于可观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臣幸之于可目睹尧舜至圣亦不曾有之万古盛世!!”
贾蔷闻言哈哈大笑,同林如海和黛玉道:“瞧瞧,安之已得为官真味矣!”
林如海不言,黛玉则不依的嗔怪道:“安之如此敬爱于你,皇上岂忍心戏谑?”
实则连黛玉,都被震撼之极。
使天下民户家家为士族,使天下臣民人人如龙!
何谓万古第一伟男子?
莫过于此枕边人!
林如海也终于没了先前的担忧,他缓缓摇头苦笑道:“天下大势当真是日新月异,老夫虽勤学之,可到底年老体衰,跟不上世道了。也没有精力,再替皇上筹谋这等改天换日的旷世伟业。恨不能再活一世啊……”
贾蔷却笑道:“此华夏之万世基业,立策当然要高,实施起来,却也慎之重之。施政当然要雷厉风行,但雷厉风行不是莽冲莽打。所以,也就需要先生这样的国老来盯着。
百废待兴,朕也是实在分身无术,只能倚仗先生您这样的无双国士,帮朕一把。”
林如海闻言,正摇头想说甚么,就见黛玉忽地上前,在贾蔷鬓间拨拉了两下,同林如海道:“爹爹,你看他!”
觉女儿语气有异,再往前看,因不甚清楚,林如海忍不住上前了步瞪大眼,然后就看到黛玉手下,虽并不多,但十分刺眼的银白色……
林如海登时动容,原本疲惫落寞的老眼中,喷涌出的怜爱神情,让林安之都大为吃味……
“蔷儿,你要保重身子啊!”
贾蔷一直以来都好似不会老一般,与太子和林安之同立,除了气势神韵远超二人外,单看年岁,仿佛差不了太多。
如今陡见白发生,林如海心中的震撼,可想而知。
在他心里,贾蔷与长子无异……
听此言不对,站在一边的李銮悄然往跟前凑了凑,就看到他母后手边,那些星星点点的霜白,李銮这一刻,眼睛猛地圆睁,心头如被一只大手狠抓了把般,眼泪一瞬间如决堤之水,扑簌滚下。
他“砰”的一声跪倒在地,抱住贾蔷的腿就开始嚎啕大哭起来,其声之悲切惶恐,让贾蔷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已经走了……
正要一脚飞走,只是看到黛玉也不住的落泪时,他才忍住,好笑的同林如海道:“先生,弟子都要年近不惑了,头上有些白发,不是极正常之事么?”
林如海失神不语,倒是李銮,抱着贾蔷的腿不放,如稚童般大声哭道:“儿臣只要父皇万岁,儿臣只要父皇万岁!儿臣愿为一辈子的太子,儿臣愿为一辈子的太子啊!”
看着李銮哭的已经让涕泪糊了脸,贾蔷本来嘲笑的心思也就淡了,沉吟稍许后温声笑道:“朕只是生了些许白发,但应该还能再活很多很多年。李銮啊,如果你们这些皇子不注重将养身子骨,莫说哭朕,朕说不得还得忍受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若是如此,你们才是大不孝之罪。所以大可不必担忧朕,朕每日勤练不辍,身子骨比你们还好。更何况……死有甚么可怕的?
只要朕将该做的事都做了,问心无愧,再将你母后她们送走,朕会很坦然的迎接那一天……”
李銮:“……”
林安之都苦笑起来,道:“皇上,您别说了,臣都害怕了……怎么,怎么还送走……”
贾蔷嗤笑一声,道:“你个混帐在想甚么呢?朕是希望你姐姐能走在朕的前面,不然留她在后面,她哭的时候,朕如何为她拭泪?”
林安之:“……”
李銮:“……”
看着投身于贾蔷怀中不肯起的黛玉,和顾盼自雄的贾蔷,林如海也觉得,几根白毛算个屁!
……
“小十八!你发财了!!”
站在东非大陆当地人称之为内必罗的土地上,看着夕阳下奈瓦沙湖上漫天飞舞的鱼鹰,看着遍地盛开的鲜花,随处可见的甜美水果,李鋈丢开手中的火器后,圆鼓鼓的身躯学着鱼鹰一样跳出了飞翔的姿势,朝李锴大声笑道。
不止李鋈在笑,李铮、李铆等二十余皇子,都在大笑。
真的,真的出乎他们意料了。
他们来过非洲大陆,不过是唐藩的博城(孟买),直奔宋藩(南非)。
宋藩是天子亲自圈出的地方,按照过往的经验来看,当是土地最好也最有价值的地盘。
他们亲自去过宋藩,却发现那里气候之炎热,土地之干旱,出乎他们意料。
当然,大金矿的发现,遮掩掉了一切缺点……
不过就他们了解,整个非洲大陆上,大多数土地都是如此,甚至远不及宋藩。
却未想到,靖海侯闫家替十八皇子李锴寻的立国之地,气候竟如此温润,水源如此丰富,土地如此肥沃……
此处真的,太让诸皇子们惊喜了。
这个时节,大燕的北地早已入冬,江南也进入湿冷时节,可是此处气候却是清爽宜人。
“这样的土地,合该我汉家子民所有!”
李铮目光炙热的看着这一切,笑言道:“有这等肥沃之土为基业,眼下唯一要做的,就是不断的从本土迁移百姓过来,扎下深根去!”
李铭很是不解的问道:“大哥,这样好的地方,疆域又广阔,按道理来说,应该存在强大的王国才是。当初征伐东瀛,还打了不少硬仗。可此地的条件,比东瀛强百倍,为何敌人如同一群草鸡,一战即溃,都没杀多少,人就跑的找不到影儿了?”
四散开打量着新占之土的诸皇子们闻言,都哈哈大笑起来。
起初他们还担忧会不会是黑黑们的诱敌深入之计,就如当初在宋藩时,差点将太子都陷进去那回。
但一追就是近千里,其实追了不到一半时,他们就已经看不到黑黑们的背影了,追了个空气……
他们不是没见过黑黑,但如此擅长长跑的黑黑,还是头一回见!
李铮笑道:“你们且看看此地的环境,便是懒汉也饿不死。到处是瓜果青菜,先前还看到数不清的羚羊、野牛……根本不需要奋斗,便能有滋味的活下去。这样的地方,怎能生出枭雄来?东瀛就不同了,本就是弹丸之地,一年到头几乎天天都在地龙翻身,所以刁民也就多一些。不过老七这个问题很好,我等务要引以为戒,莫要因江山之秀丽,就丢了拼搏奔赴之心。
不然,等后面的小兄弟们一个个都出来,必笑我等无能!”
“哈哈哈哈!”
……
PS:前几本书,都写到二十来岁就完本了,这本终于见着白发了……
番七十九:荒唐皇子
神京南城,孙家酒肆。
此处临近南城门,每日里车水马龙,多是商贾伙计和手艺匠人,鱼龙混杂。
酒肆中摆着十来张旧桌椅,坐满了各色行商、百姓,正中有一说书先生,受店家所雇,诵读着今日的百姓日报。
“阮华文、黎兆祥、安倍宽、三木武夫、山本静子、金顺子、朴成彬等七人,因诚怀忠敬君父、挚爱国朝之心,在各自领域内,绽放出璀璨之光芒,为大燕之繁荣昌盛,做出可观之贡献,因此,特准许七人,及其家人入籍大燕,成为大燕皇朝的公民!愿其今后,能够更……”
报纸未宣读完,底下已经是骂声一片:
“好球攮的,户籍司的官儿都成蚂蟥了,必是收了那些藩民奴才的贿赂!”
“着啊!不然怎月月有藩民能入籍咱大燕?”
“你们说说,这算甚么道理?咱们汉家子民,苦熬苦掖了几千年,遭受多少磨难?终逢天降圣主,打下了今日的无边疆土,大燕也真正成了天朝上邦,万国来朝。普天之下,属大燕之民最贵!他们算甚么东西,凭甚么就能随随便便加塞儿进来?”
“野牛肏的,必是官衙里又出奸臣了!上半年那些忘八还有脸叫屈,现在再瞧瞧,没一个好东西!”
“可不是吗?官衙里上上下下都是亲戚,这他娘的叫甚么事?多亏了圣天子当朝,才能有大魄力一举废了他们,不然再大的江山,也经不起那些忘八给蛀完喽!”
“姥姥!如今看来,到底还是有漏网之鱼啊!”
说书先生还想继续往下读,念念本月入籍的七个人为大燕做了些甚么功绩,可群情激奋的百姓哪里肯听?只是一味的骂骂咧咧,拍桌子吃酒……
而在酒肆做奴仆的四个藩民,也愈发卑微的躬身做事。
心中对本月入籍的那七个人,充满了艳羡……
“静静、静静,让吴铁嘴继续念!”
“对,老子记得上个月那六个里,东瀛来的那个带着全家管着好大一个化粪池,发酵熟肥,一干就是八年。关键今年还全家跳进去救了两个用炮竹炸屎顽的熊孩子,一家八口子没了仨,硬是把孩子给救出来了。若都是这样的,倒也认了……”
“球攮的,酒肆里你说那劳什子屎尿做甚?要我说,上上月新罗入籍的那家子也不错,主家走了水,全家老少齐上阵,拼了命的救火。一家七口,也搭进去仨,才把火扑灭,背负着主家逃出祝融之口,也还行……”
“这些都是小家子,七月那会儿入籍的那八个才了得。一半东瀛倭奴,一半新罗婢养的,这两个小地方出来的人真有意思,各领着一帮人,赛着比谁铺的铁轨最快最好。啧啧啧,那是真正顽命干啊,工地上累到吐血而亡的都有七八个,这些人拼了老命,就是为了争一个入籍名额。
后来此事还惊动了太子殿下,派人查看他们的确干的不错,便赏了恩典下来,一次给了八个名额。据说此事已经传遍了东瀛省和新罗省,如今东瀛矮骡子们和新罗婢养的那些忘八,都拿咱大燕的皇太子当神仙供奉着,夸他仁德慈善,要誓死为他效忠呢!”
“咦,爷怎么听着你们这些反叛攮的怎还向着那些忘八说话?”
“唉,藩民的命也是命嘛……”
“去你奶奶的腿!”
……
“每月在报上登陆入籍藩民的详情,并于藩土、外省大肆宣扬,一来,可以让藩民和外省丁民们看到希望,让他们亲眼看见,只要用心为大燕出力,总有一天,能成为大燕汉民!
这个政策至今为止,已经实施了九年了,效果极好,尤其是在东瀛省、新罗省和唐藩三地。
成为汉家子民,就能分得属于自己的土地,甚至还有宅子和牛羊。再加上本土百姓远低于藩土和外省的税赋,以及官府之清明廉洁公正,百姓活的有脊梁有尊严,对他们而言,有着致命的诱惑。
在他们那些地方,底层百姓根本连人都算不上。为大燕劳作,至少他们还能收到一份报酬……
所以,这些藩民和外省丁民们,才会爆发出疯狂的劳作热情。
毕竟,一旦成为汉民,就好比鲤鱼跃龙门,不仅改变自身命运,还能改变全家并子孙后代的命运。
从这点上来说,极有利于藩土和外省的归化!”
元武十九年,三月初一的大朝会上,面对御史根据民间渐起风向的问询,民政部户籍司一位郎中回答着,最后还笑道:“其实对本土之民也有好处,过往千百年,汉家王朝常自比为天朝上邦,中央之国。可百姓们极少有此感受,只知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再看看现在,哪个百姓不因身为炎黄子孙汉家血脉而荣耀?长久以往,民心凝聚,盛世可期!”
户籍司郎中的话,惹来朝堂上一阵哄笑声。
盛世可期……
这句话,都快成朝野内外酒席间的一个梗了。
盖因翻遍青史,也再难寻到一个朝代,无一百姓吃不起饭,无一百姓穿不起衣……
放二十年前,谁敢这样说,怕都要让人当成疯子。
便是文景之治、贞观盛世时,也没人敢说无一百姓吃不起饭。
江南富饶之地或许可能,可北地水源不足、土地不肥之地呢?河西走廊一带,富裕之地着实没多少。
但如今,大燕土地贫瘠之地、山区丘陵之地的百姓,几乎都被迁移出海,唯有少部分,留在占地极少的土壤肥沃之地,种出来粮食供戍边的军区享用。
虽不敢说大燕已经全民富裕,但至少,只要肯劳作者,就一定有饭吃,还能吃饱!
这不是盛世,甚么才是盛世呢?
偏天子雄才大略,万古难有,坚决制止朝廷上下的官员提甚么元武盛世,只道眼下还只是开始,万里之程第一步,因为大燕绝大多数疆土还未开发,处于撂荒之下,天下岂有如此盛世?
因此,朝廷官员们只能说一句,盛世可期,却也让人充满欢快。
以及,无尽的荣耀!
……
“元辅,据统计,元武十八年,因汉藩、宋藩采矿、筑建新城、铺设铁路、修建公路以及开垦土地等一系列繁重差事,朝廷调动之藩民兼外省百姓,人数超三千万!这还没算上在藩土、外省成为朝廷佃户,租赁公田的农夫,全部加起来,超过一亿两千之数还多。而死亡的人数,在五百万上下!这其中,以采矿业为最多,其次,是自杀的人,近六十万啊……”
军机处内,文渊阁大学士赵霁苦笑道:“青史之上,却不知会将我等写成甚么模样。想来是青面獠牙,血盆大口之恶魔。”
这些触目惊心的数据,早在多年前就被列为国朝特等机密,属于永不解密之列,天下唯有少数几人能知。
但越是如此,心中还有些良知在的儒家官员们,也就愈发不好受。
沉默片刻后,韩琮缓缓道:“至少,大燕未行屠戮之举。和西夷们干的那些事相比,大燕良善千百倍。再者,那些差事,总要有人去做,也给予了相应的报酬。藩民们不做,就要汉家百姓去做。”
张潮看向赵霁笑道:“你也是,每年这些数据统计承上,总少不得说些悲天悯人之言来。”
万良在一旁笑呵呵嘲笑道:“人果然不能吃的太饱,不然就要成佛成圣了。”说罢问韩琮道:“邃庵公,太子出京半年多了罢?连过年都未回京。仆听闻,太子亲自扛着测绘器具,于山野之间奔波往返……虽说储君当历练,要吃些苦,可如此操劳,是不是有些过了?”
这话其实夹杂着些戏谑和调侃,因为韩家女常入东宫之传闻,于去岁年末时传的沸沸扬扬。
都道韩家想做大燕的第二个贾家,送尽家中女子入宫……
总之,名声很难听。
天家未传出甚么动静来,好似全然不知此事。
倒是听说韩琮听闻此传言后勃然大怒,自此韩家女就基本上不入东宫了。
再之后,太子在京畿左近的测绘完成后,就离京一路南下,极少回京了……
万良当然不敢直言此事,且戏谑也是善意的,未想去挑衅这位四朝元老,只是近来日子过的实在顺畅,因此夹杂了些私货。
韩琮也只当未听出甚么来,淡淡道:“诸皇子在海外大展宏图,拓土万里,听说彼地土壤肥沃,疆土之广无边无际,气候却比大燕还要温和适宜,太子自然也要更加用心做事才好。”
听闻韩琮这般说,万良的心思果然不在这上面了,眼中不无热切道:“听说十八皇子请示过天子后,命名那里为大秦,是为诸皇子席卷万里之基。大秦比宋藩还要靠近大燕,按理说应该归入大燕才是……”
一直未开口的于万洲轻声提醒道:“万大人,便是眼下大燕之疆土,一百年内能开发完都难,何必再多想?再者,皇子封国内,必七成以上皆为汉民,又与汉土何异?皇上近来心情不好,还是莫要触怒为好。”
万良闻言面色一滞,随即警醒过来,有些忌惮的看了眼韩琮后,不敢再孟浪,又感激的与于万洲拱手道:“伯安所言甚是,近来天子因二十四皇子之事龙颜大怒,还是莫要生事的好。大秦之事当再议,再议……”
于万洲微笑颔首,所谓再议,自然是就此搁置了……
却又暗自思量,天子对那位天家逆子,会如何发落……
想来也是无奈,虽说龙生九子各有所好,可那位龙子之所好,也太荒唐了些……
这位二十四皇子做了甚么呢?
以刚满十六之身,两个月内,在平康坊七十二青楼完成了百人斩!
并洋洋自得曰:威名远超圣父!
盖因,贾蔷从未在青楼中扬名。
唉,谁家还没个混帐儿子……
只是原本以为天家子弟皆英才,未想到底也有不堪之人……
于万洲忽然警醒起来,只一皇子还无关紧要,若是后世太子如此,朝廷又该如何?
……
番八十:古往今来第一人
其实贾蔷远没有外界想象的那样震怒,最初得闻时之所以生气,也是气恼这个混帐不知爱惜身子骨。
至于皇子逛青楼,只当青春年少时的骚动,想来经过此次教训,二十四今生都不敢再踏足那等地方……
其实贾蔷当初也曾想过禁绝青楼,后来发现实在不现实。
应该说,这世上只要还有男人,这种地方就不可能禁绝。
但世人又都知道,天子对于青楼中出现汉家女子之事,深恶痛绝。
所以最后就变成了各级官府严打逼迫、拐卖、诱骗汉家女子为女昌妓的状况。
是真的严打,主犯抓住后直接杀头,家眷发配苦寒之地劳作,嫖者抓住后直接去势……
而举报者,能得案犯一半的家财。
所以如今的大燕青楼内,基本上不可能看见汉家女,谁也不敢作死!
东瀛女、新罗女和暹罗女难道不香么?
口味杂些的,西夷白女罗刹女也有,再重些口味者,黑妞都有一些……
好在,二十四皇子李锡还没触碰到黑的……
不然的话,朝野间就不只是看笑话了,就该上折子开喷了!
但贾蔷不气、朝臣们也没当回事,士林中还送了个风流王爷的雅号,可其母尤三姐却差点气的原地爆炸!
若非黛玉得了信儿后赶紧赶到,强令彩嫔拦下,皇二十四子李锡差点被性格暴烈的尤三姐亲手持杖杖毙在宫中!
黛玉带人赶到时,李锡已经奄奄一息,血都流了一地,便是紧急救治过来,至今仍下不得床……
另外,始作俑者贾琏,也被尤三姐传至宫中跪于皇庭,由教养嬷嬷当众掌嘴一百,颜面丧尽,盖因李锡逛青楼,便是受其亲姨丈贾琏所引诱……
“好了,打也打过了,惩戒也惩戒罢,旁人没甚大事,你倒将自己气的病倒吐血,如此不爱惜自己,又将朕至于何地?”
西苑梅香斋偏殿内,贾蔷看着面色惨白的尤三姐,既心疼又想笑,板着脸喝问了句。
尤三姐眼泪扑簌簌的往下落,她是真的觉得要活不成了。
诞下二十四皇子李锡,原也未想他能在诸皇子中拔尖儿,只要不垫底就成。
至于哪些皇子会垫底……
尤三姐先前看着连封国都不想立,一心醉于丹青的七皇子李铭,还有其他几个皇子,或好书法、或好器乐、或好财货,心里还以为这些皇子生性不强,不愿肖其父皇,开疆万里,实在不像话。
但万万没想到,她看不上的几位皇子,如今在李铮、李鋈、李铎、李锴等出众皇子的率领下,已于宋藩之侧,开辟出万里河山,连她看了自海外送回来的那卷李铭亲自绘出的封国巨图,也不禁为那里的绝美景色所吸引和羡慕。
她多希望,李锡也能参与其中,和哥哥们一道开疆拓土,得到一块同样美丽富饶的土地立下封国,那么她即使立下就死也甘心了。
但万万没想到,李锡连根封地的毛还未见着,倒先在青楼完成了百人斩的功绩,还在朝野内外迎来无数“美名”!
尤三姐性子何等刚强,自卑多年也因此偏激,得知此事犹如晴天霹雳,她是真的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皇上,臣妾教子无方,生出如此下贱之子,臣妾自请冷宫,那个孽障,还请皇上废黜他为庶人,让他自生自灭去罢!”
尤三姐嘴角都起的泡,原本美艳的眼睛里,此刻都是血丝,可见仍在深以为恨。
贾蔷哈哈笑道:“说的都是气话,何至于此?你这些年也一直在进学,识了不少字,读了不少书,还和皇后她们作过几回诗词。那你自然该明白,唐宋那些诗人、词人,一个个都是何等放浪形骸。杜甫、白居易还有黄庭坚,哪个没写过携妓同游的诗词?这么说罢,若是自唐起,天下就无青楼,那世上的诗词佳作要少去七成往上。”
尤三姐闻言微微一滞,却还是摇头道:“那个畜生如何能与古之圣贤相比?人家能做出千古流芳的诗词来,他能作出什么?千古骂名,还是千古笑柄?”
提及此,她最恨的还不是李锡,而是贾琏。
若非宫里和贾家的渊源实在太深,甚至她的胞姊就嫁给了贾琏,她真恨不能将贾琏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贾蔷笑道:“虽然李锡是朕的皇儿,但你也不要太高看他了,就这么点事,还千古骂名?再说,有甚么不能比的?你以为那些文人骚客携妓出行后干甚么?终不过饮食男女人之大欲!
李锡呢,做的是过了些。这一点,朕也有责任。这些时日太忙了些,忽视了对这些小子们的教导。不像他们哥哥们时候,好些话都是敞开了说。
这样,你给朕一个体面,且饶过他这一回,以观后效,如何?
你怎么知道,朕的皇儿一定成不了事,比不得先贤?朕一直过问着李锡的功课,虽然文道不显,可于领兵攻伐一道,颇有天赋!好几次兵演,都得了上上。身子骨也打熬的精壮……”
若非如此,也干不出这等荒唐事来。
只是贾琏那个畜生让人厌恶,要不是贾母刚死未久,后宫又多是贾家人,不好废了荣国爵位,贾蔷赐死的心都有。
这才有了纵容尤三姐让人将贾琏传入宫中掌掴百下,一张脸打的稀烂的事。
不然,一个后宫皇妃,还没有这等权势……
更何况,贾家在宫里的权势,远非尤三姐可比。
而尤三姐又怎么真的忍心废黜了儿子的皇子位,只是着实气不过,也无颜见人,再者,也存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心思……
此刻听闻贾蔷居然没有动怒,反而一味的宽慰她,心下感激,她轻声道:“不管怎样,京里他是不能待了。在他之前的那些皇子,十六岁即出宫学,往军中效力,皇上,打发他出去罢,臣妾眼下也不想再见到他。”谷
贾蔷颔首笑道:“也好,那就派他去海师罢。东瀛省、新罗省一带,常年有海匪出没,十分狡猾,前些年朝廷一力对外,没将那些苍蝇蚂蚁放在眼里。如今朝廷对内,也到了该剿灭他们的时候了。不止东海,南海上也有许多,接下来二三年里,海师都有作战任务。李锡去磨砺二三年,到时正好小三十九也十六了,十五个皇子合力西向,追随他们哥哥的脚步,往外开拓。”
尤三姐闻言,心中微有失望,她其实更想让李锡现在就去投奔他哥哥们,但又明白,眼下不是好时机,因为会对那些年长的皇子们不公平……
顿了顿,尤三姐点头道:“皇上圣明,合该如此。”
贾蔷笑道:“好了,既然心结解开了,就起身罢。皇后她们终于叫皇贵妃和良贵妃二人点头应下了两顿东道,今日皇贵妃先请,特意让朕来叫你来着。皇贵妃素来待你不错,她的体面你不好不给罢?”
尤三姐闻言缓缓点头,道:“是啊,皇贵妃虽然向来清冷,却从不倨傲,不以我出身鄙贱而轻视,我也一直感激。十三皇子能得如此封国,实在好人好报……”
女人间的事,贾蔷多少还是了解一些。
对于尤氏姊妹,家里女人看顺眼的不多,虽然大都出自贾家,可尤氏二人实则很难融入贾家圈子里。
也是奇怪,李纨、凤姐儿甚至可卿大家都不抗拒,偏尤氏姊妹,就是有一层隔阂在。
尹子瑜却不同,除了亲近黛玉,再加上高看一眼在她跟前帮着打理日常事务的宝钗和湘云外,她对其他所有人几乎都一视同仁。
却也因此,让尤氏姊妹心生感激……
心头事放下后,尤三姐重新穿戴整齐,随贾蔷一道去了西苑静谷,那里是子瑜的宫殿所在……
……
“啧啧啧,真是好地方!”
静谷,听风阁内,一幅几乎占满西墙的巨卷悬挂在殿内,看着画上的景像,凤姐儿不住的感慨道。
可不是嘛,李铭的这幅《秦地落日图》,当真画的绝美。
重要的是,二十二位皇子,俱被画出。
李铮在钓鱼,钓出好大一条肥鱼,以其素来沉稳的性子,此刻也在张口大笑,还挥着左手,招呼兄弟们来看。
李铆则带着李铄、李锋、李钧等七八个皇子,身后更有数以百计的士卒跟随,再之后,便是一群黑压压的黑人,或牵引着猴子,或牵引着长颈鹿,还有大象、大羚羊、小羚羊、岛羚、猎豹等各式动物,也不知是怎么擒获的……
好大的湖面上,又有李鋈引着李铎、李锴等兄弟们,手里拿着卷宗,不知在比划甚么,但看模样,都十分振奋。
还有些皇子,在采摘树上的香蕉,又有人在砍甘蔗……
总之,每一位皇子都入了画,一个个看起来都十分喜悦。
再远处,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农田,数不清的人在上面劳作着……
最后,则是一轮鲜红的落日,红光洒满人间……
“铭儿说,这话里的景儿和人都是照实画的,当时是怎么样,画儿里就是怎么样,一点不掺假的。就是想让家里看看他们在那边,到底怎么个模样。”
李铭生母平儿难掩喜色,素来温婉的脸上隐有自豪之色,与黛玉、子瑜、宝钗等说道。
黛玉自然会说话,笑道:“到底还是皇上看的长远,先前就说了,七皇儿丹青之术绝非无用的,说不得,还是诸皇子中最有能为,最有可能青史流芳的。如今瞧瞧,眼见着就出成果了。”
平儿喜的合不拢嘴,却还是谦逊道:“娘娘说的太……过誉了,了不得就是一封能看得着的家书罢了!”
黛玉摇头笑道:“平儿姐姐这就不知了罢?皇上亲口说的,这幅画必将名垂青史,是后世亿兆黎庶瞻仰先祖开辟疆土的最直观的证据。所以这幅画他亲自掏腰包,以十万两银子的天价买下。且他还说,这必是一笔大赚的买卖,日后这幅画的价值,将千倍万倍于此!”
平儿闻言,一时竟激动的说不出话来,眼睛都红了……
凤姐儿素来向着她,推了把笑道:“好啊,这第三个东道也有着落了!”
众后妃们齐笑,平儿红光满面,连连点头。
其他原本还有些吃味的皇妃们,也就一笑了之了。
宝钗站在巨画之下,怔怔望了许久后缓缓说道:“这些年,咱们也去过不少地方,不过最远去的也就是暹罗。原以为,世上膏腴之地尽在中土,皇上从前说的那些,太恍惚了,想不出。却未想到,距离大燕万里之遥的海外,竟还有如此绝美的景色,如此平坦肥沃的土地……可见宇宙之广阔无边,而我等之渺小,今后,愈发不敢妄自尊大了。”
贾蔷和尤三姐刚一进门,听闻此言,心下笑了笑,到底还是那位“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蘅芜君。
待尤三姐去寻尤氏,贾蔷摆手免了诸后妃的行礼,他笑道:“都不必急,再忙上几年,朕就清闲了。到时候,长乐那边的蒸汽船也成熟了,咱们就一道往西去看看。汉藩先不去了,顺着安南省、吕宋省、秦藩、新城、唐藩,一路游顽到十八的大秦。”
这话除了香菱、晴雯、莺儿那几个傻丫头欢喜高兴,黛玉都不大信了,美眸觑视着他问道:“是不是哦?你忙的完?”
贾蔷嘿了声,笑道:“君无戏言!”
如今大燕对藩民的吸收越来越快,数千万藩民正在付出不计代价的劳作,帮助大燕奠基起来高速腾飞的根基。
近乎无尽的人力,近乎无穷的资源,科学技术的飞速进步,让他亲手铸造的这座帝国,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变成一个每时每刻都在变得更强大的庞然巨物!
只要大燕的六年制义务教育彻底推行下去,只要一轮完成,只要进入正轨,那么大燕的脚步,将是任何人都无法再阻拦的。
抬头望着西面墙壁上满满一墙的巨画,贾蔷眼中的骄傲,让二十余后妃纷纷笑了起来……
这,才是古往今来至尊至贵的无双第一人!
……
番八十一:要继续生下去!
“皇上,我听说十三和十八他们的封国还在宋藩以东?您素来慧眼知天下,连宋藩那样遥远的地方,您都知道。怎就舍了这样好的地方?”
见贾蔷满面欢喜、骄傲的看着巨画上的诸皇子们,湘云打趣问道。
贾蔷摇了摇头,道:“十分聪明用七分,留得三分给儿孙。十分聪明都使尽,后世儿孙不如人。疆域不是无边广大才好,要对国朝黎庶的需求,形成填补就好。虽然大秦的土地肥沃、气候温和湿润,是极好的宝地,但对大燕而言,却已经不是必须的了。皇儿们能以此地为根基,基本上就能保证,可以平推整个非洲大陆!那是一片比大燕本土还要辽阔的几倍的土地,各种宝石、金矿到处都是,还有极肥沃的土地!等征服了这片大陆,就可以眺望美洲大陆了。
皇子这一代,即便占下来,也开发不完。还需要皇孙,乃至皇曾孙们的不懈努力,才能开垦出来。所以朕总告诫朝廷的官员们,莫要自满,不要总以为已经是盛世了,就可以躺在功劳簿上睡大觉了,还早着呢!”
听着他的“怨言”,诸后妃们都笑了起来,黛玉道:“若谁都能如你这般的胸襟眼界,岂非天下人人称圣?你且常教诲着就是。再者,那些地方不都是皇子、皇孙们去忙活的事么?你怎又操心起来了?”
贾蔷“啧”了声,道:“朕不是操心如何打天下,而是操心如何让子孙后代真正占稳了江山。说到底,终归是人口之难。眼下大燕丁口还不到三亿,可想要真正占稳填满那些地方,没有二三十亿丁口,根本立不住脚。
唯有大力改善民生,让百姓们富裕些,让他们知道多生孩子是为开疆拓土造福万代立下大功之事才行!
唉,你们说说,那些人为何不能像朕一样?总不能指着朕一人生二三十亿罢?”
“呸!”
“呸呸呸!”
“真真是……皇孙都快有了!”
诸后妃们起初还震惊二三十亿数,到底得要多少人口?
可听到最后,一个个都臊的俏面通红,娇嗔四起。
贾蔷不以为耻,反而得意的哈哈大笑,道:“天家嘛,还是要做好表率的!”
看着巨图上的二十来个棒小伙儿,贾蔷愈发觉得多子多福,真是一点不假!
看来,还需要继续努力。
早在五六年前,随着东南亚橡胶的开发,就已经产生了套套这种划时代的产物。
当然,和前世超薄有弹性还带着香味的套套不能比,但也已经起到了不错的作用。
至少在青楼中,销量爆火。
这是有法律规定的,为了健康,违背者是要受到重罚的。
而有些人家,夫妻上了年岁,觉着再生不好意思的,也会用到些……
贾蔷这种播种机,自然少不了特制一些。
不然子嗣数早就暴涨几番了,如今看来,还是少用的好……
宝钗受不了了,虽然常有姊妹们私下里齐聚,共侍龙体一番,但如此大庭广众下说这个,还是让她俏脸滚烫,无法接受,便生生岔开话题问道:“皇上,莫非大燕要占尽天下?那些西夷和非洲土著们,又该如何自存呢?”
贾蔷摇头道:“未曾如此作想过,无论是朕,还是如今在外的皇儿们,都不曾大规模行屠戮之事。”
宝琴奇道:“那些地方的百姓,也会成为藩民、外省之民么?”
可卿指了指巨画上牵着各式动物的黑子,道:“像这些昆仑奴一样。”
贾蔷笑了笑,道:“愿意归顺,为汉家所用的,自然可以归化为汉土百姓,成为少数一族。不愿归顺的,则可以迁徙,一直向北,可以去欧罗巴大陆,还可以去厄罗斯。古有兵法:围三缺一。华夏血脉从来不做绝户之计,总会留下一条生路。”
至于不同信仰、不同人种的人会不会在争夺生机中杀的血流成河,大燕就不管了。
且即便最初会大开杀戒,但终究会彼此融合。
贾蔷不想将事情做绝,不是不能,而是一旦做绝,世界级的内战就不远了……
留下一个外敌,反而能保证内部不会太早的内斗。
尽管他知道,这是早晚都会发生的事……
但几百年后的事,他也无心去理会了。
目光再次落在诸皇子在大秦的落日图上,贾蔷心中仍旧不掩喜悦。
对他这样地位的人来说,还有甚么事比子嗣成器,能够子承父业,更让他感到喜悦的?
“好了!真是……让人受不得。平日里口口声声说,皇儿们喜欢做甚么就去做甚么,都一样为他们骄傲自豪。如今再看看?打下了锦绣江山,你倒是嘴巴都乐的合不拢!”
这话也只有黛玉说来,引得一众后妃们轻笑。
贾蔷嘴硬,道:“谁说的?朕是为了他们打下的江山高兴么?带了那么些兵马,又有天下无敌的枪炮,连群未开化的黑奴都打不赢,干脆去藩土种地拉倒。朕是为老七的画儿高兴,画的多好!都可以当传家宝了!”
“呸!偏你嘴硬!”
黛玉啐了口笑骂罢,感觉子瑜在身边悄悄拉她,看过去,顺着子瑜示意的方向,偏眼过去就瞧见尤三姐一个人呆呆的坐在旁边失神……
虽也有些恼李锡的那些混帐事,觉着冷淡一阵也好,不过她要给子瑜些体面,便指着尤三姐笑道:“瞧瞧,那边还有个想不开的。不过芝麻粒大点事,就熬成这样。若都如你这般,当初小八闹出好大是非时,宝姐姐怕已经活不成了!”
宝钗无端中枪,面无表情的看了过来。
黛玉笑的不成,又找补道:“太子惹下的事,比小八还大,二十四那点子混帐名堂更没法比,我不也就罚他跪了跪?小孩子那么大点,初知人事,被贾琏那个该死的诱骗了去浑来,罚过知错也就是了,偏你要死要活的,小事也让你闹成大事了。”
宝钗也道:“该放下的事就放下,那么大点孩子,经历过往后就不会再犯了。你也下手忒狠了些,哪有这样打孩子的?”谷
尤三姐坐在那,一张脸火辣辣的,眼泪也终是忍不住往下落。
她心里其实很明白,便是寻常高门有这样的子弟,也不算太大的事。
可世人皆知贾蔷最憎恶青楼,他少年得志,却从未沾染过那等地方一回,可见圣心如何。
偏李锡那个畜生……
不过到底还是泼辣,知道最差的结果也就是耽搁了两三年再去开国,不能立下去追寻李铮等开疆拓土,但这个苦果她认了,因而利落的擦掉眼泪,道:“不提那个畜生了,多咱他在外面建下功业,洗去荒唐之名,多咱再叫他回京。今儿是高兴的日子,我也想开了,了不得再生!”
“噗嗤!”
李婧忍不住笑了起来,竖起大拇指道:“这个想法好!”
尤三姐听出她的戏谑,没好气白她一眼道:“你就算了,一生就是双生儿,一生就是双生儿,天家也养不起那么些!”
见她能开顽笑了,便是真的放下了,大家也就不再理会那混帐事了。
然而就听李婧怅然道:“唉,你说的迟了些,又有了……”
黛玉:“……”
宝钗:“……”
宝琴:“……”
三春:“……”
可卿:“……”
子瑜默默上前,与李婧把脉,随后在众人瞩目下,缓缓点了点头,又过了稍许,还伸出了两个手指。
这下,连黛玉都捂住额头,不知该笑该嫉了,又是双生!
湘云的嫉妒不加掩饰,直勾勾的看着李婧请教道:“你的地怎就这么肥?!”
“噗!云儿疯了!”
宝钗忍俊不禁之余,拍打了口无遮拦的湘云一把,啐道。
贾蔷终于舍得将目光从那副画上移开了,提醒诸后妃道:“你们要抓紧时间呢,这群小子了不得,大秦的肥沃富饶,矿产之丰富也超出了想象,他们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积累,然后征伐天下。速度之快,可能会让绝大多数人措手不及。你们要是太迟了,将来小皇子们长大后,能选的地方就不多了……”
诸后妃们闻言,起初还纷纷有些意动,觉得言之有理。
果真让大的们将疆土分割完了,小的们去哪里建封国?
不过随即灵秀慧美的女人们就纷纷反应过来,一个个目光不善的盯起了贾蔷。
这个坏人,这段时日来一直想着新花样,百般作弄人不说,还不断哄骗着新组合……
虽然已经这么多年了,可实际上,能配合着侍寝的人,分许多小圈子,基本盘都是固定的。
譬如黛玉、子瑜和紫鹃,紫鹃通常是打酱油的,两人都体力不支了才换上她。
黛玉和子瑜,身份地位都对等,平日里也亲厚如亲姊妹,而紫鹃更是打小服侍黛玉的,所以才能撇开些。
或者偶尔黛玉、宝钗一回,已经算是了不得的了。
可如今贾蔷却贪心不足,虽然还不敢邀黛玉一道浑来,却想要其她皇妃们随意组合排列……
譬如李婧和可卿、平儿,姜英和香菱、晴雯,闫三娘和邢岫烟、妙玉……
俱是人间绝色,却又是春花秋月梅兰竹菊各不同,绝对是人间极乐之事。
可惜,女人们各有各自的矜持,他也不强迫,便是各种哄骗诱惑,然后被揭破,然后再想新招继续哄……
老夫老妻间,也算是一种乐趣。
虽然这一次仍被看破了,但贾蔷坚信,这次不同,他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而黛玉等虽然纷纷含羞嗔恼瞪着得意洋洋的某人,心里其实并未真的见恼。
以贾蔷这等远迈秦皇汉武之伟业,后宫里便是纳上成千过万人,谁又能多说甚么?
天下美人何其多?便是她们再自负,可是这样一群奔三甚至奔四,几乎都可自称“老妪”的年纪,如何能比得那些豆蔻美人?
可是这二十多年来,家里始终还是这些人。
所以,尽管她们一直以来矜持不许,实则心里早已动摇。
他如此待她们,她们更愿意纵着他。
只要他高兴,其实怎样都好……
……
PS:快结束了……
番八十二:若这不是天命,甚么才是?
元武二十四年,三月。
“呜……”
“库嗤库嗤库嗤!”
京城火车站,一列火车随着一声鸣笛,车头烟囱上喷出浓浓的黑烟,又有蒸腾的水汽四起,火车缓缓驶入了车站。
随着两年前科学院发明出大动力的双动作蒸汽机,并利用飞轮解决了蒸汽机运转的稳定性问题,又研究出平行运动连杆机构,离心式调速器和节气阀和配套用压力计,完成了新一代蒸汽机质的飞跃,在纺织、采矿、冶炼和交通运输等方面得到了更加广泛的应用后,大燕的国力,再度迎来爆炸式的增长!
京城开往粤州的火车轨道虽然还未铺设完毕,因为长江天堑的阻拦……
以当前的技术底蕴,距离在长江上搭建一架钢铁大桥,似乎还差了些。
为了解决这座桥,太子李銮去岁在皇家科学院整整住了八个月的时间,到了年末方出来,随后带齐人手,亲赴汉口,半年后才归来,应该是有了好的结果……
虽然还不知道何时能沟通天堑,但是不管如何,京城至汉口、汉口至粤的铁路已经开通。
只此两段铁路的开通,再加上新式蒸汽机火车的应用,带来的惊喜,就足以惊动大燕!
这两段铁路,目前最大的用途有三:其一,人力运转。
北面土地贫瘠之地的人口迁移前往藩土,是大燕很长时间内的国策。
而过往,北地至最近的出海口,都要很久。
且从津门或者申城、即墨等出海口出海,要绕好大一圈后才能西向。
但火车开通后,半年的路程,却能压缩在半个月乃至十天内完成,这近乎奇迹的速度大大加快了人口迁移的步伐。
其次,新铁轨的铺设。
铁轨的铺设,尤其是复线的铺设,最难处就在于沿途物资的供给,譬如铁轨、枕木、沙石。
而已经铺就开通的铁路,将会极大的方便物资的供应,以及人员的调配。
如此一来,复线的铺设,将会减少一半还要多的时间。
而且一旦复线铺通,运力又将会发生质的提高,良性循环!
其三,就是朝廷中枢对地方的掌控,大大加强!
过往从中枢下地方,尤其是去两广之地,光路上就要走几个月,黄花菜都凉了。
如今铁路开通,即便有长江天堑在,需要渡江后再转乘,可速度也提高了十倍不止!
朝廷诸公最看重的,也是这一点。
所以对铁路的支持,也愈发加大力度!
能看到这种好处的,自然不只有朝廷诸公……
“这次说甚么,也得让小十六支援咱们一下。不能好东西都留在本土,要是能在十八的大秦和十三的大隋各铺一条铁路,直通海边港口,后勤粮草供给将会极大的提高。说不得,还能多吃几口瓜果。秦洲宝地也就那么几处,其他地方太热了……”
车站站台上,火车还未停稳,尾部车厢内车窗边一位唇边刚开始蓄须的年轻男子站了起来,眼睛炙热的看着火车上的一切。
“六哥,想甚么好事呢?”
旁边一个圆脸年轻人站起身来,笑呵呵道:“前年我派人回京时就提过一嘴,还是让人门跑去绿城去寻得小十六。结果小十六明白的说,没甚可能。六哥,弟弟同你说啊,小十六如今不是五年前的小十六了,太子威仪已经抖起来了。”
因他语气戏谑,周围人一片笑声。
蓄须男子还未出声,一旁另一个年轻人便道:“十六弟在下面打磨了整整五年,餐风露宿,如今愈发沉稳也是有的。去岁秦洲诸部落在塞内加尔和西夷联军暗中勾结设伏,十二万大军海陆齐出,围剿我们两万兵马。若非危机时刻海师突现,上千门重炮齐轰,将西夷忘八们打的措手不及,咱们上回真的就危险了。那支海师能出现,就是小十六叮嘱的。唉,在那边顺风顺水太久了,居然大意的差点全军覆没,倒让小十六给救了命,丢人啊!”
火车上一节车厢内,也不过二十余年轻的戎装军人,不是五年前出海西征的二十三位皇子,又是何人?
最后开口自嘲之人,便是大皇子李铮。
打小沉稳的他,如今看起来竟有些渊渟岳峙的大将气度,便是自嘲中,也是不疾不徐,姿态令人心安。
五年来,诸皇子在“改非为秦”的秦洲大陆上的征途可谓顺风顺水,以席卷之势横扫了东部和中部,然而谁也没想到,西夷洋番竟如此阴险,暗中勾连了那些开化都未完全的黑人,以诱敌深入之计,一步步将诸皇子联军引入了秦洲最西角。
在那里,西夷联军布下了数以百计的重炮,又有海上的舰炮,甚至给秦洲黑人们也发放了不少火器,不算黑人都超过了十二万大军,将诸皇子联军围在一隅,行大歼灭战。
情况凶险之极,要知道诸皇子联军随军也只携有八磅炮,面对敌军大量的十二磅炮乃至二十四磅、三十六磅重炮,被压制的根本抬不起头来。
那一战,李铮等皇子都已经做好了最后一战的决心。
然而最后谁也未想到,大燕海师会突然从天而降,数以百计的重炮齐轰,威力远超西夷,几乎重演了当年马六甲海战,将西夷联军打的溃败,皇子联军趁势掩杀,彻底击溃了秦洲大陆上最核心的反对精锐,再没有成建制的敌军能够阻挡诸皇子占有秦洲。
但这一战,也让诸皇子们清醒了过来,反省之后,决定回大燕省亲朝见……
自入大燕疆土后,一路的见闻,让埋头攻杀五年的诸皇子们大开眼界。
待乘坐火车北上后,他们愈发看清楚,如今的大燕,发生了何等天翻地覆的变化……
让他们隐约有种山中无甲子,岁寒不知年的恍惚感……
哪怕秦洲大陆的确富饶美丽,可是……
和座下火车相比,完全是两个世界了!
一阵沉默后,火车终于缓缓停下,然后就听十八皇子李锴道:“快,十六哥在外面接咱们呢!”
听闻此言,诸皇子来不及多想,纷纷起身整理了下,就依序齿而列队,随李铮下了火车……
“大哥!”
五年过去,面上沾染了不少风霜色,也沉稳了许多的太子李銮不等诸皇子从火车上悉数下来,看着当头的李峥,就激动的迎了上去。
不过走了几步,眼睛就开始泛红,嘴唇颤了颤,眼泪就开始往下落,盖因李铮脸颊处那道骇人的伤疤,明显是火器所伤,距离眼睛也不足一指宽的距离,可想而知,李铮距离死亡有多近……
不仅李铮,其身后的李铆、李铄、李锋、李钧等,几乎无人不带些伤痕,也唯有几个不善武事的皇子,看起来还算完好。
这些都是和李銮一道长大,对他极好的手足兄弟,李銮见此,怎能不肝肠寸断?
几步行到跟前,刚想以弟拜兄,就被李铮一把抱住,兄弟二人紧紧相拥。
看着泣不成声的李銮,原本还想调笑打趣的诸兄弟们,纷纷沉默下来。
受此感染,连一起前来迎接的林安之、小皇子和大臣们,也纷纷安静下来,静静的看着这一幕……
李铮能感受到李銮的心疼和痛心,以及,自责和愧疚,他扬起嘴角,笑着拍了拍李銮的后背,温声笑道:“便是父皇当年征战天下,遇到的险难何曾少了?奇袭汗王金帐,阵斩博彦汗那一战,每每思之,都会生出一番冷汗来。只是我等不及父皇勇武韬略,反倒让人围杀,若非十六弟你叮嘱一支海军偏师暗中护佑,为兄等几沦为笑柄,累得父皇圣名受损。哥哥们,还要谢谢你呢。小十六,哥哥们承你的情。”
李铆、李铄等也纷纷笑了起来,瘦了一圈的李鋈乐呵呵道:“十六弟,当初咱们在宋藩时,不也遇到过一回坑么?唉,说起来怪臊的慌,记吃不记打啊。”
一众笑骂声起,车站登时热闹起来。
林安之上前,笑眯眯的看着李銮和诸手足们一一拥抱。
“舅舅,你可真不地道。说好了来帮我们的,结果就只知道偏心小十六。怎么,就小十六是你的亲外甥,我们都不算?”
待和李銮重重拥抱了些许功夫放开后,李鋈笑呵呵的调侃说道。
林安之笑骂道:“老八,你这吃的灯草灰,放的轻巧屁!我这么瘦弱的一个书生,这五年往大秦来回折腾了几回,你自己说说!你们一个个心里藏奸的就会拿各种名头诓我,又是太师又是宰相的,劳我给你们四处寻摸官员派过去出力。如今倒排揎起我来?也罢,今后你们封国的事你们去操心罢,免得我出力不落好。”
“欸欸欸……”
一阵惊笑声响起,连素来和李鋈最好的李铎都上前推开了李鋈,与林安之见礼赔笑道:“舅舅,莫听八哥瞎说,我们弟兄其实还是十分感激舅舅的。八哥主要是想念舅舅想念的紧,还说以舅舅的才智,当时要在,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人给包了饺子!舅舅,十六弟派海师出手帮我们,是舅舅提议的罢?”
林安之哈哈笑着拍了拍李铎的肩头,见其眉头一皱,忙收回手来,关心道:“倒忘了你是肩头受的伤,你们跟前的护卫都死绝了不成?竟让你们一个个都落到这个地步?”
李铎苦笑道:“十面埋伏啊,那个时候若不是大哥领着我们身先士卒,激励士气,军心一旦溃散,后果不堪设想。也亏得我们弟兄抱着必死之心,反而置之死地而后生。当真要谢谢十六弟……”
这会儿李銮回头笑道:“也是哥哥们命不该绝,天命在你们。哪里是我的功劳?谁能料到哥哥们会在那时遇险?是李错在欧罗巴折腾的风生水起,居然想争夺葡里亚王位,当然现在回头看来,是西夷们为了迷惑咱们,弄出的障眼法。只是他们也许没想到,李错写信回来,向父皇求一支海军相助,说是哪怕是做遥相呼应吓唬人。父皇当年就将李错之事交给了我,我原也觉着亏欠了他一回,这次就陪他胡闹一场也罢。不料歪打正着之下,反而救了哥哥们。诸位哥哥们,你们说说,这是不是天命?”
李铮等闻言,才知道里面竟有如此曲折,面面相觑之余,不由纷纷哈哈大笑起来。
李銮此言说的太对了!
若这不是天命,甚么才是?
不过随后,李銮的目光就再也不去看诸皇兄手足了,因为前面车厢上,蹦豆子一般,蹦下了一个一个又一个,似乎永远蹦不完的小豆丁……
好家伙!!
……
番八十三:三十六皇孙!
西苑,勤政殿。
贾蔷随意的坐于龙椅上,看着一旁软榻上白发稀疏的林如海,温声笑道:“于万洲昨天同朕说,大燕近五年的丁口增长数,连他见了都吓了一跳。元武十八年,户部黄册上大燕丁口数不过两亿七千万,到了元武二十三年,算上藩土、外省之数,丁口数已经到了三亿五千多万,将近三亿六千万数,近九千万数的丁口增加!
这还不是结束,他预计今后五年,这个增速恐怕还会再提高五成,到五亿丁口!”
就贾蔷所知,前世华夏历史上丁口增长最快的十年,其实是那场浩劫中的十年,增长了足足两亿。
有些事,没法去说理,也不敢多说。
当然,当时的人口基数是七亿,完全是两回事。
只是眼下大燕百姓所能享受的物质资源,也是当时百姓无论如何都难以想象的。
粮食的极大富足,不仅让天下汉民人人食无忧,富余出来的大量粮食,还能饲养家禽家畜。
大燕每年多出的粮食,除了装满越建越多的常平仓外,实在装不下的,大都被皇庄的大型牧场所收购。
用来育肥从汉藩运回来的良种肉牛、奶牛、肉羊等,以及猪、鸡、鸭的饲养,都能极大丰富提高百姓的生活。
而唐藩所出的海量棉麻,以及蒸汽机于纺织业的运用,使得大燕如今一年生产出的布帛,是五年前的七倍还多!
如今大燕布帛的低廉,足以让百姓一年四季都有新衣穿。
煤炭的大量输入、火窑的改进,又使得砖石的产量大增,百姓建筑居所的成本大幅下降。
近二十年公路的修筑,使得出行也便利许多。
再加上安济局已经遍布大燕一千五百余县,并开始在藩土、外省蔓延开来……
新式蒸汽机的使用,科学院发明了相对高速离心机和烘焙机,使得奶粉提前了近百年诞生。
奶粉的诞生,对新生儿的成长,也起到了极大的促进作用。
总之,大燕的衣食住行和医疗等民生基础,以日新月异的速度愈发夯实,也就使得丁口繁衍越来越快!
看出贾蔷的得意,林如海微微一笑,鼻梁上早已经戴上了老花镜,看着贾蔷两鬓已经难以遮掩的霜白,微微眯了眯眼后,叹息一声道:“皇上这几年着实费心狠了,国民六年义务教育,牵扯到方方面面,尤其是士绅一级,也唯有皇上开天辟地之功望,才能做到今天这一步。不过,也该好好歇歇了。
国朝如此庞大,但也好在有于万洲这等一代人杰。连老臣都未想到,于万洲虽沉默寡言,但手段绵中藏针,举重若轻,人才难得。朝廷面对的好些困难局势,连老臣看着都大感棘手,他却总能从容的破开局面,化解危难。有时候回头看看这一生,最幸运的,自然是得遇皇上。而最得意的,则是发现了于万洲。千古名相中,前三位里当有此人一席之地。”
贾蔷闻言“啧”了声,笑道:“于万洲若知道先生对他有这般评价,当死而无憾了。”
林如海听闻此言,难得哈哈一笑,道:“皇上小瞧他了,于万洲虽然言辞不多,但性子何等刚强骄傲?若是与其政见不合,连皇上都难易其志,必写万言书屡屡规劝,更何况对他人?
但最值当一提的,是此人内心虽十分骄傲,却又和那些恃才傲物目中无人的臣子不同,他还十分擅长团结同殿为臣的同僚……”
贾蔷闻言,眉尖一扬笑道:“先生是说,此人擅长结党?”
“欸……”
林如海拖长音摆手道:“老臣之所以用‘团结’二字来形容,便是为了区别结党。盖因为,于万洲虽能将官员凝结在一起,但更能放权。诸葛孔明事必躬亲,结果生生累死。韩邃庵身子骨原比老臣强硬的多,可五年苦劳,如今也只能缠绵病榻。再看看于万洲,六十多的人了,看着也就刚五十。但该办的事,从不耽搁,而且办的又快又好。此人不怕事,遇到事解决就是,十分从容。
人才难得,人才难得啊。只可惜,他也只能再干一届了……”
贾蔷明显能听出林如海惋惜之意,也知道近来朝廷的风向,他笑了笑道:“先生放心,于爱卿能以一己之力,将国朝上下打理的政通人和,的确人才难得。张潮三年前突然病逝于首辅任上,于万洲临危受命,担起重任,挑起了社稷大梁。这三年算是替补张潮的,不算在两届内。接下来的十年,才是他大展身手的时候。
朕对他也寄予厚望,想看看他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只是此人也非没有毛病,他最大的短处,就是有时行事过于急躁。
这三年若非先生时时提点,他恐怕早就栽跟头了。”
林如海闻言不掩喜色,笑道:“人无完人,皇上还是要宽容些……只要他不昏了头去触碰兵权,其余的,即便有所闪失,皇上也当容他自己更正过来。”
贾蔷哈哈一笑,点头道:“看在先生的面上,朕总会给他留些余地。另外……唉,长乐那丫头,也不知怎么昏了头了!就相中了于万洲家那个小儿子。据朕所知,那个忘八分明就是个流里流气的小青皮一个,四处招惹是非,于爱卿亦时常为其着恼头疼。谷
朕就想不明白,国朝那么多年轻俊杰,长乐怎就青睐那么个东西?
若非朕早年答允过长乐,婚嫁全随她心,朕早就将那忘八打个稀巴烂了!”
看着满面晦气的贾蔷,林如海大笑起来,道:“皇上呐,女儿留不得,留来留去留成怨。皇上太宠长乐了,世上甚么样的俊杰,一旦要成驸马爷,在皇上眼里也是破绽百出,不堪入目。
只是,长乐甚么样的孩子,眼界何其高?能入她眼的,不会差的。
据老臣所知,于万洲家的那个小子,没那么简单,连太子都对他另眼相待,十分礼遇。
此人擅长结交人才,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三教九流无所不交,和安之也有几分交情。
在太子党中,是被尊之为领袖的人物,和长乐倒也般配。”
贾蔷闻言,呵了声,眼睛微眯道:“呵,凭他,还领袖?”
话虽如此,可也知道这是事实。
太子李銮身边,林安之素来为第一倚重之人,但近些年来,于万洲的小儿子于新一却迅速蹿起,和林安之一并被称为太子身边的东宫双璧,极为太子所倚重。
这个分量,仅仅靠家世是无论如何办不到的。
林如海摇头道:“老臣亲自见过他,也交谈过几回。此子生性张扬,行事天马行空洒脱不羁,但也自承不适仕途,所以于万洲三子中,属他格格不入。然而实则于万洲最疼爱此子,因为此子实在天资过人,机变之能便是安之也逊色一筹。
有抱负,却不愿受到官场上的约束,对于官场上那一套毫不掩饰其深恶痛绝之心,以为人间大虚伪之事。
且于万洲一旦去位,他所能倚势的,唯有太子。
皇上,于新一年岁虽不大,却颇有自知之明,总之,是个驸马的好人选。”
贾蔷闻言缓缓点头,道:“既然先生过目过,那必是不错的。也罢,过些时日,朕亲自见一见。”
林如海闻言后欣慰一笑,又提起于万洲来,道:“于万洲此人,对新人的提拔,也是不遗余力。皇上可还记得郑思敏?”
贾蔷略略想了想后,道:“隆安末年的湖南巡抚?”
林如海颔首道:“郑思敏当年其实还是旧党中人,但为人较为开明,对新政推广并不十分抗拒,为官也清廉,后来进京为官,入主工部。可惜最后因其旧党的身份,未能入阁,早早致仕了。
不过也有好处,回乡后,郑思敏教诲族中子弟成才。其长子郑杰今年未到不惑之年,已在北疆苦寒之地打磨了十年,竟在草原北部开辟出良田三十万顷,大型牧场八十二个,温室暖棚一百四十九处,基本上能保证北疆军区的军民供给,甚至,还有余力支援辽东三省的牛马建设。
于万洲说服众军机,廷推此人入军机,以东阁大学士之身,前往唐藩博城为政,如今朝野内外都拿郑杰和汉藩的赵思阳、秦藩的李春城作对比,就看三人中谁的政绩最突出,便是隔一届的元辅人选了。
如今看来,元辅的隔代传承制度,基本上形成,政体也愈发稳定了。”
看着满面欣慰的林如海,贾蔷微笑着亲自与他斟了盏茶,笑道:“都是先生伯乐识人之功!说来也的确难得,朕前年本想着,秦藩、汉藩、唐藩距离大燕太远,是不是以设总督以治之。朝臣们都在称圣明,国老们也在思考,唯独这于万洲,沉默两天后强烈反对,措辞之激烈,让朕都有些下不来台。其言藩土归汉后,自当该划省的划省,该分州县的分州县,绝不可设总督以统治全土,否则便是巨祸之端。朕也反应过来,的确不妥。疆土太大了,封总督权力太重,哪里是总督,分明是在封王。所以,还是分省罢。
不过先生,既然于万洲如此人才难得,朝廷政体也愈发平稳,你老就多歇歇。得闲无事,朕陪先生多钓钓鱼。安之的闺女朕看着极喜欢,先生当享天伦之乐了。”
林如海闻言,却未多提己家事,而是问贾蔷道:“听说诸皇子们皆有所出,这次回京,却不知皇孙们回不回来?”
贾蔷哈哈笑道:“若不带回来,朕又岂会派专列去迎?一个个自己骑马归来拉倒!”
话音刚落,就见李春雨躬身进来,满面堆笑道:“万岁爷,诸皇子们已经进宫了。不过随行的皇子妃和三十六位皇孙,刚一进宫就被含元殿派人接了去……”
贾蔷闻言“大怒”道:“甚么?朕留于此就是为了见皇孙,若只为皇子,焉能久留?”说罢同林如海道:“先生,咱们去含元殿罢!”
林如海大笑道:“且见见皇子们罢,去岁一仗,何其凶险,也是不易……”
贾蔷闻言眼睛微微一眯,轻声笑道:“如今西夷诸国国使堵在礼部理藩院多时了,只求面圣,哼,不知死活的东西!
也罢,那就听先生的,宣。”
……
番八十四:暴怒
“父皇!”
“父皇!!”
“父皇!!!”
李铮等二十二位出海皇子,满心激动的顺着自幼熟悉的道路一路前往勤政殿,至门口,因去岁那一战而变得心情忐忑起来,有些羞惭,不过当被宣入殿内,看到玉台龙椅上的贾蔷两鬓霜白后,诸皇子其余心思瞬间消散,唯有震惊和心痛。
一声声呼喊仿佛从当年的稚儿口中喊出一般,二十二位皇子,经历了血火甚至生死的洗礼,原本当坚如铁石,此刻却仍不禁红了眼。
贾蔷还未开口,站在诸皇子身后的林安之小声道:“大半是去岁你们那封绝命书送回来后白的……”
这下,连李铮都不由心如刀绞,肝肠寸断,放声大哭起来,重重跪地连连叩首。
心中的自责和悔恨,几乎将他们焚烧。
去岁二十二位皇子一路狂飙突进,在非洲大陆纵横十万里无敌之后,一头扎进了西夷鬼子的包围圈。
在发现事情不妙后,李铮当即要让身边亲卫护送几个年幼不知武的兄弟突围,可便是李铭这等好丹青的书生皇子,心中也是有骄傲的,这个时候逃走,回去也没脸活着。
在诸皇子皆誓死战斗到最后时,他们也依次写下了绝命书,让人抄录多份,想法子突围送回京来,
其实是没送到的,因为拼死突围出去的死士还未走远,就看到大燕海师从天而降,以万炮齐轰的威,将西夷们打的屎尿齐飞……
若果真绝命书送回京,大概天子亲征西夷的大军,这会儿已经开到欧罗巴海域了。
只是诸皇子们陡然见到英明神武犹如天神的父皇,此刻竟两鬓霜白,心头为巨大惊骇所慑之余,忘了这一茬儿……
见他们如此悲痛,林安之才苦恼起来,又见贾蔷面无表情的看来,脸上笑容也登时凝结。
好在太子李銮护着这个舅舅,忙上前去搀扶李铮,大声道:“大哥,父皇主要是因为心系社稷之重,才早早白了鬓发。早五年前鬓间就有了白丝,不过皇贵母妃说了,并不碍事,只是思虑过甚所致,于龙体无碍。大哥,你们且安心!”
李铮闻言,心头这才舒缓许多,随即立刻反应过来,二十二封绝命书都已收回,哪里会传回京来?
他面色不善的看向林安之,李铄、李锋等几个脾气暴躁些的也反应过来,继而围向了林安之。
李銮陪着笑脸,不动声色的拦于林安之前,道:“诸皇兄,还未与外祖父见礼呢。”
李铮哼了声,随即引着诸皇子们与林如海见礼。
林如海呵呵笑着,目光自多见伤势的皇子们身上移开,看向面无表情的贾蔷,劝道:“皇上,宝剑锋从磨砺出,哪个开国称祖的人,不是历经艰险,遭遇生死磨难,才一路踩着白骨踏上宝座的?”
贾蔷缓缓点头,看着李铮等缓缓道:“去罢,你们母后、母妃,还在等你们呢。有甚么事,等晚膳时再说。”
李铮等也知道贾蔷在心疼他们,但也不知是不是还有失望,因此怀着惴惴的心情,跪安离去。
他们不知的是,等他们刚离去不久,贾蔷就在林如海的担忧下,霍然起身,头也不回的反手拔出九龙壁上悬着的天子剑,一剑将身前御案斩断!
“传旨五军都督府!”
“让宣德侯告诉宋藩兵团大都督陈然,宋藩矿坑里的八万俘虏,朕一个都不要了!”
“分批次射杀,悉数枭首!”
“用石灰腌透了,送去佛得角,寻个显眼的岛子,以木板钉劳靠,插一岛人头森林!”
“以告西夷,这便是伏杀朕之爱子的下场!”
“还有,让理藩院传告西夷使者,明言相告,朕很生气!”
“让他们的主子一个个洗干净脖子,等着朕!!”
没有孩子的人,是体会不到此刻贾蔷心中的震怒!
虽然先前已经得了消息,但往回送的信儿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
只说皇子军团被围,宋藩海师正好反杀大胜,诸皇子略有小伤,仅此而已。
但此刻看到自李铮往下,二十余皇子几乎人人负伤,且伤处多在骇人之处,为人父的贾蔷,岂有不暴怒之理?
也就是年岁到了,不会轻易在晚辈面前表露情绪,但他的怒火,绝不会因此消失!
林如海并未相劝,因为他早就预料到了贾蔷的反应。
论天下慈父,贾蔷当属第一人。
另外就是,他也相信,贾蔷终究会恢复理智,不会做出御驾亲征的冲动勾当来。
不是打不起,而是没必要。
大燕对西方的战略谋划早已既定,欧罗巴大陆的西夷们,是排在最后顺位的。
且是要以釜底抽薪之策,先夺秦洲,再下汉洲,断其资源根基。
仅凭一个欧罗巴,再将非洲的黑子们赶过去,他们自己都要打出狗脑子来。
而贾蔷的怒火,八万颗人头,也应该平息了……
并且,想来以诸皇子们的骄傲,也无颜让两鬓斑白的天子,再远征万里替他们报仇……
……
含元殿。
悲戚的情绪已经化解了七七八八。
别看李铮他们在贾蔷面前如同稚子一般,可在宫中,却是一群淘小子。
一通插科打诨嬉笑顽闹,将各自伤势都说成微不足道的小事,又有诸皇孙和皇妃们在,后妃们虽然都十分心疼,但到底被糊弄了过去。
眼下,正看着诸皇子揪住林安之不放,怪他方才开的顽笑太过,让他们大大伤心一场,在父皇面前丢了丑……
“一人一条铁路,再不能少了!”
“你们还是把我拆了罢!”
“讲道理,如今汉藩、唐藩甚至秦藩各处的铁矿加起来,一年的钢铁量比过去十倍还多,怎就不能分我们些?”
“说的好像我说的算似的!再说,你们哪来的数据?别是瞎编的罢?”
“舅舅,你少哄我们!谁不知道,眼下铁路的事都是小十六说的算?再说,有我老八在,还用编?元武初年,大燕一年钢铁产量不足三万吨!到了元武十五年,已有三十万吨。随后蒸汽机的改良和藩民的大量征用,到了元武十八年,就到了六十万吨。近五年更了不得,连翻五倍还多,都到了近三百万吨!这顽意儿又不能当饭吃,分我们些如何?不多,一人一条铁路!”
李鋈掰着手指跳着脚算账,其姿态之市侩,让方才流了好些泪的宝钗,恨不能一野鸭子掸子砸过去!
好在看着和她所出的第三子小六十六一起坐在地毯上顽耍的孙儿李垒,她恼火的心情又平复了些,但又有些羞赧。
毕竟,孙儿和小儿子差不离儿一般大,实在是有些羞惭……
所以对贾蔷还盘算着生老四的想法,必是要坚决抵制!
而殿内,林安之看着李鋈正经道:“老八,随着铁路的铺设,别说三百万吨钢铁,再多一倍都不够用。光本土未来五年计划要铺设的铁路就超过十六条,更不要提藩土。汉藩肯定要铺设,以便铁矿的运输。唐藩、秦藩也少不了……你算算,那点钢铁够不够用?”
“十六条?”
李铮动容道:“本土铺设那么多做甚么?”
李銮笑道:“大哥,铁路之妙,就在于能大大缩短运输时间。商用还在其次,战略意义更重。铁路铺通南北东西后,大燕便真正要变成铁铸的江山。其次,货物运输变得极大便利后,有助于大大改善民生,有利于丁口繁衍。未来五年,本土丁口至少要增长一亿五千万。这有助于对藩土和外省的巩固,也有助于诸皇兄封国的稳定。”
李铮想了想后笑道:“我们就算了,所征之土,虽然也算富饶,多有矿产,很多城市四季如春,清爽宜人,但这些城市在非洲大地上,只是点状分布,其他大多数地方都是旱季炎热而干燥,雨季闷热而潮湿。所以,可以缓一缓进展。现在只占据膏腴宜居之地,慢慢积蓄力量就是。
不过你十三哥的大隋和十八弟所立之大秦,是真正的宝地,另外老八在中西部所立的大梁,也有中部粮仓之称。此三地若能建设铁路,不仅对我们扎根秦洲大陆极有利,也能反过来反哺宋藩。不仅在粮米上可以保证,三地和宋藩还可互为犄角!”
李銮闻言,和林安之对视一眼后,笑道:“大哥你都这样说了,我还能说甚么?要人给人,要银子……这样罢,宋藩先前就呈来矿产勘测卷宗,说那里除了金矿外,还发现了大量的铁矿。钢铁司派人前去立高炉,于宋藩大产钢铁。冶炼部同时建冶炼厂,打造铁轨。技术上不成问题,至于人手……我听说昆仑奴最是力大皮厚,是极好的劳力……”
李铮哈哈笑着揽住李銮的肩膀,道:“这些就不必同哥哥们说了,都交给你了……你是储君,太忙的话,就交给舅舅嘛。”
眼见李銮一张脸苦巴巴的皱了起来,林安之也是无语望天,阖殿上下都大笑起来。
黛玉这时方开口道:“李銮,你哥哥们很是不易,该你出力的时候,不可小家子气。”
李銮忙笑道:“是,母后。儿臣一定竭尽全力为之!”
正说着热闹,忽听殿外传报声进来:“圣上驾到!”
一殿人闻声后呼啦啦齐齐起身,迎上前去。
诸皇子妃们忙让各家皇孙走到他们父亲身边,恭迎皇祖……
……
PS:不超过十章了,啧!
番八十五:好事成双?
贾蔷入殿后,目光先落在李铮等皇子身边的小皇孙身上。
一个个虎头虎脑的,看着机灵。
贾蔷面上流露出笑意来,缓缓颔首叫起道:“好好,都起来罢。”顿了顿又直言道:“既然都带了回来,年岁也到了,就入宫学和他们小叔叔们一道读书习武。等过些年,年岁大些,朕和皇后西巡,再一道带了去。”
听闻此言,皇子们自无不可,皇子妃们虽十万分不舍,却更不希望子嗣们在非洲大陆上当野人,所以也是感激万分。
“皇爷爷!”
李銮之子李堂满面欢喜的跑上前,到贾蔷膝边爽利道:“皇爷爷,孙儿今日来了好些手足兄弟!往后,孙儿也有手足兄弟了!”
李堂之言,让诸后妃们都笑了起来。
李銮如今只此一子,在诸皇孙未归前,皇室也只此一皇孙,上头却是数不清的小皇叔们,有的甚至比他还小……
可那又如何?他也欺负不得人,别人兄弟太多。
如今一下子来了三十六位皇孙手足,李堂是最为欢喜的。
贾蔷呵呵笑道:“好,好!既然是兄弟手足,那就应该兄友弟恭。若有人欺生,你可要护着他们。”
李堂大声应道:“孙儿谨遵皇爷爷旨意!”
众人又是一阵笑声,而后就见李铮身边的小男孩儿站出来,道:“皇爷爷,是孙儿们保护太孙殿下!”
此言一出,殿内一静。
贾蔷看了眼面色微变的李铮,随后温声笑问道:“是李蔚罢?你们和李堂年岁相仿,许多还小他一些,为何不是他护着你们?”
李蔚看起来已经十分紧张了,小手攥紧成拳,却强撑着看着贾蔷道:“回皇爷爷的话,孙儿的爹爹说,天家,就是天象。皇爷爷是至高无上的太阳,光照宇宙万物。十六叔就是月亮,十六叔的儿子,就是小月亮,而我们是星星!只要我们这些星星,永远守护在太阳和月亮周围不乱,那么天象就能安定,天家永远是天家。可若是星星们乱了,坏了规矩,天象就会大乱,这个时候,必有歪魔邪道趁机混入,让天家不再是天家,还会被鬣狗围杀。”
贾蔷闻言哈哈大笑着上前,弯腰将李蔚抱了起来,道:“李蔚,你父亲说的都对,只要有你们这些星星在,那么天象永不会乱,天家也将永远成为天家。但是有一言他未告诉你……”
感觉到贾蔷的慈爱后,李蔚不那么紧张了,好奇问道:“皇爷爷,是甚么?”
贾蔷道:“你父亲或许也不知道,其实有的星星,比太阳和月亮还要大,还要璀璨光耀,只是因为它们距离我们实在太远了,光芒传到我们眼睛时,就剩下星星点点。”
李蔚闻言,挠了挠头道:“不明白。”
贾蔷道:“譬如一堆篝火,你必是见过的。在眼前时,篝火好似连天地也能照亮。可距离远一些,光芒就弱一些,再拿远一些,就会越来越黯淡,离的足够远,就成了一个小光点,不如手中的火把明亮。但是,篝火堆难道比火把小么?”
李蔚闻言恍然,连连摇头道:“当然不是。”
贾蔷呵呵笑道:“便是这个道理。虽然你们爹爹们不是月亮,是星辰。但星辰在他们的天域里,同样璀璨耀眼,不分高下!你们和李堂是兄弟,是至亲骨肉,要相互帮助,明白了么?”
李蔚闻言,眼中闪动着格外明亮的光芒,重重点头道:“皇爷爷的话,孙儿明白了!”
贾蔷笑问道:“你明白了甚么?”
李蔚闻言一滞,但随即咬牙大声道:“孙儿明白,皇爷爷是教诲孙儿以亲情为重,而不是君臣尊卑!”
嚯!!
满殿人为之惊艳!
贾蔷自然愈发高兴的哈哈大笑起来,道:“对!这个世上,再没有甚么比亲情更可贵了!”
说罢放下了李蔚,传旨道:“诸皇孙一人一匹小马驹,两只猎犬,小实验室一座。让科学院选好师傅,准备上课。”
诸皇子们再度引着皇孙致谢后,贾蔷上了玉台,与一众儿媳微微颔首后,问黛玉道:“方才在说甚么?”
黛玉叹息一声道:“未想到皇儿们在外面如此凶险……”
贾蔷嗤之以鼻道:“当初你的车驾被人焚烧,还是宁妃因有些身手,瞒天过海,才免了厄难。朕就更不必说了,多少回险死还生。如今他们都是开国为君王之人,怎么可能一帆风顺?不过,西夷们出手卑劣,不惩戒一番只怕贼心不死。朕已着五军都督府传旨宋藩东川候,那八万俘虏朕不要了,悉数枭首,插木为林,让西夷们知道,朕的皇儿不是那么好伏杀的!另外,也让理藩院告知西夷诸王,不日朕将御驾亲征,与他们好好算算这笔账!”
在诸后妃们面前还能彩衣娱亲的诸皇子们,听闻此言后,一个个竟然再度无法抑制,满面羞愧之余,大滴大滴的眼泪落下,齐齐跪地叩首。
“儿臣……儿臣等,岂敢劳父皇,挥师远征万里?”
“父皇,儿臣等……惭愧难当!”
“还请父皇再信任儿臣一回,由儿臣亲报此仇!!”
见诸皇子们跪伏在地大哭,无颜见人,后妃们也纷纷抹泪,黛玉劝贾蔷道:“方才还说我,这会儿倒又这般,比我们女人还娇惯他们。都这样大了,你只是一味的护着,见不得他们受委屈。连头发也白了,还要远征万里替他们出气?”
子瑜都十分不赞成的落笔书道:“顾不了他们一辈子,且吃一堑长一智,往后再不会这般凶险了。”
宝钗亦道:“他们是顺风顺水惯了,纵横几万里没遇到敌人,才大意之下中了圈套。往后再不会如此了,皇上,还是放手让他们自去罢。不然便是报了仇,他们也长不大。你还能照顾他们一辈子不成?”
李銮都硬着头皮道:“父皇,原该由儿臣出面,代父皇远征。只是儿臣有自知之明,于军伍一道,实比不得大哥。不如将宋藩军团送……”
却不等他说完,李铮就抬头打断道:“十六弟,军队乃国之重器,立国之本,没有相赠的道理,不是儿戏。十六弟能允我们三条铁路,已经莫大相助了。其实秦洲之土,大燕大可自取之。父皇能许我们立国,已是天恩,岂能贪心不足?”谷
贾蔷好奇道:“三条铁路?哪三条?”
李銮笑着道:“八哥、十三哥、还有十八弟,各一条。大哥说,八哥、十三哥和十八弟的封国,堪称非洲粮仓。三弟开设铁路后,可与宋藩互为犄角,整个秦洲都将安稳。”
贾蔷闻言看向李铮笑问道:“老大,宋藩周边的土地,你们为何没有去占?尤其是十三以西,宋藩以北的那片。朕一直留着那里,就看你们谁有福气去占,却未想到这么些年,你们偏绕开那里。你们可知道,那一大片土地,虽不及老十八的那一块,却也可称之为粮仓重地,而且,十分宜居。唯一欠缺的,就是不像老十八,有一处极优良的大型出海港口,但也不是没有出海口。”
李铮笑道:“倒是知道那些土地,只是觉着离宋藩太近,不若留与宋藩。”
贾蔷淡淡道:“朕还不用你来操心。你的二十一个兄弟,基本上都有了落脚地,怎么你这个老大还没有?”
李铮闻言笑道:“儿臣不急。”
一旁李铭道:“父皇,大哥是想离欧罗巴大陆那边近一些再立国,他在北边,正好可以替儿臣们挡下西夷的进攻。”
李铎上前一步沉声道:“父皇,儿臣将来同和大哥在北秦立国。眼下所建之国,将来留给小兄弟们即可。”
李锴同样点头道:“儿臣亦是如此,绝不会坐在万里之外,坐视大哥孤身与西夷群狼斗争。”
贾蔷笑了笑,忽地问道:“所以你们就让小二十四到三十九他们十几个,在大草原上打猎快活,你们自己去前面厮杀?”
李鋈小声笑道:“父皇,那些小子,淘气的紧,果真放出去了,儿臣们害怕会出事。毕竟过了中洲,越往北,越要和西夷们交手,北部全是那些黑心忘八的殖民地。”
贾蔷摇头道:“都是朕的儿子,谁又比谁高贵?没有你们前面拼命,他们后面当纨绔子弟的道理。即便是留,也是留给你们的子嗣。他们面皮再厚,也不能坐享其成。
当然,朕也不强求他们,若果真有不好武事的,你们选一处寻常之地,许他们立一城为国,自去快活就是。
但有拼搏进取之心的,老大你要安排着,让他们独自去磨砺战斗。
至于宋藩周边那片土地,就给老大你作立国之土罢。
尤其是宋藩以北的那一片,不仅土地肥沃之极,水系发达,气候清爽宜人,还有巨大的铜矿!
回头让德林号在那里修一条铁路,直通宋藩,大燕会在那里建一座大型兵工厂,驻重兵团于彼处。
等你们一个个都积攒成老财主后,再合力修大铁路,十字型的大铁路,贯穿整个非洲大陆的东西南北!
到那时,秦洲大陆才是真正化非为秦,为你们所有!
占稳富饶的非洲大陆后,长乐所领的科学院,也就将蒸汽铁甲战舰完善的差不离了。到时以秦洲大陆之北,抵住欧罗巴西夷诸国的腰眼,让其不敢妄动。你们再和朝廷海师一道,合力攻伐美洲,改美洲为汉洲。
美洲一旦拿下,无尽的沃土等在那里,再多的皇子皇孙,也够分封了!”
毕竟,光北美,就能分成上百个国家,更别提南美洲。
诸皇子们听闻这番畅谈,一个个兴奋无比,李铮笑道:“是时,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
贾蔷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这个老大做的很好。”
李铮激动的脸都挣红了,沉声道:“都是儿臣该做的!”
忽地,李鋈好奇问道:“父皇,长姊何在?”
贾蔷闻言冷哼一声,明显不悦,李鋈等登时摸不着头脑。
倒是黛玉等一众后妃们,纷纷笑了起来,似在嘲笑贾蔷。
李銮小声道:“大姐带人去津门了,为调试蒸汽机船……”
李铮、李鋈等何其精明,一下就听出不对来,若只是带人去忙正事,贾蔷断不会如此作色。
再一想,就猜出了七七八八。
李鋈嘎嘎乐道:“哎呀!莫不是这次回来,还能把大姐嫁出去?那可真是太了不得了!我还以为……”
话未说完,忽然“啪”的一下,一个黑影从外飞入,砸在了李鋈嘴巴上。
众人看去,就见是一个绣帕裹成团,丢了进来。
继而一道声音传入:“小八,你还以为甚么?我看是你的皮又痒痒了!”
话音落,一窈窕身影,带着一个有些拘束的年轻人入内,不是长乐李晴岚又是谁?
“父皇,好事成双,诸皇弟归来,女儿也带着意中人来见您啦。”
不理诸皇弟见礼请安,长乐走到面色淡淡的贾蔷跟前,抱住他的胳膊昂着下巴堆笑宣布道。
贾蔷面色却阴沉稍许,看着不远处那个面带紧张不安的苦笑跪拜问安的年轻人,冷哼一声。
长乐的脸一下变白,抿了抿嘴,转头扑向黛玉怀中:“母后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