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五十六:滚滚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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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五十七:进入尾声
贾蔷自登基以来,对百姓之仁恕,到了前无古人的地步。
几乎每一年,都会寻由子减免百姓税赋。
当然,也是因为安南、暹罗、小琉球和秦藩、唐藩这样肥沃的一塌糊涂的产粮重地支撑着。
但无论如何,贾蔷的仁德,让无数人称颂。
以至于他们忘了,这位主当初是如何起家的……
隆安帝都倚之为利刃,破灭了多少元平功臣和景初老臣的家门。
至于地方上的豪强,更是被他杀的人头滚滚!
大旱的那几年,全靠这位手提三尺青锋剑,斩杀无数巨室豪绅的脑袋,用高门之血染红的粮食,支撑着王朝没有重现隋末大乱江山破碎的局面。
近二十年来,百姓乃至世族们,都忘了这些,只记得天子之仁。
然而今日一早,京城百姓和诸多高门们,终于记起了这位真龙天子,也是会吃人的!
数以千骑的绣衣卫缇骑,来往驰骋在各京衙门、国子监并诸官坊高门间。
一座座囚车带着铁链枷锁,载着满面惊恐绝望的清贵之人,驶向诏狱。
更有甚者,菜市口前,数十余昨夜还吟诗作对、高谈阔论、起居八座的朝廷大员、国子监生们,就这样突然的被一群缇骑手起刀落,就地斩杀!
有明眼人看出,这些或杀或囚之人,竟都出自江南九大姓中施家、褚家和上官家。
民间舆论,一时哗然……
江南九大姓之所以能绵延百年清贵,不是因为他们家家诗礼传家,而是因为他们家家是“科举大户”。
或许做不到代代出翰林,但每一代出个二甲进士,几名三甲同进士,却不在话下。
而一个文官若是能做到世代簪缨,那其门第之可怕,远比寻常世袭武官权贵强大的多。
尤其是在太平年景,文官才是操持天下权柄的巨人!
江南九大姓,便都是这样的世代簪缨之族。
尤其是褚家和施家,当初在扬州齐家家主齐太忠的劝说下,鼎力支持贾蔷大举开发小琉球和秦藩。
在贾蔷登基之后,得到了莫大的回报。
即使在齐太忠去世后,两家渐渐收缩了秦藩的家业,贾蔷依旧未过多计较,准许其在江南生存,只要不抗拒新政即可。
只是未想到,褚家家主褚仑当初也算是极精明之人,后辈们却目光短浅至斯,连小琉球的开发都暂停了,只因投入太大,产出不足以满足其贪婪,且所有产出大半都要经手德林号,因此要缴纳一部分税赋
所以哪怕收成一年比一年多,九大姓还是逐渐放弃了小琉球。
偏在江南的土地,也要上缴田地税赋,佃户家奴的使用还受到了限制……
一系列的利益冲突,让九大姓和朝廷渐行渐远。
只是连军机处都未想到,天家会突降屠刀来解决。
虽然眼下只以三家来执行,但九大姓彼此姻亲联结了上百年,哪里还能分得开彼此?
尤其是谋逆大罪!
一时间,各种流言肆虐,人声……鼎沸!
……
西苑,勤政殿。
林如海目光复杂的看着贾蔷,对于这个弟子,连他心中都渐渐生起了敬畏之心。
静则守拙于九天之上,不动则已,动则如惊雷天降,携九天神威,使众生颤栗。
似是感觉到了林如海的心思,贾蔷目光温和的看着年迈的先生,轻声道:“朕不是没给过他们机会,秦藩、安南、暹罗、小琉球,他们想成为百年豪族,甚至豢养些私兵自保都可。这种恩遇,前无古人,往后也不会再有来者。可惜,他们不珍惜,弃之如履。还妄图操纵官场,把控江南。”
对于林如海,贾蔷没必要遮掩甚么。
他如此,林如海却不能这般。
沉默稍许,将昨日一案贾蔷到底事先知否,甚至是否干脆参与其中的疑问掩埋心底,他缓缓道:“九大姓在江南耕耘逾百年,根深蒂固,枝叶广袤。此番问罪,对他们而言毫无征兆,可对朝廷而言,也没甚么准备。匆促之下,莫要生出乱子来……”
贾蔷笑了笑,道:“出不了乱子,眼下两江总督是齐筠,两广总督是徐臻,有他二人在,江南就乱不了。”
林如海沉吟稍许颔首道:“齐筠或许智不及其祖齐太忠,但沉稳过之,且手段利落不拘泥。”
贾蔷笑道:“这倒是……当初齐家老二齐万海在马六甲还想反水勾结西夷一搏,占地为王。齐筠以雷霆之势拿下,亲自斩首,彻底安定了马六甲危局。这个人朕将来是要大用的,既有藩土执政的资历,如今也在本土封疆。等再去边塞打熬五年后,就可回京入阁了。”
林如海道:“如此看来,于万洲之后,就是他了?”
贾蔷笑道:“大体如此。”
林如海想了想,道:“也好,此人也算是知根知底,一路看着过来的。皇上,此次大案,当以大辟之刑为主,还是……”
贾蔷笑容敛去大半,淡淡道:“一半对一半罢。妇孺可免死,发配宋藩,成年男丁皆斩。不是朕心狠,朕给过太多机会,但有些人,注定感化不得,也改变不得。另外,杀一儆百!”
林如海闻言,眉头深深皱起。
杀的太多了,都是读书种子……
“先生,唯有施霹雳手段,才能显菩萨心肠,。”
贾蔷没有过多解释,也无需过多解释,因为林如海听得懂。
林如海闻言,果然面色又变了变,以他的城府定力,居然站了起来,拄拐来回踱步数趟后方站定,看着贾蔷道:“眼下就削世家,是不是早了些?”
大开杀戒所为何事?
不过是杀鸡儆猴!
告诫天下世家:
皇命之下,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世家太过强大就是罪过,早早出去才是正道。
但林如海所言亦有道理,眼下世家高门多为新贵,富贵了也没太久,现在就打击,会不会打击积极性,使得世风桎梏风气僵化……
毕竟,朝廷上为官,替天子牧天下者,始终是这些人。
贾蔷笑了笑,摇头道:“先生不必担忧。对官吏而言,是小民如韭,剪复生。对朝廷而言,则是官爵如韭,剪复生。更何况,朕比官吏豪绅们强的多,起码仍给他们一条富贵的活路。可那些士族们成了世家豪门,还愿意拿百姓当人么?
江南九大姓,为了彰显清贵,拒绝使用新罗婢、暹罗婢为仆婢,只奴役汉家百姓。
好大的胆!朕宫里的内侍宫婢,如今都多为外省藩土之人,他们倒比朕还高贵!
九大姓盘踞江南,诈以宗法来代替律法,仗着天高皇帝远为所欲为,他们连印子钱都敢继续放,残害百姓。
不查不知道,真往深里查下去,事实当真令朕愤怒!
这一次,既然他们自己作死落到了朕的手里,就怨不得朕大开杀戒!
不仅对士族大开杀戒,民间的地痞青皮,坑害欺压百姓的强人,还有那些依旧以汉家女为女昌女支的黑窑馆青楼,都要来一次狠狠的打击!
十五年的宽和政令,既温养了天下的活力,使得百姓繁衍自由,却也让一些腌臜黑恶之徒,趁机壮大。不严厉打击是不成的,是会毁掉民生幸福之根基。
先生放心,此事朕已经让定妃和绣衣卫筹谋两年之久,不会出现甚么大差池。”
林如海缓缓颔首后,又问道:“那么,皇子求亲之事,各家有婉拒的余地否?”
贾蔷闻言眉尖一扬,呵呵笑道:“朕的皇儿求娶王妃,还有人婉拒的?怎么婉拒?”
林如海哑然失笑,摇头道:“怕有人会腹诽,天家吃相太过难看……”
怕有人腹诽,却不怕有人翻浪。
这十五年来,贾蔷在大燕的声望,早已到了人间至圣的地步,除非遭遇几次天下的挫败,否则,无人可以动摇。
且对军权的掌握,甚至超越了历代开国太祖皇帝。
毕竟,再没有哪朝哪代,军中凡守备以上的武官,都要入皇家军事学院进修。
元武十二年后,校尉以上的武官,都需要自皇家军事学校毕业。
这些武官,以天子门生自居!
而军中上至五军都督府,下至寻常士卒,必要常诵大燕军律。
大燕军律第一条,便是誓死效忠伟大的皇帝陛下,万岁!
莫要小瞧这一点,以贾蔷的声望功绩,天下数百万大军十数年乃至数十年如一日的这般诵圣,所凝聚起来的,便是坚不可摧的信仰!
这种信仰甚至可以传承,只要后继之君不犯大错,忠诚的信仰,就会不断累积。
贾蔷一手缔造了这些,所以无所畏惧,呵呵笑道:“这算甚么吃相难看?朕的皇儿大婚,要出去自建封国,成为一国之主。他们的闺女,一个个都要成为一国王后,母仪天下,难道不是好事?
朕给他们各家二十万两黄金做聘礼,他们不还一些嫁妆,能合适么?
更何况,也不需要他们给多少金银,诸皇子开国所需的人手多出些就是了。
他们一个个门生故吏遍布朝野,这点嫁妆,对他们来说不算甚么罢?
朕这个人,最是公道。”
林如海老眼怔怔的看着贾蔷,突然道:“看来,皇上是果真起了退位之心了……”
若非如此,又怎会这般大的动作,下狠手拔除荆棘,如此力度的清理世家高门?
贾蔷笑道:“还没那么快,不过权力可以慢慢过渡于他。”
林如海面色变幻稍许后,提醒道:“军权且不急,太子虽亦贤德,但较之皇上,差之何止千里……”
贾蔷闻言笑道:“军权是急不得,急也没用。他在宫学里打小结识的那些德林军子弟眼下都还是旅正之流的百夫长,校尉都不多见。且再等等,这批年轻武官一步步打熬出来,他接掌军权也就水到渠成了。”
这般算下来,至少还有小二十年……
林如海宽下心来,笑道:“皇上的目光,当真长远。且皇上识人之能,也是独步天下呐。”
贾蔷哈哈大笑道:“先生说的是于万洲?您老这分明是自夸!”
林如海呵呵一笑,摇头道:“于万洲是韩邃庵举荐,老夫见之不俗,方才举荐给皇上。但皇上敢用、能用,自然是更加了得。皇上可见了于万洲昨晚急递上来的折子?”
贾蔷微微颔首道:“《义务兵役制的初判》,朕读了读……有理有据,不愧是先生和韩邃庵合力举荐之人,对于朝廷会遇到的难题有遇见,难得的是,敢于打硬仗。
折子指出,单凭海师来运调这数以百万计的兵员,不现实,也大可不必为难海师。
而目前出海最大的运力,就是德林号下的海运船队。
其次,是广州伍家和卢家两家海运。
所以,他建议从军费中拨出一部分钱粮来,征调德林号并广州伍家、卢家两家远洋海运,进行运转。”
林如海闻言感慨道:“这一份折子,若让五军都督府看了,必是要闹将起来的。自打大燕中止开拓海外的旨意传出后,五军都督府整日里心惊胆战,唯恐军费下调,朝廷裁减兵员。义务兵役制本来是让他们振奋的,既可多征兵,又可多造战舰。可于万洲这一份折子,一下打碎了军方美梦。军舰是不可能再造的,说不得还会减少。而虽未明说裁军,可掏出一大笔军费,军队的数量自然也就难以保持。
于万洲在这个档口上,敢这般得罪军方,其魄力之大,老夫都未必及也。”
贾蔷笑道:“他比先生还差的多……不过江山代有才人出,大燕丁口亿万,能通过层层选拔做官做到这个位置的,不会是庸才。不过,大燕的军费暂时还是少不得,也不必少。德林号将负责兵员运费,包括藩土的房宅建立。”
林如海闻言眯了眯眼,看着贾蔷道:“皇上是否以为,德林号过于庞大,也过于强大了些?就老臣所知,在外省一些地方上,德林号已成尾大不掉,官府难理之势。此非善事呐……”
贾蔷头疼的苦笑道:“此事朕也有所耳闻,但如今家大业大,暂时不好归置。眼下还需要大量钱财来办事,一旦归为朝廷所有,以后许多事就不那么好办了。且再等等,留出十年光景来,也差不多了。
另外,朕会让老八和贾芸、薛蝌他们下重手,狠狠清理一番,正正风气。德林号内部的蛀虫,也该清除清除了。想来就这一波,兵员转运的船资,都能凑个七七八八。”
……
入夜时分。
布政坊,张相府。
作为入阁近二十年的张潮,因得天子信重,这些年可谓权倾天下。
张相府,自然亦是每日里车水马龙。
不过,今日循着张大元辅从宫中折返的点儿前来拜会的诸门生故吏们,却纷纷吃了一个闭门羹。
因为今日张大元辅,不见外客。
连张家姻亲,都不得入内。
明安堂上,张潮面色凝重的看着妻子宋氏手中递来的信。
信上,当朝皇贵妃薛氏,代六皇子李钊说媒做亲,求娶相府千金。
六皇子,李钊……
作为天子倚重近二十年的心腹重臣,执天下权柄之首的元辅大学士,看到李钊二字,张潮心里就明白,虽然他还有五年任期,但属于他的时代,已经进入尾声了……
……
番五十八章:情种
元武十八年,二月十二。
西苑,含元殿。
一大早起,诸皇妃、皇子、公主们便纷纷前来,恭贺黛玉三十五岁芳龄……
正殿内,贾蔷身着常服,与黛玉同坐正位,皇贵妃尹子瑜紧邻右侧。
再之下,则是贵妃宝钗和闫三娘分左右而坐。
再往下,便是后宫诸妃。
多是幼时一并长大的姊妹,或是原就是一家子,因此相处起来颇为自在,气氛欢快。
儿女中长乐公主最先到,跪奉一座三尺高的宝光珍珠珊瑚树为寿礼。
光彩夺目,显然是奇珍异宝!
只是,还未等她得意,就听见……
“岚丫头,莫拿这些糊弄本宫。本宫如今还缺这个?”
黛玉似笑非笑的看着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远胜诸皇子,真正在蜜罐里长大的长乐晴岚,语气不善的说道。
李晴岚何等聪慧,见此忙赔出一脸灿烂笑容,在一众皇妃取笑下,小跑至黛玉膝前跪下抱着,撒娇道:“母后啊,不是女儿不想嫁,是担心父皇舍不得嘛!”
黛玉闻言一滞,随即扭头看向轻轻摩挲着鼻梁的贾蔷,恼火问道:“果真?”
贾蔷“啧”了声,又嘿嘿一笑,看着自家闺女不停的与他挤眉弄眼央求,叹息一声道:“唉,是真舍不得啊……”
此言一出就捅了马蜂窝,除了晴岚喜笑颜开外,其余所有后妃都齐齐指责起他来,让他满脑子嗡嗡声。
瞪了眼俏皮溜到一旁的闺女,贾蔷举手道:“好好好!你们暂且寻摸着,看看有甚么年轻俊杰,合适的再说……”
“再说?”
黛玉不满道。
贾蔷更不满:“朕不能随便寻个小忘八就把闺女嫁过去罢?所托非人怎么办?”
黛玉无奈笑道:“你这人真是……无可救药了!”
连子瑜都忍笑落笔道:“得亏皇上就生了一个女儿,不然可怎么得了?”
贾蔷苦口婆心道:“皇帝家的女儿不愁嫁,且随她心愿,慢慢来罢。”
黛玉也叹息:“可惜差着辈分,不然安之算是佳配……”
话音未落地,就听一旁贾蔷处传来“嗤”的一声冷笑,诸妃们见此,多掩口偷笑,湘云、探春之流则是放声大笑。
黛玉“大怒”,嗔视贾蔷道:“如何?”
贾蔷哼哼了声,道:“安之虽也还算不差的,但想当朕的乘龙快婿……想瞎了心了!”
闫三娘在一旁笑道:“那可坏了事了,可怜长乐,往后可真不好出阁了。安之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论人品、相貌、才智,都类姊三分,天下第一流的品格。连他都不能入了皇上的眼,天下还有几人可以?”
凤姐儿稀奇的看着贾蔷问道:“皇上,倘若眼下有一个和皇上当年差不离儿的年轻人出现,可配得上长乐否?”
众人望了过来,贾蔷还真认真思考了片刻后,终究缓缓摇了摇头,皱紧眉头吐出三个字来:“不得行!”
诸妃笑成一团不提,黛玉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横眼觑视之,道:“子瑜姐姐方才可真说对了,得亏只落了一个姑娘,不然光挑姑爷,皇上都要愁白了头不可!”
旁人都笑,独晴岚眼睛有些泛红,走到贾蔷身前跪伏于膝前,濡慕不已。
贾蔷笑着抚了抚她的额头,温声道:“不相干,都是顽笑话。果真想嫁时,只要寻着对你好的,只要你喜欢,便是乞儿朕都认了。”
晴岚本来还只是红了眼圈,听闻此言,却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抱紧贾蔷的腿哭道:“女儿才不嫁呢,女儿只要父皇、母后!”
宝钗等看着不远处面带冷笑的李婧,一个个差点快要笑断肠子。
好在这时外面宫侍传奏:“太子殿下、国舅林安之到。”
这下不用贾蔷、黛玉哄了,李晴岚“嗖”的一下起身,随意拿绣帕一抹,脸上便光洁了,若无其事的站在黛玉一旁。
黛玉又好笑又好气,见贾蔷还颇为骄傲,无语的瞪了父女二人一眼后,就看到内侍引着李銮、林安之进来。
不过看到两人合力抬的“寿礼”,众人都惊讶莫名,看直了眼。
李晴岚上前几步,随即叉腰斥道:“你们两弄甚么鬼?抬一块煤来做甚么?”
许是因为贾蔷在,李銮不大能应对自如。
倒是一身灵秀气的林安之笑眯眯道:“这可不是一般的煤,这是今儿一早,我和太子一道去西山,亲手……抬上车,并亲自开着火车,运出来的。”
“你……舅舅,你脑子坏掉了?你敢带着太子下矿,你……”
李晴岚脸色都变白了,说话薄唇都哆嗦起来,大怒之下,就想要上手。
林安之辈分虽高,可比她还小一岁,打小跟着一道长大,动手是常有的事……
不止李晴岚,黛玉那边都站了起来,满面肃重的看向下面。
煤矿……到了她们这个位置,岂能不知天下煤矿常出事。
或许西山煤矿出事故不多,可全天下多少煤矿,真平均下来,不说日日闻坍塌之讯,但也绝不鲜见。
引太子下煤山,当属重罪!
林安之一下避开李晴岚的手,急笑道:“你这人真是……我都刻意顿了顿说明白,是亲手抬上车,哪里就成了下矿了?”
李銮不理这边,上前叩首道:“请父皇、母后安,儿臣恭祝母后日月昌明,松鹤常青。吉祥如意,青春不老!”又解释道:“儿臣受父皇命,掌新样火车及铁轨铺设差事。近两天来,儿臣和舅舅前往西山煤山多方查问,并亲自试车后,发现此物当为我大燕国之重器!此物若能铺设开来,大燕国力,必能再度大幅上升!不止在大燕本土,在藩土,尤其是在地势平坦的唐藩、汉藩,铺设铁轨运行火车,将会极有力的加强统治。还有,于水利、冶炼、运力方面,都会开拓全然不同的局面!
儿臣终于明白,父皇将此差事交于儿臣的良苦用心。以儿臣之能,原本便是再奋发努力一百倍、一万倍,也难企及父皇背影。可是火车、铁轨之利,却让儿臣看到了希望。便是永远无法与父皇皓月之辉相提并论,但能做一萤火之光,儿臣虽死亦无憾矣!
儿臣原本准备了其他名贵寿礼,但知此事后,儿臣便重新更换了寿礼,儿臣想与母后,分享儿臣此时最大的喜悦,最大的希望!”
说罢,连续三叩首。
黛玉此刻,早已是激动落泪。
她素来知道,儿子一直生活在他父皇的阴影下。
历代开国之君的太子,中兴皇帝的太子,都过的艰难。
但她知道,她的儿子过的格外艰难。
从前的太子总还有些希望,能超越其父。
可以贾蔷的丰功伟绩,便是秦皇汉武复生,又如何来超越?
所以,她理解李銮心中的苦,更心疼他的自卑和无穷的压力。
未想到,今日,李銮能拾起信心……
黛玉接过紫鹃递来的绣帕,擦拭了下眼角后,又看了眼乐呵呵的贾蔷,目光柔和如蜜,嗔怪了眼,随后回身叫起李銮,道:“这是母后收到最好的寿礼,皇儿有心了。”
李銮也很是高兴,尤其是看到贾蔷也没再“毒舌”,便欢喜的站了起来。
一旁林安之忙上前道:“姐姐,这份寿礼不止是十六的,还有我的!您瞧瞧,您瞧瞧,我这手上的黑灰还在呢!”
黛玉见之,忍笑啐道:“这是甚么地方,由得你在这浑闹?去去去!”
“等等。”
贾蔷叫住了蒙混过关的林安之,似笑非笑道:“安之,朕记得你十六行冠礼时,朕送了些德林号干股与你,虽不多,可也足够你当一世豪富之门。你亲姊过生儿,你就想如此含混过去?”
林安之闻言心里气哭,你儿子方才怎不见你提?不过人在屋檐下,不敢抬头抗辩,赔笑道:“皇上,臣窃以为,世上金银奇珍皆为凡俗之物,实在配不上皇后娘娘虽王母降世亦难及的绝世贤德!”见贾蔷目光愈发不善,他忙又如实道:“至于臣那点家俬,是准备将来去海外开疆时留着的,咳咳,不大忍心去动。”
此言一出,除贾蔷、黛玉外,余者无不惊诧。
林家只此一独子,黛玉也只此一亲弟,还要出海?!
众人纷纷看向贾蔷,贾蔷却是沉吟稍许,呵呵一笑道:“罢了,今儿且饶过你这遭,去罢。”
林安之欢喜过关,行至李銮身边站定,与其轻轻眨了下眼。
不过李銮脸色却并不是很好,似是没看见他一般,垂着眼帘站在那。
他是极其希望这个聪明绝顶的舅舅,能留下来帮他的……
未几,又见李铮领着数十手足亲至,呼啦啦跪满好大一殿堂,各种祝寿词飘飞。
又有各样奇珍异宝为寿礼,使得大殿内璀璨辉煌。
“李锻,你哥哥呢?怎不见他来?”
就在此时,宝钗面色淡淡看向皇子中咧嘴常乐的幼子问道。
听闻此言,诸皇子们却是忽地发出一阵哄笑声。
这让素来要强的宝钗脸色一下不好了,挑起眉头来看向这一群也是她打小看着长大的浑小子。
还别说,李铮、李铆、李铄等见她沉下脸来,还真有几分畏意,李铮忙欠身道:“德母妃息怒,儿臣等并非胆大包天敢笑母妃之言,而是……母妃且静候稍许,八弟实乃妙人,给母后准备了极特别的寿礼,儿臣等万万不及。”
听闻此言,宝钗面色才好了些,同黛玉道:“这个混帐,就没一天叫我省心的。”
黛玉笑道:“你少冤枉人,小八打小伶俐,才十三就开始为他父皇分忧,哪有你说的那么不堪,我且瞧瞧,他又准备了甚么!”
正说着,见六宫都太监牧笛面色隐隐古怪的入内。
打当年自马六甲归来,牧笛就从尹后身边调至尹子瑜身边听用,忠心耿耿。
黛玉因不大喜欢内侍,身边多昭容彩嫔,所以便让牧笛担下了六宫都太监一位。
如年节大事时,便由牧笛前来操持。
牧笛入内后躬身道:“启禀皇上、娘娘,八皇子……八皇子请求觐见。”
贾蔷不言,黛玉忍笑道:“宣罢。”
诸皇子们又开始抑制不住的乐了起来,众皇妃见他们如此兴奋,还不怎么明白,纷纷纳罕。
直到……
她们看见八皇子李鋈,亲手牵引着一个明媚俏丽的姑娘,一并入内……
“……”
刚啜饮一口茶水的宝钗,见此美眸陡然圆睁,惊骇之下差点失态。
简直……岂有此理!!
眼下虽不是过去了,女孩子抛头露面不再是丢人现眼的事,可是……也绝无和男子牵手露面的道理!
这个莫名其妙的女孩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虽然宝钗自身和贾蔷并未经历媒人,顶多是她哥哥成日里念叨“托孤”云云,但她却绝不希望,她的儿子也来这么一出。
尽管贾蔷先前开口,不必盲婚哑嫁。
可是,不盲婚哑嫁,也不是说直接领回家的!
再看这女孩子,紧张的整个人都在发抖,这原是应该的。
不应该的是,她居然还能强撑着,随嘻皮笑脸的李鋈一道前行……
这是正经大家闺秀该做的事么?
再看朴素的衣着,攥紧的手也不像是读书写字做女红的小姐的手……
宝钗心中愈发惊怒!
李鋈,疯了不成!
“嘿嘿,父皇、母后,儿臣和楚娘一道祝母后松龄长岁月,皤桃捧日三千岁!”
在一众兄弟们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拍手叫好。
后妃等人的目光则始终在那位名叫楚娘的姑娘身上,黛玉看向李婧,见李婧微微颔首后,心知此女必家世清白。
再看向贾蔷,居然看到贾蔷面带微笑,眼中神情瞒不过她,显然是十分满意的模样。
黛玉心中愈发惊奇,殿下这个姑娘,一眼看去就知非高门千金,甚至……都未必是士绅之女。
贾蔷先前明旨诸皇子自去求娶名门之女,怎地眼下……
不过她虽纳罕,却还是面不改色的含笑叫起道:“八皇儿,你今儿可是给母后一个好大的惊喜。还不说说,怎么回事?”
李鋈当着满殿世间极贵之人的面,一脸堆笑的将身边女孩子牵手拉起,后道:“母后,说起来,楚娘还是父皇的弟子……”
黛玉等无不愕然,贾蔷却是哑然失笑,却也未说甚么。
黛玉见之,心中愈发惊奇,问道:“哦?此话怎么说?本宫怎不知,你父皇还有女弟子?”
宝钗声音淡淡道:“李鋈,今日是你母后的千秋节,不是你浑闹的时候。”
李鋈面色一滞,不过见贾蔷并未有见恼之色,提起的心又放了下来,笑呵呵道:“娘,儿子不是浑闹。”
听闻此言,他身边楚娘雪白的脸色,稍稍舒缓了些……
宝钗还想说甚么,不过见贾蔷一个眼神看了过来,终究顾及此时此地,未再开口。
李鋈何等机灵,见之心里有底,笑嘻嘻道:“楚娘家住南城,家中只一祖母在世,下面还有一幼弟。平日里,她以卖烤肉为生,在南城有烤肉西施之美名。别看她现在唬的话都说不出半句来,四年前儿臣偶尔路过她家铺子,嗅着肉香就进去了,不过顽笑两句,就叫她拿着铁钎子追了半条街……”
楚娘忍不住小声辩解道:“我那时见他年纪小,不学好,才……”
话没说完,见一众神仙一般的贵人目光看来,又说不下去了,全身僵直。
李鋈看着贾蔷嘿嘿笑道:“父皇,您先前告诉儿臣,不叫儿臣等盲婚哑嫁,更愿意看到儿臣们幸福,听到那番话,儿臣心都要飞起来了。父皇,儿臣能当您的儿子,就是这辈子最幸福的事。还求父皇能成全,儿臣和楚娘的亲事!”
说罢,跪地砰砰磕起头来。
贾蔷呵呵笑了起来,正要开口,却听宝钗声音清冷道:“你急甚么?今儿是你母后大喜之日,你这会儿冒甚么头?再者,女方家里不是还有一老太太在,岂有你们小儿辈自作主张的?”
李鋈闻言,弥勒似的笑脸上,笑容登时凝固,这已经是当面拒绝了……
他倒无所谓,可楚娘她……
李鋈虽心疼之极,却也别无他法,只能眼巴巴的看向贾蔷,道:“父皇、母后、妃母,楚娘祖母如今卧病在床榻上,家中大小事都是楚娘自理,老太太已经不能理事多时了……”
贾蔷淡淡道:“嗯,是个自强不息的好孩子。只是,嫁与朕的皇儿,是大幸事,也是大不幸之事。要面对的,远比经营一个小小铺面,打理好一个三口贫家复杂的多,也艰难的多。譬如,你婆婆不喜欢你,妯娌们出身也都比你显贵,连小八将来的侧妃们,出身都高过你。你承受得起这些?”
楚娘闻言,抬起一张脸来,颜色算是不错,但也不是那种绝色,不少人心中纳罕,李鋈到底相中她哪点……
不过,很快他们就知道了。
楚娘抬头看向贾蔷,眼神如见圣人,双手合十在前,看着贾蔷问道:“圣人在上,民女不通这些,只能求问圣上,若是您,您该怎么办?”
嘶!
不少人心中倒吸冷气,就凭这一句,就得赞一声好胆魄,好聪慧!
贾蔷亦是眉尖一扬,哈哈笑道:“若是朕……在朕眼中,身份地位其实并无甚么不同。不是朕此时位居至尊才这般说,朕当年落魄时,还不如你,也是勉强以烤肉为营生。皇后呢,是国公府的嫡亲外孙女儿,四世列侯之族探花郎的爱女,何等金贵?但朕也不曾因此而怯惧。你能做到么?”
楚娘闻言,抿着唇角缓缓点了点头,应道:“能!圣上,民女并非贪慕富贵之人,直到方才,才知小胖……才知殿下的身份。一大早,他去我家,告诉我他嫡母过生儿,想见我,问我敢不敢去祝寿。民女原说不,他便说我嫌贫爱富,嫌他庶出低贱。民女虽知道他故意激我,但还是舍下面皮跟他来了,因为,他是小胖……”
众人闻言都有些意外,再看一旁的李鋈,正痴痴的望着楚娘,众人见之无不好笑。
盖因素日里兄弟们一起相聚时,这位总是自云阅过三千倭女,挑战新罗婢无数,至于安南女、暹罗女、西夷女,也多有涉猎。
言之凿凿,让人将信将疑……
谁料,敢情还是个情种!
真真叫人笑掉大牙!
不过,也有些让人感动。
跟随一个庶出子回家祝寿,这是做好了被羞辱的准备了……
唯有宝钗,差点一口心头血涌出。
庶出……
这个孽子!!
黛玉见贾蔷与她微微颔首,会意之下,从手腕中取下一枚如意双喜玉凤金镯,交与一旁晴岚,道:“小八难得有正形的时候,皇上和本宫也都瞧得出,他是动了真心的。既然如此,做爹娘父母的,也唯有祝福。今日事多,且这般,晚上且留宫中细说罢。”
晴岚嘻嘻笑着下去,将金镯子戴在楚娘手上,笑眯眯道:“我是你大姑姐哦!”
贾蔷心情大好,既为李鋈能寻到自己喜欢的人高兴,更为了……这个点着实太美妙了。
正好堵住了天家借皇子求娶而削弱世家的流言……
尽管他也不惧甚么,但若有明面上能回击谣言的铁证,剩下的,就更没有道理拒绝了。
而且,他这个八子也的确聪明绝顶!
寻到了一个极好的点来促成此事,如此一来,他这个当父皇的,都不好意思拿掉他总管内务府大臣的差事了……
对其他皇子而言,一个权贵强大的妻族是好事,但对执掌内务府数年的李鋈而言,强大的妻族倒不是必须的。
甚至,弱些的,比强势的更好!
这个儿子吃了一次大亏后,愈发精进了……
不过看一旁宝钗的面色,就知道她心里此刻怕是极不受用,却也不急,且由李鋈自己去解释罢。
待刘大妞和石磊也进宫,与黛玉祝寿罢,贾蔷便引着太子李銮并林安之和小石头,一并前往了勤政殿。
再过一会儿,诸武勋命妇和官员诰命就要入宫,为皇后千秋贺。
但今日显然还有其他重头戏,留下来的诸皇子,将会请求皇后赐婚,求娶各家千金。
除了宝钗外,其余诸皇妃,今天也都满面喜气,十分喜悦……
原本如坐针毡的李鋈看见与周遭尊贵气氛格格不入的楚娘有些难熬,便赔笑上前,同黛玉道:“母后,儿臣带楚娘先去逛逛……”
黛玉还未开口,就听宝钗面色淡淡的道了声:“不准。”
她这样一开口,黛玉都不好再放人。
总不能为了一个还未过门的媳妇,就将宝钗得罪了去……
好在这时,又见牧笛前来传旨:“皇上有旨:着皇八子李鋈,带楚娘随驾。”
李鋈眼泪都快下来了,到底是父皇高义,匆匆见礼后,忙带着脑中眩晕身子僵直的楚娘离去……
看着快要气死过去的宝钗,黛玉忍不住笑出声来,嗔道:“快收起这幅模样罢,他父皇还能害他不成?里面有些事你不知道,回头问明白了就好。”
宝钗缓缓呼出了口气……
……
番五十九:聪明绝顶,不可小觑
西苑,勤政殿内。
诸军机并各部堂大臣、五军都督府数位都督正在偏殿议事,贾蔷携太子、皇子、准儿媳并小舅子林安之、外甥王磊从侧门入内时,文武大员们虽惊诧随行中居然还有一姑娘紧跟在李鋈身边,但也无人说甚么。
默默起身与天子见礼罢,又继续议政。
这是贾蔷明定的规矩,不可因繁文缛节而废大政。
贾蔷神态轻快,自顾落座于御座上。
到了今时今日,已再无任何事能叫他感到头疼棘手了。
余者皆站立,楚娘显得十分不安,整个人至今仍处于眩晕恍惚中……
殿下,韩琮虽一脸老年斑,但火力极旺盛,声音中满含怒意道:“老夫不是同情唐藩土著,更未曾想过将其归化为大燕子民。至少,三五十年内难以成行。但是,朝廷也不可做的太过。
唐藩收复不到八年,前三年,各商号、各家族从唐藩寻土著之民前往秦藩、汉藩开矿,每丁尚且给银八分,另给土邦之主银五分。
随后三年,德林号挑起各土邦之间大战,拉一派打一派,大肆消耗各土邦实力,又亲自出兵,覆灭抗拒大燕天兵的土邦。
如今整个唐藩,还有八十二家听从大燕,归顺大燕,跪伏大燕的土邦之王。
也正因此,如今大燕各处从唐藩寻苦力劳力,一个丁口只需付给土邦国王三分银,藩民竟是连一分也无,仅留米数升。就这些米,还是人家自己种出来的。
八年前,唐藩丁口粗计有一亿六千万数,五年前,因连番大战,丁口至一亿三千万数。现在呢?不足九千万数。
触目惊心啊!
大燕之仁德何在?王道何在?”
军机大学士万良沉吟稍许道:“邃庵公,唐藩丁口着实太多,且绝大多数目不识丁,不通教化。减丁之策,原是朝廷既定大政。但是,这些丁口的减少,并非屠刀所致,至少不是大燕屠刀所致,绝大多数都是唐藩土邦内战造成的。至于之后的减丁,也不是人死了,而多是被雇佣成劳力,前往各藩土、外省甚至是本土劳作。或有一些损毁,但也都给付了银子的。你老说的实在有些骇人,不知情者,还以为我等残暴冷酷成为杀人恶魔。
当然,或许如此仍不仁道,但为了唐藩的长治久安,这些若果真是泯灭心性之大罪过,仆等甘愿领受其罪。
若能铸大燕万世之基,便是日后沉沦六畜之道不得往生,仆亦心甘情愿,绝不后悔!”
自从开眼看世界,发现了唐藩之土后,随着贾蔷开海思想起家,一步步坐上高位的重臣,眼珠子都是红的。
虽然国土面积远不及大燕,可唐藩大都平原,几乎凡落脚之处皆可耕种!
盘算下来,耕地居然比大燕还多,还肥沃,甚至一年大都可以耕种两到三季……
简直没有天理!
这么好的地,却让那些懒惰未开化的土人给糟践了。
许是越容易得到,越不会珍惜。
唐藩土人种地方式,在大燕看来,就是在糟蹋土地!
正如贾蔷多年前曾言,唐藩之地若入大燕,由大燕百姓耕耘,则大燕再无缺粮之忧!
虽然小二十年过去,但对于当初百年难遇的大旱灾,连京城粮价都高居不下的情形,诸文武仍记忆犹新。
对于如此一座大粮仓,没人愿意放过。
尤其是,已经吃进了嘴里……
听闻万良之言,贾蔷心中也有些熨帖。
放二十年前,朝廷上的官儿有一个算一个,绝不会说出这样没有人性的话来……
没错,贾蔷承认诱藩民离国为工,从事极繁重的挖矿修路事务,多有人累亡,人性淡薄。
可国与国之争,原就没有人性可言。
前世无数公知、跪族们舔到神魂颠倒的西方文明世界,他们是如何起家的?
可有一个有人性的?!
我大中华之崛起复兴,的确没有开过一枪一炮,没有如那些西夷们毫无人性的血腥积累,这也的确是前无古人的伟业!
可是,数以十亿计的农民,靠在地里刨食苦熬苦掖了几十年,出血供给工业发展,又有数以亿计的农民工,挥洒血汗付出多少辛酸苦累,才奠基起了中华崛起的根基!
短短三十年,从一无所有到重新屹立于世界强国之林,付出的代价何等巨大?
这些渗着滴滴血泪的苦,是西夷百姓们未曾吃过的!
这也是那些跪族们舔的五体投地的根本原因。
贾蔷知道,他眼下的这些政策,在数百年后一定会被仁慈、有德行、吃饱喝足后的后世子孙们骂的畜生不如,会被诟病成人间恶魔,是人家恶魔血腥刽子手……
但是他甘愿,在十八层地狱的深渊底部,仰头笑望着后世子孙衣食无忧后的唾骂,并满含欣慰……
至少,比后世子孙在血汗工厂中打工,留下无数留守儿童孤苦无依时,怨怪先祖们闭关锁国,无能之极的好。
国与国之间,从来都是弱肉强食,哪来的仁义?
然而韩琮岂肯罢休,他厉声道:“老夫岂不知减丁之策?但减丁,也非这般减法!区区几年光景,减丁几千万,如此行径,必将激出唐藩土著丁口的反击。真当他们是任人宰割的畜生不成?到时生出大乱来,谁来负责?”
元辅张潮摆手,止住了万良的开口,他看向韩琮问道:“邃庵公,如今军机处以你老最熟悉藩土之事。还请你老说说看,该以何等方式进行减丁?”
韩琮摇头道:“老夫以为当循序渐进,绝不可操之过急。有一点可以肯定,此事绝不只是唐藩一地之事。各大商号,各大世家,乃至各大封国,一旦养出这等残暴贪婪的性子,对大燕本身,也是极大的隐患,早晚必将反噬!!”
张潮闻言一滞,都是人间顶尖儿人才,他们又如何会想不到这些?
但眼下大势如此,也牵扯到无数利益,其中甚至包括他们自身的利益,而且最大的利益,便是德林号,谁能阻挡?
五军都督府中军都督怀远侯兴才冷笑道:“就凭唐藩那些土狗也敢反噬?大燕天兵,必将彼辈化为齑粉!”
韩琮闻言大怒,张口就要喷,这时,就听上座传来贾蔷的声音:“于爱卿,你怎么看?”
于万洲闻言欠身礼道:“回皇上,臣以为韩老大人与诸位大人之言,皆有道理。”
贾蔷不置可否“嗯”了声,于万洲便继续道:“韩老大人所言之理在于,眼下各处对唐藩的确有相迫过苛过盛,韩老大人断言长久以往必出乱事,臣深以为然。而诸位大人所言,减丁之策乃国策,臣亦认可。唐藩形势太过复杂,丁口太盛,不加遏制,时日久了必生大乱。”
贾蔷点了点头,前世英国殖民后期在阿三国可是吃了不少大亏,放在早期,谁敢相信?
刚开始,阿三在英吉利人眼中,怕是连人都算不上。可后来,还不是逼的日不落帝国灰溜溜的滚蛋……
贾蔷又问道:“那依你之见,朝廷当以何策应对?”
于万洲沉默稍许后,躬身道:“皇上,待唐藩藩民过苛一事,其实也好解。只要解决了德林号在唐藩挑选藩民为矿工时的压榨力度,就能大大缓解。”
此言一出,满殿沉寂。
唯有韩琮,眼中的欣慰不加遮掩。
想当元辅,就该有元辅的风骨!
而其他大臣竟也没有呵斥,显然,对于德林号之势大,连他们都起了忌惮之心。
殿内气氛愈发低沉,一些武将都纷纷钦佩的瞥向于万洲。
至少换作他们,绝不敢说这样的话……
这是明晃晃的将罪责,扣在天家头上。
但也不可否认,德林号的确是症结所在。
秦藩、唐藩之土、汉藩、宋藩之矿,德林号都占有极大的份额,而苦力所需,绝大多数为唐藩藩民。
毫不夸张的说,天家积累起的无尽财富里,每一两金子,都沾有唐藩藩民的血汗……
贾蔷闻言亦是稍稍愕然,随后看向李鋈,问道:“你怎么说?”
李鋈干笑了声,道:“儿臣没想到,竟会饶到儿臣头上……”
贾蔷眉尖轻挑,喝道:“哪那么多废话?问你怎么说此事?”
李鋈忙道:“父皇,此事儿臣还要去详查一二。若果真如此,儿臣愿意宽和相待些……”
贾蔷颔首,呵呵笑道:“也不必费那个气力,十有八九便是如此。商业资本的积累,从来都是如此残酷血腥和贪婪。是时候,该变变了。
当年朕创办德林号,原是为开海所用。想要开海,想要做事,就要银钱。没钱难呐,刚开始那几年,朕四处化缘,先生家的几代积累,都被朕掏空了。还有薛家,丰字号都被朕拿来用了。
直到后来德林号渐有起色,才算勉强撑了下来。
而今大燕疆土之广,已近极致,朝廷中止了继续开拓。不是朕嫌疆土广阔,而是百姓丁口不足。
所以,如今德林号的路数要变了。因为根本问题变了,德林号就要随之变化。”
李鋈面色一变,忙请教道:“父皇,不知德林号该往何处变?”
一侧,林安之看着这个外甥,眼神有些玩味。
贾蔷则道:“德林号仍要赚取利益,但所得利益之目的,是要帮助百姓改善民生,繁衍丁口。
譬如,过去百姓只要有口吃的,有碗白米饭,就是好日子了。
可如今再抱着过去的想法,就不合时宜了。想要百姓多生养,日子得过好些,百姓饭桌上就要有肉、要有鸡子、要有鱼、要有牛乳……”
诸军机、督臣闻言震惊不说,李鋈听了,也快惊掉下巴,差点哭出来,道:“父皇,德林号是有些银子,可再有银子,也管不起大燕亿兆百姓顿顿吃肉啊……”
他心都碎了,德林号如此庞大的财势,背后牵扯到无穷的利益,和几乎所有的势力。
一旦变动,他的损失简直无可估量……
贾蔷笑道:“朕又非不通商事,怎会做此妄想?朕之意,是可以以低价供给。譬如在北面草原上,建立大型牧区,放羊牛羊。朕听闻汉藩有产肉颇高的羊种,可引回本土繁衍。之后,再以不高于成本价一成的价格,售卖于百姓。价钱,要尽可能的低。尽量让百姓,家家都吃用的起。
眼下道路不便,或许只能供于北疆之民。但等到火车铺通后,南民也必然能享受到大量的鲜美肉类。
草原不利用起来,荒芜着着实浪费了,也容易再滋生屑小。
另外,还可去各省建立养殖区,饲养乳牛、鸡群,供应牛乳、鸡子。
总之,只要肯去做,办法总比困难多。
提高百姓之体质,生养自然增多。
丁口多了,为求富足生活,百姓也会自愿往藩土求地,求财。
只要藩土上汉家百姓多于藩民,又让藩民仰慕汉家生活,心求归化,百年之后,藩民便是汉民。
这等减丁之法,是不是更好一些?
不要怕艰难,更不要怕日久,一代人做不成,两代人、三代人,总能办得到。
德林号的财富,虽是朕的内库,可大燕子民,也是朕的子民。
此财,原就该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朕留那么些金银有甚么用?
从今而后,德林号不再纯粹以牟利为本,要以利民为先。”
“吾皇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莫说张潮、万良、于万洲等,连韩琮都心悦诚服的拜倒下去。
能将德林号的银子拿出来,大力发展民生,为百姓切实谋福祉的天子,谁还能苛责甚么?
至少大燕先前的历代天子,乃至往前几千年的帝王君主,少有如此圣明者。
另一边,楚娘从最开始的不寒而栗,简直感觉天地崩坏,只感觉这些人坏的头上生蛆脚底流脓,世界最坏者也不过如此……
可听到后面,又茫然了。
这些高高在上的通天人物,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他们用可怕的“减丁政策”,对待藩国的百姓,她虽不识字,却也在戏文上听过“减丁”二字,那原是北地野人的血腥杀戮之法。
更可怕的是,数以千万计丁口的“减丁”,这个数字让人骨子里都在颤栗……
可是,可是这些人对待大燕的百姓,又好的过分……
“楚娘,你是来自寻常百姓之家,看的比朕和诸大臣这些高高在上的人,或许更真切些。你且说说看,眼下百姓们最需要的是甚么?”
说着,贾蔷又与十分莫名的诸文武道:“哦,与诸卿介绍一下。朕前儿才许诺诸皇子可自求婚事,不做盲婚哑嫁。还要他们答允,自己选的亲事,成亲后必要好好过一辈子。呵呵,结果朕这位八子,今儿就给朕带来一个惊喜。这位楚娘,便是他求娶的皇子妃。还是朕的弟子……毕竟,烤肉的营生当初就是朕弄出来的。”
诸文武:“……”
众官员皆望向楚娘,唯有于万洲,平静的目光中带着深意,审视了李鋈一眼。
此子当真是……聪明绝顶。
或许,这也是天子开始着手削弱德林号的缘由之一……
倒是林安之差点没笑出声来,在李銮悄悄拉扯下才忍住没同李鋈眨眼调笑。
这场大戏简直再精彩不过,莫非就是“周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
李鋈似听到他的心声,转过头来恶狠狠的瞪他一眼。
他或许的确有诸般算计,但寻老婆一事上,还是真心的。
球攮的!
楚娘未想到当今天子竟会让她当众讲话,在一众当朝大员的注视下,她紧紧攥住手心,抿了抿嘴,以豁出去的心态,开口说了番让一众大学士下不来台的话……
……
番六十:耳光
未正,含元殿。
诸命妇、诰命虽已撤离,但殿内气氛不降反涨。
今日借皇后千秋节之机,诸多勋贵命妇和文官诰命齐至,黛玉以皇后之尊,按皇子序齿开始指婚。
权贵中诸如永城候府薛家、临江侯府陈家、景川侯府张家、荆宁侯府叶家、永定侯府张家、吴兴侯府杨家等十数侯伯府第,皆当世最顶级权贵世家,为军中巨擘!
又如大学士府张家、李家、孙家、万家、王家、叶家等十数家清贵世家,皆世代簪缨,门生故旧满天下,权倾朝野之族。
凡家中有适龄闺阁女子者,皆得皇恩,“满载而归”!
至于是喜是悲,就不得而知了。
毕竟,天子金口玉言,皇子开疆拓土,建立封国,外家和妻族都是要出力的。
在海外建一国……所需之人力、物力和财力,和无底洞无异,便是谈不上吸干母族外家和妻族,也绝不容易打发。
给了多了,元气大伤。
给了少了……岂非藐视天家,藐视圣恩?
所以,唯有多给多出力一条路可走……
正是明白这个道理,诸皇妃们一个个都是极高兴的。
尤其是可卿、香菱、晴雯、紫鹃、莺儿、龄官并李纨、尤氏姊妹等出身不显,母族几无力帮衬皇子的皇妃们。
她们自身出身卑下,不能给予皇子多少助力。
如今能娶一位可带来莫大助益的高门千金,岂有不高兴之理?
往日里娴静些的,今儿都放开了些,相互敬酒交谈,喜之不尽,胜似过年。
就连黛玉,也给李銮指了韩琮孙女儿为妃,心里十分喜悦。
韩家家风清正,韩邃庵虽然在相位时日无多,且至多还有三五年光景,但此人背景极深。
早在隆安朝就已受重用,门生故旧不在少数,根基深厚。
如今已算是历四帝,相三朝,资历之深,唯有林如海可比。
有韩家为妻族,又有林家为母族,李銮受益无穷。
且韩老头,身子骨十分硬朗,连林如海都几番羡慕……
再者,韩家丁口简单,韩家三子除一人早丧外,其他二人都是做学问的人,连仕途都未入。
这样的门第,简直是太子妃的绝配。
既能有莫大助力,还不用担心外戚之祸……
莫要小瞧“外戚”二字,如今连林家都要避讳,不然林安之不会在御前说出将来出海一事。
这是林如海亲自定下来的调子,论门生故旧之多,天下大臣再无出林如海之右者。
林安之为其独子,是这些人脉的天然继承人,更何况,他还是帝后一手抚育长大的。
若放任在朝中为官,几无人能制。
说句晦气的话,一旦贾蔷不幸过早驾崩,林安之就是天然的权臣种子。
若是连李銮都不幸早亡,林家就更加恐怖,根本无人能制衡!
这些事,发生的概率自然几乎没有。
但几乎没有,不代表不可能。
所以,林如海早早为林安之定下了出海的调子。
而如今为李銮所选的太子妃,就没有这样的担忧了,如此绝配,黛玉自然欢喜。
只是,满堂人笑欢颜,唯独宝钗,脸上的笑意几乎快要挂不住了……
黛玉看了半天热闹后,走到宝钗身边,轻声笑道:“宝丫头,我看你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宝钗都快压不住火气了,抬眼道:“又怎么了?”
黛玉岂会惧她,伸手捏着宝钗的脸颊,笑嘻嘻道:“小八那孩子,打二岁起就精的跟甚么似的,你多咱见他办过糊涂事?”
宝钗咬牙道:“前儿不是才摔一跟头?我看就是因为被狐媚子给迷了心,才办下那样蠢事的!”
黛玉闻言掩头笑道:“可了不得了,未想到宝丫头你竟然果真成了恶婆婆了!”
宝钗气的发抖,忍了又忍,还是在眼前人身上拍了把,黛玉惊笑着闪开了些。
虽是出了口气放松了些,宝钗却还是忍不住落泪道:“我难道是嫌贫爱富的?可他也忒不像话了!给我寻了这么一个……”
宝钗的嫌恶,简直不假遮掩,发自肺腑!
黛玉见她如此,又见周围皇妃们虽仍在顽乐,却有不少目光瞧了过来,不愿打小就要强的宝钗让人取笑了去,便招呼她和一旁早就觉得闹腾的尹子瑜去了里面。
到了里面后,宝钗的眼泪更不加约束,扑簌扑簌的落个不停,甚至还抽泣起来。
李鋈是她花费了无数心血,极其疼爱器重的儿子,而且……
诸皇子中,以“金”字为底的皇子,寥寥无几,而李鋈便是其中之一,这甚至曾经让宝钗有过一些其他想法。
直到尹子瑜举刀斩尹家,连亲子李铎都差点废了,才让她彻底没了一些虚妄的念头……
但无论如何,她也接受不了李鋈寻一个卖烤肉的当皇子妃啊!
这算甚么?
实在是,不可理喻!
黛玉笑眯眯的亲自斟了茶,先与尹子瑜,后与宝钗。
尹子瑜见黛玉心情如此好,不由展颜。
她甚至有些羡慕,黛玉和宝钗一并长大的姊妹情义。
毕竟,若非情同姊妹,又怎会当面笑成一朵花……
“你……笑够了没有?还是当嫡母的呢!”
宝钗被黛玉笑的快气炸了,责备道。
这话却让黛玉再也忍不住,掩口大笑起来。
李鋈居然同楚娘说,他是庶出的,怕楚娘嫌他低贱……
好在见宝钗脸色都快青了,黛玉忙收身,喘匀了气息后同宝钗笑道:“宝丫头,我说你一时糊涂,你偏不认。你也不是没见识的内宅妇人,这些年理了多少大事,难道都白费了不成?你且寻思寻思,那么多皇儿里,如今属哪个皇儿,最是权重,势重?”
听闻此言,宝钗登时色变,一旁尹子瑜也收敛了脸上的浅笑,目光审视的看起宝钗来……
宝钗神情凝结,看着黛玉轻声道:“李鋈虽打理着内务府,可他……”
可他甚么呢?
德林号的触角几乎伸到了大燕的方方面面,包括藩土、外省,甚至连西夷那边都有渗透。
李鋈操持着如此一个巨兽,便是太子李銮之势,都远不及也。
当然,这个巨兽并不能被李鋈完全操控。
贾芸和薛蝌两大巨头,只听天子一人之命。
但即便只是影响一小部分,也是受益无穷。
那么大的财富,干连无数官员……
这一点,宝钗都不能否认。
其实诸皇子们也都心知肚明,否则也不会一个个都指着李鋈帮他们在开国之初搭理封国……
这么显而易见的事,否认也没用。
黛玉笑道:“八皇儿比你还懂事些,你少生这些没用的气。其他皇儿需要一个强势妻族来辅佐开国,小八不需要。他再多一个强势妻族,对他,对亲家,都不是好事。”
宝钗闻言一时不知该说甚么好,只喃喃道:“再怎样,也不能拿娶亲当儿戏呐。这可是,一辈子的事。怎能娶一个……抛头露面操持庖厨的商户女?”
她真真是一万个相不中楚娘。
黛玉戏谑轻声笑道:“你快少些挑肥拣瘦罢。也不想想,他父皇是甚么样的。果真如他父皇那样,中意一个再醮之妇,你还活不活了?”
宝钗闻言,差点一口心底血给呕出来。
李鋈要是果真相中一个如李纨、尤氏、可卿那样身份的寡妇,她干脆直接投缳自尽拉倒!
咦,这样一想,好似真的想开了些……
一旁尹子瑜见此,食指轻抚眼角,怕笑出皱纹来……
她也落笔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待开国之后,和小八度一生者,是他所选的心爱之人,而非你。皇上都赞许他的勇气,你就莫拦着了,反倒让人看了笑话去。再者,薛家国舅还在牢里关着呢,你莫惹皇上生气。”
宝钗:“……”
……
“如今世面上的青皮地痞强人少了许多,不容易见着。胥吏们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收黑钱……”
勤政殿内,楚娘一脸紧张的说着她眼中的世界。
贾蔷轻笑了声,道:“不敢明目张胆的收,但还是有法子收,是不是?”
楚娘抿了抿嘴,点点头道:“五城兵马司防火铺的、卫生司的,巡捕五营治安司,还有长安县衙户科课税的,都是按月收银子。”
诸文武闻言都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李鋈小声劝道:“这些银子都是朝廷明定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楚娘却摇了摇头,道:“民女虽是小女子,也没读过甚么书,可还是知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按道理交税,砸锅卖铁也愿交。可就是想不通,防火铺既然收了防火银子,是不是就该管起走水的事,怎还叫我们门铺买他们指定的板子、水缸和沙袋?这些东西,都是衙役家里在卖,价钱也比市面上的高出好些。不从他们那买,就不合格,还要罚银子。这难道也是朝廷定的规矩?”
勤政殿内一众大佬,被这等上不得台面的事问的哑口无言。
却不想贾蔷竟呵呵笑问道:“元辅,老百姓在问你们呢,这是不是朝廷定下的规矩?”
张潮闻言,眼中瞳孔猛然紧缩,心口更是如遭重锤一样,不过毕竟礼绝百僚权倾天下多年,哪怕此刻处境极度尴尬,还是从容的躬身请罪道:“回皇上,这些见不得光的手段,自然不会是朝廷的规矩……臣无地自容。”
贾蔷呵了声,同楚娘道:“继续说。到底是在百姓中的人看的最清,咱们朝廷里的官儿,高高在上的时间太久了,不知道甚么才是真正的民生之苦,也不愿屈尊降贵下去亲自了解,只一味的做官……今儿请你来,正好让他们明白明白。”
勤政殿内一片死寂,这是贾蔷第一次,明确表示对朝局的不满。
天崩地裂般的压力降下,若非贾蔷多次严令等闲不可下跪,这会儿怕是已经跪满一地……
楚娘倒成了最轻松的,她受到鼓舞后,继续道:“还有卫生银子,收了银钱,但门铺前的地还是要咱们自己清扫。不是不能扫,可你都收了银钱了,凭啥还叫我们自己扫?这银子不是白收了吗?而且隔三差五的带人来吃喝,还打着检查卫生的名义不给钱,臭不要脸!”
贾蔷见她说的恼了,也不顾在御前,就骂起街来,登时大笑起来,在回过神来的楚娘不安的目光下,连连点头附和道:“是臭不要脸,而且不要脸到极致。朕好奇,这样的人,怎么进入衙门吃官家饭的?”
楚娘闻言更加来劲儿了,忙道:“皇上您不知道,那些官狗子都是其他官老爷的亲戚、族人……”
李鋈不得不悄悄拉扯了她一把,让她不要太亢奋……
不过贾蔷一个淡淡的眼神看过去,李鋈就干笑着松开了手。
楚娘抿了抿嘴,不过还是有勇气继续说下去,道:“朝廷对那些人太好了,只要入了公差,就能在藩土、外省得一份田,寻些人过去种了,收了卖给德林号,一年就有一份肥的流油的进项。普通百姓可能不好往藩土、外省送人,有些人不愿去,可他们都是出身官老爷家,有的是法子往外派人。所以公差就是美差,都叫那些官儿的子女亲戚和族人分完了。听说好些衙门里,大半个官衙都是亲戚。读不读书甚么的,都不当紧,生来就捧着金饭碗。”
贾蔷仍旧笑呵呵的点了点头,看了眼面色难看的诸军机后,又问道:“还有么?”
楚娘点点头,道:“还有。若只是苛勒些银钱倒也罢了,老百姓们习惯了,忍忍也就过去了。可是他们还会欺负人,世面上的青皮地痞不见了,多是被这些人收成了狗腿子打手,成了披着官皮的青皮地痞。欺负人后,还官官相护,百姓求告无门。便是告了,也被拖延个二三年,没了下文。
小胖……民女和殿下相知,就是因为有一回,有官狗子欺负上门来,我和他们拼了,拼不过的时候,小胖救了我……”
贾蔷没有理会李鋈嘿嘿“羞笑”,而是问楚娘道:“他们是怎么欺负上门的?”
楚娘有些不安的道:“长安县令的小舅子带人来,想拉扯我去他家里烤肉当厨娘,我不愿意,就啐我不识抬举,还说我铺面有问题,要查封了……”便是此刻回忆起来,她仍有些后怕,乃至绝望。那个小小的门铺,是她一家人活下去的命根子啊。
贾蔷与她摆摆手,示意她不必说下去了,不愿难为姑娘,更何况还是他的儿媳,但抬起眼,贾蔷再看向张潮、万两、赵霁、于万洲、韩琮等人时,目光就变得清冷起来,一字一句缓缓道:“朕不想追究谁的责任,也不会过问,这些腐坏官场根基的问题到底该如何处置。朕只想告诉你们,永远不要抱着刀兵入库、马放南山可以安享盛世富贵的心思。百姓可以如此,但你们不行。吏治革新,是朝廷面临的永恒不变的艰难问题!谁大意了,谁就是大燕的罪人!”
话锋一转,不给诸文武开口的机会,却又问李鋈道:“你相中的皇子妃被人欺负了,你是怎么做的?朕好似没听说,长安县令换人了?”
李鋈闻言干笑了声,迟疑稍许才如实道:“父皇,这个……儿臣让那忘八给楚娘磕头赔礼了。”
“就这?”
林安之都忍不住问了句,王磊也瓮声冷笑道:“窝囊!就该砸烂他的忘八脑袋!”
李鋈头大,瞥了眼殿下脸色难看之极的张潮,心中一叹,感慨了下其父之凌厉老辣的手段后,规矩道:“原是想狠狠拾掇一番的,只是……”
“只是甚么?”
“只是张相府的大公子出面说情,说是长安县令是张府老太太的干孙子,这个……太夫人也是父皇屡屡赏赐的一品诰命,儿臣就……多少给个面子。”
话说至此,今日被反复打了不知多少耳光的张潮,终于还是缓缓跪地请罪:“臣辜负皇恩,罪该万死!”
若非朝廷重臣都知道,贾蔷最厌恶的就是犯了错就以辞官相迫,撂挑子走人的勾当,这会儿张潮就真的只有乞骸骨一条路可走了。
贾蔷冷笑一声,没有出声。
张潮心中一叹,沉声道:“皇上,臣绝不推脱罪责,也愿意接受朝廷和绣衣卫的查证,但凡此事臣知道一分一毫,臣愿以项上人头维护国法尊严!
此外,臣以为,今后五年的朝廷路线,就是修内政。
不是小修,是要大修!臣深受皇恩,忝为元辅多年。皇上将朝政相托,却搞成了这个样子。臣愧对皇恩,愧对皇上的信重!
唯有以臣余生之力,拨乱反正,以肃吏治之风!”
贾蔷沉默稍许,就在张潮的后背已经被汗浸透时,他缓缓道:“也不能都怪你,这些年朝廷大政,一切都以开海移民为重,其他的事被疏忽了不少,也在情理之中。但,底层的事,绝不是小事。
如今到处都爱说甚么盛世,还夸甚么今朝远迈三代,虽文景、贞观不能及也。
果真是盛世么?盛世的官衙会是这样?百姓会如此无助?
这些事,朝廷一定要放在心上。
你们且想想看,京城首善之地,天子脚下,下面官衙都成了近亲繁衍,那么外省呢?
尤其是,江南!
幸好,发现的早,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否则,大燕的江山,不复为朕所有!
诸卿都是怀有经天纬地之才的贤才,朕不及也。
所以,莫叫朕失望,更莫要让天下人失望……”
……
诸文武面色沉重的离去后,贾蔷看向一直静默的太子李銮,问道:“可有甚么想法?”
李銮闻言,沉吟了好一阵后,方低声问道:“父皇,张元辅,不是极得父皇倚重信任的么?”
今日贾蔷,几乎没有给张潮丝毫颜面。
若非最后一些话挽回了些,张任重十数年为相生涯所积累的官声,今日几乎一朝丧尽!
尤其是李鋈口中说出张潮大公子插手长安县令小舅子一事……
李鋈自己插手步军统领衙门,都被杖责三十,险些圈禁,此事刚刚发生在眼前呐!
再加上之后贾蔷再未提及此事……
可想而知,从今往后,大燕万里河山上,再无张家大公子的身影……
这些事对张潮的打击,何等沉重。
然而在李銮看来,张潮这些年哪怕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更何况,大燕这些年倾全力支持开海,能有眼下局面,张潮可谓功不可没。
何故对一老臣,如此不留情面?
一记记耳光,打的生疼。
贾蔷不置可否,略过李鋈,问林安之道:“你怎么说?”
林安之脸色也有些发白,甚么叫伴君如伴虎,他也有了近一步的认知,本想含混过去,可在贾蔷注视下,愣是不敢,只能硬着头皮道:“皇上用心良苦,迫着张潮等举刀砍自己。首先可解民生之难,这是根本。其次,这两天因江南九姓之事,官场上一片混乱,众说纷纭。士林中也掀起轩然大波,指责之声此起彼伏。朝廷上下,异见很多。若不给军机处坚定一下信心,他们恐怕也会犹豫。上面一犹豫,下面必会成漏网,各种松弛。清治江南就达不到成效了……至于张潮本人,他给自己擦干净屁股,收拾利落手尾,也是好事。于万洲不是个好相与的,等于万洲上位后再清治,张潮未必能全身而退。”
贾蔷颔首一叹:“是啊,最想善始善终,全君臣之义者,是朕呐。”
顿了顿,又看向李鋈,淡淡道:“你还都快成了买卖人了,没出息的东西。有些事可以妥协,但有些事,能交易吗?”
王磊在一旁加磅:“舅舅说的是!谁敢欺负我的女人,别说长安县令是张任重的干儿子,就是张任重的干老子,我也砸烂他的狗头!!”
李銮、林安之在一旁低头猛笑,这个小石头,真是甚么话都敢说。
难怪是天子最疼爱的外甥……
不过,听天子口音,李鋈执掌内务府的时间,不会太久了……
李鋈差点气炸了,狠狠瞪了王磊一眼后,又哭丧着脸同贾蔷道:“父皇,儿臣难道是好欺负的?可是楚娘怕生事,牵累了儿臣,才让儿臣保证不再寻仇。不然的话,儿臣认得张家崽子是哪个……”
楚娘低头惭愧道:“是民女的不是,只是想着,不能连累了小胖……”
再次听到“小胖”之名,李銮、林安之和王磊,都不加遮掩的哈哈大笑起来。
贾蔷也呵呵笑道:“无你的不是。都道家有贤妻,男人不遭横事。朕这个皇儿,聪明盖世,但偶尔也有不着调的时候。你能劝谏他,朕很高兴。”
说着,回头吩咐道:“摆驾青松园,今晚行家宴。”
“喏!”
……
番六十一:为父
楚娘做梦都没想到,皇家御膳,会是这样……
临海子的沙滩上,哪怕春寒不浅,可一排排烤炉支起,一箱箱用冰装载来的……海味堆起。
一股股鲜香四溢,惹得人口中不断泛起唾液……
葱烤海参、铁板大鱿鱼、烤扇贝、烤生蚝、烤大虾、烤蚬子、烤海鱼……
至于鸡、兔、羊、牛、驴、鹿、土豆、青椒、玉米等等,更是不计其数。
而从东北进贡来的飞龙,也已经与长白山参一道炖起,飞龙汤乃人间珍品!
轻松、快意、自在……
甚至贵为人间至尊的天子,此刻都亲自抄着一大把烤鱿鱼和烤鹿肉,在烤炉边站着,认真的翻烤着,还不时洒着孜然香料……
“这就是最让我们亲近、爱戴的父皇,我们兄弟们早就认定,这一辈子都不可能达到父皇的高度,做不到那等丰功伟绩。不仅是功业上,连生活上都是。爷永远不会忘记,五岁那年有一回高烧不退,是父皇亲自抱着我抱了一宿,我烧的难受之极时,父皇为我心疼垂泪。”
亭轩一隅,见楚娘怔怔的望着贾蔷烧烤的方向,李鋈轻声笑着说道。
看向贾蔷的目光中,满是敬佩和濡慕。
在他眼里,贾蔷不仅是人家至圣,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更是一个疼爱他们兄弟们的好父亲。
楚娘小声道:“皇上最是仁德,是三千年一降的圣人,当然也是最好的父亲……小胖,可是我万万没想到,你会是皇子……可我只是个卖烤肉的粗鄙丫头……”
李鋈连连摇头道:“甚么皇子王爷的,你瞧我父皇,又在做甚么?我瞧得出来,父皇是喜欢你的,你放心就是。爷在功业上学不得父皇,可在做人过日子方面,却能学得。父皇喜欢谁,就从不在意出身高低。过日子是一辈子的事,喜欢最重要。”
楚娘闻言红了脸,不过还是担忧道:“你娘……贵妃娘娘不喜欢我。”
这一点,任谁都看得出。
李鋈却嘿嘿笑道:“放心,有父皇在,这些都是小事。再者,是爷和你过一辈子,我喜欢你就是了!”
楚娘闻言,抿了抿嘴,白他一眼,心中却如蜜一般。
不过目光转了一圈后,再看看自己有些粗糙的手,不由苦笑道:“如今我愈发不知道,你看上我哪里了。莫说皇后娘娘,连你娘看着都和我差不多一般大,这真是……”
让人不安呐。
……
“去,给你母后送去。”
随手将烤好的美味交给一小皇子,待他奉着托盘欢喜离去后,贾蔷接过宝钗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看她一眼笑道:“还看不开?”
宝钗面色淡淡道:“如何看得开?我连多一眼都不想看!”
贾蔷哈哈笑道:“不想看就对了!朕与你说个笑话:一日,一位高门公子在家操办诗会,请了京中诸多才子才女们登门做客。其妹与其母言:母亲,你猜哪个是哥哥的意中人?其母指出一人道:必是她。其妹大惊,问其缘由。其母答曰:我看她第一眼,便打心底里厌烦!
婆媳是冤家,看开些,你儿子喜欢就好,你掺和甚么?皇儿长大后,你心思得重新放回朕身上,不然的话……”
宝钗闻言又好笑又好气,嗔道:“不然如何?”
贾蔷冷笑一声,道:“当朕今天的烤生蚝是白吃的?”
宝钗俏脸大红,左右看了看,悄悄狠瞪一眼后离去……
贾蔷嗤笑了声,见李銮和林安之近前来,也未搭理,随手重新烤起生蚝来。
林安之赔笑上前,道:“皇上,让臣来办罢。臣最善烤这些……”
贾蔷呵呵了声,倒也没拒绝,随手交给林安之后,李銮从一旁搬过楠木椅子,虚扶着贾蔷落座。
周围皇子渐渐围促过来……
贾蔷展平衣摆前襟后,看着一众皇子道:“古人说,男人这一生,想做出一番成就来,就要先修身,后齐家,之后治国,最后平天下。朕,深以为然。世人也多知此,但绝大多数却做不到。个人的修养当然很重要,这个自不必多说。
可齐家,却难。盖因好些人都认为,家并不重要。大丈夫嘛,当四海为家。
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的传说,至今被奉为美谈。
官员们、公人们也多标榜他们自己舍小家,为大家……
朕却以为,大不可必。
不是说这样的觉悟不高,而是觉得,在还有其他法子的时候,何必去牺牲小家?
家庭,不是牵绊,不是累赘,是我们最后的退路,是在这个残酷血腥冰冷的世界里,最温暖的港湾。
前提是,男人要担起身上的责任,搭建完善一个和美温暖的家。
不要小瞧这一点,世上九成九的男人,其实都做不到这一点。
朕,冒天下之大不韪,准许诸皇子自主择亲,其中或许也有些其他的计量,但更重要的,是想诸皇儿将自己的幸福,把握在自己手里。
朕是真希望,你们能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有选择权,择一贤妻,能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过好这一生。”
众人动容,长乐公主李晴岚道:“父皇,所以您看到小八领了楚娘来,才这般高兴吗?”
贾蔷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八子和楚娘身上,呵呵笑道:“今日军机处的人欠李鋈和楚娘一个人情,不然朕不会这般撂开手……你们瞧,好的家庭带来的益处,得多大。”
诸皇子们放声大笑起来,多在打趣李鋈。
“皇上,这么些皇子大婚……这亲事怎么办?半个月一场都要从年头办到年尾。”
林安之在一片烟火气后,笑嘻嘻问道。
贾蔷摇头道:“你们自己办就是,想热热闹闹操办的,就热热闹闹的办。想在京城办的在京城办,也可带去外面办。譬如去北地雪国,去草原,去大漠,去海边……朕其实是建议你们带着各自新妇,去看看这些的。虽然这些年你们母后她们费尽气力,让世间女子不再桎梏于方寸之地,婚后女子可以出来做工。但绝大多数闺阁女子,尤其是高门闺阁内的千金,还是如同笼中雀一样,十多年来只能看见巴掌大小的地方。你们带了出去,见见世间之宏伟辽阔,她们岂有不喜欢的?
不过最好不要惊扰官员,往来应酬忒烦人。成亲嘛,自己高乐的事,弄那么些繁琐俗事就让人厌烦了。且德林号遍布宇内,去哪都便利。一应花销嚼用,皆算朕的。”
诸皇子们愈发高兴起来,连李銮都有些向往,不过他迟疑的看向贾蔷,以他的身份,便宜如此吗?
贾蔷见其眼神,心下了然,笑道:“太子也可如此。只是成亲之后,你们就都长成大人了,也该忙碌各自本分之事了。”
皇十八子李锴忽然大声道:“父皇,儿臣出海立国后,会想念您和母后,想念母妃还有诸位兄长兄弟们的!”
此言一出,四周安静了下来,唯有烤炉上的鹿肉滴下的油脂,炸出滋啦滋啦的响声。
贾蔷呵呵笑道:“这还不好办?你们都是朕的儿子,朕又岂会厚此薄彼?也就再忙碌这几年,之后便由太子监国,朕和你们母后、母妃和年岁小些的兄弟们,挨个去你们的封国住去。你们兄弟间就更简单了,时常串个门还不容易?”
诸皇子们闻言喜出望外,虽也有对李銮的嫉妒,可以他们的学识和智慧,也都明白,这样的做法,已经了历朝历代天家中最温和,也是最完美的解决法子了。
而且,贾蔷的作为,也真的温暖了他们这些作儿子的心。
尽管大多时候,这个父皇比较毒舌……
“怎么样,最多还有半年光景,你们就要开始准备出征海外,建一番功业了。可有准备单独成军的没有?”
贾蔷吃了一个蒜蓉扇贝后,看着诸皇子们问道,目光在十八子李锴身上顿了顿。
李锴母族闫家,横行一时的海匪四海王出身,对其助力无与伦比。
其他皇子们也都看了过来,李锴也不怯惧,站的笔直道:“父皇,儿臣准备独自成军,先建立海师!”
不少皇子闻言,眼中难掩落寞。
想要开海,拥有一支强大的海师几乎是每个人都梦寐以求的。
但是,不是每个人都有如靖海侯府那样的外家。
贾蔷呵呵笑道:“好啊,有这个条件,可以这样做。但,也不必都这样做。因为宋藩的建立,可确保好望角以东,再无一艘西夷战舰。甚至,还可以辐射到以西的一大片海域。可以说,在相当长的时间里,至少十年内,你们其实是用不到战舰的。所以,短时期内独自建一支海师,未必划算。运用民船商船,或许更高效些。
而在非洲大陆上的立国,显然只是你们积蓄实力的一个立足点。那里有各式各样的资源,你们治理得当的话,很快就能积攒起一份庞大的财富。
有了这笔财富,又有大燕在背后,你们还怕组建不了自己的舰队?
你们不要忘记,在西方,还有大片大片肥沃适宜的土地,等着你们呢。”
石磊拿着好大一只烤鱿鱼吃的满嘴油,但听到这还是抬头咧嘴笑道:“舅舅说的对!连葡里亚那伙子忘八,都圈了一个红木国当藩国,听说那红木国比葡里亚大一百倍,上面有不知多少金子。葡里亚就是靠这些金子,被咱捶倒几回,结果又发达起来。那个地方,咱大燕一定不能放过!!”
石磊脸上有骇人的伤疤,从眉心直到嘴角,再举着一支大鱿鱼,看的周遭一些宫婢腿都有些发抖。
不过贾蔷对这个外甥是真心疼爱,看着他笑道:“这些天赐之土,都将是你们驰骋的疆场。红木国,耕地面积之广,不亚于大燕。而且那里比大燕、唐藩更有利的,是土地肥沃,水利极其强大,从不缺水。那里,是一块饿不死人的世界。还有同汉藩一样丰富的铁矿,虽不及宋藩,但也数不胜数的金矿。另外,那片大陆不仅有红木国,还有更广阔的天地,远比宋藩所在的非洲大陆,更适宜生存。
大燕如今已经到了一个极致,西方的疆土,打下来其实不难,但本土是不准备再去拓展了。
管不过来,也没必要。李銮也要给他的兄长兄弟们,留下足够广阔的土地去立国。”
李銮忙上前表态道:“诸皇兄手足们所占,与大燕所占,并无区别。”
贾蔷呵呵笑道:“还是有区别的,他们占了,就不再是大燕之臣了,而是兄弟之邦。你的这些兄弟手足们,将来都是与你平起平坐的。”
李銮笑道:“合该如此。也唯有这般,儿臣等才不辜负父皇的一片慈爱之心。儿臣也从父皇身上学到了许多,首要一点就是,家和家人,是最重要的。”
贾蔷笑着站了起来,与诸皇子道:“你们都是朕的儿子,将来都能成为一国之主的。好了……”
他正要挥手让诸皇子滚蛋,莫要打扰他与一众后妃们高乐,却忽然听见一道略显激动的声音传来:“父皇,儿臣虽为父皇之子,但常怀惭愧内疚之心,盖因自知天资平庸,虽用尽全力,依旧文不成武不就,无法同兄长手足们那般为父皇增添光彩,让父皇骄傲自豪。
同手足骨肉们相比,儿臣几无颜苟活于世。夜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极为苦闷。
父皇,如儿臣这般粗蠢之人,当如何自处?
儿臣厚颜,乞求父皇教诲!”
语气之悲苦沉重,令众人大惊。
转头看去,见竟是七皇子李铭跪在那叩首倾诉!
因其为性子最好的平儿所出,加之其本身性格温和之极,在诸皇子中最为腼腆良善,所以众皇子素来亲近他些,此刻见李铭如此失态,李銮登时大骇,忙上前搀扶道:“七哥!快起来,吃多了酒,先去安歇了……”
李铭有些颤栗的避开李銮,落泪不止道:“太子不必如此,我知你愿意善待我,其余皇兄手足们,也未曾小觑过我,是我自己不争气……”形容苦闷之极。
这般动静,叫不远处始终关注着这边的后妃们都大惊,面色肃重起来。
平儿更是惊慌的想往这边跑来,却让黛玉使人劝住。
贾蔷面色也是讶然,上前两步至七子身前,看着他诧异道:“老七,朕从未与你过多的压力……”
“儿臣知道,是因为儿臣愚鲁,不堪造就。早在宫学进学时,每回师傅考校课业,儿臣总得中下……其实哪里沾着中,不过为了顾忌儿臣的体面,才未得下下。儿臣还知道,是父皇特意叮嘱师傅们,不要给儿臣打下下之评……儿臣,儿臣……实不配为父皇之子!”
李铭今日于大醉中,将心中苦痛倾泻倒出,让所有人都侧目,有惊诧心疼,有关心,也有自觉同病相怜者……
贾蔷摆手让李銮和其一侧的李铎将李铭搀扶起,道:“朕当年还在宁国时,隆安天子欲以朕为刀,清扫景初旧臣,特意着朕袭爵。但袭爵是要考封的,宗人府校场上立有箭靶,必要十五中十二,方能袭武爵。你猜猜看,朕当初中几箭?”
李铭面色一直大红,这会儿应是在半醉半醒间,还知道恭敬答话,道:“父皇人间至圣,自然是十五箭皆中。”
“错了。”
贾蔷呵呵笑道:“朕连射三轮,连个箭靶的毛都没挨着!当时宗人府大宗正是义忠亲王,因和贾家不对付,看到这一幕老牙差点没笑掉!”
“啊?!”
李铭懵了,诸皇子们也无不咧嘴,大都不信。
李铄嚷嚷叫道:“父皇,儿臣等又不是不知,父皇几回回挽天倾于危难,阵斩可汗的绝世功绩都能立,怎么可能一箭不中?”
贾蔷呵了声,侧目看他道:“如何不可能?阵斩卫拉特博彦汗,用的是火器!至于弓箭……便是现在,十五箭能中五箭就不错了。你懂个屁!”
诸皇子轰然大笑,李铄也哈哈直乐。
贾蔷再看李铭,温声道:“你怎会不配是朕的皇儿?朕与你们母后、母妃们说过无数回,朕这一生最大的功业,就是娶了她们为妻,并生了你们这些皇儿。朕,以她们为荣,因为她们为了朕,克服了生而为人必有的贪、痴、嫉!朕知道这是多么的难,所以才愈发的伟大!
朕,也以你们为荣,因为你们身为朕的皇子,势必比世上绝大多数人背负上巨大的压力。做的好是应该的,谁让你们是圣人之子?可做的稍显一般,就会被诟病子不类父。
对于有上进心,有自尊心的人而言,这是莫大的痛苦和负担。
但是越是感到深沉的痛苦和伤害,不就越说明,你是颇知上进的好孩子么?
人之天资,生而不同。
文不成武不就那又如何?就朕所知,老十你的画画的极好,这难道不是天赋?”
李铭惭愧道:“都是上不得台面之巧技……”
“胡说!”
贾蔷笑骂道:“你是坐拥宝山不自知!老七,朕给你一个建议,多拜些丹青大家为师,好好钻研你的丹青之术,大有可为。将来你的手足兄弟们,未必有你的名声高。”
别说李铭,其他皇子也都无不面色怪异,甚至连石磊都抓了抓脑袋,道:“舅舅,皇子们将来都是要做国王的,学那劳什骨子做甚?我都听说过,学画画的皇帝都不是好东西……”
贾蔷摇头道:“换做宋末,遇到个这样的天子,当然只能沦落悲惨下场。可老七却有资格,也有条件做他喜欢做的事。
有这么些敢打敢拼的兄弟手足们在,足以保证他的疆土周遭不会出现强敌。
而丹青书画可传千古,千百年后,吴道子不比史上那么些默默无闻的帝王更有名?
再者还有朕和小十六看顾着,待将来皇孙降世,说不得就是好拼杀的。
总之,如今你们的选择权极大,足以过好这一生。
不必因为些许遗憾而感到不安,只要认真的去过活,朕都会以你们为荣。
因为,朕不止是天子,更是你们的父亲。”
五皇子李钧看着李铭沉声道:“父皇说的极是,老七,你何必担忧这些?都是自家亲骨肉,有甚么事早先就该说出来。原就不是每个兄弟都能征善战,不止你一个,老十一还有十四、十九他们,不都如此?没甚么大不了的。
他们就比你聪明,早早寻了大哥说开。大哥也思量许久,已经决定建一支联合陆军,从宋藩往北,沿着海岸线横扫过去。也不必拘泥初步封国的大小,只要是好地方,就顺次安排下去,诸兄弟们先积累起一些家底儿再说。
平日里你只是一个人闷着,我寻你问过你也没说。”
李铭面红耳赤道:“是我的不是,不愿与哥哥们添恼……再者,便是打了下来,我也无治政之能……”
“你……”
李钧听了火大,就要训斥,被李铮拦下。
李铮笑呵呵道:“无治政之能怕甚么?咱们这些弟兄里,有几人会治政?自己不会,请人来治就是。七弟的妻族好似是大学士万家?万良门生故旧遍布朝野,你还担心无人治政?说到这,还得再称颂称颂咱们父皇。父皇真真是世间第一英明圣君,咱们这般分封,最不怕的,就是国内出现权臣。封国相邻,谁敢当权臣,那才是自寻死路!”
李鋈也笑着凑趣道:“七哥,你就让哥哥们替你寻一处矿藏丰富的地儿立国,然后赚钱的事交给弟弟就是,你就一只手画画儿,一只手数银子就是。当然,提前说清楚,亲兄弟明算账,当弟弟的也要赚些零花钱,给你弟妹买胭脂……”
“咦~~~”
众兄弟们先起哄取笑,随后又哄堂大笑。
李铭这会儿似乎酒也醒了,但并未因此而羞愧忸怩,只是有些汗颜道:“怎好坐视兄弟们费力?其实若非留在京城会被玉碟除名,后世子孙也会生恨,我最想做的,就是在皇子所里作画……”
留在京里,这下,没人敢再附和了,这是一条红线……
贾蔷忽地一挥手,阻止了李銮想要开口,重亲情也不可意气用事,底线不能破。
他与身边小四十九道:“去请你们母后和诸母妃来。”
又与诸皇子喝道:“将篝火点起来,想吃甚么自己动手!一个个站在那里干愣着做甚么?”
诸皇子们大笑着四散开来,拿木柴的拿木柴,烤美味的烤美味。
唯有李铭,垂着眼帘站在那,颇为不安,听到脚步声靠近,抬头见竟是贾蔷过来,勉强堆笑道:“父皇,儿臣让您失望了。”
但贾蔷却拍了拍这位性子内敛的儿子的肩膀,温声道:“你能将心里话说与朕听,朕很高兴。先不急,等你母后她们过来再说。今晚多吃些,你瘦了不少。且安心,有朕在。”
李铭闻言,鼻子猛的一酸,赶紧低下头去,却也阻挡不得满眶热泪流下。
周围皇子们见此,再看看贾蔷清瘦的身形,纷纷安静了下来。
此刻,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他们的父皇,能够真的万岁万岁,万万岁。
如此,他们才能真正托庇其羽翼之下,生生世世的幸福下去……
而站在一边的楚娘看到这一幕幕早已傻了眼儿,莫说高门,便是寻常农户人家里,父亲都是极威严的存在,对儿子打骂都是日常小事。
何曾见过如此溺爱儿子的父亲?
更何况还是天子!
怪道,都言皇上是普天之下第一奇伟男子。
当其皇子,当真是天下第一幸事!
今日所见,楚娘大受震撼,又渐感安心。
嫁入这样的人家,应该会很幸福……
不过看到渐行渐近的一众瞧起来年轻的出奇,艳绝人寰的婆婆们,她又觉得压力扑面而来……
……
番六十二:奉茶
神京西城,布政坊。
张相府。
书房内,张潮面色铁青的看着跪在地上大骇的长子张德英,听闻其所言后,张潮心中震怒:“老夫就知道,李博言行事素来严谨,怎会办下如此浅薄无知落人把柄的混帐事!你这畜生,前些年倒也罢,这几年叫人恭维的当真是无法无天,狂悖傲慢之极,令人可笑!李博言的小舅子,那等阿物也能说动你出面与八殿下说情,我张家的脸面就这般不值钱?!”
张德英这些年都未见过其父发过这般怒火,唬的肝胆俱裂,磕头泣道:“父亲大人,儿子亦是看在搏言的面上,耐不住孙泽的央求才出的面。儿子也不敢随意糟践张家体面,那都是父亲苦熬几十年,辛辛苦苦积攒而来的,儿子岂敢浑来?实在是……儿子以为不是甚么大事,不过一粗鄙女子……”
“住口!”
张潮闻言,一拍桌案大怒喝道:“你懂甚么?你口中的粗鄙女子,是经过圣上点头的八皇子妃,比你这畜生高贵一百倍!今日在勤政殿,人家当着皇上的面指出你这畜生为虎作伥,凌辱百姓。圣上当着满朝文武大员的面问老夫,如何作想?来来来,你这畜生且与我思量,该如何答复天子!”
他自然没指望张德英替他作答,将其长子问的如遭雷击后,张潮与候在书房内的管家怒声喝道:“将这畜生架在中庭,给老夫狠狠的打!谁敢打轻些,谁敢撂手,老夫用他的脑袋来顶!”
管家乃张潮心腹,自然知道这是打给谁看的,只能照办。
没一会儿,前院就传回来一阵惨叫声……
张潮坐于书房正中,对此充耳不闻,心中所思,皆是今日勤政殿上的一幕幕。
天子为何如此相迫,他心中自然明白。
除了国家大政即将调头,需要清理吏治内政外,还有一点,就是要给于万洲铺平道路。
这一幕他很熟悉,当初他上元辅大位前,李肃也曾不得不举起屠刀,清理手下干将。
当然,罪名不同,那时的罪责是懒政惰政,阻挠开海大业。
一大批李肃的得意门生,被清扫下去,这也使得他张任重能极顺利的接掌元辅大位,迅速执掌大权,倾力开海。
其实在那一天,他就该有今时今日的觉悟……
但……
苦笑一声,张潮微微摇头,看着手上不知何时泛起的斑痕,自嘲想道:至少,经过这一遭,也算为他自己的执政生涯扫清手尾,不至于会被秋后算账。
而且,张家还成了天子的亲家,六皇子李钊母族不壮,对李钊而言不是好事,对张家而言,却是极好的事。
立一国之基,需要无数人力、物力和财力,哪怕后两者张家没有直接的助力,但人力,尤其是官员方面,张家却大有可为。
不必担忧一朝去位,家族衰败,待其死后,张家遭受政敌清算。
思至此,张潮长叹一声。
这就是帝王的无双权术,便是打压到了极致,也会留下一条生路,这条生路换个路数去想,居然还是条很不错的路。
前提是,要继续替天家卖命!
接下来五年,他要做好权力的交接,确保这一过程平稳安定,不出丁点乱子。
另外,张家也要尽全力辅助六皇子李钊,建立封国……
圣天子在上,当真是使唤的人团团转,还让人无法拒绝。
更绝的是,当五年后他挥动着屠刀将官场上一大批大员斩尽杀绝,用他们的项上人头肃清官场之风后,正好去位。
到那时,面对焕然一新的官场,百姓只会称颂圣天子。
最离谱的是,那些暗恨整顿吏治的人,也会称颂圣天子,因为是天子定下的元辅任期制,使得他这个官场屠夫去位……
正当张潮思绪万千,酸苦百味杂齐时,忽然听到前面传来一阵怒喝声:“先打死我,再打死他。将我们都打死干净了,再由他去为官做宰!”
老妇人惊怒的声音及一阵妇人哭喊声传来,张潮这才想起,其长子还在中庭受杖。
看看高几上摆放的座钟,竟已经打了小半个钟头……
好在老管家与他了一个放心的眼神,怎么也不可能真的往死里打,张潮这才迈步向外行去,绕过大插屏,急道:“母亲怎来了?有甚么事,叫儿子到里面说话便是。”
一满头银白的瘦老太太正全身发抖的看着大孙子生死不知的躺在那,背后被血浸透,这会儿听闻此言,怒极道:“我如何敢劳动你元辅大驾?你连亲生骨肉都下得了如此毒手,我……”
不等老太太说出诛心之言,张潮忙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解释道:“母亲,这个畜生帮着李博言那个妻弟,欺负了八皇子相中的皇子妃,今日宫中皇子妃告御状,若非……若非沾了玥儿的光,这个畜生的人头这会儿都要落地多时了!”
老太太为一品诰命徐氏,守寡多年拉扯张潮长大成才,虽疼极长孙,却也不会不明大事,听闻此言,心里咯噔一下,唬了一大跳,不过随即反应过来,声音低沉道:“如何欺负?”
果真被“欺负”了,怎么还可能成为皇子妃?
但徐氏不敢不问清楚,皇威如天威!
张潮声音中带着怒意,道:“李博言的妻弟想要强抢,被微服在外的八皇子拦下后,便来寻这个畜生。这个畜生,竟然敢打着相府的名义,压下了八皇子的怒意!今日人家在宫中告御状,若非皇后才指婚完,儿子能不能全身而退都在两可之间!”
徐氏闻言再度惊惧,低头再看往日里疼进骨子里的长孙半死不活的模样,也没那么心疼了……
相较于一个孙子,整个张府显然更重要。
“潮儿,如今……该怎么办?”
徐氏惊忧不安的问道。
张潮却宽慰道:“娘且安心,圣上处儿子到底还有几分薄面在,且即将成为儿女亲家,皇后娘娘也十分中意玥儿……大体而言,不会有问题,不过这畜生,不能留在大燕了,得出海。不然……怕终要祸及张家。”
徐氏缓缓点头道:“也只好如此了。”顿了顿又道:“玥儿的陪嫁,要用心准备!不能叫别家给比下去了,不是顽笑的!”
张潮苦笑着点头,这真真是……
……
西苑,青松园。
好大一堆篝火,照亮了夜空,也照的附近的大湖波光粼粼。
火光虽驱散了春夜寒气,贾蔷还是为黛玉披了件斗篷,在诸皇子无声的笑意下,黛玉俏脸绯红。
其他人倒也还罢了,唯独楚娘,看到这些总感觉不似在人间,恍如梦幻……
贾蔷却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回过头来,目光在刚停了抽泣的平儿面上顿了顿,微微一笑后,温声道:“方才老七吃醉了酒说,他自觉天资不如其他兄弟,所以不配为朕的皇子……”
平儿眼泪唰的一下又流了出来,悲伤之极。
虽方才已经有所猜测,这会儿听见了,黛玉等还是颇为恼火。
可是,也无奈。
还有诧异,莫非李铭也如李钊那般……可李铭指婚的妻族,也并不差啊。
再者,李铭打小腼腆,性子柔顺,酷肖其母,不该是这样的……
没等黛玉等安抚,贾蔷就继续笑呵呵道:“在朕和诸皇儿的宽慰下,李铭意识到了这种错误的想法。李铭,给你娘赔个不是,你惹她哭了,朕很生气。今儿你哄不好你娘,呵呵呵。儿子再重要,也没老婆要紧。”
诸皇子们大笑,黛玉气的嗔怪了声。
性子活跃些的李鋈更是人来疯,拉着满面羞愧的李铭上前,同已经在擦眼泪的平儿跪下道:“和母妃,七哥打小善良的连打猎都不忍射杀雀鸟,最是害羞。今儿也是因为七哥为儿臣欢喜,吃了太多酒,又说起开海的事,才说了些醉话。您要怪罪就怪儿臣罢,不过要打骂,还得七哥来扛!”
平儿闻言,随大笑诸人一并笑了起来。
而另一侧,黛玉悄悄看向了面无表情的宝钗,暗中肚皮笑的痛。
打小沉稳大气的宝丫头,生了这么一个活宝儿子,哈!
贾蔷摆了摆手,笑声止,李鋈、李铭也在平儿的催促下起了身,贾蔷与黛玉等道:“开海的事不必多提,自有章程在。不过老七方才说,舍不得离开京城,也不愿离开朕和你们。朕想了想,其实也在理……”
场面一下安静了下去,甚至说,死寂了下来。
唯有篝火堆中木头燃烧的哔啵哔啵声不时炸响,显得十分刺耳。
这一刻,黛玉倒不方便开口了……
为其嫡子,而使得诸骨肉分离,无论如何,她都难言。
不过这时,尹子瑜却站了起来,面色肃穆的直视贾蔷。
虽不能言,但行至近前,取木为笔,在地上写下四个大字:
皇上三思!
黛玉沉吟稍许,也还是走至子瑜身边,屈膝福礼道了声:“还请皇上三思!”
随后,宝钗、闫三娘亦是出来,福礼道:“还请皇上三思!”
平儿面色雪白,也跟着出来,不过没等她们再有动静,贾蔷摆手笑道:“快快起身,朕又没老糊涂,怎会轻易国策?朕是想说,因天家和睦之故,皇儿们难久留京中,可咱们却可常出去嘛。你们且回身……”
劝罢诸后妃,待黛玉、子瑜携手回身后,贾蔷又让牧笛、李春雨取来巨制的大燕舆图。
于空地上摆平后,百余盏玻璃宫灯照的通明。
贾蔷持一梢棒,站在巨幅舆图一角,指着图中一点道:“此刻,咱们一大家子站在这里,京城。而如今大燕的疆土,是这些……”
他用梢棒,划了好大一个半圆。
“再以此一点,而官天下,朕在时尚可,待朕百年龙御归天后,三代之内必出大乱。”
贾蔷很是冷静的说道。
这话却让后妃们并诸皇子大感不安,贾蔷笑道:“说正事,不必忌讳这些。朕之意,待朕传位太子后,将转移至此处,以督四藩国并诸外省之土!”
贾蔷手中的梢棒划至舆图西南一角,一处小小的原点上。
此处,正是航海要道,马六甲。
而在舆图上的此处,竟还书着两个字:新城!
在一片震惊中,贾蔷呵呵笑道:“朕将筑新城于此,立新宫。这是好地方啊,以一支强大的海师,紧锁海路,可确保东土无忧,又紧邻秦藩,南望汉藩、北上唐藩、西出宋藩!朕今年三十余岁,待不惑之年镇于此,少说能再镇三十年,运气好些,再镇五十年就未可知。若能保证这些藩土、外省安稳的移民、繁衍五十年,各地汉家百姓必破千万数,乃至更多!若如此,则江山稳矣,朕此生的使命,也就完成了。
而朕和诸后妃们移至此,未成年的皇子们也将移至此,老七,还有一些不好征战沙场的皇子们,你们先随你们兄长一道吃些苦,将封国打下来。总不好他们在前面拼死拼活的征伐,你们在后面坐享其成。这不是喜好不喜好的事,事关品性,朕也不会纵容。
不过,待打下封国后,可交付臣子们治理,你们可移至新城,与朕同享天伦罢。不过将来你们兄弟们一路攻伐天下,打下不亚于大燕的江山,你们莫要自怨自艾。
更不要说,朕厚此薄彼。
当然了,小十六肯定是占了大便宜。
但这没法子,总要立一个不可动摇的,否则咱们家这么些人,夺嫡起来将会何等惨烈?再牵扯到外家妻族,整个大燕都会因此分崩离析。
所以小十六不在讨论范围内,他命格贵重,会投胎,朕都嫉妒,又能怎么办?
且莫说你们,想想小四十九,还是同一个娘所出,结果等他长大后,所得封国选择的余地都不会太多了。
再往后几代,能得一城之封国都算不错了。
且不想那么远……对朕而言,能照顾好朕的妻儿子女一世无忧,就足够了!
再往后的烦心事,就靠你们自己来面对了。
如何,可有甚么想法没有?老七?”
李铭忙道:“父皇慈恩如海,儿臣只愿生生世世都有福气,托生为父皇之子!”
贾蔷笑骂一声道:“想的美!朕就不能歇上一二世?”
李铭闻言,有些惭愧的笑了起来。
大皇子李铮则神情微微肃穆些,他已蹙眉思量了好一阵,待李铭退下后,他上前道:“父皇方才所言着实振聋发聩,目光之长远,儿臣等远不可及。就目前来看,若秦、汉、唐、宋四藩平稳发展五十年,其富强繁荣之盛,未必输于本土。尤其是唐藩,耕田之广,尤在本土之上。秦藩、汉藩之地,也同样肥沃广阔。
这些地,若皆以汉家子弟来耕耘,大燕丁口再翻几番,粮食都吃不完!强大是明眼可预料到的,但如此广阔之疆土,如此繁盛之丁口,再以大都为京,还真未必合适。
疆域太广,一旦有事,鞭长莫及……父皇能镇新城,自可使江山无忧。
但能否形成祖制?”
贾蔷闻言,看向李銮,问道:“你大哥的话你可听到了?你怎么说……”又补充了句:“谈及正事,不必避讳太多。”
不然涉及他的生死,李銮断不敢多谈。
有了贾蔷这句话,李銮也不再束缚,他知道有多少兄弟手足羡慕嫉妒他的太子之位。
虽然碍于有圣天子在,或还碍于兄弟情分,无人敢翻浪。
但若表现不好,不能服众,兄弟情分都会受到影响……
毕竟,骨肉手足中虽有李铭这样性格淡泊乃至柔弱者,但更多的,还是虎狼之辈!
他若是个废物,这些兄弟手足们的心里,只会更不好受。
所以,李銮要努力表现,顿了顿,他沉声道:“父皇,儿臣同意大哥所言,父皇方才之言,最圣明不过。疆域太广,京城又过靠北地,辐射起来着实吃力,合该分两处镇守。只是有一点,儿臣略有不同之愚见……”
“放开了说。”
贾蔷坐于一把楠木椅上,接过一把刚烤的炙香的鹿肉,身边几上又有小炉温清酒,一边吃着烤肉,一边与黛玉等后妃举杯邀饮,好不快活。
李銮道:“父皇,儿臣以为,父皇再不必提传位之言。否则,儿臣岂非无君无父之小人?!
父皇果真想儿臣能多历练,大可以监国之责相赐。
且,岂有以父避子之理?儿臣也断不能见父皇远避万里之遥,为儿臣腾地方。
若如此,儿臣便是十恶不赦的不孝小人,不配为父皇之子!
大哥方才说的极是,朝廷早几年前就已不复有缺粮之危,往后随着藩土、外省的进一步移民开发,粮食之难就会越发罕见。
所以今后很长一段时间,朝廷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如何归化藩土、外省为本土。
如今的大都,显然已不再是最好的前线。
因为眼下朝廷心腹大患不再是北疆虏贼,而是藩土、外省和西夷!
所以,儿臣愿常驻新城,以新城为陪都,朝廷文武重臣亦皆可移至彼处!
父皇和母后还有诸妃母并七哥等不愿离京的皇兄手足们,留在熟悉的京城最佳。
儿臣再无能,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父皇再镇边关五十载。
父皇,您既然愿意传江山于儿臣,还请父皇相信儿臣,能吃得苦,能熬得累,不惧危难!
归化藩土、外省之责,儿臣一定能做得到的!”
贾蔷咀嚼着口中自汉藩运来的最好的羊肉,咽下香浓的肉汁,讶然的看了看李銮,吞咽下最好的肉串后,缓缓道:“不错,是个好思路。不过五年内,理清吏治为朝廷重中之重,太子你要上心。
其次,铁路的铺设,也是根本国策。一旦铁路贯通南北,甚至接同外省、藩土,京城至新城的实际路程,将会大大减少……
只是这样一来,新城就不是最好的陪都所在了。权力辐射范围内,绝不可有两处中央。
父子也不成……”
他已经领悟到自己想法的偏差了,唔,果然他只是人,而不是神。
藏在诸皇子后面躲清闲的林安之仰头看着明月,嘴角流露出一抹笑意来。
太子,到底是太子。
储君也是君,年幼的真龙也是真龙啊!
怎会允许一个皇舆版图内,出现两个权力核心?
尤其是,核心的重点还在外!
尽管眼下大政要调整对内,但谁都知道,大燕本土的政治体系经过几千年的锤炼,实际上已经相当稳固。
将官衙内的近亲繁殖清理干净后,还能有甚么?
真正需要投入无数人力、物力、财力以及重中之重军权者,是藩土和外省!
谁能掌握这些,谁才能真正掌握大燕至高无上的权力。
若这个权力在外,李銮便是坐守京城名为天子,也只能是个看客,是个傀儡,极其危险。
只是李銮的身份,不好直接挑明此点,便提议调换一下……
聪明!
林安之相信,贾蔷这个主意,只是因为爱子之心切,而且仍视太子为幼儿,想要替他彻底平定天下。
且就算李銮不提,回过头来,贾蔷也会想明白,诸国老卿相们也会提明白。
“皇上,臣以为不妨先以新城为陪都,但要定好期限。或以十年为期,或以二十年为期,就以铁路铺通南北为准。且到那时,皇上所言的内燃机也必定成功,火车和海船将会更快!到那时,也就不需要陪都的存在了。”
林安之为李銮补齐了最后一环,连陪都的存在时间,都限定锁死了。
贾蔷看着林安之呵呵笑了起来,这个小忘八蛋,才是真正聪明绝顶,才智令人惊艳。
一旁如李铮、李鋈、李铎、李锴等聪明过人的皇子,也都明白过来,笑了起来。
李鋈更是上前搂住林安之嘿嘿笑道:“到底是亲舅舅啊……不对啊,舅舅,我们也是你的亲外甥,母后跟前,我们和小十六比差哪了?舅舅怎就对咱们没那么好?”
李锴也聪明,上前呵呵笑道:“舅舅,我也是你的亲外甥。这样,打封国时,外甥给您多出些力,打下一片好地儿,您顺带着帮我管管封国如何?”
林安之懒洋洋的笑道:“林家封地不要多,寻个风景好的地方,建一城就行,要那么些做甚么?至于你们各自的封国,自有国相来打理,要我做甚么?天南海北的,也凑不到一起去啊。”
李鋈眉开眼笑道:“舅舅,咱们兄弟都封你当太师!平日里的琐事就由国相来管,大政你帮忙看着些,别弄出权臣来,大家都不好看。有你看着,背后还有外公,我们兄弟才敢甩开膀子和西夷们干!”
不拘是外族还是妻族,不是信不过,可有这么一位舅舅帮忙盯着,岂不是更可靠?
好歹都是从小喊舅舅喊到大的,总不能让他只帮太子一个!
眼见反应过来的皇子们越来越多,林安之恼火的推开李鋈,指着一众皇子笑骂道:“一个个都不是好人,我可警告你们,活从来不白干!”
又见李銮也想开口,他忙道:“太子就算了,天下能臣都在你手里,可饶了我罢。”
回头就见贾蔷似笑非笑的盯着,林安之嘿嘿一乐。
草创封国随意折腾不要紧,大燕疆域上敢乱来,那就要挨板子了。
这是条死线,越不得……
……
黛玉等后妃坐在一起,将楚娘传至跟前。
黛玉目光和善,问楚娘道:“皇上和诸皇子们说的话,可听得懂么?”
楚娘闻言,抿着嘴摇了摇头,回道:“听不明白。”
黛玉笑了笑,又问道:“可觉得无趣?”
楚娘仍摇头道:“并不曾。”
黛玉奇道:“连听也听不明白,还不觉着无趣?”
楚娘看着美艳不似人间凡女的黛玉,道:“娘娘,民女觉着吃的好喝的好,还有这样好看的景儿看着,不会无趣。”
黛玉目光愈好,却听一旁宝钗淡淡问道:“除了吃的好喝的好顽的好,便没有其他有趣的事了吗?”
黛玉与宝钗微微摇头,止住她的“攻势”,随后同楚娘笑道:“你是入了皇上的眼的,品格自然是极好的。本宫今晚上一直未寻你,也是故意冷落你,以观你性子。你帮着宫人们抬东西、烧炭、烤膳食,毫不忸怩造作,热心大方,都很好。明日起,本宫会派四位教养嬷嬷去你府上教你些礼仪,并不繁琐。今后还要跟着读些书,识些字,不做睁眼瞎即可。”
楚娘被黛玉真诚温暖的笑容感染,反倒变得有些羞赧,低头轻声道:“娘娘,民女家里窄,坐不下那么些人,铺子里……铺子里行么?”
“噗嗤!”
宝琴、湘云等没忍住,生生笑了出来。
楚娘头愈发低下去了……
黛玉诧异的看了眼过去后,宝琴忙告饶道:“好姐姐,就是喜她朴实,真喜欢!”
黛玉没好气瞪一眼后,同楚娘笑道:“这些都是小事,天家会解决的,就当是,聘礼的一部分。”
楚娘声音却愈发细微,道:“不……不要聘礼,还……还不起嫁妆。”
这下,连晴雯、莺儿等都忍不住捂住脸,拼命抖起肩膀来。
连黛玉都快要吃不住劲了,身子颤了颤……
盖因世俗中,嫁妆是要比男方给的要多些,不然世人也不会将生女唤作生了个“赔钱货”了,着实可恼。
黛玉笑着宽慰道:“天下百姓,皆是皇上的子民,故而才有君父之称。你的嫁妆,自有皇上和本宫来操持,且宽心就是。”
楚娘沉默稍许后,才磕头谢恩,最后轻声道:“娘娘,民女要出宫了,家里还有祖母卧病在床,还有幼妹在家……”
黛玉生出怜惜,却看着她指了指一旁的宝钗笑道:“你这亲婆婆,虽是个冷脸子,却是个好心肠。早先就想到这些,打发人送了食盒去你家了。你祖母、幼妹自有人服侍,连太医都一并打发去了。这会儿,怕是连家也已经搬完了。一会儿宫里再派人,送你家去。”
楚娘闻言一脸震惊,动容的看向面色淡淡的宝钗,抿了抿嘴,终是红了眼圈,落下泪来,复跪地叩首。
一旁紫鹃接到了黛玉的眼神,忙笑着让人取来茶盘托着一盏茶,走到楚娘跟前,楚娘大为紧张,却还是在黛玉等人的鼓励下,奉茶到宝钗跟前。
宝钗气恼的瞪了眼周遭一圈促狭鬼,回过头来同紧张的楚娘道:“先给你嫡亲婆婆吃,那个孽障不是说了吗,他是庶出的,岂有先给庶母奉茶之理?”
黛玉终是忍不住,掩口大笑起来,周遭后妃们,也无不捧腹大笑。
连宝钗自己,最后都气急而笑……
夜未央,人尽欢。
……
PS:倒计时吧,没多少了……
番六十三:军中大案
“皇上……”
“嗯?”
“蔷哥儿……”
“嗯。”
“你说……咱们是不是老了?好似昨儿个还在园子里作诗写字,今儿……怎地皇儿都要成亲了?”
“别说那些有的没的,老没老,昨夜里你还不知道?”
“呸!都是要当公爹的人了,再浑说,仔细你的皮……哎哟!”
“呵!最受不了你这句仔细你的皮了,且让你再仔细仔细!”
“嗯……哎呀,子瑜姐姐看着呢,你起开……”
“迟了!一个都跑不了!”
……
春暖花开日,日上三竿时。
湖面上,几只鸳鸯浮水,悠然自得。
晨练罢,贾蔷穿着一身单薄锦衣躺在湖畔边杨柳下的躺椅上,静静沉思着。
这些年,他独自思考的时间,越来越长……
藩土、外省加起来举世未有的辽阔,宋藩落日的余晖正将奥兰治河渲染的一片血红时,东瀛的天空上,旭日的阳光已经洒满人间。
日不落啊……
偌大一座帝国想要安稳发展,哪怕他不需要插手日常政务,只是大政方针的制定,尤其是官员的升黜,就让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心思来应对。
大燕就像一座万顷良田,他需要选出最合适的农夫来耕耘。
最重要的是,要不时的铲除变了质的杂草,毒草!
“皇上……”
一道声音从身后一侧传来,贾蔷回过神来,应了声。
随后就见李婧步姿轻盈的走来,贾蔷抬眼看去,见她笑的灿烂,也笑道:“就要当婆婆了,这样高兴?”
李婧在宫中诸妃中,是一个极特殊的存在。
尽管,她并非贵妃,但是论地位、权势和影响,并不下于宝钗和闫三娘。
除了手中无比强大的夜枭外,最重要的,就是能生……
一个长乐公主受尽宠爱不说,五个皇子中,老大更是光彩夺目到耀眼的地步。
老七李铭于课业尤其是武学一道,“天赋异禀”到师傅想拿头撞墙的地步,贾蔷为了保护儿子的自尊心,亲自下旨让师傅们不许打“下下”考评,只能“中下”。
而在宫学里,李铮却是诸皇子中最出众者,没有之一。
更难得的是,这个打小不受李婧喜爱,用其话说,有些“蔫儿”的皇子,心中极是明白分寸。
小小的人儿,很早就知道护佑下面的兄弟手足。
尤其是对李銮……
早熟的一度让贾蔷曾怀疑他是老乡,但最终冷眼旁观多时,发现不是。
这孩子就是因为被他娘不喜,时常言语打击,再加上的确天资聪颖过人,所以早早明白了自保之道……
所以说,福祸相倚,有时候遭些难,未必是坏事……
李婧某种程度上来说,算得上母凭子贵。
偏她对没有江湖气的老大,一点也喜欢不起来……
好在李铮颇得父皇、母后的疼爱,也不缺她这个黑道老娘……
果然,李婧听闻贾蔷之言,撇了撇嘴道:“荆宁侯府那个小丫头片子,娇蛮的很,我去瞧了眼,也懒得搭理。且算她倒霉,落在老大手里。老大打小蔫儿坏,有的是法子拾掇的她规矩。”
说罢,又上前数步笑道:“皇上,我是笑这些时日外面的动静,端的热闹。
张任重是真狠呐,埋伏了半月后,借着清理江南九姓谋反一案,从上到下大清洗,成百上千的官帽子落地。
啧啧啧,好几个他的门生都没逃过。轻些的降职流外,稍重些的就是去外省、藩土为官,再重些直接去漠北蒙古或是西域、雪原。各级衙门的近亲窝子,也被重点查处。好些都是一个宗族一个宗族的端,审问后直接押赴藩土劳改。这不是最有趣的,最有趣的在于万洲那里……”
贾蔷呵了声,道:“于万洲的差事也不轻松,是个得罪人的差事。好些富贵人家,尤其是士绅文官家里的子弟,想让他们去当兵,岂不是‘有辱斯文’?反弹和阻力大的很。全民义务兵役制想真正全面铺开,他三年内都清闲不下来。
他那里怎么热闹了?”
李婧笑道:“因为真正严厉执行要到明年,今年还留了个缝儿嘛,所以于府从早到晚都是车水马龙。不知多少人登门,要尽快安排自家子侄出海,买地种田读书,以避兵役。好些人家里孩子的岁数不到,也想提前在藩土买地。不然明年这个政策没了,他们的孩子都得去当兵。对那些世代簪缨的文官家族而言,实难接受。听说军机处接收到的反对折子,堆满三大间屋子都装不完。”
贾蔷眉尖一扬,笑道:“这些声音不必理会,张潮自会应对……登门的人,于万洲是怎么处置的?”
李婧笑道:“那老倌儿看着铁面无私,不过也知道些变通。年岁下浮不超过两岁者,还能在今年走一波,多买些地,派人过去种了就是。再小的,任谁家也不成。
不仅如此,他还派人下去,去各省宣传这个政策。今年朝廷光卖官田,就要大发一笔。
他要是黑心的,这一回收银子可要收美了。”
贾蔷笑道:“便是他不收,下面人也必会弄出些名堂来。受贿这等事,几无可能灭绝,就看他的手段,能抑制到哪一步了。这一点,对他此政之政绩,影响颇重。
对了,军中如今是何反应?”
李婧奇道:“军中的事我不大清楚,是赵师道在负责。不过听说还是很高兴,没甚么酸话传出来。毕竟,皇上准备启用内库银子贴补他们。”
贾蔷站起身来,淡淡的道:“那是因为还没开始……告诉赵师道,让他来见我。对内肃整不会只针对文官,军队内的肃整,要更严厉。”
李婧闻言变了面色,收敛了笑容站直身子看向身形似乎陡然高大如擎天之柱,立于天地间的贾蔷,道:“皇上,军中不是有宪军和军法司么?怎么……直接动用绣衣卫?”
军中一旦肃整,那就不是文官那般“柔和”了。
被肃整之人的下场,也绝没有那么幸运……
唯有血腥和残酷!
贾蔷摇头道:“宪军和军法司,也要听命于五军都督府。而且,若是连他们也被渗透败坏了,又该如何?军中的事,不比朝廷上轻省多少……去罢。”
李婧不敢多说甚么,阔步往外走去,走了一段,忽地身子一凝,想起了这次指婚中,军机处诸大臣和前大臣中,有两家未被指婚,一个自然是林家,因为只林安之一根独苗。另一家,则是于万洲家。
这个也好理解,天家不可能同未来元辅做亲家,执掌这座无比强大富庶的元辅,在任时不能成为外戚。
然而五军都督府中,现任诸都督和前都督中,共有四家未被指婚。
就李婧所知,这四家中至少有三家,家中是有适龄闺阁千金的。
原还不知道为何如此,现在却明白了些……
可这四家,都是军中颇有势力的大山头啊!
有两家,还是十大从龙武勋中的两家!
李婧眼中怒气渐炙,她知道为了保全君臣之义,贾蔷付出了多少心血。
她知道,贾蔷是真心想要善始善终,为此,甚至赐与他们实封领土!
可是,人为何要那样不知足?
该杀!!
……
五军都督府。
打二月十二皇后千秋节,宫中大指婚那一日后,都督府中的气氛,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微妙。
如今的五军都督,分别为中军都督怀远侯兴觉,左军都督吴兴侯杨通,右军都督西凉侯赵嘏,前军都督永义侯田原,后军都督顺昌侯王佐。
其中三位都是天子亲家,偏右军都督赵嘏和前军都督田原不是。
虽然没人明着说甚么,也没人会猜测他们两家会出事,毕竟前都督中,兴安侯徐良和武康侯李珍也未被点亲。
那两位身份才非同一般,乃是真正的从龙功臣。
当初贾蔷在李暄朝最危难之时,执掌兵权的十功臣站在他一侧,从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尽掌天下兵权,一举抵定乾坤。
而贾蔷执掌天下后,也一直厚待这十位,优渥之程度,到了前无古人的地步。
不仅赐下皇子才有资格分封的封国,便是在国内,也以大权相托。
军中宪卫和军法司这等掌控数百万大燕军伍命运的要害位置,皆由他们掌握。
所以没人会怀疑,如今已经退了下去颐养天年的徐良、李珍会出事。
他们不出事,赵嘏和田原应该也未必。
更有异想天开者甚至会以为,赵嘏、田原会不会也如同于万洲那样,入了天子的眼,将受到大用?
唯有赵嘏、田原他们自身明白,可能有些不大对了……
因为他们自己做过甚么事,他们自己明白……
右督府衙,三间小正房内。
赵嘏、田原面色凝重的相对而坐,良久无言。
他们虽非从龙十功臣,却也是从苦寒之地,切切实实用战功堆积出来的有功武臣。
在平喀尔喀蒙古之乱最僵持时,二人在大雪夜,连蒙古人都不敢外出的情况下,率三千牛骑,抱着有去无回的姿态,奇袭喀尔喀汗王大帐,一举覆灭了喀尔喀三部勾结厄罗斯分裂疆土之祸,抵定大燕北疆!
这等奇功,才让二人一举封侯,并一步步入主五军都督府,成为权倾天下的军中巨擘。
但是,和其他世袭武侯不同,他们是“底层”出身,虽非平民,家中原也不过是三四品的武官,没有大富大贵过。
一朝骤贵,登上高位,自然是极好的,只可惜荷包仍是瘪的。
若无横财暴富,怎符合他们的身份?
这时,都督府的前辈兴安侯徐良和武康侯李珍出现了,为他们指引了一条通往金山银海的康庄大道!
宪卫和军法司,执掌军中军纪大权,有稽查、惩罚军中任何违纪行为的权力。
这样的权力,一旦想要谋财,比弯腰从地上捡金元宝都要容易,来钱都要快……
有了第一回,就有第二回,就有无数回。
而宪卫和军法司中刚正之人,也会被他们抽离调任。
有想要揭发他们,坏他们财路的晦气之人,就会被他们以军法肃整之……
这几年来,他们积累了庞大的财富,多到他们自己都不敢随意花销的地步。
而兴安侯徐良和武康侯李珍,则用这些银子,去建设他们的封国……
谁都不去想,有朝一日出事了怎么办。
不敢想,也不愿想。
就将脑袋蒙在土里,继续吞钱。
他们已经停不下来了,即便他们想收手,下面被他们拉扯起来的黑犬牙们,也停不下来……
原本一直心存侥幸,以为会蒙混过关,可是这次指婚,却将这份侥幸骤然打破……
恐惧,无尽的恐惧!
从指婚那一天,两家诰命回家后面色不对起,他们每一天夜里都难入眠。
便是睡着了,也会被全家抄斩的噩梦惊醒。
肝胆俱裂!
可是到了这一步,他们还能如何呢?
举兵反叛吗?
可他们虽权重,然一旦入了中枢,也就脱离了一线野战军,以大燕如今的军制,和从未放松过的思想教育,他们根本调不动!
听说要谋反,怕是第一个先干掉他们!
绝路啊……
“兴安侯,和武康侯那边,你去过了吗?”
许久之后,赵嘏声音低沉的问道。
田原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道:“那二位,正准备离京,去封地。”
赵嘏不知怎地,忽地开始大笑起来,且一发不可收拾,连眼泪似乎都笑了出来。
好一阵后方止,随即却是面目狰狞的咬牙道:“本侯一世英雄,怎就会信了这等痴蠢忘八的话,落到这等地步?还想离京去封地?!”
田原叹息一声,道:“也是没法子,真的怕了。虽然他们告诉我,断不会有事,天子会善待功臣。可是从他们的眼睛里,可以看得出来,他们已经吓的半死。其实他们自己也明白,走不掉的。他们从都督位上退下去后,就住进了西山行宫,成了国老,以备天子垂询国事。身边服侍的人,都是天家之人。连护卫,都是天子亲兵绣衣卫。没出事前,这自然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可一旦有事……这些身边人就能按死他们!”
赵嘏听了遍体生寒,何止那些退下去的国老会如此,他们这些执掌帝国最高权力的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可还有,挽救的余地没有?”
赵嘏惊惧之余,心有不甘的问道。
田原满脸苦涩,摇了摇头……
不过,顿了顿后,迟疑道:“若是,咱们去寻圣上自首……毕竟,是有功之臣。”
赵嘏闻言原本灰败的眼睛忽地一亮,道:“皇上其实最是心软,说不得……”
田原摆手道:“莫要心存幻想,如今本侯愿以项上人头,换取家人脱身。至于那些富贵,都散了罢。”到底是敢冒死奇袭汗王帐的狠人,念及此,田原起身,沉声道:“走,入宫去见皇上!”
……
西苑,勤政殿。
林如海、曹叡、吕嘉、薛先、陈时等一众已经退位致仕的国老,并张潮、韩琮、万良、赵霁、于万洲、兴觉、杨通、王佐等现任军机大臣和五军都督们,在听完赵师道所言宪军、军法司之乱象后,无不震怒!
一连串的质疑声,混杂在一起喷发出来!
“都到了这个地步,为甚么到现在才被发现?”
“军中居然混乱至斯,五军都督府其他的人,都是死人不成?!”
“军队乃立国之基,被如此败坏,永城候、怀远侯,你们就是社稷的罪人!!”
“杀!不杀不足以肃军纪!”
“夷族!不诛九族,何以平军恨?”
一阵喧闹声后,在林如海的示意下,众人安静了下来,齐齐看着金銮宝座上天子……
一阵难堪的沉寂后,贾蔷终是开了口,他缓缓道:“此事,怪不得永城候、怀远侯。是朕,一力要求保证军法宪纪的独立性。军法、宪卫按理是能监察到他们头上的,二人为了避嫌,也不好插手……”
听闻此言,薛先和兴觉齐齐跪地,二人满面羞愧。
薛先性子沉稳,叩首道:“若说臣先前丝毫未有耳闻,自不可能。也听说过,下面有些事闹的很不像。但臣着实未想到,会严重到这个地步。圣上说臣避嫌,是有这个原因。但无论任何借口,臣为中军都督,圣上对臣之信重,旷古难寻,臣都难逃失察之罪!
臣建议,如这等大罪,绝不可因致仕退位就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此等败坏国朝根基之大罪,乃十恶不赦之罪。莫说还活着,便是死了,也要追溯鞭尸,以儆效尤!
另,臣请出山,严查此案!绝不放过一个腐坏贼子!”
和薛先相比,兴觉的脾气要暴烈的多,他大声道:“何须用永城候再出山?臣也知道,这是下死手得罪无数人的差事,可臣如今为中军都督,责无旁贷!臣不将那些忘八球肏的剁碎了喂狗,臣自己摘自己的脑袋赔进去!”
贾蔷叹息一声,道:“几个跳梁小丑,又怎需朕的肱骨之臣去抵命?永城候也不必再挂帅,不过你们几位军中老人,倒是可以分头出去走走。到各边塞军中,和各部谈谈话,尤其是主将被拿下的那些部队,要稳定人心,彻底清除余毒。
另外,先生还有诸位国老,若是身子骨便宜,也可出去走走。军中要肃整,各级官府也要清理整顿,难免人心浮动。诸国老威望崇高,下去走走,可使得人心安定。
就是……辛苦诸卿了。这般年岁,还得为朝事奔波。”
临江侯陈时却哈哈大笑道:“皇上对待老臣太过体恤,这些年只是一味的受到皇上的各种赏赐,各种用品比宫里的还好,臣等推拒也推拒不得,老实说,心里自然感念皇恩深重,可老迈残躯无以为报,心里也着实不好受。如今终于能再为皇上做些事了,莫说些许旅途劳累,便是再披甲上阵,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一会儿,臣先将那四个忘八肏的捏碎狗头……”
吕嘉亦笑道:“多事之秋,臣等还能以老迈之躯为皇上效力……至少能延寿五年!”
一直沉默的林如海开口道:“先不杀,要公审,要让他们认罪,以国法诛之,才可警醒后人!此案也不能急,要彻查,才能真正肃清毒害。”
贾蔷点了点头,正要开口,却见李春雨自外匆匆进来,躬身道:“万岁,右军都督西凉侯赵嘏,前军都督永义侯田原,于宫外赤身散发,披枷戴锁,跪地请罪。请求陛见万岁!”
“下狱罢,告诉他们,这一世,朕和他们的君臣之义尽了。朕未负他们,望下一世,他们莫要再负朕。”
……
含元殿,偏殿。
黛玉将李婧招至,问道:“怎么听说外面愈发乱了起来,人心惶惶的?皇儿们一个个都顾不上备亲出游了,撂下皇子妃们都似脱笼的野马般乱蹿,出了何事?”
李婧苦笑着将事情大致说了遍,直听的黛玉、子瑜、宝钗等面色骤变。
宝钗最怒,道:“这起子不知足的混帐,皇上待他们何其优厚?三日赏金、五日赏银,各种美味宫里都先不用,紧着他们先受用,连封地都实赏了,竟还做出这等没良心的混帐事来!”
李婧忙宽慰道:“虽然影响和危害很大,但也不是不能解决。而且,不会发生甚么不忍言之乱事,不当紧……至于皇子们一通乱蹿,是因为他们准备收人了。”
“收人?”
黛玉不解问道。
李婧笑道:“这一波受牵连的人不知凡几,尤其是一些军中重将,皇子们开国在即,最缺这些领兵大将,所以忙着去打听哪些人罪过轻些,不用杀头的……过了这一波,往后怕就没这样的好事了。”
黛玉等满面无言,还有这等事……
探春奇道:“既是军中重将,怎会这般容易被牵连进来?”
李婧苦笑道:“名将、重将,未必是清官,自古都是如此。青史留名的那些古之名将,不喝兵血的没几个。一般而言,只要不是太过分,朝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不过这一回动静着实太大,受牵连的怕是不少。也未必尽是坏事,没有这个案子,这些立下功劳的重将,多只能马放南山,在功勋策上躺着等死了。他们好些连藩土、外省都不愿去,更不要说是宋藩那等干旱酷热的蛮夷之地。如今牵连到案子里,为将功赎罪,挽回一世英名,也只得帮着皇子们卖命立功了。”
黛玉闻言啼笑皆非,道:“怪道方才得了信儿后,一窝蜂的往外蹿。他们父皇着恼震怒的事,到了他们这,竟成了好事,真是不像话!”
她心里其实也有些不舒服的,毕竟那些混帐官儿败坏的,也是太子的江山。
倒让其他皇子得了利去……
李婧许是猜到了些甚么,宽慰笑道:“娘娘放心,其实也不全是坏事,这一波大清洗下来,坏分子大都清除出去了,以后军纪就会更清明严正。原本这些年就有了冗军之势,精简下来一大批,军中战力只会升不会降。”
黛玉闻言,若有所思道:“但愿如此罢。”
再想想,贾蔷好似是没有那么生气,不然昨天晚上也不至于……
念及此,她忽地看向子瑜。
二女对视一眼后,又齐齐避开了目光,俏脸上都飞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
都这么些年了,那个坏家伙居然还有新花样,真是……天生坏种!
……
番六十四:呸!蛆了心的孽障!
神京西城,醉仙楼。
这座楼,早已被内务府买下。
生意也一直冠绝京城,不知多少外地人,乃至西夷洋番们来此参观留念。
当初天子在此颂景初帝,赞其为民生计,可为圣祖。
当是时,士林官场上无数人怒喷其谄媚无底线。
可是到今天再看,将百姓生计挂在心上,原来是天子从始至终贯穿到底的,从无动摇。
也正因此,醉仙楼也愈发因“仙”而名!
哪怕将左右几处都买了下来扩张建楼,每日里仍是座无虚席,日日爆满。
三楼梅字间,李锴临窗看着外面街上熙熙攘攘的百姓,各种叫卖声不绝于耳,心中感慨,不知何年何月,他的封国能有如此盛世景色……
正出神时,背后传来笑闹声:“八哥,过分了啊八哥!你这是准备再建一个大燕么?如今连封国都没呢,你招收那么些人手做甚?这半月张任重拼命清洗官员,你这位金财神倒是快将那些人都装你兜里了!你要那么些做甚么,用得完么?”
这是老十李锦的声音。
随之传来李鋈的得意笑声,道:“用得完么?嘎嘎,开甚么顽笑!那可是封国,不是一城一池之地。老十,哥哥告诉你,我手下的人已经在东瀛、新罗、安南和唐藩那边买了三十万奴才,不断的开船发往宋藩。还有秦藩、唐藩的粮食,也都运了过去。”
“这么早?”
这是老十三李铎的声音。
李鋈乐道:“今年不同往年,义务兵役制要推行,不知要有多少人往外跑去买地,至少要比去年多大几十万。再加上,还有诸兄弟们,我不快些,后面船就愈发紧张起来。”
“怪道父皇说老八你愈发会算计,快成真正的生意人了。这好处都叫你算尽了!”
这是老六李钊的声音。
眼见惹了众怒,李鋈忙笑道:“开个顽笑,开个顽笑!如今大燕出海的船,一年比一年多。沿海那几个省,百姓胆子又大脑子又活,几家凑一起就敢弄条出远洋的大船来。敢这样干的,都发家了。一人发了家,必带上一个宗族的人发家。别小看他们,虽是零零散散的,可加起来船的数量和运力已经不可小觑。有银子赚,民间的船只会越造越多,越造越大。所以,哥哥们不需担忧运力,保准管够。
至于那些官儿就更不用担心了,张任重的肃整二三年内怕都弄不完。等哥哥们开了封国,想要用人有的是!再说,不是你们非要我先立封国,给你们打个样吗?”
李锴回身笑道:“八哥,我可能比你还要先一步,要不你分我些人手?”
李鋈见之忙转移火力,叫嚷道:“瞧瞧、瞧瞧,这才是闷声不吭一心发大财的主儿!咱们的好弟弟,小十八,海师都建了起来了!我这,毛儿都没影呢!”
一直未开口的李铮都看了过来,笑道:“十八弟,海师已经准备稳妥了?”
李锴笑着点了点头,道:“已经差不多了,外祖父那边出的面……不过,其实愈发感觉父皇说的对。自宋藩以东,压根儿就没敌船。那些土著们别说水师了,连个舢板都不见得有。海师组建的早了,有些尴尬。银子都花进去了……”
“哈哈哈!”
诸皇子们大笑,李铮亦笑了笑,随即摇头道:“倒也未必,海路遥远,且沿途经过许多未探知之地。短短十五年,朝廷还远未来得及将那些土地悉数归化,海匪从未真正断绝过。有一支海师,也是好事。再者,十八弟你选的地方,要兴建大型港口,没有强大的海师坐镇,也不合适。
不过,光海师还不够,陆军同样重要,在那片土地上,甚至更重要。
十八弟你独自开国,银子可能确实不够。这方面,你得寻你八哥帮忙。天家骨肉中,唯有他是大财主。”
李锴正色看向李鋈,道:“八哥,不顽笑,借弟弟二百万两……”
“噗!”
李鋈一口清酒喷出,随即距离咳嗽起来。
然后就见李锴嘿嘿乐了起来,一众有志于开疆立国的成年兄弟们也无不大笑。
李鋈好不容易收拾稳妥后,骂道:“小十八,我就知道你小子蔫儿坏!”
李锴也不恼,摇头道:“是真的借,但不白借,一分的例钱,借一年。”
李鋈见他不像是顽笑,奇道:“一年?你说你一年就能还清二百万?十八,你觉着哥哥我敢不敢跟你借?”
李锴笑道:“以我那支海师做抵押,父皇跟前签契书。亲兄弟,明算账,弟弟也是要脸的人,断不会赖账。”
“小十八,你老实说,你外家是不是给你寻摸了处有金山的地儿?”
老三李铄看着李锴狐疑道。
一年二百万,大燕一个穷些的省一年递上来的税银都没这么多。
可再怎么穷的省,也有几百万丁口,岂是一个未开发的生地可比的?
众兄弟们纷纷看了过来,李锴摆手坦然笑道:“没有,就是有不少碱灰和剑兰。”
“碱灰?有多少?”
其他皇子们还不大明白,李鋈却是“唰”的一下站了起来,上前几步盯着李锴道:“真有大量的碱灰?”
李锴点头道:“我外公的话,应该没错。”
李鋈脸色却有些难看起来,道:“这几年,哥哥我为了这劳什骨子差点把头发都愁白了,小琉球、东瀛、新罗、吕宋……腿都要跑折了……”
李铮在一旁问道:“老八,碱灰做甚么用的?”
李鋈道:“牛羊鹿皮子剥下来的都是生皮,要用碱灰鞣了后,才是熟皮子好用。虽也有别的法子来鞣革,可这些年德林号经手的皮子都是以百万数来计量的,只能用碱灰来鞣,容易的多,鞣出来的也好。光这个倒也罢了,近五年来,玻璃是怎么烧都不够用。大哥你不知道,烧出一方玻璃来,里面两成的原料就是碱灰!你说说看,多少碱灰够用?”
李铮看向李锴,李锴无奈道:“我外公双腿不便,十年前就不在外面露面了。我先前也不知道……且别说我外公,连大哥他们都不知道,八哥,你怨我?”
李鋈上前一把搂住李锴的脖颈,恶狠狠道:“我怨你命好!好家伙,你这比一座金山还值当!哥哥不仅得借银子给你,德林号还得上去帮你设工坊开采,连运都不用你来运!说,今儿这账谁来会?”
李锴哈哈笑道:“我来我来我来!今儿弟弟来做东道!不仅如此,就我所知,宋藩虽有举世无双的金山,可实则暂时无力开发耕植,粮食顶多勉强能自给。小弟我先行一步,立下封国,若哥哥们愿意鼎力相助,譬如八哥那三十万奴仆,先放于小弟的封国耕作,哥哥们出师征伐开疆拓土时,小弟愿承担后勤粮草的供给!”
李鋈生生气笑道:“你们瞧瞧,你们瞧瞧,还道我最会算计?论借鸡生蛋,咱们家小十八才是最高明的!不过小十八,不是哥哥们不肯帮你,也明白帮你等于帮我们自己。只是,先前可是说好的,先给你十三哥开国。道理你也该懂,他受的委屈……”
“八哥!”
老十三李铎笑着揽住李鋈的肩头,笑道:“谁先谁后还不一样?再说,我是做哥哥的,小十八又是单独成军,不说这些。他那边先立足,我这边也好弄些。”
李锴忙道:“原本想等着后天十三哥过生儿时,当礼送他。如今既然说到这了,我就只说了。我外公说,他看上的那片地儿大的很,十个小琉球加起来都难及。但是巧了,中间有一个好大的湖将地分成了两块。我就想着,将大的那块分给十三哥,我留小的那块……”
“十八弟!说甚么呢?”
李铎听不下去了,拦道:“吃酒吃多了是不是?无论如何,心意领了,但我这当哥哥的,也是要脸面的人!”
李锴忙道:“十三哥,你这就是瞧不上弟弟我了。都是大家说好的事,怎就到我这不作数了?
再说,咱们又不是说一辈子就占这一块儿地!赶紧占一片,积累起来,咱们兄弟们也好赶紧往西夷的地盘杀去!且不说咱们,后面还有那么些小兄弟呢!”
李鋈看着李锴哈哈笑道:“行啊小十八,今儿让哥哥刮目相看了!”
其余皇子们也都笑了起来,目光变得愈发亲和。
都是人尖子,看得出李锴并未虚言。
李锴摆手笑道:“我也就是卖个巧,那片地眼下还不是我的呢,无主之地,连借花献佛都不算。”
李铮笑罢眉尖一扬问道:“靖海侯府那边怎么说?别起甚么误会。”
李锴笑道:“大哥放心,不会的。我外公还夸我聪明,说是小的那块地方更好!”
李铮闻言哈哈一笑,在李锴后脑勺上拍了下,笑道:“你小子,好样的!”
他以为李锴是故意这样说,如此一来,李铎连想要调换一下大小的话都说不出口。
李铄搂住面色不大好的李铎笑道:“十三,自家兄弟,又不是别家那起子没出息的,就知道盯着祖上那点家业,恨不能打破狗脑子。你还纠结甚么?听小十八的,赶紧立了国,再用你八哥的奴才快快去耕种,先把联军出征要用的粮草供应起来,这才是要紧的。你要是觉着欠他的,将来去父皇说的美洲大陆占地儿时,你还他一块更大更好的不就是了?父皇可是说了,那边才是真正的上品大餐!”
李铎缓缓呼出口气来,眼睛多少还是有些湿润,声音也有些沙哑,道:“道理我都明白,只是……哥哥们各种照顾,如今连十八弟都让着我,我实在是……”
李铮拍了拍他的肩头,道:“不要想太多,换做其他兄弟这些年受了这么些委屈,我们一样会如此,你也一样会这样对他。贤母妃之德,年纪越大,我们体会的越深。我们为有这样的母妃而荣耀,也为有你这样的兄弟而荣耀。十八弟,再推拒,就矫情了。不如放开手去干,最多十年后,我们弟兄必要杀去美洲!那里的江山,比大燕还辽阔!父皇的江山,是父皇双手自取之。我们兄弟的江山,也当由我们双手自取之!”
其他几个皇子也起身,看向李铎,呵呵笑了起来。
李铎深吸一口气,与诸兄长手足拱手道:“好,且不多说,十三记住诸位哥哥和兄弟们的护佑疼爱之情了,今后有用得着十三的地方,万不可生分!”
李鋈嘎嘎笑道:“十三弟,哪个都少不了你的帮衬。毕竟,谁家封国上少得了安济坊?”
李铎闻言苦笑道:“此事,哥哥们自去寻母妃,也是容易事,不用我的帮衬……”
老四李锋哈哈笑道:“十三弟可见是有些魔怔了,贤母妃的人情,不落在你身上,难道还等李鉳那小子长大不成?那还得等十几年呢!”
众皇子又是一阵大笑后,李铮神情都有些振奋,道:“既然十八弟的封国是靖海侯相中挑选的,那必然是错不了。宋藩所占的那片大陆,父皇称之为非洲,整体上炎热干旱,难以立足。靖海侯能选中一块可立基之地,就省却我们太多精力。那就这样,咱们先全力助十三弟、十八弟站稳脚跟。那边即便是有些土著也不妨事,他们不通火器,没有火枪大炮,只要设下埋伏,以诱敌之计诱入埋伏圈,一战可下。
待寻到合适的立足点后,即刻迁移奴仆上岸,安营扎寨进行耕作。陆军继续扫荡,封国要清除干净。那边的气候,多半是一年两熟。我们的钱可以先各自拿出一部分来,租借十八弟和十三弟的地来军屯!军屯二年,种四茬,大概就能攒齐二年的粮草。还可在此期间,建一条火器工坊,造枪造炮。彼时兵将也磨炼的差不多了,当可横扫非洲!”
李锴乐呵呵笑道:“大哥,那我也太占便宜了。把地租给哥哥们非但能收租子,等你们走后还能落下那么多熟地和一条火器工坊,这也太赚了罢?”
李铮笑骂道:“想得美!两年光景,你的碱灰必然大卖,再加上剑麻也是紧俏货,十八弟你能积攒下好大一笔财富。这些钱不要急着去招兵买马,先借给哥哥们立国,快些积攒底蕴,你舍不舍得?”
李锴笑道:“这还用问?当然舍得!不然,便是我一人强起来也没甚用。西夷可不是那些土著黑鬼,那些洋番厉害着呢。就我一人别说悄摸发展两年,再给二十年,凭我一人之力,也扛不住那么些西夷,占不得美洲。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唯有兄弟齐心,才能合力断金!”
李铮呵呵笑道:“那就成了,既然定好路子了,那就早些开始。十三、十八,不要耽搁功夫,需要甚么只管同你们八哥说,有用到我们的地方也大可不必客气。争取半年后,十三弟和十八弟的封国要初步立起来。拿酒来!”
李鋈亲自当小二,与诸手足斟酒,待酒满后,诸皇子齐齐端起酒盏,举杯相碰,李铮大声道:“今日先饮庆功酒,来日挥戈写春秋!诸兄弟,饮胜!”
“饮胜!!”
他们坚信,今日一场饮宴,多年以后,一定会为这座醉仙楼再增加一部传奇史诗!
只是未等诸皇子豪气干云的将酒痛快饮入口中,就听到从隔壁墙壁上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又有人骂道:“好野牛攮的!从哪跑来的一群忘八,吱哇鬼叫个没完!当这里是乡下酒肆不成?一群蛆了心的孽障,没造化的种子!”
一**骂传来后,李铄、李锋等脾气火爆的皇子登时就想翻脸。
倒是李铮、李鋈、李铎、李锴几个,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倒不是他们没脾气,只是……
以他们如今的地位和心性修养,同这等粗蠢之人起冲突,着实掉身份。
“走罢,这几天兄弟们都勤快些,不要端着身份。很有些能臣重将,被牵连案中,白白废黜太可惜了,咱们要亲自去请。这一点要和小十六学,他最能礼贤下士。打天下容易治天下难,没有好的臣子,打下来也白搭。瞧瞧那些土著,浪费了那片大好河山。”
“大哥说的是,那些土著不过牲畜一般,也算是人?三哥、四哥,和牲畜计较甚么,走了走了……”
几人劝住了李铄、李锋、李钊等人后,将酒水一口饮尽,各自整理了番衣襟仪礼,出门就要离去。
不想刚一出门,就见一个醉熏的年轻人,歪歪斜斜的往这边走来,身后还有两人在拉扯着,劝此人回去。
那年轻人一脸桀骜邪性,直往前冲。
看到一众皇子出门迎面而来,非但不惧,还想继续破口大骂。
只是……
他吃醉了,他身旁二人却未吃醉。
其中一人几乎用尽全力,拼命捂住醉酒男子的嘴。
另一人面色则有些不自然,却还是依礼上前相见。
然而,自李铮起,都侧了侧身子,只受了半礼。
李锋更是连半礼也未受,脸上的神情都不知该如何形容。
最后还是李铮拍了拍他的肩膀,李锋才扯着嘴角,与那年轻人拱手一礼,唤了声:“兄长。”
李锋,为李纨所出。
而对面这位年轻人,自然就是贾兰。
贾兰亦避开此礼,微微笑了笑,问道:“娘娘身子骨可还安好?”
李锋闻言皱眉道:“兄长何时从汉藩回来的,还未去看望过母妃?”
贾兰垂下眼帘,道:“昨日刚回,去吏部交了执照,今早祭拜完先父……娘娘那边,待明日再去,以免不恭敬。”
李锋:“……”
李铮等见他无话可说了,便笑着上前,与贾兰微微颔首后,路过已经回过了些神的醉酒男子时顿住了脚,看着他淡淡笑道:“今日且看在敏母妃和小三十九的面上,饶你一回。也怪道敏母妃从来以你为耻,如你这般口无遮拦的德性,早晚不得好死。”
说罢,抬脚下楼。
其余皇子路过此人时,亦纷纷冷笑,却连正眼也不愿施舍一个,唯恐眼脏。
等诸皇子皆离去后,醉仙楼三楼却一直保持肃静中。
直到醉酒男子确认没人了,才往地上啐了口:“呸,蛆了心的孽障!还有敢骂国舅爷的?爷是你们的舅舅!”
贾兰:“……”
……
PS:没办法传地图,就点名字罢。十八的封国就是肯尼亚和乌干达。肯尼亚气候、土壤条件都不错,河流湖泊很多,一个非洲国家,居然是茶叶、鲜花、蔬菜、水果的出口大国。淡水鱼资源也极丰富,关键还不热,年平均气温不到二十度。乌干达就更不用说了,非洲明珠,高原水乡。
分给十三的地是坦桑尼亚,条件稍弱些,但自然环境其实也好,耕地面积多,不缺水,年平均气温二十来度,落在中国人手里,绝对宝地。
番六十五:打断腿,关两年!
“不经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亲事,那也叫亲事?”
西苑,金秋园内,晴雯气呼呼的拾掇着这些年积攒下来压箱底儿的头面首饰等家俬。
虽也是三十几许的人了,可性子并未变许多。
香菱和龄官在一旁也没闲着,各自捧着一个首饰匣子,从其中选些好看的。
听着晴雯的唠叨,香菱笑道:“人家女方都没说甚么,你倒拿来说嘴。再说,爷又没说不让他们操持,是他们自己觉着时间不足,干脆等开国之后,以迎娶国母之礼再操办。这话让亲家们都寻不出甚么错来……”
龄官在一旁浅浅一笑,道:“这必是老八的主意,那个孩子,了不得。”
晴雯忽地顿住,直起腰来回身问道:“德贵妃的哥哥放出来了么?如今宫里她哥哥都快成禁忌了,就没人敢提!前儿莺儿那蹄子还同我说,她不过关心问候了句,就被德贵妃瞪了眼,她就老实了……”
“噗嗤!”
龄官忍不住笑道:“哪就那么邪乎?我料莺儿必不敢这般说。”
晴雯冷笑一声,道:“她当然不敢这样说,毕竟是过去的主子嘛。”
龄官笑道:“德贵妃以德为号,自是品性高洁之人。她手中又管着许多事,你的内造秀坊都要经她手。眼下十五皇子虽已大婚了,可你还有小三十二,还要再积攒些彩礼,就少说两句罢……”
晴雯闻言,气恼道:“我又没歹意,夸她能为,还不让说?她多厉害你不知道,可问问香菱。香菱当初也在薛家待过,还挨过莺儿那蹄子的打呢!”
龄官闻言大惊,颇为诧然的看向香菱。
然而香菱的回忆神情,看起来却不像是在遭苦难,竟还有些甜美道:“那时爷也在难时哩,连个正经落脚地也没。也不知怎地,德贵妃的哥哥当时就义薄云天起来,见爷跟前没个伺候的,便将我送给了爷。可德贵妃和莺儿不知道,来日莺儿受德贵妃的嘱托,也不知来寻爷有甚么事,见着我一人躺在爷的床上,就以为我是不知羞的,偷爬了爷的床,便打起我来……”
龄官听闻这段往事,心里不是很受用,怜贾蔷当初之苦,也不忍香菱这样单纯善良的女子挨打,蹙眉道:“果真打狠了?”
香菱忍不住笑开了花儿,一张明媚的脸愈发光彩照人,道:“哪里能打狠了?正巧爷回来了,瞧见后当场恼了,骂莺儿:滚!”
听香菱绘声绘色的学贾蔷的语气神情,龄官掩口笑了起来。
晴雯则往香菱脑袋上丢了一支珠花,骂道:“没打狠也是打了,你还高兴!”
香菱美滋滋的将晴雯的珠花放进自己的首饰盒内,嘻嘻笑道:“又不疼嘛,再说,爷护着我呢!”
晴雯见她这般,气笑道:“也不知是真憨还是假憨,在外面吃了亏,就会占我的便宜。”
香菱笑的灿烂,道:“你比我有钱哩!好姐姐,再借我些,我没多少梯己,小九儿媳妇那边又不能太寒酸了去……”
“放屁!”
晴雯笑骂道:“你最会讨好卖乖,这些年皇后娘娘那里、皇贵妃、贵妃娘娘那边,你得了多少好去?这样大了,连定妃出去办差事,给皇子们带礼物,都不忘捎你一份,你当我不知道?”
龄官跟着笑了起来,正当三人话家常时,忽见探春脸色铁青的进来,抄起屏风外金丝檀木小圆桌上面的莲纹壶和莲瓣纹杯,一口气自斟自饮了三盏放撂开手,却仍是气喘呼呼的。
三人面面相觑,不知这朵刺玫瑰怎跑这来消火来了。
往日里,可不怎么见……
到底是晴雯的屋子,她起身笑道:“三姑娘怎来了?还真是稀客。”
一旁香菱面色忽地红了红,心道这话可不能叫爷听了去,新奇的两人,他可是喜欢的紧……
探春见是晴雯三人,扯了扯嘴角,吁了口气后,道:“还好早八辈子都是一家子,都是知根知底儿的,不然人可就要丢尽了!”
“怎么呢?”
香菱上前,乖巧的让座,又斟茶倒水的,让屋主人晴雯没好气的翻白眼。
探春心情倒是好些了,咬牙道:“还不是我那没出息的混帐兄弟……”
哦,原来是大名鼎鼎环三爷……
龄官都有所耳闻过,她奇道:“不是说……早年间进了贾家族学,已经学的大好了吗?”
香菱悄悄拉扯了下她,又使眼色示意莫要多言。
不过她的动作未逃过探春的眼,探春气急反笑,道:“还有甚么可遮掩的?有那么位姨娘在,再好的人,时日长了也要教出邪性来!”
晴雯忍不住问道:“到底如何了?”
探春又呼了口气,道:“前儿几位年长皇子们去醉仙楼观瞻圣上当初遇圣祖的旧地,吃了几杯酒,说笑了几句,就被贾环那个不知死活的混帐给骂了……”
“啊?”
香菱都震惊了,蹙起眉心道:“他怎么敢?”
晴雯冷笑道:“李铮、李铆他们都是从沙场上下来的,李铄、李锋他们更是打小脾气就暴烈,国舅怕是要吃亏了。”
探春侧眸看她一眼,道:“没有。老大他们拦了下来,再者,兰儿也回来了,有他在,小子们也要给李锋些许体面。”
“咦,兰小子也回来了?大奶奶……如妃姐姐要高兴了!”
香菱欢喜道。
探春气笑道:“高兴甚么?她是高兴,但也不自在。兰小子……唉,心思重。这些年不是去秦藩,就是去汉藩。难为他,今年终是回来了。这会儿,正在穗然居那边见他娘呢。”
正说着,忽见身边彩嫔侍书急急寻来,见着她便道:“娘娘不好了,三爷他……”
“他怎么了?”
探春闻言脸色一收,问道。
侍书道:“三爷被皇上叫去,让人打了二十杖,此刻还在皇庭前跪着呢!”
晴雯、香菱、龄官三人靠近前,不无担忧的看着探春。
这位要强的刺玫瑰,何等要体面,且虽然一直嘴上骂个不停,这何尝又不是挂在心上的表现?
果不其然,探春闻言,抿了抿嘴,眸光闪动,问道:“可有说,甚么缘由不曾?”
侍书都快哭出来了,道:“娘娘,听说,听说是三爷在外面收了人银子,替人跑动关系,还……还……”
探春一张脸难看的紧,问道:“还甚么?”
侍书一脸难过,道:“还将三十九殿下给哄了去露面……”
“这个……畜生!”
……
西苑,穗然居。
此处隐隐有些稻香村之意趣,花圃里所种,竟是玉米和青葵……
贾蔷神情轻快,审视着规规矩矩站在殿内的贾兰,温声笑道:“还不错。这些年你在秦藩、汉藩的政绩,朕一直都留意着,上上下下对你的评语也都不低。”
贾兰躬身答道:“不敢当圣上夸赞,臣自知为官沉稳有余,锋芒进取不足,上官亦是念于臣之出身,高看臣了。”
贾蔷笑道:“有自知之明就不简单了,换一人有你这样的出身,早就飞扬跋扈起来了。不过,却也不必过于谦逊,带上暮气就不好了。”
贾兰四平八稳的领受教诲后,贾蔷道:“这次回京述职后,就留在京里罢。”
李纨闻言,一下激动了起来,看着贾兰目光闪动。
然而贾兰沉吟稍许却道:“皇上,臣还年轻,想在藩土、外省,再历练历练。”李纨闻言,目光一下晦暗了下去。
贾蔷伸手握住了她的柔荑,当着儿子的面,李纨俏脸登时涨红,想收回手却收不动……
贾蔷笑了笑,道:“有这份心就好,只是在基层时日久了,难免目光局限。回到中枢,做些务虚的差事,可以开阔开阔眼界和胸襟。要心怀天下,将来方能成大器。再者,你娘,和你两个弟弟,也都十分想念你。”
贾兰闻言,眼中闪过一抹苦笑,轻声回道:“皇上、娘娘,臣……臣有私心,还请皇上宽限二年。”
贾蔷奇道:“甚么私心?”
贾兰道:“臣的妻子,正怀有身孕,她身子骨不好,此刻在汉藩修养,难经远洋颠簸。且诞下婴孩后,一二年内怕也经不起,所以……”
“哎呀!”
李纨大喜道:“欣儿那丫头有了?这样大的事,你也不来信告诉为娘一声,娘好打发人过去照顾啊!”
贾兰顿了顿,道:“多谢娘娘慈恩,臣那边已寻了稳妥的婆子照顾,不碍事的。”
李纨闻言一滞,红了眼圈,但担心惹怒贾蔷,到底没落下泪来……
果然,这边贾蔷已皱起眉头来,就当李纨忙要化解时,却见一十二三岁的少年自外面匆匆跑进来,满头是汗,大声与贾蔷、李纨见礼问候:“父皇、母妃!儿臣回来了,给父皇、母妃请安!”
贾蔷喜欢这皇子的精气神,神情化开,笑道:“二十九,朕记得今儿不是休沐日,宫学不放假。你逃学了?”
二十九皇子李铸满脸堆笑道:“父皇,儿臣向师傅们告了假!”
贾蔷哼了声,问道:“你告的甚么假?”
李铸嘿嘿赔笑道:“儿臣告的探亲假,儿臣同师傅们说,儿臣大哥从汉藩回来了,要去请大哥吃顿东道。师傅们问明白缘由后,还夸儿臣知孝悌,明恩义!”
贾蔷闻言,看着他一脸的磊落欢笑,亦是打心底欢喜,笑道:“朕有麒麟儿,心思坦荡,知孝道恩德。比两个大的强!”
李纨也是满面慈爱感动的看着李铸,李铸却是回过头,看向面色有些僵直的贾兰,大声叫了声:“大哥!”
贾兰抽动了下嘴角,无处可避的看向了李铸,见其满脸热汗的脸上,一双明亮的眼睛里满是喜悦,终究心中热了起来,露出一抹笑容,没再以国礼相待,轻声道:“几年不见,铸哥儿,你长大了。”
李铸嘿嘿笑着上前,一个礼扎下,待贾兰拦时又起身,道:“大哥,我很想你的,因为母妃很想你。那年你去汉藩为官后,母妃每晚上都哭。我很心疼母妃,便听她说大哥你的故事。你虽没在跟前,可我一直知道,有你这样一个长兄!”
贾兰闻言,情绪很是激荡,很快就落下泪来,低着头颤抖着用袖子擦拭起眼角面庞来。
他自幼失怙,虽身在国公府,不愁吃用,可受到的注意,其实很少,唯有他的寡母。
后来受贾蔷教诲,日益精进,视之为父。
再后来,也隐约知道了贾蔷和其母非同寻常的关系,只装作不知。
直到,贾蔷一飞冲天,从走向绝路的危臣,摇身一变成了操持天下的权臣,乃至君王。
他的母亲,竟就那般明晃晃的为贾蔷生下一子,更成了皇妃。
而他,则成了外臣。
那时贾兰就明白,他连唯一的寡母也失去了。
她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妃,成了皇子生母,他再见之,当以臣子自称……
贾兰没有恨,唯有思念,思念儿时与他相依为命,在灯烛下教他读书念字的娘亲。
思念了近二十年,原以为只能缅怀当年,未想母亲于世间极贵中,仍为他夜夜落泪……
一时激荡,让贾兰不知悲喜的涕泪沾襟……
“兰儿!!”
李纨见日夜担忧牵挂的长子如此悲戚,哪里还能忍得,悲呼一声上前,泣道:“是娘对不起你!”
贾兰到底磨炼了近二十年,虽年岁不高,却已见静气,很快收敛了心神,见母如此,忙跪地磕头道:“父亲早逝,母亲生我养我,不曾有一日缺失,岂有对不起之处?皆是儿子思虑过甚,以为母亲成为天家之人后,天凡有别,儿子自此没了母亲。未想……”
李纨泣不成声道:“兰儿,娘无一日不在想你……是娘的不是,才让你远走藩土,受尽苦难……”
贾兰还未来得及解释,贾蔷就笑道:“欸,有事说事,想诉母子之情就诉母子之情,莫要乱说。你又不是没问过老八、老十三他们,汉藩那边日子过的别提多滋润。气候也好、景色也好,吃的喝的应有尽有。老八前些年央磨朕,想要汉藩为封国。朕只是劝他别想瞎了心,呵呵呵,受甚么苦难?”
李铸虽年岁小却也伶俐,趁机同贾兰道:“大哥,母妃成日担忧你,你赶紧回来罢。做京官多好?眼下朝廷里刷下去那么多贪官,有的是好缺儿!”
此言一出,李纨都有些顾不得贾兰了,忙拉扯了李铸一把,惊怒教训道:“李铸,你在浑说甚么?!朝廷官员调动,也有你多嘴的余地?你那么些哥哥都没人敢多置喙一句,谁给你的胆子在这胡说?”
李铸是真聪明,一下就听出不对来,忙赔笑道:“母妃,儿臣就这么一白话,还是在宫学听人说的……”说着,抬眼往上面看去,果然就见贾蔷眼神不善的盯着他。
李铸嘿嘿嘿一笑,他是真没往犯忌讳之处多想,这会儿同贾蔷道:“父皇,儿臣可从没同外人说过这些。儿臣又不傻……”
贾蔷哼了声,问道:“那谁傻?”
李铸乐道:“小三十九呗!父皇,儿臣这次告假回来,也是奉了几个哥哥的叮嘱。他们听说贾家有个忘八把小三十九那个迷糊虫给诓了出去,原以为是舅舅疼外甥,没想到那忘八那么毒,连亲外甥也坑!哥哥们知道儿臣要回西苑见父皇,就叮嘱儿臣告知父皇,小三十九才那么点大,可不能再让外人给坑了去。
二十五哥还说,贾家有些人倚仗天恩,却不知回报,反倒坑到皇子身上,合该杀一儆百!父皇若是不忍,二十五哥说他可以动手,他刚练好骑射……哎哟哎哟哎哟!”
话没说完,耳朵突然一阵剧痛,李铸回过头来看去,就见探春一手揪着他的耳朵,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哟!敏母妃!儿臣给您请……请安了!”
探春瞪他一眼,斥道:“你就淘罢你!回去给二十五说,他的话我帮他转给皇后听!让他等好了!”
李铸闻言傻了眼儿,这才想起他们草率了,忘了有皇后娘娘在,贾家只要不是犯下十恶不赦的大罪,又怎么可能死得了人,杀一儆百?
李纨也趁机上前,一下点在李铸眉心上,也算是救出了他的耳朵。
探春哼哼了声,这时贾兰上前见礼道:“给三姑母请安。”
探春面色和缓了些,轻声道:“你争些气!别总执拗一些有的没的,国公府的门楣,终是还要靠你来撑起。”
贾兰点头应下,李铸补救道:“敏母妃放心,等儿臣将来封国,就请大哥去我封国里当宰相,还封他王爵!”
“去去去!”
探春没好气道:“你少懵我!你们这些,啊,一个个的,没一个好相与的。贾家人以后都离的远些,不然谁知道哪天就被杀一儆百!”
说罢也不理他,看向贾蔷道:“皇上,我可不是来求情的。只求皇上重重惩处那个混帐!要用刑,打断他的腿,死牢里关他二年,他才知道作死二字怎么写!”
说罢,眼泪滚滚而下,倔强的看着贾蔷。
贾蔷闻言,沉吟稍许道:“也好,不吃些苦头,他这股邪劲儿早晚害了他。不过倒不必打断手脚,多杖几下,关几天送去汉藩开半年矿,也就改造过来了。”
“好!”
探春点头应下。
贾蔷挥手与李铸道:“带你兄长去给你母后请安,然后晚膳……你方才说你请东道?”
李铸闻言正要点头,忽地面色一变,有些惊骇的颤声问道:“父皇,儿臣是说,请兄长一人的东道……”
贾蔷呵呵笑道:“请一人东道怎能见诚意?你哥哥是朕和你母后还有诸多母妃一并看着长大的,怎么也要一并用一回晚膳。二十九今儿表现不错,朕把这次做东道的机会赏给你了!跪安罢。”
李铸面色惨白的领旨,惨兮兮的离去。
待二人走后,贾蔷忽地对探春道:“今晚上留在这?”
此言一出,探春和李纨的俏脸,登时大红。
姑嫂二人,还未碰过面呢……
……
番六十六:初心
“果然是长进了,也愈见沉稳。你总算肯回京了,你娘想你头发都快想白了。”
含元殿内,黛玉看着贾兰欣慰喜道。
贾兰自然再度请罪,黛玉笑道:“见过皇上了?可是要你回京?”
贾兰道:“是,不过臣以私事求了情,三年后再还京。”
“还要三年?”
黛玉蹙起眉心道:“怎还要三年?兰哥儿,你是男子汉,当体谅你娘的不易。”
她是贾兰的嫡亲表姑,所以有些话不必顾忌,直言道:“兰哥儿,你娘没有对不住你之处。你也大了,有些话本宫不说明,你心里也该有数才是。前些年朝廷上各种党争不停,还有开国功臣和元平功臣之间的斗争和夺嫡之争,何其惨烈,你如今也该看的明白。没有皇上,贾家可能幸存下来么?便是对你,皇上也不比对皇子少操心几分。”
贾兰忙跪地道:“娘娘教训的是,臣原也有些别扭,不过后来就想明白了。之所以还要三年,是因为吕氏有了身孕。她身子骨弱,又有晕舟之疾,眼下经不起长途远行……”
黛玉闻言面色舒缓下来,笑道:“原来如此,你也是,这样大的喜事,竟现在才说。早先送信儿回京,你娘连御医和稳婆都已经打发过去了。不过现在也不迟,拣宫中稳妥的老人送了去。”
正说着,见太子李銮进来,黛玉愈发高兴,指着贾兰道:“可还记得你表兄?”
李銮满脸含笑,丝毫不见太子之威,春风和气的道:“怎能不记得?正是听闻母后外家表兄回京,特意前来问候。”
见李銮先拱手,贾兰唬了一跳,忙要见礼问安,却被李銮拦下,笑道:“早先父皇就以表兄告诫我们兄弟,莫要自高自大,世上还有如表兄这等早慧且沉稳有静气的天才,若盲目自大,只会贻笑大方。本宫近来观政学习,读过表兄递上来的折子,果然与寻常官员不同。”
贾兰汗颜道:“殿下谬赞了,臣实平庸之极。”
李銮摇头笑道:“天下官员,莫说年老些的,便是年轻人中,六成以上都不注重工坊建设,他们根本就不理解工坊到底意味着甚么,不懂,也抗拒。
然表兄却是明白人,治下大力兴建工坊,所治之土上,大兴冶炼之道,使得民富官强,还能缓解大燕各地对钢铁的紧急需求。大燕各地,包括藩土、外省,无一处不急求钢铁。
若天下官员,哪怕只五成能如表兄这般懂工造,大燕必能再强盛一倍不止!
表兄,这次回京述职,就留在京中为官罢,工部急需表兄这般知实事的官员!
以表兄的年纪,领侍郎还有些过早,对表兄而言也非好事。
但领郎中职,权掌都水清吏司和料估所,必能胜任。”
贾兰闻言,有些迟疑起来。
李銮话都说到这个地步,其实已经没有他拒绝的余地了,毕竟连官位都报了出来。
他若推拒,势必得罪太子。
对于寻常官员而言,这绝对是种祸之道。
千万莫要以为上位者礼贤下士,下面人就有拒绝的资格,这般想的人,往往下场凄惨……
好在,这时就听凤榻上传来黛玉的声音:“你这话说迟了,你表兄原是要留京做官的,可你父皇和你如母妃知道你表嫂有了身子,又有晕舟船之症,所以特许他三年的假,待孩子出生稳妥些后,再还京为官。”
这话李銮立刻就信了,在他看来,贾蔷原就是视家庭高于一切的人。
对李銮而言,这很好,他也很感动很敬重。
但若放在别人身上,尤其是臣子身上,李銮心中其实是有些不以为然的。
天地君亲师,君在亲前。
都去侍亲了,君王天下又该如何?
岂能因私废公?
不过,他眼下自不可能会忤逆贾蔷之意,便笑道:“原来有此喜事,合该恭喜庆祝!”
又瞥眼见李铸除了最开始请安问好外,一直耷拉着头站在一旁,便好笑问道:“小二十九,今儿怎回来了?”
李铸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上面黛玉情不禁啐笑道:“没出息的混帐!”数落罢同李銮道:“他特意告了假回来见他兄长,还要请一回东道。你父皇听说他要请东道,就让宫里帮他备下晚膳,请阖家一起用一回晚饭。他这会儿心疼会账的银子呢!”
李銮哈哈大笑,抚乱了李铸的头发,道:“瞧你这点出息,行了,回头我让人去会了账。”
李铸闻言眼睛唰的一下铮亮,仰头惊喜的看着李銮,道:“太子哥哥,果真?”
“嗯?”
李銮似没听清,莫名的看着李铸。
李铸回过神来,二话不说,就欢喜的要大礼参拜。
李銮拦下后似笑非笑道:“你今儿回来,可见了小三十九了不曾?”
李铸闻言面色微变,干咳了声,随即解释道:“太子哥哥,别提了,三十九弟让人欺负惨了。宫学那边几位哥哥们都气坏了,二十五哥都恨不能逃出宫学来,杀了那厮!三十九才多大点,还不到十岁!比我都小上三岁多,贾家那边怎就有脸诓他出面露头?”
李銮抬手给了他一个瓜崩,笑道:“少在这嚼舌了,父皇那边已经有了处置,你回族学后看着些年纪小的兄弟们,莫要再让人哄了去。果真有人乱来,可派人速来见我。”
黛玉上面听着有些不对,问道:“这又是怎么了?还牵扯到贾家和小三十九?贾环先前骂人的事,还没了?”
李銮上前赔笑道:“母后,骂人的事不过小事,大哥已经训斥过,没人再寻那位的不是。结果那位倒好,非往死路上硬碰。近来朝廷上、武勋亲贵和军中,到处都乱糟糟的,父皇要正本清源,拨乱反正,动静极大。偏有些人抱着侥幸的心思,四处寻门路,妄图逃过一劫。
那些人还真是神通广大,寻到了敏母妃胞弟那。那位也是个妙人,自己出面化解了两桩小事得了甜头后,胆子愈发大了。
丰台大营那边有一桩冤案,苦主十分悲惨冤屈,让那起子混帐生生冤死,连儿臣前儿有所耳闻后都十分愤怒,就怕有人徇私,还派了人去跟着。
结果贾家那位倒好,就敢收人三万两银子,夸口给人摆平。
他还算有点自知之明,知道他自己分量不够,居然动脑筋从宫学里将小三十九给哄了出去,打着小三十九的名义乱说话。而且还不止这一件事,他还用三十九的名义,去给人跑官……
真是奇人,他果真以为这些会瞒得过天家,瞒得过父皇?”
黛玉闻言,都觉得脸上有些滚烫,她侧眸看向李銮,问道:“你觉得当如何处置?”
李銮呵呵笑道:“若是旁人,自然是千刀万剐的下场。诓骗皇子,插手朝政,岂能轻饶?
可谁让贾家是母后长大的地方?贾家之人都算是母后的娘家人?所以看在母后的面子上,再宽饶贾家一回!”
黛玉闻言,没好气瞪了儿子一眼,道:“他一人能带代得了贾家?你父皇何等器重宁安伯,还有兰哥儿,难道不是人才难得?”
话虽如此,可黛玉心中也清醒的明白,贾家和天家的渊源,最多也就能维持一世。
别说李銮了,连三春所生皇子,同那边都不怎么亲。
此事,也是强求不得……
天家到了李銮这一代,愈发有天家的气象了。
可是,人情味儿却少了许多……
……
“砰!”
“砰!”
“砰!”
“三枪皆上靶!”
御林军校场上,贾蔷放下手中火器,听闻一百五十步开外的报靶员的声音,他笑了笑,又拿起枪端详了稍许,笑道:“兵器司有大功,后膛定装金属壳蛋步枪的出现,将大大提升军队战力,进一步拉开和西夷的火器代差!不错,不错!”
贾蔷身边,一个金发碧眼的佛郎机裔大燕官员挑眉耸肩道:“伟大的皇帝陛下,臣真的不是在恭维陛下您,但兵器司能取得这等进展,全都该归功于您的睿智和圣明!西夷鬼子们没有这样伟大的国王,当然永远不可能和大燕相比!”
周围不少同样各式各样奇怪模样却身着大燕官服的西裔官员们,深以为然的点头附和。
铁牛等一干军中重臣们,纷纷大笑起来。
为首的佛郎机裔官员语音仍有些怪异但面色十分正经的说道:“你们不必嘲笑我,因为我说的都是实话。后膛枪最大的难度,就是要摈弃弹药分装的传统概念,设法将弹丸、火药和起爆装置结合为一个整体。这个关键点如果不能解决,哪怕皇帝陛下画出了后膛枪的图案,也是没办法解决的。而伟大的皇帝陛下,又提出了雷汞的概念,用汞与硝酸反应生成硝酸汞,后者再与酒精作用,我们就得到了神奇的起爆药……”
另一位尼德兰裔官员双手夸张的伸出,以咏叹调的语气赞美道:“不仅是起爆药,还有撞针和撞针式铜火帽的提出,完美的解决了气密问题……上帝,用天才来赞美您,已经不足以形容了。皇帝陛下,您一定是上帝在人间的化身!如果您愿意,您的臣民愿意亲吻您的靴子,您洞悉一切!”
贾蔷哈哈一笑,传下旨意重重奖励这些兵器司官员,之后让其下去继续钻研后,他则领着铁牛、兴觉、薛先等一干军中重臣,沿着校场走动。
铁牛还是比较兴奋,有些激动道:“原先皇上说线膛枪比滑膛枪大有优势时,臣还弄不明白。这线膛枪虽说是精度高,射程远不少,可是填装起来比滑膛枪麻烦的太多。装一发线膛枪的功夫,都能装三五发滑膛枪了。还得拿个木锤子去捣填装杆,实在不便。这些年虽一直在改进,鹿皮弹和油纸弹,可感觉终究没有滑膛枪利落些。再没想到,如今竟出了这后膛枪,拉栓压弹射击,一家伙干完!以后是正经不怕雨雪天了,草原上的马贼这下也要倒大霉了。西夷们,嘿嘿嘿!”
见铁牛一脸狞笑,神情狂热,贾蔷与诸武勋道:“将这么尊杀神留在京里,倒是委屈他了。”
薛先笑道:“也是没法子的事,眼下大燕停止对外扩张,连千百年来北方虏贼都被圣上拾掇干净了。厄罗斯勉强算是个对手,可是被冰原隔的忒远,他们倒是想南下,只是人多了后勤跟不上,人少了过来就是送菜。大燕举目无敌手,石大将军英雄无勇武之地,虽是无奈,却也是幸事。”
陈时笑道:“倒也不是真的没用武之地,藩土、外省其实仍有无数蟊贼,只是多不成气候。大军围剿,得不偿失。小部队去剿,地利不如人,人和不在己,凶多吉少。唯有以夷制夷,不断抽走番丁,行釜底抽薪之计。”
张温道:“还是要加快移民,唯有汉家百姓在藩土、外省扎下根来,枝繁叶茂,丁口数远超土著,才能真正化土归民。不过这个根难扎,唯有迁豪强之族,才容易入土生根些,也经得起风霜。这一次,朝廷调整大政,清理吏治,肃整军纪。将会有数以万计的豪强望族卷入此中,将他们一律送入藩土,将会大大加速移民的步伐。”
贾蔷闻言,回头看向须发皆白的张温,笑道:“景川侯莫不是以为,朕决心清理内政的初衷,便是要迁豪右充藩土罢?”
张温闻言,竟是沉默了稍许,一旁陈时都急了,催道:“景川侯,你老糊涂了不成?徐良、李珍那两个忘八干的事……”
不等他说完,张温沉声道:“那两个忘八便是千刀万剐也难抵其罪,只是如今军中的动静未免太大了些。除了御林军外,丰台大营、西山锐健营都司以上的武官,查处了四成还多。步军统领衙门巡捕五营,更是在六成!但凡和徐良、李珍、田原、赵嘏沾一点边的,都受到牵连。皇上,老臣这些老家伙,凭着一张老脸,四处走动了一个多月,勉强算是将军中稳定了下来。可这还只是京畿之地,朝廷掌控最强的军队。若按这种清查力度,去了边军……”
贾蔷淡淡道:“边军那里,又如何了?”
张温沉声道:“皇上,急不得啊!用皇上过去的话来说,恶虎和苍蝇都在时,当先杀恶虎!等诛了首恶,余下的苍蝇,由后继主帅慢慢清理就是。”
贾蔷看着张温笑了笑,道:“景川侯说的是老成之见,按过去的道理来说,也该如此。但是,老侯爷啊,军中忠君报国的道理已经日日不停的教导了近二十年了。唯有钢铁的纪律,才能凝聚钢铁雄狮的口号,也喊了近二十年。过去哪个兵能领到足饷?现在哪支部队敢喝兵血?对军属的待遇,更是前无古人!所以,朕不信朕的兵会因为肃整军纪就出现动乱。
朕已经让人将那几个恶虎的事迹写成戏折子,传到京畿军区让军中戏台演绎,要让每个士兵都看看,这些混帐到底干了甚么,是如何辜负皇恩的!
如果到了这一步,仍有人妄图发生动乱,那就不是朕的问题了,御林大将军不是抱怨太久不能打仗么?
军伍之中,谁敢妄动一步,朕剿灭他!”
张温闻言,皱眉深思起来。
薛先却颔首道:“皇上之言,如雷贯耳。是啊,灌输了多年忠君报国的道理,也讲了那么多年钢铁军纪。可若是不让他们明白,违背这些道理,违背军法要付出甚么样的代价,光说,未必能让怀有野心之人警醒!”
兴觉沉声道:“没错!光有恩不行,还要有威,军中尤要如此!抱着法不责众的心思是没用的,这一次,就是要告诉所有军伍,不管是京畿军团,还是边塞军团,敢忘却天恩,敢触犯军法,绝没有好下场!!若军中风纪不正,是要出大事的!不过……”
兴觉话锋一转,同贾蔷道:“皇上,此次军中宪卫和军法司正是旋涡中心,受牵连的超过六成,人手恐怕不足……”
贾蔷道:“宪卫容易解决,御林军多是这些年大燕英烈的子嗣,由朕一手抚养同皇子们一起长大,最是忠靖。分一万人出来,化为宪卫,分散至各大军区中,执掌军中风宪。至于军法司,也容易。这些年皇家军事学院积攒的军法科学员也不少了,调入司中任命。
革新嘛,当然要多用新人!新人多有朝气,有抱负理想,还未被官场上的污浊玷污。”
说罢,又对张温笑道:“老侯爷爱兵如子,年岁越大,心肠倒是越软了。但军中法纪,容不得丝毫心软。老虎苍蝇要一起打,打的他们在军中无立足之地!不过,朕也不是不念旧情,不念他们过去的功勋。这次肃整清查,朕大部分都不会开杀戒,诛九族这样的事,本朝基本上不可能发生。只要不是巨大的罪行,多会免死。
当然,景川侯的话也提醒了朕,不能让别人怀疑朕清肃军纪的本心是为了移豪右充边,朕也不会下一道《迁茂陵令》。不如这样……此次肃整,罪大恶极者抄家问斩,次之,抄家斩首恶,余者流放漠北为奴。再次之,抄家,流放西域。最后,罪责轻微些的,交赃免职,移藩土为民。
景川侯,如此总算可以了罢?”
张温:“……”
军中恨其者,不知增加几许……
贾蔷笑了笑,道:“如今天好,诸卿还是尽早动身,去各大军区看看实情。看看到底哪里还需要变革,回京后再议。咱们这一代人,能做出最大的功绩,就是尽可能的将制度,尤其是军中制度,制定的完善些。若是能做到,有朝一日我们不在了,大燕数百万大军仍能保证军法军纪,保证强大的战力,那才是至高无上的伟业!这,才是朕的初心!”
……
番六十七:混血皇子……
“他真这么说?不过也在情理之中。到底年轻人,他的兄长们又都忙着去开疆拓土,将来是要做开国太祖的,一个个忙的不亦乐乎。他又岂能不急?”
含元殿内,黛玉将对太子李銮的担忧说了出来,贾蔷听闻后,略微扬了扬眉尖后,风轻云淡的笑道。
这种作答,黛玉显然很不满意,道:“他如此咄咄逼人,根本没给兰哥儿留选择的余地。可见,他压根儿没顾念一点亲情。”
贾蔷闻言,抄手将黛玉抱在膝上,看着她眼眸中的担忧,笑道:“且安心,没有人是生而知之的圣人,都是要经过教化,以及诸多难事磨砺出来的成熟心性。
眼下太子是急躁了些,也是因其本身负有铺设铁路,建火车的差事,急需海量的钢铁,所以在得知贾兰是通冶炼的官员后,才急急来招揽。
你应该感到欣慰,你一开口,他就不再纠缠。有这份知进退的道行,可见还是清醒的。”
黛玉闻言,眼中的担忧稍减,看着贾蔷道:“你做的太好了,出众到别人都拿你来当圣作神,皇儿们都有莫大的压力,太子尤甚。将来,他要有做的不是的地方,你要多容他几回……”
贾蔷笑着捏了捏黛玉的脸,声音不掩宠溺道:“只要你能长命百岁,朕就一直容着他,毫无道理可言!”
即便已经成为夫妻二十多年,然而此刻黛玉却觉着,她所闻之言,是世上最美最动人的情话,将她一颗心暖的快要融化!
她自然不明白如今贾蔷的心思早已磨炼的当得起老谋深算四个字,已经看透李銮虽有急躁之气,但论修身,绝对当得起俊杰二字。且心性也相对成熟,并无明显破绽短处,所以基本上不可能出现致命过错。
一个太子,要思虑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前世贾蔷曾迷惑过,那么多雄才大略的天子,为何他们的太子都如此不堪?
康麻子一生玄奇,论帝王之路,绝对排在诸多帝王的上游。
可他亲手教养出来的太子,在后人眼里却如同沙皮狗一样。
然而到了贾蔷这个位置,才理解身于太子之位上,要承担何等巨大的压力!
用殚精竭虑、如履薄冰都难以形容……
当然,因为贾蔷的不规矩,废了夺嫡养龙蛊的做法,李銮在这方面的压力或许没那么大。
但是,诸皇子分封海外,可以去打下无尽江山,成为一国太祖……
西方之土,连贾蔷都每每称赞,不亚于大燕,甚至犹有过之,李銮坐拥偌大一个无敌帝国,若是没甚功绩,他骄傲的心如何过得去?
李銮或许已经认命,他和他的兄弟手足们比不得他们的父皇,毕竟自太古至今,也没几个能赶得上的。
但李銮绝不能允许,他的手足们白手起家,还能做出比他更广博的功业来!
这不是嫉妒,而是骄傲。
怀着如此繁杂的各种心思,太子能当个正常人就不错了。
至于对贾家无情……
那算得上过错么?
“你若担心贾家的将来,待日后咱们去外面逍遥自在时,顺手稍待上就是。”
贾蔷抚着怀中娇柔的身子,爱不释手的说道。
黛玉气息微喘,如玉般的双手伏在贾蔷肩头,如今她早已没了早年的青涩,一身少妇风韵千娇百媚,偏性子不失过往之至真至净,和贾蔷的夫妻之情也日日深厚……
听闻贾蔷之言后,黛玉先是一怔,随后反应过来,道:“去外面逍遥?皇上是想离开大燕?”
贾蔷笑了笑,道:“朕不离开,即便传位于太子,他也只能做一辈子的太子。无论是君臣百姓,都只会知朕一人。而太子,也会日夜战战兢兢,头上如顶着一座泰山,活的压抑痛苦。说不得,父子都要成仇,又是何苦?再过些年,各项规则进一步稳定完善后,咱们就离了大燕。
朕劳心劳力的小半生,为了苍生社稷,为了黎庶国运,当算得上一位好天子,一位,合格的华夏子孙。朕对得起天地良心,也对得起自身血脉了。所以后半生想偷个懒,和你一道携手走过南水北山,东麓西岭,去细细的品味四季春秋,和沧山泱水……”
“别说了!今儿身子不适,皇上来日,再说!!”
“林妹妹,真是愈发知情趣了……”
“呸!”
……
翌日清晨。
春藕斋。
将要入夏,晨起时湖面吹拂的早风已少了许多寒气。
贾蔷赤着上身站立于窗前,很是受用这股清新。
“皇上,虽这屋外凉风甚美,也要仔细着凉呀。”
一个形容温柔眸光可亲,身子丰润的妇人自榻上而下,寻起贾蔷的中衣,上前服侍他穿上。
贾蔷随意披上后,目光却往下面瞟了眼。
时刻关注着他的美妇自然不会错过,且夫妻多年,早已明悟这是何意。
俏脸上登时飞红,羞嗔道:“皇上,保重龙体呢!昨晚才……”
贾蔷扬眉坏笑道:“朕的龙体如何?你们昨晚不清楚,嗯?二姑姑!”
迎春闻言,连站都快要站不稳了,丰润的胸前颤了颤,这晴天白日的,何苦说这些……虎狼之言?
不过,迎春和平儿、香菱等一般,最不会逆贾蔷意了,终究跪了下去,埋首于前……
半个时辰后,贾蔷一身穿戴齐整,看着不自然揉着腮的迎春和惜春,笑道:“先生寻朕,必有要事。若回来的早,中午与你们一同用膳。”
惜春娇小些,看着贾蔷抿嘴笑道:“皇上自去忙正经事要紧,我们姊妹约好了,中午进皇城去见见大姐姐。”
贾蔷闻言眼睛一亮,不过见迎春、惜春都嗔目瞪来时,呵呵一笑,道:“那就好,那就好!朕先去了……”
说罢,转身离去。
等他走后,姊妹二人对视一眼,俏脸都有些泛红,不过也已平常……
“就知道,他不忘将大姐和我们姊妹摆在一起!”
惜春气鼓鼓道。
“哎呀!”
迎春吃不住,啐道:“浑说甚么?大姐……大姐怎会依他?”
惜春撇嘴道:“他便从不用强,又有几个能抵得住他这个人?大姐那般知礼的,和他聊了几回天,就被得手了。如今不过碍于颜面,不肯住进西苑罢。”
迎春着实温婉贤德,竟替贾蔷开解道:“好了,便是所有加起来,也不过二十来人,还大都为至亲或幼时旧友主仆。以圣上的功业和年岁,便是后宫破百人千人,又有何难?天下也不会有人说甚么。可这么些年来,一直是咱们这些。如此德行,已算圣君了!”
……
“甚么?怎么可能?!”
德行圣君贾蔷看着林如海,一脑门子问号,不敢置信道:“先生,朕何来的私生子?还从海外而来?!”
林如海也是有些无语,看着贾蔷道:“那个孩子老臣见了,除了金发碧眼外,模样与陛下几乎一模一样,比诸皇子都像。且他所道生于西历之日,正是元武五年,距离陛下南巡马六甲,一战覆尽西夷二十万大军,相差一年。那孩子说,他的母亲原是若昂五世的王后,因生下了他……对了,他说他小时候头发还不是金发,完全是一个东方人的模样,王后就被若昂五世囚禁了起来,他则是放养长大。
后来他虽然也变成了金发碧眼,但模样却仍然和葡里亚王室大为不同,处境并未好转,王后也一直被囚禁着。
去年十二岁时,偷渡了塔霍河,游到了圈禁王后的城堡,终于得见了母亲,才得闻他真正的身世。他便成了一个流浪儿,偷上了一条前往东方的商船,一直到宋藩开普敦时才被发现,就要被丢下海,因其相貌酷似陛下,为驻宋藩海师主帅丁超无意中看见,问清缘由后急送回京。
因兹事体大,所以先送到老臣府中……
陛下,当年您南下马六甲,难道真的……”
贾蔷怔在那半晌,此刻闻言,脸上难掩一抹尴尬,好在林如海化解了他的难堪:“以皇上之绝世风姿,使得蛮夷之后舍身倒也不算甚么。且正因她的通风报信,才使得大燕提前洞察了西夷联军的动向,让大燕得以先发制人,取得那一场惊世大战的胜利。所以,对内对外,都能有个交代。”
当然,林如海很清楚,当初贾蔷南下,原就是抱着决战的心态去的,根本不需要葡里亚王后通风报信。
而所谓的通风报信,只是为了取得道义上的制高点。
毕竟双方刚刚结盟罢,议定和平共处,互通有无,签下了契书。
结果大燕反手把人通通干翻……
尽管西夷们其实也是存下了这个心思,甚至在马六甲收买了齐家老二齐万海做内应和眼线,只是比贾蔷出手慢了一步,就那么一步……
但,先出手的,终究会被诋毁。会被许多人,甚至是大燕的“正直”之人唾弃。
而对外宣扬的有西夷“通风报信”,也未必会被人信。
可如今有了这么一个混血皇子,那就不同了,铁打的人证有了……
莫要小瞧一个天子的威望,贾蔷敢以雷霆之威,同时整治朝廷吏治和军中风纪,官帽子摘的简直惨绝人寰,却不怕出现大的动荡和反噬,所凭者何?
不过是二十年来仰望天下,所生出的崇高威望。
所以林如海才不得不亲自出面,替他将一桩丑闻,变成千古美谈。
为了这个天家女婿,林如海也算是快熬干了心神……
贾蔷自也知此,讪笑了几声后,摸了摸鼻梁,道:“先生说的是,当年也是……罢了,往事已矣,朕也未想到会如此。还是,先见见那个孩子罢。对了,他叫甚么名字?”
“他说,他叫约瑟夫,约瑟夫·李。”
“很好,如若是真的,那他的哥哥们会喜欢他的。他们终会一并前往欧罗巴大陆,为他报仇。”
……
番六十八:复仇
“……”
“……”
“……”
含元殿上,所有在京的皇子皆至,宫中后妃不差一人,大几十人,无一不是满面无言的看着殿正中站着的那个金发碧眼,目光里透着桀骜野性的少年。
据说今年已经十四岁了,瘦的厉害,虽然骨架不小,可看起来不过十一二的样子。
这不是关键,关键是……
这个少年,和某人长的几乎一模一样!
除了一头金色的头发,碧色的眼睛,却也因此,看起来愈发显眼。
贾蔷坐于黛玉身旁,斜倚锦靠,目光淡然的审视着这个子嗣良久后,与黛玉等道:“那年南巡,朕与诸西夷酋王会盟马六甲。原本都是公事,不过当时濠镜的那位葡里亚女伯爵伊丽莎白,还有薇薇安和凯瑟琳也在,你们都认识。她们和葡里亚王后相熟,所以设宴款待了她,并邀请了朕。朕原就有分化西夷诸国之心,便与其签订了诸多互贸协定,准许葡里亚的商船,重回濠镜。随后吃了很多酒,然后……”
“皇上!”
黛玉面无表情的提醒道:“皇儿们都还在呢!”
贾蔷挠了挠头,笑了笑道:“如今出了这等事,朕总要坦诚的与家里给个交代嘛……”
黛玉闻言,微微抿了抿嘴角。
她再大度,也不是圣人。
家里这些倒也还罢了,可突然冒出个十多岁的儿子来,还离奇的是个混血皇子跑来寻爹,换哪个一时都心中恼火。
幸好,李婧忽然笑道:“皇上,当年那场海战大燕能先发制人,比心怀鬼胎的西夷联军先一步动手,从而一战抵定二十年太平,说是大功皆因那葡里亚王后心怀大义,看不过去西夷出尔反尔,撕毁盟约才暗中通报。如今看来,倒不是那王后心怀大义,是心怀皇上您罢?都道红颜祸水,祸国殃民,谁想到了咱们家,还能沾这祸水的便宜?”
贾蔷闻言呵呵笑道:“惭愧,惭愧,就是生的好些,没甚大不了的。”
“呸!”
满殿哄笑声中,黛玉都忍不住啐道:“孩子们都在,你哪还有点当父皇的样儿?”
贾蔷眉尖一扬,道:“朕这是在身体力行的教诲他们,犯了错后不要怕,挨打要立正!许多无法挽回的过错,起因都不过是小错。可是因为那点面皮事,那点所谓的心中骄傲,而后千方百计的拼命遮掩,不惜犯下更多罪过者,便是天下最自大愚蠢之徒。这样的人都有一个共性:出身好,地位高,自以为世人不允许他们犯错,否则就配不上他们的高贵了。
果真这样吗?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自诩从不犯过的人,唯有大奸大恶的伪君子!朕被人奉为圣人,他们都信了,朕却从来不屑之。今日,朕就是明白的告诉你们,不要怕犯过错,犯错不丢人,犯了过错后死咬着不认,那才叫丢人!”
诸皇子们很有不少面色微妙不自然者,好似被贾蔷生生扯下来一层面皮,而后在李銮的带领下,齐齐躬身,恭领贾蔷教诲。
李銮心中亦是大为震动,感觉这些话,大半是在对他说的……
贾蔷目光终落在愈发显得不安躁动的混血孩子身上,道:“你们身为皇子,最大的好处不是身份有多金贵,而是,无论你们在外面犯下何等过错,哪怕是将天给捅塌了,也有朕为你们兜着!”
就在诸后妃们无比感动时,却又听贾蔷对同文馆的葡语女译员道:“将朕的这句话,告诉他。”
那位女译员闻言,忙躬身一礼,随后对混血皇子约瑟夫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通。
待她说罢,约瑟夫神情明显变了变,不再那样的不安、焦躁……
“你们还有甚么问题?”
贾蔷转身问黛玉、子瑜等人。
这个时候黛玉自然不好随便开口,她一旦否决,约瑟夫入天家玉碟的路基本上就艰难了。
当然,她也不好随便否决……
但是,许多疑问,却又不能不问。
不过就在她蹙起眉头,准备开口时,却听身侧传来宝钗的声音:“皇上,一国之后身怀他国天子血脉,只是被圈禁冷宫,而孩子还能放任长大……这合理么?”
贾蔷淡淡看了宝钗一眼,道:“德妃不解西夷习俗,对他们而言,信奉了基督教后,就要遵守一夫一妻,连国王也不能例外。可是这种规则怎么可能真正制度贵族?所以在西夷情妇和私生子文化盛行。这也算是贵族阶层和教廷抗争的一种方式,所以他们潜规则是保护这种现象的存在。当然,主要仍是男人找情妇的多些。如葡里亚王后这般情形的,虽不多,但也不少见。
若昂五世能做的极限,也就是圈禁起来,孩子放养不管,没有继承权。若出了人命,那他就违背了规则,会受人耻笑的。”
宝钗闻言,陷入三观混乱中……
湘云则直接骂道:“西夷果真是蛮夷之地,太不要脸了!男的也就罢了,怎还有女的也……”
贾蔷笑了笑,问道:“此事等皇儿们征服了那片大陆后,再去由他们解决罢。还有甚么问题?”
凤姐儿忽地笑道:“这孩子看起来才多大点?竟能游过一条大河去见他娘?还一个人跑了上万里来寻皇上……话本儿里都没人敢这样写呢。”
贾蔷微微扬了扬下巴,与女译员道:“说给他听。”
女译员翻译给约瑟夫后,约瑟夫扬起下巴,大声的叽里咕噜说了好一通。
一些小皇子们都直了眼,不明白这位从天而降的兄弟,说话不带喘气儿的么?
女译员翻译道:“这位……说,若是不信,可以寻一条大河来,他可以在冬日游过去!而且,若是皇上肯借他兵船回去救他母亲,他愿意在船舱厨房的潲水洞里藏一个半月的时间来证明他没有说谎!”
此言一出,殿内一阵安静。
凤姐儿一张脸面色变得青红不定,后悔开口。
这时,却见皇子中李鋈走了出来,与女译员笑道:“我说,你转译。”
又至约瑟夫跟前,笑眯眯道:“好兄弟,我是你八哥。”
女译员见贾蔷未阻拦,便约瑟夫转译起来。
约瑟夫看着眼前这个胖子,也看得出和他眉眼间有几成像,但少年眼中仍满满是戒心。
李鋈也不在意,嘿嘿笑道:“好兄弟,听说你在葡里亚王都很是熟悉,地头很熟,巧了,哥哥我有不少生意。这样,咱哥俩合作,保管能赚的盆满钵……”
话没说完,人被扯到一边去了。
回头看去,就见李铮皱眉嫌弃道:“甚么时候你在这说生意?滚一边去!”
李鋈闻言也不恼,和诸兄弟们一起嘿嘿笑着,还不忘同约瑟夫挤眉弄眼,示意稍后再议。
李铮本想往玉座之上看一眼,不过到底没敢,虽然老子做的事实在是……无法言喻,但也不是他这个做儿子的能置喙的。
更何况,他老子天生富贵,这么干,居然也能干出千古伟业来。
李铮有的时候真的相信,他老子是天降圣人……
不过眼下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身为老大,李铮觉得他还是有义务在此时站出来,理一理兄弟间的事。
其实早在几年前,诸皇子还是一群半大小子时,许多重要的事,贾蔷就已经开始放手让他们出面议论。
不怕讲错,但不能讲没用的废话。
要确定是甚么事,有甚么难处和问题,寻出自认为的症结所在,最后,提出解决的法子。
或者,直接提出解决之法来。
总之,越简洁实用越好。
父子相处方式明确,所以不必考虑僭越的问题。
而诸后妃们最喜欢的节目,就是看众皇子辩题……
李铮与女译员点了点头后,看着眼前这张与贾蔷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道:“约瑟夫,你和我们不同,就不序列在内了,不然后面弟兄都要重改。不过,这并不影响你是我们的手足兄弟,我们会成为家人。”
哪怕说这些话很别扭,甚至憋闷,可也不得不表态。
约瑟夫闻言,看着李铮咧嘴笑了笑,但自幼在市井中摸爬滚打起来,若说他相信这些话,那就天真了。
约瑟夫耸耸肩,叽里咕噜又是一阵言语,女译员翻译道:“这位殿下说,大家当然是一家人,因为有同样一个父亲。他还说,他的母亲告诉他,他的父亲是世上最强大最富有的皇帝陛下,希望陛下能仁慈的借他战舰和军队,解救他的母亲。”
贾蔷依旧未开口,李铮顿了顿,道:“约瑟夫,大燕的确是世上最强大的皇朝,父皇也是世上最伟大的天子。但是,眼下大燕的军队,最多只能辐射到宋藩。西夷虽小,却不容小觑。他们比大燕先行了两百多年,底蕴深厚。或许赴万里之遥的东方,他们不是大燕的对手。但眼下大燕若贸然前往欧罗巴大陆,也绝难得好。
不过,你是我们的兄弟,是父皇的血脉,所以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
哥哥们马上就要出海,开始征服宋藩大陆,我们会一路向北,直到攻入葡里亚,救出你的母亲。
我天家贵胄子弟,或许能为不比世上英杰,但绝无一人会欺骗自己的亲人。
好兄弟,葡里亚将会成为你的封国,你必将成为葡里亚真正的王!”
周围成年皇子们,无不微笑着挺直胸膛,眼神中充满骄傲和斗志!
小小一个葡里亚,弹丸之国,许给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兄弟又如何?
有了这么个亲兄弟,也不是全无好处。
挥师欧罗巴大陆,出师已有名!
约瑟夫越是能感觉到这些人说话的真诚,骄傲到不屑去欺骗他,他反而愈发急躁,一口气高声说了半盏茶功夫。
等他说罢,就急急盯着女译员,女译员忙道:“殿下说来不及了,来不及了。他说他的母亲被关押了十四年,身体已经坚持不了了,要不然,他也不会像老鼠一样偷爬到船上,来寻求帮助。他希望……他希望陛下能像一个真正的男人,能够救出他的女人,即使,这个女人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李銮摇头道:“告诉他,眼下大燕绝无可能出……”
“十六弟!”
李鋈忽然打断李銮的话,并悄悄冲他使了个眼色,随后打哈哈笑道:“太子说笑了,这世上哪有甚么绝无可能的事?绝大多数都是可以交易的,无非是代价大小罢了。”
李銮被打断,先是一怔,可看到李鋈的眼神后,心里才忽地一突,知道犯了他父皇的忌讳,甚至不敢抬头往上看,顿了顿后,问李鋈道:“是我肤浅了。八哥,你的意思是,和葡里亚国王谈判,想办法交换回被囚禁的葡里亚王后?”
李鋈笑道:“对!一个被圈禁了十多年的废后,对西夷来说,并非真的不能交换。”说罢,转头对约瑟夫道:“好兄弟,大燕现在派军队去葡里亚,只能挑起战争,也未必能救得出你母亲。
但是,我们是一家人,决定每人贡献出一份力量,凑齐十万两黄金,帮助你救赎你的母亲,如何?”
约瑟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完女译员翻译后,他感觉到极大的不真实,问道:“果真愿意给我十万两黄金,去救我的母亲?”
李銮出面道:“当然,我们还会派商船送你回去,带上大燕皇帝陛下的国书。要战争,还是要和平,葡里亚人自己选择。”
约瑟夫有些不信,道:“老若昂太老了,越来越暴躁自大,他未必会怕大燕。”
李銮笑了笑,道:“他可以不怕,但葡里亚的商贾们不会不怕。葡里亚的商贾可能敢怒不敢言,却还有佛郎机、尼德兰、英吉利。
你可以派人去西夷诸国散布消息,讲明你的身世,并告诸四方,若你的母亲不能得到自由,那么你在东方的亲生父亲和兄弟,将不会再允许有一艘西方的商船,出现在大燕的海域上。
而十年之后,你也将会带领复仇的大军归来。
到那时,你将会怪罪拒绝过你善意的每一个人!”
这番话出口后,黛玉明显悄悄呼出一口气来。
作为这么多年的枕边人,她比任何人都能感受得到,先前李銮说绝无可能时,她身边之人的震怒!
她也更清楚,哪怕是从天而降突然的令人暂时无法接受的儿子,可作为一名父亲,尤其是视父子亲情比皇位都要重要的父亲,贾蔷对于约瑟夫吃到那么多的苦,经历那么多的磨难,他心中一定会心疼乃至悔恨。
李銮之前的话,就着实不合时宜了。
倒是小八李鋈,今儿的表现,堪称惊艳!
好在,李銮最后也反应了过来,亡羊补牢,还不算迟……
等约瑟夫最终将目光看向玉台凤榻上一直随意坐着的那位和他相貌酷似的父亲时,贾蔷看着他,轻声笑道:“此事,就按你哥哥们说的去办罢。另外,去救你母亲的时候,不要忘了带上同文馆的师傅。下次见面之时,是你学会汉家官话的时候。太子……”
李銮心头一惴,忙躬身上前应道:“儿臣在。”
贾蔷道:“诸事皆交由你来办。”
李銮心头大定,直起身来大声道:“父皇放心,儿臣必不负皇命!”
贾蔷淡淡注视了他稍许后,起身下了玉台,走到约瑟夫面前,看着这张酷似他但消瘦许多的脸上,带着小人物的尴尬讨好的笑容,有慌张不安,也有些似至今仍不敢相信的彷徨,贾蔷一时也不知该说甚么……
只是上前轻轻拥抱了下才到他肩头的孩子,随后折身离去。
且慢慢来罢。
黛玉瞧着气的咬牙,这坏人,又将收尾的摊子丢给她……
却又不得不传下懿旨,命人在皇子所开府,一应皇子该有的待遇,按双倍供奉。
等交代完琐事后,诸皇子们和约瑟夫同退去,黛玉方恼火同子瑜等道:“眼下来个金发碧眼的,改明儿看看,会不会再来一个黑煤球似的皇子出来!”
诸皇妃们闻言,只想了想一个黑漆漆的酷似贾蔷的小子上门,一个个就纷纷忍不住,喷笑起来……
……
番六十九:储君不易
“啧啧啧!真的是金毛,瞧这眼珠子,比猫眼还翠绿……”
西苑南海坞,诸皇子们离去后在李銮、李铮议定下,至此商谈今日事,长乐公主李晴岚也一并到此,不过她只是不停的揉乱约瑟夫的金发,掰着脸看他的眼珠子。
约瑟夫虽是男孩子,又出身市井很是淘气,可李晴岚的气力打小就冠绝诸皇子,还跟着李婧身边的各种高手学了一身千奇百怪的本领。
尤其暗器水准,已经到了极高的境界……
所以才不过十四岁,且破瘦弱的约瑟夫,在大魔王长姐手中,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任其摆布,还得忍受周围皇子们的嘲笑……
但也奇怪,这种感觉他居然并不觉得糟糕。
姐姐和兄弟这样的名词,第一次让他感觉到家人的存在。
若昂五世不止一个孩子,但在那些孩子口中,他只是一个下贱的野种,没有任何继承权,甚至不配与他们同姓。
而眼下,虽然这些人待他充满新奇,也还有许多疏离,但他能感觉到,他们还是认可,他是他们的兄弟。
或许,是因为他和那个强大无匹的父亲,长相极其相似的原因……
“小十六,你今儿是怎么回事?”
待约瑟夫被御膳房送来的美味珍馐所吸引,大口吃用时,李晴岚坐到李銮身边,替他拂去肩头一点轻尘,笑言问道。
李銮闻言扯了扯嘴角,无奈苦笑。
其他皇子们都看了过来,或审视或疑惑的看着李銮。
李晴岚又伸手抚了抚李銮的额头,奇道:“没有发烧啊?”
李铮在一旁气笑道:“行了,突然冒出个兄弟来,还是这样的,谁能立下拿他当至亲?”
李晴岚斜觑于他,冷笑道:“老二,你拿这些话来敷衍哪个?这是一回事么?今儿要不是小八机灵,小十六就要吃大亏!父皇今儿的话,也是他老人家一贯的底线,就是无论咱们在外面犯下何等过错,哪怕是将天给捅塌了,他也为咱们兜着。这话难道还不明白?小十六,在外面,听懂了没有?在!外!面!!”
咬牙说罢,抬手就是一巴掌“啪”的一下抽到李銮后脑勺上。
李銮与诸皇子都懵了……
普天之下,如今敢给李銮来这么一下的,大概也只有李晴岚了。
贾蔷不会为之,黛玉不忍心,其他人则无资格也不敢……
不过李銮到底是知道好歹的,被抽了下还得起来躬身赔笑道:“大姐,我错了我错了。今儿是见母后不大开心,所以心里也有些疙瘩……再者,见他如此肖似父皇,诸兄弟中数他最像,所以也有些恼火。”
李晴岚扬了扬下巴,让李銮重新坐下后,盯着他笑道:“你是太子嘛,心胸一定要广博,尤其是对自家兄弟。他们将来一个个都要出海的,天家没有夺嫡之争。所以在这方面,你愈发要仔细,绝不可有丝毫忌惮手足的心思。即便果真有,也要藏的死死的,不能流露在外。你千万不要以为,父皇爱煞母后,就会允许你触碰他的底线。
相信我,真到了那一天,父皇依旧会疼爱你,会包容你,你依旧会是父皇的皇子,但你未必还会是太子!
小十六,继承大位的一定由母后所出,但母后所出,不止你一个儿子!”
“长乐!!”
在李銮面色煞白的那一刻,李铮勃然大怒,呵斥一声。
其余皇子们神情也凝重无比,显然并不认同李晴岚这样直白的说出这番话来。
但凡传出去一言半语,离间嫡出皇子,乃至离间天子、储君的罪名,绝对会让朝廷震怒,逼着天子废黜这个犯口舌的公主。
然而李晴岚却不怕,她看着面色雪白的李銮继续冷笑道:“父皇何其骄傲,今日那些话已经是他老人家的底线了,绝不会再将这些话说破。因为说破了,其实很没意思!
母后疼爱你,也不会说的这样重,她太善良了,不忍心。
可你想想,安之舅舅连大燕都不敢留,你们以为他真是怕父皇防他?
小十六我告诉你,安之舅舅和咱们一道长大,他那样绝世聪明的人看的最清楚,你靠不住!
你再不改这样的心性,现在就求着你这些哥哥们,让他们在海外提前给你留块好地!”
李銮一言不发的坐在那,殿内一片死寂。
李鋈见不得这样的气氛,看着李晴岚赔笑道:“姐,太子今儿不就说错了一句话吗,不至于,不至于……”
“闭嘴!”
李晴岚瞪眼喝道:“眼下咱们在大燕,还能说他几句。等都出海了,剩下那些小的敢跟他说真话?今天是只说错了一句话,可这种话,却是连半句都说不得!”
李銮强笑道:“不会的,大姐,哥哥们虽要出去,可你又不出去……”
李晴岚冷笑道:“我今儿得罪了你,还敢留下来?必是也要出去的,我怕留下来早晚没下场。”
“大姐!”
李銮被一记记锥心之言打的浑身冰冷,此刻再听这诛心之言,起身跪倒在跟前,泪流满面道:“弟弟虽有刻薄之心,却非痴蠢之人,焉不知大姐对弟之疼爱?若连大姐都防,岂非禽兽畜类?”
李晴岚闻言,也滚下泪来,看着李銮道:“小十六,你要谨慎些呢,储君实不易!”
“太子殿下何在?”
李晴岚刚说完,就见六宫都总管太监牧笛站在殿外,躬身问道。
李铮、李铎等忙起身拦在跟前,不让外面看进来,李銮则赶紧收拾停当,用李晴岚的帕子擦抹干净脸,准备出去时,被李晴岚拦住,听她道:“母后那边必有教训,你诚恳些听训,莫伤母后的心。不然,父皇震怒下,你的好才多着呢!”
李銮已经恢复过来些,赔笑道:“大姐放心,我又不傻!等过了这关,回头送大姐一份大礼,保管大姐喜欢!”
“滚蛋!”
……
“轰隆!”
晚春雷雨,急骤如倾。
含元殿前御阶之下,当朝太子李銮跪于其上,叩首无言。
他已在此,跪了一个多时辰了……
今日他的表现,李晴岚都为之惊怒,更何况是黛玉?
“告诉他,大燕绝无不可能出……”
一句未尽之言,却字字透着冷漠、疏离和冰冷的厌弃。
这句话哪怕换一个皇子或皇妃开口,都不至于此。
独不能出自储君和皇后之口,储君尤甚……
即便约瑟夫出现的突然,可他和贾蔷生的几乎一模一样,哪怕约瑟夫只是个路人,看到他如此相貌,都不该这般冷漠厌弃,更何况是兄弟?
这几乎是明晃晃的告诉世人,其心性之凉薄。
而这一点,最为贾蔷所恨!
“皇后,差不多行了!再跪出个好歹来!”
殿内,早已得讯的诸皇妃来了大半,凤姐儿满脸急躁的劝说道。
黛玉不为所动,淡淡笑道:“又不是我叫他跪的,奇了,他自己爱跪,那就跪着好了。左右人家如今是储君,又如何会听我的?”
凤姐儿闻言气个半死,道:“连我也说了几句,难不成我也得陪着去跪?说到底不过是外面突然回来的,又不是打小朝夕相处的,谁能突然就骨肉情深了?你也宽谅宽谅小十六!”
“你不懂就闭嘴,到一边儿坐着去,扰的我头疼!”
黛玉忽然发怒斥道。
凤姐儿被拾掇一通,气的说不出话来,又不忍这会儿离去,只能忍气坐一边儿去。
宝钗凝眉半晌,看着殿外瓢泼大雨,叹息一声劝道:“再怎样,也不能叫他损毁了身子骨。你不开口,他不会起来的。且让他先回去歇息,果真染了风寒,不是闹着顽的!”
黛玉眼泪忽地落下,却没有言语,显然是怒极。
子瑜拉扯了下她的衣袖,落笔道:“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太子果然凉薄,也不会当众说出那句话。便是凉薄,也非愚蠢之辈。凉薄者,多自利之人。他难道会不明白,这样说会犯大忌?若果真凉薄,皇上早就带至身边,言传身教了。”
宝钗在一旁也见着了字面,附和道:“皇贵妃所言极是,太子非愚类,更非凉薄。旁的不说,他对自家兄弟难道还不好?对我们这些母妃,也素来恭敬。别说我们,对我们各自娘家,也都常有关怀。我哥哥那个样子,他还亲自去探望了回。皇后,差不多就是,岂能过苛?连话也不能说错一句?”
黛玉闻言,用凤帕拭去泪珠后叹笑道:“我又何尝不知如此?他们兄弟间辩事,从来百无禁忌,怎么说都成。他说的话,也是事实,大燕眼下的确不可能劳师远征。但是,这话别个皇子能说,他却不能。
况且,都是看着他长大的,虽聪明些,也有孝心,可心性到底还是不如别的皇儿宽厚,自视太高。
他能亲厚的,也就咱们这一家子。
除了咱们外,对于他不认可为至亲者,他也当得起‘凉薄’二字了。
若不早早管教过来,难熬之日还在后面……”
正说着,忽见小吉祥和小角儿两个已经长大了的彩嫔从外面进来,禀道:“娘娘,不得了了!太子妃不知怎么来了,和太子一道跪着去了!”
众人闻言面色一变,黛玉也蹙起眉头,道:“这孩子,真是……快去人,请了进来!”
探春提醒道:“太子不起,太子妃怕不会起来。”
黛玉静了静后,道:“让太子回宫自省。”
众人一下笑开了,忙去通传……
……
番七十:希望
“不至于……”
含元殿偏殿内,贾蔷坐于凤榻侧,看着伏在锦被上还在抽泣中的黛玉,轻抚其腰身劝道:“李错来的太突然,十六对他生疏隔阂,乃至有些厌恶,都可以理解。他并非真的天性凉薄,你仔细想想,对其他兄弟们,这些年他做的并不差……”
西夷归子已经被赐名李错。
黛玉反手拨开在她腰身下摩挲作怪的手,回首啐道:“他要是对其他兄弟也那样,还有他今日?你且寻个法子治他一治,宁可让他面冷心热,也不能面热心冷!”
哪怕她对贾蔷干出的那些混帐事也咬牙切齿,心里恨的痒痒,可是听说李错那么个瘦弱孩子,为了看母横渡大河,为了救母更是偷爬上商船,与老鼠、臭虫为伍,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辛酸,便是想借兵救母,黛玉心中动容怜悯,也敬这孩子纯孝勇敢!
再加上他酷似贾蔷的相貌,也让黛玉对他厌恶不起来。
其他皇子们多半也因这些缘由,对李错总是带有些同情心。
这也就愈发显得李銮那句话的冷酷……
贾蔷明白这些,他继续在黛玉腰身处轻轻摩挲着,思量道:“其实说到底,还是位置太高,打懂事起就太过尊贵。为了维护他的地位,子瑜甚至不惜自斩尹家和十三。许多事,在他看来,都成了理所当然之事,而无法心存感激……”
见黛玉回首,还蕴着泪珠的明眸内目光担忧的看着他,贾蔷不由好笑道:“看看,看看,我不过说两句,妹妹倒又不高兴了!”
听着旧日里的昵称,黛玉面上浮起一抹羞红,嗔怪一眼道:“胡说!哪有不高兴?只是对于子瑜,銮儿还是知道感激的……”
贾蔷眼中闪过一抹玩味,却也没多说甚么,道:“实话同你说,我原也不在乎他到底是凉薄些还是宽仁些。因为大燕的国运,不会维系在他是否是一名仁君,也不能如此维系。
真不必这样担忧……你能看到的事,先生早多少年前就看的明白,也和朕谈过。
近二十年来,朕和先生耗费精力所做的事,便是为了解决此事,立万世之基!”
黛玉闻言心头一阵悸动,看着贾蔷轻声问道:“如何……如何解决?”
贾蔷呵呵一笑,手指轻灵一动,溜进了凤袍内,原来不知何时,他借着轻抚之机,一点点将凤袍尾摆给提了上来,眼下只见一双笔直的纤腿露在外面,当然,可惜还有锦裤,不见玉肤……
趁着黛玉没羞恼反抗前,贾蔷忙开口正色道:“其实很简单,无非是限制君权罢了。君权和相权的博弈,是一个永恒的主题。”
果然,黛玉顾不上凤袍内愈发作怪的手,担忧道:“限制君权……可万一遇到权臣,又该如何?”
贾蔷呵呵笑道:“当然是连相权也一并限制了!从上到下,从中枢到地方,权力都要分开、限制,要接受监督。或许会因此带来些其他问题,但总的来说,利大于弊。稳定,压倒一切!其实有时候慢一些,未必就是坏事。”
他自诩至少还能再活五十年,这五十年内,凭借他的威望,哪怕他不在国内,也依旧可以震慑一切屑小!
这五十年,大燕的基本盘会越来越稳固,尤其是随着诸皇子西征后,情况将会愈发向好!
在近乎无尽的资源供给下,大燕的人口将会迎来爆炸式增长!
而人口的繁衍昌盛,会反过来进一步加深大燕对藩土和外省的深耕规划。
且大燕内部制度的改革,将会永不停息,一轮又一轮的不停完善革新。
随着国富民强,受教育的百姓愈多,民智开启,再想如历史上那般出现昏君权臣弄成亡国的可能,只会越来越小。
只要不断加强政体的自我纠正能力,大燕未来可期!
所以,对于李銮心性是否凉薄,贾蔷是真不很在意……
尤其是,他的时间还很多,允许大燕出现一些偏差,拿来做反面教材,为完善制度作出贡献,也未尝不是好事……
当然,这些话断不能和黛玉说。
若是让黛玉知道,他存了拿李銮万一走偏路来当反面批判,以完善传承制度,黛玉的凤榻,估计半年都不会让他上……
将气喘吁吁的黛玉揽入怀中,贾蔷温柔笑道:“放心,以大燕如今的底蕴,经得起大风大浪,经得起一些小挫折,不当紧的。”
然而未等他进一步,黛玉不知从哪来的气力,忽地从他怀中挣脱,正色望着他道:“我觉得你说的对,李銮就是自幼尊贵惯了,不食人间烟火气,才那般冷淡自视甚高。不止对李错,便是对贾兰,也毫无亲情可言。我想了个法子,皇上且听可行不可行。”
贾蔷按捺住自己,道:“洗耳恭听!”
黛玉嗔他一眼后,说道:“皇上不是让他去铺铁路么?那就让銮儿好好去铺,沉下去亲力亲为!和劳力们同吃同住,真切的了解民间疾苦!皇上,我不只担心他对兄弟骨肉们亲情不够,我更担心他对百姓们没有关怀之心。因为我知道,若是……若是他们如对唐藩丁口一般,对待大燕百姓,你绝不会容他!”
贾蔷闻言,眼睛登时一眯。
如今近乎默认,唐藩的百姓,如牲畜,是财富的象征。
二十年来,非战争之祸而少了上千万之巨,便是因为毫无体恤可言的让他们干繁重危险的工作,尽管,会支付些微薄的工钱。
不管是汉藩还是秦藩或是外省的采矿业,都近乎无底洞般的需要劳力往里填。
唐藩的丁口,数以千计的涌入矿山深洞……
但以当下的环境和条件,采矿业和在地狱里捞金没任何分别。
能干满一年还身体周全者,十个里难有三人。
资本的血腥,便在于此。
残忍么?的确残忍。
但是,贾蔷从前世而来,听过也见过太多这样的事。
谁人不知,美国几乎每一根铁路枕木下面,都埋葬着一个华工?
加州金矿的挖掘开采,更是用华人的血肉白骨堆积出来的财富……
西方每一个发达国家,无一不是靠这种血腥积累,才奠定了强国之基。
并以此发展出来更强大的技术优势,然后在和平年代,继续以先进的技术为镰刀,全世界建立血汗工厂,施行压榨掠夺,所作所为只是更隐晦而已。
而他们,却被尊之为绅士,更被无数人敬之为优秀高贵的人种,跪倒崇拜其人权尊严……
所以,历史便是如此,世道便是如此。
没人会记得正义和邪恶,世间法则便是适者生存,胜者为王!
想要发展壮大,就要往里填人命,不填藩民的,就要填汉家子民的命。
大燕不往里填,西夷们就填,等壮大后,再来打败大燕,重复前世的历史……
贾蔷无法改变规则,唯一能做的,就是保证往里填的,不是汉家子民。
但如黛玉所言,如果李銮认为,汉家子民的命,和藩民一样,可以如牲畜一样压榨,那就真正犯了贾蔷的大忌!
偏偏,这种可能性,还颇大……
至于黛玉所言,让李銮和劳工们同吃同住,自然不大可能。
大燕目前活跃在各省道上的修路队,多是藩民和外省住民,以安南、新罗、东瀛为主。
这些外省被征服后,若不将本土之民分散开来,必生祸端。
给他们寻个差事,并允诺做的出色者,可入大燕本土国民,成为人上人,再提拔心向天朝上邦的外省之民做官员分管他们,以大燕的广阔,足以容得下数以百万计的修路队。
尽管大燕以极大之力开拓藩土和外省,因为那些地方土地肥沃、气候湿润,极适合种植,但也从未放弃过大燕本土的疆土。
用贾蔷的话说,留土余子孙。
而修好道路,保证大军随时开进,是维护国土的最佳途径。
如今空闲出来的土地,待将来人口突破十亿、二十亿时,总用得上。
所以,路是修不完的……
而修筑铁路,自然是直接调动修路队。
大燕太子,不可能去和藩民、外省民同吃同住。
贾蔷思量稍许后说道:“搞苦力就不必了,也危险,果真有个好歹,落个残疾,你怕也要去了半条命。你去了半条命,我就得去大半条命……罢了,还是让他去做一些测绘类的差事罢。凡技术类的工作,唯有大燕子民可为。汉家百姓的日子过的怎么样,走南趟北的去做测绘,深入乡土村落,他才能真正的体会民生之艰。别看开海已近二十载,无数粮米、钢铁、香料运回大燕。但最底层的百姓,日子距离富足还差的远。
朕先前给了太子五年光景,去铺设南北向的铁路。其实五年远远不够,但这五年,他若果真能踏实下心来,扎根下面,切实的观览民生,朕相信,他必会有所触动,成为一个真正心怀百姓的仁德太子。”
……
西山行宫,清竹园。
书房。
林安之看着林如海,挠头道:“老爷,这事儿闹的……那小洋番……”
话未说完,被林如海瞥眼看来,林安之忙改口笑道:“李错,李错!您瞧,皇上给他起的这名儿就有意思!天生是个错误……”
林如海淡淡道:“你懂甚么?这个‘错’字,说的未必是孩子。以皇上的性子,何曾会推诿过错?愚昧!”
见儿子被教训的一脸悻悻,梅姨娘在一旁心疼劝道:“孩子还小,老爷多教诲些才是……”
林安之倒是皮实,仔细想了想后,嘿嘿笑道:“老爷已经教诲了,的确是我想左了。可是……唉,太子因一言之差,吃了好大一个挂落,偏皇上都还未出手,姐姐就传下懿旨让下修路队做测绘,为期五年……五年后诸皇子们都开国称帝了,太子还在下面拉尺子搞测量,朝中文武大事都沾不上边儿。
老爷,要不您还是去皇上那说说情?姐姐也忒狠了些,我怕他会急疯!”
林如海轻捋颌下银白胡须,叹道:“你又懂甚么?没有皇上点头,皇后又岂能对一国太子下这样的懿旨?但在为父看来,这反倒是好事。”
林安之不解问道:“老爷,此事好在哪里?未曾闻一国储君去操持苦力者。”
林如海摇头道:“皇上天资之高,世所罕见。功业之伟,虽秦皇汉武未能及也。这自然是好事,但也是因此,其眼光之光,又能将何人放在眼里?
便是对于太子,皇上也从未流露出一丝一毫看法。不是因为对太子样样满意,而是……没抱过太高的期望,故而不在意。
在皇上看来,只要太子能做个好人,活的高兴就好,还能寄托甚么希望呢?
毕竟只要有皇上在,天下就乱不起来,以眼下疆域之广阔,盛世可期。
而皇上,至少还有几十年的光景……”
说句不好听的,太子能否活得过贾蔷,真不好说……
以林如海对贾蔷的了解,李銮恐怕够呛……
当然,这个话不能直言出口。
林安之明白过来,道:“父亲还有诸国老这些年一直和皇上在为军机处内阁制和五军都督府制的完善谋划操持,也就是说,皇上压根儿就没指望后世子孙都能成为贤德君主,而寄希望于完善的制度传承……”
忽地,他面色微微一变,狐疑道:“皇上不会故意纵容让李銮成为昏君,然后检验一番这个制度,能不能经得起昏君的摧残?”
林如海闻言皱眉喝道:“混帐!哪来这么些阴私诡异的心思?”
林安之也瞬间醒悟过来,忙赔笑道:“老爷息怒,儿子想左了。皇上在一日,哪怕成为太上皇出海云游顽耍,大燕就不可能出现昏君。唔,儿子明白了,正因为如此,皇上才不在意太子到底贤德否。而等三五十年后,老爷和皇上制定的制度也将大大完善,那时的皇朝到底强盛到何等地步,也是想也不敢想……”
林如海淡淡道:“所以说,皇上爱子之心,令人感动。天下难事,皇上几一力担之。但如今皇上肯让太子沉下去,脚踏实地的吃五年苦,可见,还是对他寄予了希望,甚至,这个希望还高过从前。你知道,这是为何?”
林安之拧眉想了片刻后,眼睛忽地一亮,看着林如海笑道:“老爷,儿子记得皇上上回就说过,他其实希望看到皇子们犯错,且还是大错,越早越好。因为人一生,一定会犯过错,早摔倒,早爬起来。将该犯的错都犯过了,人就会变得睿智……莫非如今瞧太子短时间内连出疏漏,反而觉得是可造之材?”
林如海微笑道:“皇上这等观人之术,是有道理的。但太子到底能走到甚么地步,还要看他自己,能领悟多少。”
林安之闻言,眼睛转了转,嘿嘿一笑,不过未等他再说甚么,就听梅姨娘道:“老爷,安之的亲事,到底怎么个章程……”又警告林安之道:“无论如何,都不许学八皇子,不然……”
林安之闻言头大,忙起身告辞道:“儿子还有事,老爷,娘,我先去了!”
说罢,头也不回的一溜烟跑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