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二十六:姊妹
养心殿。
今日的养心殿,和过去殿内格局已经完全不同。
连龙椅都裁撤了,靠北盘起了一面长炕,炕上有几面炕桌。
炕边边有锦墩、有蒲团,有锦靠……
夏天铺着凉席,沁凉。
冬天则烧暖炕,暖哄。
贾蔷面北而坐,又将林如海、吕嘉、李肃、曹叡、张潮等重臣让上了炕,笑道:“其实朕倒无所谓,今后在这边的时候少,再者朕也年轻,可诸卿年岁最小的也知天命了。朕知你们都是清正之士,可越是如此,朕越要爱惜你们的身子骨。到了你们这个地步,身子骨原就不只是你们自己的,而是国朝天下的。所以,怎么受用怎么来。在朕前,也不必过于拘谨,凡事以议事为先,余者都是虚的。”
林如海等谢过恩后,勉强上了炕……
等一一落座后,林如海先开口问道:“皇上于登基诏书中所言,今后不再以绣衣卫监察百官,此事是否有些……操之过急?”
贾蔷笑道:“先生不必多虑,不监察人,不代表绣衣卫就废黜了,只是对事不对人,仅此而已。”
林如海闻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沉吟稍许道:“皇上宽仁,是臣子的福分。”
对于此事,他还是有些保留的。
天子爪牙的存在,当然不能算是好事,但绝不是没有必要的。
即便贾蔷不惧甚么阴谋诡计,德林军为其一手所创,且大燕即将迎来前无古人的盛世,贾蔷的威望当得千古一帝之美名。
可贾蔷之后呢?
当然,只要不是彻底废黜就好。
至于对事不对人……
这里面的余地极大,未尝不能堵绝疏漏……
李肃紧随之后问道:“皇上,敢问皇上,何以‘不以言获罪’,而‘言之无物者’又重罪?若如此,何以广开言路?”
贾蔷冷笑一声道:“满城妖风那不叫广开言路!此事朕最有发言权,先生也有。隆安末年,二韩主政时,默许百官与朕和先生泼脏水。那哪里是脏水?分明就是屎尿臭馊!这样的言路有何意义?
还有一人,吕嘉!就因为他受简拔于韩彬,后又弃暗投明转向了朕,士林中骂他的何止百千?
可那些人里有一个人的功劳能比得上朕的吕爱卿?
吕卿主工部事,这二年来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主持了黄河、长江的梳理清淤事宜,使得黄河、长江水患得到了治理。
更是借旱灾难民泛滥之际,组织大批人手,兴修河工水利。
相较于大燕亿兆人口,移民出去的终究只是少数。
唯有大兴水利,才能真正使得黎庶安宁。
这些事那些士子名流们知道么?莫说他们无知,便是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对他们而言,做这些浊政又值当甚么?
百姓的生死,又值当甚么?
他们只管骂个痛快,将人批臭批倒甚至批死方止!
这些人嘴里那些混帐话,也能叫言路?
朕告诉你,吕卿是有功于国的,容不得那些混帐诋毁玷污。
吃着朝廷的粮食,以功名在身为由收受土地,免除税赋以肥己,这等损国朝之利而私得者,也配妄议朝政?
李卿,接下来御史兰台就以彼辈毁谤吕卿一案为由,合并大理寺一道,彻查士林歪风邪气!
该摘青衿的摘青衿,该去功名的去功名。
对于那种利用功名身肆意圈地的混帐,更要彻查到底,绝不姑息!”
吕嘉作为一个老官僚油子,但此刻当真是被感动坏了。
哪怕朝廷借为他正名为引子大肆清理士林,势必会让他的恶名再盛三分。
但吕嘉仍感动之极,生出士为知己者死的悸动来,他泪流满面的跪伏叩首,谢恩不止。
待贾蔷叫起吕嘉后,李肃则动容道:“皇上,若如此,必天下惊动啊。朝廷向来善待士大夫,若是这般彻查,反对声势必沸反盈天,新皇适才登基,这个时候……”
“这个时候刚好!”
户部尚书张潮大声道:“新皇威重天下,痘苗普渡众生。借此时机,清理一番士林乱象,唯有好处,没有好处。臣有一议……”
“讲!”
张潮道:“皇上,就先拿遍布江南的各类学社开刀。彼辈学子,或是多年不第的举子秀才,相聚一起集结成社,操纵舆情,其势之大,连府县知州都要避让三分,甚至插手诉讼,影响极坏!对开海新政的诋毁,以彼辈最恶,造谣最众!”
贾蔷点头道:“张卿所言极是,此类学社,坏的透底,合该悉数取缔!”
李肃神情有些艰难,缓缓道:“皇上,学社之症,朝廷并非没发觉。只是不少学社魁首,都是过去二年皇上巡幸天下时,接见并夸赞过的读书种子。若当下清理……”
作为一个传统读书官员,对于贾蔷要对天下士子下手的做法,着实有些理解艰难。
贾蔷哼了声,道:“朕的确夸过他们,但朕夸他们有宰辅之才,是叫他们脚踏实地的好生读书,将来好生做官,一步一个脚印走向高位。不是让他们年少轻狂,在本该读书的年纪,上蹿下跳的妄议朝政。赞是赞,批评是批评。朕夸赞过的人,就有金身护体,就动不得了?作为读书种子,本是天下安定的栋梁之才,他们却成了扰乱世道太平的祸根,不除他们,又除哪个?此案你若不忍心去办,就不要办了,交由他人去做。”
林如海见李肃面色惨然,心中轻轻一叹,开口道:“皇上,此案还是由李大人去办罢,原在他分管的职责内。”
贾蔷自然要给林如海体面,点了点头后,又说起武英殿搬往西苑之事来……
……
“伯逊啊,以你之才,其实是在张任重之上的。但是,你对这个世道的变化,还未明白透彻。”
自养心殿折返武英殿的路上,林如海拄着拐行走在宫廷甬道上,就着繁星和宫灯的光芒,目之所及皆是皇权,他同身边的李肃温声说道。
李肃缓缓道:“元辅,仆之所思,绝无分毫私心。”
林如海呵呵笑道:“其实窦广德、韩邃庵等,又有几分私心在?”
李肃闻言登时动容,站定脚步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轻声道:“若非老夫一路看着皇上走到今日,深知其秉性,换做老夫在他们的位置上,不会比他们做的好多少。他们走到这一步,不是他们有几分私心,也不是他们为坏人,只因他们不明白,这个世道变了。打皇上提开海之议起,再抱着过去千年不变的为官心得来做这个官,就难融入大势中。
你看张任重,这一点就比你做的好的多。尽管,他的才能,未必及得上你李伯逊。”
林如海将拐杖从右手换至左手,空出的右手扶了扶腰,看着李肃微笑道:“伯逊啊,窦广德、韩琮之流可惜了,尤其是韩琮,其才之高,是不下于老夫的。但是你,已经到了这一步,就不要再重新陷回去了,不要抱着过往千年的官场规矩,再来强撑现在。”
李肃深有震动,看着林如海道:“元辅之言,仆铭记在心,必用心揣摩,多思虑几番。只是皇上的言路之说,元辅是否觉得有些不妥……”
林如海迈开步履往前走去,微笑道:“其实还好,广开言路,原就不是甚么都能说,更不是甚么人都能说。伯逊你想想,便是皇上自己,因为自忖对政务不通,不及我等这些积年老吏,所以从不轻易插手。怎么,对皇上时就要他圣天子垂拱而治,对士林中那些一天官没当过,一天政务没理过的人,反倒退让忌惮?
你去清理学社一案,就以皇上为例,必能说伏天下。
再者,也不是不让他们开口。若世有不平事,有贪官暴吏横行乡里,民间有不法事有冤案,他们都能开口。
没听皇上说么,便是城门卒,发现朝廷元辅之过,亦能举奏之。
这其中的道理,老夫不信你会想不明白。”
李肃闻言一滞,苦笑道:“元辅,说心里话,皇上这些旨意,一道比一道高明。但元辅与仆都是从下面做上来的,更当明白,朝廷的政策真正施行到下面,能存留三分真意已属善政,官属能吏。大多时候,怕是连朝廷一成本意都难保全。皇上让拆了学社,不准他们妄议国事,更不准诋毁玷污吕嘉吕伯宁,还要清查借功名之身收献田地者。可传到下面,怕是要禁民言,抄士绅之家,使得士林中人心惊惧!
元辅,这绝非仆信口开河……”
林如海点头笑道:“老夫知道,老夫知道。老夫也知道,你会将此事放在心上,所以才劝皇上,将这桩差事交给你。如何既能完成差事,又能安抚士林人心,就看你李伯逊的手段了。
因近来二三事,皇上对你不甚满意,以为你一身旧时官宦气息,跟不上趟了……
虽然老夫为了说了话,但如今老夫到底是臣,天下元辅这样的大事,唯有圣心独断!
所以这一趟差事,伯逊务必要用尽心力去办!
老夫没有几年了,张任重不是不好,但就老夫看,没有你好。”
李肃闻言,眼圈都红了,躬身大礼拜道:“元辅之恩重,肃永世不忘!”
……
坤宁宫,东暖阁。
贾蔷归来时已过子时,可坤宁宫内居然仍是满满当当的人。
见他进来,连黛玉在内,纷纷起身见礼。
一朝登基,便算是真正化家为国了。
即便能省去许多繁文缛节,但基本的礼仪,没人会少。
无论天家还是百姓之家,失礼二字,都不是哪个女人能担得起的罪状。
“怎都还没睡?”
黛玉起身后笑道:“皇上忘了今儿甚么日子了?莫非心里只记得登基?”
这话,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黛玉一人敢讲了。
偏贾蔷最喜爱的就是这份真灵随性,哈哈笑道:“原来都在这等我吃粽子!”
一众姊妹们都笑了起来,宝钗提醒道:“皇上如今该自称朕了……”
贾蔷笑道:“自家人在一起,哪那么些讲究……咦,不对,你们都聚在这,莫非是为了想看看真龙天子身上有没有金光?来来来,我让你们看个仔细!”
黛玉拍他一下,笑啐道:“好好说话!”
还有三春、湘云、宝琴等姊妹们在呢。
贾蔷嘿嘿一笑后,就听李纨温声笑道:“孩子们今儿都接了痘苗,今晚怕是没人能睡的着……”
贾蔷恍然,随即笑道:“这还不放心?小琉球、秦藩、汉藩加起来接种了快十万数了,到今天为止都未停止过接痘苗。三日内除了个别倒霉催的因落马、摔倒、溺水、失火等意外缘故没了命的,就没听说哪个因接痘苗出事的。去去去,都去睡罢。
既然能投胎托生到咱们家,那气运之旺盛,举世也罕见,断不会有事的。再说,朕也乏了。”
前面那些话没甚大用,说破天去,当娘的也放心不下。
但最后一句却十分顶用,“朕乏了”,如今天大地大,都没皇帝大。
所以诸人纷纷告辞离去,最后仅余尹子瑜在。
待众人刚离去,贾蔷却迫不及待的问尹子瑜道:“怎样,孩子们都没事罢?”
又怎能不担心呢?
或许有的帝王多血脉,一生几十个孩子,所以只认为太子为子,余者为臣。
为了帝王位的传承,不惜养龙蛊,以搏杀出最强者以承嗣皇统。
但贾蔷不同,二世为人,初为人父,二十三个孩子,都是他的心头肉。
不管哪一个有分毫差池,他都无法接受。
当父亲后的想法,是在当父亲前完全无法想象的……
尹子瑜浅笑落笔道:“放心就是,一切安好。且太医院的十八位太医,今晚皆留在宫中,随时待命。你也说了,十万百姓接种都无人出事,这么些孩子能落生天家,便是天生富贵命数,不必担忧的。”
贾蔷见之一笑,道:“这三天仔细观察着些,过去后,咱们也能省好大一份心。其实就我本心而言,是不在意孩子们将来能有多大作为的。只要他们健壮、平安、快乐的长大,就心满意足了。当然,若还能保持一颗善良的心,我就感谢上苍了。”
黛玉闻言,星眸都融化了些,换做其她女人,此刻必是板起脸来好生劝诫一番,作为新科天子,怎能说出这样没志气的话?
她却不同,看着神情略显疲惫的贾蔷笑道:“我瞧你也是杞人忧天。孩子必会健壮长大,有子瑜姐姐在,又有那么多杏林圣手在,你又担忧甚么?至于将来的造化……就更不必多虑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做好咱们的,至于将来是龙是虫,全看他们自己,理他们呢?”
尹子瑜:“……”
看着望着黛玉乐呵起来的贾蔷,而黛玉亦抿嘴笑着,尹子瑜忽然有些艳羡这不着调的一双男女。
“快去歇息罢。”
笑罢,黛玉忽地开口赶人。
贾蔷纳罕:“我往哪去?”
“呸!”
黛玉啐道:“少作相!当我刚才没瞧见你和宝丫头使眼色?”
贾蔷干笑了声,道:“那也是伺候完皇后娘娘和皇贵妃娘娘熨帖后,再过去瞧瞧……”
“呸!”
“啪!”
一声啐,一声碳笔点桌面声,二女都忍羞瞪来。
甚么话?
伺候她们熨帖?
当然,是很熨帖,但岂能张嘴就来?
殿内还有宫婢呢,虽然都是身边老人……
“快去罢,小八让宝丫头操碎了心。”
黛玉继续赶人。
身为皇后,最忌的就是独宠。
贾蔷在她屋里连续待了两天了,再待下去,难免有人心生嫉意,凭添是非。
再者,她也有些吃不起了……
贾蔷却不急着走,奇道:“小八才两岁,操的哪门子心?”
黛玉抿嘴笑道:“宝丫头总觉着,小八将来可能像他舅舅。”
说罢,欢快的笑出声来。
“……”
贾蔷无语了好一阵,想起薛大脑袋的做派,不由扯了扯嘴角,道:“不至于罢?”
黛玉横他一眼,道:“当然不能!她是关心则乱,瞧着小八机灵爱使法子,可是总让哥儿们瞧出来,闹了好些笑话,这几天尤甚,她才担忧的吃不下饭。”
贾蔷无言以对,上前抱了抱黛玉、子瑜,又亲吻了下,才在二人推搡啐笑声中离去……
……
延禧宫,东殿。
贾蔷到来的这样快,显然出乎了宝钗的预料,湘云、宝琴都还未走。
不过还是惊喜,忙见礼请了贾蔷上座。
贾蔷落座后,看了看周遭俱是出自内造的陈设,笑了笑后问湘云、宝琴道:“这样晚了,你们俩怎还不去就寝?”
湘云也不知想到了甚么,看了宝钗一眼后,起身就走。
走到门口见身后没动静,顿住脚回头瞪宝琴,道:“还不走?让人嫌碍眼?”
宝琴无辜道:“云儿姐姐你先回罢,姐姐肚子里有宝宝,我要留下来照顾!”
话虽如此,一张清丽无双没有丝毫瑕疵的俏脸,却红润了起来。
“……”
湘云闻言气个半死,只当这丫头疯了。
只是宝钗都没说甚么,她更不好多说甚么,只一跺脚,扭身离去了。
等湘云走后,宝琴才有些后悔,她就是想多和贾蔷待会儿,说说话,可怎地湘云走后气氛忽然那样古怪……
不过想到宝钗大着肚子,不会有甚么,就稍稍放下心来。
可再转过头来,看到一双明亮的眼睛审视着她,目光炙热乃至让她感到身上一阵灼烧……
一瞬间,宝琴只觉得连腿都软的走不动了。
好奇怪,这是为甚么……
……
番二十七:炮声隆隆
翌日清晨。
皇城里夏日里初晨的阳光,显得有些暖煦。
新晋四妃之一德妃的宝钗,早起睁开眼时,就听到联屏外,儿子李鋈故意压低有些小得意的声音。
许是母子连心,尽管如此,她还是一瞬间醒来。
下意识的看向床榻内,见妹妹宝琴仍在酣睡中,眼角仍垂泪痕,眉间却满是余韵未消,那股初为人妇的风情,当真我见犹怜……
叹息一声,不过莫说她这个姐姐,便是家里的丫鬟们都知道,这一天绝不会少。
万幸,自家男人成了至尊至贵的九五帝王,才叫姊妹同侍一夫成为佳话,而不是丑事……
“琴儿,快起来!”
宝钗推了推自家妹妹,唤醒道。
她有孕在身,虽过了前三个月,也只能浅尝辄止。
好在还有莺儿在,能顶许多用。
饶是如此,宝琴这胆大包天的小妮子也吃了不少苦头……
原不该叫起来,只是……
“姐姐,怎么呢?还想睡会儿嘛……”
宝琴显然不大想起,撒娇赖床。
宝钗气不过,在她眉心处点了点,道:“你说怎么了?昨儿办的好事,今儿不赶快去给你林姐姐请安奉茶,真当皇后娘娘没脾气?你仔细着,莫要以为她素日里宠你三分,你就倚仗着不知轻重。你若有一分不尊重,好多着去呢!”
宝琴已经开始起身穿衣了,被宝钗唠叨的头晕,小声委屈道:“哪里会不尊重嘛,林姐姐便不是皇后,也是顶好顶好的姐姐!”
宝钗差点气笑,她倒成坏人了!
又见宝琴光洁的锁骨处并下面如瓷玉般的肌肤上,满是菩提印,愈发来气,敲了下宝琴的脑袋……
待收拾得当,二人起身出去,便见贾蔷正抱着李鋈顽耍,父子二人满是欢声笑语。
见宝钗、宝琴出来,他微微颔首,而李鋈乖巧见礼后,贾蔷横眼看着宝钗,道:“朕的皇子如此伶俐,形容可爱,你竟说像他舅舅?岂有此理!”
宝钗无言以对,怎么说?
高兴也不是,不高兴也不是。
一边是她的命,一边是她的哥哥……
算了,还是高兴罢。
不过未等她高兴,宝琴倒是咯咯先乐出声来,一步上前就要去抱李鋈,此刻她还不敢直视贾蔷,很是害羞……
只是未想到步子迈的有些大了,腿心处钻疼,“哎哟”了声,差点摔倒。
万幸,距离贾蔷不远,贾蔷单手抱着小八,一只手将倾倒的宝琴接住。
因搀扶的位置有些隐秘,宝琴一张脸都快滴出血来,如水晶般的明眸蕴满羞涩,微颤的吟了声:“蔷哥哥呀……”
贾蔷还未来得及说话,后面宝钗就冷不丁打了个寒战,上前提溜起宝琴来伴着脸沉声斥道:“我把你这狐媚子……从哪学的这些名堂,今儿非给你点厉害瞧瞧不可!”
宝琴有冤诉不出,她哪里是诚心的?!
那一声的确羞臊,可也不是有意那样的!
没法子,只能眼巴巴的去看贾蔷,想要求救。
宝钗哪里肯给她这个机会,拉着她往外走,还提前堵住贾蔷的口:“臣妾带她去坤宁宫,皇爷要拦着?”
贾蔷抱着儿子干笑了声,也知道是要宝琴给黛玉敬茶见礼,言语一声,不然名分都落不实让人取笑,便道:“去罢去罢。”
见他听闻黛玉的名头就怂了下来,宝钗又好笑又好气,心里还有些酸,嗔贾蔷一眼后,领着可怜巴巴行动不便的宝琴往坤宁宫去了。
等二宝离去后,贾蔷将小八交给了莺儿,随后笑呵呵的往养心殿而去。
……
“臣一等男徐臻,给万岁爷请安!”
养心殿内,徐臻语气有些怪异的同贾蔷行礼问安道。
贾蔷心情好,不同这个混帐一般见识,只笑骂道:“徐仲鸾,你少给朕阴阳怪气!为何册封齐家为一等侯,齐筠亦有一等伯在身,你不知道?”
徐臻闻言,讪笑两声道:“皇上,臣承认,齐家从龙之功,臣远不能及也。不过单论齐德昂……嘿嘿,臣也未差的太远才是。”
贾蔷闻言,脸上浮起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徐臻道:“是啊,若非是你徐仲鸾委身于葡里亚那位小寡妇,从而花钱弄来了一批打造火器的器具,德林军都未必能建得起来。怎么,一个一等男,委屈你了?”
徐臻唬了一跳,心里一凛,浮起五个字来:伴君如伴虎。
忙规矩起来,一迭声赔笑道:“不是不是不是……皇上,您误会臣了,臣只是……”
贾蔷哼笑了声,道:“行了,少与朕作相!齐家功劳甚著,秦藩能顺利拿下,齐家是出了大力的。齐太忠于朕,亦是助力甚深。至于齐筠……小琉球两次大战,他都坐镇其中,战功不浅。秦藩平定后,他又亲往秦藩治政,辛苦操持下,甚至还得了疟寒,险些丧命。封一个一等伯,难道封的高了?
不过你也不必吃味嫉妒,你的功劳朕心里有数,之所以压着了些,一来勉强封个二等子没甚意思,封一等又嫌不足。
正好,眼下朕手里有一些极要紧的差事交给你。
你亲自盯紧了,两年内办妥,朕封你二等子。一年内办妥,朕封你为一等子!
之后再出去历练几年,距离伯位也不远了。
齐筠年长你五岁,五年后,你未必不能追平他!”
徐臻闻言登时一脸正气,道:“皇上,臣又岂是如齐筠之辈在意功名富贵的俗类?皇上您有差事只管吩咐,臣愿为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贾蔷懒得搭理,从炕桌上拿出一叠纸笺来,道:“这是几份图纸,所造者,皆国之重器!对我大燕的重要性,不亚于蒸汽机的启用。这大概是朕,最得意之所作了。你如今负责皇家科学院诸事,和那些西夷科学家们相熟,要利用他们的学识,将这些都造出来……”
徐臻看着自李春雨手中接过来的纸笺,只见上面画着一幅幅草图,并标明了各式名称,如:车床、钻床、镗床、铣床……
以及,它们的用途。
徐臻是不大理解,贾蔷为何如此重视这些看起来莫名其妙的器具,看标注的用途,也不过如木匠那些凿砸的工具一般,有甚么大不了的……
就这,也值当升爵之赏?
他眨了眨眼,笑呵呵道:“皇上,这连图纸都有了,还用一二年才能打造出来?”
贾蔷没好气道:“你懂甚么?只些东西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你拿与将作监的人去问问,看看他们怎么说?光那些刀具所用的钢铁,若非汉藩盛产精铁,就够你磨上三五年的。去罢,尽快做出来。造出之后,不论是造蒸汽机,还是造船、造巨炮火器,都会大大提升。大燕的战舰想驶出马六甲,没有这些是万万难成的。此间轻重,你可明白了?”
徐臻面色严肃起来,道:“皇上放心,臣绝不敢轻忽怠慢,必全力以赴!”
贾蔷又提点道:“这里面有许多极关键之所在,不可泄露出去。虽说皇家科学院里的西夷科学家们多是举家迁来,但并不禁他们与来京的夷商见面,也不禁他们同家乡通信。但是从今天起,禁绝任何西夷入京与他们见面,每一张他们寄出去的信笺都要打开检查,不准关于这些机床的丁点消息外露。便是寻常问候之言,他们书信的原件也要扣下,由你手下的人誊抄一份再寄出。
切记此点,国之重器,不可示之与人!!”
……
徐臻去后,贾蔷独坐良久。
可怜他一个工科根底的研究僧,能做的事却不多。
他读书那会儿,整个工业体系已经十分发达了,所以对基础知识的学习,不过点到为止,毕竟在卷面上,怕是连一个填空题的分量都没有……
然而谁能想到,有朝一日能穿越至此?
没有对基础知识的了解,仅凭一些粗浅的颜料配方,他又能做甚么呢?
好歹这些机床都是通识知识,他还记得些。
其实在西方,早在二百多年前,已经出现了机床。
西夷的钟表匠们十分了得,二百多年前钟表匠们就发明了螺纹车床和齿轮加工机床,用来打造钟表,随后发明了水力驱动的炮筒镗床。
著名的达芬奇同志就曾绘制过车床、镗床、螺纹加工机床和内圆磨床的构想草图,其中已有曲柄、飞轮、顶尖和轴承等新机构。
莫要小瞧这些顽意儿,这些才是真正的工业之基!
好在,眼下贾蔷所绘制的图纸,要先进西夷机床至少六十年!
尤其是先进镗床的发明,不但可以大大提高炮筒镗制水准,还能提高蒸汽机气缸体的打造,进一步提高蒸汽机的效率。
而蒸汽机的提升,又可带动一系列的工业进步!
虽然具体如何操作,贾蔷不大清楚,但没关系,从西夷请来那么多自然学科的科学家,他们有法子。
大燕人口亿兆,能工巧匠也有众多,论手艺之精巧,并不逊于西夷,只要贾蔷从铁壁上撕开一道口子,维持乃至进一步扩大这个口子,那么工业的发展和进步,应该是水到渠成之事。
他能做的,并不多了……
遗憾呐,前世不是学霸,只是一个平平无奇混吃度日的研究僧……
要不然,直接开启电力工业时代,平推宇宙!
哪像现在,还得小心谨慎的走好每一步,还要和西夷们勾心斗角,争取时间……
“皇爷,良妃娘娘求见。”
正当贾蔷悔恨“年轻时”未好生用功读书,书到用时方恨少时,李春雨猫儿一样躬身入内,禀奏道。
良妃……
贾蔷恍惚稍许,才想起新册封的良妃是哪个……
“让她进来罢。”
未几,就见闫三娘着一身宫妆迈着一双修长的腿入内。
贾蔷见她神情不大自然,好笑道:“不喜欢穿这样繁琐的衣裳,就穿简单些的。皇后宽仁,不会怪你的。”
闫三娘见贾蔷语气一如往日,并未因登基就变成了高不可攀的神人,心里也舒了口气,笑道:“那岂不成了仗着皇后娘娘心思宽仁,反倒轻狂了?”
贾蔷见她如此,笑道:“那你来寻我,可是想回海上了?”
闫三娘有些羞赧的抿了抿嘴,同贾蔷道:“爷,我离开那么久,怕海上生事……再者,听皇后娘娘说,近来爷为短银子发愁,我觉着有些法子……”
贾蔷闻言眉尖一扬,道:“你有甚么法子?”
谈及正事,闫三娘就不羞涩了,眉心蹙起道:“爷必是知道,打上回炮击东瀛,东瀛幕府答允赔银,并割让港口为租界后,这二年来小动作一直不断。尤其是近来,他们名义上不阻止德林号在东瀛行商,可各大名如今都抵制德林商货在东瀛流通,有的地方甚至公然烧毁德林号的布帛漆器,还拒绝将生丝卖给德林号。我以为,这些矮倭子是好了伤疤忘了痛!”
贾蔷冷笑一声道:“彼倭子国,最是反复无常之国。其人,甚卑贱,不知世上有恩谊,只一味慑于武威……故尔,不得对其有稍许好颜色!”又问道:“你是准备,再度炮击东瀛?不要大意,那些矮倭子不是蠢货,上回吃了大亏,如今必然在岸防炮上有所准备。倭国铁炮,不容小觑。”
闫三娘狡黠一笑,道:“倭子国当下幕府将军是德川吉宗,算是一个明主,先前因为治政有方,体恤农民,使得东瀛米价下跌许多,百姓都能吃上饭,所以被人尊敬为米将军。可这二年来,因为德林号商货在东瀛低价大卖,结果反让东瀛倭子们穷了起来,我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再加上他们不断的在造舰造炮,收了许多税,所以百姓的日子越过越紧巴。
如今我领兵出征前往,只炮击袭扰他们的沿海城镇,打三天就走,从东打到西,然后绕一圈调过头来,再从东打到西!倭子国的精华膏腴地都在沿海,一旦遇袭,各地大名一定会像江户求援。我也不和他们硬碰硬,吊着他们跑上两个来回,再捏死他们!!”
“嘶!”
贾蔷看着一双美眸煞气腾腾,明亮的有些刺眼的闫三娘,倒吸一口凉气,上前牵起她的手,坚定的往里面暖阁里引,并求知若渴道:“来来来!你与朕好好分说分说,到底是如何做到这般用兵如神的。说爽利了,朕就放你走……”
闫三娘未想到会有此等变化,一张俏脸登时涨红,看了看外面日头高照,愈发羞臊,可哪里忍心违拗贾蔷之意?
再加上,即将远行千里,再归来时怕要到年底了,所以,她也想……
二人一同入了暖阁。
未几,炮声隆隆……
……
番二十八:人生若只如初见
五军都督府。
一早,薛先、陈时、张温、叶升等都督们聚起一道吃早饭。
相较于军机处,他们丝毫不见轻松。
九边百万大军要合并,要清查,要裁减,要征伐兵役……
又有辽东镇、蓟州镇及宣镇大军分三路大军挥师北上,力争一战平定喀尔喀四部……
他们身为执掌全局的最高军事府衙掌权人,身上的担子如泰山之重!
还不到三年光景,几人两鬓都已霜白。
但是每个人,虽常叫苦连天,又都乐在其中。
大丈夫,原就该掌天下权!
这样的日子,是他们过去做梦都没敢想过的。
算算时日,他们多已经数月未回过家了。
但今日一早,几人碰面时却都说起了家事……
临江侯陈时笑道:“没成想,昨儿宫里比外朝还热闹。老薛,你们都听说了罢?”
薛先性子沉稳,只笑了笑,未开口,景川侯张温却嗤笑道:“开国一脉也是想瞎了心了,这个时候跑到宫里去张扬,以为皇后娘娘年轻就好糊弄,凭她们几句话就偏向开国一脉……不知天高地厚!”
荆宁侯叶升呵呵笑道:“极是!想当初皇上对开国那十家可不薄,德林号里都带着他们,皇家钱庄还带着他们,结果呢?除了山东那位谢鲸勉强还算入眼,其余没一个能上台面的。
这些年都道开国一脉衰败是咱们元平功臣打压所致,如今能看出来了罢?他们衰败是有道理的!
尤其是那牛继宗,真真要笑死人!皇上待其何其优隆,以二等伯之位,执掌丰台大营,这是甚么样的提携?
结果临到事前,只敢保持中立之姿。
去岁丰台大营、西山锐健营大清洗,他落了个赋闲的下场,也没脸求情……
其实我恍惚听说,牛继宗连中立都没做到,暗地里早被那边给收买了过去,嘿!”
永定侯张权笑道:“巧了,说起牛继宗,我昨儿才收到他承上来的军机折子……”
陈时忙问道:“哦?他想做甚么,可是要官?”
张权笑道:“差不离儿,不过不是在大燕,想去汉藩。不仅是牛继宗,柳芳、蒋子宁、戚建辉等人也都上了折子,也都要去汉藩。看来,这些个私下里也是通了气的。”
陈时闻言,皱起眉头缓缓道:“我看此事要慎重些,到时候别说是咱们元平功臣容不下他们,打压他们出海逃命。好似我等结党一般……”
薛先摇头道:“不必理会这些有的没的,这二三年来,五军都督府处置的最多的,还不是元平功臣?发往秦藩、汉藩的罪军,九成都是元平旧部。既然他们想去汉藩,那就让他们去。皇上最看重开海大业,秦藩、汉藩的土著加起来也有好几百万人,他们过去,也算是好事。不过,明白告诉他们,对付汉藩那些连铁器都没几个的土著,用不着火器。”
张权笑道:“大都督莫非担忧他们会造反?就凭他们?”
薛先摇头道:“五军都督府要做的,就是彻底杜绝丁点军头拥兵自重的机会。眼下开国一脉没甚么出彩的人物,可谁能保证,他们代代平庸?果真出了个了不得的,汉藩又多是钢铁,土地肥沃辽阔,极好的立足根基,不可不防。所以,无论汉藩还是秦藩,除了德林军,余者各部皆如大燕一般,禁绝火器。”
叶升提醒道:“大都督,秦藩、汉藩野兽极多,虎豹狼群随处可见,水缸粗细的大蛇也不乏少见,若无火器,单凭刀剑,对付起来很吃力……”
薛先皱眉道:“刀剑不成还有强弩,德林号专收虎豹狼皮,蛇胆更是走俏货,开国一脉去了估计也不乐意挖矿种地,先去打猎罢。若是那么些披甲人,连禽兽草虫都对付不了,干脆就埋在那拉倒。”顿了顿看着一大早牛肉配烧酒的陈时,提醒道:“老陈,酒还是要少吃些,上月太医与你诊脉都叮嘱过你肝火旺盛,脾胃失常……”
张温笑着附和道:“大都督说的在理,老陈,如今你分掌的那一摊子事不轻松,你可别早早偷懒倒下去。果真撒手去了,我们可真接不过来!”
“放屁!老子的身体不知道有多好……”
话虽如此,陈时还是“啧”了声,让人将烧酒拿走,嘿了声笑道:“这日子虽又苦又累,差事还尽是得罪人的,放从前躲都躲不及,可如今却觉着活到现下才过出些滋味来。不用担心功高盖主,因为谁也盖不过。又不用担心飞鸟尽良弓藏的下场。封国都封了,养老的地儿也预备好了,嘿!
罢了,听你们的,好生保养保养,多活几年才合算!”
他们这一批元勋是要被打造成君臣典范的,为后世之君做好榜样。
明白这一点,只要他们不自己作死,就不用担心遭受清算……
因为与万世之基业相比,他们这些个老朽,着实谈不上威胁。
毕竟贾蔷比他们年轻太多太多……
薛先见之都笑了笑,道:“那是因为遇到了明主。天赐圣君降世,是黎庶的福分,何尝不是我等的福分?如今连痘苗都出来了,愈发佐证了圣君之说。这花毒哪年不死个几万人?只此一事,就功德无量。你们家里也都给娘娘捐苗钱了?”
陈时等纷纷笑道:“如此功德盛事,岂有不捐之理?”
薛先道:“便是一家一万两,咱们这些人家加起来,也捐不了多少。新苗要接种天下,花费必然极大。这十数万两加一起,也不过杯水车薪。这样……回头给宫里上个折子,就说军中种痘,及军属种痘,所费嚼用皆由军中自理。”
五军都督府之所以能捏住大燕百万大军的命脉,就在于手握军资的分配大权。
听薛先这样一说,余者皆道好,张权却迟疑道:“各处用钱的地方早就定好了,着实没有能减的地方。余留的那一部分,也是为北征做备用的。这一战顺当也则罢了,一旦有些坎坷,拖到了落雪时候,那辎重粮草的耗费,要数倍于当下……不可不防啊。”
薛先摆手道:“就这样罢,内务府在山东那边发现了特大金矿,到年下,朝廷也就不缺金银了。”
见张权还想说甚么,薛先语重心长劝道:“为了省银子,皇上是一切能从简就从简,登基大典都简略那么些。宫里没添人,连皇城都舍不得多住,过两天就要搬去西苑,省些嚼用……艰难到这个地步,皇后娘娘也只让一家奉上一万两,不准多捐。
天家宽仁至此,做臣子的再不多想着分忧,何以言忠?
哪个有意见,将这话说给他听,听罢仍有牢骚话,也就不必再多说甚么了。
不知忠孝者,禽兽不如,直接发配汉藩去挖坑罢。”
……
神京西城,嘉会坊。
华亭会馆。
华亭自古便是东南极富之地,民富,则文昌。
因而又是历朝科举繁盛之地。
中试的人多了,当地巨富们便在京城号了一座会馆,专供在京的华亭士子们聚饮会谈之用。
除了华亭会馆外,京城中还有名声更盛的江西会馆,湖广会馆等。
皆是乡党云集,臧否朝政之所在。
大概是从景初末年,士林中突然流行起结社来。
或三五人,或十来个,多者则有数十人……
他们相聚一起,如魏晋风流名士一般,谈古论今,以讽朝政。
批评谩骂的越是辛辣尖锐,名声愈显。
到了隆安、宣德二朝,朝政愈发诡秘波荡,尤其是新法实施后,士林中怨声载道,又进一步滋养了学社的壮大。
各类学社遍布江南文华之地,如云间几社、香山同社、浙西闻社、江北南社、江西则社、历亭席社、云簪社、吴门羽朋社、吴门匡社等等。
就连贾蔷奉太皇太后、皇太后并且携宁王南巡时,都在封疆的举荐下,见了几个学社魁首,并且对其关乎民生社稷的谏言给予夸赞。
也许因为如此,此类学社愈发茁壮发展,甚至蔓延至北地京城。
华亭会馆,便是华亭应社在京城的落脚地。
昨夜一场诗会持续到深夜,今日早上大多数士子都未起来,仍在熟睡中。
唯有魁首张瑜并资深社员莫史、左齐、赵彦起身,于膳堂碰在一起。
大燕那么多学社,彼此间也有竞争攀比之意。
一场酒宴诗会下来,作为学社社魁,张瑜要负责将所作诗词都让人笔录誊抄,并最终刊印出来。
这还不算完,去岁礼部设一新报,名为《文道》。
接受天下文人投递文稿,择其优者,录入《文道》刊印天下,以兴教化。
尽管各类学社无不将朝廷骂若粪坑,可是对于《文道》,却又趋之若鹜。
无他,图名尔!
以当下信息的传播速度,除却极少数大才天下的名士才子外,绝大多数士子的名声,一生也难出府县之地。
可若是能登上《文道》,那么必然能一朝成名天下知。
无论古今还是未来,只要有名,余者如财、势甚至官位,都不会是难事。
而且,还能大大弘扬学社之名。
因此张瑜等怎会放弃这等好事?
只是,好诗难得啊……
将昨夜新得的几十首诗词反复看了几遍,不由纷纷摇头。
勉强拿出一首来,只见诗曰:
花开莺去日,石烂水清时。不惮山川阻,空劳风雨随。
车中呼小字,桑下问柔荑。一别无杨柳,临流应赋诗。
张瑜与莫史、左齐、赵彦等观之,都觉着还是不错。
不过细读之,左齐摇头道:“此诗算得佳作,可褒贬之意太过含蓄,不够辛辣。传扬出去,难免为其他学社所奚笑。不如这样,将严子义昨晚那首……”
“嘶!”
其余几人闻言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张瑜皱眉道:“子义那首,原是吃酒吃多了后,胡乱落笔,连韵都不对仗,算不得佳作……”
左齐笑道:“何须在意对韵与否?就凭他这首直白之作,根本不用上《文道》,只要送出去见了光,必然会引来莫大轰动!”
赵彦迟疑道:“太过直白了些……且子义是严家子弟,严家虽无显宦,但州府正官多达十余人。若是传出去此作,一旦朝廷震怒,恐怕……”
左齐哈哈笑道:“那位欺婶盗嫂,连太后都敢染指的昏君,昨儿不是还说,不以言获罪么?我就不信,他今儿就敢自打耳光,连一首诗都容不得。再说,果真计较起来,就说此诗写的是隆安朝、宣德朝,不就完了?”
张瑜等闻言,面色舒缓下来,眼睛渐渐明亮,莫史同张瑜道:“愧首,不如由你将此诗誊抄出来,快些的话,赶得上这期的《文道》。即便上不去,也必然会名动天下!”
“好!”
……
“好!”
“好好好!”
“好一个醒世言!!”
武英殿内,吕嘉拿着礼部呈送上来与李肃过目的文卷,看到那首《醒世言》后怒极反笑,见林如海并李肃自外入内,便大声诵道:“奸佞妄言乱圣听,君庸臣溃妖孽行。忠臣良将徒无奈,待到霹雳震九重。”
诵罢,同李肃道:“伯逊,如今你还觉着,任由此辈在士林中日日痛骂朝廷,是广开言路否?我等成了奸佞妄言也则罢了,可这群无君无父的畜生,连君父也敢毁谤!!君庸臣溃妖孽行……好胆!”
不怪吕嘉失态震怒,昨儿贾蔷才在登基大典上论述其功,要为他平反,不想今日就有人写诗将他说成是“奸佞妄言”和“妖孽”,这让代入感极深的吕嘉,焉能不怒?
李肃看了眼吕嘉摇动的卷宗,心里不悦。
他不在,吕嘉跑到他公房中乱翻几案,着实失礼。
吕嘉外表忠厚,内心却是圆滑之人,看出李肃的神情后,他压下怒火解释道:“老夫来寻伯逊有事,伯逊不在,正巧礼部的人来送《文道》卷宗,只是脸色十分古怪惶恐,老夫问了两句后,得闻竟有这样一首反诗,这才翻看过目了遍。伯逊,此等反诗若不严查,朝廷威严何在?国朝法纪何在?天家尊严何在?”
李肃沉声道:“吕相之言,仆知矣。此事待查明详实后,必然法办。吕相来此,可是有事?”
吕嘉道:“也是一类事……这二三年来,背后不断毁谤辱骂老夫者,老夫虽从未与他们计较,但对那些十分恶毒者,都摘记了下来。如今伯逊你主持此案,老夫将卷宗送来,你斟酌处置便是。”
李肃脸色又肃穆几分,深深看了眼吕嘉后,目光落在公案上,那三大卷卷宗上,缓缓颔首。
吕嘉笑呵呵的同林如海道:“彼辈无知猖獗,二年前皇上为了天下安宁,都不得不忍他们几分,老夫自然更不好发作,以免乱了大局。如今天下安宁,朝廷却不用再受这份窝囊气,也该好好清算清算了。”
林如海微微颔首,道:“是该清理一番了……”
吕嘉闻言愈发大喜,告辞离去。
等他走后,李肃目光仍在那三大卷卷宗上,语气沉重道:“元辅,果真要在士林中大兴牢狱?若如此,天下震动呐。”
任何时代,任何国度,在文人阶层动刀,尤其是大规模动刀,都是捅破天的大事。
林如海思量稍许后,缓缓道:“伯逊,你且依国法而动。不过这些人,乃至背后牵扯的家族,多半是不会见血的。”
李肃闻言顿了顿后,恍然领悟道:“是要全部发配秦藩、汉藩……是了,两处藩国苦力去了不少,武勋、将士也去了不少,读书人却极少去。那边极缺读书人……原来如此。”
林如海道:“开海大业,乃是本朝立国之本。不过,也是因为这些人太过放肆。让他们去秦藩、汉藩吃些苦头后,未必不能用之。若能建得功业,坏事也会变成好事。伯逊,不必背负太多包袱,放手去办就是。”
李肃闻言,重重点头应下,目光中不再夹有担忧和动摇……
……
坤宁宫,偏殿。
一早,黛玉接见了永城侯府、临江侯府、景川侯府、荆宁侯府、永定侯府等王侯诰命,并收苗银共十八万六千余两。
等送走诸命妇时,业已近午时。
又和尹子瑜一道,亲自过问了昨日起安济局接种痘苗的情况。
至午时三刻,方暂得喘息空隙,让御膳房送了饭。
等候了一早上的宝钗,这才引着宝琴前来见面。
黛玉正拿筷子用饭,初闻二宝前来,也未当回事。
虽然宝钗因有身子的缘故未参与此间事中,但三春姊妹、湘云等都有帮忙,时常穿梭于宫中。
在西苑时,姊妹们来见也不必通秉。
不过等黛玉听到宝琴娇羞的请安兼请罪时,抬头一看,怔了怔后,才留意到宝琴今日居然将头挽起,从姑娘头,改成了妇人头……
一时间,嘴里香甜的饭菜都不好咽了。
缓缓吞下后,觑着宝钗冷笑道:“真是好勾当!我和子瑜姐姐并姊妹们在这没黑没白的操持辛劳着,你们倒干成了好事!”
饶是知道黛玉嘴舌尖锐,心肠软善,此刻发难只是为了排揎怨气,并无恶意,可宝钗如此要体面之人,仍难免羞臊的满面通红,几难自持。
这话传出去,倒像是薛家故意在算计,送女到贾蔷床上一般……
宝琴这会儿也羞红了脸,不过她乖觉得多,上前几步走到黛玉跟前,乖巧跪下磕头道:“皇后姐姐,我知道错了……”
黛玉见之气笑,正如宝钗所料,虽嘴上凶,可心里早就默认了宝琴进门儿,只是一时不忿罢,这会儿见她下跪磕头,没好气道:“少与我来灌迷魂汤!你这小蹄子,如今倒是得偿所愿了。行了,自去歇着罢。我和你子瑜姐姐她们忙了一早,着实没功夫再理会你这些事,便宜你了……对了,且先在延禧宫和你姐姐同住罢,去了西苑再另分院子。”
宝琴起身,笑嘻嘻的应下,却不急着走,道:“我留下来帮姐姐做事!”
宝琴本就绝色,尤其是一张脸上,几乎看不出甚么瑕疵来,便是女子都会觉着其颜色秀美。
昨夜经雨露滋润后,愈发显得娇艳俏丽。
黛玉看她一眼后,心中轻叹一声,随即却不再多言,低头用饭。
化家为天下后,贾蔷身份愈贵,身边自然少不了绝色。
如今他身边的女人,多与他一边儿大,小也小不了多少。
有些甚至比他还大几岁……
眼下自然不显的甚么,可十年后,这些女人还能侍寝的,就很少了。
到那时,大燕愈发强盛,甚至会达到前无古人远迈秦皇汉武的地步,到那时,贾蔷又会到甚么样的尊崇地位?
女人,自然更不会少。
也不知那时,他会不会变心……
莫名,黛玉想起贾蔷写的那阙词来:
人生若只如初见……
……
番二十九: 翻船
旬日后……
原本打算登基过后四五天就搬回西苑,却因为京城中成立了安济局,分十二组为百姓接种痘苗之事,一直耽搁到五月下旬,一切步入后正轨,天家一大家子,才重新搬回西苑。
相比于皇城高墙内的炎热憋闷,西苑两大海子碧波荡漾,绿柳成荫所带来的清凉,凉风徐徐,让众人心情都愉悦了许多。
南海子畔,清音阁内。
凤姐儿站在月亮门下,高声笑道:“真是不比不知道,原来只盼着在皇城里住一辈子,多威风?这会儿再看看,果真还是皇上、娘娘最知道受用,西苑比那深宫里可是强出太多来!连过门风吹起来都爽利许多!”
“香姨,加油!香姨,加油!”
“琴姨,加油!琴姨,加油!”
“吉祥姐,加油!吉祥姐,加油!”
凤姐儿话音刚落,就见堤岸边传来一阵热闹稚嫩的呼喊声。
凤姐儿并阁内诸人都起身,往西南湖堤方向看去,就见湖堤边驶出了两艘木舟,一个上面坐着香菱、小吉祥,一个上面坐着宝琴和小角儿,个个拿着桨嘴里“嘿哈”的用力划着,两边儿竟是赛起木舟来。
堤岸上,小晴岚和李铮各领着一拨兄弟,分别给两边儿加油起哄,再加上看顾他们的丫鬟、嬷嬷,还有盯着水面上的女营侍卫,当真是好不热闹!
“琴儿这么大的人了,还在那顽皮!”
宝钗开口嗔责道。
黛玉笑道:“难得清闲一天,你就别约束着她了。”
她心情很是不错,安济局正在有条不紊的为京城百姓接种痘苗,除了偶尔一些低热,但很快就康复的例子外,至今无一例死亡案例发生。
天花对于当下的伤害,远非后世所能明白。
只想想有清一代,连帝王都折在此疾疫之下。
康麻子为何得此名?便是因为出过花。
而在他之上还有一个哥哥,帝位原不该传给年幼的他,还是因为他出过花,不必再担忧夭折,才得了帝位。
可想而知,这个时代对天花的恐惧。
虽然也有人痘,可人痘风险还是大了许多。
一般兴许没事,可一旦出事就几乎必死无疑,通常还是死一家,毕竟传染性强。
所以人痘的推广艰难……
如今皇后、皇贵妃得天赐痘苗,可免人痘致死之恐怖,又免费为百姓们接种,以免除出花之苦,可想而知,黛玉并尹子瑜在民间的声望高到了何等地步。
再加上以皇子为先,消除民间恐惧一事传出,黛玉贤后之望,已是远远超出尹后当初的贤德名望了。
没人不愿听好听的,更何况这等名望不止黛玉一人受益,还能荫及太子,所以这几天,她的心情极好。
听黛玉说好话,宝钗没好气道:“都道她是我妹妹,却不知家里最宠她的反倒是你!还有小八,也只觉着你好,我凶。好人都叫你当了,尽由我来做坏人!”
打小一起长大的姊妹间,说话自然不去顾虑那么些。
当然,最主要的是黛玉素来不让姊妹们以大礼对她,更珍惜打小的这份情意。
黛玉指着宝钗同姊妹们笑道:“听听,甚么叫得了便宜还卖乖?我代她疼着琴儿和小八,她倒派我的不是!罢了罢了,改明儿本宫就叫琴丫头见天来跟前立规矩,再将小八养成个小花子。若人道为何如此?你们可与我作证,是宝丫头非要我如此……”
话没说完,姊妹们已经笑倒一片。
“哈哈哈!把小八养成小花子?那可难了,小八那张脸最是喜庆,圆嘟嘟白嫩嫩的,怎么扮也不像是花子呀!”
迎春切实的考虑可行性,让宝钗差点呕血。
姊妹们愈发大笑,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小八成了小花子后的模样。
好在湘云体恤宝钗,忙笑道:“快看她们赛舟,香菱还是气力大,划的最快!”
黛玉冷笑一声,横她一眼,却也没再刺她。
坐在角落里的可卿见之心中感叹,在外臣命妇前端庄贤德的皇后娘娘,唯有在一起长大的姊妹跟前,才会这般自在随心。
也难怪,待这些个不同……
相比起来,她还有尤氏、尤三姐等,始终要差一等。
“哎哟哟!哈哈哈!哎哟哟……香菱船翻了!”
忽地,惜春跳脚惊笑起来,大声道。
众人闻言纷纷起身来到窗前看了起来,李纨最是担忧,道:“可别出事了,了不得。”
姊妹们在窗前遥望,就看到湖里扑腾着两个脑瓜。
倒是不怎么担忧,当初在海边待了那么久,旁的没学会,在贾蔷强力建议下,倒是都学会了浮水。
大海中尚且能游个十来步,在平静的湖水里,怎么也不至于淹死……
果然,遥遥还能听到香菱和小吉祥尖锐的笑叫声。
至于岸上,早就闹开了锅。
若非一群丫鬟、嬷嬷们上前抱住,这些小家伙们早就扑腾到水里去“救人”了……
饶是如此,这会儿小晴岚带着几个虎头虎脑的皇子,还在丫鬟、嬷嬷怀里挣扎乱跳,想下水去……
李纨同黛玉道:“还是在海子边岸上石栏罢……这么些孩子,果真一个不留神,都是了不得的大事。”
黛玉摇头笑道:“那么大的水泊,全上石栏得耗费多少?再者,皇子们眼下还小,甚么时候都短不了人。再大些,也该学会浮水了,不当紧。”顿了顿又道:“大嫂子,皇上一直都在说,不可使皇子们过于娇气。在家多吃些苦,以后出去就少吃些。果真一味溺爱着养,将来难顶大事,是要吃大亏的。”
点了句后,就在探春、湘云、惜春等催促下,一道出了清音阁,往海子边看热闹去了。
……
“哈哈哈……哎哟哟,哈哈哈……”
堤岸边,宝琴已经笑软在地,在她身旁围着老大李铮、老二李铆、老五李钧等皇子。
而香菱已经换了身清爽的衣服回来,站在那一点不像是“战败”之人,反而得意洋洋的站在那。
身边围着以小晴岚这个大姐为首,老三铄、老四李锋为大将,小八李鋈为“押粮官”的另一军团。
个个都学着香菱,仿佛虽败犹荣。
看着这一伙子的模样,宝琴愈发笑的喘不过气来。
李铮也是满脸无语的看着自家傻姐姐带着一群傻弟弟,跟着一个傻姨娘在那傻乐……
“铮哥儿,你在傻里傻气的叹甚么气?是后悔站错队了么?”
香菱经小晴岚提醒后,叉腰竖眉的瞪眼问道。
最让她生气的是,她儿子居然站在另一边,这会儿正往后躲?!
甚么意思,老娘给你丢人了?
小兔崽子才多大?
正当香菱要化身大恶魔发难,李铮等却高兴起来,因为看见救苦救难的救兵们来了。
“给母后请安!”
三岁的小不点儿领着一群两岁的弟弟上前见礼,别提有多萌了。
黛玉等纷纷露出笑脸来,探春更是一步上前,将李铮抱起,道:“就敢皇后娘娘请安,不给我们请安?”
李铮的确早慧聪明,看着探春抿了抿嘴,严肃道:“三姑姑,我还不能叫你母妃,父皇还没有和你成亲……”
探春一张脸瞬间大红,若非心智坚定,差点就将这熊孩子给丢出去。
她俊眼修眉皆竖起,警告身旁姊妹们不许笑,然后将李铮放在地上,随即朝地上啐了口,咬牙道:“哪个要和你父皇成……谁教你的?”
李铮不解探春为何生气,摸了摸脑瓜小声道:“没谁教……三姑姑,我自己瞧出来的。”
此言杀伤力更强……
探春一跺脚,扭身就要走。
却被黛玉一把拉住,笑道:“这会儿走反倒没意思了,孩子话你也较真儿?”
说罢,回头就看到眉开眼笑的香菱抱着小晴岚还在得意。
黛玉没好气道:“好好的,怎就翻船了?”
香菱笑道:“只怪小吉祥,气力太小。我划一边儿,她划一边儿。结果我这边划的正经,她却跟不上趟了……就完蛋了!”
小吉祥在背后委屈道:“奶奶力气那样大,我跟了半茬,肠子都差点哕出来,最后还赖我……”
小晴岚这会儿自信:“要是香姨选我做伴当,我肯定行!”
小吉祥冲小晴岚做了个鬼脸,小晴岚还之。
宝钗有些看不下去了,她不好去训斥香菱,就看着宝琴斥道:“这么多孩子都看着,你们只管胡闹。赶明儿他们偷偷的跑来学你们,出了事皆是你二人今日之过!”
气氛冷却下来,小晴岚也从香菱怀里滑落下来。
宝琴低着头不敢多言,这时就见小八李鋈堆着一张笑脸,冲宝钗道:“娘,水里,危险,不顽的!”
小晴岚多聪明,连忙点头道:“对对对,小八说的对。水里危险,我们知道的,才不会去呢。”
宝钗有些怄气,同黛玉道:“我如今愈发成坏人了!”说着连眼圈都隐隐有些红了,和以往大气从容的做派很是不同。
黛玉体谅笑道:“你如今有身子,原就容易动怒,谁还不是这样过来的?理会那么些做甚么,该生气就生气好了。左右等熬过这一段,也就好了。走,去静谷寻子瑜姐姐去。近来她才是真正受累的,我们去探望探望。”
说罢,浩浩荡荡一群天家女人,往皇贵妃尹子瑜住处行去。
……
勤政殿。
贾蔷面色淡淡的听着李肃承奏清理民间学社之事,目光却看了眼林如海。
出乎他的意料,这一次李肃在清理学社乱象过程中,一反往日对读书种子的偏袒庇护,而是下了狠手。
京畿之地,整整二十六个大大小小的学社,被彻底解散,并且查抄。
但凡查抄出有诋毁圣恭、诽谤朝廷大政,乃至以恶毒之言咒骂朝廷重臣者,一律从严治罪。
短短半月时间,判定罪名者多达八十四人。
又有因诋毁咒骂天子株连族人者,如华亭严家,因严子义一首诗,阖族入罪,悉数判罚秦藩、汉藩,还是分散开来入刑。
这般罪名者,有十三人,背后就是十三个家族。
全部合计起来,怕有上千人。
这还只是在京畿之地,南边儿也展开了严厉打击取缔学社的行动。
南省那边才是大头,以这个力度真正严查下去,拉扯出过万人都不足为奇。
李肃有这个魄力?
贾蔷知道,必是林如海与他通了气,让李肃知道了这是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
只是……
贾蔷微微皱了皱眉,不过沉吟稍许,终究将一些话按了下去,林如海的体面,他还是要给的。
待李肃承奏罢,贾蔷点头道:“就该如此。给他们接种完痘苗后,直接派船送往秦藩、汉藩,打散开来,进行劳动改造。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也,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人恒过,然后能改!
整日里游手好闲仗着读了些书取得功名,就无所事事只会骂天骂地的人,不让他们充分感受劳作之苦,又怎能改掉臭毛病?
如今新朝新气象,除了罪大恶极者,大燕少行杀戮之事。这些人一万个里只要有几百个能改造好,那么对秦藩、汉藩的治理发展,都将有莫大的助益!
所以此案,务必要一查到底,彻底改变彼辈文贼,以功名身相聚,插手诉讼扰乱官府行政,督抚亦为之所忌恨的局面。”
李肃闻言,缓缓点头道:“皇上之意,臣明白了,必会亲自督促严查此案,务使士林中不再以学社为由头,行结党营私之祸患。”
贾蔷面色好看了些,道:“还行,知道彼辈所行为祸患之行,可见并不迷糊……”
眼见李肃面色一白,林如海出列道:“皇上,李大人所忧者,也不无道理。此案过后,好处自然是整肃风气,维持各地安定,但对于想真正谏言地方施政,想告知朝廷当地民风者,会造成阻碍,引发他们的担忧。时日一场,便容易形成言路阻塞。”
贾蔷道:“那就专门设一渠道来解决此事……在私下里结社妄言,扰乱世道者治罪。御史台联合绣衣卫并设一司衙,每年进行采风天下,公开接受百姓投书监察官府施政。任何事,任何言论,只要有证据,都将彻查。譬如扬州府的百姓,认为他们的父母官搜刮酷烈,交税繁多,巡案御史可立刻要求绣衣卫查证,查证属实,立刻将证据上交,从严查办。
当然,具体还有很多分类,这些要朝廷多考虑论证一番,再推行天下。”
林如海等应下并颂圣一番,绣衣卫代表皇权,与御史台一同巡查天下,也能加强中枢权威。
此番论罢,林如海又提一事:“皇上,韩琮自小琉球上书朝廷,言其自小琉球观此二三年朝廷和世道的变化,觉过往之迷途而知返,想趁着身子骨还硬朗些,重回朝廷,为社稷,为皇上再做些事。”
贾蔷闻言皱起眉头来,目光触及下方,见诸臣面色多有微妙,他沉吟稍许,问林如海道:“先生以为如何?”
林如海缓缓道:“韩邃庵之才,在臣之上,臣以为,他若果真认可当下大政,愿意重回朝廷,于社稷而言,是件好事。”
……
番三十:信个屁!
“韩琮想回来,可以。但要先去秦藩待三年,之后再往汉藩待两年。让他看看朕开辟出的疆土,到底有益于大燕亿万黎庶否!”
贾蔷说出这番话后,明显能看到除林如海外诸军机并六部尚书松了口气。
韩琮的资历太深,在士林中的名望太著,尤其是有吕嘉“珠玉在前”,愈发显得二韩在品格上的可贵。
一旦韩琮回朝站稳了脚跟,除了林如海外,谁能压制得住?
林如海是打定主意三年后要走人的,他走之后,无论李肃还是曹叡等,都无法与韩琮抗衡。
且韩琮一旦回来,朝局势必激化。
首先,他就不可能和吕嘉尿到一个壶里去……
其次,曹叡、李肃、刘潮、周正等,怕也难入韩琮之眼……
林如海自然也明白这些,虽还有些话想说,却也不好当着李肃、吕嘉等人的面说,不然当真要起风波了。
贾蔷折回上个议题,道:“要让百姓说话,为的是让百姓受了委屈冤屈,有个能做主的地方。譬如朝廷推行新法各省打黑除恶,以保证老百姓生活安宁不受欺负,此政已经进行三年有余,成效还是有的。但朝局几经变化,难免许多地方又松懈下来,阳奉阴违,或者干脆就是黑白勾结,捕良善而隐黑恶。
这种事有没有?一定有!
所以朝廷言官御史们不能总是风闻言事,要不怕苦累,要放下身段去各处暗查,听听百姓诉苦的声音。
大燕如今共有一千五百余县,要尽快组成巡查组,轮番暗查,每年不定时去查!
绣衣卫会负责他们的安危周全,一路上的衣食住行,皆由朝廷拨付。
总之,要深入民间,切实的听闻民声,解民之难,救民之苦,除民之害!
这是极重要的事,也要当成朝廷当务之急的大事来办。
朕当然知道很难,若不难,哪一朝不想这样办?
便是昏君暴君桀纣之君,也想要江山社稷强盛繁荣罢?
可为甚么不这样办,无非艰难二字。
但朕还年轻,就喜欢办艰难的事。
也望卿等勤勉,勿失朕望。
所谓的盛世,不是一小部分人富贵了,百姓仍水深火热,连最起码做人的尊严都没有。
百姓吃的饱、有衣穿,只要坚持开海就能解决,毕竟,解决了土地兼并之困厄,这些都不是难事。
但如何让他们少受些委屈冤屈,少受些欺负,就看你们的了。”
……
百官背着沉沉的压力退去后,林如海得赐落座,缓缓道:“此事看似只关乎御史台和绣衣卫,实则朝廷各部几无一能置身事外。便是外面各省府州县,也都将紧张起来。皇上,不可操之过急啊。”
贾蔷笑了笑,道:“先生放心,当然不会操之过急。果真想大规模的行动,不知要耗费多少财力、物力和人力。
眼下朝廷甚么都没准备好,尤其是缺银子,所以难以全面推开。
但姿态也摆出来,也要挑几个官贼勾结戕害百姓的典型出来,下狠手严惩之,以警示天下。
而朝廷也要开始准备起了,因为缺钱的日子不会太久……早早晚晚,这些惠民之政都要推行下去。”
林如海闻言笑道:“皇上有此爱民之心,实乃社稷之幸也。”
贾蔷谦逊一句后,问道:“先生,韩琮怎么回事?不在小琉球养老等死,怎会又想着出山?”
林如海收敛起笑容来,道:“皇上,其实就开海带来的变化而言,京畿之地远不如小琉球那样明显。小琉球,尤其是安平城附近,工坊林立,百姓无论男女,皆可入工坊做工,所得工酬颇丰!老有所养,幼有所学,便是病了,也有工坊负责延医问药。古之大同治世,也不过如此罢?若目睹这般盛世还能无动于衷,二韩也就不是二韩了。”
贾蔷沉吟稍许道:“韩琮或许会这般,但韩彬……多半心里还藏着怨恨。先生,我也知道韩琮大才,可是越是如此,一旦重新掌权,想要为祸,那此祸非小。秦藩、汉藩同样重要,他果真有重新为社稷出力之心,去此二处,将藩国之混乱局势理清了,也算伟功一件。正好,齐筠也能跟着好生学习几年。
并且,眼下朝廷局势总体平稳,如今弟子最需要的,就是平稳。只要平稳不乱,发展上五年,哪怕三年,到那时也不需再怕哪个了……”
林如海对此自然没有异议,笑着劝道:“皇上以后还是莫要再自称弟子了,当自称‘朕’……”
贾蔷笑了笑,道:“先生,我最担心的,其实不在外面。哪怕眼下就和西夷开战,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两败俱伤,但仍有把握使得江山不乱,顶多耽搁上十年发展光景。
弟子最怕的,其实是自身,是己心。
坐在这个位置,诱惑实在太大。大到有时候弟子自己都害怕,怕我难以自持。
张张嘴,就能主宰亿万黎庶的命运。
招招手,天下美人尽可入宫中……
只要保持开海大政不变,弟子便是恣意挥霍一辈子,都挥霍不尽。
可若如此,便只能沦为欲念的奴隶,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除了浑浑噩噩的度过一生,连片刻清醒的时候都难有。
弟子不愿为皇权所迷惑,是弟子主掌皇权,而不是受皇权的束缚,成为它枷锁下按照它意志行事的走兽。
所以,该称先生还得称先生。
该自称弟子,还自称弟子。
借先生师威,保持心中谦逊和警醒。
其实也是偷懒的法子。
原本,应该全赖自身之毅力来做到这点……”
林如海眼中的骄傲欣慰之色根本难掩,哈哈笑道:“多少人因少年得志而流入平俗,何况你这已经不能简单的叫少年得志了,连江山都得了去。
却不想,仍有如此修心之得,着实难得,实在可贵。
蔷儿,你说的没错,皇权既是至尊至贵、至高无上的权力,也是一个最能蛊惑人心,容易让人迷失其中不可自拔,深不见底的深渊。
你能有此自省之心,为师当真惊喜,甚至钦佩。
皇上,有古之圣君之像!
至于韩琮,就按皇上说的办罢。先去秦藩,再往汉藩,五年之后若二藩大治,再调回中枢。
皇上,朝廷若没有一个足够威望的人镇着,必生党争!
李肃、刘潮如今看来,还差不少……”
贾蔷颔首道:“便是回来,当一个可谏言于弟子的国老既可。李肃、刘潮等虽德望尚浅,也没关系,五年后朝政不会有太大的波澜跌宕。他们轮番做一轮下来,再之后的元辅,就不只是历州县才能拟台省那么简单了。军方那边,今后想入主五军都督府,必要由极北、西北等苦寒之地历练十年立下功勋的资历。而军机处也当效仿,今后藩国愈多,疆域愈广,不止秦藩、汉藩,吕宋已经占据大半,佛郎机原本侵占马尼拉,作威作福,还跑去围攻小琉球,结果被三娘一战灭了大半,剩下的一点也守不住,只能灰溜溜离开。
如今吕宋、安南、暹罗等国,虽还未立为藩国,但实则已经在大燕掌控下。因为没有用屠戮之法强行兼并,选择柔和些的同化,所以许是要多花些功夫,以十年为期罢。
即便十年后,这些藩国也是十分棘手的疆域,需要精干官员前去治理。”
林如海闻言缓缓颔首,忽地想起一事,道:“皇上说起吕宋、安南,臣才想起一事来。有御史上书,弹劾德林号麾下的牙行,大量买卖藩国女子,有违仁道,可有此事?”
贾蔷闻言扯了扯嘴角,道:“的确有此事,也是为了同化藩地百姓,减少反抗阻力。另外,朕不大想让大燕百姓再去为奴为婢,只要肯做事,大燕难以谋生,也可去藩国堂堂正正做人。可是一下废黜买卖奴仆婢女,恐怕激起太多反对意见,而且许多人也的确以此谋生。再者,上有政令下面自有应对之法,恐难以根除。
所以,朕就命德林号多采买些安南、暹罗、吕宋、新罗以及东瀛的女子。十分便宜,卖的人也不少。
带回大燕,教好官话和规矩后,就能放出去做事了……”
林如海担忧道:“此举,必会为人指摘,怕会有损皇上的圣名呐。”
牙行本就为世人所鄙贱唾弃,更何况还是天子亲为?
贾蔷笑了笑,道:“褒贬功过,便由春秋去定罢。”
此话音刚落,忽见李春雨悄无声息的进来,躬身道:“主子,荣国府三等将军贾琏上奏,其父贾赦,病殁了。”
……
西苑,天宝楼。
贾蔷皱眉道:“你们现在回去,又能帮衬甚么?有贾政妻傅氏在,贾琏也给尤二姐请了诰命。除了二妹妹回去祭吊一番,余者都不必去。”
黛玉无奈道:“是老太太担心,会来许多宾客诰命,如今凤丫头在宫里,大嫂子也……”说着,没好气白了讪讪一笑的贾蔷,道:“老太太是想三妹妹回去,帮着待客。”
贾蔷摇头道:“让贾琏赶紧送出去埋了,少闹甚么动静。贾赦、贾珍当初如此害朕,朕念其为皇后母舅,不去苛责,已属开恩。若还妄想借着皇后的光,大肆操办,耀武扬威一番,只会给皇后抹黑。”
听他这样说,连黛玉都不好说甚么了,只是轻轻一叹。
其余姊妹们自然愈发不敢多言,她们对贾赦的印象,也难言好。
贾家败落,子弟不堪,贾赦“功不可没”。
只是为尊者讳,不去谈论罢。
贾蔷见李纨坐在一旁沉默,忽问道:“大婶婶,兰小子呢?”
听他这般称呼,连惜春都红了脸。
呸!不要脸!
李纨更是恨不能寻条地缝钻进去,面色赤红,怎好再将闺中称呼拿出来说嘴……
见黛玉等面色不善看来,贾蔷干笑了声,道:“和你们在一起,感觉和从前没甚分别,口误,口误……良妃,贾兰是不是快回京了?”
李纨依旧红着脸,轻声道:“还早,上月来信,说是还在小琉球的工坊里做事……”说着,美眸盈盈望向贾蔷。
她还从未同贾蔷求过贾兰的前程,哪怕在闺帏间极乐之时……
但贾兰在工坊里做事,仍让她有些揪心。
黛玉也纳罕,看向贾蔷道:“兰哥儿在工坊里做事?”
姊妹们纷纷讶然,莫非果真是后爹?
贾蔷笑道:“不止兰哥儿,等诸皇子如兰哥儿年岁后,也一般要去工坊里学习学习。你们在小琉球见闻之前,可曾想过工坊是甚么样的?将来,工坊将会取代农耕,成为立国之本!不了解工坊到底是甚么,二十年后是做不好官,也做不了大官的。工业会改变这世间的一切,也会让大燕成为举世最强国度!你们说,我不让兰小子他们去工坊里见习一番,能成么?”
听闻贾蔷如此用心良苦,李纨真真是感动坏了。
对于贾蔷一直想要的那等羞人姿势,她却惶恐不敢应他,这会儿心里也松动了……
凤姐儿在一旁拈酸吃味,啧啧出声,不过也没多说甚么让李纨下不来台的话。
毕竟,连黛玉都没说,她算哪个位份的……
黛玉听她在一旁作怪,好笑道:“如今还都是家里人,你就这般。等将来三年一小选五年一大选,天下佳丽绝色扑棱棱的往宫里进,你还要活不要活了?我劝你还是好好珍惜姊妹间的这份情分,将来也要相互慰藉,于冷宫中取暖。”
说着,还拿星眸似笑非笑的看了贾蔷一眼。
殿内女人们都有些静默下来,眼下不选秀,但将来不可能不选秀。
十年后,最多十五年后,如今这些女孩子都变成了妇人,甚至变成了祖母,谁还好意思侍寝?
然而那时的贾蔷,却在人生巅峰,其光芒璀璨古今,岂不正是得一拨又一拨的选天下美人入宫服侍?
到那时,如今这些人……说不得真的要在冷宫里相互话当年……
念及此,心肠软的都红了眼圈。
就见贾蔷忙高举双手道:“天地良心!如今能得你们,便已经是邀天之幸了。因我自幼没了爹娘,没得过父母的疼爱,所以更希望一家人亲近些。咱们从前是一家子的缘分,所以我贪心些,想一辈子都是一家人在一起。若只因美色,就再选秀那么多不认识的人家来,那又有甚么意思?我更希望一家人一起生活成长,一起做一番青史留名的大事业,再一起慢慢老去,一辈子不分开,便是死了,将来也要埋在一起。这才是我一生之所愿……林妹妹,你难道不知我心事?”
黛玉闻言,已然悄悄扬起了嘴角,只是嘴里却不饶人,嗔道:“就会说好听的!你猜我们信不信?”
众人感动之余,纷纷露出“信个屁”的神情。
贾蔷:“……”
……
PS:番三十郎,叮~
番三十一章:赔了夫人又折兵
天子金口玉言,既然贾蔷说了同贾赦有仇,丧事从简,那么即便贾琏猪油蒙了心想大肆操办一场,也没人会前来捧场。
不仅如此,这番话传出去后,京城诸勋贵们对贾家的重视忌惮程度,明显下滑了不止一筹。
原来,贾家的机缘只在西苑里那些女孩子身上,和男人无关……
如此一来,既然还有那位贾芸,以及贾兰需要在意,但至少没有先前料想的那样恐怖……
荣国府,荣庆堂。
满头银霜的贾母坐在高台软榻上,看着这住了一辈子的地儿,一时间都觉着有些恍惚。
原以为当了荣国太夫人,这一世便是富贵已极,谁曾想,临了沾了外孙女……孙女……孙媳……重孙媳……
唉,这光沾得,也不怎么受用。
不过在西苑住久了,再回这荣庆堂,怎么觉着有些小家子气……
正心里不得劲,就听堂下贾琏跪地哭诉道:“都道宰相肚中能乘船,如今那位都成皇上了,还记着过往那点儿芝麻粒儿小的过节。原本南安王府祭棚都搭起来了,结果临了又拆了。贾家这点体面,都叫丢尽了。如今外面都有谣传,笑咱们贾家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贾政闻言也叹息一声,连连摇头。
他原是准备早些南下,回金陵逍遥自在去的。
有一个当皇后的嫡亲外甥女儿在,贾家一大家子直接住在西苑内……
整个江南,他的身份都将是拔尖儿的。
没想到临行前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他那个荒唐大哥当真不省事,人去了也不素净……
如今再去江南,还不定要被人怎么嘲笑呢。
念及此,贾政心里愈发薄恼。
贾母闻言脸色自然也不好看,不过她这些日子一直待在西苑,听着黛玉、宝钗等见天谈家国大事,多少也耳濡目染了些,这会儿看着贾琏道:“你道人家是为了踩你?你也不想想,如今你在人家跟前算甚么阿物?果真不耐烦你,送你去汉藩挖石头去,你敢不去?”
贾琏闻言悻悻,道:“老太太息怒,我就这么一说。他虽是无意的,可也让咱们家忒难看了些。老太太能不能求个情,或是让林妹妹……让皇后娘娘帮着说项说项?总要大老爷体面下葬才是,若只这般凄凉离……”
不等贾琏带着哭腔说完,贾母就斥道:“这等心存怨望的话,你只管扯着嗓子说!最好对着皇城那边,大声多说!”
贾琏闻言,登时闭嘴,抬起脸来,就见贾母脸上早已是老泪纵横。
贾母悲戚道:“你老子没了,你当我这老太婆不难熬?只是你也不想想,人活着的时候都一直被圈着,走的时候却要风光大葬,这是在给哪个看?皇上在西苑里说的话,一天就传到外面去,你以为是无意间说出口,不小心传出来的?我明白告诉你们这些不孝种子,皇上就是在警告你们,莫要打着天家的名头,连皇后和你那些姊妹的名头都沾不得,不准你们在外面招摇。
贾家女孩子是贾家女孩子,你们是你们!也不怪人家严苛些,你且看看你们这些畜生,可有一个争气的没有?”
薛姨妈在一旁劝了劝,不过也跟着叹息了声。
的确一家子不争气啊!
不过她的叹息声反倒刺激了下贾母,这妇人好不晓事,你也有脸子笑话贾家?
且看看你家那个呆霸王是甚么德性罢!
当然,心里想是如是想,却不会当真说出来。
薛家出了一个贵妃,一个皇妃……
也是贾蔷胡闹,正经后宫级别,从来都是一个皇后、一个皇贵妃、两个贵妃、四个皇妃、六个嫔,余者贵人、美人不计约束。
贾蔷却是只认一个皇后、一个皇贵妃、两个贵妃,余者皆封妃。
黛玉为皇后、子瑜为皇贵妃、宝钗为贵妃,空一贵妃位,其她人也不必攀比甚么了。
但一个贵妃、一个皇妃,已经足以让薛家重回豪门之列。
“你们且去好生操办罢,等出殡之日,皇后娘娘会赐下祭礼,以全舅甥之情分。”
挥退了贾政、贾琏之流,贾母又将宝玉唤到跟前,问道:“这些时日都还好?”
宝玉默然点头,应道:“都好。”
贾母叹息一声,爱怜的摩挲着孙儿的脖颈,道:“不是我虚荣慕富贵,厚着面皮赖在宫里,只是你的亲事一日未定,我就赖那里一天。总要给你寻一桩家世、门楣、品格都配得上你的才行。”
见宝玉沉默不言,也只当他害羞,贾母问道:“园子里都还好?”
宝玉强笑了下,正要开口,就听今日跟来服侍的丫鬟凌雪道:“老太太,宝二爷常去园子里一个人长吁短叹,流很久的眼泪,我们劝了也不听,只念叨着想念老太太和家里的姊妹们……”
若只说到这倒也罢了,贾母还当她是忠婢,却不想到底心思浅了,画蛇添足道:“老太太,奴婢斗胆提个想法,要不让宝二爷也进宫里去住罢?宝二爷打小就和姊妹们一起长大,在老太太膝下,他……”
没等她说完,却听贾母问道:“他进去了,谁来照顾?”
凌雪没听出话音儿来,也没看到薛姨妈嘴角浮起的一抹讥讽,表忠心道:“奴婢是宝二爷的跟前人,奴婢愿意一道跟了去照顾……”
“啪!”
话没说完,接到贾母眼神示意的琥珀,就上前重重一记耳光抽在凌雪脸上。
凌雪惨叫一声摔倒在地,眼见着半边脸红肿起来,整个人都懵了。
宝玉也懵了,怔怔的看着她,不知发生了甚么……
贾母厉声骂道:“不知廉耻的小女昌妇,挖空心思想攀高枝!原以为你性子跳脱些,心里是个老实的,没想到这般下作!也是想瞎了心了,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
薛姨妈都忍不住道:“怎么想的?禁宫大内,成年皇子都不准住,宝玉一个都成过亲的外男,搬进去……你这是想害人不成?”实在幼稚肤浅可笑。
贾母大骂道:“你还看不透她那点烂心眼子?这是嫌贾家门槛低,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去!”
薛姨妈一时无语,还真保不准这个颜色不赖的丫头有此心思。
毕竟,宫里如今不少皇妃,如香菱、晴雯、紫鹃、莺儿等,都是丫鬟出身。
连鸳鸯不也是?
如今摇身一变,竟成了皇妃,也不怪凌雪这等自忖颜色不逊于她们的丫鬟,挖空心思起了攀高枝的想法。
只是……
何其愚蠢!
最重要的是,贾母心里始终为李纨、凤姐儿、可卿甚至尤氏姊妹堂而皇之住进西苑乃至封了妃,贾家落下一个“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名声而感到羞耻,没想到如今连安排在宝玉跟前的鄙贱丫头都起了这样的心思。
拿贾家当甚么了?
“来人,把这小滢妇拖下去,打二十板子,叫她老子娘来领了出去,往后再不准进府!”
贾母憋火了大半天,这会儿寻了个由子发作,仍不解恨,顿了顿又道:“连她老子娘一家一并赶到城外庄子上,大老爷没了,大太太还在,让她们一家子好生服侍着。出半点差池,打不烂他们的贱骨头!”
凌雪整个人都颤栗起来了,极端恐惧下,看向宝玉求救道:“宝二爷,救我!宝二爷,救我!”
贾母盛怒之下,宝玉还敢说甚么,只是低头落泪……
贾母也不理他,又将府上大小婆子丫鬟叫齐,好一通斥骂,等出完邪火后,同薛姨妈埋怨道:“以前有凤丫头在,我便是清闲清闲,家里总还有些模样。如今愈发没规矩了,让人笑话。可见,家里没个能正经管事的女人,是万万不成的。”
薛姨妈自然知道贾母在说甚么,也知道为何贾母会生这样大的气,发这样大的火。
原是想蹭着天家的光,给宝玉说门好亲事。
其实权贵圈子说大也大,说不大也不大,论门第,侯府以下的贾母根本不带考虑。
没个侯府嫡女能配得起宝玉?
若非眼下没甚正经王府,贾母更巴不得宝玉能尚个公主……
可如今贾蔷一句话传出来,世人都知道了贾家只女的尊贵,男的想来个风光大葬都难,谁还愿意将贵女下嫁?
只是到了这个地步,她也没甚好说的。
……
入夜时分。
西苑,水心榭。
贾蔷拥着黛玉,难得两人独享夏夜静谧。
不远处燃着太医院内造的熏香,可驱蚊虫。
漫天星光落在湖面上,不远处的柳堤畔竟有萤火虫飞舞。
黛玉倚在贾蔷怀中,虽然享受此情此景此人,却也有些害羞,埋首在他怀中,小声笑道:“让人瞧了去笑话……”
毕竟人间至尊,周围又怎可能没人侍奉护卫……
贾蔷却不在意,感受着手心处的软腻香滑,笑道:“那让她们都跪着,不许抬头看?”
“呸!”
小啐一口,黛玉也不理这茬儿了,轻轻抱住贾蔷横在她身前的臂弯,将螓首倚在肩头,看着湖面微波荡漾,星辰愈发璀璨,浅笑道:“今儿听小婧姐姐说,外面有人在笑话贾家,赔了夫人又折兵……”
贾蔷面皮厚,不置可否的“唔”了声。
虽明知看不见,黛玉小眼神还是飞了一个,嗔道:“老太太若是听见了,必是要伤心的。再者,还有几个姑娘的体面。娘家好过些,她们面上也有光。”
贾蔷权当没听出几个姑娘的暗喻,笑道:“她们有没有体面,只看你就够了。你能拿她们当一世的姊妹,她们就风光一辈子。”
黛玉对贾蔷的情话,虽有些免疫,可还是甜到了心里,嗔道:“就知道哄人!”
贾蔷将她抱紧了些,手心紧贴她的心跳,柔声道:“哄就哄了,总要哄你一辈子!”
黛玉眼神都要化了,不过女人嘛,都有些浪漫,轻声问道:“那下辈子呢?”
贾蔷嘿了声,道:“下辈子你哄我!”
黛玉简直惊笑,道:“下辈子我是男的,你当女的……那你一定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贾蔷摇头道:“不,下辈子我还当男的,你还是女的,你也得哄我!”
黛玉闻言,抿嘴笑着将贾蔷的手臂抱的更紧了,点了点头声音如水一般,道:“好,下辈子,我哄你。”
两人静静坐了许久,就在黛玉俏脸愈发红润,眼睛快要凝出水时,她按住了在她身上作怪的手,声音酥酥的道:“再多说会儿话罢……”
贾蔷虽然想吃了她,却也愿意顺着她的心意,道:“那就多待会儿,再回屋。”
黛玉白他一眼,问道:“三娘走了大半月了,也不知怎样了,可有信儿回来没有?”
贾蔷摇头道:“出征在外,我许她特权,不必事事回奏。一应战机,皆由她自己把握。是战是退,也不必强求。但就我估算,这会儿德林海师的舰炮,已经开始在东瀛咆哮了。那些东瀛倭子,就欠拾掇!”
黛玉并不了解贾蔷对东瀛的厌恨,不过既然贾蔷不喜欢,她也就不喜欢。
又不是理中客,还要替东瀛倭子说话……
她关心的是另一事:“你原先说,年后要南下,和西夷诸酋会盟秦藩,他们可有回信儿?”
贾蔷笑道:“哪有那样快,等回信儿,怕还得两个月。这次之所以同意三娘子打东瀛,就是为了防备后背受敌。一旦和西夷开战,以东瀛倭子素来跪舔西夷土狗的做派,势必内外勾结。所以在大战之前,先灭后患!”
“跪舔……”
黛玉一时无语,一个天子,怎好用如此粗鄙之言。
不过很快就从字面意思联想到这个词的某种浅白之意,俏脸飞红之余,悄悄掐了贾蔷胳膊一下。
然后就赶紧岔开话题问道:“怎突然又要和西夷打仗了?不是要和西夷诸酋首会谈么?”
她是知道,贾蔷想争取数年太平发展时间的。
贾蔷笑道:“我是想安安稳稳的发展壮大上两年,可我这样想,西夷难道会不知道?德林号先前凭小琉球一弹丸之地,就将他们打的哭爹喊娘。虽用了奇计,在他们忽略之下取得的战果,却也让他们记恨入骨,势必会详细调查大燕的根底。
如今我登基为帝,坐拥如此庞大的江山和亿兆百姓。这对西夷们而言,是一件极其恐怖的事。所以他们断不会让我们安安稳稳的发展壮大起来,因为他们心里明白,果真由大燕平稳壮大下去,不用十年,他们都得跪着给大燕排队唱窑调……”
贾蔷话没说完,黛玉就“噗嗤”一下笑开了。
这话太损!
不过,也自豪!
好一阵笑后,黛玉奇道:“既然如此,你怎还要去会盟?”
贾蔷笑了笑,道:“一些小把戏,小战术罢。我知道他们知道马六甲和巴达维亚戒备森严,他们也在寻机会一战重夺这两处要地,可一直寻不到合适的机会。所以,我就给他们机会!”
黛玉闻言变了面色,道:“你……你要以身作饵?”
贾蔷好笑道:“想甚么呢?会盟大会一定是一场友好和睦,十分友善和谐的大会。他们希望我相信,他们相信了我们,我要做的,是让他们相信,我已经相信了他们。”
黛玉闻言,星眸里星星都快飘出来了,贾蔷哈哈一笑,将她拦腰抱起,道:“走,不想那么多了,夜了,该回去歇息了!”
黛玉大羞,搂住贾蔷的脖颈道:“快放我下来,像甚么……再说,子瑜姐姐今儿身子不舒服。”
贾蔷嘿嘿一笑,道:“子瑜身子不适,还有紫鹃嘛。”
黛玉啐道:“紫鹃也不成……”
贾蔷抽了抽嘴角,道:“那算了,寻香菱来,她能扛造!你也喜欢她……”
“呸!”
……
番三十二:白龙鱼服
佛郎机,圣伊尔德丰索宫。
佛郎机国王腓力五世看到从遥远东方送回来的国书,老迈的神情很是震惊,也有悲痛和愤怒。
邪恶的东方国度,居然拥有了能确保十万人接种,而无一例死亡的天花痘苗?
上帝的福音,为何会降落在那片邪恶富饶的土地上……
腓力五世心情悲痛之极,他已经是第二次登基了,早在八年前,他就想退下来荣养,将王位传给他最爱的儿子,路易一世。
然而上帝如此厌恶他,他的儿子只当了七个月的国王,就倒在了天花瘟疫中……
他心爱的儿子……
这场打击,让他的狂躁抑郁症愈发严重了,却仍不得不打起精神来,重新成为国王,因为他的次子太年幼了。
每每思及此事,腓力五世的狂躁暴怒情绪就难以控制。
王后伊丽莎白见之,赶紧让仆人请来阉伶法里内利,并让他唱起了咏叹调,《任我流泪》。
连续演奏了三遍后,腓力五世的情绪,缓缓平息了下来……
他重新看了遍国书后,对王后伊丽莎白道:“这种痘苗应该是真的,费尔南和葡里亚、英吉利等国在东方的人已经亲自去巴达维亚接种过。这种痘苗,一定要带回佛郎机。”
伊丽莎白道:“邪恶的大燕靠着卑鄙的手段袭击了我们在东方的舰队,并夺去了佛郎机的殖民地吕宋。这一年来,王国不断抽调战舰前往东方,会同英吉利、葡里亚、海西佛朗斯牙等国,要报复东方大国,甚至毁灭它,瓜分成为我们欧罗巴大陆的殖民地。莫非是如今的时机已经到了?”
腓力五世在咏叹调的歌声中沉思了片刻后,浑浊的眼睛却越来越亮,甚至高兴笑道:“原本并没有到合适的时机,东方恶龙在马六甲和巴达维亚修筑了太多岸防炮,还对我们十分警惕。那里距离西方实在太遥远了些,便是我们汇聚了如此强大的联合舰队,也不敢轻易进攻。一旦攻击受挫,想要补给就十分艰难了。但是没想到,卑鄙的东方人,竟会如此愚蠢,如此自以为是。他想用痘苗来诱惑我们,想让我们得到了好处,就和平共处,以给恶龙成长的时间。啊哈,他真是太自大了!”
往后伊丽莎白笑道:“或许尼德兰人会选择和平相处。”
这个笑话显然戳中了腓力五世的笑点,老国王仰头大笑起来,笑了好一阵后,才喘息道:“这话若是让威廉那个小子听到了,他一定会十分生气。”
马六甲和巴达维亚两座可掌控东西方航路的要塞,原本都是尼德兰的。
凭借着这两处,尼德兰在东西方海贸中占尽好处,地位超然。
英吉利在欧罗巴如此强大,海上干翻了多少霸主,可在东方,势力仍止步于天竺。
东瀛闭关锁国,任你甚么强国都不准在东瀛经商,独尼德兰可以。
尼德兰在大洋上漂浮着超过一万五千艘船,靠的就是把持如巴达维亚和马六甲以及南非好望角这样的海上生命要塞。
如今两座极重要的要塞被大燕以“卑鄙”的手段夺去,即便尼德兰仍然有庞大的商船和回报,也绝对会因这两处要塞的丢失而痛彻心扉。
“这些年威廉四世因为东方的失利常常咒骂发怒,并为此花费极大的代价建立了强大的海军。这一次派往东方舰队和军队最多的就是他,他是不会放弃这次机会的。而汉普顿宫的那位,就更不会放弃这次继续东扩的好机会了,这些年英吉利人的爪牙愈发强硬,乔治那个家伙是绝不会止步于莫卧儿的。我知道他,他做梦都想迈过马六甲,征服比印度更富饶安定的大燕。
其他几个,自然也不会放弃那片富的流油的沃土。莫卧儿加上大燕,超过三亿人口,无与伦比的市场……伊丽莎白,我老了,无法前往东方。两个王子也很年幼,这一次,就由你代替我,往东方走一回罢。拿回痘苗,并让邪恶的东方皇帝相信,我们愿意和平。
其他的,交给费尔南。告诉他,只要他能在这次行动中有所建树,那么冈萨雷斯家族将重新恢复卡斯蒂利亚伯爵的荣耀。”
……
同样类似的对话,陆续发生在英吉利的汉普顿宫、葡里亚的玛费拉宫、海西佛朗斯牙的凡尔赛宫等地。
一艘艘载着王后、亲王、王子、公爵的大船,驶向了东方。
伴随着的,是庞大的战舰队伍和士兵,当然,还有巨炮……
……
马六甲。
此处原属柔佛之土,后来柔佛苏丹被尼德兰人扶持的爪哇所刺杀,自此柔佛国灭,成为了尼德兰人的势力范围。
再后来,闫三娘用了一次几百年后依旧能列入各国海军教程的经典奇袭战,一战拿下了巴达维亚和马六甲,使得此处自此姓贾。
齐筠站在马六甲古城上,眺望着不远处那条海上生命线。
马六甲古城便如一只可以扼住这条生命线喉咙的存在,矗立在海岸线上。
“好地方呐!”
“是好地方,原本应该是齐家的!”
不同于齐筠温润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了一道低沉有力的声音,齐筠闻言皱起眉头转头看了过去,语气稍微加重了些,道了句:“二叔?”
此人正是早些年,齐太忠为了谋后路,听取贾蔷之言,打发出海的次子齐万海。
齐万海人如其名,性格四海,广交江湖之友,路子极野。
德林水师能奇袭巴达维亚,继而又拿下马六甲,齐万海功不可没。
但再功不可没,这句话也是杀头的罪过。
齐筠左右看了看,见左近无人,护卫都在十步开外后,才正色对齐万海道:“二叔是嫌齐家的好日子过够了?”
齐万海性子野,野心自然也大,不过他聪明,知道贾蔷如今算是真正的大势已成,不可力敌,但……
“筠哥儿,你是不是糊涂了?齐家哪来的好日子?如今的齐家,比得上当初的齐家?”
齐万海冷笑一声问道。
当初的齐家,是独占扬州三十年的齐家。
一城,便是一家。
如今的齐家,虽以商贾之身多出一侯、一伯,但齐家在扬州城的根基早已动摇,再也无法掌控一切。
至于贾蔷许给齐家的一岛……
倒是风景宜人,可是除了种些地打点鱼,还能如何?
即便是地儿大,可除了齐家人没几个喘气的,有个鸟用!
再想想扬州城的繁华昌盛,这滋味岂能相同?
齐万海是真心觉得,老齐家被坑惨了!
齐筠面色终于肃煞起来,他虽年轻,今年也不到三十岁,但已经连续执掌过小琉球、爪哇和马六甲,是真正独掌大权,操持一方基业的枭雄存在。
这般变了面色,齐万海虽是老江湖,也不禁心头一凛,就听齐筠声音低沉道:“二叔,你不是糊涂人,所以不必揣着明白装糊涂。齐家当时的处境,祖父都常常焦虑的夜不能寐。景初朝的香火人情,隆安朝是不顶用的。韩半山负天下之望南下,第一把火就烧在扬州,除的虽是白家,瞄准的却是齐家!若非祖父以一生的智慧,看出当今乃奇人,押宝在此,齐家今日怕是全家上下连骨头都化了!
这是打恩义情分上说,皇上不亏欠齐家。再从眼下局面来说……
你是不是以为你侄儿当着秦藩总督,掌着德林军,这秦藩就姓齐了?
你方才那番话但凡让一人听了去,今天晚上你脑袋能保得住,我现在就从这里跳下去!
绣衣卫你不惧,夜枭之名没听过?
就你麾下那些绿林大豪里若没有三五个夜枭,岳之象就是个废物……可他是废物么?
二叔,皇上不是从谁手里继承得到的皇位,是一步步从隆安、宣德和韩半山、窦广德之流的刻薄打压中杀出来的天子!
虽然夺去皇权的过程中未见多少血,可这难道不是更恐怖之处?!
马六甲和巴达维亚是被皇上视为眼珠子一样重要的地方,不管是哪个敢生出丝毫觊觎之心,想好死都难!
无论是谁,连想都不能想!!”
齐万海闻言,沉默稍许后,看着齐筠道:“果然是不一样了,当年的你,可说不出这样的话来,软绵绵的就是个书生……筠哥儿,是不是还想说,我若想死,你可以成全我,但不要牵连齐家?”
齐筠只是深深看了齐万海一眼,没有回应。
没有回应,便是最明白的回应。
齐万海见之哈哈大笑两声,道:“好,果然是历练出来了!也罢,有你在,齐家就倒不了。筠哥儿,二叔别的不想,就想在马六甲城里要一片地盘,开个大商号。这个要求不过分罢?”
齐筠闻言,直视齐万海稍许后,缓缓点头道:“好。”
齐万海满意而归,等他背影消失后,齐筠忽地一拳砸在女墙上,剧痛令他眉头紧皱。
他的眼光,终究不如他祖父老辣。
他这二叔果然是在外久了,心已经彻底野了,起了裂土的心思。
莫说家国忠义,便是连至亲,都不算甚么了。
只是,他果真自负到以为比谁都高明?
利欲熏心,可恨!更可悲!
……
神京西城,醉仙楼。
二楼天字阁。
贾蔷和女扮男装的黛玉、子瑜、宝钗三人,临窗而坐,看着楼下街道上的纷争。
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好些人,正中是一个面红耳赤的年轻士子,和一对面带苦相看起来老实巴交的老人,很明显是农夫。
两个老人跪在地上,拉着年轻士子不放,哭着让他随他们回家……
已经让人了解过内情的贾蔷看着这一幕,摇头道:“若不知情者,任谁都以为是这考取功名的士子不忠不孝,嫌弃自家爹娘。便是周围看热闹的这些人,目睹了事情的经过,多半也要以百善孝为先来劝诫年轻人。可是这年轻人自襁褓时,因恶疾被弃,反倒因祸得福,让富裕人家的好心人捡到,治好的恶疾,抚养长大,教育成才。如今考取功名,眼见就要做官了,这对亲生的跑来认亲。
这哪里是认亲,这分明是在胁迫,在害人。这年轻人若是不认回双亲,就成了一生最大的污点,连官场上都将步履维艰。若是认下来,内心又如何能过得去?又如何对得起养父一家?”
黛玉形容十分震惊,恶心的俏脸都有些小狰狞了,道:“世上怎还会有这样的爹娘?”
贾蔷呵了声,轻声道:“这世上有两样东西令人无法直视,一是天上的太阳,其次,便是人心。
有一段时日,我一直以为,只要不断开海拓疆,只要大力推广自然科学,开启民智,只要让天下安宁太平,大燕就将会是人间乐土。
后来才明白自己的幼稚,人心,岂有满足之时?
也是因为类似于今日之事,亲眼目睹了几回后,我才定下心思,绝不可废弃古礼。
儒教之礼中,当然有许多糟粕,但仍有真正的精髓精华存在。
人还是要读书知礼,要修德行,更要明是非。
你们看看周围围观百姓,便是知道了两老人曾丢弃骨肉,如今仍一味指责士子不孝。”
黛玉好笑道:“这些人岂不正是遵循孝道之礼?”
贾蔷笑道:“所以要明是非嘛。他们遵循的,都是愚孝之礼。”
子瑜落笔道:“那下面之人,你以为当如何处置?”
贾蔷笑道:“我处置甚么?他都这么大的人了,又读了那么多年书,若是连这点麻烦都解决不了,没这个魄力,那又有何用?”
说话间,就听下面传来年轻士子悲愤之极的怒声:“你二人生而不养,弃我于道旁。若非先母车驾路过,必为野狗所啃噬!如今知我考取功名,便前来勒索富贵。
我胡诚受先母教诲,必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做人,焉能为前程功名,就认尔等为亲?今日于世人前与你们分辩清楚,明朝弃功名出海,至死不归!”
“走罢。”
见至此,贾蔷笑了笑,与黛玉等人道:“今日不虚此行,改日再出来逛。”
宝钗笑道:“白龙鱼服,见困豫且。微服之事,还是少为的好。”
贾蔷嗤笑道:“久困于禁宫大内,早晚为外朝所蒙蔽。这还只是在京畿,日后有机会,一道去外省,真正往民间去看看,那才叫知民间之疾苦。”
贾蔷话音刚落,宝钗正想说甚么,却听到外面楼道口隐隐传来一阵喧闹争执声:“好球攮的!你薛大爷倒想仔细瞧瞧,哪个忘八肏的敢和我抢上房!还不给爷让开!”
听闻此声,黛玉“噗嗤”一下就笑开了,看向宝钗,目光说不出的俏皮~
薛家这位国舅爷,才能下榻没几天罢?
……
番三十三:绝户
原本宝钗就因为陡然传来的声音羞愧难当,简直当面打脸。
再加上黛玉奚落取笑的眼神,愈发叫她无地自容。
不过正当她大怒,想要开口将她那不靠谱的哥哥叫进来好生训斥一番时,却见贾蔷与她微微摇头。
宝钗以为贾蔷是要给薛蟠留体面,心里愈羞愧难捱,又心思飘忽,觉着不枉她昨晚和宝琴两人,那般服侍他……
然而就在此时,却听又有极嚣张跋扈的声音传来:
“瞎了眼的狗东西,也不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哪位爷!爷就不信了,如今这神京城里,还有人能迈得过我们薛大爷去!”
另一道声音尖锐刺耳又起,道:“看清楚喽,这是当朝国舅爷!当今圣上见了,也得叫一声薛大哥,那是兄弟的交情!所以甭管甚么王爷、国公,宰相、将军,是龙给爷盘着,是虎给爷卧着!今儿不给咱磕仨头,爷能叫你活着离开这神京城?”
“这是甚么人家跑醉仙楼来拿大?哟哟哟!瞧瞧,还这么些看家护院的,咦,居然还有女卫!!薛爷,今儿可来着了!”
听闻此言,天字阁内宝钗的脸色瞬间难看到了极点,心也沉了下去。
她知道,贾蔷最厌恶的,就是这等欺男霸女的混帐行径。
若是薛蟠和这伙子下流混帐果真起了邪性,今日怕难得好去。
这时薛蟠洋洋得意的声音响起,却是骂道:“少放屁!果真有内眷,那今儿就不叨扰了。我兄弟……爷是说当今圣上,别的都能容,独这个最不能容。
你们没看到爷如今连清风楼都少去了?罢了,今儿不来醉仙楼了,都去清风楼,爷做东道!
唉,皇上心太善,以为那等地方是见不得人的火坑,这二三年来扫荡了多少回?
只可惜,皇上别的方面处处聪明绝顶,英明神武,独这等事上怎就不明白,这世上怎么可能真的没有窑子?
上面查的再紧,也不耽搁有人通风报信儿,一家家都藏了起来,有甚么用?
往常看戏听书,都道皇帝是孤家寡人,可怜的紧,爷那会儿还不明白,这都当皇帝老子了,怎还成可怜人了?
如今才明白,原来皇帝老子,才是最容易让人哄了去……”
“薛大爷,皇上手下那么多心腹臣子,难道他们不会给皇上说?”
“你懂甚么?要不说你们一个个狗屁不通,也不多读些书……爷这些年,读的书可海了去了!”
“哟!咱们如何能同薛大爷你比?你老人家是文曲星下凡,一肚子墨水,连庚黄也比不得你!”
“去你娘的!爷如今知道那是唐寅,球攮的,还敢拿爷取笑,想臊爷的面皮?”
“不是不是不是……我哪敢呐……我的意思是说,得亏那唐寅死的早,不然听到薛爷您给他取的名字,他非得改了那破名儿换成薛爷起的名不成!薛爷,你倒是给咱们说说,皇上怎么就成了可怜人了?他那些臣子,还敢瞒着他?”
“这君是君,臣是臣。莫说皇上,便是咱们这些做主子的,难道对自家府上的事都清楚?那群野牛攮的下流种子,还不是一个个挖空心思瞒着爷,欺上瞒下,诓骗主子的银子?想当初丰字号……嘿!算了算了,不扯这些有的没的了,不过是些没卵子的破烂事,不是甚么正经大事,随他们去罢。”
“薛爷,你是皇上的拜把子兄弟,正经国舅爷,就不同他老人家说说这些?”
“说你娘个腰子!叫他知道平康坊的窑姐儿都换去别家,不在平康坊了,往后爷们儿到哪去高乐?那些官儿们也都不是好人,各有各的花花肠子……不说这些淡鸟话了,咱们走,清风楼寻乐子去!今儿你们薛祖宗请东道,嘎嘎嘎!”
……
“皇上,怎不拦下他,问个明白?”
贾蔷以目示意宝钗莫要出声,直到薛蟠领人离去后,宝钗惊怒羞愤之余,问起贾蔷来。
贾蔷见她羞恨交加的表情,笑道:“你急甚么?我都没这样生气。”
话虽如此,却对角落里侍奉的李春雨道:“让人跟上去,查清楚清风楼的根脚。另外,京城肯定不止一家清风楼,今天晚上朕要知道,到底有几家在朕的眼皮底下弄鬼。”
李春雨躬身应喏,转身出去。
等他走后,黛玉好奇的看着贾蔷道:“你果真不气?”
贾蔷“啧”了声,笑道:“君与臣,本来就是既统一又对立。老薛方才比喻的很恰当,便是府上的主子奴才间,也是差不离儿的事。谁若想着臣子、奴才都是大公无私一心一意效忠皇上、主子,那才是想瞎了心。
只要别越过底线,慢慢博弈就是,看谁手段更高明些。
这是一辈子的事,急切间求不得圆满。
至于青楼这劳什子害人顽意儿,别说眼下,再往后一千年,也不可能悉数取缔。
不过我最近有些想法,若是施行稳妥了,至少可减少汉家女儿受的屈辱、羞辱……”
几个女孩子都了解贾蔷的一些路数,闻言不由都变了面色,黛玉警醒道:“莫非是想打算从藩国那边买来的女孩子……蔷哥儿,这可是遗臭万年的勾当,使不得!”
民间可为,若是大燕天子亲自为之,那名声就臭大街了。
别看逛青楼妓院的主力是士绅、官员、读书人,最鄙夷唾弃这一行的,也是他们。
一国之君当老鸨,骂君王的折子能淹没乾清宫。
性子刚烈些的,来一场御门死谏都说不定。
连黛玉、子瑜、宝钗等都极不赞成,贾蔷耐心解释道:“别的地方的女人都十分注重贞洁,独倭子国的女人不同。倭子国对这些不甚看重,当初倭子国还未禁海时,西夷们的船可以随意停靠倭子国,结果发现那里的女人出门连裤子都不穿,而且随时随地都能躺下办那事。甚么井上了、渡边了、山下了、江口了、鹤田了……也不在意生出的孩子是谁的,在哪办的事,就姓甚么。那些西夷们都乐疯了,后来是倭子国男人看到他们的女人都不乐意和他们好了,因为他们都是矮骡子,不似西夷人高马大,就发动战争,赶跑了西夷,倭子国女人为此伤心了很久……”
黛玉、子瑜、宝钗等何曾听过这等淫事,皆羞红俏脸,没好气瞪贾蔷。
贾蔷一本正经道:“千真万确的事!倭子国女人最反对赶走西夷,为此还上书东瀛幕府,说她们可以用身体和西夷们换银子,养家糊口,还能给大名交税。倭子国的首领看了信后十分难以取舍,要不是西夷传教士们捣乱,和倭子女人勾结一起,杀了倭子男人,还想造反,倭子国的幕府大将军就允许他们的女人继续卖身赚钱了。
你们说说看,如此不知廉耻的国度,他们的女人不是天生就干这一行的?”
宝钗简直深恶痛绝,啐道:“倭子国果然是禽兽之邦,竟如此下作!”
贾蔷嘿了声,道:“这算甚么?你们根本想不到,彼辈腌臜之辈,能乱到甚么地步。一个村男男女女都是一道在河里沐浴洗澡,连自家女儿,都和父亲一道沐浴,成亲出嫁前要和父亲洗最后一次澡……”
“……”
三个女人都震惊到凌乱,再也不提倭子国女人不可为妓的事了。
甚至在心里爆粗口:她奶奶的,天生一个淫窝子!
“走了走了,为倭子国那等畜生之邦生甚么气?再说,眼下三娘正替你们出气呢,宽心宽心!走,回西苑!”
……
东瀛,九州。
最南端鹿儿岛。
就风景而言,森林茂密的鹿儿岛,是东瀛为数不多景色秀美的疆土。
而温暖的气候,火山灰堆积的肥沃土壤,也成就了鹿儿岛成为九州最大的萨摩藩。
如今的东瀛还是彻头彻尾的农耕封建国度,以一岛国之土,养两千多万民众,可想而知,能吃饱的百姓有多少……
所以鹿儿岛作为农业大县,眼下正值耕作时期,因此岛上聚集了相当多的百姓,以及从别地赶来做农工的麦客。
然而风景秀美土壤肥沃的鹿儿岛,在平静祥和中,在井上、渡边、山下、江口各处一片欢愉中,却突然遭到灭顶之灾!
“轰!”
“轰轰轰!”
一颗颗炮弹专挑人烟繁盛之地轰炸而来,农田上、井上、渡边、山下、江口……
德林军夺取港口码头后,迅速上岸。
胶底鞋和常年的拉练训练,让德林军的行军速度极快。
以火器之利,即便沿路有浪人武士阻拦,又如何拦得住?
区区五百德林军,竟如一把尖刀直插鹿儿岛居城,不废气力杀入城内,冲向萨摩藩大名府。
从天而降的敌人强袭,慌乱间萨摩藩藩主岛津氏自然赶紧召集武士“护驾”,将藩主府团团围住,然而不想这五百强敌只打了个幌子,就开始在县城内放起火来。
倭子国多以木造房宅,且家家相邻极近。
一处着火,左近一大片街道必然遭殃。
五百人纵火,不到一个时辰,整个鹿儿县都陷入一片火海中。
就当岛津氏暴跳如雷,率领武士要与来敌决一死战时,五百德林军却又如一阵风般,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一座烈火焚烧的居城,和无数失去财产而痛哭的百姓……
……
“娘娘,您这次打的是甚么神仙仗?这一通打,也没杀几个人,现在还带着兄弟们往农田里撒盐……这不是绝户计么?”
碧绿的稻田边,德林水师副都督张大山扛着一代盐,“噗通”一下悉数倒进稻田中,忍不住问闫三娘道。
除了留守战舰和戒备敌人的袭击外,其余人悉数扛着盐包往稻田里倒。
水田不是旱田,旱田一包盐倒下去,顶多死几步见方的庄稼。
可水田里倒一大包盐下去,整个一大片都要死绝。
如德林军这样,数千人分散开来挨个陇的往田里倒盐,九州岛最肥沃的农田,就要彻底毁了。
没个十年功夫,根本恢复不过来。
闫三娘将手里的盐包倒尽后,道:“打仗才能死几个人?不急,烧了他们的屋宅,毁了他们的农田,自有他们好受的。”
以张大山这等刀口舔血的悍将,听闻此言心里都不禁发寒,太狠了。
计最毒莫要绝粮!
不过他也不是心慈手软之人,又问道:“娘娘,那为何又选择鹿儿岛?长崎、熊本那边不是更好,人口更多?”
闫三娘冷哼一声道:“多动脑子想想,长崎常年与西夷和大燕打交道,岸防炮有多少?熊本乃九州重城,防卫更严。真当倭子是泥捏的不成?我们要保全实力,后面还有真正见真章的仗要打。
倒是鹿儿岛这边,虽是产粮重地,却少有商船停留,防卫自然松弛许多。
废话少说,都利落些,毁个七七八八就成,撒完盐就回船!”
直到落日时分,德林军击溃了一部匆忙来战的浪人武士后,便悉数折返回战舰。
舰队也并未多停留,一排炮将姗姗来迟的萨摩藩军队击退,就继续往东航行而去。
第二战,依旧是九州农耕大县,宫崎。
在以农为本的国度,毁了他们的根本,就能让他们痛彻心扉,能让他们国内大乱!
光靠德林军杀,能屠几人?
就算能杀,也会迫得东瀛各大名团结起来,共同抵抗,反倒加深江户集权。
而如今这般,毁其房宅耕地,调动军队四处追敌防御,风声鹤唳之下,嚼用消耗大大增加,对百姓的搜刮愈甚。
如此情形,必生内乱。
另外,秦藩、汉藩都是产粮胜地,安南、暹罗、吕宋也都富产稻米。
偏这二年,大燕也是风调雨顺,连续丰收两年,足以自足。
所以,藩国所出的粮米,需要一个高价倾销地。
还有哪里,比东瀛倭子国更适合?
只是这些深远的战略意义,还不需要让下面人知道。
这都是她出发前一宿,于龙榻上贾蔷告诉她的。
闫三娘自己也吃惊,贾蔷对倭子国的厌恨和杀意,不过只要他不喜欢的,她自然也不会喜欢。
即便果真绝粮毁田有罪,那由她来承担就是了!
“出发!”
……
番三十四:龙颜大怒
西苑,勤政殿。
林如海、吕嘉、李肃、曹叡等从皇城武英殿赶来时,在门口处,被李春雨给劝拦下来。
其实李春雨便不劝,殿内传出贾蔷暴怒的声音,也会让他们止步……
“安阳伯,是嫌朕刻薄寡恩,给你安阳伯府的赏赐少了罢?也是,一个封地合起来不过区区数百万亩良田,如何配得上你安阳伯的功劳?来人,传旨,安阳伯周琦大功于国,今日封王!!”
此言一出,殿外林如海诸人面色都是纷纷大变。
以伯身封王,那只能是追封。
且跃级那么多,怕是要连阖族性命都填进去,才能追封一个王爵。
若果真斩下去,那就是本朝对勋臣所开的第一刀!
安阳伯周琦脸色惨白,虎目含泪,跪地磕头道:“皇上,臣,臣岂敢有此心?家门不幸,出了周轩那个畜生,做下那等勾当,臣……臣教子无方,辜负圣恩,罪该万死。”
“你还敢狡辩!!”
贾蔷怒极,上前一脚将周琦踹倒,指着鼻子骂道:“你当朕是傻子么?就凭你儿子,也能开得起清风楼,勾连八方替他遮掩?朕的绣衣卫,都只字未报,你安阳伯连王爵都看不上,必是看上朕这个位置了,来来来,今儿朕就让给你!!”
说罢,将腰间玉带扯下,一把摔到周琦脸上。
这下周琦是真的怕了,跪在那一个头重重叩在金砖上,颤声道:“皇上,臣……虽有贪婪敛财之心,却绝无……绝无悖逆之心呐!皇上,明鉴!”
薛先、陈时等亦面色骤变,薛先缓缓道:“皇上,这个忘八虽然贪财些,又好色,当初在九边就爱干这行。弄了些鞑子女人,甚至连西边儿缠头都弄了些,在边塞干这个。臣等也骂过他,他嘴上打着哈哈,私下里仍是老毛病。
不过这货打仗勇猛,尤其是这二三年来,五军都督府裁撤天下兵马,精兵简政。江南内腹省份尚好,不敢违背朝廷命令。可偏远苦寒省份,多有抗命者。譬如云贵之地,因改土归流平苗乱,很是练就出一批见过血的骄兵悍将,听说要断了他们的血喝,一个个鼓噪叫嚣起来。不少人都怕苗地民风彪悍,陷落进去没有好结果,周琦这厮却是不怕,领兵前往,花了一年半光景平乱,安定了云贵二地。
如今他是有些骄纵,皇上该打该骂该罚都是他的福分,就是斗胆请皇上念他微有薄功的份上,宽饶了他这回罢……”
说罢,跪地磕头。
陈时等人纷忙跟上,跪地叩首,替周琦求情。
这时李春雨上前,躬身道:“圣上,元辅大人并诸位大学士到了。”
贾蔷长出一口气后,叫起道:“且先起来,周琦跪一边去,等人到齐了再议。”
薛先等闻言,心底纷纷落下一块大石头,暗唬侥幸。
他们希望天家针对勋贵的屠刀,永远不要举起,尤其是贾蔷,都渴望君臣相得一世,成为千古佳话。
屠刀一旦举起开了个头,就很难收起了……
……
“先生,户部侍郎闫冲之子闫乔开了一家望仙阁,明为酒楼,实则藏污纳垢之所。还有刑部尚书曹扬之子,大理寺张仲的侄子,名下的奴才也各支起一摊子。
他们暗中拐卖女子,作恶无数。
朕就想不明白,朕登基才几天?新朝统共也没三年,怎么就出现了这等腌臜混帐事?
对了,安阳伯也干了这等事,可他家好歹是用钱买来的女子。
闫冲、曹扬、张仲那几个忘八,他们敢用手上的权力,逼迫地方上的官员给他上供!
上一次这么干的,朕亲自砍下了他的狗头,才几天?
好啊!闫冲等既然敢视若无睹,视朕为无物,那朕就成全他,让他好生长长记性!
身为高官权贵,贩卖迫害大燕子民者,诛三族!
下一次,诛九族!
不怕死的,只管再来!
朕连去藩国的机会都不与他们,黄泉路上由他们结伴!
除非彼辈将朕这个天子废了,不然,敢动朕的子民,绝不相饶!!”
说罢,不管诸文武面色剧变,一甩袍袖,转身离去。
等他走后,林如海面色铁青,缓缓转过身来,看向安阳伯周琦,一字一句问道:“皇上未登基前,就彻查平康坊七十二家,解救受害女子无数。教坊司成百上千罪宦妻女,也都被特赦,准其织造为生。
安阳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安阳伯今日犯了事,总该知道皇上的一片苦心了罢?莫非也想安阳伯府诸内眷,入教坊司为千万男人糟践羞辱?”
周琦此刻只顾叩首,道:“元辅,救安阳伯府一救!元辅,救安阳伯府一救!”
他明白,普天之下,能让贾蔷平息雷霆震怒,从宽发落者,怕只有眼前这位清瘦老人了。
林如海叹息一声,道:“既然皇上说,你周琦未曾强迫妇人,还算公平买卖,那你这还有些挽回余地。但愿你安阳伯府果真没破了底线……至于其余人等,曹大人。”
曹叡面色凝重,上前应道:“下官在。”
林如海目光肃煞,道:“你分掌刑部和大理寺,发生这等事,你难辞其咎。请罪一事且放在后面,此案先由你彻查。曹扬、张仲圈府拿人,余者凡牵扯在内者,皆打入天牢,从严问罪。”
吕嘉一张脸都抽抽起来,上前道:“元辅,如此治罪,是否……是否牵扯太广?那群下三滥开青楼,想隐瞒的咱们都丝毫无所闻,上上下下还不知结了多大一张网。若是全部都……不如抓大放小?眼下朝政繁重,又都十分紧要,若没个安稳的朝局……太难了。此间关节,还要劳元辅和皇上好事解释一二。”
林如海闻言沉吟稍许,缓缓道:“先抓人罢。”
李肃问道:“此案一旦发作,外面必然激起滔天巨浪。元辅,对外该如何解释……”
林如海道:“这是好事,是朝廷不容腌臜,为民做主的好事。不必遮掩,对外明言。”
李肃为难道:“刑部尚书、大理寺卿还有国朝勋贵都牵扯到这等下作案子里,士林中怕是愈发有人谩骂……”
朝廷威望这个东西,看似是虚的,实则却是真真切切起大作用的。
朝廷没了威望,则势必政令难出京畿。
林如海却摇头道:“对士林的清理,拆除学社只是第一步。不是不让他们骂,骂该骂的人随他们,骂不该骂的人,就治他们的罪。朝廷的威严,不是宽纵出来的。”
李肃缓缓点头,之后,薛先上前与林如海抱拳声音低沉道:“元辅,皇上那边,务必还请元辅劝一劝。该怎么罚就怎么罚,保重龙体重要。”顿了顿又道:“杀头不当紧,只是诛族……元辅,不合适啊,人心惊恐。”
林如海闻言苦笑稍许,道:“皇上已经够自省了,你们自己也当看在眼里,对于吏治,对于朝政,他何时插过手?对于天家嚼用,也是能省则省,对于文武臣子,却是能多给,就多给。皇上唯一在意的,被视为底线的,不就是百姓么?为何将海外肥沃土地大量分封,难道不是为了求你们,善待大燕的百姓么?怎么就这样难呢?安阳伯,何以伤陛下之心呐?”
周琦一张脸涨红发紫,过了好一阵,方咬牙落泪道:“臣,愧对皇恩!要杀要剐,臣绝无怨言!只求元辅告知圣上,就说,周琦知错了,负了圣心。臣,再也不会如此猪狗不如了!!”
……
延庆斋。
贾蔷看着李婧不解道:“清风楼那样的地方,夜枭会不知道?”
李婧尴尬一笑,道:“爷,知道是知道,不过是皮肉生意的地方,没甚真顽意儿,所以也就没在意……”
又见贾蔷变了面色,她忙道:“爷,其实朝廷清理罢平康坊后,京城其余各坊中,青楼妓院跟雨后春笋一样,四处冒头。更别提那些娼门了,更如同过年一样,生意大兴。爷,这种事,真的禁不绝的。京城如此,扬州、金陵那些风流繁盛地,被清理一回后,也是化整为零,许多小门小户就收养一两个女孩子,教着琴棋书画,长大后接客,收益比种地做小买卖多的多。这种事,怎么禁绝嘛……”
人的欲望,怎么可能根除?
几千年的世俗风情,更不会因为几次扫黄就销声匿迹。
皇权的确强大,但到细小处,也的确无能为力……
这些话,李婧都不知该怎么跟贾蔷这个心思纯善者说。
贾蔷闻言,沉默稍许后,道:“我有一个主意,你来参谋参谋……”
说着,将采买倭女,来充当妓子的谋划说了遍。
最后道:“我怎会不知,这等事根本不可能禁绝……但是,我还是希望,大燕的女子能少受些这般糟践,少落火坑。她们能清清白白的出嫁,生儿育女。往后百姓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也不会再有那么多卖身救家的悲苦事。
所以,就由倭女来充当这个角色。彼辈原就不在意这些,甘愿为妓。”
李婧闻言有些震惊,道:“还有这样的人?可是……她们愿意来大燕么?”
贾蔷笑道:“三娘子这次东征,行的是绝户计。烧屋毁田,加剧东瀛各大名间的矛盾,引起战争。不用半年,百姓的日子就如同炼狱。这个时候,用白菜价就能买来许多女子。甚至,只要能带她们离开倭国,她们干甚么都愿意。”
李婧闻言居然艳羡道:“三娘这次又威风了……”
顿了顿又面色古怪的劝道:“爷,再怎么样,也不能由天家出面办此事啊。德林号都不行,不然皇上的名声成甚么了?”
贾蔷嘿了声,道:“所以啊,方才在勤政殿那边,发了好大一通火。这一回,不知多少人要掉脑袋!”
李婧闻言一惊,正要问话,却见李春雨猫一样的进来,她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抹恼火。
她身份特殊,和贾蔷所议之事更是不传六耳之秘,李春雨虽为近侍,也不该这般未经传召就进来。
倒是贾蔷猜到些甚么,问道:“可是先生来见?”
李春雨忙细声道:“主子圣明,正是林相爷求见。并且,皇后娘娘也来了。”
贾蔷闻言无语稍许,心里也是无奈。
即便他再怎么尊敬林如海,可在林如海心里,他现在仍是君王。
请黛玉一并前来,就是为了安抚劝说……
轻轻一叹后,他起身迎了出去。
……
“先生又何必如此?还亲自跑这么远……”
贾蔷直白埋怨道。
西苑不是皇城,很有些距离的。
林如海还未说话,黛玉就没好气道:“还不是你,好一场龙颜大怒,爹爹担心你的龙体,还叫我来一道劝你保重龙体!”
贾蔷哈哈大笑两声,又“啧”了声,道:“气当然还是气,但还不至于气坏龙体罢?”
林如海道:“生气是应该的,皇上将朝政交给我,结果却出了如此纰漏,实在有愧皇上托付……”说着,躬身请罪。
“欸!”
贾蔷忙搀扶起林如海来,道:“先生不必如此。若果真朝臣都是好的,那先生也非尘世之人了,是天上神明。再说,便是玉皇大帝坐金銮,臣子中不同样有奸臣?”
黛玉“噗嗤”一笑,明媚无双,嗔了贾蔷一眼,道:“又浑说!天庭里哪个臣子是奸臣?”
贾蔷嘿了声,道:“孙行者西游取经,一路上遇九九八十一遭磨难,那些妖精背后,哪个没有主子?那些神仙的奴才坐骑下凡为乱,害人无数,神通广大的神仙会不知道?还有,唐三藏去大雷音寺求取真经,却遭佛祖弟子阿傩、伽叶讨要‘人事’贿赂,此事闹到如来处,如来又怎么说?法不可轻传!连如来佛祖都杜绝不了此事,我难道还苛勒先生做到?便是再严的峻法,也难挡贪欲。正如那些青楼,永远灭绝不了一样。所以先生不必担忧朕,今日朕之作为,另有用意。”
……
番三十五:之一
“既然青楼这样的火坑注定剿之不尽,那就约束起来,纳于管制之下。”
“当然,我不是说官办的,仍由民间商办,但经办的人,必须要有足够的身份地位,来打击其余各方暗中强迫大燕女子来坠此贱道以牟利的势力。”
“靠政令和法规办不妥的事,就用利益竞争来办!到时候,就不会出现一群暗门子互相打遮掩的情况了。首先,倭女为主的青楼,就最不能容忍拿大燕女子做这等事的混帐!”
听完贾蔷之言,林如海苦笑道:“不意有朝一日,于天家禁苑内,谈论此等勾当。皇上……唉!”
他能理解贾蔷对大燕子民的庇佑,也对青楼乃至更低级的窑子迫害女子的痛恨,但……到底上不得台面。
贾蔷也知道林如海如何看,他看着林如海道:“先生,如果大燕青楼里的女子,都是自愿的,那朕这个皇帝,不会如此大惊小怪。如果,大燕青楼里的女子,都是士绅富豪权贵的女儿,那朕也不会多事。可是,那些人间炼狱内,多是最贫苦的百姓妻女!!
先生,甚么是盛世?盛世不是看大燕的富人有多少,不是看大燕的士绅权贵有多少,也不是看大燕的军队有多么所向披靡,朕以为,盛世之所以能称为盛世,就是要看这个国度,最底层的百姓,能不能活出人样来,能不能活的有尊严!”
林如海沉默良久后,缓缓道:“皇上言之有理,居高位而欺贫贱者,当斩。只是,若以东瀛女子为妓,难道就是善政么?岂非,同样残忍?”
贾蔷摇了摇头,一些前世所发生的事,他没法同林如海言明,只道:“总要有个过渡阶段。先生,十年后的大燕,和眼下的大燕会是一回事么?二十年后呢?到那时,朕敢保证,每一个勤劳的大燕子民,都能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仓廪足而知礼仪,之后再用数十年时间,一步步提高民众的道德修养,早晚有一天,百姓会自发的抵制这等陋习。
或许仍难杜绝,但也绝不会如现在这般,大燕数千县府州城,每一处都有青楼妓院,暗门子无数。
到那时候,再以严厉峻法和道德指责约束之,必能极大的解决此难。”
当然,倭女为妓之例,是不会废黜的。
林如海笑道:“你是真正的仁义天子,至少对大燕子民而言,皇上当之无愧可得仁君之名。”
虽然所议腌臜事,但仍不妨黛玉以崇仰的目光,看着贾蔷。
何谓胸怀天下,何谓大丈夫,不过如此!
贾蔷苦笑道:“哪里甚么仁君之名,千百年后,弟子必是一声名狼藉的天子。即便是汉家子弟,也会指责朕手段卑劣,欺辱一衣带水的临邦。不过,我又何尝在意这些?”
到了这个地步,倭子国再想侵略中华浩土,是绝无可能的事。
既然如此,后世子民不知此国之卑劣特性,难免会同情弱者。
其实莫说他们不知道,便是前世一些人知道的明明白白,他们又何尝在意?
一个个当世活佛,会口口声声说东瀛妇孺何其无辜的混帐话!
别的国家或许有无辜的妇孺,可东瀛倭子国里会有无辜之人?
倭寇侵华时,倭女除了在后方制作军服乃至军火外,为了鼓励倭寇多杀中华儿女,不惜委身去做慰安之女,以身报国。
这不是一个两个如此,是举国如此!
对于屠杀中华百姓越多的畜生,她们愈崇拜追随。
若对此辈都要讲究仁义,讲究宽容者,非蠢即坏!
贾蔷拿定主意,必灭此卑劣之族!
倒不必屠杀殆尽,男可为挖矿之矿工,可为开路之力夫,可如天竺之贱民,世代为奴。
女子,则世代为妓。
若有汉家男儿自甘堕落愿意娶倭女为妻,令其繁衍血脉,只要愿意其子为奴,其女为妓即可。
隐瞒者,重罚。
宁背一世之骂名,也要为汉家永除此大患!
“皇上,此番发作,果真要牵扯三族?”
撂开倭子国,林如海谈及方才之事。
贾蔷道:“先生以为如何?”
林如海自然连连摇头道:“那些混帐胡作非为,查明清证后,该杀自然可杀。不过,诛族之刑,还当慎重。重刑自然能警告逆臣,但也会让朝中百官人心惶惶。为三五腌臜之辈,耽搁朝中大政,不足取也。且听皇上之意,也不似欲开大刑。”
贾蔷摇了摇头道:“安阳伯府是准备留下做这桩脏事的,另罚银十万两,用以赔偿诸多受害女子。并且,保证她们能隐姓埋名,一生不受侵扰。
但刑部尚书曹扬、户部侍郎闫冲,还有大理寺张仲,绝不可轻饶。先生,此三人都是谁的门生?曹扬、张仲都为曹叡分管,莫非是他的人?”
林如海闻言面色微微一变,缓缓道:“皇上……”
贾蔷摆手笑道:“先生不必担忧,朕并无清算之意。朝臣结党,原是从来都不可避免的。俗话说的好:朝中无党,胡思乱想。党内无派,千奇百怪。
人心各异,对治国朝政又各有各的理解。志同道合者相聚,原也不算罪过。但有个前提,先生也可明告诸臣:朕允许朝廷出现党争,真理不辩不明。各派以实践来验证到底哪一条才是最适合的治国路线,不算坏事。但若是为了党争,不择手段损毁国朝气运,为了打击异己没有底线,那就莫要怪朕下狠手了。
当然,如曹扬、闫冲、张仲等触犯国法者,别人举报他们,那是有功无过的!
朕问他们是谁的人,就是想说,他们身居如此高位,仍触犯王法,可见品性之恶劣。
而将他们提拔到这等高位的人,要负责任。先生,他们到底是不是曹叡的人?”
林如海颔首道:“大理寺卿张仲是曹叡提拔上来的,算是他的门生。至于户部侍郎闫冲,是刘潮信重之人。刑部尚书曹扬……为李肃所倚重。”
贾蔷好笑道:“好嘛,倒头来竟然只有吕嘉这个臭名远扬的大学士避开了。”
听出贾蔷语气中压制的怒意,林如海叹息一声解释道:“诸大学士着实没有功夫,来认知这样的事,太忙碌了……”
黛玉还是第一次在父亲和夫君间感觉到如此凝重的气氛,心不由揪起,俏脸上浮现一抹紧张神色,轻轻的拉扯了下贾蔷的衣袖……
贾蔷沉吟稍许后,正要开口,感觉到身旁黛玉牵扯他,纳罕看去,就瞧见她星眸中的担忧,不由哑然失笑道:“妹妹担心甚么?我与先生在共商国事呢。”
黛玉见他眼中果真没甚肃煞气,心中方落下石子,没好气道:“正是商议国事,才叫人担心。男人之间一旦讨论起国事来,哪有几个平和的?史上多少年的好友,也会因为一些政见不合成为仇敌。想当年王介甫变法前,与司马君实等皆为至交好友。一朝变法,两家成为生死仇敌。你说我担心不担心?”
贾蔷笑道:“这你放心,我哪有甚么政见?我只会开海赚钱,为大燕亿兆百姓赚钱,只会铲除欺压百姓的坏人!人这一生,总要做些甚么。就个人而言,我如今成了天子,还娶了妹妹为妻,有了一群儿女,已经圆满了。能做的,就是为自己的血脉做些事。
这点上,我与先生有惊人的相似。先生也想为社稷做点甚么,至于个人荣辱,从不放在心上。”
林如海笑道:“这点上,老夫的境界远比不得皇上。”
他还是要脸的……
待贾蔷、黛玉笑罢,林如海又道:“不过果真为社稷和子孙后代计,倒也能做到不计荣辱。”
贾蔷同黛玉笑道:“瞧见了罢?不必担忧。不过……罢了,且看在妹妹的面上,这一次就不追究李肃、曹叡、刘潮三人的过失了,让他们长个教训,今后自省。”
原本这已算是定论,不过林如海沉吟稍许,又迟疑了片刻,缓缓道:“皇上,老臣仍不信,闫冲、张仲等会参与如此腌臜混帐事中。若经查明,此案为其子所为……”
贾蔷摇头道:“先生,许是弟子一心开海,又亲自开创了德林号,不以商贾为贱业,所以如今形势发生了些变化。说上有所好,下有所效也罢,说朕改变了风气也罢,总之,如今官场上已经隐隐开始弥漫起官办经商的苗头。这种苗头,绝要不得。
要么做官,要么去当商贾。以官为商,大忌!没错,朕也行商贾事。但朕所赚的银子,几乎没有一分用在朕身上,皆用于国事。朕自愿交纳商税,官员们经商会如此吗?
早在二年前朕就严旨禁绝官员并子女经商,可见彼辈视若罔闻。
这一次,就用闫冲等人的脑袋,刹住这股歪风邪气!”
……
皇城,武英殿内。
气氛肃煞。
虽然曹扬、闫冲、张仲等皆为诸巨头的门人,可他们做下这等事来,李肃、曹叡等还是怒到极致,恨不能亲手砸烂他们的狗头!
尤其是李肃,心中炙恨!
他知道,先前因为守旧之故,天子对他“另眼相看”。
若非元辅林如海极看重他,属意他来当下一任元辅,屡屡与他好话,他怕是早就失去了登顶的机会。
好不容易借清查学社之乱的差事,让他挽回了些许圣心,却不想,曹扬又出了这等差池。
李肃将其碎尸万段的心思都有了!
最轻快乃至开心的,却是吕嘉。
除了林如海外,今次独他幸免。
见李肃等面色难堪之极,吕嘉笑呵呵道:“诸位诸位,且放宽心。天子龙颜震怒,在于彼辈混帐行虐民之事。如今元辅去了西苑说情,必不会行大举株连之事。朝廷眼下刚步入正道没多久,许多大政才刚开始推行,着实不宜大动干戈。为了那么几个不修德的混帐就耽搁大政,皇上冷静下来也不会同意的。”
李肃等面色愈发难看,瞥了吕嘉一眼,纷纷无语。
这个老鳖货,也有脸子提“修德”二字。
正恼火间,听武英殿侍从入殿禀报:“启禀李相爷、曹相爷,刑部侍郎赵德成求见。”
曹叡面无表情,微微颔首。
说来也是恼火,他虽分管刑部,可刑部尚书却是李肃的人。
李肃原本就以执政有魄力著称,说是有魄力,实则是个霸道之人。
因入了林如海的法眼入阁后,对于曹叡这样性子温和的人,也只停留在表面尊敬上……
尽管曹扬从不敢违逆曹叡的命令,但到底隔了一层……
好在,刑部左侍郎赵德成是他的人。
今日一场大乱,倒也不全是坏事……
李肃沉声将人传进后,赵德成见礼罢,躬身道:“李相、曹相,曹大人、张大人、闫大人等于狱中请求见相爷,并再三言明冤枉。青楼之事,皆为其家中子弟打着旗号为之。他们操持公事,绝不知情,请相爷明鉴。”
吕嘉在一旁笑呵呵道:“说不得,还真是如此。大丈夫行天下事,难免妻不贤子不孝嘛,可以理解。”
李肃目光冰冷的看了他一眼后,与赵德成道:“是非曲直,待查明后自有公论。至于他们说的这个借口……你去问问他们,若没有他们出面,就凭几个纨绔子弟,也能将事情做到连老夫都能瞒下的地步?死到临头仍不自知,老夫也是瞎了眼!”
李肃语气中当真是说不出的失望和厌恨,不止为他自己,更为朝廷失此栋梁之才。
能做到一二品大员的位置,尤其是以当下朝廷极为务实的情况下,曹扬等人又怎会是没有能力之人?
可这样的大才,却倒在如此荒唐的事上,李肃何其心痛!
……
静谷。
水月斋。
贾蔷躺在凤榻上,见尹子瑜坐于案边,将好厚一摞安济局送来的痘苗卷宗批改完后,浅笑望来,神情登时一变,关心道:“子瑜,是不是太过辛劳了?哎呀都怪我,总想着你痴迷杏林之术,而这道行,要靠海粮的经验才能提升,就给你寻了这么个差事。没想到,却让你如此繁忙劳累……”
渣言渣语不要钱的往外浪,尹子瑜眼中的笑容渐深。
“快来快来,让朕抱抱,好好犒劳犒劳你……”
贾蔷不断招手,尹子瑜俏脸飞霞,瞥了眼外面晴天白日,不由回头白了贾蔷一眼。
别是一番韵味……
她落笔数言,递给贾蔷,贾蔷接过一看,只见上书曰:“今儿想回家看看。”
贾蔷见之哈哈一笑,这就是尹子瑜,与别个不同。
旁人还担忧这担忧那,害怕坏了规矩,独尹子瑜始终不将那些规矩放在心上,想甚么,就同贾蔷说甚么。
这才是大自在。
贾蔷点了点头,笑道:“也罢,今儿朕陪你一道回娘家,在家里用饭。”
尹子瑜闻言,眼中闪过一抹惊喜,灿然而笑。
“对了,等年后我要去南边儿,会盟西夷诸国。到时候多问他们要些医书,尤其是关于解剖学的。你再多学学,看看有没有法子将你的嗓子治一治。虽然眼下已经极好了,只是若有些许机缘,也不错过。不过不管如何,你都是朕最心爱的爱妃……之一。”
尹子瑜:“……”
伸手在贾蔷的臂膀上,小掐一把。
贾蔷于龇牙咧嘴中,哈哈大笑!
……
番三十六:糊涂人,明白人
朱朝街,丰安坊。
尹家。
天子、皇贵妃驾临,尹家上下百余口都迎出门外。
贾蔷至门前落了轿,又去接了尹子瑜下了凤辇,二人上前,搀扶起尹家太夫人来。
贾蔷笑道:“老太太,你老如此阵仗,下回朕和子瑜还怎么回家串门儿?”
又将尹朝和孙氏叫起,道:“今儿就是姑爷陪新娘子回娘家,是家事,一应国礼皆免。”
尹家上下闻言,当真满面光彩。
尹家太夫人看起来虽又老迈不少,可精神依旧很好,脸上的笑容仍是那般慈爱,她看着贾蔷道:“如今圣上龙体贵重,国礼大于天。虽垂青尹家,尹家却要明白做臣子的本分。不过……”话音一转,又笑道:“既然皇上觉着兴师动众不合适,那下回老身等就在二门前迎罢。”
孙氏看着女儿欢喜不尽,哪怕她知道尹子瑜在宫里过的很好,可方才贾蔷一句“新娘子”,仍是让她开心不已。
都成亲两三载,孩子都生了,还唤之“新娘”,可见宠爱之深。
孙氏忍不住道:“子瑜往后还能常回家看看?”
说罢自己都觉得愚蠢了,想想尹后,别说当皇后、太后,就是当王妃时,三五年也未必能回家一趟。
却听贾蔷笑道:“自然可以。只要在京里,得闲想回家抬脚回来就是。都道天家贵重,若是连天伦都不能成全,又算哪门子的贵重?今儿就是子瑜忽然想家了,说要回来看看,朕说好啊,就来了。”
尹家上下大笑,又欣慰不已。
看着带着薄薄娇羞的子瑜,尹家太夫人满意之极。
日子过的到底好不好,眼神瞒不了人的。
一家人重回萱慈堂,贾蔷婉拒了尹家太夫人下坐之议,干脆一家人围着圆桌并坐,左右也到饭点儿了。
绣衣卫已经前往厨房查验,稍许就可上饭。
落座后,听孙氏问子瑜最近忙甚么,贾蔷笑着代答道:“还能忙甚么?这满京畿的安济局,大大小小的药铺医馆,还有整个太医院,都归子瑜掌管。这还只是京畿地,过半月就是整个北直隶,到明年就是往南。另外,哪里闹天花,哪里是重点接种痘苗的地方,子瑜就要重点关注,调集医者前往接种痘苗。早早晚晚,普天下的杏林中人,都要归子瑜分管。”
孙氏大吃一惊,神情都有些慌张起来,看向尹家太夫人道:“子瑜她……子瑜她办得来么?这样大的事……”
尹家太夫人也拿捏不准,看向贾蔷道:“皇上,皇贵妃虽然天资聪颖,也擅长杏林之术,可是,毕竟……且她性子喜静,不好事。让她担负起这般大的担当,恐怕……”
贾蔷笑道:“子瑜周身静韵好清静不假,但她之静,非出世之静,而是入世之静,这也是极难得极难得之处。出世之静,便是出家人的静。六亲不认只认佛祖,青灯古卷为伴,那是泯灭人性的静,算不得高明。子瑜当初饱受恶疾的折磨,因不忍老太太和岳父、岳母跟着担忧心焦,所以才练就一副以静镇痛的心性。再加上宫里太后亲自教她世道智慧,人情法则,所以她愈发能在繁杂尘世中游刃有余,得一个静字。
但这并不是说,子瑜就喜欢一直一个人待着。她也是女孩子,也喜欢和志同道合的人成为朋友,也喜欢做自己喜欢的事业,譬如以医术安世济民。或许这很累,但能施展子瑜一身所学,虽不图青史留名,却也能让她一生活的很充实有意义。
至于过度劳累,却也不必担忧。子瑜手下如今多有精兵强将,若是不够,还能从诸王公名宦之族挑选读书识字的闺秀。想来她们各家,做梦都想有这个福分。”
尹家太夫人闻言,叹笑道:“皇上为娘娘思量的,真真再周到不过。”
尹浩妻子乔氏忽然开口笑道:“皇上,臣妾怎么听说,此事是由皇后娘娘和皇贵妃娘娘一起操持……”
话未说尽,尹家太夫人就陡然变了面色,极罕见的厉声呵斥道:“还不闭嘴!无知蠢见!天下事谁能迈过皇上去?后宫事谁能迈过皇后娘娘去?若没有皇后娘娘贤德,大力支持帮衬着,凭子瑜一人能担负得起这样大的事业?”
乔氏素来得宠,这会儿被当众呵斥,脸上登时一阵青白,赔笑道:“是我想左了……”
尹家太夫人却愈发将话说开,道:“甚么想左了?不过是妇人那点阴私卑贱的小心眼子。见不得子瑜有这样好的命,嫉妒她的福分!这原没甚么,可你不该当着皇上的面如此无礼。=,拿那点小聪明来挑拨现眼!原以为是个好的,没想到如此糊涂。罢罢,我尹家也要不起你这样的孙媳妇,让小五写一封休书,送回乔家去!”
乔氏整个人都瘫坐在地上,又愧又羞,更惊恐懵然,她的心思,被尹家太夫人说的分毫不差。
其实并没甚么真的恶意,就是着实被尹子瑜的幸运人生给刺激的失了理智,只是忍不住扎点小刺。
天下女人,差不离儿都这样……
但尹家太夫人说的太对了,她那几句话私下里说也就罢了,却不该当着贾蔷的面说。
这是在羞辱贾蔷的智商……
只是,贾蔷还未发作,尹家太夫人已经做到了极致,他还能怎样……
“老太太,你老若是男儿身,武英殿前两把交椅,必有你老一席之地。”
笑着说罢,贾蔷又道:“算了,难得子瑜回家一趟,就不发作了。不然子瑜往后都不好回家了……再者,还有小五哥的面子。不说此事了,用饭。”
……
神京西城,布政坊。
吕相府。
原本已经三月未回府的吕嘉,今日却罕见的回家了。
不过回来后,头一桩事,就是将其诸子,并投靠依附吕家而活的族亲悉数召集在吕家孟义堂。
以最严厉的口吻讯问子弟,何人经商,何人有不法事。
他问出来,还有补救余地,若等绣衣卫查出来,落下诛三族的罪过,他必先凌迟祸首。
还别说,真给他问出了些名堂来。
吕家怎么不可能没人经商……
凭借吕嘉宰辅的身份,凭借其受贾蔷重用的地位,吕家甚至能和德林号搭上关系,搭乘着这艘当世最强大的商团,哪怕吃点汤水,都吃的盆满钵满,肥的流油。
甚至,还不用上税……
吕嘉得知后惊出一身汗来,严令次子将所得悉数上交,再将生意都停顿了。
也容不得其子抗拒,今日一天进去了一个尚书、一个侍郎、一个大理寺卿,京城官场上早就是惊雷阵阵。
随后吕家一些欺男霸女的犯罪也被爆出,他们自己不说族中其他人也会跟着说,谁也不想成为诛族的冤死鬼,总之一夜间,吕家少了三成子弟,全被押送顺天府。
等肃清内部乱事后,吕嘉回到书房,才算舒缓了口气。
长子吕志关上房门进来,看着吕嘉恭敬中带着一丝不解问道:“父亲大人,果真到这个地步?就为了那么点小事?”
是的,此事就算放到全天下去问,为了几座青楼,使得三名衣紫大员,一名超品伯爵落罪,也绝对是大题小做,乃至刻薄寡恩之论。
至于说甚么为民做主……
妓子也算民?
吕嘉缓缓道:“你懂甚么?皇上乃千年一出的圣皇,你当真的只是为父吹捧谄媚?你不明白,一个人心里到底有没有心怀社稷,心怀黎庶,是装不出来的。景初、隆安也曾口口声声说过黎庶之重,可一旦涉及皇统,任甚么都要往后排,皇权第一。但当今不同,为父可以看得出,皇权对皇上而言,就是为了施展抱负,为汉家争夺世间气运的器具罢。他连皇城都不稀罕,龙椅也就坐了那么几天,圣上说是为底层百姓做主,那就是如此。
其次嘛,的确也有另一层深意……你且说说,有甚么深意?”
吕志思量稍许道:“今日事发后,儿子就一直在思量,略有心得,请父亲大人教诲。”顿了顿,待吕嘉微微颔首后,言道:“皇上的确是古今难见的圣皇,将朝政大权悉数下放。但儿子以为,天子就是天子。大权可以给你,但谁若将皇上当成泥塑的菩萨,当成傀儡,那才是找死。今日事,皇上就是想告诉朝臣们,守着天家的规矩,那大权就交给武英殿。不守规矩者,天家随时可以让其万劫不复!恕儿子不恭敬,此次发作,未尝没有杀鸡儆猴之意。”
吕嘉闻言心情畅快许多,满意的点头道:“你这三年来在家闭门读书,看来还是读出了些名堂。等明年天子南巡,与西夷诸国酋首会猎南海时,为父举荐你同往。不过你仍未看透,皇上警告的,不是为父等,而是那位……”
说着,他竖起了大拇指。
吕志见之,恍惚了稍许后,面色微变,迟疑道:“是……元辅?不应该啊,元辅都快成了大燕的尚父,诸葛孔明一样的神仙人物。怎么会……”
吕嘉冷笑一声道:“是啊,尚父。可史上敢称尚父者,又有几人有好下场?当然,皇上对元辅仍是极尊敬的。但先前在选元辅后继之人的问题上,林如海和皇上在李肃、刘潮之间就有了分歧。碍于元辅的体面,皇上退了一步。那可是九五至尊,自出山以来,何曾退过半步?更何况还是在元辅这个礼绝百僚的重要位置上。
再加上朝廷上一些官员近乎只认元辅,不知天子。在广开安济局一事上,竟以未得元辅之命不敢擅作主张为由,抗拒宫中之命……嘿,皇上岂能不怒?
志儿,你重回官场后,切记一点。无论甚么时候,都莫要忘了君父就是君父!伴君如伴虎,谁敢轻忽天子,谁就离死不远了!”
话音刚落,有老管家进门传报:“老爷,外面传信儿进来,皇上和皇贵妃娘娘去尹家了。”
吕嘉闻言眼睛一亮,哈哈笑道:“看到了么?圣天子虽垂拱而治,但帝王心术,仍是高绝古今!”
……
西苑,天宝楼。
黛玉无奈的看着随宝钗、宝琴一并前来的薛姨妈还有贾母,轻轻揉捏了下眉心,道:“今日皇上发下雷霆之怒,连大员勋贵都处置了好大一批,我爹爹来说情,还要我来作陪,姨妈自己寻思,皇上怒到了甚么地步。这会儿你想求情,哪里是好时机……”
薛姨妈还想开口,宝钗落下脸来,道:“妈何必为难娘娘?便是娘娘宽仁,念在过往的情分上待妈以亲近,妈也该心存敬意才是。今日皇上带着皇后、皇贵妃和我一道出宫微服,就听到哥哥在醉仙楼满口胡言乱语,说些大逆不道的话。今日大祸,皆由此而起!虽皇上念及往日情分不会治大罪,如今也不过关几天,让哥哥好好自省一番。连这点苦都吃不得么?巴巴的请老太太来见皇后娘娘,便是有几分人情,也不是这般耗用的!”
薛姨妈闻言脸色一阵青白,正不知该如何开口,就听黛玉笑道:“快听听,快听听!咱们宝姐姐这张嘴,真是巴巴的!不看面目,我还以为是凤丫头呢!”
本来因为宝钗不留情面的一通斥责而满堂凝重的气氛,因黛玉这番取笑瞬间变得欢快起来。
姊妹们大笑不止,贾母、薛姨妈也一起乐呵起来。
凤姐儿忙道:“这如何能比得?咱不过是个小皇妃,宝姑娘可是正经的贵妃!如今手里掌着十万织娘,好似十万天兵天将,威风的很!”
“呸!”
宝钗撑不住,红着脸反驳啐道:“你们哪个又是省油的灯?”
黛玉摆手笑道:“好了,不说这些了。”又对薛姨妈道:“姨妈果真不需担心。这普天之下,能让皇上叫一声大哥的,着实没几个。再者,皇上也没真生气,不然醉仙楼时就不会拦着宝丫头动怒了。皇上是在保护宝丫头的哥哥……”
薛姨妈闻言一时恍惚,道:“这话是怎么说的?”
保护人,还保护到死牢去了?
黛玉笑道:“今日大案终究是从宝丫头兄长口中传至御前的,按道理来说,是怪不得他的,可外面那些人又如何会讲道理?今次之后,必然深恨薛家。所以皇上特意传旨,拾掇拾掇宝丫头的哥哥。如此一来,这一节便算略过了。将来再有人以此案寻仇,就不合适了。”
薛姨妈闻言真放下心来,只是不解问道:“若是有人不明白这里面的门道,还要寻仇欺负人又如何?”
黛玉笑道:“糊涂的人,原走不长远。”
薛姨妈闻言愈发欢喜,宝钗却没好气白了黛玉一眼,盖因薛家薛姨妈和薛蟠都是糊涂人。
黛玉俏皮一笑,小声宽慰道:“不相干,你是明白人就好。”
宝钗皱了皱鼻子,轻声问道:“他呢?”
黛玉笑道:“陪子瑜姐姐,去尹家了。”
宝钗:“……”
……
番三十七:不对付
夜幕时分。
一艘龙舟游弋在西苑南海子上,漫天璀璨繁星垂落万千星光。
只是不知为何,龙舟始终轻轻摇摆着,荡起层层涟漪,扰乱了平静的湖面,良久方息……
龙舟二楼,紫鹃满面羞红的从龙榻上下来,草草披上衣衫,绕开屏风,打开内殿殿门出去,接过早候在外面多时的金钏、玉钏姊妹手中的清水、帕子,又折返回去,服侍贾蔷、黛玉、子瑜清理罢,就退了出去,再由面红耳赤的金钏、玉钏姊妹帮忙,拾掇自己……
内卧中,尹子瑜披散着青丝长发,只着一身轻纱裹身,玉足赤踩在金丝锦织珊瑚地毯上,行至游龙戏凤大屏风外的檀木小圆桌边,拿起龙泉窑缠枝莲纹壶,就着莲瓣纹玉龙小碗,斟了两盏茶,送到里面去放在炕桌上。
稍许,折身又斟一盏,浅饮数口,复斟满,端茶入内,坐于锦墩上,看着不远处黄花梨雕龙纹月洞架子床内,一双人间至尊拌嘴……
似是因为嗅到了些不大雅致的气味,她余韵未消的俏脸上,眉头微蹙,便又拨弄了下榻边的铜刻梅花三乳足香鼎,打开盖,添了枚熏香进去。
未几,沁香宜人。
“我偏不伏,凭甚么她分的多些,我就少些?”
黛玉三千青丝拢在一边,倚在冰丝锦靠上,星眸圆睁,看着贾蔷不满道。
贾蔷头疼的捏了捏眉心,道:“哎呀,她的体量大些嘛,要的又急……”
黛玉闻言大怒:“我要的不急?”
说罢,又转头看向尹子瑜,道:“子瑜姐姐你回他,咱们要的急不急!”
尹子瑜见贾蔷也看来,果断的点头,美眸却是欢笑的弯起……
贾蔷挠了挠头,忽地道:“你们俩觉不觉着,这话说的有些问题?”
“甚么问题?”
黛玉不解道,眼眸转了稍许,没好气啐一口,随后警告道:“休想岔开话!宝丫头的织造处缺人手,我和子瑜姐姐的安济局更缺。那边是用来赚银子的,安济局是用来救命的,孰轻孰重你这当皇上的,心里没数?”
贾蔷苦笑道:“就算再清扫一遍京畿青楼和金陵、扬州、杭州等地的青楼,可那些女孩子还不是要经过调理教规矩,在工坊里吃上至少半年苦后才能任用?历经风尘后,不经过劳动改造,心思太杂用不得的。其实半年都不够,要我说至少也要一年甚至两年,不然以后准保出些乱子。”
黛玉如今已经很老练了,一挥手道:“只要不挨着男人,就没那么些事!”说罢又犯愁道:“安济局接痘苗着实太慢了,百姓丁口数又太多。子瑜姐姐这样好的性子,前儿都有些不高兴了。按照眼下的进度,到年关都接种不完京城百万百姓。京畿之地天子脚下尚且如此,到了外省,岂不更慢?若非查证卷宗,我们还不知道,大燕每年竟有那么多人死于出花,便是京城就有不少,可了不得!”
贾蔷想了想,道:“你看这样如何……传旨天下:凡世宦名家之女,皆亲名达部,以备选充为才人、赞善之职,供安济局调用。”
黛玉没好气道:“竟出馊主意!你当是给公主、郡主选陪读?回头你且问问宝丫头,当初朝廷若是选抛头露面给百姓接种痘苗的女史,她愿意不愿意?”
贾蔷“啧”了声,笑道:“你也忒实诚了,先将人招来,再指派她们做事不就好了?再者,也不用她们果真亲身上阵去接痘。退一万步说,便是做了又如何?”
黛玉摇头道:“眼下还早,远不是时候。我可不想与你添恼,日后再派我的不是……”
说着,星眸横了贾蔷一眼,抿嘴一笑。
尹子瑜见他二人聊的热闹,也起了谈性,落笔道:“去安妃、瑾妃那里去瞧瞧?”
安妃为尤氏,瑾妃为尤三姐。
二人负责管理被解救出火坑的天下青楼花魁、名妓、清倌人并扬州瘦马之流。
黛玉笑道:“瑾妃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尤三姐脾性之烈,她们都是亲眼目睹过的。
虽然青楼、画舫绝对是当世最黑暗的火坑,但对于花魁、名妓、瘦马们而言,并非不能接受,尤其是出了名的。
她们受万千士绅名宦的追捧,多少才子为其倾倒,可如今被“救”出火坑,去了小琉球,居然要在“肮脏”“污浊”的工坊里做苦工!
不管是纺纱还是织布,她们都会被一些过去认为粗手笨脚根本不放在眼里的粗妇们鄙夷羞辱,日子过的几如地狱。
自然有人娇滴滴的想罢工,或装病……
换个男人,见这么多绝色如此娇弱怜人,多半会心软。
便是黛玉等见了,也会心生不忍。
可尤三姐却是个泼辣的,再加上她的颜色便是放在天下花魁中也属于绝色,冲击力愈大。
这位主儿是真的敢薅着头发“咣咣咣”的来耳光,关键是她嘴皮子还利落,将那些女子宁肯卖皮肉色相,也不肯吃苦的根底血淋淋的揭破,然后亲自带着被逼到“绝路”的年轻花魁们去劳作。
尤三姐不仅是说,她自己带头去干,好些时候还连夜干。
这就让大多数人愈发没话可说了,就这样,带出了一批又一批,洗去风尘气息的读书女子。
“劳动改造”这四个字,已经被尤三姐奉为圭臬。
这次回京见证贾蔷登基,兼受封为妃的过程中,都未停止和小琉球及山东那边急信沟通。
论勤劳用心刻苦,当数第一。
但也正因为如此用心,所以在那些花魁、清倌人还未彻底洗脱风尘气成为良家前,很难从她手里要到人。
听闻黛玉笑言,贾蔷道:“你开口,她敢说不?”
黛玉没好气道:“仗着身份欺负人,又有几分意趣?再者,是你给人家定下的规矩,如今反倒想自己变化破坏?”
贾蔷捏了捏下巴,伸手将黛玉揽入怀中摩挲起光洁的膀子来,挨了几下粉拳后,道:“当初定的规矩有些死板了,只一味的体力劳动,不真正见识见识民间疾苦,她们又如何明白她们过的生活已是十分难得,做的事又是何等伟大?”
黛玉闻言虽满心欢喜,却还是娇啐一声,道:“就知道说好听的哄人,不过你也别去逼她。我看得出,她为了你交代的事,算是拼了命了。如今你忽地改口,说她做的那些不当紧,不值当,岂不伤了她的心?”
贾蔷干笑了声,这话怎么说的他好像成了渣男了……
清咳两声后,他道:“那这样,我先去和她商议一二。关键是,这种事不会长久有。也就这几年多些,再过二三年,哪有那么多读书识字的清倌人给她训练了?我去和她商议商议,寻条长久的路子……”
黛玉闻言,一下从他怀里起身,没好气道:“去罢去罢!还正好呢,我和子瑜姐姐要歇息了!”
子瑜在不远处的锦墩上,看着两位人间至尊小儿女般吃味拌嘴,满面笑容……
谁道天家无真情?
……
西苑,涵元阁。
贾蔷到来时,只安妃尤氏一人迎了出来,满面惊喜。
尤氏今年还不到三十,形容极艳,生育过后,更是丰润饱满,堪称极品。
见礼罢,贾蔷携其手往里去,问道:“三姐儿呢?”
尤氏又好气又好笑道:“三姐儿怕是想考状元呢。”
贾蔷奇道:“这话怎么说?”
尤氏笑道:“皇爷不知,臣妾这三妹妹打小琉球时就暗中悄摸着读书写字,如今更是每天夜里都拜师苦读。皇爷一月里来两回,也不虞耽搁伺候皇爷的正事。”
贾蔷闻言呵呵一笑,握着尤氏的手紧了紧,温声道:“家里人多,又都有事繁忙,朕方才就是被皇后和皇贵妃一道哄出来的,她们要商议安济局的事,没功夫理朕。贵妃那边也是如此,织造司的事,让她怀着身子都顾不得歇息。朕身上也有许多差事,若非如此,朕会多来陪陪你们的。”
听贾蔷这样一说,尤氏心里大为感动之余,又羞愧道:“皇爷,臣妾真是个糊涂人……”
她还是极聪明的,知道这个时候狡辩难得欢心,利落认错赔不是才应该。
果然,贾蔷闻言高兴起来,不再多言此事,只在她腰下丰泽的隆起摸了把……
左右除了银蝶、炒豆两个家里老人外,并无其他内侍。
贾蔷喜欢精简些,其他人自然不会奢靡排场……
“嗯?你们怎么也在?”
贾蔷很没形象的搂着半倚在他怀里,任他施为的尤氏进了偏殿后,就看到邢岫烟和妙玉居然都在,微微吃惊。
两人四目,正直勾勾的盯着贾蔷在那胡作非为,两人俏脸同时飞起红晕来,屈膝一福见礼后,躲去了后面。
只是两人许是忘了,后殿乃卧房……
被两个清丽静雅的女孩子撞破流氓行径,贾蔷面皮还是有些发烫的,不无埋怨的同尤氏道:“怎么不与朕说,她二人在此?”
尤氏俏丽一笑,妩媚道:“那两个都是面皮薄的,皇爷也落不下面子来,臣妾就帮她们一把,当一回红娘。”
贾蔷闻言一滞,想起妙玉的出尘和邢岫烟的超然,两人都是难得绝色,便底气不足的摆手道:“胡说胡说……”
“哼!”
却是正执笔书写的尤三姐,不满的冷哼了声。
贾蔷望去,只见灯光下的尤三姐,看起来美的竟有些璀璨。
标致的美人脸上,流露的是一种火辣乃至张扬不屈的犀利气质。
换做贾蔷前世,就凭这样一份颜色和气质,身边就不知要跪伏多少舔狗。
再想想别说前世,就是红楼世界里贾珍、贾琏这样顽惯女人的,不也让尤三姐好一通臭骂么?
在那样一个世道下,能做到这一点,简直是奇迹。
贾蔷不无欣赏的笑骂了声:“德性!”
尤三姐雪腻的下巴一扬,瞪眼过来,不过被贾蔷挑眉看了眼后,到底还是嘟囔了几句,低下头继续看书,当然,半个字也看不进去了……
贾蔷也不理,顾自将尤氏抱在膝上,把顽着她的一只手,微笑问着近来生活、做事忙不忙,又问了儿子小十五情况如何。
尤氏更愿与贾蔷腻乎,细声软语的答着话。
尤三姐那边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心里酸的要死,眼见她大姐都快将身子揉进贾蔷身上了,她咬牙道:“你又不是没地儿,想做甚么回你的地儿去,别在我这里招人嫌!”
尤氏闻言“呸”了口,回头对贾蔷笑道:“也不知是哪个见天盼着皇爷来,一天嘴里不念叨个百八十遍都算奇事。”
贾蔷奇道:“我那里每天用饭的时辰,从来不禁家人过去一道吃饭的。皇后也喜欢你们一起过去,还热闹些。旁人每天都往那边跑,你们怎不去?”
尤氏看了眼面无表情抿着嘴不言语的尤三姐,小声道:“三姐儿和荣妃……就是凤丫头,不对付。”
贾蔷不解道:“怎么个不对付法?这好端端的……”
尤氏迟疑稍许,哭笑道:“许是因为老娘和二姐儿的缘故……三姐儿见贵妃家姨太太一直在西苑住在,也有些想念外面的老娘和二姐儿了。上月老娘和二姐儿让人送了些手做的针线活儿进来,三姐儿寻思了下,请示了皇后娘娘,就派人将两人接了进来……”
贾蔷愕然道:“我怎么没听说?”
尤氏笑道:“皇爷那会儿还在忙登基的事,这么些小事,哪里敢惊动皇爷……”
她将贾蔷的手放进衣襟怀中,知道他喜欢,便事事依着他。
贾蔷果然喜欢,把顽着手心处的细腻,眉眼间都轻快了些,不过脑筋还能转动……问道:“既然皇后都答允了,那岂不是好事?怎么,凤丫头拦下了?”
尤氏苦笑摇头道:“那倒没有,只是……她如今掌着宫里尚食局,中午三姐儿请老娘和二姐儿用的膳食,都是凉的。”
贾蔷闻言眉头登时蹙起,道:“此事朕怎么不知?以三姐儿的性子,她没大闹一场?”
尤氏摇头道:“皇爷马上就要登基了,三姐儿如何能在那个时候给你添乱?再者等午饭点儿过去半下午的时候,御膳房又派人送了一桌席面过来,说是荣妃娘娘亲自叮嘱的。三姐儿将那桌席砸了个稀巴烂,也算是出气了。只是往后,荣妃常去的地方,她就死活不去了。”
贾蔷头疼的看了过去,就见尤三姐早已是泪流满面,看贾蔷望来,心中委屈一下爆发,趴伏在桌几上,痛哭起来……
这他娘的,都叫甚么事?
贾蔷心中无语之极,还得上前去哄:“好了好了,今晚爷不走了,好好犒劳犒劳你,排解排解你的委屈和郁气……三次,可好?”
“呸!”
……
番三十八:定风波
“咿咿呀呀……”
涵元阁偏殿内,听着隔壁传来一阵阵时而低语轻吟,时而高亢锐利,时而如泣如诉,时而歇斯底里,时而尤氏,时而尤三姐,时而姊妹一起发出的声音,妙玉和邢岫烟两人只觉得这一宿着实煎熬!
二人不是没想过离去,可银蝶却告诉二人,涵元阁已经落钥封门,不好轻启,只能明日才能离开。
无奈,两人只能面红耳赤的忍受了一宿的折磨。
便是淡然如烟的邢岫烟,都百般辗转难以入眠,
等第二天早起,天还未亮,听到宫门打开的声音,两人正步履艰难有些踉跄的准备离去,不想恰巧遇到贾蔷、尤氏和尤三姐三人从里面出来,贾蔷一边走一边道:“这些家长里短的,终究是家事。回头我让她给你道个恼,以后就不许再记恨了。都是要一起过一辈子的,哪怕各有各的事业要忙,总也不好带着仇恨相处罢?此事我让皇后来处置,她最是公道,你规矩听着就是。”
尤三姐此刻也没昨晚的悲愤郁气了,一张脸好似染了桃花腮般,美的惊心动魄。
眉眼间的利色也少了许多,闻言只白了贾蔷一眼,不似往常那样梗着脖颈叫。
倒让熟悉她性子的妙玉、邢岫烟有些吃惊,不过想起昨晚的动静,两人似乎明白了甚么,俏脸也愈发红润了……
尤氏、尤三姐虽是过来人,可见两人面色,也反应过来,昨晚怕是让人听了一宿的墙角,也都有些不自在。
倒是贾蔷,神情淡然,道:“正巧,你二人也在,如今瑾妃正同你们学学问,这是极好的事。她的一番事业,如今有你二人相助,也算如虎添翼……”
“甚么如虎添翼?敢情我是母老虎了?”
尤三姐较真儿,不依道。
贾蔷瞥她一眼,道:“不是母老虎,是白虎。”
“劈啪!”
尤三姐恍若被雷击了般,一张脸臊红的如同煮熟了般。
心里恨的咬牙!
这个忘八蛋,怎就敢堂而皇之的说出口!
眼见尤三姐失态,尤氏忙悄悄拉扯了下她,忍笑小声道:“她们并不知道甚么是……”
尤三姐一个激灵反应过来,看了过去,果然就见妙玉、邢岫烟正纳罕的看着她,不解她怎么成了这幅德性……
尤三姐忙收敛好情绪,匆忙与二人挤出一个笑脸来。
只是二女原还没多想,可见尤三姐如此模样,两人也猜着了“白虎”一词多半不是甚么好话,也跟着不自在起来。
贾蔷拾掇完尤三姐倒是正经起来,道:“这几日京畿、扬州、金陵、杭州并各省省府,都将进行一次大规模的整顿青楼行动……”
尤三姐冷笑道:“上有政令,下有对策。等朝廷的命令传到外省去,人家早跑没影儿了!”
见贾蔷瞪眼过来,尤三姐也后悔嘴快,头脑方才被“白虎”二字激的不清醒了,连番打断贾蔷说话,因此难得没再顶嘴,低下头去,小声分辩道:“先前就有这样的事,可别说我没提醒过。”
贾蔷哼了声,道:“你比朕都聪明,你真是个大明白!”
气的尤三姐只咬牙,眉毛都飞了起来……
若是个模样寻常的这样,那一定会很丑。
本来就丑的这般,就成了狰狞。
而尤三姐乃人间绝色,再加上贾蔷知道她心里满满当当都是他,到了要紧时候,为了愉悦他,甚么姿势都依他……
所以这般张牙舞爪,倒显得俏皮增色。
“你以后多和晴雯一起耍子,我倒看看你们俩能不能打出狗脑子来。”
又调侃了句后,贾蔷道:“早就派绣衣卫先下去摸底了,也正好可以检查检查吏治……这些不是你们操心的事,你们只要思量,等成百上千乃至更多的清倌人、花魁送过来,你们撑得起不能撑得起?”
“送这来?”
连尤氏都讶然问道。
贾蔷笑道:“总不能送去小琉球,你们再远程调理罢?三姐儿的手伸得了那么远薅头发么?”
“噗嗤!”
莫说尤氏,连邢岫烟和妙玉闻言都忍俊不禁。
独尤三姐皱着鼻子冲贾蔷哼了下,结果末了自己也没忍住,笑出声来。
尤氏则关心道:“若不去小琉球,莫非京郊也有工坊?”
贾蔷笑道:“京城的布多是南边儿运来的,这不成,京畿百万丁口,最好自给自足。所以内务府准备在西城外建几座工坊,纺纱、织布,廉价供应京城百姓。总说京城居,大不易,朕却不信这个邪!衣食住行四样,先把衣这个难题解决了,等藩国再发展两年,米价必然跌到京城百姓人人都吃得起的地步。到时候,朕看他们还说不说京城居,大不易的话了。”
几个女孩子都崇拜的望着他,连妙玉和邢岫烟都不再以色棍来相视,心中还主动为他分解:贵为天子,好色些又值当甚么?古往今来的天子,哪个不是如此?可古往今来的帝王们,又有哪一个如他这般……
关键生的还如此俊美,好似屋外轻吹的凉风……
尤三姐看着贾蔷,嘴角弯起一抹欢喜,道:“能在京郊建工坊,那可再好不过!离的太远,总觉着不得劲。”
贾蔷道:“只是有一点,要注意下。”
“甚么?”
“这些女子多是读过书的,劳动改造是个法宝,可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法宝?譬如朝廷法政,眼下是好的,过上十年二十年就不合时宜了,要变法革新,劳动改造也是如此。当然,劳动依旧是必不可少的。可这二三年看过来,发现只劳动改造还不够。得让她们真正明白,她们的人生将会是怎样的。要鼓励,要激励,对于改造的好的,境界高的,可以提前放出来做更高的事……”
尤三姐一听就撇嘴道:“那群浪蹄子知道有这样的好事,必一个个早早规规矩矩的,可本心里还是骚浪劲……”
贾蔷摇头道:“若是那般,便是本性如此,即便多干上三五年也没甚用。天助自强之人,佛亦只度有缘人。我们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也做不到尽善尽美。且以后这样的事不会常有,清理完这一批,你们还有更重要的差事要办。”
尤氏奇道:“甚么样重要的事?”
贾蔷道:“今年要大规模选秀,凡七品以上世宦名家之女,或名望巨族士绅之女,只要读书识字的,皆亲名达部,以备选为才人、赞善之职……”
听贾蔷之言,尤氏等心都凉了。
野牛攮的,终于要开始了吗?
看到几人用审视绝世**的目光看着他,贾蔷气笑道:“是做女史,又不是选妃嫔,甚么眼神?皇后、皇贵妃、贵妃还有你们,哪个不缺人手用?这些清倌人名妓可以充作文员可以当做下面的官员来用,你们自己身边敢用?”
后宫十分默契的,将那些人与贾蔷彻底隔绝,压根儿没有任何见面“偶遇”的机会。
对于打小到大都在学如何取悦男人的那些女人,黛玉都警惕不放心。
尤三姐哼的抿嘴一笑,果断岔开话题,眼巴巴的看着贾蔷道:“那些千金大小姐们来了,和我们甚么相干?总不能叫她们也来做事罢?”
贾蔷皱眉道:“你堂堂皇妃何等尊贵,在小琉球尚且带人亲自劳作。怎么,她们身为臣女,就做不得事了?”
这话说的尤三姐秀美的脸上简直放起光芒来,她出身卑微,父亲早死,母亲带着她和尤二姐一道改嫁进入尤家,这等身份连寻常百姓都看不起,如今在贾蔷口中,却是那样贵不可言。
“不管是清倌人还是千金小姐,对你我来说都没甚分别。让她们劳动,是让她们知道,劳动是光荣的,绝不是甚么卑贱事,而她们也可以凭借劳动而生存。当然,天助自助之人,实在想不通的,也不强求。所以,这一批清倌人送来后,仍严厉要求,但时限不必太久,三个月足矣。要为后面那些世宦之女做准备。”
尤三姐深以为然,点头道:“好!”
贾蔷见之,眉尖得意的轻轻一挑,搞定!
……
天宝楼。
贾蔷将清倌人的事说了遍,言明已经摆平尤三姐后,黛玉眼带奚笑的审视了贾蔷几回:哼,卖身之人,何以言勇?
二人着实已经太熟悉了,不止是身子上的熟悉,最重要的是灵魂上的契合。
黛玉一个取笑的小眼神怎能瞒过贾蔷?
就见贾蔷的目光忽然变得幽深起来,笑容也高深莫测,黛玉瞧见,一瞬间俏脸飞红,啐道:“看甚么?仔细你的皮!”
贾蔷嘿嘿嘿笑了起来,不过没再继续下去,昨儿一晚上好几回了,铁打的也经不起这般浪……
当然,主要是大白天的,黛玉才不会纵着他胡来。
干咳两声后,贾蔷说起凤姐儿和尤三姐不对付的事,最后皱眉道:“人和人相处讲究一个缘分,果真顽不到一起去也不必勉强,但人家老娘来了,送一桌冷菜冷茶上来,就十分不妥了。”
黛玉闻言也蹙起眉心道:“竟有这样的事,我怎么连点风儿都没听见?”她脸色也难看起来。
宫妃之母进宫,受到如此冷遇,传出去她这个后宫之主都难逃失礼之名。
“去,将凤丫头寻来!”
黛玉发话,自有彩嫔昭容前去传懿旨。
贾蔷小声道:“要不要我避讳避讳?”
黛玉斜觑之,道:“你避讳甚么?”
贾蔷悄兮兮道:“一会儿你使人打板子,我在岂不是碍事?”
黛玉“呸”了声,没好气道:“打甚么板子?凤丫头打我小时候起就忙前忙后的,待我也好,待家中姊妹们都周到。如今为了一次过错,就打人板子,像甚么话?当了皇后,就六亲不认了不成?”顿了顿,又眯起星眸来看着贾蔷正经道:“那三姐儿颜色虽好,人也忠直,还比凤丫头年轻,可你也别偏心忒过。她对你好,凤丫头也一心在你身上。需知,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贾蔷差点跪了,道:“哪有的事,我都快让你说成负心汉了!若果真偏心,我自己就发作了。交到皇后手里,不就是寻个公证么?我知道妹妹最是公道!”
“哼!”
黛玉嗔他一眼,道:“你就会偷懒躲清闲!”
未几,凤姐儿到来,原还想插科打诨一番,可今日黛玉以这个阵仗去传懿旨,她便心知不好,没敢造次。
进殿之后,也是规矩见礼,反倒让贾蔷、黛玉笑了起来。
不过没等凤姐儿宽心灿烂,却又见黛玉板下脸来,开门见山问道:“凤丫头,瑾妃母亲入宫做客,你让人送去一桌冷菜冷饭冷茶,此事传到外面去,人家会说你还是会说我?你是想给她难看,还是想给我难看?”
凤姐儿愈发笑不出来了,丹凤眼悄悄瞄向贾蔷,却见贾蔷垂着眼帘,微微摇了摇头,示意无能为力……
凤姐儿气的咬牙,男人!
她了解黛玉的性子,这个时候要敢狡辩,那才坏了事,说不得小事也要变大事,真激起了黛玉的怒火,后果她也吃不消,就难得老实跪下,请罪道:“娘娘恕罪!那天也不知是撞客了,还是黄汤迷了心了。那三姐儿从来不是个好相与的,原本……”
黛玉截断道:“别说原本是甚么位份,有甚么好说的?”
论起根源来,你还是当婶婶的呢,也有脸子提原本!
凤姐儿回过神来,心里愈发懊恼,最近是怎么了,连话也不会说了……
打理好精神,她赔笑道:“正是正是,不该胡乱言语。如今想来,那天果真撞客了,因往日里见她嗷嗷叫的打人骂人,嚣张跋扈不知礼,所以就想与她一个难堪。不过回过头我就知道错了,又自己出银子,赶紧让人重新做了桌好菜备下好酒送去……”
黛玉闻言面色舒缓稍许,没好气道:“少给我打马虎眼,闹这么一出再送去,又有甚么用?这次就罢了,不过也不能一辈子不对付,哪怕不亲近,也不好结仇。咱们家里绝不允许出现那些阴私狠毒的宫斗,连对方子嗣都想祸祸。一会儿我让你们俩做甚么,你们就做甚么。”
凤姐儿闻言心里不妙,不敢这个档口也不敢拒绝。
闲话稍许,就见子瑜、宝钗、宝琴、三春、可卿、李纨,还有香菱、晴雯、鸳鸯等也都来了。
凤姐儿心里有鬼,虚的不得了,不知道黛玉准备如何拾掇她。
又过稍许,终于见尤氏、尤三姐也来了。
两人见到这般阵仗也是一惊,与贾蔷、黛玉、尹子瑜和宝钗见礼罢,黛玉就开了口:“且不提是不是天家,单论如今好大一家子,人口繁众,好些从前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成了一家人,难免生出许多是非龃龉来。咱们家其实比寻常高门都轻快的多,因为多是打小一起长大熟知的家人。可即便如此,人和人相处也讲究个缘法。譬如我和宝丫头,就极得缘法。”
“呸!”
听出话音里的戏谑取笑,宝钗气啐一口。
众姊妹好笑,不过因这阵势,也只一笑而过。
黛玉继续道:“有合缘的,自然也就不合缘的。不相干,不强求。果真谈不到一起,也不必非要搅和在一起。如今各人都有各人的差事,繁忙的紧,也没许多功夫话家常里短。可便是不合缘,也不能借机互相寻不是。许多恶果悲难,都是从小打小闹开始的。所以,本宫绝不允许,家里有这样的苗头。
凤丫头,三姐儿,今儿本宫也不听你们各自的说辞,家事原就谈不明白理不清,要不怎么说清官难断家务事?
今儿你们俩拉拉手,过去的那点是非就都散了。
往后谁再惦记着,就是小气之人,心里果真还有火,宫里自有清冷的地方供你们纳凉散热。
可听明白了?”
凤姐儿脸上一阵青红不定,臊的恨不能寻个地沟子钻进去。
尤三姐心里也是极气,分明是她受了好大的委屈……
不过随着黛玉收了话音,开始沉默,一股属于皇后的气场开始蔓延。
殿内一片安静,可落在凤姐儿、尤三姐身上的压力,渐渐让她们有些喘不过气来。
宫里自然有清冷的地方供她们冷静,名字还很好听:冷宫。
原本此刻女人都该指望自己男人的,可瞧瞧低着眼帘坐在那只知道吃茶的某位,两人也算是死了心了。
眼见气氛越来越凝重尴尬,凤姐儿忽地变了面色,灿然一笑,上前拉住尤三姐的手,道:“好妹妹,那天是姐姐的不是,粗心大意,让你受委屈了。”
凤姐儿是极聪明的人,知道往后可以和尤三姐绝决不来往,但却绝不能拂了黛玉的意。
能伸不算英雄,能屈才是好汉!
果然这一手出来,黛玉看她的眼神又不同了。
连姊妹们都跟着笑了起来,纷纷称赞。
尤三姐并不是蠢人,看出了凤姐儿的心思,可到了这会儿,她落后一手,又能如何?
不过她也不是好相与的,反握凤姐儿的手,笑道:“不相干……姐姐素来大气,那天许只是天气不好。”
嚯!
贾蔷差点乐出声来,啧啧,精彩。
见他在一旁眉飞色舞的,黛玉气的咬牙,悄悄掐了把,让他老实后,对尤氏姊妹道:“你们先去罢,正经最忙的时候。再过些时日,等乞巧节时咱们家里还有乐子,到时候一道参加。平日里皇上在勤政殿那边用膳,你们得闲自己过去。”
尤氏、尤三姐自然规矩应下后,一并离开。
等她们走后,姊妹们就闹腾开了,一个个纷纷取笑起凤姐儿来。
李纨道:“到底是泥腿子本色,人家老娘进宫你就端冷菜上冷茶,乖乖,也就皇后娘娘偏疼你,不然就该寻个清凉的地儿送你吹吹过门风!”
宝钗亦笑道:“人家都是飞上枝头当凤凰,凤丫头你直接飞上天罢!”
探春、湘云都有侠义之气,只呼凤姐儿“不地道”!
连平儿都摇了摇头,不知说甚么好……
凤姐儿被围攻后,欲哭无泪,只能拉扯一下这个,推搡一下那个,不过没一会儿就被合起来镇压,尖笑连连。
一场风波过去,贾蔷轻轻牵起黛玉的手,二人相视一笑……
……
番三十九:不可心慈手软
“啪!!”
江户将军府,江户幕府第八代将军德川吉宗暴怒之下,一刀劈碎一个瓷器,随后怒吼道:“为甚么卑鄙、肮脏、下贱的燕人会出现在福山藩?!松前氏就算是头猪,据守如此雄伟的松前城,也该防守得住,天守阁整整二十五门巨炮对海啊!”
不怪德川吉宗如此盛怒,福山藩所在地,于后世称为北海道,是东瀛最大的产粮之地。
一个月前,鹿儿岛遇袭的消息就已经送至江户,紧接着,噩耗连续传来,土佐藩高知县被袭,德川吉宗的老家和歌山被袭,原以为这支燕人舰队会一路向东,直逼江户,再如三年前那般,炮击幕府。
为此德川吉宗在横滨、千叶、神奈川设下了十面埋伏,只等敌踪出现,就以大军狠狠重创覆灭他们!
却未想到,等了大半个月,等来的却是福山藩紧急求援的噩耗。
那可是要绕好大一圈……
幕府老中松平乘邑眉头紧皱道:“将军,如今看来,卑鄙的燕人用心极其歹毒,他们这一次的目的根本不是来江户,就是为了破坏我们东瀛的产粮之地!萨摩藩、土佐藩还有和歌山那边都上报,卑鄙的燕人并未大肆屠戮,却将屋宅焚毁,良田中洒下盐或者石灰岩。还未长成的稻米,不用三天就死光了。如今他们竟然又绕了好大一圈路,只扑福山藩,虽然出其不意打破了天守阁,也只一把火烧了,抢了些金银,并未屠戮,但依旧烧宅毁田……
将军,太恶毒了!燕人有一句话,叫计毒莫过绝粮……
莫非,燕人已经发现了我们和英吉利、尼德兰等西夷强国暗中联系,共灭恶龙的计划?”
德川吉宗闻言一惊,随即缓缓摇头道:“若他们知道我们要覆灭他们,就不会只是绝粮了。”
说罢,他回头凝视着身后一面墙的东瀛舆图,目光落在了秋田和新泻两地,此二处同福山藩一并称为东瀛三大粮谷之地,脸色也愈发难看。
“今年难了。”
德川吉宗和老中一起说出了这句话,作为一个农耕封建王朝,粮食就是王朝的根本,如今最大的三座粮仓都难逃毒手,其余大大小小的出粮地也惨遭毁灭。
不过东瀛是幕府制,平时都要搞“天下普请”,让各大名出钱出粮出力,来建设江户,进而削弱各大名的实力。
如今江户无恙,有实力的大名惨遭毁灭性打击,未必是太大的坏事……
果然,就听松平乘邑道:“将军,没了粮食,诸大名绝了后路,唯有追随将军死战!燕国的江南,土地肥沃,气候平和,不似东瀛常常天灾,合该我大和所有!卑贱的燕人,如何配得上那样好的国土?英吉利、尼德兰他们都远在西方,即便覆灭了燕国,也不过烧杀抢掠一番,建立几个据点城池,而我大和,却可以真正占据那片土地!”
另一老中本多忠良沉默多时,道:“覆灭燕国需要时间,西夷们还在积蓄力量。再由燕贼这般猖獗下去,今年会饿死很多人。将军,是否派军队前往新泻阻击?眼下,燕贼最多还在秋天……”
“不可!”
松平乘邑厉声阻止道:“上杉氏乃天下强藩,稻米之盛仅次于福山藩,更有佐渡金山为本,对江户暗中不尊!这一次,唯有保全江户实力,让天下强藩实力受损,待明年出征,才能齐心协力,一举覆灭下贱的燕国!”
本多忠良沉声道:“可是实力受损太多,也会影响明年出征!”
松平乘邑狞笑一声,道:“先示敌以弱,让燕人得逞而去,新泻的金子,会迷了他们的眼睛和心。至于我们虽然损失惨重,却也可寻个地方先找补一下……这里!”
“新罗?”
“没错!先拿新罗练兵!夺取他们的粮米,以养我们大和武士!明年再和西夷白畜合力,共报今日大和之耻!到时候,无数的良田、稻米、金银、女人,任由我大和享用!”
德川吉宗的眼睛渐渐明亮!
或许,今年会有许多人饿死,但那又如何?不过些许贱民罢了,各大名自去镇压就是。
待到明年……一切都会好的!
……
“轰!”
“轰轰轰轰!!”
战舰上一排排舰炮如不要钱似的,对着佐渡岛岸防挥洒着炮弹。
正值夕阳西落,海天之间皆为血色。
佐渡岛本不过是东瀛一流放罪犯的囚岛,后来发现了银山,之后更是发现了含金极丰富的金山,此处便成了天下强藩上杉氏最重要的财富之地,防卫森严。
只是再怎么防卫森严,在绝对的巨炮攻击下,也只能被破防。
闫三娘一身皮甲在身,手持单筒望远镜,面上没有丝毫表情,风吹日晒雨淋之下,尽管有贾蔷送她的珍珠粉护肤,可肌肤仍不可避免的粗糙起来,肤色也更暗了些,但这些丝毫不为其放在心上。
她凝神的眺望着佐渡岛的岸防,眼见岸边如同被犁地般,由炮火洗礼了遍后,未死的倭国武士哭爹喊娘的逃跑,嘴角不由扬起。
自从打下汉藩开始用汉藩极精良的铁矿石开始炼铁,再加上科学院那边对子药的改良,大燕的火炮威力提高了一倍不止。
这一次出征东瀛,一来是给贾蔷出气,二来筹钱,第三,就是检验战力,以备同西夷决战!
就目前来看,无论火炮的射程、射速还是威力,都超出现下东瀛火炮良多!
见大局已定,闫三娘不再关注岸防,而是远眺起不远处的佐渡山。
那是一座,金山!
京城里天子缺钱缺到甚么地步,再没人比闫三娘更清楚了。
因为德林水师就是吞金巨兽,花钱花到闫三娘自己都不安的地步。
然而贾蔷却宽慰她:“船坚实些,火炮勇猛些,火器精良些,你就更安全些,我也放心……”
闫三娘不通文墨诗词,但她却坚定的认为,这句话就是世上最动听的情话。
她不是蠢人,不是哪个男人随便三言两语就能哄骗相信的娘们儿。
她却相信贾蔷,愿意为他搏命,因为贾蔷从来不只是嘴上说说,而是以天下至尊,勒紧了裤腰带,省出银子来为她打造出一支当世强军!
这样的男人,她甘愿为他卖命!
“靠岸,出征,凡阻拦者,屠!”
“杀!!”
……
西苑,涵元阁。
黛玉到来时,只尤氏一人迎了出来,脸上满满都是尴尬,见礼赔不是道:“没想到皇后娘娘驾到,臣妾这里……”
黛玉着一身团蝶百花烟雾凤尾裙,身前身后有女史提着玻璃宫灯,紫鹃陪伴一旁,见只尤氏在,笑问道:“三姐儿呢?”
尤氏面色微变,解释道:“三姐儿回来就睡下了,刚让人去喊了,这会儿马上就要到了……”
话音刚落,果然就见尤三姐从偏殿赶来,只是一张脸上不着粉黛,眼睛也明显红肿,倒还是依规矩与黛玉见了礼。
黛玉见之笑道:“就知道你这会儿不受用,起来罢,哭狠了皇上又该心疼了。就这样,方才还数落本宫不公道……”
这事自然是不存在的,尽管先前黛玉的处置法子明显偏向凤姐儿,难言“公道”二字。
可这世上又岂有绝对的公正?
黛玉打六岁进贾府,吃穿用度延医请药都由凤姐儿直接过问甚至亲自服侍,即便是因为讨好贾母的缘故,那也是关心备至。
这么多年相处下来的情感,若果真为了尤三姐而处罚她让她没脸,那难道就是公道?
贾蔷理解她,一句不是都没说,原是打定主意下来后他再宽慰一二,不过黛玉不愿他为难,便亲自来了这一遭。
尤三姐被叫起后,垂着那双哭肿成烂核般的眼眸站在那,黛玉见之微笑道:“好了,我和凤丫头多少年的情分,本宫年幼失恃,寄身贾府,幸得老太太疼爱。只是老太太春秋已高,不能亲自顾全,所以我受凤丫头照顾良多。若因一次荒唐事就重罚她,本宫岂不成了无情之人?不过她那件事做的着实不稳妥,本宫也有失责之处……”
话说到这个地步,已经让尤氏心肝颤动了,忙悄悄拉扯了下尤三姐,让她知道好歹,随后忙赔笑道:“娘娘哪里话,真真是太外道了,原是一家人,常言说的好,便是牙齿和舌头还有打架的时候,更何况是人?且娘娘先前已经断过公道了……”
黛玉摆手道:“并不是如此,虽我有我的难处,可也不能叫你们吃了委屈。再说你们母亲进宫来,算是亲戚登门,我原就该出面。只是那几日着实太忙,没有顾上,已是失了礼数。偏凤丫头不知想了甚么,昏了头,来了那么一出。私下里本宫已经教训过她,也再没有下次。只这般也不足够,我就假公济私,在皇上跟前为你们母亲讨了个封。虽不高,三品淑人,只略表天家失礼之情罢……”
话音刚落,尤氏、尤三姐就忙跪下谢恩,尤其是尤三姐,又落下泪来,因先前感到不公羞辱而产生的怨气一扫而空。
黛玉笑道:“这是皇上的恩赏,不是本宫的,本宫另有一份。因知道你们母亲仍住在国公府后街,虽只老太太一人,也不大合适。且如今皇上已归宗天家,不好再占用贾家的宅子。正巧本宫母亲当初留下了一些家装与我,里面正含金城坊的一处二进宅院,离西苑也不远,不到半个时辰的路,就送与你母亲居住罢。”
尤三姐这下真的吃不住了,跪倒在地呜呜哭了起来,有先前的委屈,更有此刻难以名状的感动。
“快起来罢,都是一家人。往后多同姊妹们一道顽,你操持着这么些事,她们也都有求到你头上的时候。”
黛玉微笑着叫起。
尤三姐被尤氏扶起后,低着头小声道:“虽娘娘仁慈贤德,只妾身这出身……”
黛玉好笑道:“出身是从前的事,如今你们都为皇妃,谁还比谁低一头?我劝你最好别再有这般心思,不然小十九将来可要受委屈。该怎样就怎样,哪有那么些讲究……”顿了顿又奇道:“你方才同凤丫头言辞交锋,刀光剑影的,也不怎么落下风,怎还有这样的心思?”
尤三姐也是极聪颖之人,知道黛玉疑她不老实,扮可怜,便如实道:“她不同,她是再醮之妇,没甚了不起的。”
黛玉闻言一怔,再看一旁尤氏脸都青了,不由大笑起来,心里也是松了口气,是个直肠子就好办了。
“好了,往后日子还长,大家慢慢处罢。如今这一大家子,说破了天,打根儿起就是一家子,所以凡事不要太争强。受了委屈也别忍着,来寻我就是。明儿你且休沐一日,出宫去看看你母亲罢,将好信儿告诉她,并代我向她问好。”
说罢,黛玉转身离去。
等她走后,尤三姐方礼毕直起身来,看着夜幕中已经瞧不见的凤辇,眼神复杂道:“怪道皇爷当眼珠子一样疼,果真是神仙一样的人,我不及太多……”
尤氏仍在生气,闻言冷笑道:“你自然不及许多,但又有甚么相干,你及我许多就是,我也是再醮之妇!”
“……”
尤三姐脸上终于露出笑脸,凑到尤氏跟前,皱鼻子笑道:“你就是再醮之妇,便宜你了!”
“呸!”
尤氏绷不住一下笑了出来,啐道:“我把你这过河拆桥忘恩负义的浪蹄子,看我今儿怎么拾掇你!”
尤三姐解开心事,极是高兴,见尤氏抓来,一扭身躲开跑了出去。
一朵云彩不知从何处飘来,挡住了皎皎明月。
夜空下,偌大一座神京城渐渐陷入寂静……
……
马六甲古城。
城主府内,齐筠神情哀绝的看着躺在软榻上的齐太忠,眼泪如决堤之河水般落个不停。
一代布衣传奇,与两代帝王成为莫逆的齐太忠,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并无太多疾病,就是因为太老太老了,这个时代能活过一百岁的着实凤毛麟角。
而齐太忠还不是缠绵病榻好死不如赖活着活的,是精气神十足常往返于秦藩、小琉球和扬州间的潇洒活着。
今日自觉到点了,便将儿孙们都召集来,做个告别……
然而也并未多说甚么,齐太忠的目光依次从四个儿子、十来个孙子面上划过,最后落在了齐筠面上,这个让他最得意的孙子。
见祖父眨了眨眼,齐筠立刻会意上前,侧耳伏在齐太忠嘴边。
就听齐太忠最后叮嘱了句:“不可,心慈手软。”
……
番四十:中秋佳节
八月,中秋。
本是赏月夜阖家团圆时,然而贾蔷身为天子,却率满朝文武,驾临津门。
八艘瘢痕累累的巨舰依次于出海港口排列,月夜下,黑哟哟的舰炮狰狞可怖。
然而,此刻没有一人将目光落在这等贾蔷耗尽家底打造出的国之重器上,一双双目光,都集中在码头空地上堆积成山的……金山上!
是真正的金山!
除却不到三成的金元宝外,其余的都是不成型的金块、金粒乃至金沙……
军机大学士都不是眼皮子浅的,而国库每年的收入,肯定比这座金山要多。
但即便如此,也从未有如此直观这样多的金子。
看这阵势,便是没有三五百万两,至少也有二百万两!
换算成银子,少说也值两千万两!
国库一年岁收也不过三千多万两,但每一两林如海都恨不得当十两花,没一分是多余的……
莫说文武们一双双眼睛炙热,连贾蔷都十分意外,看向站在一旁着甲胄一身飒爽的闫三娘,惊喜笑道:“怎么这么些?你莫不是将倭子国的国库给抄了?”
闫三娘见贾蔷这般高兴,亦十分欢喜,笑道:“倭子国国库也未必有这么多金子,臣妾抄了倭子国天下强藩上杉氏赖以生存的佐渡金山的老窝。倭子国多金山银山,佐渡岛上的佐渡金山,又是倭子国三大金山之一,多的是金子。
只是臣妾也没想到,上杉氏会把这么多金子都囤在那里,听俘虏说积攒了三年的,原是准备扩军买火炮的……不过也不算离奇,毕竟佐渡岛极是易守难攻,若非臣妾趁着夜色出其不意的率舰队突袭强攻,数十门火炮全力开火,一下子将倭奴打懵了,还真未必能这般顺利。全赖皇上洪福庇佑!”
贾蔷闻言愈发高兴,虽然比起前世东瀛杂碎甲午后夺去的两亿两白银和之后数十年里造的罪孽而言,这些金子几乎是九牛一毛,但总算能见着回头钱了,也算不错。
再说,这只是开始……
他哈哈大笑道:“好好好!有这些金子打底,北疆可平,痘苗可种,海船建造不必停滞,开海进度便可大大加快!秦藩、汉藩等地的粮米源源不绝运来,天竺等地的桑麻亦可加快运回。三年后,朕要大燕再无一人饿死,再无一人冻毙!”
古往今来,可有如此盛事?
不是说这价值两千万两的金子有这么大的能为,但这些金子,却能解决当下银匮之忧。
如此,便能盘活整个大局!
“传旨:良妃此行大功于朝廷,大功于社稷,于朕助益良多,晋贵妃衔!”
如今天家的皇妃不值钱……倒不能说不值钱,只是没那么尊贵,因为都是皇妃……
但贵妃却尊贵许多,盖因上面只一皇后、皇贵妃。
贵妃只一人,薛宝钗,盖因贾蔷起家根本德林号得薛家丰字号助益良多,至今,薛家二房薛明仍是德林号的头号大掌柜。
另一人李婧也当有此位份,论功绩,李婧绝不输薛家,但李婧自己坚决拒绝了贵妃位。
混江湖的时间久了,对规矩二字也就理解的格外深。
她自知和宝钗不同,甚至和闫三娘都不同。
便是闫三娘,虽然威望绝高,可麾下兵将绝大多数都是运河上漕帮出身。
漕帮帮主大公子丁超是贾蔷的马前卒,心悦诚服的死忠,是德林水师的二把手。
所以闫三娘即便离开军队这么久,德林水师依旧不乱。
而李婧不一样,她在以金沙帮为根底的夜枭中,是绝对的灵魂人物。
贾蔷给予了她莫大的信任,哪怕后来来了岳之象,还有岳之象的徒弟赵师道,更有后来的李春雨……
但夜枭那一部,贾蔷从未动过,刀插不入,水泼不进。
所以李婧才知足,更知道避嫌。
化家为天下后,原就不只是纯粹的家事了……
如此,也就愈发显得这个贵妃之位的贵重。
闫三娘欢喜谢恩后,贾蔷又依次厚赏了有功将士,方随诸文武折返回津门行宫。
至龙椅上坐定,看着一张张肃穆甚至黑沉的脸,贾蔷哈哈大笑起来,不过见连林如海的眉头都紧皱起面色板正,他方止笑摆手道:“若觉着朕之所为不体面,甚至卑劣难堪,就不要开口了。其实你们不应该不知道,倭子国也就本朝被西夷们祸祸的闭关锁国起来,才没出去祸害人。可往前几百年,倭奴们肆虐汉家疆土的时候还少了?这么点金子,连找补回来都不够。”
李肃性子板正,出列沉声道:“皇上虽所言不虚,只是彼辈禽兽,故而所行兽道。我大燕天朝上邦,天子乃亿万黎庶之君,何等尊贵?岂能效仿此类?!皇上便是不忍加税百姓,可若万民得知君父为减其负担,竟行掳掠之行,何以自处?臣等,又何以自处?臣闻之:为人臣者,君忧臣劳,君辱臣死!皇上……皇上……”
贾蔷眼睛都直了,他想过此举会让文武不喜,甚至强力反对,但没想到李肃这样的宰辅之臣,居然能当庭哽咽,哭出声来。
贾蔷能看得出,这老小子是真的心碎了一地,痛不欲生的样子……
更让他头大的事,李肃开了个头,其他人居然也纷纷跟上,跪地哭了起来。
贾蔷纳罕,他是让老婆出去劫掠,又不是出去要饭,至于如此?
他无奈道:“万般罪责,皆在朕躬,不赖诸卿……”
话音未尽,哭声又大三分。
贾蔷:“……”
林如海叹息一声,转身与诸文武道:“皇上派良妃前往东瀛征伐,非为了这些金银。此事原本涉及军国机密,以免引起恐慌,故而暂未宣扬……”
吕嘉是个聪明人,听出话音来,忙接道:“不知元辅所言是何……啊!莫非是那件极险要之事?”
林如海扯了扯嘴角,看了眼吕嘉敦厚老实的面相,微微颔首,却未接他的话,直言道:“过去三年,朝廷先后开辟秦藩、汉藩万里疆域,至于马六甲以内诸国,也差不离儿都成了大燕藩国。皇上说三年后大燕再无饥民,便指着这些地方一年三熟的肥地。可好东西谁不喜欢?这些地儿原都是西夷强占了去的,被皇上赶走后,他们岂能甘心?原是约定和东夷倭子国东西夹击,覆灭大燕,皇上这才派良妃奇袭倭子国,以破腹背受敌之局。不然,西夷五大强国,万千巨舰大炮袭来,倭子国再从东海杀来,大燕必将危矣。原本此绝密军机,不可轻易外泄,但如今倒是不怕了,良妃一战破国,夹击之势已破!至于西夷诸国,有马六甲所阻,大燕无忧矣!”
……
百官退去。
贾蔷看着面色依旧凝重的军机处和五军都督府的文武巨头,知道林如海的说辞瞒不过他们,不由头疼道:“仁义道德没错,也该大力提倡,但朕以为,这是对内。但国与国之间,唯有一个‘争’字!说‘争’都是客套了,实则是搏命!你们看看西夷们,一个个对外凶如猎犬豺狼,对内,对百姓却温良恭谦让,人家百姓治病不花钱,读书不花钱,就这样,还天天骂他们的朝廷是废物……朕以为,就算大燕做不到那一步,内圣外王四个字,总能做到罢?”
西夷们眼下自然远没有这么好,工业革命后羊吃人的惨剧没多久了,血腥残酷的资本积累,才刚刚要开始……
只是这些不必同宰辅重臣们说,只讲他需要他们知道的就是……
果然,诸臣大为震惊。
对于西夷的事,他们觉得应该要进一步去了解。
贾蔷又道:“对于其他番国,朕不会如此行事。朕也是受圣人教诲的圣人门徒,怎会不知大燕礼仪之邦,岂能总行毁国掳掠民财之事?你们看看,便是安南、暹罗、吕宋诸国,大燕也是解民于水火危难之间。除了对恶霸和西夷走狗们强硬施压外,其余同诸国百姓间,不都是平等友善的来往?用真金白银从他们手中买粮食,卖给他们的布帛和各种器具,没一样是高价苛勒。不说比西夷们统治时强百倍,便是比他们自己国家的朝廷统治都强的多。
但是,独倭子国不成。这个国度里的百姓,不能说十成十是坏人,但九成九是坏人,不会有错。
倭子国常年地龙翻身,各等天灾不绝,国内诸大名间又不素净,还和新罗国整日里撕扯。老祖宗说穷山恶水多刁民,此言落在倭子国丝毫不差。
这条恶犬不灭,便是成不了大患,早晚也要恶心人!
所以,诸卿莫要怪朕一意孤行,不灭此朝,朕便是龙御归天之日,也难安此心。”
这话就相当重了,谁还敢再多嘴?
永城候薛先沉声道:“既然天子不喜此国,灭之何妨?臣受皇恩深重,愿亲领大燕虎贲,灭此朝食!”
贾蔷闻言面色舒缓,摆手笑道:“不必如此,眼下东瀛臭虫已经自顾不暇,朝廷要先应对西夷联军的威胁。先生方才所言,并非虚言。”
薛先对当下形势自然不会毫无所知,他看着贾蔷正色道:“皇上,若如此,朝廷就该派大军前往马六甲、巴达维亚驻扎。至少派一营京营,一营火器营前往驻扎。德林军是强大,但毕竟是新军。京营、火器营由臣等悉心调教三载,又采取了德林军的练兵操典,已可大用!”
贾蔷闻言却有些迟疑,缓缓道:“不大合适罢?藩国毕竟是外藩之国……”
听闻此言,诸臣色变,以薛先之沉稳,都不禁拔高声量,大声道:“外藩之邦,亦是天子之土!外藩之民,同为天子之民。皇上此言,置臣等于何地?”
贾蔷自知失言,打了个哈哈,笑道:“你们这就误会了,不是说分门别类,低看你们一头,恰恰相反,是高看你们。朕是觉着,大燕为根本,无论如何,不可因藩国之事,耽搁了大燕的安宁祥和。等到十年、二十年后,多半是要一体的,因为越来越多的百姓会迁移过去。但眼下,仍以本土为重。朕说过,不插手朝廷政事,军机要事要都交付五军都督府,所以才不愿从本土调兵前往。”
薛先面色舒缓下来,沉声道:“皇上乃千古难逢的圣君,臣等皆深知。只是皇上如此体恤臣子,臣子若不能为皇上分忧解难,与禽兽何异?既然此战关乎国运,臣愿亲自领兵出海……”
“等等!”
顾不得薛先为五军都督府之首,平日里素以薛先马首是瞻的临江侯陈时急道:“永城候主掌中军都督府,岂能轻离中枢?皇上,臣可以,臣最善攻歼战!当初在榆林镇,那些贱皮子们看到臣的将旗,一个个唬的给野狍子一样乱蹦。臣带着十三骑家将,就敢往草原上扫荡三天三夜!皇上,臣去秦藩,必叫西夷狗子们有来无回!”
陈时开了个头后,景川侯张温、荆宁侯叶升、永定侯张全、吴兴侯杨通等纷纷请战。
贾蔷却是哈哈大笑,指着军机处几位重臣道:“你们同朕说没用,且看看这几位的面色,给不给你们银子。没军资,你们拿甚么出征?”
户部尚书刘潮不惧几位虎将,站出列后先躬身问贾蔷道:“皇上,秦藩要地,若无本土大军驰援,能否守得住?”
贾蔷想了想后,点头道:“问题不大。”
刘潮点头道:“臣明白了。”随后转头看向五位王侯,一字一句道:“明明白白告知诸位侯爷,今岁军资已悉数交付,多一个子都没有。”
“混帐!”
“岂有此理?”
“你当我们是去游山玩水不成?”
“国难当前,身为计相竟敢如此狂言?”
刘潮有些吃不住这些武夫们咄咄逼人的势头了,但这一刻,不仅贾蔷没开口声援,连林如海都冷眼旁观。
刘潮自然明白,这是一次小小的考量。
他压住心中的浮动,看着薛先等沉声道:“若果真国难当头,本官便是砸锅卖铁,将那点家底都搜刮干净了,也要送诸位将军出征沙场,可眼下还不到那个时候。如今朝廷里的银子,一分都不是掰开当两分在用,是在当五分十分在使!具体哪些用钱之处都不用本官赘言,你们亦是国之重臣,不会不知道。总之,未到国难之时,户部没有一分银子是多余的。不过……”
说着,刘潮目光看向了上方的贾蔷。
贾蔷忙摆手笑道:“良妃带回的金子你就不要想了,朕这里才是真正精穷了。这些金子都要投进皇家钱庄里,发行银票。”
价值两千万两银子的金子,至少可发行三千万两的银票,狠点心,四千万两也不是问题。
造船、造枪、造炮、德林军、皇家科学院、移民……
林林总总加起来,都填进去刚刚好。
但填完的效果,却将极其强大!
“好了,今日到此为止。诸卿还是要与百官多谈谈,交交心,让他们明白朕的苦心,知道朕到底在干甚么。”
交代完最后一句,贾蔷就折返后殿,后宫诸内眷、诸皇子今日俱至,要一道好好过个中秋佳节……
……
PS:大家中秋快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