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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屋外风吹凉     红楼春txt下载     红楼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番四十一:呸!呸!呸!!

    “皇……皇上……”

    薛蟠盼星星盼月亮,想见贾蔷,逃离天牢苦海,未想到这次能随驾出京,更未想到,会在中秋佳节夜见到贾蔷,只是看到贾蔷淡淡的面色上那双清冷的眼睛,一瞬间,薛蟠心里也不知为何,满是酸涩难过,说出的声音哑的让他都唬了一跳。

    便是在天牢里,其实他都活的很自在,因为他知道贾蔷断不会因为那点小事问罪于他。

    可此刻,他看着高高在上犹如神明的贾蔷,心如刀绞。

    素来混沌的他,脑子里却是不断浮现出当年认识起的一幕幕……

    那年……他还不是皇上……

    也不过才五六年的光景,怎好似觉着,已经过了半辈子?

    “哭甚么?”

    贾蔷看着殿下哭的一把鼻涕眼泪的薛蟠,一脑门子黑线,喝斥了声后,见其慌忙拿衣袖擦脸,又舒缓下来面色,缓缓道:“你想当一世富贵闲人极容易,薛家有德妃、丽妃在,有皇子外甥在,果真愿意清闲一生,轻而易举。但是,你不寻事,事必来寻你。你身边那些乌七八糟的混帐,也不会让你轻省。今儿敢打着你的旗号,在外面为非作歹,明儿就敢打着薛家的旗号,参与皇子夺嫡之事。真到了那一日,朕就算不想砍你的脑袋,都由不得朕!”

    薛蟠闻言整个人猛地打了个激灵,面色愈发惊恐,结巴道:“蔷……皇上,不……不能够……不能够!”

    他虽粗枝大叶,可也好看戏听书,自然知道外戚参与天家夺嫡最为天子所忌恨,也最不能容。

    见他如此,贾蔷微微摇头,道:“自古而今,富而不骄者鲜,骄而不亡者,未之有也。薛大哥,人的贪欲是无穷尽的。朕只问你一句,想不想小八将来成为太子?”

    薛蟠张口就想否认,可是看着贾蔷那双深沉审视的眼睛,嘴巴虽张口,可终究没出声,整个人也沮丧的佝偻起来……

    贾蔷却笑了笑,道:“你想让他当太子才是正常的,换做朕是你,朕也想,谁不想?这就是问题的症结所在。所以,放任下去,你将来必然掺和到夺嫡之争中,薛家上下,都难逃灭门之难。德妃、丽妃……甚至小八……”

    话虽未说尽,薛蟠已经是浑身冷汗直流,他颤抖起来,因为他这一回真的感觉到,死亡离他这么近……

    说这些,不就是为了砍他的大脑袋么?

    “皇上,臣……臣死就死了,可臣的娘……臣的娘得有人照拂着……”

    “臣的娘应该是有人照拂着,可臣房里花解语和元宝……臣就托付给皇上了,左右皇上也不会嫌弃……”

    “臣还无后,臣死后,还请皇上,还请皇上让我二叔,在薛家选一小子,过继到臣名下,逢年过节,还能烧道纸,臣不想做孤魂野鬼……”

    说罢,愈发嚎啕大哭起来。

    越说越害怕,要不是还有一丝硬气在,这会儿已经尿裤子了……

    贾蔷见之额头上的青筋都跳了跳,喝道:“没人要杀你,瞎嚎甚么?”

    说罢,还有些心虚的往后面瞟了眼。

    津门行在并不宽敞,小小一个议事厅和后面隔的并不远。

    这边声音大些,里面未必听不到。

    昨晚上二薛侍寝,他还拿薛蟠哄着换了样新姿势,一个嫦娥,一个玉兔……

    这会儿要是听到薛蟠寻死,那可糟了……

    薛蟠却是一滞后,铜铃眼珠子瞪起,一边拿袖子抹泪和鼻涕,一边欢喜道:“啊?不杀啊?这这这……臣还以为,这回要完球犊子了呢!”

    贾蔷冷哼了声,随即正声道:“京城不要待了,朕给你两条路,你自选一条。”

    薛蟠忙道:“皇上说甚么就是甚么!”

    贾蔷不理他,道:“第一,送你回金陵。但在金陵,也有人一直看着你,不会让官府中人和你来往,让你真真正正的当一辈子富贵闲人。”

    薛蟠闻言扯了扯嘴角,一脸纠结。

    果真如此,和坐牢有甚分别?

    只想想身后始终有人盯着,他后脊梁骨都开始发凉……

    贾蔷打量了下他的神色,笑了笑,道:“其二,你可去秦藩,或是汉藩,重建丰字号。”

    薛蟠闻言唬了一跳,看着贾蔷干笑道:“皇上,您是知道臣的能为的,这……这事……怕是不得行啊。要不,臣就在金陵算了……”

    贾蔷气笑道:“你就果真想当一辈子烂泥?你去重建丰字号,朕会打招呼让德林号帮你十年。有德林号在,你一路顺风顺水。十年后,便是商界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人人敬着。不是敬你国舅的身份,是敬你丰字号掌柜的身份。怎么,还想去金陵?”

    ……

    “回甚么金陵?妈,妹妹,你们真真小瞧我了!都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想我也是堂堂紫薇舍人薛公之后,这回是真的悟了!”

    “我要去秦藩,哪里苦,我去哪里!十年内,儿子不将丰字号建的比爹在世时还大,儿子就摘了这颗狗头!!”

    “没吃醉,一口都没吃!”

    “我就是要让天下人知道,皇上的把兄弟,大舅哥,也是铁骨铮铮的好汉!”

    看着铁骨铮铮薛大头,莫说薛姨妈惊呆了,宝钗和宝琴都出神了好一阵,有些魔怔的看了看薛蟠后,又转向贾蔷。

    贾蔷与宝钗、宝琴姊妹二人悄悄挤了挤眼,一语双关道:“活不白干!”

    姊妹二人俏脸上同时飞起一抹羞红,拿这登徒子真真没法子。

    薛姨妈却早就顾不上这边,几步上前搂住薛蟠急道:“你这糊涂种子,是不是撞客了?灌多了黄汤就自去挺尸,在皇上跟前胡吣甚么?”

    秦藩是甚么地?

    那是爪哇国!

    听说离孙行者护三藏法师取经之地都不远了,跑那去能不能活着回来都难说!

    薛蟠心里虽也有些打鼓,但海口已经夸出,再者也担心留下来果真会坏事,便恼火道:“天天又说我不知世事,这个也不知,那个也不学。如今我发狠把那些没要紧的都断了,如今要成人立事,学习着做买卖,又不准我了,叫我怎么样呢?我又不是个丫头,把我关在家里,何日是个了日?

    况且龙恩浩荡,有皇上庇佑着,怎么得有舛错?我就是一时半刻有不好的去处,自然有人教我尊重。妈只是不放人,过两日我不告诉家里,私自打点了一走,明年发了财回家,那时才知道我呢!”

    “这……”

    薛姨妈也担忧薛蟠不告而别,一时拿不定主意,回头看向自家闺女。

    宝钗刚嗔完贾蔷,这会儿回过头来笑道:“哥哥果然要经历正事,却是好的。虽说家中千日好,出门万事难,但也愁不得许多。他若是真改了,是他一生的福。若不改,妈也不能又有别的法子。一半尽人力,一半听天命罢了。这么大人了,若只管怕他不知世路,出不得门,干不得事,今年关在家里,明年还是这个样儿,也极是不像。”

    说罢隐约有些恍惚,好像前二年薛蟠南下金陵时,薛姨妈也是这般难舍难离的,她也这般劝过……

    薛姨妈听了,思忖半晌,又堆起笑脸来同贾蔷道:“倒是说得是,只是这孽障到底不经甚么正事,还劳皇上看顾一二,别叫人欺负了去……”

    贾蔷呵呵笑了笑,道:“他不去欺负别个就是好的。且这般罢,若无他事,朕与贵妃、丽妃回里面赏月过中秋去了。姨妈同去?”

    若是往常薛姨妈自然不会放过这等荣耀,可眼下儿子即将去爪哇,她如何还离得开?

    贾蔷也不在意,自顾引着二宝回了里面……

    ……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

    “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津门行在,明月楼。

    贾蔷正抱着闺女临窗赏月,一字一句的教她诵中秋诗。

    只可惜晴岚公主殿下,满心满意的大口大口吃着月饼,桃汁干了一杯又一杯,直呼过瘾……

    也才不到四岁,身上已然沾染了金沙帮主李婧的风采……

    都知道贾蔷爱极这个女儿,所以连黛玉都不让人约束着她。

    不远处,黛玉、子瑜、凤姐儿、李纨还有三春姊妹等,团团围着传奇皇妃闫三娘,让她多讲讲率千军万马纵横灭国的故事。

    闫三娘并不善言谈,只用最平实的话说了遍出海征伐的过程。

    然而越是这样,反倒愈发让黛玉、湘云、探春这等极聪明的人相信。

    她们本就聪慧,这些年又经手那么些事,早就能分辩出许多事的真伪。

    闫三娘若说一场评书,那就当一乐了,可如此平实的回忆描述,反倒叫她们听的激动不已,也愈发崇拜喜欢起闫三娘来,让闫三娘羞涩不已。

    湘云更是一身热血沸腾,忍不住在旁边“嘿嘿哈哈”的比划起来,招惹的晴岚一个劲儿的想跑过来一起顽耍。

    和湘云不同,晴岚是正经练武架子的……

    “皇上,也别偏心的忒过了些。这公主是龙种,那么多皇子也不是外人。怎就抱着闺女舍不得撂手,又是教诗又是喂吃的,一堆傻小子们只能在地上滚爬傻乐?”

    凤姐儿吃了不少果酒,这会儿见贾蔷一味的宠爱女儿,一群皇子就在织金地毯上摸爬滚打,便是几个越界都滚在地上的,其中就有她儿子小八,贾蔷竟不许昭容们去抱,任皇子们傻闹,着实气不过埋怨道。

    “放下。”

    贾蔷头都没回,任凤姐儿嘟囔一通后,给闺女喂了颗西域进贡来的葡萄后,说了两个字。

    凤姐儿刚将小八抱起,听到这话差点没气死,可也不敢违拗,又“砰”一下将小八李鋈放地上。

    李鋈整个人有些懵,小脑瓜莫名的看着他娘:

    招你惹你了,这样坑儿子?

    凤姐儿丹凤眼瞪他一眼,拾掇不了老子,还拾掇不了小的?

    李鋈识时务者为俊杰,一双神似他娘的眼睛笑成小狐狸似的,让凤姐儿都没勇气凶狠下去……

    一旁走过来的黛玉笑的不行,弯腰捏了捏小八的脸,道:“和你娘真真是一个模子里烙出来的。”

    凤姐儿刚想说甚么,却变了面色,因为她发现她那熊儿子对上黛玉的笑脸,居然比方才还谄媚,喜庆的和福娃一般。

    这还了得?

    熊儿子对她都没这样乖巧过!

    那边一同过来的湘云、探春等人见了,差点没笑抽过去。

    一群小子们见大人们这般大笑,也不知在笑甚么,就跟着一起乐出声。

    周遭的宫中老人们看到这一幕,无不心中敬服。

    多少年了,天家何曾有过如此多的欢声笑语……

    “唉,原以为咱们姊妹都算是不错了。世间那么多女儿家,有几人能做事的?咱们也一时自得自傲,今日得知三娘姐姐的英雄事,方知都成了井底之蛙,贻笑大方了。”

    探春仍沉浸在闫三娘指挥千军万舰,弹指灭国的风采中,自惭形秽的说道。

    闫三娘不会说这等话,俏脸涨红一时不知该怎么宽慰……

    贾蔷宠爱的看了她一眼后,同探春道:“三妹妹你这话忒无礼!”

    探春修眉都竖了起来,道:“蔷哥哥,谁无礼了?”

    家里姊妹们能如过去那般叫贾蔷,是黛玉应允的,不然她们不好留在宫中……

    贾蔷笑道:“就是你!”

    探春极是不服:“我怎无礼了?”

    她又没说闫三娘不好。

    却听贾蔷笑道:“还说不无礼?三娘子做的伟业,我都做不到。不说我,五军都督府那些横刀立马的将军们,十七七八也难做到,你拿此事自觉惭愧,岂不是指桑骂槐?”

    众人闻言一惊后,随即愈发大笑起来。

    闫三娘一张俏脸红的快要滴出血来,摆手道:“皇爷这般说,臣妾愈发无地自容了。”

    贾蔷摇了摇头,道:“你真不必妄自菲薄,人做事都是讲究天赋的。譬如你的帅才,再譬如皇贵妃的杏林之术,天下几人能及?”

    黛玉一边嗑瓜子,一边星眸觑视贾蔷,道:“那敢问皇上老爷,又有甚么天赋?”

    居然没提她!

    贾蔷干咳了声,自得道:“汉高祖曾言:夫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馈饷,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此三者,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

    我嘛,天赋和他一点都不同!”

    “噗!”

    旁边的可卿被这转折逗的没忍住,喷笑出声。

    黛玉气笑道:“和你一点不同,那你说甚么?”

    贾蔷嘿嘿笑道:“也不全不同,还是有相同处。这刘老三靠的是萧何、张良、韩信打天下,他兄弟多。朕朕打江山虽也靠三点,却不是兄弟多……”

    也的确不是兄弟多。

    湘云十分好奇,问道:“蔷哥哥,那你靠的是甚么?”

    贾蔷豪气万千道:“朕打江山,靠的是老婆多!老婆多!老婆多!!”

    “呸!”

    “呸!”

    “呸!!”

    ……

番四十二:中秋月

    “我何曾想过坐这劳什子位置?林妹妹是最知我志向的。想当初,也不过想考个举人功名以自保,再开个书坊……”

    “你可快快住口罢!”

    不等贾蔷对月风骚完,黛玉就嗤笑打断道:“原我还信来着,可你瞧瞧你掌权后干的那些事,哪一样不是深思多年才能有的?果真仓促间就能想一出是一出,岂不成了神仙?所以,再莫说那些话了。你早就居心叵测!”

    看着黛玉娇俏的容貌,去了皇后包袱后的清灵,贾蔷自然不怒反喜,哈哈笑道:“妹妹这就不通了,我这叫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便是处江湖之远时,亦忧国忧民。”

    “呸!”

    黛玉轻啐一口,转开目光,不想正好落在宝钗圆滚滚的肚皮上,撇撇嘴又转向一旁,却见平儿、可卿两个也都撑着在那低声笑语。

    黛玉不由一时头大,看向贾蔷道:“虽然家里添丁进口是大喜事,可你这添的也忒多了罢?一茬儿刚收完,第二茬儿又开始了。我不是说孩子多不好,可这样多,你认得过来么?就紧着姑娘疼?”

    宝钗、平儿等都红了脸,贾蔷一张脸也难得的热了下,不过随即风轻云淡,道:“认得是肯定能认得过来,至于疼爱……你们也都是见过世面的,世上苦难人九成九,绝大多数人从懂事到死,都在为生计发愁。而他们,一个比一个会投胎,已经超越世上绝大多数人。再加上……

    朕从未要求他们一个个都成为人中龙凤。只要都能有一份喜欢的事业做,不拘是文人,是将士,是郎中,是商人,哪怕是农夫,都可以,只要他们喜欢!

    若这都不是疼爱,甚么才是呢?”

    一片震惊中,宝钗都忍不住开口道:“堂堂皇子,去当商人、农夫……”

    凤姐儿也不安道:“不是说将来都会封国么……皇上,你可别忒惯着诸皇子了,便是寻常高门,也没这等事……”

    贾蔷笑着安抚道:“当然都会封国,但封国了,也可以交给臣子去打理。你们要明白,他们本身未必都是治国之才,有他们喜欢做的事……”

    听闻此言,哪怕将贾蔷奉为神明的香菱、平儿、晴雯等,都暗自摇头。

    扯臊!

    放着好好的一国之君不做,去当农夫、商人?

    哪怕再宠溺孩子,她们也要打折狗腿!

    贾蔷见诸后宫的神情,自然明了,换个角度笑道:“朕都能容你们做各自喜欢做的事,你们容不得他们?小婧、三娘子甚至是皇后、皇贵妃,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怎么到了皇子们,你们反倒觉得掉身份了?”

    晴雯小声道:“爷让我们忙起来,不是为了不让我们自己乱闹乱斗?”

    “放肆!”

    不等贾蔷拾掇,黛玉笼烟眉已然蹙起,呵斥了句。

    揣摩圣意无论臣子还是宫妃都会去做,但当面说出来,那就是罪过了,还是大罪。

    晴雯脸色一滞,却是规矩上前见礼请罪。

    黛玉也是刀子嘴豆腐心,伸手在她眉心处点了点,啐道:“颜色越发的好了,心眼却不长半点。这等话,但凡有点城府的人都说不出口。罚你一个月的俸禄,好好长长记性!”

    晴雯也是知道好歹的,嘟着嘴谢了恩,被香菱拉扯起来埋怨道:“孩子跟前娘娘给你留脸面呢,往日里我都白教你了。”

    “……”

    晴雯差点吐血,看着眉飞色舞的香菱,秀气的手攥起就想一拳怼脸上去。

    偏黛玉才拾掇完,眼下不敢造次。

    只打定主意,回去直接打死!

    姊妹们见之都笑了起来,黛玉也笑啐香菱道:“小蹄子愈发促狭了!”

    贾蔷笑罢,同晴雯道:“你如今手下掌着几百号人,都是天下第一等的女红巧手。绣出的那些丝绸,卖的比黄金还贵,就这样,都供不应求。那些人又各自带了不少学徒,加起来大几千人,过个几年,怕是能有上万人。这上万人背后,有上万个家口受益富裕。你能做这么大,不只因为你是皇妃,织造出的东西是内造,是因为你真的喜欢手艺活,又有天赋,再用心,自然就做的好。

    你能如此成就一番事业,孩子们将来也该如此,寻到他们天赋所在,兴趣所在,让他们各自去成就一番事业。

    强行让他们治国,难免出现昏君。

    啧,宋徽宗若能有朕这样的老子,一定能名垂青史。”

    这番话,晴雯听不大懂,可黛玉等人却听明白了。

    只是一时仍难以接受,道:“孩子们还小,说这些还早,且看他们自己的造化罢。”

    黛玉等都是熟读青史的,当年也愤懑天子为何不肯垂拱治天下,将朝政都交给贤臣去处置。只是一朝化家为天下,想法自然变了,连她们都无法完全信任臣子们……

    儿孙们当个傀儡君王,怎么可能?

    再者,即便有她们在,这一代皇子们能相互扶持,可到了下一代,亲人就成了亲戚。

    再过上几代,那也就是个名分了,还指望他们相互扶持?

    说不定巴不得对方出点岔子,好借着名分去接手江山呢……

    只是这等事,她们也操心不过来,终究由贾蔷做主。

    她们能想到的,贾蔷自然不会想不到,呵呵笑道:“又不是去养纨绔娇惯他们。不管做甚么事,想做到拔尖儿,付出的心血都不会少。没有坚韧不拔的心性,到头来只是废物。我今年才二十出头,就算只能活到六十岁,也还有近四十年的光景,足够看顾到第三代了,不妨事的。”

    “呸!大过节的,说的甚么话?”

    黛玉眼见就要翻脸了,还是子瑜握了握她的手,安抚下来。

    因为尹子瑜手抄纸上书写道:以皇上的体格,大概能活到二百岁。

    黛玉见之,登时转阴为晴,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二百岁,岂不成了老妖精?

    不过即便只活到一百岁,倒也真能庇护儿孙们一生富贵无忧。

    “今儿是中秋佳节,且不说这些了。咱们姊妹打小一并长大,在国公府的日子里,最是无忧无虑。只是如今都大了,也都担负了那么多的差事,难得清闲时候。不过今儿是中秋上节,合该轻省轻省。多长时间没动笔墨了,难得好月色,咱们也耍子一耍?”

    黛玉的提议,让姊妹们纷纷明亮的眼眸。

    诗词?

    自打跟了某人,被他日夜灌了不知多少迷魂汤后,诸姊妹们一个个都忙于救世济民的伟业中,哪里还有功夫研磨诗词?

    湘云极是热衷,抓耳挠腮道:“这么久没写,怕是都忘了怎么写了!”

    探春揭破她的虚伪:“也不知昨晚上谁梦话里都是吟诗!”

    宝钗忍不住笑道:“这话我信,云丫头那张嘴整日里叽叽呱呱的,就没个消停时候。”

    湘云和两人闹了会儿,惹得小皇子们一个个兴奋的跟蚱蜢似的蹦跶起来,一片欢笑。

    独李铮云淡风轻,小小年纪性子稳的不像话。

    要不是对过几回暗号都没对上,暗中观察良久李铮大多时候仍是小孩心性,贾蔷都要怀疑是老乡了……

    由此也可见,这小子的天资优秀到了何等地步……

    莫说他,便是林如海几次凝望李铮时,都隐隐出神……

    许是察觉到父皇的目光,李铮转脸看来,纯真的目光里,带着濡慕和敬畏。

    贾蔷扬起嘴角,与他招了招手,此刻小晴岚已经去和湘云疯闹,李铮迈着小步伐近前,待被贾蔷抄起抱在膝上,终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

    便是再老成,他也是个不到四岁的孩子,仍向往父亲的疼爱。

    平日里弟弟们一拥而上抱腿抱胳膊抱脖子时,他都不好意思去争抢……

    贾蔷见他如此高兴,心下也痛快,看着这个长子,问道:“铮儿,可否想过,长大后要做甚么?”

    李铮眼中满是圈圈,仰头看着贾蔷,道:“父皇,长大了,就是变成大人么?”

    贾蔷点头笑了笑,李铮抿了抿小嘴,看着贾蔷道:“父皇,儿臣长大后,愿效仿父皇,开海拓疆!”

    贾蔷哈哈笑道:“好!有志气!”顿了顿,又问道:“还有呢?”

    李铮闻言,眨了眨眼,回头看了眼不知何时已经纷纷凝望过来的诸后妃中,处在边缘位置的李婧,母子二人对视稍许后,李铮回过头来,同贾蔷大声道:“父皇,儿臣长大后,还要照顾弟弟们。要和弟弟们,一起保护小十六!”

    被点名到的小十六正坐在织金地毯上,和小五、小六、小十三等小不点儿,摸头摸耳朵笑的正流口水,听到李铮叫他名字后,抬眼看了过来,咧嘴咯咯直乐。

    终究还是太小了,不懂在说甚么……

    但小孩子们不懂,大人们却明白。

    一双双眼睛看向了李婧,倒让李婧羞赧起来,同笑吟吟看着她的黛玉道:“就教过一二回,没想到他还记住了。”

    黛玉笑道:“倒不必单拎小十六出来,他们兄弟们兄友弟恭便是极好的。”

    贾蔷看着被兄弟们围在中间的小十六,轻声笑道:“是要保护好他,别的皇子都可随心所欲做他们喜欢做的事,独小十六将来,要背负起万里江山之重。他无恙,大燕无恙,则其余手足即便个个吃喝顽乐,也有中央皇朝震慑屑小,不至于出现大的乱事。中央皇朝若出现动荡,余者皆难置身事外。至少两百年内,都是如此情形。所以将来小十六这一支,是要背着整个天家骨肉的安危,负重前行。其他兄弟们多关爱一些,也是应该的。

    不过有朕在,他总能轻省的多。今日佳节,且不说这些了,取乐为先!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黛玉心中大怜爱子,只是也知道,这是他生来就要背负的使命,按下且不提,她看向贾蔷笑道:“既然取中秋诗词,皇上当先取一阙,好为今日诗会暖场!不许推却!”

    贾蔷哈哈大笑道:“岂敢不遵娘娘懿旨?取笔墨来!”

    探春三两步上前,备好纸墨笔砚。

    贾蔷于诗词之道的才华,她深爱之!

    其余姊妹们也纷纷上前,围观贾蔷赋诗。

    贾蔷提笔蘸墨后,与黛玉、子瑜等笑道:“中秋诗词,已被唐宋古人写尽,且多流于悲情伤怀。朕今日卖弄一番,写一阙不那么悲情伤怀的,立意不高,权当抛砖引玉,讨个彩头罢。”

    “你且作来,待我们瞧过了再说好坏!”

    黛玉不落他的坑,笑着道。

    贾蔷“嘿”了声,俯身落笔书曰:

    中秋月!

    中秋月。月到中秋偏皎洁。偏皎洁,知他多少,阴晴圆缺。

    阴晴圆缺都休说,且喜人间好时节。好时节,愿得年年,常见中秋月。

    ……

番四十三章:正旦

    元武二年,元日。

    正旦大朝散后,贾蔷于养心殿会见军机处诸大学士,并五军都督府诸都督,及六部尚书。

    贾蔷看着诸文武气色都不错,笑道:“果然新年新气象,诸卿看起来都精神许多。”

    临江侯陈时哈哈笑道:“皇上,人逢喜事精神爽。那怀远侯兴觉率辽东镇、宣镇、大同镇共计六万精兵,强袭喀尔喀三部,彻底平定北疆之乱。捷报于大年三十送抵都中,何止臣等欢喜,整个神京城都震动了。自此而后,大燕再无北疆边患!几千年汉家史,何曾有过这等伟业?说起来,一切都跟做梦一样,岂能不喜?皆托皇上洪福啊!

    只难捱让兴觉那厮捡了好大一个便宜,羡煞臣等!”

    众人大笑,景川侯张温也气不过,道:“且不说火器之利,单就汉藩运回那些精钢打造出来的兵器,就有神挡杀神佛挡灭佛之利,过往的兵器和此等宝钢兵器相比,简直成了破铜烂铁!连臣等都大吃一惊,更遑论那些骚鞑子?

    再加上随军携带小口径火炮,威力竟能与过去的大口径火炮媲美,如此一来,还拿着些土刀破箭的骚鞑子如何能敌?

    兴觉那厮当真撞了大运!”

    去年年中,皇家科学院革新了炼钢法,首次以坩埚炼钢法得到了液态钢,以之为工具钢造出的各种机床,大大的增强了生产效率。

    汉藩极高品质不仅是精铁,还有煤。

    大燕也多有煤矿,但大燕的煤品质并不高,练出的钢铁品相也不足。

    用当然也能用,但同汉藩的精铁、煤以新法练就的精钢相比,相差就太多了。

    如今朝廷重臣无人不关注备受贾蔷青睐的工坊,也都以为,贾蔷能夺去江山,便是以此等巧夺天工之计。

    说也有趣,在贾蔷成大器之前,朝中重臣几无人拿这些当一回事,不过“奇淫巧技”尔。

    但当贾蔷以此成就前无古人之霸业,甚至有可能实现上古三皇五帝之时的盛世时,即便再迂腐之人,也不会对这些工艺视若无睹。

    而将这些视若洪水猛兽的迂腐之辈,已进不得高层。

    君不见,连当初负天下名望之重的二韩之韩琮,如今都已去了汉藩,替天子牧疆。

    改弦易辙!

    汉藩的钢铁和煤炭之所以能在下半年实现爆发式的增长,与此人治政之能,有莫大干系……

    这种产出造成了北疆大捷,更使得农具半年的产量抵过全年。

    就这样,在贾蔷口中也不过尔尔,只道眼下不过工业大生产的皮毛,恐怖如斯……

    “皇上,北疆大捷,一应封赏还需皇上定夺。彻底扫清草原,自此而后,朝廷还要在北地驻军,兹事体大,皇上何不等过了上元再御驾南巡?”

    户部尚书刘潮面色凝重的禀奏道。

    如今朝野上下皆知晓,刘潮入了贾蔷的眼,是未来元辅的候选人之一,其竞争者,是林如海器重的大学士李肃。

    刘潮原本自然无法与军机处巨擘相提并论,但有了贾蔷的看重,如今在朝廷上也逐渐发出自己的声音,左右也聚集了一批官员。

    如今在这等大事上,他也敢于主动出声了。

    贾蔷笑了笑,道:“怀远侯仗打的不错,是要嘉赏,但此次却不必看作是灭国之功。”

    林如海立刻会意道:“也就是说,草原胡族,也将成为大燕子民?”

    贾蔷颔首道:“正是如此。不止草原胡族,还有西域胡族,苗疆各族,包括辽东各族。只要心怀华夏之魂,愿意学习圣贤文章者,皆为华夏子民。”

    在长刀、火器之利下,想来所有人都会仰慕华夏文明。

    顿了顿,贾蔷又道:“当然,三镇大军的奖励还是要重重奖励。汉藩那边草原广袤之极,空闲在那里着实浪费。告诉兴觉,就说朕赏他肥美草场三十万亩!麾下立功将士也人人有份,不是说此次俘虏众多,又忧心杀俘不祥么?全赏给他们了,让他们收为奴隶,送去汉藩替他们牧羊罢。此事德林号会跟进,必让他们个个成为富翁便是。”

    李肃眉头紧皱,提醒道:“皇上,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可纵虎成患呐。”

    贾蔷笑道:“朕心里有数。”

    吕嘉笑呵呵的同林如海道:“元辅,此次仆随驾南下,朝中一应政务,皆赖元辅操劳,元辅怕是要辛苦良多呐。”

    和李肃、曹叡、周正等朝廷重臣心中鄙夷吕嘉之品性不同,林如海待吕嘉尚可,并未“另眼相待”。

    林如海微笑道:“近十年来,国朝历经波荡坎坷,风云变幻。天灾和人之祸患,让大燕饱经磨难。但是,多难亦兴邦。赈灾数载,又有迁移百姓数载,此过程中,我大燕能臣辈出。再者,子扬、伯逊、任重也愈发长进了。如今老夫只当个闲差罢了,当不得辛苦二字……”

    不与诸臣拍马的机会,贾蔷道:“先生说的是,治国,说到底不过治官二字罢。吏治清明,官员积极能干,若能做到此两点,便是遭遇再艰难之天灾和外患,朝廷也必然能挺过来,还能愈熬愈强!前些时候,不断有人上书于朕,说朝堂之上,大臣结党营私,上上下下只一个声音,非王道,更非正道。

    朕批复他:何为正道?何为王道?莫非只有如前朝之君,以所谓帝王术挑动臣子党争,才能掌控权柄以自保,便是正道、王道?小家子气!

    朝廷的新党,非臣子所结,实乃朕所结也!

    但何谓新党之新?

    非是与隆安朝旧党所对立之新,而是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朕从不担忧朝廷上下一心,若你们果真能做到如此,朕夜里睡觉都能笑醒……”

    话音落,五军都督府的武勋们一个个放声大笑起来。

    怎么可能……

    便是他们这些游离于朝政之外的掌军之人,在外面冷眼旁观都看得出,朝廷上衮衮诸公间明争暗斗的厉害。

    听到一众武夫的取笑声,一应文官重臣们脸色都难看起来。

    无礼匹夫!

    只是几个武侯又怎会怕他们的脸色?

    尽管这些文臣操持天下权柄,那又如何?

    这些人顶了天富贵上十年二十年,一旦去位,便是人走茶凉。

    而他们这几家大燕顶级权贵,于内执掌天下兵马大权,于外有封地可建封国,世袭罔替之富贵,岂会惧怕几个文官?

    当然,当林如海的目光淡淡看了过来后,几个肆无忌惮大笑的武侯,还是纷纷敛了声,眼观鼻鼻观口起来……

    这位是真惹不起……

    贾蔷也觉得顽笑有些过了,嘿了声,解释道:“朕的意思是,希望诸臣工能放开手脚,不必顾忌过去的一些君臣忌讳,更不必害怕有人告发你们结党营私。只要是良才,只要是为公事,你们简拔出来的人才越多,朕越高兴!

    格局放远大些,咱们面前近乎是无尽的前程,你们将所有的能为施展出来都不够用,需要一代又一代的英才站出来才行。

    诸位只要保证一颗忠心,一颗公心,心存报效社稷的志向,就该百无禁忌的去施为。

    但是有一点朕要说明白,让你们简拔人才是为了好好办差事,不是为了相互攻讦,更不允许不择手段的打击报复。竞争可以,却要有底线。

    朕虽不理朝政,却仍在观政。便是朕看不出名堂来,还有先生在。诸位致仕后,也都会成为朕的辅政顾问,你们必看得出哪些是真的为国为忠,哪些是两面派的国妖。

    对于无底线内斗内耗之人,朕绝不会手下留情!”

    吕嘉急忙捧哏:“圣人胸襟远迈三皇五帝,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何能及万一?若此等圣恩下仍有人不思报君恩,只顾争权夺利铲除异己,必遭天诛!”

    李肃、曹叡、周正等纷纷黑了脸……

    林如海看了吕嘉一眼,令其讪笑退后半步,随后不无担忧的看向贾蔷道:“皇上以开天辟地之伟业,成就千古第一圣君之名,自可震慑寰宇周天,无屑小敢兴风作浪。只是,后继之君又该如何……”

    此言虽未尽,却让养心殿诸文武纷纷变了面色。

    普天之下,敢说这句话的,也只有这位天子恩师了。

    即便如此,还是让诸文武面色肃穆下来,满堂欢喜瞬间低沉。

    这是一个极现实的问题,贾蔷在,则江山固若金汤!

    以其威望,和对军权及天下大势的掌控,任谁也无法翻起风浪来。

    可历代开国太祖,又有哪个不是如此?

    然而传国十二代,又有哪朝哪代的皇权还能稳固下去?

    其他朝代的末世王朝,权臣还需要费尽心力取得大权,压制天家,可本朝这般做法,只要换个弱势些的帝王,下场都会难堪凶险……

    贾蔷倒是还好,他呵呵笑道:“这么难的事,自然要由天下最有智慧的人来思考对策。自古而今,臣子们都盼着圣天子垂拱而治。可如何能保证皇权不旁落,如何能杜绝臣强主弱时不忍言之事的发生,就需要诸臣工来思索对策了。总不能好处你们得了,劳心劳神之事都交由朕来吃苦?

    再者,也不需要着急,细细琢磨就是,朕总还有几十年的光景。

    朕有稍许心得先与诸卿听听,且看可行不可行。

    历代军机大学士,五军都督府都督,或是有殊勋的六部尚书、封疆大吏,待致仕后,皆入住西山行宫,为天家所聘之朝政参赞。

    划条底线,不可干涉朝政,却可为天家辨忠奸。”

    林如海闻言眉尖轻轻一扬,神情有些震动的看着贾蔷。

    说他这个弟子通政务罢,是真不通,不然也不会弄出大权悉数下放的局面。

    可若说果真不通,看看他对这些臣子收心笼络的手段,当真到了极致!

    连武夫都知道,文臣做到极致,也不过掌权数载,一朝身退,虽可保富贵无忧,然权势尽去后,能长寿者寥寥无几。

    如今天子为大学士们留下这条退路,尽解失去权柄后的后顾之忧。

    若彼辈仍不尽忠值守,则与禽兽何异?

    果不其然,就见一众衣紫大员们,一个个神情激动之至,更有落泪者。

    诸文武纷纷跪地叩首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而最能制衡当朝军机大学士的,除了他们的上官恩师,还有谁?

    只要死守住致仕后不能插手朝政这条红线,就能在相当大的程度上,解决权臣之忧。

    当然,还有许多细节需要商榷……

    ……

    “皇上来啦!”

    坤宁宫门前,小角儿和小吉祥两人如哼哈二将般站立守候,见贾蔷在内侍李春雨护从下到来,急忙齐声往里招呼。

    两个小丫头子不过八、九岁的年纪,最是天真烂漫。

    因入了黛玉的眼,所以虽只是宫婢身,在宫里地位却不低,身上还挂着女史的官衔……

    贾蔷与二小笑了笑,阔步步入殿内,就见黛玉、子瑜、宝钗等已经迎了出来。

    贾蔷站在殿门口,看着一众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后妃们,立于原地感叹道:“每次看着你们,心中总有无穷的触动。想我贾蔷田无一垅,宅无一间,何德何能,可得如此多神仙天女的垂青?难道,只是因为生得好?”

    “呸!!”

    “呸呸!!”

    黛玉等笑倒一片,周遭昭容、彩嫔们也无不难忍笑意。

    黛玉上前看着贾蔷,横眸啐道:“还说甚么神仙天女,如今都成笑话了!”

    见贾蔷眉尖微扬,一旁李婧忙上前如实解释道:“德林号下广德楼的戏班子和说书班子,于大江南北唱戏说书,也不过就是夸赞了些皇爷和娘娘们的功绩,且都是如实所言,并未过誉,一些士林望族中便有杂音,写了些诗词嘲讽天家自吹自擂,古之未有……皇爷,要不要处置?”

    贾蔷呵了声,道:“也是奇了,李肃到底是如何办的差事?整顿士林风气是朕交给他的差事,他就这样当差的?”

    听闻此言,黛玉眼中闪过一抹担忧,她是听说过,其父林如海看重此人,若是因此治罪,怕会让二人间起些不愉快……

    她沉吟稍许,道:“蔷儿,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更何况,不过几个酸腐文人的牢骚话,与他们计较,反倒抬举了他们……”

    贾蔷看着黛玉笑道:“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那些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既无平步青云之才,又没有吃苦耐劳一步步打熬之心性,志大而才疏。偏生了一张恶嘴,败坏民风。不是不让他们针砭时事,若百姓遇不平事他们来声张,朕还会高看他们一眼。可说这样的酸话,于国朝何异?不能纵容!”

    湘云忍不住道:“蔷哥哥,那也总不能只让别人称颂,不许旁人批评两句……”

    自吹自擂,原就不合谦逊之礼嘛!

    贾蔷摆手道:“去去去,你明白甚么?”

    说罢,同李婧道:“你现在就去军机处将此事告诉李肃,朕不想以文字入狱,但也容不下那些不知死活的下三滥。朕也不轻易举屠刀,不过汉藩那边极度缺乏识字之人,这些人既然如此能为,不去开疆拓土岂不可惜?朕也想看看,韩邃庵如何应对这些臭鱼烂虾!”

    李婧笑着出去后,贾蔷又同黛玉等说道:“让广德楼下诸多戏班子和说书先生四处巡盐是朕的主意,目的很纯粹,就是为了凝聚百姓的忠君爱国之心。这并非是咱们贪慕虚荣,唯有民心齐了,有向心之力,大燕才能愈发强盛。若让那些臭虫上蹿下跳的乱说话,坏事自然坏不了大事,可着实让人恶心。到了今时今日,咱们还需要忍受这些欺负?”

    黛玉安抚罢湘云,没好气嗔道:“谁敢欺负你?”

    贾蔷仰头哈哈大笑道:“普天之下能欺负朕的,当然只有你们咯!”说着埋怨道:“又不肯随我去南边儿马六甲,又不肯让太后随行……”

    黛玉指着周遭一群“大肚婆”咬牙道:“她们这般模样,如何经得起奔波?家里那么些事,那么些孩子,我和子瑜姐姐能走得脱?”

    除了即将临盆的宝钗外,宝琴肚子也圆滚了起来,娇俏的脸上多了几分将为人母的羞色。

    二宝之外,可卿、平儿、香菱、晴雯、紫鹃、莺儿,另凤姐儿、李纨、尤三姐,甚至连……妙玉、邢岫烟,也都有了身子。

    真真叫人没法说……

    黛玉当真有一丝心思,希望贾蔷多出去些时日的,不然天家家业虽大,也经不起一年十来个皇子的往外蹦。

    去岁才排到小二十三,今年都小三十九了!

    再让贾蔷在京折腾上两年,怕是直接突破百位皇子了……

    但不拘如何,携慈宁宫那位艳绝天下的太后一并远游大洋,会见诸番国王爵,还是让黛玉心中很不受用。

    她也不是真要阻拦,也明白贾蔷要行何事,天下已无人能拦。

    但也不能叫他这般就爽利去了……

    贾蔷苦笑道:“请太后同往,是为了要紧事……”

    “甚么要紧事?”

    “两位废帝,这次要一同出京。时至今日,他们再留存大燕已经不合适了。也是我心慈手软,不愿害其性命。所以这一次,为了减少麻烦,太后一同南下,做个见证。朕,并未斩草除根!”

    ……

番四十四:不满

    皇城,军机处。

    待李婧传完圣谕离开后,李肃的脸色沉重之极,也难看之极。

    身为武英殿大学士,李肃秉性刚强正直,从来都是宁向直中取,不向曲中求!

    之前他每每退让,其中有林如海的劝说,有一生从政之手段城府,但最重要的缘由,是他心中相信贾蔷之所作所为,乃是为了朝廷社稷,为了黎庶百姓的。

    那些超前到惊世骇俗前所未见的做法,最终证明,产生了开天辟地的效用。

    即便再不喜欢贾蔷的人,都不能否认相比于隆安、宣德二朝开辟新法高举屠刀以求为皇朝续国运的做法,贾蔷开拓海外之举,要高明何止百倍!

    而贾蔷自身节俭到了极致,也是让李肃心存敬意的缘由。

    哪怕上回对泛滥学社的清理,李肃也咬牙坚持了下去,尽管因此背上了无数恶名,士林中暗自编排他的笔墨不知凡几。

    这些,他都无怨无悔。

    食君之禄,分君之忧,天经地义!

    但是这一回,真的让他退无可退!

    因为对德林号麾下广德楼诸多戏班子、说书先生称颂天家事而嘲讽,就要入大罪?

    还要掀起文字狱?!

    德林号乃天家商号,是皇商,其麾下所属的广德楼,就是天家自身的家业。

    自我颂扬,原就是……不合适的!

    “怎么,想不通么?”

    林如海的声音响起在东阁,李肃闻言一惊,忙起身相迎。

    林如海拄着拐,摆摆手微笑道:“便知道你过不了这一关,来瞧瞧你。”

    以李肃这样的多年宦海老人,也不由为林如海这般看重而感激动容,一时间虽张了口,却哽咽难言。

    林如海微笑着上前落座后,看着李肃道:“到了这个地步,无论如何,谁也不能否认皇上乃继往开来第一圣君……”

    李肃面色重新肃穆起来,到了他这个位份,感激不代表会丧失自己的立场,若是那般,也入不得林如海之眼。

    他拱手道:“元辅,仆从未怀疑过这一点。但愈是如此,此事才愈不可!因为圣君之圣,自有民心来定,由青史来证,连我等臣子都不可妄自奉上此等尊号,自身沦落‘献媚’之名不足为惜,玷污了皇上之圣名,才是万死难辞其疚!更何况,由天家自己来宣扬……”

    林如海呵呵笑道:“你果真以为,皇上施行此举,是为了替天家称颂?”

    李肃闻言,沉默片刻后缓缓道:“元辅,天家和朝廷,终究要靠读书人来治天下。可若读书人都变成了一味迎奉上官,失去了读书人风骨,禁锢了浩然之气的官虫,那这个天下,将会何等可怕?”

    听闻此言,林如海果然不怒反喜,微笑道:“伯逊能有此等坚持,老夫就愈发放心了。”

    李肃闻言一滞,随即苦笑道:“元辅,仆于天子心中,并非上卿,比不得张任重……”

    林如海呵呵一笑,意味深长道:“圣心如渊,岂有如此好揣测者?”却点到为止,并不多言,又道:“天家此举,的确是在与士林争夺话语权,对百姓的话语权。但,这不是坏事。”

    “元辅……”

    李肃闻言有些焦急了,不过未等他说完,林如海就摆手道:“伯逊,天家垂拱而治,若无足够的保障,可能么?”

    “这……”

    李肃闻言一道惊雷炸响耳边一般,瞬间明悟了。

    他沉吟好一阵后,缓缓道:“以普天之下对天家的颂圣作根基?”

    林如海呵呵笑道:“伯逊啊,士林和百姓不是不能骂,但骂的人不能是天家,因为执政的又不是天家,而是秉持朝政的文武官员。总不能既让天家放权,还要天家为臣子背黑锅罢?当圣天子垂拱治天下时,圣天子就绝不会有错。”

    李肃沉声道:“元辅,皇上不是已经有所准备,军机大学士和五军都督府致仕之后,都可留作参赞备用……”

    林如海却摇头轻叹道:“致仕了的官,仍是官。伯逊,你也要替皇上多思量思量,放权于朝,这需要担负多大的压力?皇上自身当然是不怕的,可后世之君又如何?老夫以为,真正能让天家放心交权的,除了皇上先前所提的那些策略外,取天下民心而铸不坏金身,才能真正让天家安心。”

    李肃闻言沉默良久后,轻声道:“天家执掌着兵权,内务府有德林号为庞然大物,百子分封海外之国,再尽取亿兆黎庶之民心……”

    他忽然苦笑起来,若果真如此,那即便后世之君远不如贾蔷英明神武不似凡类,后世朝臣们,其实也没有太多自主的权力。

    这果真算得上圣天子垂拱而治?

    ……

    入夜。

    坤宁宫,西暖阁。

    宽大的暖炕上,贾蔷和十来个皇子们嬉闹了许久了。

    年岁更小的皇子们,已经早早安歇了。

    长公主晴岚和皇长子李峥今年便是四岁了,其余十来个,也过了三岁。

    明日,便是他们正式前往西山行宫,和诸朝臣、武勋、德林军子弟们一并读书习武顽乐的日子。

    “父皇~”

    最受宠的长公主晴岚独坐贾蔷怀中,脆生生撒娇道:“想和父皇出去一起耍子嘛!”

    因为身边有奶嬷嬷来自川渝,小孩子又最是好模仿,所以口音中不时夹杂一些天府之音,十分有趣。

    贾蔷一脸笑容,轻轻摩挲着闺女软绵的头发,并未开口拒绝。

    这时,黛玉从一旁走来,没好气的嗔怪了贾蔷一眼后,同小晴岚道:“父皇是出去做大事的,很辛苦,不是去耍。”

    换做其他“娘亲”来说,最得贾蔷宠爱的小晴岚势必要撒娇一番,讲些条件,然而黛玉开了口,小晴岚非但不敢讨价还价,还堆出一张笑脸,连连点头乖巧应道:“母后,晴岚知道啦!晴岚是和父皇撒娇呢,不当真!”

    黛玉哼哼了声,再觑眼看向贾蔷,不由有些咬牙,这坏人,就会让她来唱黑脸!

    孩子们虽小,实则极其敏感,能清楚的分辩出周围人的态度,感觉得到,谁才是生活环境里真正的“大魔王”……

    黛玉当然不会喜欢充当这样的角色,但偌大一个后宫,便是寻常宫妃不算离谱,可算上皇子身边的嬷嬷、昭容,再加上各皇妃手下的参赞才人,也已经不止千数了。

    千人千面,又岂能都是和和气气的?

    少不得黛玉这个六宫之主不时立一回规矩,以正家风。

    孩子们年岁渐大,已有了察言观色之能,也就学会了趋利避害……

    贾蔷与黛玉呵呵一笑后,摩挲着小晴岚的额头,道:“明儿就去学里读书了,便算是大人了。只是你们姊妹兄弟中,数你最类父皇,有英雄气。所以到时若有兄弟们胆怯啼哭,晴岚要代朕照顾一二,能成否?”

    晴岚闻言,粉雕玉琢的脸上,一双大眼睛都放起光来,小身板挺起,连连点头抱拳道:“父皇放心,儿臣领旨!”

    只是一双小手举的有些高,看起来更多几分童趣,惹得周围一众后妃们大笑,也让贾蔷愈发喜爱。

    暖炕上一些小家伙们不知笑甚,但见大人们都在笑,也跟着傻乐起来,口水横飞。

    独李峥,虽然眼中难掩胞姊受宠的羡慕,可也无法做出兄弟们那般傻笑,却有些失落,父皇为何没有将重任托付于他。不过随即好似又释然了,打小习惯如此,他亲娘那才叫过分呢,哪里计较的过来……

    等奶嬷嬷们将诸公主皇子们带去休息后,贾蔷觉得兴致未尽,又见后妃们不舍离去,便携诸后妃们一道披着斗篷,前往东宫梅园,夜赏腊梅。

    也是天公作美,正当贾蔷诸人出了坤宁宫,就要如墨夜空居然飘落点点雪珠。

    无数宫灯下辉耀的琉璃宫顶一片璀璨,周遭高高宫墙朱色鲜艳,白白的雪花飘零散落,美的不似人间。

    “哇!”

    原就是一群以诗情为肌以画意为骨的闺阁小姐,见此美景,岂有不欢喜的?

    哪怕多数大着肚子,此刻也高兴的跑至皇庭白玉石桥上,环顾四周无双夜景……

    “虽然说了许多遍,但每每看到这等情形,仍忍不住感叹,何曾想过能有今日?”

    黛玉明眸浅眯,嘴角噙笑,轻声说道。

    贾蔷闻言有些纳罕,侧脸望向她,道:“你何曾真在意过这些富贵?”

    黛玉闻言,垂下眼帘道:“极富极贵者,的确未曾奢望过。但谁又不想惬意无拘束些?只是……如今虽富贵至极,又儿女满堂,原该是人间圆满周全之事,然近来我却总有些不安宁……”

    见黛玉说话间,攥着凤帕的手都有些苍白,贾蔷微笑着将她的手握起,温声笑道:“可是担心水满则溢,月满则亏之理?”

    黛玉闻言身子微微一颤,再抬起眼眸来,已是泛红,眸光中多有担忧。

    不是她杞人忧天,但亘古至今,从来都无十全事,天地尚且不全,更何况人间?

    若是贾蔷不出远门还好,偏此次贾蔷要远去爪哇,和凶恶之极的西夷们争生死,黛玉岂能不忧惧……

    贾蔷握紧黛玉的手,又见一旁子瑜闻言也望将过来,眼神同样担忧,不由笑道:“朕自明事以来,所行之事,无一不是与天挣命!过去如此,现下如此,将来仍如此!于寻常而言,咱们一家的确富贵已极,尽善尽美。可果真如此?于朕看来,万里之征,如今不过才迈开脚步罢。于朕如此,于你们,同样如此。

    只是近来我要远行,你们爱我太甚,难免关心则乱。”

    “嘻嘻!”

    “哈哈!”

    这直白之言,让从前面折回来看热闹的湘云、探春二人奚笑起来。

    黛玉俏脸大红,也自觉心态失衡,狠啐了口后,瞥了湘云、探春二人一眼,随与贾蔷道:“此次你奉皇太后出海南巡,身边岂能没有可靠之人照顾?我看云儿和三丫头不错,大气又爽利,她们俩随你一道南下,必能照顾周全。”

    贾蔷:“……”

    再看湘云和探春二女,早已霞飞双颊,艳若寒梅……

    尹子瑜心中却是微微一叹,对于尹后的存在,黛玉显然仍是十分的不满呢……

    ……

    PS:最近龙体欠安,太子也感冒了,这两天刚好些……

番四十五:十五年……

    汉藩,东海岸。

    时值冬月,大燕北国正是大雪纷飞之日,而汉藩却是炎炎夏日。

    汉藩东海岸长达两千多公里的大堡礁,清澈、鲜艳,美的让人炫目。

    如银的沙滩,雪白的浪花,碧玉般的海面……

    各种奇异的海鸟悠闲的盘旋在天与海交接处,清脆的鸟鸣声和海浪声,还有浅滩海浪中嬉戏的诸多女孩子们,让天海间的阳光愈发暖煦……

    沙滩上,两座遮阳伞下的藤椅上,各躺着一年轻人,看起来似乎并不到二十。

    不过尽管他们都赤着上身,可让人瞧见了,都能看出其身上不可遮掩的贵气……

    废话,只看周围站着那么多身如标枪背负火器的护卫,和十数或老或年轻的嬷嬷、昭容侍立着,此刻就是两头猪躺这,也贵气逼人!

    “咕咚咕咚咕咚!”

    一大杯冰啤酒入肚后,左侧藤椅上躺着的那位形容清秀、圆脸白净但身形有些痴肥,笑如弥勒的年轻人舒坦的咂摸了下嘴,呵呵笑道:“老十三,要哥哥说,你就是不会受用。瞧瞧这景儿,瞧瞧那些姑娘们,多么动听的淫铃笑声,那么多肥美的海味山珍,你怎就想不开呢?”

    右侧年轻人模样更俊秀,身形也健壮,只是眉宇间却不似胖些的年轻人那么快活,多了几分忧郁和失落,却愈发让海浪里奔跑的一些女孩子们频频侧目……

    听闻兄长之言,这位年轻人轻轻啜饮了口杯中酒,随后无奈摇头叹笑道:“八哥,我如何能及你这般潇洒的心性?眼瞅着大哥、二哥、三哥他们护着十六弟,打败尼德兰征伐下开普敦,并以之为立足点,向北席卷非洲。

    十六弟……父皇如今诸事不理,十六弟便是监国太子。他明言,大燕除了秦藩、汉藩,整合莫卧儿而成的唐藩,和如今立为宋藩的南非外,余地不再视为本土,皆可封国。封国倒也罢了,只是哥哥们都在建功立业,成为世人口中交口称赞的贤王,唯有我,只因皇贵妃所出,就只能……八哥,难道我不是父皇的儿子么?连大哥都不用避讳,我却……”

    说至最后,业已哽咽,眼中泛红。

    年轻人口中的八哥,正是当今大燕天子第八子,李鋈。

    而此年轻人,则是当今天子第十三子,李铎。

    其母,为当今皇贵妃,尹子瑜。

    皇贵妃,有副后之称,地位贵不可言。

    但这并不是李铎被闲置的原因……至少,不是主要原因。

    李鋈见兄弟如此悲愤,也不由叹息一声,不无埋怨道:“按礼说,哥哥不该说你外家。可你那外公着实不靠谱,你十岁那年,他不知从哪寻来那个忘八肏的相士,结果就给你批了‘龙睛凤颈,贵之极也’八个字。父皇、母后都是天人降世,自不放在心上。可皇贵妃……母妃大人也忒较真儿了些。若不是父皇动了真怒,她老人家连学都不让你上了。母后也宽慰了几百回了,可哪里说得伏?好兄弟,委屈你了。不过……”

    话锋一转,李鋈笑道:“今儿哥哥其实得恭喜你!”

    李铎不明所以,李鋈笑道:“你刚才不也说了?小十六如今监国,代父皇划定了大燕本属之土。除秦藩、汉藩、唐藩、宋藩,再加上东瀛省、新罗省、安南省、暹罗省、吕宋省等等外省,皆列本土,万世不易外,再往后所征之土,皆可封国。

    十三弟,你素来聪慧过人,不比大哥和小十六差,难道看不出其中蕴着甚么道理?”

    李铎眼睛逐渐明亮起来,眉宇间的郁气也散去大半,缓缓道:“十六弟认为,大燕疆土已极,不必再开拓了?”

    李鋈笑道:“小十六虽然如神仙中人,聪慧天成,可这样的大事,十三弟你以为他能拿稳主意?”

    李铎眼神愈亮,从藤椅上站了起来,看向李鋈道:“八哥,这是父皇的意思?”不等李鋈回应,又来回踱起步来,兴奋道:“没错!这一定是父皇之意!自元武二年,父皇亲赴马六甲会见西夷诸王,议天下太平之局。然而西夷诸国卑贱,悄然汇聚数百战舰,兵马二十万,意图趁大燕不备,奇袭马六甲,威胁父皇!

    不想西夷中也有仰慕我中华王道者,葡里亚国王若昂五世的王后为父皇风采所倾倒,传信于大燕,使得大燕抢于西夷联军动手前,良母妃先一步率大军下手,于掸邦海港尽焚西夷联军战舰,二十万西夷联军几被屠尽,一举抵定了我大燕于东方全无敌之姿!

    也为大燕这十五年来的沉稳壮大,奠定了根基!

    但神武英明不过父皇,他老人家早就说过,本土疆域过于宽广,并非善事,也不利治理!

    如今大燕有秦藩、唐藩和诸外省之沃土,可养亿兆黎庶。

    又有汉藩之精铁和煤,唐藩之农奴,东瀛之银山,宋藩之金山……

    如今正是到了已极之境!

    再多,便有过犹不及之嫌。

    接下来,便是诸手足兄弟们开疆拓土,各建封国之时!

    母亲她,不会再拦我了罢……”

    语气由激昂,渐渐又变得低沉起来。

    李鋈见此也站了起来,拍了拍李铎的肩膀,道:“不要怪皇贵妃娘娘,自古而今数百帝,历朝历代,再无一天家如本朝一般,亲情大于皇权。天家无亲情,岂是顽笑?

    也只有本朝,除了父皇、母后外,那么多妃母,那么多皇子手足,从来都亲如一家。

    这些原本莫说天家,便是寻常高门内,都是极不可能之事。

    可是有父皇、母后在,有皇贵妃娘娘在,才将这等绝不可能之事,变成了可能。

    哥哥我说句大不敬的话,父皇、母后做的固然极英明圣明,可皇贵妃娘娘之所为,功德绝不下于二圣。”

    李铎闻言,面色一僵,苦涩言道:“八哥,你是说,母妃有心压我,以安天家之心?”

    李鋈心疼的看着自家兄弟,轻声道:“不是妃母娘娘狠心,只是只有她老人家才有此身份地位,有此分量,也唯有她老人家,才有此贤德呐。”

    皇贵妃乃副后,天下妇人中仅在皇后一人之下,亿万人之上。

    李铎为其亲子,原该子凭母贵,可尹子瑜为了避嫌,生生压了儿子这么多年,不许他冒头。

    连她尚且如此,其余人不管是嫔妃还是皇子,不管有没有私心,都不敢生夺嫡之心。

    毕竟,连李铎都差点因为牵连被废掉,更何况他们?

    李鋈见李铎面色时而阴沉,时而激愤,但最终化为无奈苦笑,知其想开了,便哈哈笑道:“十三弟,你道小十六为何不顾满朝文武死谏,不顾那么多母妃的劝谏,非要亲征宋藩?诸兄弟们也是玩了命带兵猛打猛杀,打的西夷们抱头鼠窜,抗议国使一波接一波的派往京城。其实,兄弟们也知道,你受委屈了,所以才想早点抵定大燕本土皇舆,解开羁绊你的枷锁!”

    李鋈和大哥李铮还有太子李銮聊过,他们都怀疑,当初那位所谓的相士,其实是皇贵妃有意安排的,就是看到诸皇子们渐渐长大,在学里拉帮结派,甚至有臣子开始站队……

    这个时候,才有了尹家请相士相看十三皇子一案。

    经此一案,李铎险些被废,皇贵妃都要去礼佛,尹家那位国丈还有国舅尹五爷被贬为白身……

    如此大的动静,却彻底刹住了歪风邪气。

    但让人奇怪的事,此案后,无论天子还是皇后,或是宫中几个地位超然的皇妃,对皇贵妃愈发敬重几分。

    也由此,李鋈等人后来才断定,皇贵妃之贤德,前无古人……

    李铎这几年来眼见着手足兄弟们纷纷建功立业,好不风光,就连八哥李鋈,看似对兵马没任何兴趣,可却也在经济商道上展露出不俗的天赋,获得父皇、母后的信赖,执掌内务府,做出颇大的成绩来。

    他心中岂能平和?很是想不开。

    如今回过头来再想,却明白了许多。

    委屈么?

    委屈。

    可怨恨么?

    怨恨不起来……

    盖因兄弟们待他,真好。

    李铎苦笑着同李鋈道:“八哥,不用担心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母妃是为了天家和睦,母后还有那么多妃母,还有兄长兄弟们,都待我极好,我还有甚么好埋怨的?”

    李鋈闻言笑的愈发和个弥勒般,连连拍着李铎的肩膀,道:“好好,到底是有情有义十三郎!兄弟你放心,等你挥师西进时,哥哥保证是你最坚实的后盾!要银子给银子,要人给人!怎么样,海里跑的那几个,都是从东瀛、新罗送来万里挑一,又经教养嬷嬷们调理了三年的极品昭容,哥哥心疼你,特意为你留的!瞧瞧那身量,啧啧啧……”

    “八哥!”

    李铎无可奈何的看着朝他挤眉弄眼的李鋈,道:“咱们的一举一动,但凡逾矩分毫,父皇、母后那边就瞒不过去。”

    李鋈闻言神情一僵,随即愤愤不平道:“父皇这个年纪,大哥和大姐都落生了!怎非要咱们过了二十?多少女孩子为了我这绝世容颜而倾倒?我伤了多少姑娘的芳心呐!!”

    李铎忍不住笑道:“八哥,论样貌,咱们兄弟谁能赶得上父皇?二十岁为线,也是为了咱们的身子骨着想。不说这些了,左右也就一二年光景……咱们拾掇拾掇,也该回京了。要是赶不上母后的千秋节,那才是大罪过!这些年咱们兄弟们哪个闯祸小了?若不是母后庇佑,就父皇那脾性上来,咱们早被打死多少回了。父皇的温善,都留给了母后和母妃们。

    正好眼下得了些好宝贝当寿礼,也趁着这一次机会,弟弟我再向父皇请命,领兵出征!!”

    ……

番四十六:老伴儿?!

    刚刚过完春节,元武十八年的初春,京城的风儿有些喧嚣……

    和十五年前相比,如今的神京城,变化了太多太多。

    十五年前,京城虽已是生机勃勃,无数人谈论着藩国封地之事,但对于万里之遥的秦藩、汉藩,仍视为未知的蛮夷荒野之土。

    几无人去过,也无人敢去。

    然而十五年后,已经不是有人去过海外藩土了,而是京城世面上活跃着数量惊人的藩奴。

    其中,又以肤色棕黑色的天竺奴仆最多。

    除了因为天竺丁口繁多外,还有数千年的种姓制度,让天竺奴仆的顺从性几乎根植于血脉骨髓,对高贵的大燕人充满了敬畏和仰慕。

    为了能成为汉人的奴仆,尤其是能迁移到神京做侍从,那些天竺奴仆们在天竺是要经过极其残酷甚至惨烈的竞争的。

    除了阿三外,大街上还常常可见东瀛婢、新罗婢,安南人、暹罗人、吕宋人乃至诸欧罗巴西夷人,也屡见不鲜。

    虽然这些年不断与西夷诸国战争,但贸易,却从未断绝过。

    且随着大燕战舰兵出马六甲,一路攻城拔寨,将西夷在东方的殖民据点一一拔出,最终连通往东方的生命航线好望角都占据,大燕已经强大到令西夷们颤栗,近五年来,战争已经愈发稀少,贸易却日渐繁盛。

    当然,他们也已经开始习惯遵循大燕制定的规则……

    “啪!”

    “话说元武十七年八月,皇太子殿下率诸皇子西征开普敦,于海上亲冒箭矢,与西夷番鬼大战整整七天七夜!西夷原想俘获我大燕皇太子,以要挟皇汉。却不想皇太子与诸皇子如此英勇,悍不畏死!”

    “诸位必有人想说,我快嘴孙五胡吣,只会拍天家马屁。皇太子和诸皇子何等贵重,怎会上前线与下贱的西夷搏命……嘿!诸位看官,我快嘴孙五都不是广德楼的人,便是想巴结天家,也巴结不着啊!”

    “刀剑尚且无眼,更何况枪炮?这个道理咱们懂,军中那些大将难道不懂?那些将士们难道不懂?”

    “要我快嘴来说,皇太子和诸皇子们也是没法子,谁让当年咱们万岁爷就是亲冒火炮,和西夷征战南海,为赈济罹难五百年一遇旱灾的百姓,夺一条生机呢?皇太子和诸皇子即便不敢盼着超越万岁爷,也得追随他老人家的脚步罢?”

    “所以此事,千真万确!”

    “又有客官问了,那开普敦到底甚么劳什子宝地,竟劳大燕皇太子和足足十二位皇子齐齐出力,冒奇险征伐?”

    “嘿嘿!巧了,我快嘴还真知道,不然怎么敢称一声快嘴?”

    醉仙楼大厅,一瘦高说书先生语气激昂,气口高妙,引得满堂客人纷纷侧目看来。

    他用话术掉起客人兴致,果然有人上钩,自觉与其捧哏,高声道:“孙麻子,那你倒是说说看,那劳什子地方莫非有金山银海不成,怎就让咱大燕皇太子和诸皇子这般金贵的人去和西夷鬼子们打仗?若有半点闪失,岂非倾天之祸?”

    孙五嘿嘿一笑,脸上麻子都跳动了下,心道即便有点闪失,哪里就成了倾天之祸?

    大燕天家如今最不缺的,就是皇子……

    当然,这话打死也不敢说出口,他只笑道:“有我大燕圣天子庇佑,些许杂毛洋番,焉能伤得大燕储君皇子?至于为何如此,那是因为如今被辟为宋藩之土,正如其名一般,当真是富的滴油哇!你们还别不信,我有千真万确之信,内务府在宋藩发现了一座高比泰山的金山,真正的金山!!普天之下的金子全部加起来,都不及那座金山多呐!”

    此言一出,整个醉仙楼先是沉寂稍许,随即就如炸了锅般沸腾起来。

    他们大半都相信了,因为这不是大燕第一次在海外发横财!

    早先八年前,大燕就征服了东瀛,在那里得到了足足三座银山!

    也因此,大燕皇家钱庄改名为大燕皇家银行,借三座银山之势,开遍大燕十八省,并拓出海外,为这些年大燕一年繁盛过一年的大燕商业和商税征收,抵定根基!

    同样是因为有了皇家银行和那三座银山的存在,大燕才能凭借巨舰大炮,所向无敌!

    而如今,宋藩却有百倍于东瀛银山的财富,金山!!

    ……

    二楼雅间。

    一身着锦衣的男子,看着也不过二十五六的模样,形容之俊美,似能令室内生光。

    他懒洋洋的倚窗而坐,温和的眼神时而飘向窗外,时而飘向未关严的雅间房门。

    其对面,一满头白发的老人扶拐而坐,面容却凝重不少。

    厢房内,除此二人外,还有一看起来二十来许的女子,虽着男儿装,然一身之风华秀美,堪称绝代。

    一双似喜非喜含露目,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

    眼波流转间,让人几不能信,此为人间凡女……

    “皇上,这些年来虽国力日渐强盛,然人心亦日趋浮躁。不仅商贾如此,连士绅,甚至是朝廷官员,都为大燕之强盛所迷住了眼,生出骄横霸道之心。近五年来,国人凌虐番奴致死的案子,连老臣都耳闻数回。此,绝非善政!”

    “如今,宋藩金山的消息一经宣扬出去,势必如火上添油般,愈发让民心躁动!”

    “皇上之声望,如今早已是如日中天,便是田间戏耍之小儿,也知皇上圣名。又何须一座金山来锦上添花?”

    老人说罢,凝眉看着锦衣男子,也是亿万里江山之主,当今大燕天子,贾蔷。

    贾蔷尚未开口,一旁女扮男装的年轻女子就抿口笑道:“了不得呢,如今也只有爹爹才敢同他说几句真话。张任重之流,见了他连腰也不敢站直。要我说,还不如先前的李肃,那位老相国偶尔脾气上来,还敢同他顶几句。”

    老人自然就是林如海,他闻言微笑道:“李伯逊那几年,国力还未强盛如今。可惜他过于刚烈,未能活满两轮元辅就去了……不过,能得天子钦赐文忠为谥,遣皇子扶官,殊荣至此,李伯逊当无憾矣。”

    贾蔷淡淡道:“死后殊荣又值当甚么?朕几次三番告诫他,要同先生学习举重若轻之道,偏他不听,事必躬亲,生生累死在任上。朕虽赐他殊荣,心中实在恼他。瞧瞧赵国公府那位,那才是人瑞。熬走了子辈,孙辈都快熬走大半了,朕前儿去瞧他,嘿,居然还能同朕闲言几句新罗婢的好。”

    林如海闻言,都不禁哈哈笑道:“老国公当属天下第一妙人,臣不及多矣。”

    贾蔷自黛玉手中接过茶盏,啜饮一口,并道过谢,得了一记白眼球后,同林如海呵呵笑道:“先生方才所言之忧患,朕都知道。火上浇油,亦是有意为之。先生,开海之劲,只可鼓,不可泄。尤其是,本土疆域已固,接下来,诸皇子开拓封国之地,无论建国也好,治国也罢,都将以他们自己为主。可只靠他们,是成不了大事的。打的下来,也难治成。所以需要无数怀有野心的枭雄们,一道出海。

    有利,自然有弊。人心浮躁,世道混乱,都是难免之事。但出现乱子不怕,朝廷用大气力去治就是。

    大燕的运气极好,只用了十五年的光景,就打下了如此大的疆土。不过,还是那句老话,打江山容易,治江山难。

    朕会在一旁仔细看着,汉家英才们,到底如何来治理如此广阔的一座江山。”

    林如海闻言哑然失笑,沉吟稍许后,缓缓道:“也罢,虽然颇为棘手,但……成为如此庞大帝国的元辅,若无担当,去位就是。”顿了顿,又道:“宋藩金山的消息传出去后,的确会激起无数心怀壮志之人出海。不过,大燕本土疆域内的矿山,皆属内务府所有,他们去了又能如何?”

    年过三旬的贾蔷,看起来不过二十六七的模样,此刻微笑起来,愈发如一清秀书生,他淡淡道:“本土之外的藩国,国民可开采矿业。只是所得二成,要交给藩国国主。”

    两成,其实已经很不少了。

    若让诸皇子在各自封国自己采矿,各种开销铺下去,最后未必能得二成。

    关键是,若无重利,焉能吸引丁口?

    为了皇子们,贾蔷也算是费了大心思了。

    林如海闻言默默颔首,就见女儿不住的与他使眼色,心下会意,又有些好笑。

    这两位人间至尊,居然仍如一双小儿女般……

    思量稍许后,林如海道:“皇上,太子乃储君,国本也。离京已逾二载,历诸战事,朝野上下议论纷纷。此次太子得胜而归,为皇后贺千秋圣节,是不是,就不好离京了?”

    贾蔷闻言,先是回头侧目看向黛玉。

    黛玉焉会惧他,皱起鼻梁嗔他一眼。

    在大事上,她从不会忤他之意。

    但寻常生活里,她可不会让他飘着……

    贾蔷果然只是呵呵一笑,宠溺的看了黛玉一眼后,对林如海道:“倒是可以歇歇了。不过,也不必就此常留京中。本土疆域如此广阔,黎庶逾两万万之众,每一日,都有灾祸发生。遇大灾,除了恶疾之厄外,余者皇太子皆可代天家巡视,探望灾民。”

    林如海闻言,面色微微一变,他自然知道,大燕每天不知要发生多少祸事。

    或地龙翻身、或江河决堤、或暴雨所致泥石流、或暴雪白灾……

    这些地方,绝非善地。

    黛玉则是凝视了贾蔷许久后,轻叹一声道:“也罢。既然皇儿担太子之名,就该肩负社稷之重。不过……”

    说着,黛玉眉眼灵活闪动,看着贾蔷问道:“蔷哥儿,若那些事都让皇儿去做了,你又准备去做甚么呢?”很是不解的模样。

    贾蔷嘿嘿一笑,啧了声道:“瞧这话说的……我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你还想让我这老胳膊老腿做甚么?当然是每天陪着老伴儿遛遛弯儿……”

    话未说尽,黛玉罥烟眉已然竖起,咬牙看着贾蔷,吐出两个字来:“老伴?!”

    天雷滚滚呐!

    林如海正看着一双至尊仍如小儿女嬉闹,满心欢喜时,忽见李春雨自门外匆匆躬身进来,跪地道:“启禀万岁,宫中急奏:赵国公府送上白折,老公爷,薨了。”

    一阵沉寂后,林如海劝道:“皇上,保重龙体要紧。”

    贾蔷面色深沉,又沉吟片刻后,问道:“太子至何处了?”

    李春雨答道:“回主子,太子殿下和诸皇子已入德胜门。”

    贾蔷声音低沉道:“传旨:着皇太子李銮并诸皇子,代朕赴赵国公府祭拜。赵国公,谥忠烈,追封定兴郡王,配享太庙。”

    “喏!”

    ……

番四十七:儿臣,罪该万死……

    “对于秦藩、汉藩、唐藩、宋藩以及外省的治理,老夫以为,当从三点下手。首当其冲者,便是教化!”

    西苑勤政殿内,一个衣着清俭,面容老迈古拙的老人,眼神十分深沉的肃声说道:“打天下容易,坐天下难。这些外藩、外省,尤其是丁口繁盛的唐藩,真正治理起来,极为艰难。所以要行王道教化,要用至少三十年,甚至五十年、一百年不间断的教化,让外藩和外省百姓深信其为炎黄子民。外藩、外省丁口要坚持皇上所定之策,不断抽调散开,并迁移汉民前往。”

    老人话音刚落,当今元辅张潮便拧眉道:“邃庵公,在大燕诸藩土和外省中,唐藩是最特殊的。盖因朝廷近些年来才勘测清楚,唐藩居然真如圣上所言,其耕田之土,竟多于我大燕本土。再加上其天象之利,耕作多可一年两熟甚至三熟……唐藩之重要,当不必多言。但是,唐藩本土亿兆丁口,其复杂程度,要远远超过大燕。莫卧儿王朝名义上是一统一之国,实则内里又有无数分国王公。我大燕九成百姓皆为汉民,唐藩内到底有多少民族,连他们自己都数不清,竟无通行之官话。再加上几千年来将人分为四等的种姓制度和强大的宗教影响,想在彼处施行王道教化,几无可能!”

    老人便是在汉藩,也就是袋鼠之洲相国六年,又在秦藩相国八年,去岁才折返回京的“二韩”之一,韩琮韩邃庵。

    韩彬韩半山早于十年前就于小琉球病逝,韩琮则要幸运的多。

    以其国士之才,先后相治汉藩、秦藩,为二藩繁荣稳定,做出了极大的贡献。

    若非如此,以他的经历和曾经的罪行,又怎么可能重回中枢为相?

    听闻张潮之言,韩琮声音低沉的哼了声,道:“老夫回京后,专司藩省要务,岂有不知唐藩内情之理?所谓王道教化,重在王道二字。唐藩九成百姓世代穷苦,大燕不必去改变唐藩之制,不去动摇其宗教掌控,却可给予其百姓希望。譬如,其贱民往汉藩、宋藩之地采矿满三十年者,可为首陀罗。首陀罗劳力二十年者,可为吠舍。吠舍中极优者,可入大燕官学进学。而所谓的刹帝利和所罗门,同样需要读圣贤书以为教化。不从者,自有法子令其跌落。

    唐藩之重,一在地,二在丁口。

    王道教化为其一,移其丁口于外,迁汉姓耕其田为其二,一、二可并行。

    其三,则是于百年后,将唐藩彻底纳入中土。

    如今朝廷上下都有股急躁自大之风,以为藩国外省打下后,便可为所欲为……大错特错!

    治大国如烹小鲜,这个道理不明白透彻,只会误国误民,白白丧失眼下大好局面!”

    韩琮一番话几不留分毫余地,令勤政殿内张潮、万良、赵霁、于万洲等军机大臣面色凝重。

    倒是坐于御椅上听政良久的贾蔷,回过神后缓缓点头道:“韩卿之言,乃老成之见。朕传旨大燕疆域开拓至宋藩而止,便是同西山行宫诸国老商议数载后得出的定论。俗话说的好,这江山打下来容易,想治理稳当,尤其是将藩土外省真正融入汉家江山,却是千难万难,需要花费几代人的光景去治理。

    当然,大燕并不阻止有雄心者继续向外开拓,只是朝廷不会在财力和资源上对外倾斜,需要他们自己想法子。

    今后五十年,朝廷最大的精力,便是消化前十五年来的成果。

    另外,韩卿方才还有一言说的很对,十五载拼搏奋斗后,朝廷上下不少人都认为,是到了马放南山刀兵入库安享太平的时候了,是可以躺在功劳金册上恣意受用的时候了,因而一个个目空一切,骄横跋扈,甚至贪赃枉法,民间已有怨声四起……

    这个忧患,才是真正要动摇国本的。

    也是朕,停下进攻的脚步,最根本的原因!

    好了,今日且到此罢。

    赵国公薨了,诸卿当去吊孝一番,以全同殿为臣之谊。”

    说罢,贾蔷起身,折身离去。

    留下一众面色大变的军机,额头见汗。

    显然,当今天子对军机处,已生不满。

    韩琮冷眼看了一圈后,目光在一众宰辅中排名最后一位,亦是最年轻的一位面上顿了顿。

    这位年刚过四旬的“年轻人”,历经大燕苦寒边塞,后又前往汉藩、秦藩历练了十载,韩琮观其惊艳之才和坚韧不拔之心性后,举荐于林如海,果不负其所望,回京不过三载,便已入阁,跻身于当世最大的权力核心。

    但愿这个“年轻人”,能顶住压力,带来一些变化。

    谁能想到,当年二韩、林如海等人一手建起的新党,如今却成了远比当初旧党更坚硬固化的权力堡垒……

    不过,这并非不可治之绝症顽疾。

    只要不断有心怀社稷黎庶不惧艰难的惊艳之才涌现,且能上位,大燕江山,必能万世不易!

    ……

    石碑胡同口。

    步军统领衙门早已在外围戒严,内间又有御林军警戒。

    先前赵国公府挂白报丧后,此处原本早已被前来吊孝的贵人们的车轿挤满。

    此刻,却被清理一空。

    姜家家主姜林,领姜家上下并前来吊孝诸文武官员,皆列于道旁静立。

    未几,听纷乱马蹄声起,转眼便见百十骑兵狂飙突进而至。

    不过还是在御林校尉指示下勒马,为首一身量高大,面上一道骇人伤疤令人惊怖的年轻人下马交涉数言后,石碑胡同的防务一半由其接手。

    再过十数息,终有贵人至。

    二十余位年轻人,看着多不过二十许,纷纷打马而来。

    然而这些贵人甫一露面,就引起了不小的骚乱。

    盖因这些贵人们,不仅一个个身着德林黄呢军服,脚踩马靴,而且头戴大檐帽,大檐帽下,不见长发!

    可他们的身份……

    “臣等参见太子殿下、诸皇子殿下!”

    文武官员见礼,姜林等更是叩首以谢天恩。

    为首年轻人摆手挥退了御林、亲卫上前侍奉,利落的自马上翻身而下后,亲自搀扶起姜林来。

    此人眉眼清秀之极,只是看着并不娇气。

    许是海上的大风大浪吹拂,又或是南非大陆的炎热风沙,令其肌肤略显粗糙,和京中官员们比,也黝黑的多。

    唯有一双明目好似星辰,眸光锐利有神。

    “本宫刚刚回京,还未陛见父皇、母后天颜,得知国公薨逝,心中大痛。又得父皇传旨,因而与诸皇兄手足前来祭拜。”

    说罢,又代天传旨,追封赵国公姜铎为定兴郡王,谥忠烈,配享太庙。

    此人,自然便是大燕皇太子,李銮。

    一应流程罢,这位十九岁的当朝太子,又引着诸皇子一并前往灵前,去帽躬身见礼。

    赵国公府一片凝肃,鸦雀无声。

    姜家人和不断赶来的满朝文武,列于两旁,一双双眼睛难掩震惊的看着一众皇子。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损毁,孝之始也。

    这是大燕三岁顽童启蒙之时便要诵背之经书,可眼下……

    这一瞬间,百官们受到的震动,甚至还在赵国公薨逝的冲击之上。

    很有些文官,脸色难看之极。

    许是感觉到百官的不妥,待礼罢,李銮转身,先谦虚的与前来祭拜的永城候薛先、临江侯陈时等拱手一礼。

    薛先、陈时等早已卸任五军都督,却对李銮等皇子们有先生之义。

    简单问好罢,李銮温声道:“宋藩酷热,行军艰难。父皇特意传旨,令诸皇子不必拘泥旧礼,当入乡随俗,以身骨安康为重,可去发以避热。”

    一旁又一位皇子上前,看起来较李銮清瘦不少,但一双眼睛深邃平静的令人侧目,他淡淡道:“原本太子并诸皇弟们皆不肯,以为虽有父皇慈爱,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敢因热而损毁?直到去岁攻伐宋藩时,孤王因热昏厥,险些落下大不孝之名。得治后,方以长兄之名,命诸手足立刻去发,万般罪责,皆在孤王。”

    说罢,竟躬身与百官一礼。

    诸文武焉敢受此礼,纷纷避让。

    只是皇长子李铮仍坚持行完此礼,且他见礼在前,余者十数位皇子自不会干站着,齐齐躬身见礼赔罪。

    见此,薛先、陈时等老臣,并不断赶来的中枢大员们,纷纷色变。

    不过也不等他们多说什么,李銮又同姜林温声道:“因尚未陛见,本宫不敢多留。待叩见天颜后,再来送定兴郡王一场。定兴郡王之功,功在社稷千秋,父皇不忘,本宫与诸皇兄手足,皆不敢忘。”

    待姜林领姜家人痛哭叩首谢恩后,李銮并诸皇子匆匆而去……

    ……

    西苑,含元殿。

    黛玉、子瑜、宝钗、宝琴、湘云并三春姊妹,并李纨、凤姐儿、可卿、尤氏姊妹、邢岫烟、妙玉、紫鹃、莺儿等俱在。

    另,林相府的梅姨娘和大长公主府的刘大妞亦在。

    林府独子林安之,并刘大妞和铁牛之子小石头王磊,皆从诸皇子一同出海。

    “这一出去就是两年,海外之地,终究不比咱们大燕。也不知如今怎么样了……安之打小身子骨就不好。”

    梅姨娘这两年担忧的头发都白了不少,这会儿眼见独子将归,心中又激动又忐忑,唯恐看到甚么不好之处。

    黛玉宽慰了不知多少回,这会儿也有些顾不得了,其余人到底身份上有些干碍,没有开口。

    倒是刘大妞没怎么外道,笑道:“小子们就该出去摔打摔打,不摔打怎么见长?小石头三岁起就和院子里的树掰扯,十来岁便跟他老子去了秦藩,和藏了坏心的土著们斗杀,也不知受了多少伤。姨太太,你说咱们当娘的哪有不心疼的?可越这样,身子骨长的越结实些。”

    梅姨娘哪里听得这个,抽抽着问道:“大长公主,你就不怕果真有个好歹?”

    刘大妞笑道:“这人的命数,是天定的。果真有个甚么,我这当娘的自然再活不出个好歹来,可那也是命不是?咱们还能逆天而行?所以且放宽心罢。”

    黛玉在一旁见梅姨娘说不出话来,便笑道:“姨娘甭和她斗嘴,连皇上都常让她念叨几句,你和她争甚么?”

    刘大妞又笑了起来,道:“可不是我念叨他,是他念叨我。总挑唆我去劝爹娘搬宫里来住,天老爷,他自己都说不动,我能说得起?”

    黛玉温声劝道:“姐姐,皇上自幼失怙恃,独舅舅至亲在世,又极爱护他。如今皇上富贵已极,想多尽些孝道,并非坏事呢。且舅舅、舅母春秋已高,从小琉球回京后,身子骨就不是很好。何不入住西山行宫,一家人共享天伦?”

    刘大妞摇头道:“皇后又不是不知爹爹的脾性,连我都不肯拖累,更何况是蔷哥儿?且这么着罢,能留在京不去小琉球就不错了。”

    黛玉闻言叹息一声,心中又敬又心疼,只打定主意,回头都派御医往刘府常驻。

    正此时,忽见李婧阔步入内,满面含笑道:“来了来了,都来了!”

    黛玉等闻言登时惊喜,忍不住站起身来相迎。

    结果就见李婧进门后,宫门外呼啦啦涌入一群毛头小子。

    有十四五的,有十二三的,有七八岁的,还有五六岁的,足有数十之多……

    见此,黛玉、子瑜、宝钗等人脸上的笑容一凝,随即齐齐咬牙轻啐。

    黛玉竖眉赶人道:“去去去,你们这会儿来讨甚么嫌?”

    诸皇子只敢嘻嘻笑,不敢答言,只一十二三的皇子满面灵动,嘿嘿上前赔笑道:“母后,儿臣们也想见见兄长。都两年多没见了,不止母后和诸妃母们想,儿臣们也想念的紧!”

    宝钗好笑道:“你们还想你们哥哥?看来前些年挨的打还是挨轻了。”

    世上哪有哥哥不打弟弟的,只要不涉及夺嫡之争,宫里其实不大理会这种“内斗”的。

    李婧屈指叩在两个生的一模一样的皇子额前,喝道:“来了就规规矩矩的,再敢聒噪不用等你们哥哥回来拾掇,我先教教你们规矩!”

    这是她生的第三双双生子了……

    她一发威,诸皇子立刻老实下来,个个赔着好大的笑脸,规矩的跪坐在大殿两侧,不住的挤眉弄眼。

    黛玉等好气又好笑,不过没等再说甚么,六宫都总管太监牧笛便入内禀道:“娘娘,皇太子并诸皇子殿下求见皇上、娘娘。”

    成年的皇子再进后宫,已然需要依礼而行。

    “快快请来!”

    黛玉难掩激动说道,又回头对紫鹃道:“速去请皇上来,都这会儿了,他读的哪门子书……”

    紫鹃心中也激动,急忙往里面而去。

    不过未等她回来,二十余身着德林军服,头戴大檐帽,脚踩马靴的英武年轻人,便排成行伍之姿,入了含元殿。

    “儿臣拜见母后,请母后大安!”

    看着正中间肤色黝黑粗糙,大檐帽下露出光溜溜后脑勺的太子跪在那大声请安,黛玉哪里还能忍得,双眸垂下泪来。

    余者皇妃们,各自看着各自所出皇子,也无不激动落泪。

    “快快起身,快快起身!”

    李銮、李铮等皇子谢恩起身后,一个个站在那,顶着一张张黑脸,却咧开嘴,露出一口口白牙,傻呵呵的笑着。

    不过正当黛玉等看之不够,喜之不尽时,却见诸皇子们又纷纷变了面色,脸上笑容敛去,神情肃穆起来,再度纷纷以大礼拜下:“儿臣叩见父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黛玉等回身,就见贾蔷身着月白锦衣,头发随意束在脑后簪起,神情慵懒不羁。

    再看其肌肤白皙,美目清俊,嘴角噙着薄笑,看着倒比一群粗黑儿子还年轻些……

    “小石头何在?”

    贾蔷在黛玉身边落座后,未先叫起诸皇子,开口第一句却让众人惊讶,也让诸皇子面色微变,甚至目露担忧。

    这时就见刘大妞嗔怪道:“蔷……皇上,便是再心疼外甥,也该先见完儿子罢?不然往后我如何和皇后见面?”

    黛玉闻言,心中那点不痛快散去大半,转头看着刘大妞笑了笑,眼中却仍有惊疑。

    然后就看到在诸皇子最后,一个魁梧雄壮的年轻人站起来,嘿嘿傻乐道:“舅舅,臣在这呢。”

    此人站起来亮相后,刘大妞就笑不出来了,紧咬嘴角,眼中一下滚下泪来。

    黛玉等也纷纷倒吸一口冷气,盖因贾蔷视若己出的外甥,一张脸几乎被那道刀疤分成两半,从左眼角一直豁到右下颌,连嘴角都缺了一块……

    贾蔷看着小石头不言语,气氛也渐渐肃穆起来。

    李銮满面羞愧,再叩首道:“儿臣贪功冒进,中敌奸计,陷入敌人包围,累得表兄拼死相救,背负儿臣杀出重围,遭受重伤。儿臣愚蠢,罪该万死!”

    黛玉面色,瞬间煞白。

    缓缓将目光从儿子身上移开,侧过脸去,就见贾蔷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目光清冷……

    ……

番四十八:你父皇不只有你一个儿子

    贾蔷淡漠的神情,不止让黛玉心中不安,连子瑜、宝钗等,也无不担忧。

    再怎么重视亲情,天家终究是天家。

    而自古而今,天子与太子之间就微妙之极。

    绝大多数,都是君臣大过父子亲情……

    历朝历代的君王,越是雄才大略者,对储君的要求,通常也愈发苛刻。

    正当黛玉眼神逐渐惶恐时,一旁刘大妞看出自家儿子虽相貌有损,但性命无忧,还在冲她使眼色,便压下心头惊悸,看向贾蔷嗔道:“蔷弟,你少唬人!小石头是銮儿的亲表兄,还是他的亲兵头子,护着他是天经地义的事!当初你姐夫难道没护着你?也就是他傻人有傻福命大些,不然还不如小石头现在呢。”

    这话……

    如今便是林如海都不好说了。

    许是无欲则刚,刘老实一家当真是不慕富贵,所以对待贾蔷,一如当年。

    便是长公主的封号和长公主府,也是贾蔷强赐下去的。

    这番话却让黛玉感激不尽,便是李銮也红了眼圈,抬头看向刘大妞,哽咽感动道:“姑姑,是侄儿的错……”

    刘大妞见之连连与他使眼色摆手,道:“快收住这些,你老子最见不得这个。”

    果然,贾蔷刚舒缓的表情,又绷了起来。

    直到黛玉轻轻握住他的手……

    贾蔷转头看去,见黛玉默默流泪,便稍稍侧过脸,不让殿下看到时,悄悄与她眨了眨眼,令其宽心。

    黛玉见之一怔后,心中惧忧稍减。

    不是她已不了解枕边人,但是天家,真的不同……

    随后就见贾蔷看向诸皇子们淡淡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朕从未要求你们永不犯错。人的一生,一定会犯错,会摔跟头,通常,还会摔大跟头。朕不例外,你们也不会。朕如你们这么大时,也曾犯过大错。若非迷途知返,今日怕不过街头一游手好闲之无赖。”

    “皇上……”

    黛玉不忍劝了句,纵然她忧心太子,却也不愿贾蔷在子嗣面前自揭短处。

    贾蔷握住她的手,呵呵笑道:“朕是想告诉他们,犯了错不要紧,哪怕是犯了弥天大过,只要他们能承担得起后果。李銮,你自己说,当日倘若你表兄,或是你其他手足兄长,果真因你贪功冒进而死,你准备承担甚么样的后果。

    你告诉朕,这个后果你能不能承担得起?”

    黛玉刚刚放下的心,忽地又提了起来,被贾蔷握住的左手,也不由紧攥起来。

    但她并未出声,因为她知道,这是父考教子……

    李銮沉默稍许后,抬起头来看向贾蔷,那个在他心中,在普天之下亿兆黎庶心中犹如神明的存在,缓缓道:“父皇,儿臣为大燕皇太子,若果真犯下无法挽回的大过,儿臣甘愿辞退太子之位。但是……”

    在一片惊呼声中,李銮大声道:“儿臣只求一点!”

    “说。”

    贾蔷目光凛冽的看着李銮,淡漠道。

    李銮道:“儿臣必要亲自为王磊报得大仇,再领父皇惩罚!”

    “父皇!”

    李銮话音刚落,李铮就抬头开口道。

    贾蔷微微颔首,道:“你有何事?”

    李铮道:“父皇,此事儿臣有不同见解。”

    满殿后妃目光看来,李婧刚想开口被贾蔷一个眼神止住后,只狠狠瞪了李铮一眼,便听贾蔷道:“但说无妨。”

    李铮不疾不徐道:“父皇,论骨肉亲情,儿臣为十六弟之兄,王磊为儿臣等表兄,理应护住幼弟。便是因此受到折损,难道就该生恨?若如此,又谈何骨肉亲情?论公,且不提十六弟为储君,只谈他为西征大将军,儿臣等为辅佐将官,王磊表兄更为其太子亲卫统领,护佑大将军难道不是天经地义之事?

    即便一时兵锋受阻,行军遇挫,乃至损兵折将,也是常有之事。只要最终战局为大胜,儿臣以为,便是有功无过。莫说儿臣和王磊没事,便是果真马革裹尸还,以公正论,父皇也没有废黜储君的道理……”

    “铮儿住口!”

    黛玉都唬了一跳,十五年来随着大燕一场场灭国之战的胜利,打出了大燕的赫赫威名,更打出了贾蔷的无上皇威。

    再加上如此用兵非但没有落得个“穷兵黩武”“好战必亡”的下场,反倒因为无数的资源并入大燕,使得帝国在短短十五年内,强盛到前无古今的地步!

    而天家也从不吝啬对自己的赞扬,起先是内务府广德楼通过戏班子和说书来宣扬天家功绩,到后来普天之下无数戏楼、说书先生自发的赞扬天朝圣君,使得大燕圣天子在世间百姓中的名望一日高过一日,便是天下名门望族中,也无人敢诋毁分毫,几如神明在世!

    圣天子虽垂拱而治,然而军机内阁和五军都督府的一品文武大员,贾蔷早已可一言以决之!

    当然,这些年除了一个于万洲,和一个韩琮是他亲自开口送入阁外,其余再无插手。

    但无论如何,敢于御前说一个“不”字的人,太少。

    更何况,子岂可言父过?!

    不过喝斥罢李铮,黛玉心中却又忽地安宁下来,因为回过神后,以她对贾蔷的了解,明白这个从来不按规矩行事的男子,并不会将这等小忤逆放在心上。

    不仅是皇子如此,便是其他人,只要说的在理,贾蔷都会听进去。

    这一点,着实难得。

    果然,就见贾蔷不怒反笑,同她道:“瞧见了么?这就是朕不愿他们常回来的原因。如今大了,各有自己的主意。朕说一句,他倒拿一堆话来驳朕。”

    黛玉终于放下心来,笑道:“他们兄友弟恭,难道不是好事?”

    只是话虽如此,却又同李銮道:“这些事我原不知道,素来只知你虽沉稳不及你大哥,却也是好的,谁料你竟惹下如此大祸,不怪你父皇如此生气……”

    贾蔷呵呵笑道:“刚白说了不成?闯祸不算甚么,将天捅破了朕也能捕上。更何况,他们又有甚么斤两,能捅破天?”

    黛玉不理他,只看着李銮道:“你方才说的都好,尤其是那句,你表哥和手足们若因你而有闪失,甘愿退太子位。”见李銮抬头看来,目光震惊,黛玉又笑了笑道:“你大哥方才说的也在理,但他的理是天下人的理,是寻常官员的理,不是你父皇的理。那些寻常之理,岂能约束得住你们父皇?

    古往今来的帝王,没人比当今天家有更多血脉,但是,你们父皇连这天下至尊之位都不甚看重,却独独看重你们。你们每一个人,都是他心头的一块肉,是他身上的一条肋骨。你们可以犯任何错,唯独不能犯的过错,就是李銮你险些酿成的大祸!”

    似乎也知道,这些话对这些小年轻来说,未必能听进心里句,黛玉轻咬贝齿,狠着心说出了句重话:“李銮,本宫明白的告诉你,你父皇,不是只有你一个儿子。”

    果然,这句话让满殿宫妃皇子们纷纷面色大变。

    连尹子瑜都很是不安的轻轻拉扯了下黛玉的胳膊,这样重的话,能说么!

    “呵呵呵!”

    贾蔷却是满面欢喜的忍不住笑出声来,同诸皇子道:“朕这一辈子,最自傲最庆幸之事,不是坐了这劳什子皇位,劳心劳神没个尽头,而是遇到了你们母后。都道家有贤妻男人不遭横事,古人诚不欺我。

    朕能一路走来行至大位,朕自身之能为紧占据三成功劳,运气占一成,剩余六成,都是你们母后的功劳!”

    一番话,说的原本心如刀绞的黛玉瞬间破涕为笑,满面羞臊,十分不依的嗔怪了眼。

    孩子们都在呢!

    贾蔷一笑之后,目光重新凝聚在被他们夫妻二人轮番敲打成铜锣色的太子面上,道:“这一次你运气不错,没被那些西夷带着土著黑鬼们给干掉,还将他们都拾掇了,算是反败为胜。”

    李銮面色愈发惭愧,道:“父皇,是安之舅舅以奇计谋算尼德兰人,儿臣……汗颜。”

    在皇二十三子身后跪着的林安之适时露头,笑道:“皇上,太子这话也是奇了。谋士为主帅出谋划策所建之功,难道是谋士的,不是主帅的?”

    这个相府公子,自幼实则养在宫中,与诸皇子们同吃同住。

    因身子骨瘦弱,贾蔷、黛玉对他甚至比皇子们还多一分关心和宠爱,也就养出了灵活淘气的性子。

    好在,人极其聪颖,不是一般的聪明,后来又有林如海的教诲,很知道分寸。

    如今,却是一心辅佐李銮……

    “行了,都起来罢。”

    贾蔷看着林安之哼哼一笑后,叫起道。

    “谢父皇!”

    二十三位皇子齐齐叩首后,站起身来。

    又一并去了大檐帽,露出二十三,不,二十五颗寸头脑袋。

    除了二十三位皇子外,还有林安之和王磊两个亲近外臣。

    方才都戴着军帽,虽看后脑已经很是怪异,却不及眼下这般突然的去帽。

    旁个倒也罢了,跪坐在两侧的数十个小的,尤其是五六岁的那些正淘气的小子,见此却是忍不住嘎嘎笑了起来。

    这一笑,却让那一些十四五六的皇子们面色纷纷大变,齐齐出手,捂住那些小皇子的嘴,然后对李铮、李铆、李铄、李锋、李钧等年长皇子们挤出好大笑脸来。

    李铮沉稳些,只笑了笑,风轻云淡。

    李铆、李锋、李钧等,笑容里却带上了狰狞,让一众小皇子们面色发白……

    李铮这一批皇子,打小是被贾蔷让德林军亲自操练长大的,不是点到即止保姆式的训练,是真正出汗见血的训练。

    到了后面的皇子,则由其兄长们亲自动手了。

    不经历摔打,幼龙长大后也只能是废物。

    但难免会给人留下一些阴影……

    “真真是……”

    黛玉满眼嫌弃,无语的看着一众皇子怨道:“怎就成了一群喇嘛了?”

    “噗嗤!”

    宝钗等人喷笑不已,一众皇子被取笑也不羞臊,反而纷纷呵呵哈哈乐了起来。

    直到贾蔷的目光落在二十三位皇子中的二人身上……

    “你们两个不是在汉藩主持内务府钢铁司的营生,怎也弄了这幅扮相?”

    皇八子李鋈嘿嘿笑道:“父皇,儿臣和十三弟这不是为了给母后过千秋节嘛,就凑准时机,和哥哥们一道回来,看能不能滥竽充数一回,说不准就能跟着混一份赏不是?”

    见其小弥勒似的圆脸上满是谄媚,首先面上挂不住的就是其生母宝钗。

    宝钗心气何其高也,尝怀“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之志,便是这些年在西苑宫中,协助黛玉和子瑜操持遍布大燕十八省的女子纺织工坊和安济坊,出力良多,每每得黛玉、子瑜夸赞。

    如此才气高远之人,却生了个这般惫赖的儿子!

    如今“外甥类舅”这四个字,已成其宫中禁忌……

    这会儿看着儿子的那副嘴脸,隐隐间似乎有兄长上身,宝钗心中几乎绝望……

    好在,在一片哄笑中,贾蔷却很喜欢这个儿子,道:“你虽顽皮些,又不爱武事,但于财货一道,有极高天赋。天家内务府交到你手里,这几年发展迅猛,朕心甚慰。”

    又对李铮等皇子道:“之后便是你们开疆拓土,建立封国,各为国君之时。你们最好齐力合为,按序齿一个个来。朕这个当父亲的,不能让我的儿子赤手空拳去拼搏。未来十年,每位出海开国的皇子,都有二十万两黄金的建国之资。

    你们可以拿金子,也可换成辎重,或是武器铠甲。具体要甚么,可同你们八弟说。”

    李鋈闻言,登时感觉牛飞了,得意的哈哈大笑道:“没想到,儿臣竟成财神爷了!一个哥哥二十万两金子,好家伙……咦,我这个当弟弟的,每人吃几万两过桥银子,不算多罢?”

    就在李鋈被几个扑过来的兄长按倒拾掇时,黛玉小声问贾蔷道:“每个皇儿二十万两黄金?天家内库哪有这么多金子……”

    一旁的子瑜目光也从李铎面上收回,看了过来。

    她是大燕安济坊的真正主事人,这十五年来,耗费不知多少精力培养医师力量,甚至在科举中专门开了医科类考试。

    但设立安济坊,培养尽可能多的郎中分布大燕十八省,如今更是包括藩土和外省,这其中需要耗费的资源填平一片大海都不够。

    内务府这些年来的确大赚特赚,可花费更加恐怖,怎会有如此多的金子?

    贾蔷不无得意的笑了笑,同黛玉、子瑜轻声道:“最近发了一大笔横财,别的不多就金子多。正好,给这些混小子们去折腾。我倒想瞧瞧,这些儿子能给我多大的惊喜。”

    唐藩穷苦人无数,但有钱的人是真有钱,最有钱的,便是那些神庙。

    贾蔷派绣衣卫大铛头赵师道带精锐人手在唐藩暗中搜刮了十来年,先前虽也收获不菲,却不及年前在唐藩西南特拉凡科土邦的帕德马纳巴史瓦米庙内搜寻到的黄金宝藏丰盛。

    正当三人小议时,却见李銮站出身来,同贾蔷见礼道:“父皇,儿臣们商议好一事,关于开疆建封国的,不过还要父皇答应……”

    “甚么事?”

    贾蔷侧眼看去,淡淡问道。

    对上贾蔷,诸皇子们还是十分紧张。

    不过李銮身为储君太子,这个时候只能他来出面,硬着头皮道:“父皇,儿臣们想调整一下开疆建国的序列……”

    此言一出,不止贾蔷、黛玉,便是后面一直等的心焦,想快快领了各自儿子回宫叙天伦的诸皇妃们,也一下安静了下来。

    这可是开天辟地,牵扯到不止一代命运的大事。

    连周围那些年岁小些的,也都安静了下来。

    生在天家,到了十一二岁许多事就已经开始明白了……

    贾蔷眉尖一挑,虽未再开口,目光扫过诸成年皇子后,与李銮微微扬了扬下巴。

    李銮见之心头稍轻快了些,忙道:“诸皇兄,尤其是大哥、二哥、三哥他们认为,既然八哥是财神爷,那按规矩先给八哥打一片封国下来,他建好了,往后哥哥们也省心些,都交给八哥描着建就是。”

    贾蔷闻言,见李鋈一张脸都垮起了。

    盖因一众哥哥们都是穷鬼,他这些年可是富的流油。

    根本不需要贪赃卡扣,只要顺着内务府做些买卖,来银子不要太容易。

    他攒这些家底,可是准备全部投入封国中,建起一个富裕强大的国家来,可传子孙的。

    却没想到哥哥们如此阴险,居然把主意打到他头上!

    唉,果真没一个省心的……

    不过他到底机敏,眼睛转了转,忽地嘿嘿笑道:“哥哥们的好意,弟弟领了。不过弟弟先前答应过十三弟,回头哥哥们将开普敦平了,北上继续拓土后,全力助他建封国。这个……”

    李銮、李铮、李铆等闻言面色微变,与贾蔷、黛玉、子瑜等长辈一道看向了一直静静站在那,垂着眼帘不言语的皇十三子李铎。

    见子如此,子瑜轻轻抿了抿嘴,心如刀割,却未表示甚么,亦缓缓垂下眼帘。

    黛玉见此,轻轻握住子瑜之手,温声笑道:“这些年着实委屈你,也委屈小十三和尹家了。好在如今孩子们都大了,也都懂事了,姐姐再不必如此了。”

    尹子瑜抬眼又看了李铎一眼后,缓缓点了点头。

    李铎早已被诸兄长们围起,听到一阵欢呼声后,有些不敢置信的抬眼看向他母亲,见其母居然真的在点头,鼻子一酸,又赶紧低下头,以遮掩窘相。

    只是脑海中不断回忆起这些年受的委屈,到底没忍住,眼泪一滴滴掉落,喉咙里也发出哽咽抽泣声。

    见此,诸皇子们都不热闹了。

    李銮深吸一口气,与李铮、李铆、李鋈等兄长对视一眼后,诸皇子们将李铎围在中间,一起重新端正了大檐帽,理了理军纪扣,随后面向尹子瑜,齐刷刷举起右手,以最庄严敬重之大燕军礼,向尹子瑜表示敬意!

    同时也表达了,今后对李铎的爱护决心。

    看到这一幕,尹子瑜终是欣慰的浅浅一笑后,又泪如雨下。

    谁的儿子,不心疼呢……

    ……

番四十九:父慈子孝

    定下诸皇子之后将先为皇十三子李铎建封国后,贾蔷就让一众皇妃将各自皇子领回去好好叙说天伦,晚上家宴时再聚。

    尤其是香菱、晴雯、莺儿、紫鹃等,想念皇儿想念的紧。

    若非一个个身上都担着差事,分散去大半精力,怕光是担忧各自的长子,都要哭干眼泪。

    尤其是晴雯,怀第二子时染了风寒,病的极重,大人虽得救,却未能保住腹中婴孩。

    那段日子,整个人瘦的脱了相。还是贾蔷亲自带其北上草原散了散心,哄了许久才算缓了过来,却仍沉默寡言。

    直到一年后,再生一子,才算恢复了过往的精气神……

    待诸皇妃将各自的大小皇子们都领了去,连刘大妞和梅姨娘都领了王磊和林安之家去后,李銮和黛玉所生次子,皇四十九子李銁被招至跟前。

    李銁今年不过八岁,长的亦是眉清目秀,更类黛玉些,只笑嘻嘻的看着父皇、母后和太子兄长。

    百姓人家八岁稚子,许还懵懂惫赖不知事,然生在天家,李銁很早就明白了些大人才会明白的事。

    譬如虽同为天家嫡子,他的命运却和兄长截然不同。

    而且,连一丝改变的机会都没有。只因他的哥哥都快数不清了……

    所以,从不想那些有得没得,一心当个乖巧儿子,乖巧弟弟。

    而李銮抚了抚幼弟的额头后,见贾蔷压根不搭理他,只顾着和其母后轻声说笑,一时间心中难过自责,惭愧不安。

    他也没甚怨言,当初以太子身官拜西征大将军,舰出唐藩,一路向西灭小国无数,打的他心高气傲,连几位皇兄和林安之并随军诸将的话也听不进去了。

    到最后甚至强令水师官军作陆战军,与敌炮战,结果中了敌人诱敌深入的骄兵之计,损失惨重。

    若非林安之留有后手,及时赶到甚至反围剿敌军,他这个大燕皇太子,说不得已经殉国了……

    事已至此,他哪里还能有甚么怨言。

    黛玉没好气嗔了眼胡说八道的贾蔷,随后安抚李銮道:“你才多大点,拾个跟头是好事,这是你父皇方才的原话罢?再者,你遇挫折一事,你父皇替你遮掩的严严实实的,连为娘也是今儿才知道。你可知道你父皇的良苦用心了?”

    李銮闻言,再难掩心中愧责,跪地叩首,哽咽落泪不止。

    贾蔷嘴角刚浮起一抹刻薄的讥讽,准备开口敲打时,见黛玉红着眼圈不依的看来,扯了扯嘴角道:“你自己瞧瞧,他也不算长于妇人手的纨绔,打三岁起入官学。原以为算是磨砺出来了,谁知还是如此德性!遇到点事,居然还哭鼻子?朕真是见了鬼了!”

    黛玉气道:“你少冤枉人,皇儿是因为遇挫才如此难过的?他是因为觉着让你失望了,才如此愧疚难过!”

    贾蔷简直震惊:“让朕失望?朕何尝对他们抱过希望?”又在黛玉动真火前道:“所谓希望,原该是一点点积累起来的。当初梓童与朕初逢时,难道就对朕抱过希望?还不是年复一年,朕用真心,和一场场胜利还有正确奠基的。

    他们一群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怎么就自大到以为朕会指望他们能干出甚么惊天动地的事?”

    “呸!”

    当着二子的面,贾蔷这番话让黛玉含羞啐怪了下,不过心中却彻底放松了。

    并相信,贾蔷对太子的爱,绝不下于他。

    李銮原也是极聪明之人,哪里会看不出自己父皇的“刀子嘴豆腐心”,再度叩首后起身恭声道:“父皇教诲,儿臣铭记于心。必脚踏实地,不骄不躁的继续稳步前行。”

    贾蔷侧眸看来,轻声道:“朕其实并不希望你太累,也不希望你压力过大。无论如何,你都不可能超越朕的功绩。并非你能为不足,天分不及朕,是因为世间已不同。朕对你唯一的要求,就是要有自知之明,常省己身。除了和军方打好交道,常观政事外,你大可去做一些你喜欢做的事,培养些兴趣爱好。你母后先前的话是对的,江山虽重,又怎及吾儿一生之幸福快乐重要?”

    “父皇!”

    论煽情,十个黛玉加起来都不及贾蔷来的猛烈,主要因为某人面皮足够厚,舍得下本钱。

    因而这番话,瞬间击溃了李銮年轻人的心理防线,哭的稀里哗啦起来。

    心中更是打定主意,绝不可再让贾蔷失望。

    等李銮和幼弟李钧去皇子所暂且歇息时,黛玉方抹尽泪珠,看着贾蔷感动道:“你真真是刀子嘴豆腐心,倒比我这当娘的还疼他。只是……”

    她又迟疑道:“可别溺爱坏了,毕竟是太子……”

    贾蔷奇道:“谁会溺爱他?往后他要遭受的失败和挫折,不知有多少。不止他,海外开疆的那些小王八蛋们,别看如今一个个嗷嗷叫,有他们哭的时候。”

    黛玉愕然,很是不解的看着贾蔷。

    她不大明白,都到了这一步,以诸皇子的身份,怎么可能还有难哭的时候?除非……

    有人故意下绊子!

    夫妻多年,贾蔷自然从黛玉不善的眼神中看出她的心思,摇头笑道:“何须我来设置难处为难他们?你想想,大燕一年到头要出多少大事,要遭多少难?十六身为太子,将来代天巡幸灾地,将面对多少难题?莫说他了,便是你们这些后妃操持那么些事,遇到的难处少了?他将来的难处,百倍于你们。身为朕的太子,做的好是应该的,是沾了朕的光。可做的稍有差池,嘿!眼下剃成短发也好,省的将来愁的头发掉完,成了秃子,哈哈哈!”

    黛玉见贾蔷无良大笑,气的轻轻拍打了他一下,担忧了片刻又轻轻摇头道:“他既然肩负储君之位,这些总是难逃避的,且由他去历练罢……”话音一顿,又问道:“可其他皇儿,又怎会艰难?”

    贾蔷呵呵笑道:“别看每个皇儿给予二十万两金子的开国之资,这些钱若用于开府,那自然是绰绰有余,会十分强大。但用来开国,那却是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每年光养活一支万人大军,人嚼马用,衣食住行和兵器的更换,那二十万两黄金撑不过二年。更何况,一个国家的建立,又岂能只依靠军队?”

    黛玉闻言蹙眉道:“他们又不是只有这二十万两黄金,他们是大燕皇子……”

    贾蔷摇头道:“他们只有这二十万两黄金,最多,可以用这些黄金从大燕得到许多物美价廉的货物。他们的确是大燕皇子,所以可以获得汉家百姓做臣民。其治下汉家百姓的比例,也必须维持在七成以上。只要他们能养得起,就能从大燕吸引百姓迁移过去,朝廷不会阻拦。但内务府只会供给十万百姓的口粮衣用,且最多不超过三年。

    仅此而已。

    想要保证将来封国的独立,这是必须的代价。

    纵然十六和诸皇子兄弟间手足情深,但是皇权,从来不是无私的。尤其是国与国之间……

    所以,妹妹你想想,那些小子们将来面对草创的国家,无数人向他们伸手张嘴,他们怕是能愁的哭出声来,哈!”

    “你这当爹的,怎总是对皇儿的难处幸灾乐祸?”

    黛玉不满嗔怪道,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本性里,她也是顽皮的,只是比某人善良的太多……

    贾蔷“啧”了声,道:“不经磨砺,怎能成器?况且,东西来得太容易,没人会珍惜的。到头来,受害的只能是他们自己。”

    黛玉闻言笑道:“好好好,子不教父之过,你自有打算,就由得你去折腾罢。不过,你去子瑜姐姐那边看看罢。当年为了震慑住诸皇子甚至是诸妃间的浮躁,子瑜姐姐不惜亲自出面,拿尹家和小十三做筏子,才让宫里太平了这么些年。受了那么多委屈,小十三心里怕也积攒了不少怨。这些原都该是你头疼的事……”

    清官难理家务事,自古至今多少雄才大略的开国天子,又或是中兴明主,也难逃惨烈的夺嫡之争,闹的家破人亡,骨肉相残。

    贾蔷,又如何真能例外?

    好在,在要紧时候,尹子瑜受尹家太夫人之劝告,对尹家开刀,以十三皇子为样,下了狠手。

    而事实上,也没有比副后这个位置更好的人来出头了。

    自尹子瑜差点自废去冷宫,十三皇子李铎也险些被圈,尹家更是除了太夫人外,悉数被发往秦藩。

    要知道,这些旨意,皆出自尹子瑜。

    她是皇贵妃,与皇后一样,手握宝玺!

    正是这番严厉到极点的动作,才将天家当初隐隐出现的乱象和浮躁,瞬间清扫而空,再无人敢生出不宜之心。

    尽管自此之后,无论是贾蔷、黛玉或是朝中群臣,对尹子瑜的尊敬与日俱增,但黛玉却知道,尹子瑜心中之苦,无人能及……

    贾蔷自然也明白这些,点点头道:“也罢,我去看看。”

    不过他才刚起身,黛玉却又追了句:“蔷哥儿,子瑜姐姐和小十三这些年着实不易,既然先由小十三来开国,你需与他选个好些的地方。另外,我手上还有些闲钱,但是直接给他们,子瑜姐姐不会要,小十三也是。所以我会去寻宝丫头商议,交由小八来操持。此事我先在你这打个照面儿,免得日后你说我坏了你的规矩。”

    贾蔷闻言呵呵一笑,伸手轻佻的捏了捏黛玉的俏脸,岁月好似未在她身上留下丝毫痕迹,仍如当年……

    在黛玉羞恼的避开猪蹄后,贾蔷坏笑道:“此事晚上我和你一道去寻宝妹妹说事,好好聊聊。”

    “呸!”

    黛玉一张俏脸羞的通红,上前要追打贾蔷,贾蔷却是得意的哈哈大笑着跑远。

    看着贾蔷的身影消失无踪,黛玉又羞又气,最后却是噗嗤一笑,嗔怪了眼门外,随即折返宫中,安排起晚上家宴的事。

    这十五六年来,贾蔷遵循了他对她,也对其他皇妃们的诺言,宫中再未进一新人。

    三春、湘云、姜英不算……

    就为这个,她也愿意宽纵他些许。

    只是,却从来还未和宝丫头一起过,多是和子瑜,或是紫鹃一道承受君恩。

    真真是……想想就觉得面红耳赤,羞不可耐。

    这个下流胚子,呸!

    ……

    福昌殿,西暖阁。

    贾蔷到来时,殿内十分安静。

    子瑜原是安静的性子,次子李鉳和黛玉所出次子李銁同岁,但比李銁乖巧的多,也是安静的性子。

    此刻静悄悄的坐在下面楠木椅上,看着兄长李铎以笔墨,和母亲交流着甚么……

    “给父皇请安!”

    发现贾蔷到来后,李鉳忙规矩见礼问安,也吸引了子瑜和李铎的注意力,忙起身相迎。

    贾蔷摆了摆手,又躬身将李鉳拉起,牵手走到前面,看着子瑜笑道:“今儿不讲国礼,只重天伦。”

    落座后,看向眼睛红红的十三子,温声道:“这些年朕这个父皇在当好人,坏人都让你母亲去做了,实则是朕的无能……不必分辩甚么。家事原就难于国事,于国事上,朕从不畏惧,因为对敌人,朕从不会手下留情。但是对家人,对妻儿皇子,朕能如何?是你娘心疼朕,当年才下了重手处置。这些年最苦的人,就是你娘……”

    话未说尽,子瑜轻轻扯了下贾蔷的衣袖,与他微笑摇头,示意莫再说了。

    贾蔷反手握住她的柔荑,道:“任何事都是有代价的,同样,付出之人,也必然要有收获。”

    尽管他明知道,当初尹家太夫人的谏言,原就是为了等此刻,可是他也不会因此反感。

    因为那位老太太所谋划的,并未超出本分。

    “说说看,想在哪里开国?”

    握着尹子瑜的手,贾蔷看向李铎淡淡问道。

    李铎沉默稍许后,道:“父皇,儿臣记得,父皇当初曾言,海外之基并不受限制。只要非骨肉相残,便可继续开拓下去……”

    贾蔷点头道:“没错。但朕提醒你,任何事都要量力而行。过于高估自己……贪婪会毁灭了你。”

    李铎闻言大声道:“有父皇这番话就足够了。父皇,儿臣初立封国,不需要太大,也不用许多兵马。只要有一块立足根基,些许丁口,另……父皇允许德林号在儿臣封地设一分号。儿臣愿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再效法父皇以琉球一隅之地,开天辟地,立不世之伟业!!”

    “哈哈哈!”

    贾蔷大笑数声后,握紧尹子瑜的手,同她温声道:“子瑜,朕要谢谢你,为朕生了如此出众有志气的皇儿,都是你的功劳!”

    当着两个儿子的面,尹子瑜一张俏脸羞红透了,想挣扎抽出手也不得。

    虽无奈羞恼,可心头积压了多年的愧郁之气,此刻却也散去大半……

    而李铎看到眼前一幕,常年忧郁的眼睛中闪过一抹复杂光泽,最终却也是无奈一笑,缓缓舒出一口长气。

    父母恩爱,家族和气,手足友爱……值了。

    况且,他今年还不到二十,还有大把的时间,重新开始……

    ……

番五十:最是人间留不住……

    翌日清晨。

    初春之时,晨起海子之上雾气朦胧。

    春藕斋东暖阁内,天不过蒙蒙亮时,黛玉和宝钗就起了身。

    一个纤细婀娜,一个珠圆玉润,柔美饱满。

    皆玉面含羞,春色芳华。

    二人虽害羞,此时却也顾不得许多了,齐齐劝某人快起床……

    “可快起来罢,一会儿孩子们必来请安,撞见了可怎么得了?”

    宝钗哄孩子似的规劝道。

    贾蔷闭着眼不睁开,口中嘟囔着回答道:“撞见了又如何?儿子还想管老子不成?不起!”

    宝钗无法,黛玉上前,咬牙道:“你起不起?”

    贾蔷睁开一只眼看她,道:“不起!谁让昨晚你们俩没够……”

    话没说完,黛玉已然惊怒羞臊的扑上前,恼道:“呀!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结果自然是有去无回,被某人强力抱住,揽入怀中压至身下……

    满面通红的宝钗见之自然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大早再演春色,别时倒也罢了,今日真不成,便上前去解救。

    不敢用蛮力,只寻痒处搔动。

    果然,贾蔷吃不住笑劲,只能放开大燕皇后……

    看着逃离魔爪后连连训斥的二妻,贾蔷只能仰天长叹。

    论一些神奇的能为,男人果然不如女人进步快。

    虽然以他独特的体质,拿下两人依旧不在话下,但要记得,十五年前,哪怕三人加一起,才能勉强招架得住他。

    而如今,连身子骨瘦弱的黛玉,都已知其中之乐,再加上一个宝钗,居然能和他打个平手了……

    念及此,贾蔷不再赖床,一翻身起来,也不多留,只在二人朱唇上各啄了口后,就转身离去,并留下一言:“朕决定了,从今日起加大晨练力度。哼,朕便是到了八十岁,也要单枪战双骄,巨炮平波涛!”

    “呸!”

    “呸!!”

    身后近乎秒懂的二人,恨不能拿野鸭子毛掸子堵住他的嘴!

    ……

    “儿臣请父皇安!”

    沿海子畔,福华门内的皇庭前,李銮并诸皇子齐齐与贾蔷见礼问安道。

    “砰!”

    “砰砰砰砰!”

    回应他们的,是愈发剧烈的拳脚交锋。

    贾蔷正与如铁塔一般的领侍卫内大臣铁牛真刀真枪的对战,便是过去已经目睹了无数回,此刻看着身量清瘦如书生的贾蔷,居然能与铁牛这样的巨汉打的势均力敌,甚至还占些上风时,诸皇子们仍觉得震撼。

    尤其是真正上过战场的那二十余皇子,才知道这样的力量在沙场上意味着甚么。

    “干站着做甚么?下场锻炼!”

    贾蔷一拳轰退铁牛后,与诸子喝道。

    面无表情的铁牛往旁边看了眼,即刻有一队御林军下场,列成一排,等候诸皇子下场。

    皇子们有好武者,跃跃欲试的挽起袖子下场。

    却也有面带苦相之人……

    龙生九子尚且各不相同,更何况他娘的大几十人……

    而且他们都知道御林军是甚么成色,姑丈铁牛据说当年是个极憨厚本分的,让人欺负辱骂也不敢还手还口,可从龙多年,尤其是在秦藩、汉藩清理过西夷、土著之乱后,整个人如同森罗阎王一般,少有人见其笑过。

    除了他们父皇外,便是面对诸皇子相国,也从来不假颜色,只一心操练二万御林。

    而他带出来的兵,也没人会手下留情,顶多打不残、打不死……

    果不其然,才刚一接手,老八李鋈就惨叫一声,倒地不起。

    年长些的皇子见惯了他的套路不理,那些小皇子们哪里见过这个,宝钗所出三子李锻才不过五岁,这会儿见哥哥被打的“惨死”,登时大哭着跑过来,还冲那位对战的御林拳打脚踢撕咬起来,惹得周围皇子们纷纷大笑不已。

    好在李鋈也心疼幼弟,见其大哭,忙死而复生,抱住李锻哄了起来,还得小心翼翼的观察贾蔷的脸色……

    贾蔷自不会理会这等小事,专心和铁牛对战,出了一身大汗。

    只是未等李鋈暗自侥幸过关,刚生出小得意来,就看到周围兄弟们忽地面色古怪,目光同情的看着他。

    刚起纳罕之心,就感觉到耳朵一阵剧痛,顺势扭头看去,差点魂飞魄散,失声惊叫道:“皇姐!!”

    只见一个身作男儿打扮,但眉眼间的清秀美貌遮也遮不住的姑娘,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李鋈一张脸瞬间堆起极喜庆的讨好笑容,道:“哎哟喂!我的好姐姐,弟弟我可想死你啦!”说着,就要扑上去拥抱。

    结果未靠近一步,脸又忽地变色,盖因不知何时,他圆滚滚的肚皮上,多了一只脚……

    “嘿嘿嘿!皇姐,昨儿怎没瞧见你?弟弟们真是想煞了你!”

    来者正是整个大燕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今大燕天子的心尖尖儿,绝对的掌上明珠,长乐公主李晴岚!

    也是古今奇事,贾蔷所出数十子,却独独只生了一个公主。

    这如何能让晴岚不得宠?

    再加上,虽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但晴岚非但没有骄横之气,甚至连娇弱之气也无。

    一身爽利飒爽的英雄气,着实让贾蔷、黛玉、探春、湘云之流爱煞了。

    此时贾蔷也收了手,一旁侍奉的李春雨忙递上帕子,又有小黄门端着铜盆热水送上。

    不过没等贾蔷动手,他不习惯内侍服侍,就见晴岚一溜烟儿上前,从李春雨手中接过帕子后,替贾蔷擦洗起汗来,一边进孝,一边嘻嘻笑道:“父皇~”

    贾蔷哼哼了声,道:“这不是长乐公主么?怎有功夫来朕这里逛逛了?”

    “哎呀父皇~”

    李晴岚作生气状,抱着贾蔷的胳膊嗔道:“你还想不想听好消息了?”

    贾蔷听到闺女撒娇,哪里还能绷得住,呵呵笑道:“好消息?朕猜猜……唔,莫非是铁轨车取得了新进展?”

    蒸汽机出现后,尤其是在解决了汽缸壁和凝汽机分离的难题,使得热效率成倍提高,煤耗大大下降后,使得大燕冶炼业、纺织业、机器制造业都取得了爆发式的突破进展!

    十五年来因社会安宁、粮食充足和安济坊的推广,使得人口暴增,即便如此,由于蒸汽机的应用,生产力大大提高,才让大燕两亿六千万百姓人人穿得起衣,用得起钢铁器具。

    而后,皇家科学院接到天子建议,命其将蒸汽机搬到机车和轨道上。

    其实许多科学技术的进步,最大的难处就在于一个正确的方向。

    有了一个正确的方向,甚至还有大致的图纸,火车的出现,也就不算意外了。

    只是火车虽诞生了,但近些年来始终只能在矿山或是码头上来用,难以突破,盖因速度太慢。

    装载上重货后,车速和人步行无二,还没人小跑快,更不用说马车了……

    晴岚受封长乐公主,因为不能如兄弟皇子们那般出海厮杀,贾蔷便与她寻了科学院一事。

    她素来行事大气严格,正好当个大管家。

    如今看来,做的还真不错……

    听闻贾蔷之言,晴岚登时笑开了花儿,道:“父皇果然最是英明神武,您猜着了!这一回科学院对机车进行了大动作,在车体底部加装了弹簧支撑,还用熟铁代替生铁铸轨道,并依照父皇之意,在轨道下铺垫松木做枕木,以碎石子做地基,父皇,眼下火车不仅不再颠簸,声响动静也大大减少,速度也快得极多!往常装载重物一旦快些,就容易压坏铁轨,如今也不复此忧!科学院的夫子们推算过,若是将铁轨换成钢轨,载重还会大大提高!”

    “皇姐,这个……铁轨够用就好,若是换成钢,那得耗用多少好钢?别看眼下内务府在汉藩那边没日没夜的炼铁炼钢,可用铁用钢的地方忒多了,尤其是良母妃那边,直接派战舰来拉啊,我还敢说个不字?再有秦藩、唐藩、安南省、暹罗省、吕宋省处处要铁造农具,本土更是有多少要多少,多少都不够。眼下弟弟是真分不出那么些钢来给你老造钢轨了,就是熟铁都……”

    执掌内务府的皇八子李鋈诉苦未尽,就被李晴岚瞪住,道:“果真钢不凑手,暂且倒也罢了。可铁却万万少不得!不然你可仔细着!”

    李鋈有苦说不出,求救的目光看向大哥李铮。

    李铮沉吟稍许,上前问道:“皇姐,火车之用,终不过是运货。声响动静大些也没甚么,载重有限,可稍微少载一些,总比马车拉的多就是了,何必……”

    “你懂甚么?”

    旁人都敬这位聪明过人又有长兄气度的李铮,可在胞姊面前却不好使了,李晴岚也非一味以得宠和年高压人,她正色道:“若将铁路铺通,从京城到晋西,从京城到山东,都不过一日一夜的光景就能到!且你们也真真糊涂了,一叶障目!这火车能载重货,难道就不能载人,不能运兵?亏你们还出去一遭带了二年兵,甚么也不是!”

    “哈哈哈哈!”

    在一众皇子面红耳赤恨不能寻个地缝钻进去时,贾蔷却高声大笑起来,牵起得意洋洋的自家闺女的手,不吝褒赞道:“长姊就是长姊,比这群混小子强多了!说的好!”

    一旁铁牛都咧嘴笑了起来,形容可怖,道:“老天爷!若是自京城往晋西、往北直隶一日夜就能到,那整个北地都在御林军掌控下。但有忘八造次,御林一天可至,一天平叛,一天折返回京!三日可定!修建,这火车铁路,一定得修建!”

    晴岚高兴的抿嘴笑道:“还是姑丈英明!”

    铁牛高兴大笑,血盆大口张口,修罗一般!

    贾蔷点了点头,道:“此事待军机处和五军都督府论证后,今年就开始办。朝廷要专设一铁路司,位比六部。李銮,你可入部观政学习。”

    李銮忙躬身应道:“儿臣遵旨。”

    李晴岚看着诸皇子面色多少都有些微妙,哼哼笑道:“有一事你们莫忘了……”

    李鋈忙捧哏道:“皇姐说的是……”

    李晴岚眉尖一扬,愈显飒爽美貌,道:“那新式蒸汽机能装到车上,难道就不能装到船上?若是蒸汽机能装到船上为驱动力,你们再去开海……”

    “哎哟!皇姐哟,你可真是活菩萨!”

    李鋈一脸谄媚的扑向李晴岚,想给个大大的拥抱,自然是倒飞了回来,惹得一众哄笑。

    贾蔷也高兴,指着爱女对一众皇子们道:“所以说,你们在外面打几场胜仗,大可不必骄傲。不说其他,只看看你们皇姐,世上几人能及?”

    说罢又转头对铁牛叹道:“这可真是愁煞朕了!如此明珠公主,世上何人可配?京城中各家的年轻俊杰朕看了个遍,虽也有不错的,可与朕之爱女却相差甚远!”

    铁牛闻言,蒲扇大手抓了抓脑袋,此事哪里是他能置喙的……

    贾蔷也没指望他能说甚么,看着抱着他胳膊撒娇的晴岚道:“算了,也不急于这一年两载的,更不必困囿于门第高低。甚么时候有我宝贝闺女入眼的,甚么时候再议此事。不过,也不能拖得太久,不然你母后那边不好交代。”

    李晴岚闻言大喜,抱着贾蔷的胳膊,将头靠在肩头,欢喜笑道:“我就知道,父皇最好!”

    贾蔷呵呵一笑,道:“都去罢,给你们母后请安后,放你们三天假,等千秋节再来请安。”

    “万岁!!”

    再以亲情为重,天家仍是天家。

    一应皇子,尤其是成年皇子在宫中规矩极多,行动处处受限。

    能得三天假,在外面随意游顽,见旧友亲戚,那才叫快意爽利。

    年岁小的就更不用说了,不用去学里打熬,放假三天,已经是过年的待遇了……

    “今儿皇姐请东道,咱们万香楼走着!”

    等一众生龙活虎的儿女欢天喜地的离去后,贾蔷呵呵一笑,正准备离去,却见牧笛面色雪白的匆匆而来,看到贾蔷后躬身道:“圣上,宫里慈宁宫传信儿过来,太后娘娘,想要见你。”

    贾蔷闻言,目光忽地一凝,皱起眉头看向牧笛。

    近五年来,随着白发渐生,容颜难留,尹后已经愈发抗拒和贾蔷相见了。

    去岁统共见了不到十回,今年更是只见了一回。

    主动相约者,还是这几年来头一次。

    贾蔷心中,生出一丝不妙的感觉……

    ……

    PS:新书一直在磨思路写大纲中,推翻了无数版本。另外,越磨新书,越怀念红楼。因为近二三年内,恐怕都不会再写红楼了,所以实在舍不得。就像闺女一样,多养些时日,再出阁。

番五十一:何时退位?

    慈宁宫,西凤殿。

    其实还好……

    虽有些许银丝现,但若不细看,仍旧三千青丝浓密。

    眼角是多了些纹痕,不过说实在的,以尹后的倾世容颜,绝色之姿,再加上母仪天下的气度,距离世俗老妪真的太远。

    君不见前世年逾五旬却仍美成一枝花的飞鸿女侠。

    只是……

    对任何一个女人而言,银镜中那些许银丝和眼角渐生的细碎皱纹,都会犹如乱刀插心。

    但尹后到底是尹后……

    “皇上,您可还记得当年曾许过哀家之事?”

    尹后见贾蔷进来后,目光中满是怜惜和关怀,不因其色衰而恩弛,心中宽慰安定了不少,开门见山的问道。

    贾蔷思量稍许后,缓缓道:“李景在秦藩东侧的国土上立新国,这十多年来,拥兵八千,民逾三十万,已有一番气象。李暄目前虽不及李景,却也立一国为君。朕当初答允清诺之事,未曾失言呐。”

    秦藩以爪哇为主,但余者还有近两万座岛屿,随意寻两座拨付二李,够他们活下去就是。

    无论是李景还是李暄,基本上就是一城之主的格局了……

    尽管如此,尹后仍目光如水的看着贾蔷,眼睛里满是敬仰,这种眼神最令男人沉醉。

    她温柔笑道:“自古而今,能对前朝废帝血脉宽容如皇上者,再无第二人。也唯有如此胸襟气度,皇上才能成为万古第一圣君!”

    贾蔷心中受用,伸手握住尹后微微清凉的手,面上摇头笑道:“甚么万古第一圣君,朕何尝在意这些?百年之后,双眼一闭,功过是非,又与朕何干?朕如此待他们,只因为清诺你。”

    尹后虽明知这男人又在哄她,贾蔷能善待李氏二子,只为最大程度的减少内耗,避免流血,安抚天下民心,继而一心开海,但是能听他这样说,仍旧酥了半颗心……

    若非意志坚定,镜子里的模样也让她惊惧,说不得,她又要舍不得离去了……

    念及此,尹后垂下眼帘凝了凝目光后,再抬起时面上又是当初母仪天下时的微笑,道:“皇上可还记得,当初曾允诺过哀家,待得天时时,可出海立基,为一女国主?”

    听闻此言,旁边侍奉的牧笛脸都吓白了。

    为女国主这样的话,何止是犯忌讳?

    不过随即又缓缓舒了心……

    在这位主儿面前说这些,多半是没事的。

    盖因当今天下亿兆黎庶间,无论黔首或是士绅,无不奉当今为功盖三皇五帝的天降圣君。

    连李景、李暄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一个年老的女人……

    但贾蔷的脸色还是不可抑的阴沉了下去,目光也变得深沉了些,他看着尹后皱眉道:“朕,就这么不可托付么?莫说你仍是天下绝色,便果真白发苍苍满面老态,那又如何?

    这些年来,宫里再未进一新人。别人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在朕这,连衣裳都是旧的好。你瞧瞧朕这一身,穿了有五年了!

    衣裳尚且如此,更遑论是人?

    清诺,你于朕不只是令朕痴迷宠爱的女人,更是朕的家人。

    人,无论到甚么位份都离不开家人的。

    朕离不开你。”

    尹后已是泪流满面,笑道:“与皇上实话实说,其实当甚么国主呐,都这把年岁了。李景、李暄,也都各为国主。不管国大国小,能有这份造化,妾身早已心满意足。

    唯一遗憾的,就是这些年一直未能为皇上生下一儿半女……罢了,且不说这个了,权当上天认为臣妾福分已极。

    臣妾想出去,不过是去帮帮小十三。

    不止是臣妾,还有老太太,和在小琉球的尹家大房,及在秦藩的尹家二房。

    开国何其难也,若无多人相助,怕难立足。

    昨儿小十三来给臣妾磕头,说了皇上和诸皇兄爱佑他,准了他先开封国。

    可因前些年艰难,一时无人可用,想寻母族相助。

    臣妾就想着,这些年的确是尹家亏欠了他,且尹家为其母族外家,能帮衬一把也好。”

    贾蔷闻言,沉默稍许后缓缓道:“十三他,可是答允你们将来划分一土,与尹家立国?”

    尹后一惊之后,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男人可是以开天辟地之姿,开创了眼下不世伟业。

    李铎些许伎俩,又岂能瞒得过他?

    苦笑了下,尹后颔首道:“十三倒是这般说了,不过,臣妾又怎会当真?果真能成大业兴许有可能,但不给也无妨,并不指望。”

    贾蔷简直好笑,看着尹后道:“十三的话,你也信?清诺,普天之下,除了朕将皇权看在情义之下,世间绝无第二人能如此。十三是朕的骨肉,知子莫若父,朕会看不透他?许是前些年压制的狠了些,如今即将脱笼而出,你瞧瞧他那双眼睛里,‘权势’二字还能藏得住么?

    你信不信,这个小王八蛋在外一朝势成,第一件事要做的,就是清洗外戚!他可不会如朕这般心慈手软……”

    尹后抿嘴笑道:“这一点,臣妾如何不知?若是常理,自当不敢如此。自古外戚出大力者,几无好下场。可是……不是有皇上在,有大燕在嘛。

    有皇上在,诸皇子封国内,就不会出现权臣,谁敢?

    既然不必担心权臣,尹家便不会成为十三的眼中钉。

    何况,小十三有大志向,一心要效仿皇上,开创伟业,不会只局促一地。

    纵然远不及皇上神武,只要将来再打下一块疆土,多半是飞地,那么仍会重用母族。

    因此,臣妾并不忧飞鸟尽,良弓藏之日。

    大不了,折返大燕就是。到时,还忘皇上能收留臣妾……”

    贾蔷闻言轻声叹息道:“如此说来,你已经拿定主意了?”

    这或许,在当初尹家建议尹子瑜拿尹家和十三开刀时,就定好的大计。

    所谋,何其长远……

    这样的人,感情几不可能成为其身上的羁縻枷锁……

    尹后又红了眼圈,温声笑道:“皇上,你就心疼心疼哀家,容我出去逛逛罢。那年随皇上南下,与西夷诸王会面,后又见证了皇上举世无敌之姿,一战覆灭二十万西夷,奠定了大燕煌煌华夏天朝上邦之基……一切恍若昨夜,却又希望再去见一场热闹。不然,就真要老了……”

    贾蔷闻言,看着尹后轻轻握起她的手,道:“好,朕答应你。只是……你也要答应朕,看够热闹后,一定要回来。总要回家的不是?朕会想你的。”

    尹后闻言,艳绝天下的俏脸上,一双凤眸痴痴的看着贾蔷……

    “来来来,总还有数月光景,不可辜负。朕和清诺再研究研究,怎就怀不上龙种。朕以为,雨露还是沾的少了……朕今日,还想再赏赏太后的蜜桃!”

    尹后:“……”

    ……

    西山行宫,畅春园。

    “皇上,赵国公府那边,皇上是不是也该走一遭?另外,也可停朝数日,以寄哀思……”

    太朴轩内,前五军都督,临江侯陈时与贾蔷赔笑道。

    重臣病逝,天子亲临以示哀荣。

    若再停朝数日以寄哀思,那便是妥妥的国丧了。

    贾蔷却摇了摇头,眺望着后湖上倒映着的夕阳景色,淡淡道:“朕若亲临,国公府又要设定兴郡王跪迎巨像,以谢皇恩。何必如此折腾?该给的哀荣都给了,配享太庙,将来总有君臣再见之时。不止老国公如此,将来便是卿等,也皆按此例。至于停朝……将来朕驾崩之时,都不许停朝。国事万千,岂可骤停?”

    陈时、薛先等老勋臣们闻言差点没把魂儿唬飞,连忙跪地请罪。

    不是他们不经事,实在是……

    林如海都皱起眉头来,看着贾蔷道:“皇上春秋鼎盛,何以轻言此等骇人之言?”

    贾蔷呵呵笑着摆手,先是叫起薛先等功臣,又对林如海笑道:“先生,大可不必如此。朕与诸卿皆为今日大燕之先驱功臣,但也不必将大燕江山之兴衰,都寄于朕和诸卿身上。如今大燕疆域大盘抵定,剩下的就看大燕英才们如何躺着石头过河,慢慢摸索治理了。太子也已回京,往后朕出面少些,太子出面多些。等太子大婚成亲后,诞下皇孙,朕就传位于他。总不能让他当上几十年的太子罢,古今天下,岂有四十年之太子乎?”

    此言一出,更是炸的诸老臣们头晕目眩。

    贾蔷如今才三十五,可保养得当,瞧着不过二十多岁,就已经开始考虑退位之事了?

    太子大婚随时可举行,婚后一年生子,岂不是二三年内就可能出现?

    吕嘉激动的站起身道:“皇上,万万三思呐!太子虽纯孝仁贤,可到底年轻,岂能挑起如此重任?”

    曹叡亦沉声道:“此事断不可行!如今朝野上下人心原就浮躁,宋藩金山的消息,更如烈火烹油一般,鼓荡的连臣家中子弟都想往海外寻金山的。这些年在秦藩、汉藩大发横财之人,将金银带回大燕后,很是激起阵阵风浪。老臣之意,如今大燕疆土过于广阔,凡事当以安稳为重。此时正是依靠皇上天威震慑国运之时,皇上岂能言退?”

    林如海紧皱眉头沉吟稍许后,对贾蔷道:“十年内,非良机也。”

    贾蔷笑了笑,道:“暂且就这么一提,也是因为老国公薨逝勾起的。不过人嘛,都会死,没甚么大不了的。朕从不做万岁之梦,秦始皇、汉武帝,对了还有那位英明神武的李唐太宗皇帝,圣明一辈子,到头来却昏了头落了下乘,惹人耻笑。

    朕不去吊孝老国公,便是想告诉世人,生老病死并不可怕,只要活着的时候,好好活,不辜负不虚度,那么死亡又如何?权当闭眼休息就是。

    朕的这番话,起居舍人记准了,润色一番后,送往官报发出。

    要让百姓们明白,轰轰烈烈的生,坦坦荡荡的死,才是人生至理!”

    薛先恍惚明白过来,笑道:“看来圣上对百姓出海的进度,还是有些不满呐。也是,不提暹罗、安南等诸多外省,只秦藩、汉藩、唐藩、宋藩四藩重地,整个大燕的百姓全添进去都不够!”

    曹叡摇头道:“还是要循序渐进。太过激进,必生乱事。”

    贾蔷颔首道:“太过激进要不得,如汉时迁移巨室以填边塞的做法,有害无益。”

    听闻此言,诸老臣们纷纷松了口气。

    果真强迫巨室迁往外藩,他们敢肯定,必有人起兵生乱。

    倒不是怕颠覆了社稷,可一旦处处烽烟,国力必然大大受损,得不偿失。

    却又听贾蔷道:“朕有个想法……大燕如今施行三年义务兵役制,太子并诸年长皇子们,在军中服役的时间都已经超过三年,所以世上无人应该例外。朕寻思着,边塞所能用的兵,毕竟只是一小部分。尤其是北疆,元武八年那一战,打的罗刹鬼伏尸三十万,至少三十年内不敢再有南侵之心,所以不必再留二十万大军驻于彼处。

    既然苦寒边塞用不到,而大燕内陆一派承平,那么兵役兵员许多都只是走个流程,白白荒废了。

    且有权有势或者有银子的人家,还会走动门路,弄虚造假逃避兵役,既造成了贪腐,又坏了国法。

    所以朕觉着不如这样,每年新征义务兵员,悉数组建生产建设兵团,发往秦、汉、唐、宋四藩土服役!

    以大兵团为建制,搞生产建设!

    三年内表现优异者,可提前一年调回大燕,入边军服役,服满二年,表现优异者,可直接提为基层武官。

    若还肯虚心向学,就能继续考入皇家军事学院,前途无量!

    这,也算是一条晋升之阶了。”

    顿了顿又问道:“永城候,大燕如今一年征兵多少?”

    薛先欠身答道:“回皇上,老臣记得,元武五年时,征发兵役不过四十五万。到了元武十年,经历一场与厄罗斯一场大战,再加上唐藩抵定,当年征发兵役近九十万!再往后,天下太平,到了元武十五年,征发兵役降为八十万。去岁元武十七年,也大抵差不离儿。

    原本不该这么少,毕竟十五年来大燕丁口翻了一番还多些,若每个适龄百姓都要服兵役,那至少要征兵百万,甚至两百万。

    但朝廷有政策,读书种子下场科考者可免兵役。出海入外省或藩土买田耕作者可免兵役……尤其是后者,使得莫说权贵富户,便是一些中等人家,也都想法子使得家中子弟免除兵役。买些地,派家中子弟去住上二月,只当游顽一遭,也就过去了。因此,数目远远不及。”

    贾蔷呵呵笑了笑,道:“聪明人甚么时候都少不了,但开发和巩固藩土、外省是基本国策,百年内不变。所以任何人,任何事,都要给这个让道。”

    吕嘉笑道:“皇上,不如这样,将这个义务兵制,推后一年,却可以提前放出风去。就说,元武十八年是最后一年,可以通过在外省、藩土买地来免兵役者……”

    话音未落,曹叡就皱眉道:“吕大人,朝廷如今虽不富裕,却也不缺这点银子。皇上放出所言,此乃基本国策!”

    吕嘉看着这个和他不对付了一辈子的老倌儿,呵呵笑道:“此事老夫岂会不知?但可以变通一番嘛,多提些要求。譬如,买田避兵役要有数目要求,五百亩方可免,且只能免一人兵役。

    除此之外,地不能买了就撂荒在那,每一陇地上都要有人耕作,否则就涉嫌欺诈朝廷,逃避兵役,这是重罪!

    皇上,只此一点,今岁户部就要多收一大笔利市。藩土开荒,也会大进一步。

    毕竟如今天下有钱人着实太多了!”

    陈时闻言哈哈一笑,平日里看不上这个老阴官儿,没想到这次主意却对胃口,他同贾蔷道:“皇上,此计倒是不错。要老臣说,皇上的确是万古第一圣君,也是真正的爱民如子,和过去那些明君不同,皇上,您是真心将百姓放在心尖儿上!这当然没甚不好,可臣以为,也不好一味惯着,都快不成样子了!如今这生产建设兵团的主意就是一等一的圣明,老吕这法子虽有些上不得台面,但也解气!哄着劝着不肯出力,还钻空子逃避兵役,这就是在羞辱朝廷!”

    景川侯张温点头道:“没错!如今对外开拓既然已经暂时中止,那就该好好练练内功了!”

    最后,林如海都点了点头,道:“皇上早先就与老臣谈过生产建设兵团之事,只是那会儿时机未到。如今大燕外扩暂止,是出台建设兵团的好时机了。军机处要单设一人,主抓此务。这个差事办好了,功在千秋。待藩土、外省都开发兴旺了,也不愁百姓不去。过去十五年间,大燕从风雨飘摇甚至可以说从衣衫褴褛间开始,一步步复苏、兴旺,丁口翻了一倍有余。但要明白,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方才临江侯说的不错,论体恤爱护百姓,皇上当属古今历代天子中的第一人。不断的轻税赋,粮价、布价又处于恰当的水准。安济坊更是解决了很大一部分百姓看病难的民生之疾。所以,先前十五年才翻一番的丁口数,往后只怕会越来越快。就会迫得百姓自己,不得不迁移出海谋生。

    不过皇上,此事必要择一老成且手段老辣的人来担负起来,要扛得住骂名,不然……”

    贾蔷笑了笑,道:“就于万洲罢。先生和韩邃庵将他视若惊才艳艳之辈,这二年来朕冷眼旁观,暂时还未发现有甚么格外出彩之处。这个差事交给他,办得好,那一切好说。办不下来,他也就到此为止了。”

    林如海闻言,眉头微微一蹙,却未多言甚么。

    天下元辅,本就该誉满天下,谤亦满天下。

    不能为天子承担骂名的,又怎算是好元辅?

    此刻夕阳早已没入西山,唯有漫天星光落清河……

    ……

番五十二:皇上来了,宝玉家的快躲起来……

    荣国府,荣庆堂。

    十五年弹指而过,贾母已年过八旬,只这些年来好事不断,倒让她得长寿之果。

    贾家三女依次入宫为妃,贾母娘家侄孙女儿入宫为妃,贾母嫡亲外孙女儿为正宫皇后,重孙贾兰取大学士吕门嫡女为妻,居藩土为要官,心头肉宝玉娶侯门嫡女为妻,东府承爵人贾芸晋一等伯,娶赵国公府贵女为妻,贾环、贾菌也皆娶得名门之女为妻……

    这些年,重孙不断降生,两府香火再次鼎盛。

    贾家,实在是太特殊了。

    尽管两府如今在朝中不见甚么势力,但贾芸在内务府中几乎只在一人之下,位不高而权极重。

    贾兰少年时便为天子所疼爱,屡屡栽培,年满十六便高中进士,后舍弃清贵京官,直往藩土为官,颇有政绩,至今已逾十载,前途不可限量。

    更何况,他还有两名一母同胞的皇子手足……

    这些加起来,便让贾家成为整个大燕,最超然的高门。

    贾家男丁或不算甚么,可有那么一众姑奶奶在,谁家也惹不起……

    盖因如此,贾母这十五年过的,比往前十多年一心埋头高乐受用,将贾家寄托于早早入宫的元春身上,命数未定之时,快活的多。

    只是到底有了春秋,牙口尽失,脾胃虚弱,熬过一冬后,未想今岁春却病倒了。

    原本以为只是小疾,但经太医看治半月余,仍不见好,反而日渐消瘦,贾家当家媳妇陈氏不敢自专,派人携金册入宫求见黛玉,以传疾信。

    黛玉从来感恩贾母当年的抚育宠爱之恩,这些年来恩赏不断,如今听闻贾母病倒,念及其年高,放心不下,特意请了皇贵妃尹子瑜同来。

    这些年尹子瑜之医术,几入化境。

    她常年于安济坊坐诊,只是立下规矩,官绅之门不可入,豪富之家不可入,只接诊百姓家中妇孺。

    即便如此,出诊之日也是从早到晚,病人络绎不绝。

    也正是如此大的接诊量,疑难杂症无数,才造就出了尹子瑜堪称圣手的大医国术……

    若是别家高门来请,断是请不动的,且无人敢造次……

    不过黛玉与子瑜情同姊妹,这些年相处下来,当真比一母同胞还亲近些,黛玉开口,自是无妨的。

    待于荣庆堂上诊脉盏茶功夫,又看了往日医嘱后,落笔开了药方,又对黛玉“直言”,还有一年光景……

    黛玉见之心中悲痛,面上却不显,不动声色的将纸条收好,又对陈氏道:“速派人将药煎熬了来,侍奉老太太用了。”

    陈氏不敢耽搁,忙去操持。

    尹子瑜便先行回宫,还要出诊,黛玉送别子瑜后,折返回荣庆堂,看着病榻上的贾母笑道:“老太太且安心静养,有子瑜姐姐出手,再稳妥不过。说来也怪宝玉媳妇怠慢,早些送信入宫,老太太早些用药,此刻怕正和姨太太抹骨牌呢。”

    贾母头上白发已失光泽,一片枯白,闻言却提起些精神来,强笑道:“皇后娘娘却是错怪月丫头了,一开始我不受用时,她就想往宫里送信儿,却是被我拦了下来。娘娘与过去其他皇后不同,别家皇后只需打理好六宫即可,娘娘呢?天下多少大事得由你操心,不比皇上清闲几分,我怎好那样托大,稍许不受用就惊动娘娘?”顿了顿又问道:“可要宝玉他老子回来?”

    黛玉闻言心中酸楚,知贾母仍怀疑大限将至,便笑道:“这么点事,何苦叫二舅舅再跑一回?你老且安心静养便是。我说着若不中用,明儿我让凤丫头来,后让三丫头、云丫头来,大后天让鸳鸯也来!”

    贾母闻言,却是终于宽下心来,笑道:“说起来,倒有些想念凤哥儿那猴儿了。这么些年来,别个或多或少都变化了些,也难免,身份不同了,操持的事也多……可独那猢狲,过去怎样,如今还怎样。连嫌也不避,多咱想见我,早早打发人来传告,让琏儿一家子滚到东路院他老子当年的居所避着。呵呵呵,我们娘儿几个热闹一场,便能叫我这老婆子高乐好几天。”

    黛玉听闻此言也笑了起来,道:“便是如此,在宫里也是嬉笑怒骂随心。不过我和皇上都喜她如此,还笑她以没文化为荣。她倒也敢犟嘴,说她早已有榜眼之才。老太太既是想念她,我打发人寻来便是。”

    天子金口玉言,皇后也差不离儿。

    黛玉开口后,自有随行昭容急忙去请。

    贾母赶紧道:“怕是不便宜罢?我听她说起过,她一直忙活劳什子妇会的事,管着成千上万的人,替天下女人出气。可别耽搁了正经事……”

    黛玉笑道:“她也是为皇上出份力。女子纺织作坊如今遍及天下,为此出了好些子乱事。凤丫头就和尤氏姊妹们一道,专管不平事。这样一来,就有愈发多的百姓妇人敢进织坊做事了。有时还充当钦差出巡,天下的官儿最头疼的就是碰到她。”

    贾母谈性起,笑道:“那可随了她的愿了,凤哥儿甚么都好,就是好弄权。不过也是稀奇事,她这般好热闹,生的五皇子倒是个喜乐的性子,见面也不拿大,见谁都是笑呵呵的。连见着宝玉,也不叫见礼,还能说会儿子话。不像他老子,都成至尊皇上了,见面还是只会排揎宝玉!”

    黛玉笑道:“五儿是个好性子,原皇上起名贾乐来着,小名平安。后来改了国姓,就叫李钧了。”

    贾母闻言,神情有些恍惚,老眼微眯,打望着荣庆堂上的物件儿,缓缓道:“当真和做梦一样呐……”

    黛玉看着如此老迈的贾母,心里也有些难过,不仅为贾母,也为光阴流逝,实在太快了……

    正当祖孙二人沉默时,陈氏奉着药盏进来,赔笑道:“药熬好了,老祖宗快来用罢。”

    宝玉妻子陈氏,出自临江侯府。

    虽同为将门,却和赵国公府的姜英不同。

    姜英好舞枪弄棒,身边侍女都是粗大威猛型,宝玉见之生恨。

    陈氏却是最正统的大家闺秀,读书识字,写诗作画,又通女红,还能操持家务,是最常见的高门管家媳妇。

    这些年来,和“女频大神级写手”算是相敬如宾,倒也恩爱度日。

    贾母与她这个孙媳妇体面,忍着剧苦闭气用下药物,许是心理作用,居然觉得身上的病痛立时清减了许多,因而愈发高兴,同陈氏道:“月丫头,可让厨房备下膳食?今儿皇后娘娘在家里用膳,你可不得轻忽了去。”

    陈氏忙笑道:“自然已让厨房去准备了,还托娘娘的福,冬月里每日里让人送来新鲜绿菜和瓜果肉类。老太太用不了的,连我们都跟着沾光受用。如今春至,国公府的暖厅里鲜菜正好下来,也孝敬孝敬娘娘……”

    黛玉闻言笑了笑,正要说些甚么,却听门外侍奉的宫人进来禀道:“启禀娘娘,御驾已至国公府。万岁爷和德贵妃、惠妃、如妃、庄妃、令妃、敏妃、毓妃、丽妃、端妃等娘娘来了……”

    黛玉闻言惊笑道:“可了不得了,宫里都搬这来了不成?”

    德贵妃自然是宝钗,惠妃是凤姐儿、如妃是李纨、庄妃是湘云、令妃是迎春、敏妃是探春、毓妃是惜春、丽妃为宝琴、端妃为鸳鸯……

    贾母闻言自然愈发大喜,竟是忍不住坐起身来,道:“都回来了,都回来了!好哇!好!快,派人请姨太太也来……”

    话未说尽,忽地面色一变,老眼中喜悦的目光也凝住了。

    见此,陈氏唬了一跳,黛玉亦是关心道:“老太太,这是怎么了?”

    贾母看着陈氏道:“宝玉家的,你快回屋子里去暂避,皇上来了……”

    一席话说的陈氏羞红了脸不说,黛玉面上也有些不自在,但要嗔怪贾母多心,却也有些底气不足……

    还是贾母回过神来,忙找补道:“皇上来了,必是要见宝玉的,你去寻他来。今儿家里来的都是从贾家出去的,自家血亲姊妹,不妨事……娘娘,不妨事罢?”

    黛玉好笑道:“不妨事,不妨事。打小一并长大的,皇上也明白。不过老太太你可想仔细了,等会儿皇上来了见着宝玉,同他顽笑时,你老可别再心疼生气!”

    “这……”

    贾母闻言一时踟蹰,不过随即又反应过来,贾蔷来了,便是这会儿不露面,贾蔷开口后,宝玉还能藏着不露面?

    既然总不免露面,还是先保住孙媳妇要紧!

    贾母强撑着道:“皇上教诲他,是宝玉的福气!别人家想求这福气还求不来呢!”

    黛玉闻言抿嘴一笑,道:“老太太能想明白就好!”

    贾母没好气道:“都做皇后的人了,还如幼时那般促狭!且不说了,快先迎驾罢!”

    ……

    神京城外,青石码头。

    一条双层客船缓缓停泊在案,自船上甫一落下甲板,便有数十骑衣着光鲜高头大马的贵人自船上奔驰而下,呼啸吆喝,好不恣意。

    码头上人群密集,受此等快马惊吓,纷纷避让开来,狼狈不堪。

    又有一老妇幼儿,担箩筐售卖些许土物,躲闪不及,惊吓之余倒地哭嚎。

    然这一行贵人又如何在意?竟是停也不停,洒下一把碎钱,依旧扬长而去。

    便有码头巡捕衙门的衙役出面,可有豪奴从侧阻拦,当面大啐两句,衙役竟无法。

    眼见一行人愈发耀武扬威,就要离了码头往神京城而去,不想忽地从斜侧杀出数骑来,一言不发,却是提起马鞭狠狠抽来。

    为首贵人未想竟有此辈狂徒,吃痛之下摔落马匹惨嚎,周围豪奴大骇,拼死相救并道:“此乃国舅薛文龙,何人敢打?”

    话音落,一马失蹄,踩踏在薛文龙手臂上,薛文龙又是一声惨叫,昏了过去……

    ……

番五十三:薛文龙大祸入死牢,皇八子受累失圣心……

    靖海侯府。

    良贵妃闫三娘今日携自海外归来长子皇十八子李锴,并幼子皇三十五子李镨归宁。

    闫三娘身份特殊,如今虽已不再轻易率海师出征,但大燕海师仍在其掌控下。

    军务极其繁忙,一年到头少有归宁省亲时。

    今日也是因为李锴二年多未回京,忙中偷闲,一并前来闫家省亲。

    四海堂上。

    闫平和刘氏看着玉树临风的外孙,当真是哪哪都满意。

    “如今皇上已传旨天下,不再开疆,剩下的,由皇子们自行去开拓。殿下可有意向之土?”

    闫平坐于轮椅上,看着李锴微笑问道。

    李锴摇头道:“父皇旨意,是暂止开疆,待朝廷开垦打理好四藩之土和诸外省,大燕的兵锋不会停止的。不过,或许要过好些年。至于意向之地……前儿太子哥哥和诸皇兄于御前约定,先由十三哥开国。之后是八哥,再之后,便以序齿顺序来依次开国。轮到我时,怕要好些年后,暂时不急。”

    闫平还未说甚么,刘氏听了却是急了,忙道:“这怎么行?若这般,岂不是好地方都让人挑拣没了?要我说,就各自打各自的,谁有能为谁先开国!小十八,你听外祖母的,有你娘、你外公在,保管叫你第一个开国!”

    李锴笑而不语,闫三娘则笑着同刘氏道:“娘快别说这些了,当爹和我手里的舰船是我们自己的不成?”

    闫平也喝斥道:“妇道人家,不知天高地厚。无圣上旨意,擅自调兵五百以上者,无论何由,都是满门问罪的下场。你保管甚么?”

    刘氏被训斥的脸色不好看,李锴笑着圆场道:“外公,外祖母也是心疼我,您就别怪她了。”

    闫平这才缓和了面色,道:“越到这个地步,越不能出半点差池,有些事,连说出口都是天大的罪过。”

    刘氏气不过道:“这都是家里人,也不知如今怎这点胆量!亏你当初还是四海王……”

    闫平就要暴怒,李锴忙笑着岔开道:“倒也不一定非按序齿来开国,主要是哥哥们想凑一起建一支大军,顺着宋藩一路往北征伐过去。如此就不必花费太多嚼用来开支军资,也是好意。但若想独自成军,也不强求,也不怪罪,人各有志。但独自成军,要背负起成军军资。外公是军中大将,自然明白独立成军,远不是父皇给予的那二十万两黄金能办到的。毕竟,不止是陆军,还有海师。”

    刘氏忙又道:“若是银子缺补,我这里还有一些,一会儿都给你拿去!”

    一旁闫家儿媳朱氏的脸色隐隐有些不大好看,不过到底没敢说甚么。

    李锴却笑道:“外祖母的疼爱我心领了,只是若这般做,岂不让天下人取笑?父皇知道了,也会不高兴的。”

    闫平摆手止住了刘氏的妇人之言后,看着李锴道:“殿下如若这般想,反倒想偏了。便是皇上当年起家之初,也借用过母族之力,至于后来借用林家之力,薛家丰字号之财,就更不必多说了。再者,若你将来在大燕内开府,闫家的确不好参与,也不敢参与。但是,既然皇上明言,将来诸皇子封国独立于大燕在外,那么就不会再忌讳皇子借用母族之力。所以,殿下大可不必担心,也可独立成军!我和你母亲,虽不能调动大燕海师助你,可这些年退役海师那么些,闫家夹带里的人,都够殿下搭建起一支强力舰队了。金银方面亦不需担忧,虽然闫家比不得薛家富庶,但也可尽一份力。”

    闫三娘微笑着看着李锴,道:“你告诉你皇兄们,若有人想独自成军,要建水师无人可用者,可来寻我。”

    刘氏大惊,道:“娘娘莫非糊涂了,怎好帮别人?那都是对头……”

    “你快快住口!”

    闫平气的满头白发都快扬起,呵斥道:“球攮的老悖晦了不成?诸皇子皆是殿下骨肉手足,谁是别人?谁是对头?”

    刘氏被骂的脸色一阵青红不定,浑身发抖。

    夫妻到老是冤家,无一日不吵,偏还只能这般过……

    李锴忽地笑着问道:“外公,母亲说你老当年纵横天下,便是如今的开普城你老都去过。可否与我指点一二,到底何处开国最适宜?”

    闫平闻言笑道:“早就为你寻摸了一处,极佳之地。殿下,老夫且问你,初立封国,最重要的是甚么?”

    李锴沉吟稍许,道:“稳定立国之基。”

    闫平追问道:“何为立国之基?”

    李锴道:“一为兵,二为民。”

    闫平点了点头,又道:“那如何去稳固?”

    李锴思量稍许后摇头笑道:“终究少不得银子……若没银子,不能开源,就只能如那劳什子李景之流,困于一岛上,自得其乐。”

    虽是笑言,但眼中仍少不了苦涩。

    他兄弟众多,将来也多半能人人封国。

    但就他,还有诸皇兄们推测,诸皇子们少不得将来沦落为李景的境遇。

    尤其是没有外家帮忙的那些兄弟们……

    闫平见李锴能悟到这一点,便欣慰笑道:“殿下莫忧,这些年老夫和你娘执掌大燕海师,别的不清楚,金银也未攒下多少,可哪里能立足,却是知道一些。”

    闫三娘开口道:“此事我并未有甚么功劳,都是你外公,许多年前就知道一处好地方,足够你在外面站稳脚跟。”

    连刘氏都听明白了,问道:“老爷,莫非给外孙也寻了座金山?”

    如今宋藩金山消息传的沸沸扬扬,连刘氏这样的深宅妇人都有所耳闻,并深表艳羡。

    闫平这回倒未喝骂,而是看着李锴呵呵笑道:“虽非真正的金山,却和金山没甚两样。殿下可知道碱灰为何物?”

    李锴闻言眼睛一亮,道:“怎能不知?当初在学里进学,不止要学文课和武课,还进德林号学了大半年,开眼界长见识。父皇便是以织染秘方起家,才终成大业。碱灰在织染的各个环节都十分要紧,我到这会儿还记得,纱线煮练、羊毛乳化、精练,还有练丝、染棉、色浆配备,净洗、固色,各处都要用碱灰。八哥执掌内务府后,好几次遇到他,都在愁从哪摸索更多的碱灰。听说不仅织染要用大量的碱灰,鞣革也是。另外,烧玻璃好像也用……外公,你是说……”

    闫平颔首笑道:“早些年就在那一处,发现了好大的碱灰矿。都是天然而生,只需采集即可。当初也是意外寻到那处,因为那个地方还盛产一物,便是剑麻。你可知剑麻何用?”

    李锴忙道:“当然!出海的人谁会不知道剑麻何用?船上最结实的缆绳,都是剑麻织成的。但大燕本土的剑麻似乎并不很多……”

    闫平笑道:“彼处第二多的,就是剑麻!”

    李锴彻底坐不住了,站起身来目光炙热的看向闫平。

    若果真有碱灰和剑麻,那就真的和得了一座金山无异,甚至更好!

    闫平挥手道:“来人,去老夫书房,将墙上那副海上舆图取来。”

    朱氏忙安排人去取,李锴脸上的激动和笑意藏都藏不住。

    不过到底皇子出身,且自幼严格受学,激动稍许后按捺住心绪,问闫平道:“外公,我听娘说,舅舅也自小琉球回来了,怎不见人?”

    闫平当年共有三子一女,长子次子在叛乱中丧命,就剩下一女一子。

    女儿自然就是闫三娘,儿子则是闫舟,后与诸皇子一道入宫学进学,贾蔷了解过几回后,赞其颇有侠义心肠。

    后去小琉球入海师,巡航东海,诛除海盗,立功不少。

    闫平微笑道:“你舅舅不是个安分性子,这回回京省亲,在家里没住两天,今儿说是约了袍泽,去战亡旧友家里看看,能帮一把的就帮一把。这会子,大概也快回来了。”

    话音刚落,却见侯府管事急忙忙走到门口,也不敢进来就跪地叩首禀道:“老爷,不好了!三爷在外面与人冲突,这会儿叫人抓了起来。”

    刘氏闻言大惊,起身几步上前急道:“浑说甚么?舟儿甚么身份,谁敢抓他?”

    管家忙道:“说是惹恼了八皇子殿下,那位动了真怒,直接叫了步军统领衙门抓人,谁的面子也不给!听说,还要上大刑!老爷、奶奶,快想想法子罢!”

    刘氏唬的甚么似的,转头看向闫三娘,眼泪已是落了下来。

    闫三娘面色淡淡,并未变化。

    李锴则有些头疼,不过还是同闫三娘道:“娘,我去看看罢。”

    闫三娘微微颔首,道:“速去速回。告诉你八哥,若闫舟无触犯王法之罪,本宫等着他回家用膳。”

    “是。”

    ……

    步军统领衙门。

    步军统领淮安侯华安头大如斗的看着皇八子李鋈,只见他素日里一张弥勒笑脸,此刻却生硬板起,自有威严在。

    再讲究和气生财的龙子,那也是龙子啊!

    另一边,几名太医忙前忙后的在为刚刚自江南而来的薛国舅薛蟠救治。

    其实也没伤的太狠,除了脸上一鞭子抽的皮开肉绽外,就是右胳膊被马踩踏断了。

    经过好一番救治后,一太医上前禀道:“启禀殿下,已为薛国舅诊治罢了,也开好了药。之后每三日,下臣会亲自到薛府上换药。”

    李鋈闻言冷笑一声道:“上甚么药?人眼见着都快死了,还上甚么药?”

    太医闻言一凛,不敢多言,退到一旁。

    淮安侯华安都想拿脑袋撞墙,他一直觉着运气不错,这辈子最大的好运,就是当年和贾蔷一块做烤肉生意时,没动甚么歪心思。且随着贾蔷逐渐势起,淮安侯府也一直站在贾蔷一边。

    虽说最后兵变逆天时,淮安侯府没赶上最大的从龙之功,因为那会儿华家在九边戍卫。

    却也庆幸,那时华家果然在京,却不知到底会如何抉择……

    但总的来说,华家知足。

    华安老子华文病逝后,圣意恩典,华家并未降等,原级袭了淮安侯,并受到重用,官拜九门提督,位高权重!

    虽不及宣德侯董川如今在喀尔喀手握重兵,将来少不得一个五军都督,但华安当真心满意足。

    却不想,这官儿果然不是那么好当的……

    他干咳了声,同动了真怒的皇八子李鋈道:“殿下,其实说起来都不是外人。那闫舟将军,是靖海侯世子。他……”

    谁料不等他说完,李鋈就大怒道:“爷拿他当一家人,他可曾拿爷当一家人?薛家已有人喊出舅舅的身份,那忘八肏的居然还敢使人下狠手。若不是爷正好在码头那边有要紧事撞到了,这会儿怕是要给舅舅起灵守孝了!天大地大,娘亲舅大,爷就这么一个亲舅舅,今儿就看看,谁能逼的爷低头!”

    华安头疼不已道:“八爷,下臣说句不中听的话。闫舟将军固然有错,可也是事出有因。薛国舅在船上酗了酒,下船后,又在码头闹事纵马奔行,撞倒了一老妇幼儿……若是寻常人倒也罢了,偏偏老妇家中有外孙,和闫舟在水师里一同服过役,还救过闫舟的性命。这次闫舟回来,原是要将老妇、幼儿接回家,养老送终,抚育幼儿。谁想找寻到码头,正好看到老太太和幼儿被马撞倒的一幕。军伍中回来的人,脾性都不好……”

    李鋈闻言脸色一变,问到关键处:“那老太太和幼儿可有事没有?”

    要真有事,那这会儿他得想法子保全他这个混帐舅舅的老命了。

    真他娘的……

    要不是出海建国需要母族帮助,他真不想管这狗屁忘八事!

    还好,就听华安道:“万幸,老太太身子骨硬朗,都快九十的人了,还抱着重外孙躲过了一劫。”

    李鋈闻言心里也海松了口气,随即又不饶人道:“这婆子幼儿既然无事,账就不能这样算了!淮安侯,爷也不为难你。你不敢动手处置,爷亲自来。要求不高,爷舅舅甚么样,闫家忘八也甚么样就行。做的过了,良母妃那边也不好看。”

    华安闻言愈发头大,道:“我的好八爷欸,你老人家干脆要了我的亲命罢!今儿八爷您果真去了牢里将人打成废人,回头下臣得先去官下天牢!”

    眼见李鋈就要翻脸,淮安侯却听副将禀道:“大人,十八爷来了……”

    华安忙道:“快快请来,快快请来!”

    未几,就见李锴阔步入内,看到李鋈阴沉一张脸坐在那,看也不看他,也是苦笑道:“八哥,弟弟今儿来求个人情,八哥好歹疼弟弟一疼,给个体面如何?”

    李鋈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得逞的坏笑,不为这个人情,他压根儿不会来步军统领衙门,闫家可了不得……

    不过未等他开口,就听原本一直昏迷着的薛蟠大叫道:“鋈哥儿,替舅舅报仇!替舅舅报仇哇!哎哟,可疼死我了!那忘八肏的,爷再不能饶他!必叫他一家给爷赔命!”

    听闻此言,别说李锴脸色瞬间阴沉,李鋈心里也是日了狗了!

    怪道他娘每每提及这个胞兄就恨的咬牙,这会儿李鋈也恨不能拿马粪堵住他的嘴!

    可是,偏他还指望薛家的金山,再者,为了体面也不好退啊。

    好在,他还知道里外,背着薛蟠冲李锴连使了几个眼色,挤眉弄眼的满脸喜庆,让李锴面色舒缓下来,就听他厉声道:“十八弟,不是哥哥不给你这个体面。你舅舅是舅舅,我舅舅难道就不是舅舅了?瞧瞧,瞧瞧,这会儿人都快被活活打死了,这个仇,岂能不报?”

    李锴扯了扯嘴角,正想说甚么,忽地面色一变,盖因看到乾清宫总管太监李春雨面色阴沉的进来,也不多言,开门见山道:“传圣上口谕:闫舟当街行凶,无视朝廷法度,杖二十……”

    李锴闻言,面色骤然难堪起来,李鋈心中暗爽之余,还记得宽慰幼弟,连连使眼色,叫他莫要难过。

    未想接着就听李春雨继续道:“老八,你脑子被驴踢了?谁给你的胆子插手九门督事?杖三十,杖罢滚去皇子所闭门思过,未有朕旨意,不得外出!”

    李鋈闻旨如遭雷击,脸上的笑容凝固,震惊非常。

    这算甚么?被圈了?!

    李锴心中怒火顿消,又起不安,上前拍了拍李鋈的肩膀后,又听李春雨继续道:“薛蟠行事不谨,狂悖不堪,践踏王法,天理难容。所行仆从立斩,薛蟠打入死牢待罪发落。”

    李锴闻言都倒吸一口凉气,一下拉住面色大变想要翻脸的李鋈,低声急劝道:“八哥,冷静!八哥!还有转圜之机,不然就和那些豪奴一个下场了!这会儿闹起来,真激起父皇怒火,就连一丝余地也没了!”

    好歹劝住李鋈后,李锴上前问李春雨道:“到底怎么回事?那婆子和幼儿又未真个出事,父皇怎就动如此龙颜之怒?”

    李春雨闻言叹息一声,道:“也真是……国舅爷运道不好,不凑巧!殿下道那婆子是哪个?正是当年万岁爷和皇后娘娘在潜邸时就认识的旧人,人称刘姥姥。原只如此倒也罢了,可刘姥姥儿女死绝,就一外孙,还被她劝着入了水师海军,为国尽忠,偏在一次海战中又没了,只留下这孤老太太和一个重外孙。刘姥姥也是义人,怕连累了为她出头的闫国舅,就去荣国府求救。未想万岁爷和皇后娘娘还有诸皇妃娘娘俱在,得闻老太太哭诉,又听闻那板儿刚刚为国尽忠,刘姥姥还说是板儿的福气……万岁爷何等重情分之人,当即暴怒!若非刘姥姥和她那重外孙无恙,这一回,薛国舅怕是真的要……唉!”

    李鋈面无表情的回头看向帘子里面一声不吭的亲舅舅,心累如老狗……

    ……

番五十四:若八弟受责,来日儿臣必罪薛氏!

    荣府,大观园。

    大观楼内。

    原本因宫中众多省亲皇妃而移驾至此,满堂欢庆的气氛早已不复存在。

    薛姨妈哭成泪人,被扶了下去,宝钗面色冷淡,紧抿薄唇。

    而正中主位上,贾蔷脸上的怒气未消,一旁黛玉蹙着眉心,悄声劝慰着甚么……

    最不安的却是刘姥姥,焦急道:“实未想到会告御状,就是来国公府上求老太太、姨太太说个情,这可怎么话说好?婆子我……我家去了。狗儿,快磕头,快磕头,今儿可闯天祸了……”

    宝钗闻言,看着贾蔷愈发难看的脸色,心道再让刘姥姥说下去,薛蟠怕是真要有性命之忧。

    她心下一叹,面上却起了笑容,道:“姥姥切莫多心,原是我哥哥的不是,真真是……一言难尽。万幸姥姥无事,不然连我都要受他那浑人的连累。姥姥大可宽心,今日便不是姥姥,换做其他人,他一样得不着好。姥姥若再多心不安,他的罪过才更大了去。”

    说罢,余光见贾蔷面色依旧恼怒未消,便又看了黛玉一眼,使了个眼色:再看笑话可不依了!

    黛玉忍笑,没好气悄悄白她一眼后,亦同刘姥姥道:“姥姥且坐,今儿我还要和姥姥说道说道呢,少不得要怪罪你一番!”

    刘姥姥被昭容安顿落座后,听闻此言又不安的站了起来,赔笑道:“不知婆子做了甚么糊涂事,惹得娘娘不高兴了?”

    黛玉正色道:“当初在国公府时,姥姥还一年来个一二回,看望看望我们。怎地后来就和我们生分了?便是入西苑不便宜,也可来国公府逛逛,和老太太讲讲古不是?最不该的,是姥姥日子过的艰难了,怎就忘了我们?

    都道皇帝家也有几门穷亲戚,原是正经的,你老不来寻我们,才是不该,倒显得我们轻狂,眼里没有亲戚了。”

    连贾母这会儿也埋怨道:“板儿那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出了这样的事,合该派人来言语声。你一个孤老婆子,家里纵有一点积蓄,可连办几回丧事,又请人带着棺木去南边儿接板儿,如此往返一遭,也该精穷了。若早些来寻上门,不就没今日之事了?也怪我老糊涂了,竟一直未想着打发人去探望探望你。”

    刘姥姥闻言,一边道恼,一边忍不住落泪道:“板儿……那是个没福的。不过也有福,为朝廷出力没的,可入忠烈祠,怎会没福气?再者,等板儿家来后,朝廷还有抚恤银子,尽够使了。”说着,又笑了起来。

    若没这份坚韧宽和的心性,又怎能熬过如此多生活的苦难啊……

    宝钗见之,心生怜惜,也愈恼自家兄长的混帐,赔笑道:“姥姥,如今再说别个,也没甚意趣。眼下最重要的,是姥姥能安享晚年,再有就是抚育……狗儿,长大成才。姥姥原是个要强有硬气的,遇难处也不肯来寻我们这些亲戚。可如今我哥哥做下这等混帐事,只求姥姥能给薛家将功补过的机会……”

    见刘姥姥唬的甚么似的,连连摇头,宝钗无法,只能求助一旁看热闹的凤姐儿。

    毕竟,是王家的亲戚。

    凤姐儿见宝钗看向她,丹凤眼一挑,气的宝钗直想拿野鸭子毛掸子丢她。

    她心知自己平日里权势太盛,黛玉、子瑜都是做决策之人,日常庶务却多托付于她,盖因她们皆知宝钗心思细腻,手段高明,办事少有差池,值得托付。

    因此才惹得凤丫头这样好弄权的人心中不忿,这会儿看她笑话。

    不过到底都是合适范围内的勾心斗角,凤姐儿见好就收,知道此时不是闹着顽的,且宝丫头不是好惹的,因而她干咳了声,对刘姥姥道:“姥姥,你老还是行行好,让薛家给你养老送终,安度晚年可好?你老活的越久,活的越好,薛家的麻烦还能小些。当然,你若嫌薛家太富贵,咱们王家也一样能给你老养老送终!两个里面选一个,再不能少了。”

    顿了顿,又画蛇添足加了句:“你老今儿要是不答允了德贵妃,不给薛家一个将功赎过的机会,不仅薛国舅要遭大难,连八皇子都要跟着吃挂落。那可真是了不得了……”

    刘姥姥闻言,一时不知该说甚么才好。

    贾蔷则皱起眉头,目光清冷的看向凤姐儿,凤姐儿心里一跳,自知失言,忙高声赔笑道:“万岁爷快息了雷霆之怒罢!如今罚也罚了,怪罪也怪罪了。其实要我说,也是薛国舅被身边那起子混帐行子给教唆坏了。临下船还灌了那么些酒不说,居然还敢叫骑马?若不是闫国舅拦了下来,他们便是没踩踏到别人,万一惊马落马,那可是顽笑的?”

    贾蔷闻言眉头皱了皱,目光瞥向李春雨,道:“去查查。”

    宝钗的脸色也变了变,眼神有些骇然。

    若果真是有些人使坏,那……就太可怕了。

    难道是薛家泼天的富贵让人盯上了?

    不该啊,便是薛蟠有个好歹,可只要她在,有两位皇子在,谁能动得薛家?

    若不是为了图谋薛家,那又是为了甚么?

    薛蟠没了,他还有一子,今年虽只八岁,可有宫里照拂着,也足够看护住家业……

    正这时,李春雨去外面吩咐完归来,就听贾蔷问道:“老八今天在码头上做甚么,怎会这样巧?”

    李春雨还未回答,宝钗先是一怔,随即面色剧变,惨白的没一丝血色,身子都摇了摇……

    别人自然谋不得薛家家业,可是,自己人可以……

    “宝姐姐!”

    宝钗身侧的湘云看出不妥来,忙搀扶住她,惊叫了声。

    贾蔷侧目看来,见其脸色如此,稍微一想,就猜出宝钗在担忧甚么,没好气道:“朕的儿子有那么蠢?他会想不到这样的伎俩,一定瞒不过朕的眼睛?唯有对朕了解不深,又自作聪明者,才会如此愚蠢,且蠢不可及!”

    黛玉好笑的看着宝钗道:“也不知你往哪里去想,岂有这般想自己儿子的?旁人不知八皇儿的根底,你这当娘的还不知?这么多皇儿里,论聪明八皇儿能排前三。才多大点,就在兄弟们间哄糖吃。宝丫头,你真真是……癔症了!”

    “姥姥,你和狗儿自今日起,搬入西山行宫。那里不止有天家、亲贵,本就还有德林军中的烈士孤幼,还有德行昭著的老者,甚至是农人。狗儿可入宫学进学,朕与你作保,必抚育他长大成才。”

    贾蔷出面,解了刘姥姥之难。

    刘姥姥闻言,自然愈发激动,带着重外孙跪地磕头。

    贾蔷又同宝钗道:“薛家丰字号这些年来跟在德林号后面,大发横财,一座金山也赚下了,家资千万有逾,吃喝八辈子也不愁。但过犹不及,尤其是你哥哥这么多年来,丝毫不见长进。从今日起,丰字号不得再挂内务府皇商之名。薛家罚银三百万两,以资助大燕军中英烈军属。你可有异议否?”

    宝钗闻言心下激动,知道这是薛蟠的买命钱,也是薛家的买命钱,忙跪地道:“薛家岂敢有异议?借天家威名谋利十数载,已是旷世隆恩,岂敢再生贪婪?

    只是也不必三百万两,薛家愿捐出一半家资,用来帮助军中英烈之士的家眷,使其老有所养,幼有所学。不仅此次,今后丰字号每年进项的三成,都要拿来帮助百姓迁移藩土。

    直到天下大同,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为止!”

    啧,好一个德贵妃,薛宝钗!

    黛玉等人纷纷侧目:这蹄子了不得!

    果然,贾蔷闻言面色舒缓了许多,道:“你起来罢,薛蟠不当人子,没得让朕的爱妃跟着受牵连。只是,此事当与天下人一个交代,也与大燕数百万大军一个交代。你能有此魄力,算是替薛家平息了后患。”

    宝钗大喜,如今唯一忧虑的,便只有其子李鋈了。

    贾蔷这些年来愈发少见干涉朝政,非涉国运之策皆不理会,唯独对国法的维护,却一年比一年严格。

    权贵子弟因践踏王法而被问罪甚至杀头者,不知凡几。

    李鋈虽不至于担忧坏了事,却担忧他失了圣心……

    “皇上,良贵妃和十八皇子到了……”

    宫门外黄门进来通传,贾蔷闻言笑了笑,道:

    “传。”

    ……

    “臣妾请皇上安,请皇后娘娘安。”

    闫三娘依礼问安,贾蔷颔首,黛玉笑道:“你这会子怎又来了?今儿可热闹的紧。”

    闫三娘起身后笑道:“闫舟那混帐回去说了今日之事,臣妾觉着其中有异,便是薛国舅生性洒脱,可身边人岂能任由其大醉后骑马?想来其中必有缘由。也是有趣,许是天家待子民太过和善,如今竟有黑了心的,算计到天家头上,挑拨离间,不知死活!”

    又与宝钗道:“回头叫闫舟给薛国舅赔礼道恼。”

    宝钗何等聪颖,听闻此言在一旁忙道:“妹妹甚么话!都是薛蟠平日里太过轻佻,举止无状,不学无术,才叫人给诓骗的行为不端。若非闫将军及时制止,说不得就要闯下弥天大祸!如今已是罪该万死,岂能让闫将军赔礼?”

    闫三娘不是推来让去的性子,笑了笑后同贾蔷道:“十八去了步军统领衙门见了小八,小八当时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碰巧撞见母舅受重伤,便是如此,还让人叫来了步军统领衙门,而非用私刑。

    皇上,小八能做到这一步,已实属不易。再者,果真薛家有罪,那该治甚么罪便治甚么罪就是。

    岂有因外家,而牵连皇子之理?

    皇上处置太重了。”

    贾蔷侧目看向闫三娘,问道:“这是你该说的话?”

    闫三娘摇头,果断将自家儿子卖了,指了指李锴道:“不是,十八求我说的。”

    贾蔷冷笑一声,看向唬的头都不敢抬的李锴,道:“他自己不会说?”

    闫三娘笑道:“诸皇子,哪个敢在皇上面前说这些?幼时他们还敢和皇上顽闹,如今除了晴岚那丫头外,谁还敢在皇上面前逾矩半分?”

    贾蔷沉默稍许后,问李锴道:“你想替你八哥求情?”

    李锴跪地道:“回父皇话,儿臣是想替八哥求情。父皇,儿臣和诸皇兄手足们在京时日不多矣。原不该行事无状,招惹父皇、母后生气伤心。只到底不及父皇神武之万一,行事难免有差错处。

    只求父皇念在八哥最能彩衣娱亲进孝于父皇、母后膝下的情分上,且宽恕了他这一遭罢。

    儿臣愿领三十杖,分八哥之错。”

    黛玉等闻言动容,宝钗更是泪流不止。

    贾蔷还要说甚么,却又见黄门进来通传:“启禀万岁爷,太子殿下、长乐公主并诸皇子求见。”

    贾蔷哼了声,黛玉忙道:“快传进来罢。”

    未几,就见李晴岚、李铮等诸皇子、公主们,簇拥着李銮入内,跪拜见礼。

    贾蔷目光扫视一圈后淡淡问道:“都来做甚么?”

    李晴岚最会撒娇,上前抱住贾蔷的胳膊笑道:“父皇啊,您那样圣明,还猜不着女儿和弟弟们来做甚么?”

    贾蔷冷笑道:“白费功夫,你们以为前来逼朕的宫,朕就会退步?”

    此言一出,李銮等诸皇子唬了一跳,李晴岚也是一个哆嗦,随后却皱起鼻子嗔道:“父皇啊,皇弟们眼瞧着一个个都要离开大燕,出去各建封国了,还逼甚么宫嘛,说的这样唬人……

    父皇英明神武,此策绝了历朝历代天家惨烈的夺嫡之争,使得天家父子情在,手足骨肉情在。所以今儿得知八弟受罚,女儿和弟弟们才会闻讯后不约而同一起赶来。

    父皇,小八今儿虽有过错,可并未用私刑,没有践踏王法,父皇,就饶了他这一遭罢。小八多遭人疼啊,打小就怕挨打,今儿挨了三十杖,必是哭惨了……女儿和皇弟们愿意各领三十杖,为小八赎罪,请父皇成全!”

    说着红了眼圈,落下泪来,重新跪倒在地。

    众皇子们也纷纷叩头请愿。

    黛玉等诸后妃们见此,无不感动垂泪。

    小八李鋈打小就爱围着李晴岚这个大姐转悠,卖乖讨好,一起的,还有老三李铄、老四李锋等。

    李铄性子暴烈些,这会儿见贾蔷不言,以为不允,非要圈了李鋈,忍不住抬头道:“父皇,薛家子闯下祸事来,自该由薛家子来承责!岂有八弟为他担责之理?八弟为父皇爱子,堂堂大燕皇子,何等尊贵,他薛氏又算甚么?若今日八弟因此受责,儿臣必罪薛氏!!”

    其余皇子虽未开口附和,但眉宇间的阴森,显然也为老八李鋈受薛蟠牵累而动了真怒,记恨在心。

    真龙之子,何其强大最贵,但也同样非一般的小心眼,记仇不忘!

    “哎呀呀!”

    不等贾蔷皱眉呵斥,大怒的宝琴就从后面跳出来,从晴岚、李铮起,挨个一人敲了一个脑瓜崩,教训道:“你们恼我哥哥就恼我哥哥,和他一人算账就是,怎连薛氏都记恨上了?还一口一个薛家子,这般无礼!小三子,来来来,我和你德母妃就在这,也姓薛,且看你怎地罪我们?我让你罪薛氏,我让你罪薛氏……”

    宝琴性子活络俏皮,打这些皇子们小时她就常常带着游戏,颇得皇子们敬爱。

    虽等皇子们七八岁后就依礼不再顽耍,但也都十分亲近这个幼时常陪他们顽闹的妃母。

    这会子宝琴一出面,登时将肃煞凝重的气氛给破了。

    李铄也因被她围着敲瓜崩,莫说还手,连躲闪都不敢,连敲七八个后狼狈不堪的笑着求饶道:“错了错了错了,母妃大人在上,算儿臣说错话了!”

    众人见状,破涕为笑。

    晴岚则心疼弟弟,上前抱住宝琴嘻嘻笑道:“母妃啊,您和德母妃都是咱们自家人嘛,肯定没有说你们呀,怎可能这般牵连?真说起来,小八还是薛家的亲外甥呢……可那又如何?外甥里有个外字嘛,所以我们这些姊妹兄弟们,才断不能看着他受外家牵累。

    便是小八那里……外家也没骨肉手足亲的!丽母妃,不信咱们打个赌,要是小八此刻在这里,必也和我们一道骂那祸害,坑死人了!”

    宝琴闻言气的在她额头上点了下,低声啐道:“你们少说两句,真当你们德母妃拾掇不了你们?”

    说罢却回过头,先看了眼面无表情的贾蔷,背着一群孩子悄悄冲他吐了吐香舌,随即跑到黛玉身边,抱起胳膊撒娇道:“皇后姐姐,刚和晴岚他们打了赌,我这做长辈的可不能输。好姐姐,你让小八过来验证验证嘛!”

    不仅宝琴,宝钗也暂且擦拭了眼泪,红着眼圈看了过来。

    今儿李鋈若是出不来,短期内就真出不来了。

    黛玉无法,都是儿时一并长起的姊妹,她没好气的白了宝琴一眼后,同贾蔷道:“皇上,该判罚的也都判罚了,且今日怕真的事出有因。八皇儿想来也知错了,该听他当面分辩分辩才是。

    三娘说的不无道理,今日若八皇儿在外面当着百姓的面动了手,那罪过就不轻了。可他既然能让步军统领衙门先出面,可见八皇儿心中还是谨记皇上对他们的教诲的。总要给孩子一个自辩的机会不是?”

    众人目光落在贾蔷面上,就见贾蔷沉吟稍许,颔首道:“去,传那个混帐过来自辩。”

    此言一出,跪在地上的诸皇子们,你悄悄看看我,我悄悄瞅瞅你,挤眉弄眼着……

    他们打小就知道,父皇对他们的母亲都很好,很宠爱。

    但在诸后妃中,却有一绝对超然的存在,那就是皇后。

    打小起,不管他们父皇生再大的气,只要皇后出面,通常很快就能平息下来……

    真是让人羡慕不来,只能嫉妒小十六这个太子的运道好……

    当然,他们也理解。

    帝后二人堪称青梅竹马,且早年在天子落魄不显时,皇后就青睐于他,为其润色文稿,为其荐父为师,更数次不惜拿出亡母遗财供其度用。

    可以说,没有皇后,没有国丈,就没有今日之大燕天子,也就没有他们了……

    虽然心中难免为各自母亲泛酸,但也不可否认,帝后为了天家情意在,已经做到了极致。

    在绝无可能改变甚么的大前提下,诸皇子心中也唯有祝福。

    看出一众皇子们的小动静,黛玉自是羞红了脸,笑着嗔骂了句“顽皮”,却又与他们说情,跪了许久了……

    贾蔷微微颔首,示意他们起身后,看向角落里坐着的宝玉,忽地笑道:“宝玉,朕听闻你的儿子,甚至乖巧懂事,三岁启蒙,酷爱经学典义,张口必子曰……

    啧,啷个回事?是不是搞错了?”

    “噗!”

    任谁也没想到,方才震怒几要废黜皇子的贾蔷,此刻竟开起了宝玉的顽笑,还是这等不入流之言。

    诸皇子们或许有些恍惚不明,但黛玉、宝钗、迎、探、惜、湘云等人又岂能不明白?

    宝玉一生以经义八股为恶臭腌臜之文,嗅之觉恶,而其子竟爱不释手……

    因此一个个纷纷喷笑,并一发不可收拾,笑之不绝。

    贾母见宝玉面色涨红,心疼坏了,可如今也不敢指责贾蔷,只能气笑着埋怨一句:“皇上还是这般爱捉弄宝玉……”

    贾蔷闻言呵呵一笑,看了眼贾母,见其神色灰败,老年气已经布满她的脸,连一头银发都已经灰败,知其时日无多。

    收回目光,落在这座大观楼内,想起这大观楼,还是当初他在宁国府时所建……

    往事恍若烟云,好在,身边人一直都在……

    ……

    “儿臣请父皇安,请母后安……”

    被打了三十杖的李鋈,步履踉跄的被带至大观楼,原本面上带笑的诸皇子们,脸色却纷纷阴沉起来。

    盖因素日来最是喜庆,笑如弥勒的李鋈,脸上的失落和可怜,让他们心疼不已。

    尤其是老十三李铎,若是此刻薛蟠在眼前,怕是要生生捏死他……

    贾蔷倒是平平,哼哼了声,道:“何必作此态?那三十杖若是打实了,你此刻还能跪在这里?朕从不强令汝兄弟们习武,只要肯健身锻炼体魄即可。你自幼偷懒,以不好武事为由不习拳脚刀功,可也该见过你兄弟们为练武吃过多少苦,是这区区名不副实的三十杖可比的?还敢在这装模作样,再如此,朕干脆成全你!”

    李鋈闻言,一张原本丧气委屈的圆脸上,顿时一变,堆满喜庆的笑容,同贾蔷赔笑道:“父皇息怒,父皇息怒!儿臣非是为那三十杖而苦恼,实是为今日一番鲁莽,被人坑的血亏,实在是心里对自己恼的要死……”

    贾蔷侧眸看来,道:“你姐姐和诸兄弟们都来为你求情,并与你丽母妃打了赌……且说说看,今日到底错在何处。说的好,今日事到此为止。说的不好……秦藩近两万座岛屿,朕给你指一处,安享富贵去罢。”

    言罢,贾蔷不理惊的面色如雪的宝钗,目光眺向宫门外,心中却是一叹。

    今日事哪有那么简单……

    薛蟠被人暗算,倒了大霉,不幸中的万幸,刘姥姥和狗儿无事,没人伤亡,所以才能留得性命。

    付出半数家财的代价,保一命倒不是难事。

    可李鋈牵扯在内,哪怕是叫了步军统领衙门,可他护佑母舅,将闫舟等还京功臣拿下……

    刘姥姥和狗儿的身份也势必不可能被瞒下去,如此一来,必然声名大恶。

    要知道,近些年来贾蔷最关心的事,便是推动国法的神圣和独立。

    此项大业,贾蔷是准备亲自操持五十年,且看看到底能不能立下万世之基!

    然此事一出,必会有人推波助澜,让诸皇子中身家最为丰厚,且就目前来看,封国必然最强的李鋈,付出莫大的代价。

    谁让他犯了贾蔷的大忌!

    甚至就是诸皇子们……友爱手足虽是首位,但他们不顾宝钗、宝琴两位母妃的颜面,对薛蟠流露出毫不遮掩的憎恨和杀意,未尝没有削弱李鋈母族实力的心思。

    毕竟,都大了,明白第一块封国的强弱,决定日后到底能取得多大成就的基础。

    封国越有钱,就能养活越多的舰队和兵马,也就能征伐得到越大的疆土。

    一步慢,步步慢。

    有贾蔷在,诸皇子们自不敢起夺嫡之心,但真要以为他们一团和气,只知相亲相爱,那未免是天真过头了……

    现在,就看李鋈如何自辩。

    若能化解今日之难,他仍是诸皇子中,将来最有成就者之一……

    宝钗面无表情的坐在那,神情冰冷如霜,心中却满是炙恨。

    她心中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何人在背后如此谋算薛家,谋算她的儿子。

    今日若是没有闫舟出现拦下大醉后骑奔马的薛蟠,后果恐怕更加可怕。

    一旦惊马在码头上踩踏出人命来,薛蟠绝无苟活之理。

    而李鋈又恰巧在码头上,难免受到牵连。

    她自无法坐视薛蟠授首,更不能看着李鋈受牵连,说不得,就要在御前失了圣心……

    到底是谁,如此戕害薛家,谋算她们母子?

    此计,何其阴毒!

    但,她最恨最怕的,不是有外人要害她,有天子爱她护她,外敌何惧?

    怕只怕……

    这个念头,让她遍体生寒,且寒入骨髓!

    ……

番五十五:吾儿有大帝之姿,当早登基

    “儿臣今日所行,最蠢之处在于,既招来了步军统领衙门,就不该再去插手。要么干脆不去找淮安侯来,直接在码头上动手先出口恶气,待发现错怪了闫国舅后,再赔礼就是。若是那般,想来两下里撂开手,也没那么些事了。

    如今做的不上不下,两头没得到好,愚不可及!

    儿臣真是魔怔了……”

    李鋈满面羞愧道。

    贾蔷冷冷道:“只是魔怔了么?朕看你奸猾的过了头。既想卖乖于朕前,你母舅躺在地上生死不知,还记得先去寻步军统领衙门来。又想施恩亲近于薛家在后,妄图欺闫舟于牢里,给薛蟠出气,好让薛家承你的情……你做生意做的太久了是不是?你怎么这么八面玲珑,又为何事?”

    被赤果果的揭开面皮吊打,李鋈圆脸抽抽着,垂着脑袋道:“不敢瞒父皇,儿臣所为者有二:一是深知父皇推崇王法治国,因而想做出不敢践踏国法、时时铭记的表率。其二……其二,儿臣今年便要开国,想给母舅出气后,得母族之力相助。”

    贾蔷闻言呵了声,神情舒缓稍许,道:“还不错,敢做敢当,没有与朕东拉西扯寻借口。”顿了顿又道:“何必低头?不过人之常情,也没甚么见不得人的。只是要记住一点,行事要大气,莫要阴阴祟祟,否则必成笑柄!至于开国寻母族帮忙,也没甚么大不了的。不止是你,其余皇子也皆可借助母族之力。等成亲后,还可寻妻族出力。”

    “哎呀!”

    黛玉听不下去了,嗔道:“皇上有事说事,说这些做甚?没得让人笑话天家,居然还惦记亲家的家当,像甚么话!”

    贾蔷冷笑道:“有甚么不能惦记的?成为皇亲国戚后,不知要得多少好处!只想好处不想付出,天下岂有这等道理?”

    大燕要那么多皇亲国戚做甚么?

    这十五年的太平年景,让太多和天家有关联的人飞黄腾达。

    不说别个,甚至连晴雯那个表哥多浑虫,如今也掌着京西好大一家疱宰门户,又有几家酒楼,好不兴旺。

    鸳鸯的娘家金家,也成了大富之家,江南官员少不得给许多面皮。

    凤姐儿的娘家王家就更不必提了……

    总之,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事,展现的淋漓尽致。

    诸皇子成亲后,皇亲国戚的数量还会再次暴增。

    这样的高门太多了,对大燕有害无益。

    借着皇子开国,将这些新贵,和依附在他们周围的那些豪绅们都送出海外,还能大大加快百姓迁移力度,也算是好事。

    至于这些人家在诸子封国上到底会有甚么下场,就看他儿子们的手段了……

    见诸后妃几要掩面不敢见人,贾蔷干咳了声,与目瞪口呆的诸皇子们道:“朕不逼着你们盲婚哑嫁,想与谁家结亲,自去求取。当年朕与你们母后,与诸妃母,也未经劳什子媒人引合,所以才能一辈子亲爱相合。朕希望你们也能如此,寻佳偶度日,方不负此生。好了,且不多言,老八继续。”

    有了这番话,诸皇子求取佳人也就铺平了路子。

    但可以预见,他们终究会选择对他们开国有助益的高门做妻族。

    这样也好,进一步削减大燕豪门权贵,也算是为太子铺路……

    听闻贾蔷之言,李鋈便继续道:“父皇最是圣明,洞察秋毫。虽是人之常情,可儿臣所为,终是失之磊落。

    先前儿臣曾得薛家金陵管事传信,言薛蟠今日至京,儿臣为结好母舅,以得薛家财力相助,是以前往码头相迎,以作亲近。

    如今想来,便因一个贪字,就落入贼子算计中,颜面扫地。”

    “怎么说?”

    贾蔷淡淡问道。

    李鋈道:“若非儿臣起了贪婪之心,就不会随着贼子的算计而行,连这点诡计都未看出。既然薛蟠遣人来告知儿臣今日到今,儿臣也告知了薛家会前往码头亲迎母舅。那么待薛蟠下了船却不管不顾纵马狂奔时,儿臣就该看出不对来,不该在薛蟠被拦打下马时,不管不顾的上前出头……实在是,太蠢!

    父皇,今日事儿臣愿担任何惩罚,唯独想请父皇查明背后到底是何人如此丧心病狂,敢算计儿臣至这等地步!”

    “如此看来,薛国舅身边的人上上下下被人买了个通透。好狠毒的心思,却不知闫国舅那边,有没有顺势引导。若也有,其祸心之重,实在让人生恨。”

    贾蔷冷笑默然时,大皇子李铮皱起眉头,轻声说道。

    太子李銮笑道:“大哥也不必过高看此类,阴谋诡计固然憎恶,但这些人犯了一个天大的过错。”

    “甚么过错?”

    皇三子李铄正听得不寒而栗,闻太子之言后急忙问道。

    那边李铮眉头却已经是舒开,看着李銮微微一笑,李铄愈发糊涂。

    李銮同李铄笑道:“三哥,那些跳梁小丑犯的过错颇多,最大的过错,就是小觑了天家。他们以为,此毒计能引起天家的互相猜疑,会挑起内斗,他们不相信世上会有不夺嫡的天家。他们以为八哥会为了母舅,不管不顾的对闫国舅下手,继而挑起八哥和十八弟,以及薛家和闫家的死仇……”

    李銮暂止,李铮续言道:“他们知道如今父皇为人间圣皇,举世无敌,从外在是绝无可能击败的,所以就妄图从天家内部下手。他们甚至知道此计瞒不了许久,天家一定会回过神来。但,仇恨的种子一朝种下,天家就再难复往昔和睦,早晚会出大乱子。况且,此毒计应该还未结束……”

    李铄惊怒之余,又迷糊道:“怎么说?既然瞒不住了,怎还没完?”这般模样,让其母王熙凤暗自咬牙,怎生了这么个糊涂蛋子!

    皇十三子李铎脸色凝重,同李铄道:“三哥,此事短期内应该不大好查个透彻。但是能将薛国舅身边里里外外都渗透通透的,外人是很难做到的。你想想看,这时会先疑谁?”

    李铄闻言想了稍许后,登时一脸惊怒的神情,骂道:“好黑心的忘八,还想挑动薛家大房、二房的仇恨,还有……”

    自然还有宝钗和宝琴姊妹间的对立,连动机都很明白。

    二人各有皇子,薛家丰厚的家底,到底该帮谁?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皇四子李锋悄悄的看了看面色难看的宝钗和宝琴,却没忍住小声问道:“太子,大哥……你们怎就确定,不是薛氏内乱?难道有甚么证据……”

    李銮、李铮闻言都轻声笑了起来,皇十三子李铎解惑道:“四哥,这般容易猜到,自然不会是。”

    李锋不伏,与不少皇子一起摇头:“这算甚么证据!”

    李铎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道:“薛家二房如今家主是薛蝌,此人老成持稳,深受父皇器重。德林号中,除了宁国贾芸外,便以薛蝌为重。这样的人,怎么会使出如此粗蠢的计谋?”

    话音刚落,一旁李鋈斜眼看过来,警告道:“小十三,这个计这么毒,很粗蠢么?”

    若十分粗蠢,他又算甚么?

    诸皇子们都笑了起来,大观楼里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贾蔷的面色都好看了不少,笑呵呵的问李铎道:“那依你看来,是何人在背后弄鬼?”

    李铎欠身道:“父皇,儿臣看来,此案首先可排除内乱。因为天家人都该知道,绣衣卫何等强大,更遑论定母妃手中的夜枭。天家中人,没有心存侥幸的。其次,也可排除诸皇亲之族……”

    “这又是为何?”

    贾蔷冷淡道:“你们兄弟们即将开边立国,而薛氏最富,除了薛家,引起内乱,你们的起点才能持平些嘛。当然,你们手足间自有亲情在,可保不住你们外家想替你们分忧。”

    此等诛心之言,让李铎一时张不开口了。

    黛玉等脸色也瞬间难看,倒是皇十八子李锴出列道:“父皇此言,着实小觑儿臣,也看轻儿臣等母族了。八哥早先就说过,会在儿臣等封国上设德林号,设丰字号等商号和大燕皇家银行分号,以助儿臣等开国。另,儿臣今日在靖海侯府,儿臣外祖父也明告儿臣,闫家虽无金银支撑儿臣开国,却积攒了不少退役海师水手和退役海员将领,并明言,人数不少,让儿臣告知诸皇兄,若需要者大可开口。

    父皇,十三哥说的没错,是该排除各家皇亲。盖因有能力将薛国舅身边人手换个彻底的,其实就那么几家。但这几家,并无如此昏聩悖晦之人。”

    诸皇子们闻言,彼此看看,都笑了起来。

    贾蔷气笑道:“你们一个个倒相亲相爱,还都成了提刑按察司了!也好,那你们说说看,到底是何人在背后弄鬼?”

    李锴语滞,沉吟稍许后,就听太子李銮道:“父皇以神武之姿立国十八载,文治武功远迈三皇五帝!尤其是对庶民之仁德,旷古未有。但是,终究还是触碰到一些人的利益。”

    “譬如……”

    “譬如巨室之族,越是地方上盘根久远的士族,这些年的日子就越难过。毕竟,本土新政从未中止。而那些人,又极不愿去所谓‘未开化之蛮荒野地’去落脚。所以此辈,必恨极天家。他们在江南文华之地极有势力,不难做到悉数买通薛国舅身边人的勾当。”

    李銮冷静答道。

    这个答案,合情合理,令贾蔷无比欣慰。

    总要有人,要为今日事血流成河……

    他看着李銮笑道:“太子,你能看出世家巨室之害,朕心甚慰。吾儿有大帝之姿,当早登基。”

    李銮闻言,脸上的喜悦得意却瞬间消失,面色骤白,跪地不敢起。

    ……

    入夜。

    西苑含元殿内,灯火通明。

    初春之夜,还是有些寒意。

    黛玉着一身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宫衣,亲自捧了盏香茗进来,见贾蔷负手立于大开的窗前,眺望远处海子。

    一阵晚风吹入,拂动帷帘飘动,黛玉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后笑道:“还当十七八时不成,仔细染了风寒!”

    说罢,原还准备着听几句“混帐话”,不想贾蔷站在那,罕见的未有动静。

    黛玉纳罕,放下热茶后上前,就见贾蔷正在出神,眉头微微皱起,神情显然并不愉悦。

    这等神情,黛玉已经忘了有多久没看到过了……

    “蔷哥儿?”

    旧时的爱称,让贾蔷回过神来,看见黛玉后,眉心舒展,笑了笑道:“想些杂事……”说着,随手关上窗子。

    对于爱护妻子一事上,贾蔷从来当做头等大事。

    黛玉美眸明媚,眸光潋滟的看着贾蔷,道:“可是今天的事,惹得你不高兴了?不是都说稳妥了么?”

    贾蔷看着黛玉,沉吟稍许,握起她一只柔荑,与其共至凤榻边落座后,轻声道:“朕其实很欣慰,皇儿们真的都长大了,知道家人的珍贵,维护这个家了……”

    黛玉何其聪颖,闻言登觉不对,再一想,脸色微变,看着贾蔷震惊道:“皇上,你是说,并非是外人……难道真有人……”

    想到这种可能,黛玉脸色变的极难看。

    贾蔷握紧她的手,将她揽入怀中,温声笑道:“没你想的那么可怕,至少咱们家里,应无人参与其中。最多,就是皇子外家中,出了些丧心病狂之辈。”

    黛玉仍觉得心口压的慌,抬头看着贾蔷,眸光锐利道:“是果真,还是皇上的推测?今日皇儿们的话,我觉着都在理呀……”

    贾蔷轻声一笑,道:“金陵那边不是没安排人手看着,能在这等情形下,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薛蟠身边的人收买干净,若不是那个大傻子极信任之人,仅凭江南士绅,无论如何也是办不到的。”

    “极信任之人?”

    黛玉闻言抿了抿薄唇,后蹙眉道:“宝丫头她那哥哥混不吝惯了,虽娶了名门女为妻,又有当初第一花魁为妾,却仍不安分,将妻妾儿女留在京中,美其名代他尽孝于姨妈身前,实则他一人在金陵那边胡天海地,为此宝丫头都生了好几遭气了。既然如此,金陵薛家那边……”

    黛玉顿了顿后,疑声道:“金陵那边,他最信任的当是琴丫头的兄嫂!”

    贾蔷沉吟稍许,缓缓颔首道:“皇儿们说的不差,薛蝌是不会有问题的。此人内秀沉稳,不会行如此蠢事。但,据朕所知,薛蝌所娶的那位夫人,出身江南豪族,似乎并不是甚么聪明人呐。”

    黛玉道:“我听宝丫头说过,她那位弟妹,好似是江南九大姓出身。可江南九姓不是一直站在皇上这边的?莫非……”

    贾蔷冷笑了声,道:“具体如何,还要再等等看。不过,多半就是这么回事了。江南九姓当初从龙立功,朕许其耕耘小琉球和海外。齐太忠在时,这伙子人勉强还算不错,可齐家那位银狐过世后,九大姓就开始变化了。

    毕竟,开荒何等辛苦,付出代价也大,偏短期内的收获,却远不及江南,还得处处受制于德林号……

    朕念在其从龙不易的份上,几番容忍劝说,仍是劝不动。

    秦藩那边的地种的也是胡里麻堂的,糊弄度日,不成器的很。

    这一次出手,后面多半站着这群混帐!”

    黛玉怒道:“亏他们还每每自称诗书耕读知礼人家,使出如此歹毒之计来,实在可恨!”

    贾蔷笑道:“一群冢中枯骨罢,妹妹不必为他们生气,他们算甚么东西!”

    黛玉奇道:“咦,那你刚才在恼甚么?”

    贾蔷闻言神情有些微妙,叹道:“朕又怎会为彼辈腐朽腌臜之辈着恼,是为了……诸皇子才智不一,将来境遇必大不同而烦忧。虽然明知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可是……当父亲的,还是希望他们都能过的很好。

    可如今看来,却是奢望。聪明的精明如猴儿,木讷的,就多是糊涂蛋!最可恼的,是不懂装懂,自以为是,志大而才疏者。

    可恼又可怜……”

    可这种事,即便是贾蔷,又能有甚么好法子能化解?

    黛玉俏面微变,心中闪过几位皇子的名字后,仔细思量了番,也苦笑道:“虽没甚用,可还是得劝皇上一句:儿孙自有儿孙福呢。”顿了顿却又疑惑问道:“莫非蔷哥儿你以为銮儿是不懂装懂、自作聪明的?”

    贾蔷呵呵笑道:“甚么话……放心,他是聪明如猴者。他娘这般慧秀,他又怎会愚蠢。太子今日表现,朕很满意。”

    黛玉抿嘴一笑后,随即质问道:“既然如此,那你好端端的怎就非要去唬銮儿?今日銮儿可是解了薛家大难,銮儿立下大功,你不赏也还罢了,怎还如此吓他?瞧瞧他唬的可怜成甚么了,脑门上的冷汗都滴下来了!”

    贾蔷今日当众夸赞李銮有大帝之姿,当早日继位,差点没把小伙子的魂儿给唬飞了……

    太骇人!

    贾蔷呵呵笑道:“不止是为了夸赞李銮的表现,等你千秋节过后,朕想要带你去南边儿逛逛,留太子在京里监国。

    只是,他毕竟出去两年多了,少不得有人心存怠慢,今日之言,算是给他压压阵脚。

    其次嘛,也绝了诸皇子的一些虚幻心思。

    即便,他们自己也都知道虚幻的,但只要是人,总难免有幻想。”

    黛玉闻言,朱唇轻启,却未说出甚么来。

    她甚至能猜出哪些皇子,心存幻想……却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其他的事她可以勒令李銮退让,以求兄友弟恭之和睦。

    独太子大位,她再大公无私,也绝无可能退让半步……

    好在,诸皇子懂事,目前也只是幻想……

    天家没有给他们任何操持的余地,这也是今日贾蔷动雷霆之怒的原因。

    贾蔷见她沉默,知其心思,温柔的抚了抚她的额头,黛玉俏脸登时红了,左右看了看后,娇羞嗔怪了眼,又道:“若江南事为真,琴儿那边该如何自处?”

    贾蔷摇头道:“这一场,无论是谁在背后,都只能是江南豪绅。

    对牵扯在内的皇亲国戚,惩戒都在私下里,明面上却不能说。

    为了这些腌臜污浊之辈,坏我天家情分,得不偿失。

    当然,他们一个都跑不了,此事小婧会亲自去办。”

    黛玉为彼辈默哀稍许后,轻轻推了推贾蔷的臂膊,促狭道:“你还是去宝丫头那坐坐罢,今儿她可是心惊肉跳了一天了。”

    想起今天宝钗的神情变幻,黛玉就有些不厚道的想笑。

    贾蔷摇了摇头道:“今儿有些累了,不想多走动,再者……朕还想与皇后再添一子!”

    “呀!”

    黛玉闻言惊羞不已,轻啐道:“皇儿们马上都要成亲了,都是要当祖父母的人,还胡说甚么?”

    贾蔷最喜身边人的娇羞动人,将黛玉揽入怀中抱紧,扬起眉尖笑道:“怎是胡说?他们成亲是他们的事,与咱们何干?朕看皇后,一如当年齐下扬州时,未曾变化分毫。”

    黛玉闻言,感动的似要化在贾蔷身上,不过……

    到底不是少女时,感动来得快,去的也快,娇俏一笑从贾蔷怀中挣脱后,看着愕然的贾蔷抿嘴笑道:“蔷哥儿你还是去宝丫头那罢,今儿她心里实不受用。你若不去,她怕更要难熬。你能想到的事,她未必想不到……”

    ……

    靖海侯府。

    四海堂上,闫平坐在轮椅上拿鞭子将闫舟狠狠抽了一顿,若非李锴劝拦,闫舟怕是要伤筋动骨了。

    今日对闫家来说,实在太险。

    也就是薛蟠未死,且在天子的强力干涉下,此事平息了下来。

    否则的话,闫家必与薛家结成死仇!

    别看闫家在海师中有莫大的影响力,可那是在战争时期。

    如今天子明旨,大燕停止扩张,用百年的时间来建设内部,这个时候最重要的是甚么?是经济仕途。

    在这方面,闫家比薛家差十万八千里。

    薛家那两位皇妃,尤其是德贵妃,在官场上可是积攒下了好大的名头。

    太平年景,这些最不能小觑!

    “你这畜生,行事鲁莽。还说甚么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当得起么?果真挑起两家成仇,还累得天家不靖,便是闫家满门都交代进去,也罪无可恕!”

    闫平当真为今日之险后怕不已,对着满身狼狈伤痕的闫舟厉声怒斥道。

    闫舟虽心里还是有些不忿,但也不敢再犟嘴。

    李锴劝闫平道:“外公,不至于。再怎样,家里总是闹不起来的,父皇母后不同意,谁也不敢闹。那些背地里的腌臜货,这一次也会倒大霉,因为他们犯了父皇的大忌。以后,应该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闫平叹息一声道:“伴君如伴虎,心中不可失了敬畏。”顿了顿又对闫舟道:“回头辞了军中差事,随殿下一道出海罢。”

    闫舟闻言大惊,他是海师中极有希望的青壮将军,又是靖海侯世子,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心中早就定好了规划,二十年后五军都督府中当有他一席之地。

    若是辞了差事,岂不糟糕?

    然而闫平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摆手道:“你下去罢,我还有话同殿下商议。若是想不明白,方才殿下说的那些话,你可多想几遍。”

    今日听完李锴归来后简述的天子之言,闫平就明白过来,所谓外家相助,妻族相助,都只为了解决一事。

    兵权,岂能常握世袭权贵之手?

    不过相比于前宋太祖的杯酒释兵权,当今天子的做法,就高明的太多了……

    既保全了富贵,还不会养成废人,失去权柄。

    又能与天家结亲,身份上尊贵许多。

    当然,肯定会有人不满,但抗拒力一定不会太大。

    将这些心思压下后,闫平让人重新将海图挂起,在宋藩开普敦处点了点,随后往东北向划过,在一处很不显眼的地方,圈了一圈。

    面积并不大,也着实看不出有甚么独特来。

    李锴不解的看向外祖父……

    闫平见之哈哈笑道:“是觉得平平无奇么?”

    李锴点了点头,不过随即笑道:“再平平无奇,只要有海粮的碱灰和剑麻,也是好地方。”

    闫平笑道:“岂止如此啊!殿下,看这里,此处叫慢八撒,是一处绝佳的港口!港宽水深,口岸开阔,天然良港啊,进出商船,极其便宜!占据了此处,那么背后好大一片土地,都将靠此处海港出海。最重要的是,也利于殿下在此处养一支百战水师!”

    李锴闻言惊喜过望,看着这一处,再没有“平平无奇”的感觉,怎么看都像是他的开国之地!

    闫平又道:“更难得的是,这一整片大陆,包括宋藩在内,多是酷热干旱之地。偏此处不同,天气相对温和湿润,土地肥沃,并不缺水,处处鲜花盛开……呵,殿下,若能坐拥此处宝地,可成王霸之基!”若贾蔷见其所划之地,或许能看出来,这是前世被誉为非洲明珠的乌干达和肯尼亚。

    李锴闻言,双目明亮骇人,他看向闫平激动道:“多谢外公,为我指点迷津!”

    闫平摆手笑道:“老夫不及林相,林相那个外公做的才是真正的好。这些年来,为太子积攒了多少英才……此事你还得去求求太子,待打下此处开国后,没有治政良才,却是万万不能的。当然,最好是殿下你选一家大学士府来结亲,如此一来,开国后就不缺治理内政的英才了。”

    李锴闻言倒是有些羞臊,笑道:“有外公和舅舅帮我,足矣!”

    闫平拍了拍身边李锴的手臂,轻声道:“好孩子,只是……切记一点,你舅舅,或是将来闫家的甚么人,只能为将,不能为帅,更不能做掌天下大权的大将军。这些年外公成了瘸腿废人,让人读了好些书来听。可听来听去,也没听过一个掌兵权的外戚,能得善终者。”

    李锴:“……”

    ……

    PS:一转眼,林妹妹都快要当婆婆,做祖母了啊……篇幅真的不多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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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春介绍:
隆安五年,二世为人的贾蔷为保清白身,从虎狼之巢宁国府夺命而逃,自此,一名万年工科单身狗,迎来了他在红楼世界的春天……红楼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红楼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红楼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