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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屋外风吹凉     红楼春txt下载     红楼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番十一: 八国联军

    泰晤士河边,里士满。

    汉普顿宫。

    看着国宾楼第一大厅最显眼位置挂着的由八幅油画组成的汉普顿科尔特,那是莎士比亚时代最漂亮的宫廷贵妇,葡里亚布拉干萨王朝国王若昂五世微笑道:“和汉普顿宫相比,我的玛费拉宫内似乎缺少了些女人气息。”

    英格兰国王乔治二世闻言,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心里不无嫉妒。

    乔治二世虽贵为英格兰国王,且身材高大魁梧,可和眼前这位幸运儿相比,命运却要凄惨的多……

    在其幼年时期,他的母亲乔治一世的王后多萝西娅对丈夫感到厌恶,爱上了瑞典龙骑兵的一位上校。

    为此,乔治一世不但和多萝西娅离婚,还把她终身监禁在阿尔登城堡中。

    多萝西娅当时只有二十八岁,到死一共监禁了三十二年。

    乔治二世十来岁的时候,得知母亲的不幸遭遇,他曾经试图游过阿尔登城堡的护城河,前去探望生母,结果在上岸前被卫兵抓住,父王得知后,叫人将他狠狠地揍了一顿。

    乔治一世不肯授予他这个长子任何卑微的官职,尽管如此,乔治二世仍随父王征战,非常勇敢,在奥德纳德之战中有战功,但乔治一世却一直贬低他的战功。

    长期的压抑使他变得脾气暴躁,行事傲慢,他把身边所有的男人和女人,都看作自己一时高兴愿踢打就踢打、愿亲吻就亲吻的奴隶。

    而若昂五世,在十七岁便即位,和以往的少年君主不同的是,这个年轻人没有给阴谋家任何机会,一上台就把大权牢牢的掌握在了手里,成为了葡里亚历史上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专制君主。

    更幸运的是,其父佩德罗在位时在红木国(巴西)发现了金矿及钻石矿,没多久就病死,这番红利就由若昂五世来享用了。

    大量黄金涌入,大大增加了葡里亚的财产。

    若昂五世靠着这些财富,在他统治下促使葡里亚中兴。

    军事上,若昂五世整顿及扩充了海陆两军使葡萄牙的在军事上暂时回到与欧洲同等水平。

    外交上,若昂五世一方面在佛郎机王位继承战争后在欧洲各国的纷争下保持中立,同诸国都保持友好。

    所以,今日他才能在此,与国势愈发强大的英格兰国王谈笑风生……

    入了内廷,落座之后,若昂五世品尝了口苏格兰红茶,轻轻的放下细腻的瓷器,打量了番后,赞叹道:“大燕的瓷器,仍是这样的优雅,高贵。”

    乔治二世闻言,哼了声,道:“这话若是让威廉那个家伙听到,他或许会很不愉悦。”

    威廉四世,正是尼德兰国王。

    通向东方甚至控制东方的枢纽马六甲和巴达维亚,原本都在尼德兰手中。

    尽管尼德兰被英吉利胖揍了几回后,势力已经大不如前,但其在商贸上依旧极其强大。

    尤其是在东方,在德林军用巨炮轰开东瀛国门前,除了大燕之外,便只有尼德兰有资格入东瀛行商。

    小琉球、荷属东印度都是尼德兰最肥厚的钱袋。

    而如今,这些都被大燕以强霸之姿给夺了去。

    欧罗巴诸国都知道,尼德兰国王威廉四世这两年来,每天都在用最恶毒肮脏的话咒骂那个东方国度。

    有趣的是,威廉四世的父亲威廉三世,引发了英格兰的光荣革命,使得英吉利王国彻底开启了君主立宪制,也使得国王的权力,远不如集权专制下的君王。

    所以,乔治二世自然不会喜欢威廉四世。

    若昂五世闻言轻笑了起来,稍许,却看着乔治二世轻声道:“英吉利失去了印度,损失不比尼德兰小罢?”

    乔治二世脸色骤然阴沉下来,缓缓道:“葡里亚远东舰队都被彻底覆灭,东帝汶总督被俘,濠镜那位女伯爵成了东方人的顽物,葡里亚难道甘心?”

    印度无数肥沃的耕地还不算甚么,英格兰在北美的殖民地同样肥沃。

    可印度还有超过一亿连人都算不上的廉价丁口,却是大英帝国崛起必不可少的牲畜劳动力,原材料来源地,以及商贸产品的倾销地。

    印度的损失,让英吉利痛彻心扉。

    所欲对于若昂五世的挑衅,乔治二世毫不留情面的反击了回去。

    若昂五世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他看着乔治二世道:“当然不甘心。奥古斯都,东方那个国度正在崛起,尽管目前为止,他们的战船都是仿造我们的战船,他们的火炮技术也都是偷学的我们。他们的自然科学近乎于零……

    但是,如果不尽快对付,如果小瞧了他们,再过十年二十年,他们就会发展出他们自己的自然科学,会自主的造出他们的战舰和巨炮。

    那可是拥有超过一万万人口的超级大国,一旦开始爆发,奥古斯都,整个欧罗巴加起来,能挡得住他们么?

    莫要忘记当年的鞑靼人,几乎横扫了整个欧罗巴。

    我们不能坐视这一天的到来,要趁着那条恶龙还没有真正成年为祸这个世界时,组成屠龙军团,将它狠狠扼杀!

    否则,我们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会终结。”

    乔治二世看着若昂五世道:“安东尼奥,你会不会过于夸大了东方国度的实力?”

    若昂五世摇头道:“那里的富庶安定,有超过亿万人口的百姓顺服王朝的集中统治……对他们的实力,无论怎么夸大,都不过分。而且那位东方亲王亲口所说,终于一日,他们会占尽这个世上所有肥沃的土地。他们就是鞑靼人的重现,如果我们不做些甚么,上帝之鞭必然会重新出现在欧罗巴大陆和海洋上。到那时,我们和我们的子孙除了跪下舔他们的靴子外,还能做甚么呢?”

    乔治二世凝视了若昂五世片刻后,点头道:“好吧,安东尼奥,你说服了我。那么,你想怎么做?”

    若昂五世笑道:“不只是我想怎么做,奥古斯都,这两年来,你不也不断的将战舰开往东方么?还有尼德兰,佛郎机、佛朗斯牙他们。”

    乔治二世缓缓道:“只我们五家,恐怕还不够。”

    若昂五世问道:“那你准备如何?”

    乔治二世笑道:“厄罗斯从来没有放弃过吞并土地的野心,与其让他们觊觎西方,不如引着那位女沙皇往东方去。那些人形牲口,不用实在是浪费。再加上普鲁士的腓特烈·威廉一世那个战争狂魔,还有,东瀛也对大燕恨之入骨。

    东瀛虽然不算甚么强国,但同样是东方国家,有地利之便。

    所以一共八个国家,组成屠龙联军,难道还不能覆灭邪恶的东方巨龙?”

    龙,在西方从来都是邪恶的象征。

    若昂五世笑道:“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任何国家,能抵抗这样的屠龙联军。看来,你早有打算……

    燕国,加上莫卧儿印度,两个亿万人口的超级大国,那真是无尽的财富啊……”

    乔治二世提醒道:“印度,是大英帝国的。”

    若昂五世优雅的耸了耸肩,笑道:“当然,葡里亚对于拥有太多的殖民地并没有兴趣,我们只想让葡里亚商船,行遍世上每个角落。”

    乔治二世闻言,眯了眯眼笑道:“这个并不难,只要英吉利拥有印度和大燕两大殖民地,我保证,葡里亚的商船将能行进在任何海域。而且,还会为他们提供如濠镜那般的港口落脚。”

    若昂五世微微欠身,笑道:“愿上帝保佑我们,一切顺利。”

    ……

    五军都督府。

    中堂。

    正面墙壁上,一副丈余高的大燕舆图高高悬起。

    永城候薛先、临江侯陈时、景川侯张温、荆宁侯叶升、永定侯张全并靖海侯闫平围着一身着常服的年轻人,站在舆图前。

    “辽东、宣府、大同、延绥、宁夏、甘肃、蓟州、山西、固原,此九镇占据了大燕八成以上的兵马。眼下,显然不合时宜了。”

    永城候薛先为五军都督府中军都督,算是高其他四人一头,此刻由他以梢棒指点舆图,开口沉声说道:“这二年来,火器军横扫草原,草原蒙古共九个万户,被我们平了五个。连准葛尔卫拉特蒙古,也被彻底平定。剩下四部,都在喀尔喀。

    若非距离实在太远,担心后勤缘故,他们也跑不掉!所以,这个时候再在九边陈设数十万大军,不合适。”

    贾蔷闻言点了点头,目光又在舆图上注视片刻后问道:“被征服的诸蒙古部族,可有愿归降的?”

    陈时笑道:“当然。属淮安侯华文和怀远侯兴远两人收拢的多,他们原就和蒙古人做生意,好说话。那两货,啧,蒙古美人可让他们顽美了……”

    话没说完,见贾蔷已然变了面色,陈时登时醒悟过来,忙赔笑道:“这都是臣胡乱猜测,并不当真。”

    贾蔷缓缓道:“若是处在敌对战争状态,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那么无论用甚么样的手段,都不为过。但是,若他们已经归降,再恣意胡来,那就是严重触犯军法,不可姑息。”

    陈时等领命后,贾蔷道:“那些归降的人,要用起来。不管是做斥候也好,还是做兵马,由他们带路,争取二年内,彻底平定喀尔喀!九边不要设了,但要在喀尔喀,要在辽东以北,要在大西北,设立三大军区,以戍卫边塞。甚么时候,疆土再往外扩张出去,军区再继续往外迁移。”

    薛先闻言,皱眉道:“王爷,彼处着实苦寒,兵员恐怕……不是很好招募。”

    贾蔷摇头道:“今后,募兵制要更改。国防大业,岂能靠募兵来守?开拔军队要银子,走二十里要银子,动刀前要银子,简直岂有此理!每一个十八岁以上的大燕国民,都有服兵役保家卫国的责任和义务,所以不必担忧苦寒之地没人守。”

    听闻此言,五军都督们一个个后牙花子都开始发凉了,表情也都十分震惊。

    这可不是顽笑事,变更招收兵员的方式,在军中那简直是开天辟地的大事!

    这要断多少人的财路!!

    这二年来,为了精简冗兵冗将,五军都督府吃了十八辈子的挂落,祖宗在地下没一天安稳的,都在拼命打喷嚏,被骂的太惨。

    宪卫和军法司的成立,更让军中诸将心生不满,以为头上悬起了利刃,让他们好不痛快。

    如今再将募兵制变了……

    薛先声音都沉重起来,看着贾蔷缓缓道:“王爷,征兵制虽然能杜绝拥兵自重的割据军阀出现,可是,却会加重百姓的负担。战斗力,恐怕也会大受影响……”

    无论是大西北还是喀尔喀,距离中枢都太遥远了。

    若不施行征兵制,每数年更换一批兵员,采用募兵制,早晚都会出现割据势力,不可控。

    贾蔷笑道:“诸位不必如此,本王不是想当然之辈,不会叫你们如此难做。兵制虽改,但今日的征兵制和五代前的,肯定不同。那会儿征兵服役全是义务的,也不给甚么军饷。募兵制又给饷银,家里还免税赋徭役,能大大减轻家中负担。所以募兵制取代了征兵制,算是一种进步。

    但如今大燕的疆土愈发广阔,仅仅靠募兵,已是不行。而征兵制,能保证稳定的兵员,当然,也要保证兵卒们的好处。不仅还会发放饷银,家中免除徭役外,等服满兵役年限后,朝廷还会与他们分地,绝不会让大燕的兵员吃亏就是。”

    这里面既然涉及到银钱财产,那就一定难逃贪腐之事。

    贾蔷也没法子,总不可能一药治百病。

    先将兵制更改稳定住后,有的是功夫去拾掇那些吃腐肉的鬣狗!

    薛先等闻言,面色稍稍和缓。

    以他的沉稳城府,此刻也不禁苦笑出声,道:“王爷,这五军都督府的建立,着实叫臣等吃足了骂名,操碎了心呐。先前精简兵员的事才算刚刚松口气,如今这兵制的变动,怕是又有生起莫大风浪。有些事若是处置不当,恐怕会出大漏子……”

    贾蔷笑道:“能者多劳嘛,至于怕出事……大可不必。昨儿本王还在赵国公府和老爷子说,姜家,还有你们十二家,本王是准备为后世之君打造出君臣相得的典范的。所以你们不必怕做错事,为了国事公事,哪怕出些过错,甚至是大错,改回来就是!本王不是苛刻的暴君,除非是捅破天连本王都难拾掇的大娄子,否则,本王都替你们担待着!

    五军都督府是大燕百万大军的最高官衙,允许底下人骂街骂娘,说些牢骚话,但是五军都督府的军令一出,任他们有甚么意见骂的有多凶,也必须要一丝不苟的执行下去。

    莫说抗命,便是拖延者,也要上军法司论罪!”

    话说到这一步,薛先、陈时等人自不会再多言。

    况且更换兵制,也的确会大大加强中枢的权力。

    说罢此事,贾蔷目光南移,最终落在爪哇岛上,轻声道:“你们动作要利落,要快狠稳,彻底抵定大后方!南海这边,快要展开大战了。这二年,西夷各国都在不断的往这边派遣战舰兵马,其心叵测。

    大燕如今,还经不起两面开战。”

    “遵旨!”

    “请王爷放心,都督府从未放松过对喀尔喀开战的准备,既然王爷有心与西夷罗刹决战于南海,那就即刻传令辽东镇、宣镇、大同朕,从三面奔袭喀尔喀,务必在今冬之前,彻底覆灭土谢图、札萨克图、车臣、赛音诺颜四部!”

    占据不易,收降也难,但将其打残摧毁,对如今的大燕而言,却已非难事!

    ……

番十二:一夜凤鸣

    “王爷,您如此重视这次海战,莫非要打的极大?臣等都是旱鸭子,没见过那等阵仗,只是和靖海侯吃酒的时候,听他说起过海上炮战的惨烈,听着倒有些热血沸腾。若这回有机会,臣等也想去见识见识,开开眼界。”

    正事谈罢,陈时笑呵呵说道。

    其余人也纷纷看来,目露向往神色。

    这些人都是在九边打熬出来的,哪个没见过血?

    便是过去有些蝇营狗苟的算计,可这二三年来身居高位,执掌天下权柄,再加上得到的太多,普通的权势富贵对他们而言早已平淡,如今所追求的,便是君臣相得一世,流芳千古。

    人纯粹了,反倒对军伍中事更憧憬些,想看看让天生圣人贾蔷都一心应对的对外海战。

    贾蔷闻言笑了笑,道:“果真打起来,那是天崩地裂啊。不是一两个海上强国对大燕开战,怕至少有五个。

    你们对这些西夷国家不大了解,靖海侯却是知道他们的实力的。

    靖海侯,若果真尼德兰、英吉利、葡里亚、佛郎机他们举国来攻……大燕有几层把握战胜?”

    靖海侯闫平闻言,连连摇头道:“若不是马六甲被王爷奇袭得手,巴达维亚也易了主,这五国果真举国杀来,大燕即便不会亡国,沿海省份也只能毁之一炬。即便马六甲和巴达维亚如今为我大燕所有,岸防炮强大,却也不是攻不破的。若是上千门重炮轮番轰炸,再坚固的城堡也要被攻破。”

    景川侯张温脾气暴烈,哪怕知道靖海侯身份特殊,贾蔷能有今日,闫家父女立下了泼天功劳,闫三娘至今仍是海师第一人。

    可听闻闫平如此涨别人士气灭自己威风,张温还是大怒道:“海战我虽不知,可我就不信,那群忘八肏的能一辈子在木棺材里窝着不下来!他们只要敢上岸,老子一只手就能捏爆他们的卵子!西夷也是人,难不成都他娘的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不成?”

    闫平淡淡道:“景川侯,早在二百多年前,佛郎机就已经组建了一支由火器装备的两万人大军。四五十年前,欧罗巴大陆上绝大多数军队,都更换了燧发枪。世道变了,打仗当然仍要靠勇武之力,但兵器的改变,也让勇武之力不再是至关重要的获胜根基。一个瘦弱不堪的士卒,持一把火器,只要打的准,就能杀掉一绝世名将。所以即便是陆战,大燕也未必占据绝对主动。经过一二百年的战争,西夷们对如何用火器,已经有了完善的兵法战略。”

    “这……”

    张温脾气虽爆,可也不是钻死理嘴硬的,听闫平这样一说,摸了摸脑袋,面色严肃道:“若果真如此,那咱们倒要好好准备才行,不能大意。草原和咱们打了几千年,从来都是想甚么时候打一波草谷,就来打一波。汉人反攻草原的时候太少,唯有国势极盛时才能如汉唐那样,横扫草原大漠。

    这二年咱们能打的蒙古乱蹿,杀的鞑子胆寒,说实在的,靠的就是德林军手里的火器。

    才万把火器军,就杀出这样的威风来,骑兵冲锋多厉害,也经不起排枪轮番射击。

    人家真要是弄上几十万大军来攻……”

    见几人的面色都凝重,贾蔷呵呵笑道:“他们果真弄上几十万大军来攻,本王反倒要笑醒。”

    众人不解问道:“这又是为何?”

    闫平在一旁道:“西夷诸国距离大燕相隔万里,派一万军队过来,连吃带喝,再加上各种损耗,都是了不得的数字。且马六甲以内,他们已经没有甚么殖民地能落脚,补充子药和吃喝供给了。”

    荆宁侯叶升笑骂道:“他娘的,老闫,我们打了一辈子的仗,今儿倒给你唬住了,连劳师远征乃兵家大忌都忘了!”

    众人笑了起来,贾蔷也笑,摇头道:“仍旧大意不得。他们原也不是想彻底征服占领,只要打烂了沿海地带,打烂了江南,大燕自身也就乱了,距离亡国不远。不过此事也不必害怕,本王自有计较。五军都督府的职责,就是平定喀尔喀,进一步整顿军务。只要咱们自己不乱,大后方安定,本王就有信心,教彼辈西夷,吃不了,兜着走!”

    ……

    皇城,九华宫。

    西凤殿内。

    尹后凤眸清明,三十许岁的年纪,看起来也不过二十余岁,明艳无双。

    一身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裙裳,愈发衬的国色天香。

    侧身站立在那,身前饱满,腰线之下,犹如一枚圆滚滚的水蜜桃……

    何谓人间绝色?

    不过如此。

    贾蔷进来后,眼睛明显炙热了些,尹后见之简直抿嘴轻笑。

    已经是二十余孩子的爹了,倒也没再急色的一刻等不得就按在地上,绫罗半解去白昼宣淫……

    又欣赏了两眼后,贾蔷落座,尹后上前奉茶,李春雨则站在牧笛身旁,面皮上带着阴柔的微笑,让牧笛心情十分沉重……

    “皇爷,可定下来了何时登基?”

    尹后扬起嘴角,微笑问道。

    贾蔷看向她,笑道:“你这失国太后,心里就没甚么不舒服的地儿?还急着问这个。”

    尹后闻言笑了笑,目光望向殿外,月光洒在琉璃瓦上,一片璀璨。

    她道:“起初许是有些不受用,可这二年走了过来,尤其是瞧见了皇爷所做所谋之事,的确非我一个女子能操持者,心伏口伏。再者……”

    说着,她凤眸流转,又看向贾蔷,道:“如今我也是皇爷的人,尽管没甚名分,那又如何?只盼皇爷日后出去巡幸天下,都能带上妾身。”

    富贵权势她已经不那么在意了,只想着多出去走走,看看这世间到底有多大。

    青史之上那些王霸将相们,为了中原这点地方从古杀到今,最后是不是都要沦为笑柄……

    贾蔷笑着应允道:“好,等过了年,还要南下出去一回。这一次,说不得还真得你来出面,陪我去见见西夷各国君王。”

    尹后闻言眼眸瞬间明亮,道:“皇爷去见西夷君主,要带妾身一道去?”

    贾蔷呵呵一笑,此事昨晚上和黛玉说起,原自该带她一道去。

    可黛玉听闻要和西夷鬼子打交道,还要和洋婆子们做贴面礼,和西夷君王也要见面,便死活也不要去了。

    这等事在西夷许是礼仪常事,可回到大燕让人知道了,绝对少不得一个失德的骂名。

    大燕的主流思想,和西夷们远不在一个维度。

    这一点黛玉比贾蔷认得还清楚……

    再者,她今年也不过十七岁,再怎样历练,也还经不起突然去和西夷鬼子们打交道。

    贾蔷见她果真不愿,这才想到了尹后。

    论政治手段,天下女人无出其右者。

    贾蔷笑道:“你以太后之身前往,会便利许多。”

    他与西夷君王平辈,带一个长辈去,那些球攮的都要见礼……

    尹后何其聪颖,很快想到了些症结,所未猜出贾蔷为何带她去,多半是因为太后这个身份便利……

    贾蔷见她沉默,呵呵笑道:“莫要多想,这一回去,是去行骄兵之计的,以退为进。”

    尹后闻言恍然,笑道:“怪道皇爷不让您那心头肉去出风头,原来是去伏低做小的。”

    贾蔷眉尖一扬,道:“我何时伏低做小过?”

    尹后笑而不语,凤眸中却闪过一抹俏皮……

    爷们儿,论伏低做小您可是祖宗!

    当年在醉仙楼同太上皇的那番话,至今仍广泛流传于士林中呢。

    贾蔷摇了摇头,道:“这回真不是去伏低做小,而是去施恩德的。若是王妃同去,她年岁小,占不得甚么便宜。你辈分高,还能收到不少见礼,是好事。”

    尹后聪明绝顶,自然知道见好就好,抿嘴笑道:“如此好事,皇爷想让妾身如何谢您?”

    贾蔷“啧”了声,看向殿外,轻声吟道:“谈谢就见外了……忽想起一句诗来。”

    “甚么诗?”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

    尹后朱唇中啐出一字来:“呸!”

    不远处,李春雨眼神意味深长的看了眼牧笛,嘴角弯起一抹笑意来。

    当初牧笛何等风光,高高在上,他李春雨却如同一条鹰犬走狗。

    再看看如今……

    啧啧啧,果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呐!

    贾蔷一阵大笑,尹后明眸潋滟,岔开话题问道:“皇爷还未说,到底何时登基呢。”

    贾蔷道:“今日四月二十八,定的是五月初五,还有些日子。”

    尹后笑道:“皇后自然是林相爷爱女罢?世人都知道,她是皇爷的心尖尖儿。”

    贾蔷点了点头,尹后又道:“那,这一次,可定下太子?”问罢又忙赔笑道:“不过白话几句,若是机密不当言,皇爷还请恕罪。”

    贾蔷眼中浮着淡淡的笑意,颔首道:“倒也没甚机密的,太子就是小十六。”

    尹后笑的灿烂,道:“合该如此。别家夺嫡养蛊,是因为江山只一座,不够分。皇爷功过三皇五帝,打下疆土无数,自然没有此忧虑。早点定下中央天朝的国本储君,于社稷安宁,大有好处。且眼下诸皇子都小,早早让他们接受了这一现实,往后愈发少了是非。”

    贾蔷赞叹的看了她一眼,当真是不俗,他笑了笑,道:“怎会少得了是非?早晚的事。不过,你说的不错,总会少大半。”

    尹后闻言,抿嘴笑了笑,凤眸直怔怔的看着贾蔷,轻声问道:“那……若是妾身也有了,皇爷可能与他一个身份?”

    贾蔷笑道:“当然……”眉尖一扬,问道:“怎么,今晚不想用避子汤了?”

    尹后俏脸飞红,点了点头,道:“不用了。”

    见其娇艳的模样,贾蔷按下心动,笑问道:“这是为何?”

    尹后轻声道:“皇爷神明盖世,如今身边就有诸多女人,皆爱皇爷如珍宝,妾身已难近身。等皇爷登基后,自要选秀天下,更不知多少佳丽进宫。再过二三年,妾身难免人老珠黄,怕更难见君颜。若得一子,说不得,念在皇儿的份上,皇爷还能来看一看妾身……”

    “啧!”

    贾蔷不再多言,起身至尹后跟前,随后将其拦腰抄起,横抱入内。

    一夜凤鸣娇啼。

    ……

番十三:精穷

    西苑,宝月楼。

    自国公府回来的贾母、薛姨妈正和一众女孩子们顽笑闲趣,黛玉则和尹子瑜在窗边说事,待事情说罢尹子瑜刚走,凤姐儿就悄摸过来,同黛玉小声说道:“昨儿晚上,他去宫里了?”

    黛玉侧眸看了凤姐儿一眼,似笑非笑道:“怎么呢?”

    被黛玉看的心里有些发毛,凤姐儿不自然笑道:“没甚……就是问问。”不过到底遮掩不住,挨着黛玉坐下后,小声道:“你说那位也真有意思,亲手把嫡亲侄女儿嫁过来,如今自己又上,她怎么落得下这个脸?”

    黛玉摇头道:“你怎就知道是她自己过来的?”

    凤姐儿奇道:“那还能怎样?她那个岁数,都是当祖母的人了,按辈分还是尹家的姑姑,总不能……”

    黛玉微微红了脸,咬牙冷笑了声,小眼神在凤姐儿身上剜了眼。

    还有脸子说这个,你还是婶婶呢!

    凤姐儿干笑了声,心想自己真是越活越悖晦了,寻不是寻到自己头上了,便果断岔开话题,道:“也不知何时能住进宫里去……”

    黛玉没好气道:“宫里有甚么好的?九重深宫,除了高墙还是高墙。”

    凤姐儿笑道:“话也不能这样说,到底是皇帝爷爷和皇后奶奶住的地方……”

    黛玉俏脸一下又红了,狠狠瞪了凤姐儿一眼。

    凤姐儿一开始没反应过来,随后才回过神来,一下子没绷住大笑起来。

    她原以为,贾蔷只会让她们叫呢……

    啧啧,这位爷真会顽!

    黛玉见这浪蹄子大笑,俏脸愈发涨红,正要喝她闭嘴,只是已然来不及。

    贾母坐在软榻上,还有姊妹们都瞧了过来,贾母问道:“说甚么笑话,让凤丫头笑成这般?”

    黛玉能说甚么,凤姐儿自己惹下的祸,自然得自己来平,笑道:“正说日后能不能搬进皇宫的事呢……咱们的娘娘不大愿意进去住。”

    听闻此言,众人也没再追究凤姐儿大笑的缘故,纷纷诧异的看向黛玉。

    贾母奇道:“王爷登基为帝后,不住皇宫里,又住哪里去?”

    薛姨妈是大聪明,笑道:“我听说西山那边的园子快修缮好了?说是那里好似比西苑更好……”

    黛玉摇了摇头,道:“那里不是天家的。”

    众人闻言又是一怔,宝钗都奇道:“那里不是天家修的?”

    黛玉笑道:“是天家修的,原是给太上皇荣养用的,十分奢华,却也静怡。不过蔷哥儿说,我们还年轻,远不到享清福的时候,所以那处修好后,当做皇家荣养院。”

    “皇家荣养院?那是甚么……”

    李纨摸不着头脑问道。

    黛玉笑道:“就是于王朝有殊勋者,譬如赵国公府的姜老公爷,五军都督府的都督致仕之后,还有我爹爹等军机阁臣,不仅是高官,如科学院的学士们、开海拓疆建下大功者,皆可。”

    “蔷哥哥是古往今来第一明君!!”

    宝琴简直都激动了,长的没有一丝瑕疵的俏脸飞红,欢声高呼道。

    “呸!”

    湘云没好气啐她一口,随后却也振臂欢呼道:“蔷哥哥万岁!”

    不管怎样看,这都是古往今来所没有的明君种子的做派。

    相比于荣华富贵,她们更愿意看到贾蔷成为古今第一大帝!

    尽管,这位大帝的私德有一点点小问题……

    贾母是不大理解,总觉得有些儿戏,天家住的地方,给臣子住,也不怕折了他们的福。

    她自忖,贾家是没人能住进去了……

    顿了顿,她看向黛玉问道:“听你的意思,你们连宫里也不想住了?”

    黛玉笑道:“宫里九千九百九十九间房,殿宇楼阁无数,住进去不知要用多少人伺候,委实没必要。王爷说,西苑就挺好的。有山有水,护卫也不算难。等登基罢,连军机处和五军都督府都准备迁移过来。皇城那边除了各式大典外,大部分宫宇都封存起来,每年派人修缮一回就是。”

    宝钗笑道:“如此其实也好,我们将来未必常在京,果真分成一个院子一个院子,每个院子分派上百十人伺候,等离京后,一空几个月半年,没的浪费。”

    贾母气笑道:“还真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儿,这一伙子精打细算的凑一起了。我就不信,那么多哥儿,你们还能短了人手?”

    听闻此言,黛玉忍不住又笑开了,道:“还真是如此……王爷说了,三岁的孩子,尤其是男孩子,一律入幼学念书。幼学里不仅是天家子弟,还有功臣子弟,德林军将校子弟,和荣养院差不离儿,国之功臣的后代,都可入园,与诸皇子皇孙一并读书。如此就不需要跟着一堆嬷嬷丫鬟服侍了,省下好多……”

    诸姊妹们闻言,也纷纷大笑起来,觉得十分有趣。

    贾母无言,薛姨妈脸色却不大好看了,强笑道:“三岁才多大一点,就要入幼学?功臣子弟也就罢了,其他的……一些粗坯的儿孙,十分莽撞,万一磕着碰着,那岂是顽笑的?那样尊贵……”

    好在她还有些脑子,没说出薛家出钱请用人的话来……

    饶是如此,宝钗也有些急恼:“妈,这等事,也是你……你说甚么呢!”

    真当黛玉好脾性,和你商议事么?

    这等事都是贾蔷、黛玉两人,顶多再加上尹子瑜,三人商议来定的。

    连她们都没有置喙的余地,更何况薛姨妈?

    不知轻重!

    好在黛玉性子好,没有见恼,还取笑宝钗道:“你这人真是,还不叫人说话了?”

    不过也一笑了之,随后同诸人道:“古往今来,皇子多养在深宫中,长于妇人手。如此下场,一来身子虚弱,容易养不大。二来与世事脱节,容易养出何不食肉糜的混帐来。这些孩子将来都是要去闯荡开海的,至少也要封国一地,不能太娇弱。倒也不单是用不起那么些人了……

    尽管,如今也是真的精穷了。”

    ……

    “缺银子呐,精穷。”

    黛玉哭穷之时,贾蔷也在勤政殿与闫三娘哭穷。

    闫三娘又好气又好笑,麦色的肌肤上,一双明眸里满是埋怨,修长的大腿往前移了移,看着贾蔷道:“皇爷啊,德林海师如今分成东海海师、南海海师、秦藩海师和汉藩海师四部,战舰虽增加了些,可哪里够用?西夷们一个个虎视眈眈,这二年拼命往天竺附近增加兵力,如今粗略估计,也有近二十条战列舰,一条战舰就有七八十门炮。再加上次级战舰,合计有两千门炮了。这个时候还不加速建船,越往后危险越大!”

    贾蔷摸了摸脑袋,瘫躺在椅子上,目光望着勤政殿穹顶,思量片刻后问道:“马六甲的岸防炮台一直在建罢?”

    闫三娘点头道:“在建。除了真炮台外,还建了大量假炮台。水泥用起来十分便宜,木杆刷漆做的炮筒也十分逼真。那些西夷也真有意思,装作商船来回过了不知多少回,宁肯多交那么些过路银子,也要将炮台位置一个个都记清。”

    贾蔷闻言笑道:“那是自然,他们做梦都想重新夺回马六甲和巴达维亚。不然他们得绕多大一圈,还未必能绕的过去。不将岸防炮台的位置记清,怎好突然发动,将炮台拔去?如今就是让他们知道,我们只想守……”

    闫三娘提醒道:“皇爷,若是西夷们一朝发动进攻,那必是天崩地裂的动静。西夷们的火炮,十分了得。他们久经海战……”

    贾蔷点头问道:“你以为,他们大概何时会动手?”

    闫三娘道:“估计,还要再等一些时候……不过我猜测,甚么时候西夷们的商船忽地大大来的勤了,要大量采买咱们的商货,还说许多好话时,应该就要危险了。保不齐他们那时就要动手……”

    贾蔷眉头皱起,道:“你说的有道理……我是有打算的,准备施骄兵之计。但即便如此,也需要至少一年的准备时间。”

    闫三娘笑道:“就是预防天花的痘苗?”

    贾蔷点头道:“此事在秦藩已经不算秘密了,德林军正在接种,遗民们也在不断接种。虽然故作保密姿态,但也让人传到西夷那边去。让他们知道,大燕皇后和皇贵妃发现了一种毫无副作用,不会让人致死的防天花痘苗。

    西夷们如今仍在饱受天花恶疾之苦,每年死不少人。他们知道有这种痘苗后,不会不想要。

    此事我已经让伍元去办了,一旦西夷使者想要痘苗,就告诉他们,本王明年三月,要在马六甲会见西夷诸国君王,共商分享痘苗之事。

    我可以给他们,但条件是得到一些自然科学家。这个条件,他们不会拒绝。

    一旦开始了痘苗接种,至少又能争取到两到三年的时间!

    不过在此之前的一年内,的确要多做些准备,要继续造舰……”

    闫三娘见贾蔷眉头紧锁,为银钱发愁,迟疑稍许,小声道:“爷,要是银子果真不够用,我回家去问问我娘?这二三年,家里也该攒了些银子了……”

    贾蔷哭笑不得道:“这能顶甚么用?我再想想,我再想想。唉,其实每天不知入账多少进项,对寻常人来说,金山银海也不过如此。可花钱的地方着实太多,如今大多数仍是往里砸钱的阶段,还不见回馈。

    不过也不是没做打算,先前派人去了山东那边,也不知……”

    话未说尽,见李春雨猫一样的无声无息进来,头也不敢抬,禀道:“皇爷,外面传报,有一叫倪二的大汉求见,说有急事相报。”

    贾蔷闻言,却是少有的激动起来,大笑三声站起来道:“太好了!真是想甚么来甚么!快快叫进来!”

    李春雨闻言不敢耽搁,忙去传旨。

    未几,就见一身彪炳气息如金刚般的大汉被领了进来,见面就磕头,问安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贾蔷哈哈笑道:“倪二哥怕是没少看戏,还没到时候呢,快起来罢。”

    叫起后,又同李春雨道:“去让人告诉里面,将小杏儿叫来,和她爹团圆团圆。”

    小杏儿是倪二的闺女,当初贼子挟持小杏儿,逼倪二在西斜街东路院的茶水里下毒,毒死在那打擂的一干衙内们,以给贾蔷招灾。

    一身义骨忠肝的倪二未做,只能眼睁睁看着小杏儿的手指被割下一根,还好柳湘莲撞破此事,救下了小杏儿。

    倪二一家后来去了小琉球,又生了儿子,结果其妻母一家对待小杏儿这个身体残缺的闺女就不怎么待见了。

    贾蔷得知后收为义女,一直带在身边,如今跟在子瑜身边学医术,很安静,也很有毅力和天赋。

    倪二虽想念爱女,不过还是知道正事要紧,看着贾蔷咧嘴一笑,道:“皇上洪福齐天,小的在得了喜讯后,连夜兼程跑了几百里地,给皇上报喜!”

    说着,手伸向怀里。

    尽管知道此人进来前早已被搜过身,不过见他如此动作,闫三娘还是不动声色的往贾蔷身前移了步,正好挡在倪二之前。

    贾蔷见之感动,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示意无事。

    随后就见倪二从怀中拿出一个油纸包来,小心打开后,竟是一片璀璨……

    这是……金沙!!

    贾蔷见之自然愈发大喜,前世他老家山东掖县,也就是莱州市的前身。

    这座金矿被称作是焦家金矿,六十年代发现,真正开采已经到八十年代近九十年代了,正好他老家有人在矿上上班,还带他去见过世面……

    所以对于此地的这座超大型金矿,贾蔷记得十分清楚。

    前些年未动手,因为太招眼。

    去年终于想起此事来,便寻了一可靠亲信,带人去寻此矿。

    未想到,正是急用钱的当口,传来了喜讯。

    贾蔷同倪二道:“倪二哥,你来的正是时候,如今咱们最是缺钱。恰好,又得了最新的采矿器具。原想等你留到登基之后再走,现在看却是不行了。你和小杏儿团圆上三天,之后立刻动身折返。我会让人急召贾芸前往掖县,调动资源过去,集中人力物力,尽快开始大规模开采金矿!”

    倪二闻言,立刻拍胸口道:“皇上,不用等三天,小的现在就走!皇上急用银子,小的岂敢耽搁?您放心,保准最快将金子送来!”

    贾蔷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也不急这会儿,你先多陪陪小杏儿,丫头懂事的让人心疼。不过我看得出,她很想念爹娘。你不仅要当一个好臣子,也要当一个好父亲。这次事罢,自有封赏。”

    正说着,有宫人来传,小杏儿到了。

    贾蔷同红了眼圈的倪二道:“去罢,多心疼心疼闺女,闺女多好啊!”

    一旁闫三娘却笑出声来,贾蔷一口气连生了二十三个儿子,独小晴岚一个闺女,都快宠上天了,可不就是闺女最好?

    ……

番十四:福分

    “自盘古开天,三皇定国,五帝开疆。

    凡国遇大事,男必在,与祀戎泯躯祭国。

    即燹骨成丘,溢血江河,亦不可辱国之土,丧国之疆,。

    士披肝沥胆,将寄身刀锋,帅槊血满袖,王利刃辉光。

    吾不分老幼尊卑,不分先后贵贱,必同心竭力。

    倾黄河之水,决南海之波,征胡虏之地,剿倭奴之穴,讨欺汝之寇,伐西夷之戮。

    遂苍海横流,儿立身无愧,任尸覆边野,唯精魂可依!”

    神京城西三十里,皇家陆军军事学院内,两百余名将校咆哮着吼出军校誓词,目光无比崇敬的看着被五军都督并诸多大将簇拥而立的贾蔷。

    打贾蔷登基设立五军都督府起,皇家陆军学院便是大燕百万大军中每一个将军梦寐以求的登天之梯。

    在皇家陆军军事学院下,还有一座国防军事学院,里面进行轮训的,是正五品守备及以下的军官。

    唯有在国防军事学院中深造过的,才有进一步向上晋升的资格。

    这二三年来,大燕百万大军精简了近三成,目前仍在不断精简中。

    有资格继续为官的,都要来此走一遭,分三个月学制、半年学制、一年学制。

    而皇家陆军学院,则是以四品都司打底,又有游击、参将、都统等各级将军。

    但并不是每一个将军,都有资格进皇家军事学院。

    进来了,也未必能待到最后。

    四年期的学制,每一年都会刷下去一批表现次的将军,不论级别。

    原本皇家军事学院第一批学员足有两千八百余人,至今只留下二百零七位。

    这还只是第三年初……

    但毫无疑问,能留下来的,都是军中文武双全的悍将!

    大燕丁口亿万,大军百万,战将如云。

    便是其中九成都是废物,能有一成出头,也是了不得的。

    “刚才,本王在国防学院那边,慷慨陈词了许多话,多是激励之用。但在这里,本王以为不必了。诸位都是大燕的高级将领,即便眼下还不是,也用不了多久就是了。所以,没必要再说些激励之言。

    大燕百万大军的军权,本王是交到五军都督府手中,而五军都督府作为皇朝军方中枢,实则是将大权分派与你们。

    所以,大燕的兵权实则就在你们手里!

    若是还要本王激励你们去好好干,不如回家去种地罢。”

    贾蔷笑呵呵的说出这番话来,惹得两百多军汉大笑。

    薛先、陈时等五军都督也纷纷面带笑容,和蔼可亲的模样……

    直到一副巨大的舆图被高高挂起,上面有一条红线,触目惊心!

    二百将军中,一年纪较轻的参将抬头看着这幅舆图,忽地惊声道:“这是尼布楚条约签订前的疆域!北海还在……”

    其余将军也纷纷颔首,一个个神情有些微妙。

    当年景初帝迁都没几年,大燕与厄罗斯在北地产生摩擦,当时景初帝正着手收拾六大元平国公,哪有精力外顾?

    所以就派了大臣去谈判,最终割让了大量“苦寒不毛之地”与罗刹鬼。

    此事……

    怎么说呢,其实大多数人并不很在意,那个鸟不拉屎苏武牧羊的鬼地方,有没有似乎没甚分别。

    就是这些将军们,也未必真的喜欢那里。

    果真那里还是大燕的疆土,厄罗斯的罗刹鬼子想要,就得打仗。

    那可是冰天雪地啊,一年不见雪的时间不到四个月,也就三个多月。

    但此刻贾蔷在那处划了一道红线,显然是大有用意的。

    “真正的将军,不是读学院读出来的,不是守出来的,而是攻出来的。”

    “本王绝不认穷兵黩武这四个字,但是先辈打下的江山,我们没有资格丢失一寸,即便丢失一时,待强盛时,也一定要夺回!”

    “你们许是已经开始猜测本王的用意,你们没猜错,那片辽阔的土地,本王一定是要拿回来的!”

    “当然,不是现在。”

    见众人纷纷松了口气,贾蔷笑道:“你们畏惧,怕去苦寒之地与罗刹鬼子打仗,是人之常情……”见有人想解释,贾蔷摆了摆手,道:“不必解释,本王说了,惧怕是人之常情。趋利避害,也是人之本性,何罪之有?但是,本王还可以与你们透露,将来接他们班执掌五军都督府兵权者,必出自此地!”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薛先、陈时等眼皮都跳了跳,接班……

    贾蔷似乎怀有恶趣味,等几位都督心惊了片刻后,方笑道:“五年、八年内,肯定是难。就以十年为期,十年内,谁能收复失地,扎根于彼处,谁就能回朝,接一任五军都督……”

    说罢又问薛先道:“永城侯,十年后你多大年岁了?”

    薛先怔了怔,随后道:“臣今年四十七,十年后,五十七……临近花甲之年,倒也的确老了。”

    贾蔷哈哈笑道:“连六十都不到,老甚么老?不过制度就是制度,无论军机处还是五军都督府,阁臣和都督都不好连任两届。等到点后,你们若想歇息,西山的园子刚好修缮好了,你们搬进去住,和本王做个邻居。有难解之事,也好寻你们请教。若不想歇息,去各自的封国也成。不过以你们之大才,去封国估计没甚意趣,因为没仗可打。不如就去藩国,秦藩、汉藩其实是最安逸的了。等将来出了马六甲,或者在天竺,或者在东瀛……有的是你们施展大才的地方。”

    薛先、陈时等闻言,缓缓笑了起来。

    最沉稳的薛先笑道:“让皇爷如此一说,臣竟开始向往起致仕后的日子了。”

    贾蔷笑道:“通常大臣,尤其是如卿等操持天下权柄的臣子致仕后,往往老的极快。手中权力拿起来容易,放下后心里难免空缺了好大一块,岂能不衰老的快?所以,到时你们多半是要出去,继续开疆拓土的。”

    景川侯张温大笑道:“皇爷知臣等!将士马革裹尸还,乃最高之荣耀也!”

    余者也纷纷大笑,这些大佬们所谈之事,让二百余将军们艳羡无比。

    贾蔷转过头来,看向他们道:“你们莫要羡慕,你们大可问问永城候他们,在九边打熬了多少年。而且他们面临的,并不只是草原鞑子的袭扰,还有朝廷上的明枪暗箭。隆安、宣德爷俩儿,包括圣祖景初帝,对于臣子都是防备大于信任。有时候内部的刀,比敌人的刀更狠,更毒!

    而你们比他们幸运的多,除非果真作死,否则朝廷不会对你们有任何掣肘。

    边塞虽然比九边更加苦寒,但熬上十年,建下功业,磨砺出来,便是国之柱臣。另还有一桩赏赐……

    天家将会设立一座幼学,年满三岁的皇子,自太子起,都会入幼学。或顽耍,或读书。幼学的名额,诸军机有,诸都督有,立有大功的人,也会有。家中子侄,可入幼学与太子、诸皇子一并读书。

    本王是誓与功臣们共富贵的,且不止一世。但首先,你们要如诸都督一般,先成为功臣!”

    ……

    五军都督府,东阁。

    陈时来回踱步,口中啧啧不停,走的眼看黄昏日落,方同素来沉默的薛先道:“老薛,如今咱愈发相信,这世上有天生圣人这回事了。这一番谈话,又一道共进了晚饭,那些将军们……一个个也都是有城府的人精,却还是被感动的恨不能把腹剖开,把心献给皇爷。莫说他们,连我都感动的了不得。

    谁也不是傻子,是不是真想与咱们共富贵,到底能不能容人,谁都看得出来。遇到这样的皇上,哪个不愿卖命?”

    薛先看着陈时,和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一样不稳重,淡淡一笑,道:“正是此理,这是咱们做臣子的福分,当珍惜。”

    贾蔷当然放心他们,因为人家手里握着一支随时能翻盘的大军,又有大义在身,他怕谁造次?

    不过上位者能做到贾蔷这般,真心实意的为臣子谋福祉,愿意共富贵者,的确古今少有。

    “老薛,你说皇爷不是一心开海么?怎么一榔头又捶到北边儿去了?既然外面有那么多肥沃的土地,干嘛还要盯着那冰天雪地?”

    陈时有些摸不准想不明白的问道:“才说南边儿要开大战,怎么北边儿又要准备动手……”

    薛先凝望了陈时稍许,缓缓道:“老陈,平日里还是要多用些心。海外西夷诸国的形势卷宗,别人没资格看,你却看得。如今看来,你怕是连一卷都没看。”

    陈时闻言一滞,讪讪一笑道:“都督,莫非里面还有甚么文章?我自忖这辈子是转不去海师了,所以才没怎么在意外面的事……”

    薛先道:“如今五军都督总揽大燕兵权,西夷也是外敌,岂能不做到知己知彼?厄罗斯罗刹鬼和西夷们交情不浅,海师实力虽然一般,可陆军却很不一般。果真咱们和西夷们打起来,罗刹鬼子自北边南下,若是朝廷毫无准备,岂非要坏大事?

    这些事原本就该是五军都督府操心的事,结果却要皇爷亲自出面谋划,已是汗颜,愧对皇恩了……”

    陈时闻言,老脸一红,道:“怪道皇爷方才言语里,好似在说我等要轻减些,不似后继之人要去更苦寒之地打熬。原来在说咱没用……”

    薛先摇了摇头,道:“你多心了,皇爷很是器重我等了。再者,我们的差事,原就是对大燕百万大军下手。咱们把军中清理得当,后继之人才能用的顺手。皇爷心怀寰宇乾坤,走一步看十步,心里是有数的。

    老陈,你家中可有三岁上下的儿孙?”

    听闻此言,陈时乐的嘴都合不拢了,笑道:“巧了!正好上个月家里小妾生的幼子满三岁,和老三家生的孙子是一天的生儿!”

    薛先喝了声提醒道:“糊涂!得意忘形了罢,那个地方,也是庶子能去的?”

    陈时:“……”

    ……

    清音阁。

    贾蔷临窗倚一椅背上,身前可卿跪坐于一软蒲团……

    与他轻轻揉捏着双腿。

    蕴着无限情丝的幽幽美眸,时不时的看贾蔷一眼,或四目相对时,抿嘴浅笑。

    过了好一会儿,待黄昏日落后,贾蔷伸手将可卿揽入怀中,轻抚软腻,温声笑道:“你内秀颇有能为,很是能干,却只是一味的藏拙,便是不去像凤丫头那样张扬,也不该只是带着孩子……等儿子再大些,你还忙甚么?”

    可卿用俏脸摩挲着贾蔷的胸前,软软道:“那就不忙了便是,每日读些书,写点字……且不是说,幼学晚上也要放学回家的么?”

    贾蔷笑道:“晚上回来淘气一阵,用了饭也就睡了,你怎好只围着孩子转?”顿了顿又道:“我知道你在别扭甚么,你知道我顶用了你的名分,冒领了天家子弟,所以担心抛头露面会与我添麻烦,是不是?我顶了你的名分,你心里可有不喜的?”

    可卿,才是真正的天家子弟。

    是景初朝废太子和秦贵妃的血脉。

    可卿闻言,忙抬眼看向贾蔷,正色道:“爷这叫甚么话?那个位份在我身上,不过是一桩丑闻里的私生女,实是落污泥中了。可在爷身上,却能干出这般大事,还少流不知多少血,少掉多少脑袋……”

    说着说着,见贾蔷看着她眼中笑意愈浓,方知他是在取笑挑弄自己,不由娇嗔一声:“爷啊~”

    贾蔷笑道:“只这份见识,就比世上多少须眉男儿还高。”

    可卿闻言抿嘴羞笑一下,不过她果真聪慧,稍许就回过神来,看着贾蔷迟疑道:“爷可是有甚么差事要我办?”

    贾蔷闻言哈哈一笑,手下用力重了些,可卿闷哼了声,眼中媚意快要溢出来,嗔怪的看了贾蔷一眼。

    贾蔷又轻抚稍许后,道:“登基之后,痘苗之事就要正式开启了。如今虽然已经在筹备,可真正能独当一面的人还差些。我知可卿颇有才干,比凤丫头还高明的多,所以就在王妃面前举荐了你。只是王妃心善,不愿强迫人操劳,担忧你畏难畏劳。所以我就先过来问问,可愿意不愿意出一份力?”

    可卿忙坐直身子,道:“王妃娘娘既然缺人,打发人过来言语一声就是,何须如此……”

    贾蔷又将可卿揽过来抱紧,香软的身子如一块绝世美玉,他笑道:“林妹妹那是尊重你,她就是这样,有时看着严厉些,实则内心软的让人心怜。家里人越来越多,尤其是子嗣越来越多,她难免有顾虑不到的地方,你若瞧见了,莫要提醒她。”

    听闻此言,可卿自然应下不提,心里却难免生出些许酸意来。

    这位爷,马上就要成为天下至尊了,却仍如此珍爱那位……

    不过再一想,家里佳丽那么多,没一个核心,那才会乱象百出,有这样一位镇着,也是好事。

    只可惜,她没这个福分……

    ……

番十五:红楼四侠

    三日后。

    西苑,勤政殿。

    贾蔷看着脸色铁青的李肃,好笑道:“登基诏书就那么重要?你自己看看历代天子的登基诏书,哪一篇不是写的花团锦簇?再加上三辞三让,文武大臣百司众庶合辞劝进云云,好似不得已才被尊为皇帝,里外都透着小家子气,故作矜持,必为后世所取笑。”

    李肃并不退让,大声道:“既然王爷以为过往诏书不妥,那就由翰林院掌笔继续写,写到王爷满意为止。但皇极之仪焉能缺斤少两?若如此,才必为后世所取笑。”

    贾蔷揉捏了些眉心,道:“本王登基为帝,以主黔黎,不是靠这么点仪式……李卿,朕问你,大燕百姓几何?”

    李肃强压怒意,道:“据最新黄册所记,至……宣德二年,大燕人口一亿八千六百三十万余。”

    贾蔷微笑道:“京畿百姓几何?”

    李肃道:“八十六万有余。”

    贾蔷笑道:“这八十六万百姓,登基大典那一日,能亲眼看到本王登基的有几人?你先别急,本王从不否认礼仪的重要性。人若不知礼,与禽兽何异?本王从来都希望,大燕百姓人人知礼。”

    听闻此言,李肃面色总算和缓了下来,道:“既然皇爷都知道这些道理,怎地非要精简皇极之礼?”

    贾蔷干咳了声,还看了看左右,确定没人后,压低声音小声道:“李卿,本王不瞒你,德林号如今是真没甚余财了。处处都要银子,前二年赈济灾民亏空了太多,之后又不断的造船转运灾民去秦藩、汉藩,再加上皇家自然科学院、皇家军事学院和小琉球的开发,对了,德林军才是真正的吞金巨兽……虽然德林号赚了许多,可也经不起这些年这般造。如今已经探知,西夷欲对秦藩不轨,本王就想尽力俭朴些,将银子省下来造舰造炮,护卫疆土。

    不止皇极之礼要节俭,昨儿宫里宫司上的要多招内侍宫人,和要选秀添加秀女的折子都被我打了回去。要那么些人做甚么?连皇城都不准备去住了,耗费太大,那么些人,养不起。往后就住西苑了,还能少添些人。省下的银子,以国事为重罢。”

    李肃闻言,整个人都大为动容,直愣愣的看着贾蔷,过了好一阵方缓缓道:“皇爷,何至于此?户部……户部可以调拨银子……”

    不等他说完,贾蔷忙打断道:“户部的银子一分一文都动不得,辽东镇、蓟州镇和宣镇已经开始对喀尔喀动兵,本王誓要在今年冬前,彻底将喀尔喀收归大燕,平了那四部汗王。遇到灾年边戎异族就南下打草谷恣意欺辱百姓的事,绝不允许再发生一次!!这是大事,李卿你要认真对待,顽笑不得。”

    见李肃沉默起来,贾蔷呵呵笑道:“李卿,莫要着急!眼下这几年,天下百废待兴,上到朕,下到县衙、府衙,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原是应分的事。一应礼仪典礼,能省就省。不是小家子气,只是事有轻重缓急……再者本王才多大点,还年轻。等再过五年,本王保证,一定举办一次旷世瞩目的国庆大典,为本朝功绩喝彩!”

    ……

    “那黑面判官走了?”

    一个时辰后,李婧进来,瞧见贾蔷一脸余悸的模样,不由好笑道。

    贾蔷“啧”了声,摇头道:“我如今算是知道李世民他们的苦楚了,这些老倌儿啊,能力强,性格刚烈,为官清廉,最重要的是,或许存了邀直名的心思,但又看得出,本心是的确忠于社稷的。不说打不得杀不得,连骂都不好随便骂。”

    李婧撇嘴道:“惯着他做甚!”

    贾蔷笑道:“这二年这位老倌儿亲自弹劾参倒的贪官,尤其是韩彬不计后果拉扶起来的大员们,逾百数之多。此人是真不讲情面,虽是为先生简拔起来入阁的,结果转过头来,先生门下几个颇受重用的官员就栽倒在他手里。先生回过头查了查,那几个人的确都是混帐,沾染了一身臭毛病,并不冤枉。为此事,先生愈发看重此人,说国有诤臣不亡其国。现在想想,可惜二韩死脑筋,不然他们的才干,也是当世顶尖。遗憾呐,不为我所用。”

    李婧笑道:“少了他们也没甚大不了的,如今不又出了一批能臣?”

    贾蔷摇了摇头,不再多说此事,岔开话题问道:“宁王的事查清楚了没有?老公爷当时只给咱们一封信,说办妥了。余者未说,咱也不好多问……”

    李婧道:“正要与爷说此事。咱们南下不久,宁王就被老公爷和都督府都督们带兵围住了。宁王没料到他会被围,不过老公爷他们也没料到宁王府里居然藏了那么多死士。一番厮杀后,宁王险些被冯紫英给救走。因杀红了眼,吴兴侯杨通甚至死了一个儿子,所以宁王连全尸都难得,被几大都督联手乱刀砍杀。冯紫英见宁王被杀后,自刎而死。

    此事不让爷和夜枭插手,是林相爷的主意。既然爷如今是这个身份,那残杀手足的罪名,就不该由爷来沾染分毫。”

    贾蔷靠着椅背仰起头来,看着大殿穹顶道:“唉,冯朝宗呐。”

    好些事,当真恍如昨日,历历在目……

    李婧见贾蔷有些伤感,她也知道贾蔷与冯紫英之间过去的交情,这会儿摇头道:“爷,怨不得谁的。不过各为其主,他既然选择站在宁王那边,就注定彼此势不两立。”

    贾蔷自嘲的笑了下,道:“小婧,你还是不懂此人的义。他比任何人都痛苦,因为从始至终,他都未曾出卖过我。一边是旧日之友,一边是效忠的主公。你想想看,当初我是亲口与他说过割袍断义之言的,还明白告诉他,李皙那边是个死水坑,翻不出风浪来。

    倘若他将这些事都告诉了李皙,那以李皙的手段,绝不会对我没有任何防备。他不可能想不到,我的人会紧紧盯着冯紫英,会查出他的根脚。

    甚至,以其当时的能量,即便不能将咱们覆灭,也会重创咱们!

    冯朝宗未这样做,便是因为一个‘义’字。

    这人呐……”

    李婧不愿贾蔷太过伤感,便岔开话题问道:“当初爷说,认识的人里有四人最有义侠之气,冯家那位是一个,还有三个又是谁?”

    贾蔷笑道:“醉金刚倪二是其一,你认不认可?”

    李婧点头道:“倪二当真是条好汉!那些见不得光的腌臜畜生擒了他的闺女,以迫他下毒害爷,他宁可看着小杏儿一根手指落地,都不肯害爷。若此人当不得一个义字,还能有谁?”

    贾蔷笑道:“冯朝宗排第一,那么倪二足以排第二。第三自然就是柳湘莲……”

    李婧笑道:“那可是一个正经的浪子,一应家业、富贵只作等闲,有钱就花,没钱就四海为家,行侠仗义,又好打抱不平。近来倒是没他的动静了……”

    贾蔷笑道:“在秦藩,那里龙蛇混杂,江湖水深。各家都有人手在那边,我就派他过去,当个绿林及时雨。”

    李婧奇道:“以他的性子,似是当不得江湖盟主罢?”

    贾蔷笑道:“当甚么盟主?就是及时雨。这样的人,最是消息灵通,如此就足矣。老岳前些时日还同我说,柳湘莲在那边立下了不小的功劳。”

    绣衣卫和夜枭先前虽混为一体,可后来又分开了。

    李婧执掌夜枭,岳之象执掌绣衣卫。

    就目前来说,夜枭的势力主要集中在京城,而绣衣卫的,反倒在外面。

    李婧笑道:“莫非秦藩的江湖还有人想谋反不成?”

    贾蔷叹息一声,道:“咱们汉家子弟,绝大多数都是好的。但也不能否认,总有那么一些心眼歪邪的畜生,为了一个利字,可以不顾一切。当初三娘奇袭巴达维亚和马六甲,原本天衣无缝几不用死伤性命的行动,就因为一心投靠尼德兰的汉家苗裔,自认爪哇贵族的峇峇出卖,使得行动仓促爆发,死伤了数十人。

    而西夷们又怎会放弃对这些人的诱惑教唆?柳湘莲在秦藩很是发现了不少汉奸踪迹,不断为秦藩防护查缺补漏,立下功勋。就目前积功,都足以封个伯了。”

    李婧赞叹道:“厉害!

    她其实更想去那样的地方,纵横睥睨,提刀厮杀,扬名立万。但用胸口去想想,也不可能了……

    顿了顿,又道:“那第四人又是谁?”

    贾蔷笑道:“自然是徐臻徐仲鸾了,他的义气,比前三者不遑多让,如今在西夷中有义薄云天之名!”

    “呸!”

    李婧极少在贾蔷面前啐人,这会儿却忍不住咬牙道:“那个混帐,真真不是东西。濠镜那对葡里亚伯爵娘俩儿也就罢了,如今他在同文馆里,每日和西夷们搅和在一起,那些西夷使者常常请他去家里做客,一来二去,就和人家妻女勾搭上了。那些西夷也都是怪物,哪怕知道了,居然也不理会,仍相处的极好……他也配一个‘义’?”

    贾蔷哈哈笑道:“你是不了解西夷们的情人文化,他们那边的勋贵,从国王到县城里一个小官,少有没情人的。徐仲鸾此人嘛,还是不错的。能解西夷之危难,将他们照顾的颇有回到故乡的感觉。他是有功劳的!”

    李婧没好气道:“也就爷才愿意用那样的货……”不过也不好再往下骂了,因为有甚么样的主子才有甚么样的下属,再骂下去,就要指桑骂槐了。

    正此时,就听到一声脆甜脆甜的稚童声传来:“爹爹!爹爹!”

    二人回头看去,便看到年满三岁的小晴岚,小腿迈的飞快,一双大眼睛好似星辰一般,满面欢笑的从殿门口向这边奔来。

    身后,一身水绿云裳的龄官,俏脸上一双幽目笑中带着自责,跟进来道:“姐儿闹着要见王爷,谁也哄劝不住,奶嬷嬷和丫头们都快急哭了。没法子,我问过王妃娘娘后,得了应允,便送了来。”

    这边小晴岚已经扑到贾蔷怀里,娇声道:“爹爹,晴岚好想你呢!”

    贾蔷眼睛已经眯成了缝,说不出的宠溺,道:“诶~爹爹也想宝贝闺女!”

    “爹爹,我想骑小马~”

    “走,骑小马去!”

    贾蔷起身,将宝贝女儿放在肩头准备扛走,李婧看不过去了,眼睛瞪向晴岚,沉声道:“浑闹甚么?父王一会儿还要见外祖父,和外祖父商议国家大事,这会儿怎好走?”

    “不嘛不嘛,我就要爹爹嘛……”

    晴岚怯怯的说道。

    她天不怕地不怕,就害怕李婧,因为贾蔷舍不得打,其他人自然不可能动一根手指,唯独这个娘亲,巴掌招呼起小屁股来,真疼!

    “不要让我数到三,一,二……”

    “二”声刚落,晴岚小身子一歪,就从贾蔷肩头滑了下来,顺着贾蔷的手臂,落进怀里。

    她是吃过亏的,知道这个时候绝不能胡搅蛮缠,不然她爹爹在时尚好,可走了后,下场悲惨……

    贾蔷虽极是溺爱闺女,可有一点好,李婧管教的时候,他从不开口。

    溺爱归溺爱,可不能溺爱出唐朝那些混帐公主来,所以总需要一个人来修理。

    他舍不得下手,却也不会当绊脚石……

    “等会儿爹爹见过外公,商议罢事,晚上带上你,还有弟弟们,一道去南边儿沙地骑小马,顽沙子好不好?”

    贾蔷温声哄道,晴岚虽舍不得,还是点头应道:“好!”

    贾蔷亲了又亲,将闺女亲的咯咯乐了好一阵后,才让龄官带了去。

    看着龄官的背影,李婧小声道:“爷,这位也该怀了,馋孩子馋成甚么了……”

    贾蔷道:“子瑜都说了,她还要再调理调理,当初学戏伤了根本,这会儿生,要出事的。行了,且不说这些了,你自去忙你的罢。各家的暗子当然还要布,不过不必如过去那样事无巨细的汇报上来。只有发现不合理之事,违反国法之事,再回传回来。”

    李婧闻言,领命就要离去,临到门口迟疑了下,还是回身问道:“爷,林府那边……不是我的意思,是夜枭长老会们认为,既然是依规矩行事,还要为后世立榜样,那么即便只是意思意思,也该派人过去……”

    贾蔷闻言眼睛眯了眯,随后笑骂道:“告诉他们,唯先生是特例,让他们少胡来。他们敢私自派人过去,即便进了相府,也逃不过忠叔的法眼。到那时,谁出面都救不了出手之人。再者,若连先生都信不过,我还能信得过谁?”

    李婧闻言忙道:“爷放心,有爷这句话,他们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说罢,转身离去。

    等李婧走后,贾蔷坐在椅子上沉吟稍许后,摇了摇头,他信得过李婧,再者也有岳之象在。

    而且,黛玉手中其实也一直有一支人手……

    正当他撂开这一节,等候林如海过来商谈登基之事,李春雨却躬身进来禀道:“皇爷,贾家三奶奶求见。”

    贾蔷闻言怔了怔后,才反应过来,贾家三奶奶是哪位……

    ……

番十六:使不得……

    勤政殿内,贾蔷思量稍许,还是让李春雨传姜英入殿。

    左右林如海即将到来,也不会有人怀疑,他的时间会那样短,毕竟二十三个孩子的爹……

    “坐罢。”

    待见姜英步伐沉重的进来,在军礼参拜和屈膝福礼之间选择了前者,随即面色却开始涨红,似有甚么难以启齿的事……

    按路数,李春雨这碍眼的奴才此时该离开,他也的确是这样做的。

    只是没走多远就被贾蔷叫住,正是要避嫌的时候,扯甚么臊……

    “有甚么事就直说。你和寻常内眷不同,身上带着军职,所以不必忸怩。”

    贾蔷开门见山说道。

    一身皮甲在身,姜英的身量被束的十分有形,尽管贾母因为这身造型发过数回怒火,不过姜英以沉默抵抗,手下又有一营女兵,所以贾母倒也没拿她送家法……

    姜英见贾蔷开门见山,反倒有些不适应。

    心里也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烦躁感……

    她自忖颜色不差,境遇,和凤丫头当年也差不离儿。

    就算好些,也好不到哪去……

    怎就一直对她如此冷淡,隔阂千里?

    不过这般心思,也就一闪而过,她非自甘堕落之人。

    顿了顿,姜英看着贾蔷道:“皇爷,我想与……宝二爷,和离。”

    贾蔷闻言眉尖微扬,倒没唬一跳。

    说来有趣,家里和姜英关系亲近些的,不是别个,竟是平儿。

    两人得空时常爱凑一起闲聊,这话她同平儿说过,贾蔷自然也就知道了。

    只是……

    如今这个世道,哪有那样好和离的?

    还是两大豪门……

    贾家如今的确没甚能扛得起的头面人物了,可那又如何?

    如今权贵遍地走的都中,谁敢小觑贾家?

    就凭荣国太夫人如今带着一家女孩子住在西苑,贾家就当得起大燕第一豪门之称。

    至于赵国公府……

    贾蔷对姜铎老鬼礼遇到了极点,姜铎老鬼更是识时务,为防止姜家自恃拥立之功自傲,反倒埋下祸根,直接将四个儿子全都撵回祖籍看守祖坟,听说将来期满后也会直接送去封国,等着给姜老鬼继续守孝……

    做到这一步,姜家自然愈发如日中天。

    两个当世权势最大的一老一小都在小心翼翼的维护着君臣情分,珍惜珍重,又怎会允许这个时候发生和离这样伤感情的事……

    见贾蔷沉吟不语,眉头蹙起,姜英红了眼圈,缓缓落下泪来。

    她出身豪门,自然不会不知道此事有多难。

    凭她自己,几乎没有任何可能办到,姜家也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她敢任性强为之,即便和离了,也回不到姜家去,只能落得个众叛亲离无家可归的凄惨下场。

    但姜英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可以帮她达成心愿。

    她缓缓屈膝跪下,咬了咬薄唇,道:“皇爷,当初两大国公府联姻,原就是为了结盟的目的。如今大业已成,皇爷即将登基为帝,赵国公府在军中的实力也不再刺目……这桩亲事,真的还有继续维持下去,彰显两家亲近的必要么?”

    贾蔷头疼的仰起头来,轻轻一叹,道:“便是我点头,姜家也绝不会同意,你回不去的……”

    或者说,即便回去了,也是被关一辈子的悲凉下场。

    豪门内,即便是核心人员,亲情也都是相对的。

    可是听出贾蔷话音松动,姜英忙道:“我不回,我是宫中女官,负责提调女营,护卫皇后娘娘和诸皇妃!”

    说完,眼巴巴的看着贾蔷,目光中的希冀、悲凉和破釜沉舟乃至不惜玉石俱焚的姿态,让贾蔷看了都有些动容……

    是个刚烈不含糊的女汉子!

    他沉吟稍许后,缓缓道:“我从不认为联姻一事是光彩的,尤其是政治联姻。当初这桩亲事,也是……”

    贾蔷本想说这桩亲事是姜家寻上来主动提起的,不过又一想,再说这些没甚必要了。

    姜英理解,她道:“联姻并不是坏事,高门之间原就常联姻,所以此事断怪不得皇爷,我也不怪家里。只是……宝二爷实在非常人,我配不起。打成亲以来,近三年光景,说的话加起来不超过五句。他嫌我习武粗鄙,更厌恶打小就跟着我的丫鬟婢女们,见了她们都是以手遮面,躲避绕开。当然,我也不喜他那般……超凡脱俗。因此,二人如同陌路之人。

    皇爷,都道强扭的瓜不甜,我着实不愿日子这般浑浑噩噩的过下去。

    原本……原本也未想过走这条路,可看到二嫂子都和离了,我也不愿再装糊涂下去。”

    贾蔷苦笑道:“不大一样啊,凤姐儿那边,是贾琏实在不成器,且阖家上下都知道他干的那些混帐事。可宝玉……也罢。

    此事有两难,头一个是在姜家那边。对你来说,最难的也是那一关。

    这一点,你可清楚?”

    姜英神情没落,她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但也不是没有法子……

    她抬起头来,含泪的眼眸中倔强的乞求着……

    贾蔷愈发头疼,这幅画面若是让人看了去,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

    “你可想明白了,我出面不是不行,讲明白了,老爷子也能给我几分薄面。可你若坚持留在宫里,将来再想出阁,却是千难万难……”

    这个名声沾上了,日后谁还敢要?

    要不是此女嫁入贾家,确实有他的因果在,贾蔷是真不想掺和此事。

    对于这个容貌美艳的三婶婶,他更愿意敬而远之。

    真心话……

    姜英闻言却神情陡然振奋,抬起头来大声道:“和离后,断不会再有此念!”

    贾蔷好笑道:“你年纪这样轻,还未知人事……总之,以后日子漫长,不是眼下说法就能断定的。”

    姜英沉声道:“想走这条路,非一时之意气。若是从前倒也罢了,以为世间女子多是如此,多我一个又值当甚么?

    不过郁郁寡欢一生,但愿早早了却这一世。

    可看到三娘子后,才知晓原来世上女人也能当大帅,也能自己杀出一条路来……

    三娘子能行,我也行!”

    “三娘子能指挥战舰无数,你也行?”

    贾蔷面色浮起微笑问道。

    姜英看在眼里,只当是嘲笑,她望着贾蔷一字一句道:“海上调动千百条战舰万炮齐轰,我做不到。但三娘子说了,水师也终要上陆地。我愿做三娘子的先锋,率女营登陆作战!但凡退后半步,愿提头来见!”

    贾蔷扯了扯嘴角,道:“你应该知道,天下男子中若有一人是真正能信任女人,尊重女人,并重用女人者,必是我无疑。但即便如此,你也……战争过于残酷,日后只会愈发残酷。女人不是不能打仗,可是天生气力不足,再加上每个月总有一段时日十分虚弱……咳咳,我的意思是,就算你十分勇敢,可其他女人未必如此。先锋大将的说法,不大可靠。

    你若果真想做事,还是做好护卫之事罢。别小瞧此事,家里内眷基本上不会困守在家里过一辈子,说不得要时常外出办事。除了御林军外,也的确需要女营的护卫。

    办好此事,其功不浅。”

    姜英听了这么些虎狼之词,还未经人事的她,早已是面红耳赤,心里羞恼不堪,恼贾蔷怎连女人月事天葵都拿来说嘴……

    不过,混混沌沌中还是听出话音来,她红着脸眼中似能凝出水来,语气中甚至带有悲壮色彩,大声道:“好,只要能和离,皇爷让我做甚么,我都愿意!”

    “……”

    三婶婶,这可使不得啊!

    怎好似……我在逼迫你做甚么没面皮的事一般……

    姜英说罢便后悔了,语气怕是会让贾蔷误会甚么,可她又不善言辞,不会解释,焦急羞臊之下,一张俏脸愈发燃烧了起来……

    贾蔷也干咳了声,正要说甚么,却见林如海自外而入,看到跪在那娇羞的姜英,再加上方才殿外听到的话,神情变得讶然起来……

    贾蔷早先立下规矩,林如海何时想来见他都可,不必通传。

    只是没想到,会让人撞到这样尴尬的一幕……

    贾蔷一个激灵起身,忙解释道:“先生,是这样……”

    林如海倒未动怒,面带微笑的听贾蔷将事情大致说了遍后,方微微颔首。

    心里却不怎么赞同此事,不过以他的修养心性,也不会强迫一个女子继续其不幸的婚事。

    贾蔷说罢,又同仍跪在那也傻了眼的姜英道:“先起来罢。此事去赵国公府同你祖父说并不难,至于家里老太太那边,我去就不大合适了。实在是……”

    名声所碍。

    “这样,你去寻王妃,将你如何想的,准备怎样做,都说明白。王妃若是愿意帮你去和老太太说,那此事大致也就成了。王妃若帮不了你,我也没甚好法子。老太太那边……够呛。”

    姜英头也不敢抬,应下后匆匆离去。

    林如海静静的看着这一幕,心里虽有些波澜,却也未当回事。

    贾蔷都走到了这一步,厚待姜家,那是他的仁义。

    清算姜家,也不算甚么薄情。

    不过姜家老鬼将事做的太精道,论看人性,姜铎眼力怕是比他还要高明一筹……

    而且,对于弟子的那些混帐风流事,林如海有时候反倒有些高兴。

    不然……就圣人的让人觉得不真实了。

    其所作所为,所立天地万民之功德,耀眼的不似人间凡俗。

    也唯有在儿女情长和女色方面,才显得仍是当初那个弟子……

    再者以贾蔷的地位,这些也不算甚么了……

    微微摇了摇头后,林如海言道:“李伯逊同我说,你因财银拮据,所以才要节俭登基皇极之礼?”

    贾蔷笑道:“就是打发他的一个说法,因为果真按照礼部之议,还要先进行一场禅让。我不大想让皇位由李暄禅让给我,再加上还有一些其他的顾忌,譬如不想让百姓和官员们唤起对旧主的念想……总之,动静小一些,自然而然的上位,而后再发展壮大上五年八年的,之后再举报大庆,远比此时要好的多。

    少些风波,也能减轻些先生和军机处的劳碌。”

    林如海思量稍许后,笑道:“你啊,总是让人意外……罢了,既然你执意如此,那就如此好了。只是还有一事,在军机处和朝廷礼部等衙门争议声很大,就是太子和诸皇子的上学之事。

    按规矩,他们只能在上书房由诸翰林出身的学士们教诲。便是有伴读,也是要经过严格筛选的。

    如今你要将功臣子弟、大学士子弟甚至还有德林军将校兵卒的家中子弟都聚集起来,与诸皇子们一道读幼学。朝廷上担心人员混杂,会教坏皇子。

    还有……”

    贾蔷轻声笑道:“还有,如此做派,岂不是给诸皇子结党夺嫡提供机会?”

    林如海眉头微皱,道:“蔷儿,这并非杞人忧天。皇子们眼下都还小,可十五年二十年后,你还掌控得了他们的心思么?果真让那么多功臣子弟、大学士子弟和德林军子弟随他们一起长大,他们甫一开府,手下就能兵强将无数,斗起来,怕要更狠。”

    眼下就二十二个皇子,还不是全部,就林如海所知,又有至少三人有了身孕……

    贾蔷这方面的天赋,可直追上古先王……

    但血脉旺盛虽是好事,可这些皇子一旦长大,连林如海都有些替贾蔷头疼。

    夺嫡之事,绝不是说封去外面,就能一了百了的。

    贾蔷闻言呵呵笑道:“先生放心,朝廷与其担忧他们这一代,不如担忧下一代,或者是下下代。至于给他们机会结党……的确是有心准备让他们都能结识一批从小到大都可用的人手。

    将来各自开海,缺了人手可干不成事。与其事事都由弟子给他们准备妥当,不如由他们自己结交的人手,自己去打拼。

    至于小十六……您就更不用担心了。过二年,舅舅家的小石头,弟子的那个小外甥就回来了,由他做小十六的伴当,将来少不得一个大将军的位置。再加上小安之的帮助……”

    林如海闻言摆手笑道:“安之就算了,你姨娘怀他时动了胎气,安之生来身子骨就弱,幼学就不去了。”也不给贾蔷再劝说的机会,言归正传,商议起登基诸事。

    譬如,太子既定,那么其余诸子又该如何分封?

    秦藩、汉藩已立,那么谁为秦王,谁为汉王?

    这些,都是极要紧之大事……

    ……

番十七:过来人

    “不瞒先生,原本弟子的打算,是弟子自己,将一片片江山打下来,而后分封给诸子。”

    “奋斗这二字好听,可是弟子亲身体会过,太苦,也太险。很多次,若不是运气好,怕此刻连白骨都快化了!所以弟子不忍骨肉重蹈弟子的艰苦之路……”

    “弟子还年轻,有大把的光阴,去与西夷搏斗相争,能够庇佑诸子无忧……”

    “不过,还是师妹一番话说服了我……”

    听完贾蔷之言,林如海微笑问道:“哦?玉儿如何同你说的?”

    贾蔷笑道:“很简单,师妹问我,‘儿子辈,你可以庇佑,以你的能为,不是难事。到了孙辈呢?好罢,孙辈也能庇佑,到了重孙辈又如何?如今儿子这一代,说不得将来能有百子,到孙辈少说也有千孙,到重孙辈,那就要过万了,连人都认不过来。如今事事庇佑,心疼他们甚么苦都不想他们吃,所以多半会养出一屋子的庸才。儿子不成器,还指望孙子、重孙子?我知你素来最是瞧不起贾家那几辈膏粱,怎到了你自己这,反倒又看不明白了呢?’

    先生,师妹之才,十倍于弟子啊!”

    见小两口伉俪情深相互扶持,林如海心里也大悦,笑道:“不至于此,你只是幼年失了怙恃,因此不愿你的儿女受苦罢。不过玉儿说的在理,你能想明白过来就好。那封地,又该如何分封?”

    贾蔷笑道:“师妹说了,封地有大有小,有好有坏,诸子分封,怎么分?果真肥瘦不均的分下去,将来诸子必然成仇。所以,要划出一条让人心服的线来,设几个差事名目,分几个台阶,谁能达到甚么样的水准,谁就能获得甚么样的封地。做的越好,得到的就越好。到时候,也别说弟子这个做父亲的,偏心哪个。当然,太子不算,虽然太子也要去历练。太子的存在,是为了天家的稳定安宁。有太子在,诸皇子只想着竞争好的封地,若不立太子,那手足就真的要变成死仇了。”

    林如海闻言终忍不住哈哈笑道:“玉儿竟有如此才智?”

    笑声中,也存了些疑惑。

    这番见识,缜密稳妥,已经算是极难得的解决法子了。

    黛玉聪颖过人林如海是知道的,但这个深度,应还不至于……

    贾蔷嘿嘿一笑,道:“此事是师妹和子瑜两人商议了二年,才终于定下来告诉我的。”

    林如海闻言了然,顿了顿又笑道:“此事中,怕还有那位太后的智谋在内。此人智谋高绝不凡,真论起来,当世能胜过她手段的没几个。若非遇到蔷儿你这般以莫大魄力行开天辟地之事的天命皇者,她说不得真能成事。如今,倒也算用心辅佐于你。”

    贾蔷干笑了声,道:“此事主要还是师妹和子瑜的功劳……弟子觉得,十分有理。所以,诸皇子暂且不封国了。过早封国,弊端太多,容易养出一群蠹虫。弟子等着他们长大后,出去建功立业,立下功勋后,再议封国。

    除了太子外,诸皇子暂不封王,就以皇子尊之。待长大后,再议开府封王之事。”

    林如海颔首感叹道:“你们真是长大了,能想到这一步,已经算是当世第一流的人物,我也就彻底放心了。蔷儿,你要做好准备。三年后,为师就要致仕离任……”

    见贾蔷霍然抬头,想要开口,他伸出手摆了摆,道:“玉儿方才的话,极在理,规矩。以皇子来立规矩,划出线定下标准,才能服人心。皇子如此,朝廷上,更要如此。天下不知多少人在盯着为师,想看看在元辅的位置上,到底能坐几年。既然定下了军机处和五军都督府都以两任十年为界限,那又岂能因为师而破例?规矩,当比天大。

    当然,若后世遭遇极要紧危及之时,也不是不能破例,但至少不是眼下。你也要相信后继之臣……所以往后三年,除了开海之事外,你还要开始好好观看诸臣子之操行,摸清他们的根底。

    这些,就不必为师赘述了。”

    贾蔷神情复杂,过了好一阵后方叹息道:“先生既然如此说,可见心中已是坚定,弟子就不白费气力试图说服先生回转心意了。只是对后继元辅之位的考量,弟子以为不如采用一种方式进行……”

    “甚么方式?”

    “由元辅,隔代指定后继元辅!”

    听闻贾蔷之言,林如海眉头紧紧皱起,思量许久后缓缓道:“若如此,所圈定之人,必将为诸心怀野心者视为眼中钉……”

    贾蔷笑道:“正是利用那些人,来打磨审视此人的品性。能经得起明枪暗箭,才坐得稳天下元辅。礼绝百僚之位,又岂能轻易坐正?且单靠弟子一人,如何能看得透人心?知人知面难知心。

    而经过无数野心家、阴谋家和竞争之人长达数年乃至十数年审查而不败者,便是当之无愧的元辅。

    所以,倒不一定只圈定一人。”

    “……”

    林如海面色微微一变,这个弟子对其子嗣舍不得养蛊厮杀,对于臣子,却是毫不客气呐。

    果真是天生帝王心性!

    ……

    “和……和离?”

    天宝楼,黛玉、子瑜正在议事时,见姜英气势沉重的进来,待问明白来由后,不禁变了面色。

    便是放在几百年后,和离也不算小事,更何况此时。

    黛玉本想问“好好的,怎么忽地提和离”,只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同时心中还升起一抹怜悯。

    其实对照世上其他纨绔子弟,宝玉并不是最不堪的,虽凉薄无用了些,但并不去害人。

    可是人在世间,就怕对比。

    若没有贾蔷也则罢了,和贾珍、贾蓉、贾琏、贾环之流相比,宝玉还算是好的。

    可有贾蔷在,有那么一大家子幸福女人在,姜英就被衬的十分可怜悲惨了……

    见黛玉面露不忍,尹子瑜在一旁纸笺上落笔数言,递了过来,黛玉见之,抿了抿嘴微微颔首,看向姜英道:“可是见过王爷了?”

    姜英点点头,道:“是。王爷答应去赵国公府同祖父大人说情,但老太太这边,只能拜求王妃娘娘相助。”

    说着,跪倒在地,叩首乞求。

    黛玉叹息一声,叫起道:“先起来罢,此事真真是……”

    真真是叫她也头疼。

    贾母如今何等志得意满,以国夫人的身份,住天家禁苑内。

    普天之下,也是头一份儿。

    贾家因此而得殊荣,许也算是对她连失家中“孤寡”的补偿……

    可贾珍、贾蓉甚至是贾琏等也都罢了,或死或废,不值一提。

    其遗孀没了也就没了,但宝玉不同。

    宝玉是贾母的心头肉,爱若珍宝,视若心肝,如今要让他成为二婚男人,还是被休的那一个,这让贾母如何肯答应?

    正当黛玉头疼时,子瑜又递一纸笺过来,黛玉观之,忽然“噗嗤”一笑,同子瑜道:“有道理,合该将她请来,传授传授经验。”

    说罢,与后面的紫鹃道:“去椒园,请凤丫头过来,就说我们有事请教。”

    紫鹃从后面过来,忍不住还是看了姜英一眼,眼中流露出同情神色,问黛玉道:“可要连宝姑娘一并请来?”

    黛玉“呸”的啐笑道:“你这臭皮匠,胡乱出主意。以宝丫头的性子,必是要请姜姐姐忍耐,相忍度日的。”

    子瑜在一旁也浅笑起来,周身静韵如水。

    她虽不喜这些事,但常日来忙牛痘之事,偶尔穿插些家长里短换换脑子,也是有趣之事。

    紫鹃赔笑离去后,黛玉让姜英坐下,道:“那往后,你准备如何过活?”

    姜英语气低沉,道:“本欲效仿三娘子,提女营上战场厮杀,只是方才被王爷取笑……”

    黛玉呵呵笑道:“三娘子虽是花木兰式的巾帼英雄,但她手下的精兵悍将却都是男的。你提女营出征,也需顾虑到朝廷体面。”

    姜英醒悟过来,点头道:“娘娘说的是,后来王爷说,日后娘娘们会常出京,身边只御林护卫未必周当,就让我带着女营随凤驾护卫。”

    黛玉闻言笑了笑,没再多言,心里却还是头疼。

    未几,就听到凤姐儿的声音传了进来:“哎哟哟!这都马上是要母仪天下的贵人了,竟还有事来请教我一个烧糊卷子的,这可怎么担当得起啊!”

    未语笑先闻。

    等其露面后,黛玉似笑非笑道:“这桩大事,非你不能解。”

    凤姐儿满面春风得意的进来后,见姜英也在,心中料想此事必和她有关,又闻黛玉如是说法,心里开始有些虚了,暗自咬牙自己也是猪油蒙了心了,若是好事这位祖宗还会请教她?

    她干笑了声,丹凤眼转了几圈,拿帕子理了理鬓角之际又看了姜英一眼,随后问道:“我连字也不识几个,有甚么能为能解大事?”

    黛玉也不啰嗦,直言道:“姜家姐姐一心想和宝玉和离,蔷哥儿那边已经准了,答应去姜家言语一声,但老太太这边没法子。如今人求到我门下,我又有甚么法子?甭管身份怎么变,老太太也是我嫡亲外祖母,一手将我教养大了,总不能以身份压人?便想着凤姐姐你是过来人,来给人一个法子。”

    过来人……

    这仨字差点让凤姐儿吐血!

    打和离后,凤姐儿就严禁身边人再提过去那些腌臜事,只当从女儿时就出阁给贾蔷做小了。

    平儿也告诫过家里的下人们,哪个嚼舌头落在凤姐儿手里,不是一顿板子那样轻省的事,说不得就要送去小琉球找个种地的嫁了。

    此事还真不是说说那样简单,背地里碎嘴的人怎么可能少?

    让凤姐儿寻着个机会,果真打发了几人后,才彻底肃静下去,再无人敢饶舌。

    可她能对下这般严厉,对上又有甚么法子?

    再说,她能如此厉害,也是倚着黛玉的势。

    因打小照顾的情分,在国公府时就相处的亲近,所以黛玉对这个二嫂子,一时很不错。

    有这个姿态在,其他人也都敬她三分。

    凤姐儿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气笑道:“我这个过来人出的法儿说出来,娘娘可别打我的板子!”

    黛玉横眸看去,问道:“你且先说。”

    子瑜并下座的姜英都看了过来,凤姐儿嘿嘿一乐,道:“就直接同老太太说,她肚子里有了皇爷的精血,老太太还能说甚么?”

    “放屁!”

    黛玉气的骂出口来,尹子瑜也是哑然一笑。

    草莽之人,果然出的也是草莽主意。

    姜英一张脸如同要滴出血来,双眸怒视凤姐儿,只是凤姐儿哪里会看她?

    被骂一句,她也不恼,只呵呵笑道:“我的娘娘啊,老太太那边宝玉就是命根子,和其他人完全不是一回事。哪怕如今这般局面,同和离没甚分别,她也只会这般耗着,左右宝玉房里从来不会缺人。这二年,又添了好几个颜色正的进去。老太太就盼着,甚么时候宝玉也能生个儿子出来,她就算圆满了。又怎会这个时候,让宝玉那一房出现和离这样不光彩的事,给宝玉蒙羞?

    要不就干脆先挂着个名头,再等等。待老太太百年后,也就容易操办了。”

    黛玉笑骂道:“让你来是请教法子的,你瞧瞧这出的都是甚么鬼主意。若是能忍得,人家何苦巴巴的来求情?”

    凤姐儿闻言一阵欢快后,忽地一拍手道:“有了!”

    众人看来,凤姐儿笑道:“俗话说的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娘娘也别说去给她求情,那样老太太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不如换个路数,就说宝玉这般过日子,实在委屈。你受老太太抚育教养之恩,外面的事帮不上甚么忙,只宝玉一事,可想法子给老太太解决了。让他和离后,再请皇爷给他指一门好亲事。宝玉不是喜欢温柔小意柔顺些的女孩子么,以如今贾家沾光得来的运势,外面不知多少人想巴结这门亲。如此,岂不就两全了?只是如此一来,我这个妯娌日后怕是难出阁了……就是不知道愿意不愿意?”

    姜英脸色有些发白,和离和被休是两码事,尽管凤姐儿的主意名义上不是被休,却也差不离儿。

    不过,如今惊动了贾蔷和黛玉,过了这次机会,往后就更难了。

    所以她一咬牙,点头道:“我愿意!”

    ……

番十八:女怕嫁错郎

    荣国府,西路院。

    宝玉房里,大丫鬟麝月正同这二年来新指派来的几个丫鬟们说事……

    “二爷如今愈发繁忙了,常常到了夜里还在写字,值夜的不能一味的偷懒打瞌睡,要常看着茶凉不凉,要不要点心填饥……”

    “今儿早上我还听二爷笑言,昨儿晚上用的桃桃有些凉凉……”

    一个性子泼辣些的丫头忍不住道:“这不是废话么?这个时令哪有桃子可用?都是去岁秋摘的最后一批秋桃,趁着没熟摘了,放在冷窖里存下来的。就这,也要现吃现拿,肯定有些凉。”

    麝月闻言落下脸来,道:“这叫甚么话?凌雪,你性子活泼,平日里爱笑爱闹爱使脾气,只要二爷喜欢,都可依着你。可你要仗着二爷疼你,反倒轻慢起二爷来,忘了大规矩,明儿我就去西苑求见老太太,让老太太治你!”

    凌雪闻言脸色一白,随即涨红。

    她自以为藏的很好的那点小心思,如今看来都被麝月看在眼里。

    对她们而言,宝玉身份已经人间极贵重的了,最让她激动欣喜的是,宝玉娶的那位国公家的千金,是个不知廉耻的疯婆子,听说还和宫里那位不清不楚。

    这点倒也不奇怪,国公府里几个奶奶,哪一个逃得“毒手”了?

    所以若是成了宝玉的房里人,说不得还有更进一步的机会。

    做梦时也会想的更深,等成了国公府的当家太太,说不得还能进宫,再更进一步……

    当然,后面这些都是虚的,且先成为宝玉房里人才是。

    但想成为宝玉房里人,有个绊脚石都推开,就是这位宝玉房里的老人麝月了。

    连贾母老太太都夸麝月处事周到老成,宝玉交给她服侍老太太放心。

    若不除了她,那将来这座国公府的女主人就是麝月!

    但凌雪没想到,素来性子柔和好说话的麝月,竟也有翻脸的一天。

    正当她不知所措时,就看到宝玉面带欢喜笑容进来,不过感受到屋子里凝重的气息,为之一怔,问道:“这是怎么了?”

    凌雪未语泪先流,上前跪下请罪道:“都是我的不是,昨儿晚上留值时偷了懒,让二爷吃了凉桃。麝月姐姐教训我是应该的,便是去请了老太太的意儿,赶我走,我也不敢说冤……”

    看着满面凄凉的凌雪哭成泪人,宝玉只觉得一颗心也碎了,忙道:“这叫甚么话?今儿早上不过一点顽笑话,她就当真了。你安心在屋里待着就是,没人会赶你走。”

    麝月见之,心里叹息一声,心里忽然怀念起当年,有袭人、碧痕、秋纹、佳慧她们在,再没人敢这样作妖。

    如今一起长大的姊妹们,死的死,失踪的失踪,散的散,独留她一人在二爷的房里,心里那份孤独和悲凉,让她心里极苦。

    念及此,也缓缓落下泪来。

    宝玉见之一时头大,忙赔起笑脸来准备安抚,他倒也不是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的混帐。

    袭人走后,对于“袭人第二”的麝月,他很是依赖。

    但未等他开口,余光看到一行人进来,登时面色如土,似遭雷劈。

    “该死的畜生!”

    贾政懒得理会儿子的房中事,顺嘴骂了句后,呵斥道:“西苑来了宫人,让你速速进宫。”

    宝玉闻言心里一喜,他早就想去见见家里姊妹们了,只是这会儿面上不敢显现,唯有唯唯诺诺应下。

    至于屋里丫鬟们那点纠纷,早已抛之脑后。

    毕竟不过几个丫鬟罢……

    ……

    “二哥哥,近来可还好?”

    三春姊妹,宝钗、宝琴、湘云俱在,都是亲戚,又多是一边儿长大的姊妹,宝玉还是那样的性子,倒也不用避讳,见其被人引进门儿,探春还笑着问候道。

    却也不用他回应,湘云叽叽呱呱笑道:“听说他和一群说书女先儿们一道写话本儿,写的故事里都是咱们从前园子里的事。蔷哥哥被他写的面丑心黑,连我们也一个个成了坏人,真真笑死个人!”

    惜春笑道:“我是年幼无知被诓骗的小糊涂呢。”

    迎春都目光不善的看着宝玉,道:“我这个二木头也不是好人。”

    诸姊妹哄堂大笑。

    若她们果真命运凄苦,还被宝玉在书里各种影射,那自然是真生气。

    可她们如今过的……

    应该说,古往今来几千年,再没有哪家的高门小姐能如她们一般见多识广,逍遥自在。

    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她们自然明白,所以对宝玉的咒怨,也不放在心上。

    并且,因是打小一般长起来的,众人几乎拿他当姊妹,这二年抛下他一个,还觉得有些不落忍。

    宝玉面红耳赤,自然打死不认,连连跺脚道:“这是诬赖好人!那书里的人物自然都是假的,如何能排揎到你们头上去?”

    宝钗看了姊妹们一眼,不让她们逼迫太甚,万一再摔玉就麻烦了。

    她微笑着看着宝玉,道:“宝兄弟,今儿叫你来,原是想问你一事。”

    宝玉得闻台阶,顿时大为感激,愈发觉得宝钗通情达理,只是看到宝钗鼓起的腹部,心里瞬间晦暗,他轻轻一叹问道:“如今,还有甚么事需要问我?”

    宝钗笑了笑,也不在意,道:“皇爷不日就要登基,感念旧时贾家恩情,会在登基后加封国公府。宁国那边,由贾芸承嗣,封国公爵。荣国这边较麻烦,琏二哥仍袭三等将军爵,二房则加恩兰儿,袭伯位。将来立下新功,另行加恩。但因为你是老太太最宠爱的孙辈,虽不好加恩,却可满足你一桩心事。今儿叫你来,就是想问问你,可有甚么想法没有?或要个官儿,或要座宅子,皆可。”

    正说着,就见凤姐儿进来,笑道:“你们忒小瞧宝兄弟了,他又岂是咱们这样的世俗之辈?宝玉想要甚么,你们都猜不出来,我必能猜着。”

    姊妹们是真不知道,叫宝玉来另有谋算。

    只以为贾蔷、黛玉的确是想加恩于宝玉。

    这会儿见凤姐儿来凑热闹,宝钗笑道:“凤丫头少来搅和,这是正经大事,一辈子怕也只这一遭了。多少人寒窗苦读一辈子,也未必抵得过这回,你再来闹?”

    凤姐儿一拍手笑道:“连你也说了这是一辈子的大事,我岂能不知?正是如此,我才过来出谋划策!宝兄弟,我保证,你听了我的,往后必高乐一世。”

    宝玉闻言笑道:“还请二嫂子……凤姐姐高见。”

    凤姐儿笑道:“你也算是我打小看着长大的,过的好不好,我还能不知道?其实荣华富贵甚么的,你大可不必去求。只看这一屋子的姊妹,往后谁还敢欺到你头上,谁还能让你忍饥挨冻?所以,你要求的事,必是你最大的困顿又无解之事,你说说,还有甚么事?”

    听闻此言,聪颖如宝钗、探春、湘云、宝琴者,都反应了过来,纷纷变了面色。

    有想开口制止者,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无他,凤姐儿说的真有三分歪理……

    这二三年来,宝玉过的如何,大家也都看在眼里。

    虽为之着急,却实在无能为力。

    若是能借着这个机会……

    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而宝钗显然已经猜到了些端倪,目光深深的看了凤姐儿一眼。

    宝玉听闻凤姐儿之言后,人却已是痴了。

    过了好一阵,方缓缓回过神来,颤声道:“若能……若能叫老爷自此不再斥骂我,的确是件大好事!”

    凤姐儿:“……”

    宝钗:“……”

    探春、湘云、宝琴:“……”

    她们有口难言,还是惜春年岁小些,忍不住笑出声来,道:“二哥哥最大的困扰是这个?我听说二老爷不日就要南下金陵,你留在京里,还担忧二老爷管你?要我说,那位二嫂子才是二哥哥你最大的困扰呢。”

    劈啪!

    宝玉闻言,如遭雷击,随即简直大彻大悟,他激动的有些不能自己,眼神精亮之极,看的惜春都有些害怕,往迎春身旁靠了靠……

    宝玉又转眼看向凤姐儿,嗓音都有些沙哑了,问道:“凤姐姐,此事,果真有希望?”

    凤姐儿笑道:“如今皇爷口含天宪,甚么事还不是一句话就了账了?赵国公府那边再不必担心。不过唯一的难处,就是担心老太太那边抹不开国公府的面子。若是她老人家过了这一关,就再没难处了。

    不过宝兄弟,你薛姐姐的话也不算差,这次机会难得,你果真开个口,军机处进不得,六部堂官当不起,其他的好官位,却未必是难事。还都是光挂名拿俸银,不必当值的肥缺!你不再想想了?”

    宝玉整个人看起来都爆发出蓬勃的生机,一字一句道:“不必再想了,再耗下去,我非死不可。便是死了,化成了灰,也是郁气浸透的冷灰!我这就去见老太太,必求条生路来!”

    ……

    宝玉走后,凤姐儿被几双眼睛看的不自在,寻个由子就想走,却被宝钗叫住,质问道:“好你个凤丫头,好歹叔嫂一场,你就这般狠心算计他?”

    凤姐儿叫屈道:“何来成了我当坏人?我也不瞒你们,是那位寻到了皇爷和娘娘,他两个不愿接这个难题,就巴巴的打发给了我。可我也不全是出卖宝玉讨他们欢心,你们自己寻思,宝玉是不是最为此事困扰?解决了此事,宝玉还不知有多高乐。再者,娘娘那边还做主,将来请皇爷给宝玉指一门好亲事,难道还不成?”

    宝钗叹息一声道:“说起来,国公府那位千金也算不差了。虽是和寻常闺阁不同,但……”

    这话她也说不下去了,姜英所为,着实离经叛道。

    探春倒宽容些,笑道:“将门虎女嘛。再说家里有小婧姐姐在前,后又有三娘子更是了不得,古之木兰亦不过如此。再看这位二嫂子,也不算太过奇人奇事。”

    凤姐儿笑道:“谁说不是呢?所以说,男怕入错行,女错嫁错郎。这话再明白不过!不过你们不必担忧此事,皇爷最是开明……”

    话未说尽,就见探春、湘云等姊妹们,一个个面色涨的通红,怒视、啐骂声四处响起。

    凤姐儿大惊失色,眼见有绣帕作暗器飞来,赶紧夺路逃命……

    ……

番十九:元春归家

    “老公爷误会了,真不是我有甚么心思……”

    赵国公府内,忠义堂上,看着姜铎顶着一张地瓜皮老脸,冲他挤眉弄眼时,贾蔷有一种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冤枉感。

    姜铎“啧”了声,咂摸了下嘴道:“老夫听说了,你为了节俭开销,登基大典要简办,皇城也不准备住了,以减少宫人内侍和龙禁尉的人手。连新皇登基选秀天下都划了去……皇上做到这个位份上,便是有些不同的爱好,朝臣们也无话可说。我姜家为了苍生社稷计,罢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

    一旁姜林忍不住以手掩面,不过又赶紧放下手,以免被姜家老祖宗瞧见后,问候祖宗十八代……

    他抬头看了贾蔷一眼,心中暗自摇头,朝臣们没有强迫天家选秀,恩泽天下,可不是因为这个天子德行好,而是因为这位新君着实太能生了。

    别的皇帝为何每隔三四年大选一次,中间偶尔还穿插上几回小选?

    便是为了繁衍天家血脉,而古往今来,天家血脉多难保全。

    为固国本,所以臣子们也愿意看到天家选秀。

    只是此事在贾蔷身上却不适用,这货当真是……比猪还能生。

    生的朝臣们简直心惊胆战!

    李燕皇族绝大多数宗室都栽了,还都栽在这位手里。

    国朝百年,宗室之重逐渐成为朝廷一大包袱,景初朝时,每年的宗亲俸银和各种赏赐,往里填进一个省的藩库银子都不够。

    可宗室差点死绝后,朝臣们又担忧皇统不稳。

    结果这位突然摇身一变,成为义忠亲王老千岁遗孤,大燕版的“赵氏孤儿”后,这血脉就如同下饺子似的往外蹦。

    好在这位主儿自己就能挣下金山银海,不然光那几十个,将来甚至能破百的皇子,封王后的王府王田,每年的俸银,都能让户部肝儿都颤抖。

    贾蔷自不会在意旁边的人如何看,他同姜铎道:“当初两家结盟,你老非要以和亲的方式,结果弄出了这么一堆怨偶。说起来,此事本王和老公爷都有责任。所以,既然过的不顺,那分开就是……”

    贾蔷的话音刚落,姜铎就连连点头笑道:“老夫那宝贝孙女儿连自己的下家……出路都寻好了,皇爷又亲自上门,那姜家还有甚么好说的?只是皇爷呐,老夫已逾百岁,平生儿孙无数,不值当甚么,独这么一个孙女儿,皇爷瞧在老夫的面上,可莫要亏待了她才是!”

    贾蔷:“……”

    姜林:“……”

    闲事扯尽,姜铎干枯的手轻轻拍了拍椅臂,看着贾蔷道:“这等小事,以后皇爷自己做主便是,姜家便是去了封国,仍是大燕之臣。皇爷呐,老夫和姜家如今能做的不多了。待皇爷登基之后,就可以……就可以功成身退喽!”

    说罢,已经老成褐色布满老年斑的脸上满是怅然之色。

    贾蔷笑道:“哪里话,老公爷智谋如海,我便是登基后,也多有仰仗之处,尤其是军中事。西山的皇家园子已经修好,偌大一座园林,只天家一家住太浪费。所以老公爷过些时日就搬进去,与天家同享园林之乐罢。便是百年……不,两百年之后,也可奉入太庙,与大燕皇族的列祖列宗一道,接受后世之君的供奉香火。”

    姜家人闻言,岂有不激动的?

    姜铎倒是平常些,他老眼有些迷思,看着虚无处,缓缓道:“皇爷隆恩呐。老夫早就听闻,外面好些人说,老夫生了一双权势眼,瞧着哪方能得势,就巴结到哪方去……甚么背叛呐,忠孝呐,都全然不理。骂老夫,是武人之耻,是老而不死的老贼!”

    贾蔷摇头笑道:“老公爷,又何须在意那些混帐话?何止老公爷,私下里骂我的,不更是波涛汹涌?”

    姜铎嘿了声,道:“骂你的那些都是小节,如今大燕形势愈发好了。等秦藩、汉藩的丁口再多些,每年往回运的粮食、香料,多弄回些铁器精钢来,百姓的日子越过越红火,你就是千古圣君!唉,只是那些人也不想想,大燕能有今日,老夫又在其中,立下了多少功劳。每一回站边,老夫难道仅仅是为自己思量的?哪一回,没使得社稷安稳、国泰民安上几十年?”

    说着,眨巴眼看着贾蔷。

    这是要定身后名呐……

    “……”

    贾蔷无语稍许后,心里觉得有些不安,莫非是快到点了……

    想想也差不离儿了,这个时代能活到百岁的,都是人瑞,他面色肃穆下来,沉声道:“好,虽然早了些,不过身后名之事,就按你说的办。赵国公……不,赵忠武王,道备文武,衷怀忠亮,表宏才而应运,申茂绩而经邦。历次于社稷之变局际,扶危定难,振国安邦。再造皇室,勋高一代。今将星陨落……”

    “欸欸欸!”

    正当贾蔷继续往下说悼词时,姜铎唬了一跳,忙打断道:“皇爷口含天宪,金口玉言,后面的话还是等老臣死了再说罢。果真叫你说完了,今晚老臣就得走人。还早,还早……还是说说老臣那可怜的孙女儿罢。老臣这点功劳,若有余荫,还是盼着都能余荫到她身上。至于儿孙辈,儿孙自有儿孙福,那些忘八球攮的,随他们自己的造化罢。”

    贾蔷:“……”

    这老鳖货,饶了好大一圈,居然挖了这么一个坑在这等着……

    ……

    春藕斋。

    黛玉由紫鹃、雪雁簇拥着进来时,正看到祖孙抱头痛哭的场面。

    余者姊妹们也多有红了眼的,唏嘘不已。

    黛玉心中一叹,面上不显,笑道:“这是怎么了?宝玉难得进来一回,莫非是老太太见了舍不得?那怕是坏事了……”

    贾母松手坐正,满面老泪纵横,鸳鸯在一旁递帕子给琥珀服侍,凤姐儿忙凑趣道:“这是天家禁苑,怎还有坏事?”

    宫里是忌讳说这些的……

    黛玉没好气白她一眼,道:“我先前打发了人去宫里,请大姐姐出来团圆。这会儿老太太见着宝玉都哭成这般,一会儿见了大姐姐,岂不更难?”

    一直以来,碍于身份的缘故,元春都不好出宫与家人团聚。

    毕竟,眼下隆安帝还“活”着,元春为皇贵妃,出来不合适。

    且她的辈分在,相见后如何见礼都为难。

    贾母都顾不得伤心,忙问黛玉道:“可有干碍没有?”

    黛玉笑道:“今儿是家宴,不见国礼。”

    贾母闻言放下心来,既然黛玉开了口做了主,这些也都不算难处了……

    如今黛玉身份之贵重,普天之下,再无第二妇人能迈过。

    心头万千感念,贾母化为叹息一声,看着黛玉道:“玉儿,如今家里富贵已极,我便是做梦都未曾想过呐。贾家终究还是没能指望那些爷们儿光宗耀祖,倒靠着外孙女儿,富贵了下来。”

    黛玉落座后笑道:“老太太且安心就是,我自幼失恃,是老太太亲自养于膝下,宠爱有佳。若非如此,只一失恃之女,不可为家门大妇一忌,今生性命必然凄苦。老太太常说,若非是您,皇爷也遇不见父亲和我。可若不是您,我也遇不到皇爷。”

    贾母闻言心头大慰,笑道:“我老了,不定甚么时候就要去见先国公了。如今家里甚么都好,她们姊妹们有你照拂着,愈发不必担忧。只一个,就是宝玉。”

    黛玉笑道:“宝玉如今每天与那些先生们写些话本故事,刊载在报上,或印成书册,我听说很受闺中小姐们的喜欢。虽不是治国安邦的事,但蔷哥儿说,丰富百姓们的精神生活,能与人解闷儿生趣,也是极好的事。说不得,将来就能青史留名。而且,还能赚得丰厚的润笔养家。所以老太太更不必担忧了。”

    贾母笑道:“养家甚么的,自不会担忧。有他娘留下的嫁妆,还有我的一份,便是他不会生计,也吃喝十辈子用不尽。”

    黛玉道:“那还有甚么心事?前儿皇爷同我说,贾家的加恩多在宁国那边,族长和国公爵位由贾芸来承嗣。贾芸是个有本事的,不会使家门衰落。余者还有一些吃苦肯干的,将来也有前程。西府那边贾琏仍承三等将军爵,不过兰哥儿可加恩伯爵位,将来立下大功,仍可晋封。又念及老太太最宠宝玉,所以准他提一个心愿,只要不太过份,都可许他。”

    薛姨妈在一旁“阿弥陀佛”感叹道:“老天爷!这可是旷世难逢的隆恩呐!”

    只是看向黛玉眼中的热切,掩藏也掩藏不住。

    宝钗见之心中羞恼气愤:你也知道这是旷世难求的隆恩,人家是为了偿还贾家对帝后的抚育之德,今次之后,贾家再不能拿此事说嘴,否则就是犯忌。薛家又凭甚么巴望这样的隆恩?果真给你,你也敢受?

    见黛玉似笑非笑的小眼神瞧来,一起打小长大的姊妹,宝钗焉能不知这是在看她笑话,愈发恨不能寻条地缝儿钻进去。

    贾母没留意薛姨妈的动静,她难过道:“我何尝不知是这个理儿,原该提个上得台面的说法,却没想到……罢了罢了,终究是他一辈子的事。宝玉,你同你妹妹说罢。”

    宝玉闻言,缓缓抬起一张泪眼婆娑的脸来,看向黛玉。

    形容那样熟悉,却又与曾经一般长大的林妹妹,天壤之别。

    黛玉看着一起长大的表兄,笑道:“宝玉哥哥,有甚么想要的,你只管说便是。便是想换一身朱袍穿,也未尝不可。不过,只这一次机会。”

    朱袍,便是三品之下五品之上的官裳,已算是高级官员了。

    当然,只能领俸禄,不可能有实权。

    但即便如此,也是当世无数人梦寐以求都难得到的好事。

    宝玉却缓缓摇头,道:“我不要那些,我只想……我只想……”

    他本想说,只想时间倒回到小时候,还没出现那么多让他惶恐不及的事,姐姐妹妹们都还在一起顽乐……

    只是终究还是有些理智,沉默片刻后,在贾母的催促下,说道:“我想和姜家那位,和离。”

    黛玉轻轻一叹,道:“我知道了。”

    此事谈不上算计,宝玉和姜英这一对怨偶这样熬下去,原非幸事。

    只是担心贾母面子上抹不过去,才不得已如此。

    果然,就听贾母在一旁不甘心道:“玉儿,你宝哥哥和离后,将来若得便宜,莫要忘了给他指一门好亲事……”

    黛玉还未说话,凤姐儿在一旁提点道:“老祖宗,如今娘娘身份毕竟不同,旧时姊妹间的称呼不好再用了。不是我多事,只是怕宝玉福分担不起。”

    贾母闻言一滞,回过神来,慌笑道:“是我左了,只当在国公府里。是啊,往后,就该论君臣了。”

    话音刚落,就见姜英一身戎装自外面进来,同黛玉禀道:“娘娘,皇太妃已从宫里接来。”

    黛玉颔首微笑道:“老太太,我们一道去迎一迎罢……”

    贾母闻言心喜,也顾不得姜英碍眼,只道:“你身份不同,且在这候着,我们去迎便是。”

    黛玉起身笑道:“原说了,今儿是家宴,不论国礼。我们姊妹们与皇太妃,只以姊妹相称便是。”

    贾母愈发高兴,由李纨、琥珀搀扶着,众人迎出门外……

    ……

    元春自凤辇上下来,看着曾经来过几回的西苑,那方天,仍是那方天,这块地,仍是这块地,连不远处的海子都似乎未曾变化,但是,她心里却明白,此处已然改天换日。

    还是,从贾家出来的人,改换了天地。

    她心中说不出是甚么滋味,为了家族进宫,一晃十来年,原以为是为了贾家吃尽苦头,受尽委屈。

    可到头来再看,仿佛变的毫无意义。

    如今她的身份,反倒成了贾家的另类和尴尬……

    元春心中之苦,才真正倾尽江湖难清。

    “哎呀!看到大姐姐了!”

    正当她泪眼迷离的眺望着远处的万岁山,忽听前方传来一道惊喜声,回头看去,就见贾母、薛姨妈并三春姊妹、黛玉、宝钗、湘云等见过的姊妹们还有宝玉,齐齐迎了出来。

    虽然并未以黛玉为正中,但元春仍是第一眼入目这位嫡亲表妹,迟疑当如何见礼。

    似看出她眼中的犹豫,黛玉以女主人的位份先一步上前,握住元春的手笑道:“方才还与老太太说,今儿请大姐姐家来,是家宴,不讲国礼。所以我们姊妹们当敬大姐姐一礼,却不是拜太妃娘娘。”

    说着,引着众姊妹们与元春见礼。

    礼数小事,可这般关怀体贴,却让元春感动的泪如雨下,紧握着黛玉的手,将她扶起,又去上前见礼贾母、薛姨妈等。

    姜英于不远处静静的看着这一幕,心中也是触动良多。

    相比于天家,乃至寻常高门,贾蔷和黛玉二人领置的这个家里,要充满了太多温暖和人情味儿,真好……

    ……

番二十:拒绝

    西苑,勤政殿。

    除了林如海、李肃、曹叡、吕嘉等军机处大学士外,还有周正、刘潮、裴念、李治延等六部大臣。

    重臣齐聚,倒不是因为愈行愈近的登基,而是近来受外省督抚和巡视御史的影响,朝廷官员对当下对商事征收税收很是不满。

    大燕商税从来都是三十税一,这个税收力度,别说眼下西夷各国,就是放在几百年后,商户们都能生生笑死。

    贾蔷上位后,将税收提高至十税一,有些奢侈品甚至达到七税一、五税一乃至三税一的地步。

    而且,从天家内务府的德林号开始。

    如此一来,便再没有人能拿士绅免税的幌子“合理”避税了。

    但各地的大商贾背后,哪家没有读书人?

    光靠种地,岂能养得起常年累月的风花雪月?

    地方望族巨室家中,必有生意门铺。

    如今朝廷一道政策下来,过去根本不用交税的营生,一下要割出那么多肉去,岂有不怨声载道的?

    再加上难免有官员借此机会,狠狠盘剥搜刮,乃至阴谋陷害造成冤案者,所以一时间,这个项朝廷新政在外省几乎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

    反对声浪之大,已经让中枢都无法忽视,便有了今天下午的这场廷议。

    “商税之策绝不会动摇,这是毫无疑问的。你们莫要觉得是本王贪婪,非要收割天下商贾的银子。这么同你们说罢,若不征收商税,德林号将交税的银子拿出来扩张,再搭上皇家内务府的名头,所能赚到的银子,只能用恐怖来形容。而与此同时,如今那些骂朝廷的巨室富贾们,他们名下的生意……德林号做哪一行,他们便在哪一行里赔个干净。其实现在,已经出现这样的征兆了。所以本王不是贪婪,而是通过商税重税,进行自我约束。”

    贾蔷先果断定好基调,截断了部分官员关于改变商税新政的提议。

    礼部尚书裴念出列道:“既然如此,皇爷即将登基为帝,而天子富有四海,为何还任由德林号于民间恣意扩张,与民争利呢?”

    贾蔷笑了笑,道:“与民争利……你这话说的对,但不全对。征收商税,的确是为了遏制德林号以眼下恐怖速度扩张的趋势,不使得它真的去与民争利。否则的话,别说丝绸、漆器等贵重品,便是寻常百姓家的柴米油盐都能掺和进去,让小民失利,这才叫与民争利。

    可是诸卿不妨想想,若没有德林号,天下又会怎样呢?

    地方巨室望族们,手里掌握着大量土地,再加上各种操控粮价的手段,可以随心所欲的盘剥佃户和百姓。

    而他们名下的商铺,如米铺、布庄,又是另一重压榨百姓的途径。

    这样的生意地方巨室们做了几百年上千年了,可是除了肥了一些奢靡无度愈发贪婪的巨室外,与小民何益?

    而德林号的存在,第一,可降低粮价。第二,可降低布价。第三,还可以降低铁器农具的价钱。

    不是一县一府之地,而是数省乃至全天下的百姓都将受益!

    就凭此三点,又怎配得起‘与民争利’四个字?

    最重要的是,民间若有经商奇才想与德林号争锋,那就不得不去钻研,德林号是如何使得米价降低、布价降低、铁价降低的?

    如此一来,就可以倒逼着他们,钻研提高生产力的器具,更好的造福百姓!”

    拿起茶盅啜饮了一口后,贾蔷站起身走下御阶,立于殿中,看着近了许多的诸臣,道:“地方考量的,终究是地方的利益。如何容易当官些?不罪巨室。但是中枢,一定要守住中枢的底线和原则。对的事,就一定要坚持下去。尽管,这很难。

    收商税好还是收农税好,哪个于国更有利些,诸卿不会不知道罢?”

    诸重臣闻言默然,李肃缓缓道:“皇爷,话虽如此,但对商户课以重税,难免使得商贾之地位大大提高。商贾不事生产,多胆大妄为,无物不可货卖,不可不防。”

    这番话,绝不是没有道理,贾蔷都深有体会。

    不提西方资本主义,整个社会都被资本家所操控。

    便是在东方,就有很直白的例子,那就是房地产。

    太多房地产商飞扬跋扈,猖獗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

    明明房子建成了一坨屎,可就是敢堂而皇之的耍流氓。

    他们为何不畏惧,百姓为何拿他们没法子?

    就是因为太多地方财政靠卖地支撑,有些人靠着他们吃香喝辣……

    同理,如果有朝一日,外省各府县的财政靠商税支撑,那么对于大的商贾商号,还真可能投鼠忌器,为其反噬操控。

    贾蔷闻言笑了笑,道:“这就是本王一直叫大家放心,不会真正废黜儒家的缘由。因为儒家能固国本,以民为本!不会使得国本被窃,被卖,可以强力的监视压制商贾的贪婪和扩张。

    只要历代庙堂之上皆是读书人,而非商贾,就不怕商贾没有底线。

    商业,是把双刃剑。用的好了,可以利国利民,可以为社会带来活力,可以使得百姓受益无穷,还能丰富国库。

    但若任由商业恣意扩张,形成资本怪物,他们就会试着挑战官府,挑战朝廷。试图以金银控制官员,收买军队,最终造反作乱。

    在西夷那边,这等事已经发生过。

    所以我们这些人作为皇朝的掌控者,要清晰的明白,不能因噎废食,因为惧怕而彻底打压死商业。自然更不能因为利字,任其无法无天。

    这里面的尺度,说难把握,的确很难把握。说容易把握,其实也容易把握。

    那就是在原则问题上,绝不能对商贾退后半步!

    要以最强硬的手段让他们知道,朝廷的威严,不容亵渎!

    要让商贾们明白,任何时候,都不要妄想挑衅官府,践踏国法,更不要妄想去逼着朝廷改变国法!

    绝无可能!”

    ……

    诸重臣退去后,林如海留下了李肃并户部尚书刘潮奏对。

    不少人看向周正的目光中,满是羡慕、嫉妒,颇为难言。

    刘潮自己心里却是有苦自知,自宫中传出林如海可圈定第三代元辅人选后,入得林如海眼的臣子,毫无疑问的就成了众矢之的。

    刘潮根本不去怀疑,明日弹劾他的奏章会多出十倍不止。

    不过他也明白,想掌握多大的权力,就要经过多深重的磨砺。

    有此勇毅之心就一往无前,没有的话,难逃粉身碎骨……

    “先生,我就搞不懂,这种事还需要我来拍板?外面那些个不知死活的,哪个敢跳,狠狠打回去就是!

    最好抓住跳的最欢的那个,一次打死,才让他们知道甚么是朝廷威严不容触犯!

    维持朝廷法度的尊严,居然闹到让我来拍板开口的地步,着实荒唐!

    我看先生也别急着交权培养后继年轻臣子了,一个个都是扶不起来的,没一点杀伐果断和勇力魄力!”

    当着李肃、刘潮的面,贾蔷就开始抱怨起来。

    林如海依旧气度温和,波澜不惊,轻声笑道:“你也要体谅,儒臣们对于商贾事,又能有多少了解?不过是商贾贱业,不事生产,不可信赖之言罢。再加上有外省督抚上折子谈论此事,封疆大吏的意见,已经容不得他们专断了,必是要请示你的。不奏告,那才是问题。”

    李肃亦沉声道:“皇爷,历朝历代,看政治是否清明,常以治政之宽松与否相干。朝廷要广开言路,外省封疆亦要聆听民声。羁縻太甚,难免使得治政刻板森严。”

    贾蔷闻言笑了笑,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看着李肃道:“我不是要当暴君,更未想过要搞一言堂。但还是那句话,说一千道一万,朝廷法度不容置疑!尤其是经军机议定,是善法的法度!

    另外,治政清明,与治政严格严谨,并不冲突矛盾。

    但朝廷制度的严肃性,任何时候都不能退缩。

    否则,就一定会形成中枢政令出了神京就成废纸,听调不听宣的混帐事。”

    李肃闻言面色骤变,还想说甚么,贾蔷却已经转头看向刘潮,问道:“刘尚书,你又如何看此事?”

    刘潮毫不犹豫的点头道:“皇爷所言甚是,吏治清明与否,言路是否通畅,都与底线无关。言路通畅,是皇爷和朝廷是否能听得见民声。但听见了一些民声,未必就要依照他们的心意行事。更何况,他们也代表不了民声民心!

    那些人喊的声音再大再多,难道还能多过因商税而受益的百姓?

    对于商税的征收,户部是极力赞成的!”

    ……

    “李肃怕是不那么可靠,这股风浪能起来,多半是此人站在背后。或许没存甚么坏心,可骨子里仍是过去的那一套,重农抑商。”

    等李肃、刘潮也去了后,贾蔷开门见山的同林如海说道:“且此人太在意官声了,没有敢为天下先的气魄。这样的人能做一个好官,能做一个清官,但做不得礼绝百僚的宰执元辅。”

    林如海微笑道:“李伯逊说的话,不无道理。只是未看清大势……”

    贾蔷道:“看不清大势的人,本就不该坐在这个位置。”

    林如海闻言缓缓颔首,道:“那就再看看罢。”

    贾蔷道:“实在不行,就以刘潮取代罢。左右还有三五年光景,之后先生也会在京多留几年,足够了。”

    林如海闻言哑然失笑道:“我看你就是见不得为师清闲,想多留我几年。”

    贾蔷笑道:“有先生在,我一天都要看百余份折子。若无先生,怕每天都要被折子给淹没了。所以挑选一个信得过的元辅,太过重要!”

    林如海温言道:“即便再怎么偷懒,一天百余份折子也是少不了的。勤勉一些,总是好事。”

    贾蔷笑着应下后,道:“先生,今儿师妹请东道,连宫里皇太妃都请了来,宝玉也被唤进宫来,先生要不要去坐坐?”

    林如海微笑道:“我去不合适,凭白扫了人家的兴致。”

    贾蔷笑道:“那弟子去愈发不合适了,宝玉瞧见我,估计也热闹不开。罢了,我也不去了,成全了师妹这个东道。”

    林如海笑道:“到了这个位份,凭你怎么平易近人,可皇威浩荡,又有几个人真的经得起?”

    师徒二人沿着北海子的堤岸散步,看着浩瀚波澜的湖面,行至一亭轩处,贾蔷搀扶着林如海坐下后,林如海笑道:“邀请西夷诸国酋首见面的信儿已经传出去了?”

    贾蔷为“酋首”二字逗的哈哈大笑,答道:“送出去了。”

    林如海道:“西夷诸国远隔万里,西夷酋首果真会来?”

    贾蔷笑道:“自然不会,但应该会派王储之流的人物前来。不过也没所谓,本不过是一招障眼法,示敌以弱,拖延时间罢。大旱数年,国力衰弱。给我留下的时间太少了,也是没法子的事。”

    林如海摇头道:“已经很好了,比青史之上任何时候都好,还会更好。史上最为人称赞的盛世便是文景之治,‘继以孝文、孝景,清净恭俭,安养天下,七十余年之间,国家无事,非遇水旱之灾,民则人给家足’,‘都鄙廪庾皆满,而府库余货财。京师之钱累钜万,贯朽而不可校。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至腐败不可食。’每每读至此时,谁人不向往之?

    然而这盛世之下,实则是‘宗室有土、公、卿、大夫以下,争于奢侈,室庐、舆服僭于上,无限度’,而‘贫民常衣牛马之衣,而食犬彘之食。重以贪暴之吏,刑戮妄加,民愁亡聊,亡逃山林,转为盗贼,赭衣半道,断狱岁以千万数。’

    这便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而如今蔷儿所行之大道,许有可能从根本上,改变这一困厄轮回。

    姜家那位老公爷能如此助你,绝不是仅仅为了保全姜家的富贵,也是看到了这一点,看到了希望。

    所以,你有甚么心思想法,尽可放手施为就是。未来五年内,为师必保证朝廷大局的安稳。

    且最多再有三年,你就可以调动朝廷之力,助你全力开海。

    为师坚信,你必可成为古往今来,功迈三皇五帝的第一千古大帝!!”

    ……

    春藕斋。

    天色已暮,宝玉即将要送出西苑时,黛玉使人拿了两份文书过来,宝玉一份,姜英一份。

    另有笔墨附上。

    众人无言,贾母紧紧抿嘴,看向姜英的眼神,很是不好。

    宝玉神情亦是似悲似戚,看着和离文书上的字眼,终是落下泪来,不过侧眼看去,姜英已是手起笔落,在文书上写下名讳,按压了手印,没有丝毫犹豫,他神情随转木然,也觉得没甚意趣,于文书上落笔,写下了自己名讳,按压了手印。

    完事罢,姜英与黛玉等见礼致谢,随后转身离去。

    宝玉却如失了魂魄般,坐在那怔怔出神……

    诸姊妹们都唏嘘不已,贾母虽极想留宝玉在西苑内住一宿,却也知道不能。

    连元春都不好住在宫外,让人送回皇城中。

    一场天家夜宴,终是落幕。

    ……

    “怎么了,看着这般伤怀?”

    天宝楼内,贾蔷回来时正见黛玉叹息,不由好奇问道。

    黛玉见贾蔷回来,起身相迎,道:“刚才宝玉和姜英和离了,签了文书。”

    贾蔷笑道:“二人得偿所愿,是喜事,怎还难过了?”

    黛玉摇头道:“我原也以为如此……签完文书后,宝玉难过了好一阵,不过凤丫头和姊妹们一阵顽笑逗趣,他也就抛之脑后了。倒是姜英,签字时冷漠之极,好些人都觉着看不过去。我也以为她是丝毫不为所动,可后来都散了后,紫鹃才同我来说,姜英回去后痛哭一场,十分悲伤。她和平儿去劝,也未劝住。唉,当真是,造化弄人。”

    贾蔷沉默稍许后,说道:“没甚事,背负了那么久的包袱,一朝解脱,难免失态。”

    黛玉轻扬烟眉,看着贾蔷道:“要不,你去瞧瞧?若还不好,就劝……”

    话没说尽,口中就发出一声惊呼来,人悬空而起,被贾蔷单手抱起。

    贾蔷“狞笑”一声:“好你个林妹妹,竟将计用在为夫身上,岂有此理?看为夫今晚,叫你知道甚么是长短轻重!”

    “呸!”

    黛玉俏脸飞红,伏在贾蔷肩头声音娇媚的啐了声,随后小声道:“去请子瑜姐姐来。”

    这个要求,贾蔷焉能拒绝……

    ……

番二十一:风光

    时至五月。

    京城已入初夏,但仍偏凉爽。

    居仁堂内,看着自山东才回京的贾芸,打量了番后,贾蔷笑问道:“路上可还安宁?”

    贾芸笑着应道:“回皇爷,一切顺利。如今不比二三年前了,一路上多有剪径蟊贼。现下世道太平,百姓但凡肯出一分力的,就没有真活不下去的。再加上绣衣卫来回扫荡于江湖间,各路强人要么遁去海外藩国,要么被灭,没有第三条出路。虽然沿途难免仍有穷乡僻壤之地,刁民想法害人谋财,单个旅人危险,但总的来说,要好许多。”

    贾蔷闻言点点头,道:“穷苦之人还是多,仓廪足而知礼仪,那些人多连肚子都填不饱,又害怕出去,所以多行不法事。”

    莫说眼下,前世都到新世纪了,这种事都不算新鲜事,直到国力不断发展壮大,以及科技的飞跃进步,才使得这等谋财害命之事大大减少。

    而眼下能应对的法子,仍是将穷苦之地的百姓,不断往外迁移。

    抓住一起恶性事件,就发作一大批,总会越来越少。

    贾蔷让贾芸落座用茶后,问道:“山东那边形势如何了?”

    贾芸忙放下茶盏回道:“掖县那边一切顺利,尤其是蒸汽机送过去后,碎矿的速度大大加快。据预计,到年底便能产金过两万两。另外,于胶东招远等地新发现的特大、大型和中型金矿多达四十八处,随着蒸汽机的运用,产出也会大大提高。预计至年底,能送至藩库的金子,高达十五万两。”

    贾蔷闻言,一时未出声。

    说起来,他倒知道世上最大的金矿在哪。

    南非兰德那一片蕴藏着超过世界一半存量的黄金之地,着实让人眼馋。

    只可惜那里眼下是尼德兰的地盘,尼德兰海上航行着超过一万五千艘商船,而南非好望角是西方通向东方的唯一海上通道,尼德兰占据此地,为过往商船补给淡水、蔬菜以及维修船只。

    因此,那里也是战略制海权极其重要的生命之地。

    早早晚晚,要拿下彼处!

    待回过神来,贾蔷同贾芸道:“金矿的消息,稍后你送去报务司,要多说好话。金矿属天家内务府的财产,可归属于皇家钱庄,如今发现了特大型金矿,存储量高达两万万两黄金。”

    贾芸闻言,扯了扯嘴角,笑容都有些勉强了。

    两万万两?!

    这个谎子,别人会信么?

    见贾芸迟疑,贾蔷笑骂道:“你懂甚么?此计是为了让天下人壮大对皇家钱庄的信心。再者,你以为山东那边发现大型金矿的消息,瞒得过那些世家高门?他们只是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但没关系,只要有金矿,就有保障,如此足矣。”

    皇家钱庄如今大多仍只在德林系、晋商、盐商和十三行商贾中流通,即便如此,对于开海也已经立下了汗马功劳。

    只是仍不够,贾蔷的目的,是皇家钱庄的银票,能够畅行天下。

    或许寻常百姓们几乎不可能用到,但只要天下商贾们都以银票结算,也能大大的推动商业的进展,从而进一步加速开海进程。

    而对于寻常百姓的用钱,贾蔷也有了些想法。

    眼下,或者说过去几千年来,百姓采买多用铜钱。

    但铜钱笨重,国内铜矿产出也有限,所以才有了银子作为铜钱的补充。

    待前朝一条鞭法推行后,百姓纳税一律以银子来结算,才算真正推动了银子的使用。

    只是银子常有损耗,对百姓来说十分不利,所以贾蔷寻思着,要么铸造官方制式银币,要么发行小额银票。

    但百姓怕未必相信纸币,所以银币或许是更好的选择。

    无论如何,宣称皇家钱庄获得巨大的金矿,都可极大加强世人采用银票或银币的信心。

    贾芸领命后,贾蔷又笑道:“这次留到登基大典之后再出去,宁国的爵位由你来承袭,好好当差,莫让我失望。”

    ……

    五月初三。

    龙驹凤辇,进皇城!

    尽管贾蔷、黛玉更喜欢于西苑居住,但登基大典却断不可能在那里举行。

    因此,阖家上下,于登基两日前搬进了皇城。

    一路上,龙旌凤旗招展。

    德林军威武轩昂,礼乐齐鸣。

    偌大的巍巍皇城,只开了四座大门。

    除了两侧对称的东华门和西华门外,就是南北正中的午门和神武门。

    午门乃皇城正门,除却天子外,也只有大婚的皇后,和殿试前三甲可进出一回。

    天家余者,只能从神武门进出。

    这一点上,连林如海都不会纵着贾蔷胡来。

    当然,贾蔷也未曾想胡来。

    漫说家业已经到了化家为天下的地步,便是很早之前,他就一直坚定不移的维护黛玉正妻的绝对地位。

    不仅因为他偏爱黛玉,更为了减少太多麻烦……

    因此此刻,贾蔷、黛玉分乘龙凤双辇,黛玉更是将小十六李銮抱于身边,天下至尊至贵的一家三口,经汉白玉金水桥,自承天门而入,又过雄关午门,终进皇宫。

    与此同时,荣养中的太上皇隆安帝、当今宣德天子李暄,二驾自东华门而出,被送往寿皇宫落脚。

    而东华门,又被京中百姓称之为鬼门。

    盖因天子、皇太后、皇后去世后,灵柩皆走此门。

    只是到了此刻,还能想起此二人者,已是寥寥无几。

    李暄乘坐于一顶被封闭的严严实实的轿中,面无表情的坐着,脸上除了麻木,仍是麻木。

    许是心有灵应,在黑轿出了东华门那一刻,李暄眼中忽地垂下两滴泪来。

    李燕皇朝,终究亡于其手……

    ……

    “娘亲……那……河!”

    凤辇内,一岁半的小李銮扒在御辇窗边,看着入午门后恍若进了另一方天地的场景,欢喜的一边拍打着窗栏,一边脆声叫了起来。

    他说话还不是很清,只有比较慢的语速才能说清,但还是能听出话里的兴奋。

    黛玉一身如意缎绣五彩祥云朝服,头戴金丝鸾凤钗,眉眼间多是柔和的爱意,看着幼子轻声道:“那是内金水河,那桥,叫金水桥,过了桥,就是太和门。”

    小李銮弄不明白,为何对面分明是一座高大的屋宅,怎叫门?

    不过也就迷糊一阵,随即就被太和门殿上的璀璨黄色琉璃瓦所吸引。

    论壮观威严,西苑又如何能与此地相比?

    太和殿甚至都不是建在平地上的,而是建立在由汉白玉堆砌而成高达丈余的须弥座上。

    穿过偌大的太和殿广场后,贾蔷使人落轿。

    彼时,林如海、吕嘉、曹叡、李肃等军机大学士并周正、张潮等六部重臣,及五军都督薛先、陈时等俱陪驾左右。

    贾蔷先与林如海等微笑颔首,示意叫起后,又往凤辇处,将黛玉请了下来。

    林如海等国之重臣纷纷上前,再度请礼。

    黛玉先前已学过皇后礼仪,自知如何应对,不复赘述。

    贾蔷将李銮抱入怀中,又牵起黛玉之手,一家三口顺着御阶,提步登天,走向太和殿。

    一路上,李銮最是开心,一手搂住贾蔷的脖颈,一手连连招呼黛玉,指着御道边巨大的石雕江崖海水,流云腾龙欢呼:“娘,娘!龙,龙!”

    黛玉抿嘴浅笑,又见贾蔷看来,轻扬眉尖,像是炫耀,没好气横他一眼。

    贾蔷哈哈大笑,抱着幼子,牵着爱妻,身后跟随诸重臣并内侍宫婢,一道进了太和殿。

    这座当世最宏伟壮观,独一无二的雄伟宫殿!

    ……

    尹子瑜、宝钗、湘云、宝琴并三春姊妹等今日亦一同入宫。

    原本湘云、宝琴、三春等今日并不便入宫,不过黛玉说让姊妹们这些年一直在一起,如今进宫一道见识见识,也没甚么。

    因此诸女孩子们一同随驾入宫,只是她们走不得午门,只能从神武门入。

    而神武门近后宫,可直入御花园。

    尹子瑜知道诸姊妹好奇御花园是甚么模样的,便让人将车轿先驶入御花园。

    “怎这样小?”

    下了车落了轿后,目光转了一圈,口直心快的湘云脱口而出。

    宝钗瞪她一眼,宫中是甚么地方,真当在大观园不成?

    待湘云吐舌致歉后,宝钗同尹子瑜笑道:“云儿素来是个直人,说话不知分寸。”

    尹子瑜微微摇头,与湘云笑了笑后,随笔道:“在宫里口直心快者,殊为难得。御花园原就不大,东西不过二百步,南北只不到百五十步,比大观园尚小。”

    宝钗笑道:“这如何能比?再者,宫里除了御花园外,还有九华宫花园、建福宫花园、宁寿宫花园。”

    尹子瑜浅笑不再多论,只落笔道:“往后便是家里,不要拘束她们。”

    宝钗自然应下,看了看周遭,随之笑道:“难怪,皇爷和娘娘都不愿住宫里,西苑是开阔许多。”

    宝琴撇嘴道:“我就喜欢住这里,这里很好啊!你们看北边儿,那座假山都是用太湖石堆砌出来的,也不知怎么想的,简直绝了!上面那样高还有一亭子,比宫墙还高!”

    宝琴的话自然引来一阵笑骂取笑,待热闹罢,有女史在侧赔笑道:“那里是堆秀山,山上叫御景亭,是皇爷和娘娘并诸主子们重阳登高用的。”

    探春忽地啧啧叹道:“却也不知,这会儿蔷哥哥和林姐姐如何了,该是何等风光呐!”

    宝钗等人闻言,面上难掩羡色。

    自今日起,二人便要成为真正的人间至尊了……

    “姐儿,慢些跑,慢些跑!”

    正当一众女孩子游览御花园时,却听后面传来一阵柔弱的呼唤声,随即便是幼童们清脆的欢笑声,让人不自知的随之扬起嘴角。

    众人回头看去,就见龄官身边围着一堆小豆瓜,前面跑的最欢实的,是比弟弟们高出一个头的小晴岚。

    “规矩着!”

    李婧出列,瞪向晴岚喝了声。

    晴岚瞬间刹住,小身子还猛的往前倾了倾,引得一阵惊呼。

    好在最后险而又险的稳住未倒,抬起头便是一张堆满讨好笑容的小脸:“娘亲,我就是想来问问娘亲,十六弟去哪里了?小角儿姐姐说,十六弟往后要成神仙了,和爹一样,以后她见着了都要磕头,是不是哦?娘,我也想当神仙!”

    “听她放屁!”

    李婧骂完后,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回头看了眼诸人,好似也没谁能解开这个难题。

    十六成了太子后,便是不是神仙,也是国之储君。

    储君也是君,君臣有别。

    其余兄弟们和他,已然不同。

    真要说是高高在上的神仙,倒也没错。

    子瑜与宝钗交流稍许后,宝钗上前笑道:“莫听小角儿胡说,小十六只是身上多了份差事,这份差事是苦差事,很辛苦劳累,连游顽的时间都少许多,并不是要成神仙。”

    晴岚闻言,面露心疼色,道:“啊?小十六好可怜。宝姨,我们兄弟姊妹是一家人,可以帮小十六做差事的。”

    众人都笑了起来,宝钗笑道:“好,等你们再长大些,就能一起帮小十六当差了。而且,你们也会有自己的差事。”

    这时,就见小八李鋈巴巴的跑来,圆圆的小脸上,一双眼睛明亮,仰头看着宝钗声音响亮道:“娘亲,我要糖果!”顿了顿又道:“是姐姐、哥哥和弟弟们想吃!”

    众人哄笑起来,湘云两步上前,揪住他肥嘟嘟的圆脸笑道:“小八小八,你才多大点,就知道打幌子要糖果了?”

    李鋈害羞,道:“是真的……”

    湘云挖坑道:“那你想不想吃糖果?”

    李鋈猛点头:“云姨,想吃!你有没有糖果?”

    湘云乐道:“没有!”

    李鋈瞬间不理此人,冲宝钗响亮道:“娘亲,我要糖果!是姐姐、哥哥和弟弟们想吃!”

    湘云、宝琴、惜春等笑的直打跌!

    宝钗气笑不已,同尹子瑜等解释道:“在家里闹糖吃,我不给。后来也不知怎地就发现,他拿糖分与哥哥、兄弟和姐姐们时,我都会给他许多。如今竟以为是讨糖果吃的诀窍了!”

    众人愈发好笑,随后带着好大一群孩子,一并游起御花园来……

    ……

番二十二:追杀

    太和殿。

    须弥座金玉高台上,设一把金漆龙椅。

    这个位置,便是天下至尊之位。

    古往今来,令多少豪杰折腰,又另多少不世枭雄,折戟沉沙……

    站在龙椅前,贾蔷心中不是激动,而是对千百年来沧桑历史的缅怀。

    他一手抱着小十六,一手牵着神情有些微妙,有些好奇的黛玉,一并于龙椅上坐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刻,林如海、吕嘉、李肃、曹叡并薛先、陈时等,纷纷跪拜而下,山呼万岁。

    这一刻,他们的心里,却是比贾蔷要激动太多!

    其实最开始,薛先、陈时、张温、叶升等王侯军头,根本想不到大燕的江山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眼见着一个极强盛世就要到来。

    更想不到,他们会成为开创这个辉煌盛世的巨头,注定要名垂千古的大贤。

    他们最初,只是腻烦了隆安帝、宣德帝父子俩,对武勋的无情迫害,让他们有朝不保夕之感。

    再加上,贾蔷和赵国公姜铎老鬼的威胁利诱……

    但一步步走来,行至今日,他们才愈发感到当日选择的正确。

    看着他们从龙扶持起来的真龙天子终于坐到这个位置,他们心中是万分激动的。

    至于林如海等,就更不必提了。

    眼下士林中虽还有不少骂他们是篡逆之臣的声音,但相比于二三年前,骂声少了何止百倍?

    连骂名最盛的吕嘉都自信,最多再过十年,他这寡廉鲜耻毫无风骨的印记,会被彻底洗刷。

    因为打盘古开天辟地以来,无论是哪个盛世,饿不死底层百姓的事都未曾发生过。

    但在本朝,却极有可能实现。

    到那时,他就从臭名满天下的奸臣,变成辅佐圣君铸就不世名臣!

    所以这一刻,吕嘉简直涕泪横流!

    正当诸文武百相时,忽听上方传来一道稚嫩的呼唤声:“外公!外公!”

    随即,贾蔷的声音也响起:“先生,还有诸卿,都起来罢。”

    林如海起身后,目光先落在贾蔷膝上,正冲他招手小脸上笑的灿烂的小十六身上,目光柔和许多。

    贾蔷呵呵笑道:“诸卿,眼下还不到忆苦思甜之时,登基不过一个仪式罢,改变不了甚么。不怕诸卿笑话,今日到这太和殿,我第一眼注意的,其实是须弥座旁矗立的这六根粗壮的金柱子。本王就在想,这若都是纯金的,那该多好?若那般,眼下许多缺钱的难处,就能解决了!”

    “哎呀!”

    却是一直保持安静的黛玉听不下去了,着实觉得荒唐,岂有还未登基,就想拆了太和殿卖了换银子的道理?

    倒是林如海闻言后,很是爽利的哈哈大笑起来,这对素来儒雅的林如海而言,十分罕见。

    他看着贾蔷说道:“能面对天下至尊之位,还能保持如此冷静的心念,此大位果真非皇爷莫属!”

    吕嘉更会说道:“皇上便是天赐圣君于大燕!臣能侍奉千古圣君,效微末之劳,实乃臣九世之幸!”

    说到最后,声音已是哽咽。

    诸文武倒没有尽数鄙夷他,对他们而言,未尝没有这种心思。

    只是没人会说的这样露骨罢……

    偏这时,小十六看着吕嘉“咯咯咯”的笑了起来,诸臣着实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吕嘉自己倒没甚么,一窘之后,便也呵呵笑了起来。

    只这份面皮和气度,就让黛玉刮目相看,初识军机大学士的“风采”……

    贾蔷笑了笑,道:“不是我谦逊,我虽然有那么点见识,可浑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如今大势越来越好,靠的绝不是我一个人的能为。若无先生和军机处诸卿们废寝忘食、披肝沥胆,顶着无数骂名和指责,维持朝纲不乱,使得天下逐渐平稳,又焉有今日之盛?五军都督府的诸卿亦是如此,诸卿不惧得罪那些军中重将,肃清百万燕军中的沉珂腐朽,重塑军法纲纪,挽救了大燕军魂,等同于挽救了大燕江山!诸卿,同样功不可没!”

    诸文武感动莫名,再度叩拜跪恩:“臣等虽效微末之劳,又岂能偿皇爷隆恩之万一?”

    贾蔷重新叫起后,笑道:“只是,大势虽美好,可难关却仍不少。甚至,会越来越多。治国治军本就如此,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譬如缺银一事,按理说,百姓已经将养生息二三年,可以搜刮一拨,填补填补亏空了。为了那些阿堵物,我愁的晚上都快睡不着了……”

    黛玉听闻此,忍不住悄悄白了某人一眼,晚上睡不着是因为这?

    呸!

    其他人脸色也都微妙甚至凝重起来,听话音,难道是想加税?也是,今儿一开始就不停的哭穷,连太和殿的蟠龙金柱都想拆了卖。

    可是,这恐怕不行……

    就听贾蔷话锋一转,笑道:“这样做容易是容易,也不怕多几分骂名,却做不得。为何?我们自己都清楚,百姓太苦,尤其是底层百姓,最苦!若是加税,富户们士绅们有的是法子逃避重税,到头来伤的,仍是百姓。若如此,我们操持的一切,又有甚么意义?所以,还是选择难一些路罢。我们难一点,百姓就能轻减些。果真将难处都堆在本就十分艰难的百姓身上,那我等也太不要脸了些。”

    文臣们自然万分欣慰,薛先、陈时等武勋们却有些心疼,陈时道:“皇爷何必如此自苦?便是眼下多收些税,等熬过难关,再补偿下去就是。再者,收了税又不是供皇爷吃喝嚼用,是办正经大事!”

    武勋们纷纷附和称赞此言,李肃却沉着脸道:“临江侯说的轻巧,数年大旱过去不到三年,百姓休养生息勉强缓过一口气来。再加征税赋,又不知使多少百姓卖儿鬻女!再加上,适时下面难免有混帐官员趁机盘剥加收。上面敢收一两,下面就敢收十两。到时候,何止千百民户会因此家破人亡?”

    陈时冷笑一声,道:“李相爷真是菩萨心肠,只是莫非没听过慈不带兵、义不生财的道理?这会儿死千百个算甚么,等皇爷度过难关开海大成后,造福的何止千万百姓?到时候,一年新生出来的,也比眼下的千百民户多十倍百倍!”

    “岂有此理!”

    却是户部尚书张潮大怒道:“临江侯慎言!此等残酷之论,岂能登于庙堂之上?须知,沙场征伐那一套,可对外,对敌,却不可对内!为将来之盛,而使得当下百姓民不聊生,不惜残害万千黎庶之言,实属魔道!你再敢谈吐此等妖言,本官必死谏弹劾!”

    张潮之后,连林如海都喝斥道:“百姓之命岂能置换?此乃武夫之言,不可充斥庙堂之上。”

    若只张潮,陈时自然不惧。

    不过林如海亲自下场,他自然不敢多言甚么,嘿嘿一笑,退到后面去。

    小十六被这突然变化的气氛给唬住了,尤其是李肃、张潮、陈时等的咆哮声,因此大哭起来。

    贾蔷抱着儿子哈哈大笑着站起身来,道:“临江侯,你一个五军都督府的大都督,于朝政插甚么嘴?果真想参知政事,回头卸了都督差事,我调你入军机如何?”

    陈时唬了一跳,忙道:“哎哟,皇爷!这可使不得,这可使不得!臣只是胡吣两句,主要是见不得皇爷受难处,再不理会那些朝政了,和带兵全然不是一回事。”

    贾蔷笑骂道:“废话!治军和治政若是一回事,也没有打天下容易坐天下难的说法了。今日就且这般罢,今儿不是朝会,就闲聊几句,言者无罪。行了,都散了,各自去忙各自的罢。两边儿最好少碰头,不然天天掐架不可。你们掐架不要紧,吓坏我儿子可不行。”

    “胡说!”

    黛玉又听不下去了,她儿子即将是要成为太子的人。

    哪怕注定不能如他父亲那样,是一个开天辟地的千古圣君,可也不能被臣子吵嘴几句就吓坏了罢?

    别以为要当皇帝了,就不敢同你吵嘴!

    贾蔷却笑道:“我儿虽然是太子,但也只是一个孩子。将来或许要承担巨大的责任,要有太多东西要学,但我仍不希望他从很小的时候,就背负巨大的压力。我希望他能有一个快乐的童年,任何人,都不许逼迫他。与其让他早早背上一个贤太子的虚名,我更在意的,是不让他的心灵发生扭曲,不让他的身子骨过早损毁。”

    这番话,自然不是对黛玉说的。

    这些他早就同黛玉说过许多回了,黛玉同样如此认为。

    这番话,是他二人一道寻了这个机会,同诸多大学士们所言。

    毕竟,皇太子的教育,万众瞩目,按规矩,也要交由翰林院的学士们负责,哪怕不在上书房,而在所谓的幼学。

    诸文臣听闻这番言论,纷纷看向林如海。

    他们也知道,能劝贾蔷回心转意的,唯有林如海。

    只是林如海又怎会在这样的事上和贾蔷发生分歧,并未多言甚么,与诸臣一道退去。

    后日贾蔷即将登基,他们还有太多差事要做。

    且眼下小十六才一岁多,还早……

    ……

    过了乾清门,便至后宫,龙凤辇重新落地。

    先一步入宫准备的紫鹃、鸳鸯领着金钏、玉钏、茜雪、小红等精干女史,并诸多昭容、彩嫔,早已恭候多时。

    “恭迎皇爷万岁,娘娘千岁,太子千岁!”

    紫鹃、鸳鸯领着一众人跪地请安,黛玉见贾蔷笑呵呵不语,有些好奇。

    就听贾蔷笑道:“前面我做主,后面的事,皆由妹妹做主。”

    黛玉嗔他一眼,继而对紫鹃等啐道:“没外人在时,少兴这些,皇爷也不喜欢。”

    贾蔷笑着抱着小十六,道:“我倒无所谓,主要是不要教坏了我儿子。”

    紫鹃、鸳鸯等起身后,鸳鸯奇道:“太子亦是万金之体,合该受人跪拜,怎会教坏了?”

    贾蔷摇头道:“莫要让他打小就以为,人是分三六九等,他是天生富贵的。要让他知道,他的父亲受人尊崇,是因为他父亲的实力,而非身份。先有实力,后有尊贵的身份。认清这一点,对他当一个好太子,好天子,有极好的帮助。对咱们的孩子而言,一个好的性格,拥有清醒的认知,远比学富五车、才高八斗重要的多。”

    黛玉心思与贾蔷十分相合,笑着点头道:“李煜、赵佶之才,可谓历代天子中的佼佼者,却都成了亡国之君……嗯,这样也好,以后在宫里,若无外人,则少些繁文缛节。”

    甚么叫夫妻契合,莫过如是了。

    最难得的是,黛玉并非迎合贾蔷才如此,而是她果真这般认为。

    二人对视一笑,黛玉却忽地俏脸飞红。

    这个坏人,甚么时候都能胡思乱想……

    不过想要那个样式,也断不可能!

    挨了一记白眼球,贾蔷嘿嘿一笑,问鸳鸯道:“各宫殿可都安排稳妥了?”

    鸳鸯笑道:“皇爷和娘娘的乾清宫、坤宁宫自然安排稳妥了,子瑜姐姐的翊坤宫也安排周全。”

    翊坤原为辅佐皇后管理六宫之意,紧邻坤宁宫。

    贾蔷在入皇城前,已传旨将大明宫更名为乾清宫,凤藻宫更名为坤宁宫。

    甚至连九华宫,也改名坤宁宫。

    黛玉又问道:“其她姊妹们呢?”

    紫鹃笑道:“储秀宫、延禧宫、长春宫都拾掇利落腾出来了,那么多屋子,足够使了。”

    黛玉迟疑道:“若如此,好些人要挤在一宫内……会不会怠慢了?”

    贾蔷笑道:“又不常住。再者,一家人分散那么开做甚么?眼下孩子们在跟前倒还不显,等孩子们去了幼学,家里才空荡荡的。且她们要一起谋事,住一起更便宜些。”

    黛玉闻言似笑非笑的看着贾蔷道:“我看是有人行事更便宜些罢?”

    此言一出,紫鹃、平儿等都羞红了脸。

    贾蔷却正色道:“欸!孩子还在呢,林妹妹怎好说这些?”

    “呸!”

    黛玉俏脸飞红,羞恼之下,举拳攻来。

    贾蔷见之哈哈大笑,抱着儿子就跑。

    小十六最是好热闹的时候,看到娘亲“追杀”他们爷俩儿,自然乐的口水都流了出来。

    不远处一应彩嫔、昭容、内侍们看到这一幕,心中无不感慨。

    这座皇城,打建起那一日,怕就没出现过如此暖煦的场景罢……

    ……

番二十三:先斩牧笛

    坤宁宫。

    坤宁宫坐北面南,面阔连廊九间,进深三间。

    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乃皇后的寝宫。

    正中开门,左右又有东西暖阁。

    正中棂花槅扇门,窗为棂花槅扇窗,浑金毗卢罩,装饰考究华丽。

    “皇爷,娘娘,来这边看。”

    忽地鸳鸯有些俏皮一笑,招呼贾蔷、黛玉往东边去。

    贾蔷笑呵呵不言,黛玉则笑道:“鸳鸯小蹄子又在弄鬼。”

    话虽如此,仍是跟了去。

    至东端二间一瞧,黛玉便红了脸。

    原来此二间竟是新设的帝后成亲用的洞房,房内墙壁饰以红漆,顶棚高悬双喜宫灯。洞房有东西二门,西门里和东门外的木影壁内外,都饰以金漆双喜大字,取出门见喜之意。

    洞房西北角设龙凤喜床,床铺前挂的帐子和床铺上放的被子,都是江南精工织绣,上面各绣神态各异的一百个玩童,便是“百子帐”和“百子被”,五彩缤纷,鲜艳夺目。

    黛玉瞪鸳鸯和紫鹃一眼想要离去,可小十六看到如此鲜艳的去处,更兼那百子孩童,喜欢的不得了,招着手闹着要进去顽耍。

    贾蔷笑呵呵的抱着儿子入内,去了鞋袜让他上了凤榻翻滚顽闹。

    不过让他意外的是,小十六顽了两圈后,忽地看向黛玉,咿呀道:“娘亲,姐,大哥……”

    贾蔷微微讶然,却见紫鹃上前忍笑道:“小十六,除了姐儿和大哥,你还想哪个一起来耍子?”

    小十六笑的流口水,道:“还有十……十一哥,十三哥!”

    紫鹃脸都黑了,咬牙道:“那十哥呢?”

    小十六似是听不懂,又重复了遍:“十一哥,十三哥!”

    紫鹃直起身转过来,看着黛玉欲哭无泪道:“没有小十……”

    黛玉吃吃直笑,道:“这么小点知道甚么?也值当你替小十吃醋?”

    紫鹃自己也笑了起来,道:“奇了,太子怎没想着叫他八哥?”

    鸳鸯都笑了起来,道:“小八最会哄人的糖吃,太子虽小也都记着呢。”

    黛玉笑着提醒道:“这话再别说了,宝丫头最好体面,为这事恼了几回了。小八才两岁,就挨了三回拾掇了。”

    鸳鸯笑道:“我也就背后说说……我去请她们。御花园就在坤宁宫后,便宜的很。”

    说罢转身离去,果然没一会儿,就见浩浩荡荡的大队人到来。

    小孩子们果然性子相近,乖巧的与贾蔷、黛玉问安后,二十来许小子在大姐小晴岚的带领下,扑向了百子凤榻。

    独留下李铮站在那,看着姐姐张牙舞爪的和兄弟们顽闹尖叫欢笑成一团,小小的脸上虽有羡慕之色,却抿了抿嘴,没有上前。

    诸人看着出奇,湘云上前屈膝蹲下,问李峥道:“铮哥儿,你怎地不去一起耍子?”

    宝钗笑道:“铮哥儿性子沉稳,少年老成……”

    探春忍不住笑道:“宝姐姐,铮哥儿才三岁,哪里是甚么少年……”

    迎春难得开口,正色道:“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还是有道理的。”

    一直站在后面的李婧见她们因为李峥争论起来,上前些开口笑道:“他哪里是少年老成,就是笨手笨脚,胆子又小,怕从床榻上摔下来。”

    此言激起一片斥责声来,尤其是看到李峥难过的低下了头。

    李婧哈哈笑着告退,众女孩子又去安抚李铮。

    正这时,小十六和小六、小九、小十一、小十三几个平日里最喜欢跟着李铮的皇子,在凤榻上连连招手,咿咿呀呀的叫李铮过去。

    再加上探春、湘云一众女孩子们起哄鼓励,李铮只好上前,去了鞋,往凤榻上爬。

    爬了一回……失败。

    爬了两回……滑了下来。

    爬了三回……吊在了中间。

    “哈哈哈哈!”

    李婧幸灾乐祸的嘲笑声响起,如愿的得到一片指责。

    还有这样当娘的?

    贾蔷随手将大儿子丢上了榻,又对黛玉道:“我要去慈宁宫那边,拜见一番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你可要同去?”

    黛玉笑道:“罢了,还是让子瑜姐姐随你同去罢。”

    田太后且不提,过去二年同巡天下时,这老妖婆没少作怪。

    她也看出了,贾蔷需要她出面安抚人心,因此作了不少妖。

    虽然让贾蔷寻由子发作了两回,尤其是板子打在了田家和她的十四子身上,才叫她老实下来。

    不过黛玉十分腻烦此人。

    至于尹后那边,更不必多言。

    若非顾及尹子瑜的颜面,黛玉再大度,也难容此类。

    因此此刻拒绝陪贾蔷去见,贾蔷干笑了声,看向尹子瑜。

    谁料尹子瑜只浅浅一笑,落笔道:“皇爷自去罢,我也不去了。”

    贾蔷:“……”

    黛玉见之,却是“噗嗤”一笑,上前挽起子瑜的胳膊,看着贾蔷道:“当谁不知好歹?”

    贾蔷愈发心虚,作听不懂状,与众人告辞离去。

    ……

    慈宁宫,西凤殿。

    看着贾蔷进来,牧笛躬身退下,尹后拿凤帕轻轻擦拭了眼角的珠泪,起身相迎。

    贾蔷摆了摆手,道:“你我还在意这些虚礼?”

    见贾蔷看着她眼角泪痕,尹后笑道:“坐久了有些困乏,叫皇爷见笑了。”

    贾蔷摇头道:“人非草木,谁能无情?今日我进宫,小五出宫,你怕是也当作自己是失国之后,难免伤怀。”

    尹后闻言,心中稍稍舒缓了些,抿嘴笑道:“皇爷称帝,乃天命所归。”

    贾蔷笑了笑,道:“所以说,清诺你是世上第一等聪慧女人。”

    尹后闻言苦笑道:“皇爷说笑了,我又哪里值当得起聪慧二字?”

    她此生最大的疏漏,就是偏宠了幼子。

    想她过往,常心中鄙夷田太后偏疼小儿子到了昏聩的地步。

    可如今再看看,她又能比田太后好几许?

    或许过程不同,但结果无异。

    李暄手中若无那支龙雀,李燕皇室绝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田地。

    贾蔷笑道:“之所以说你是聪明人,是因为清诺能明白时势,最重要的是,能自省。只此一点,就比古往今来多少豪杰都聪明。如果磨难不能唤醒一人,那么经历磨难就毫无意义,且必有更大的磨难在后面等着唤醒你。

    清诺吃一堑,便能长一智,天下智者,莫过如此。”

    听闻至此,尹后忽然一笑,明眸璀璨,看着贾蔷道:“皇爷可是担心,本宫在宫里,会与皇后添乱?”

    贾蔷目光忽地变得有些柔和,甚至有许多怜惜,看着尹后道:“我是在担心你,怕你因改朝换代,身份变化,心下失衡。即便你聪慧过人,却也难逃人性之道。

    清诺,漫说李燕并未失去江山,如今的社稷,仍属李燕。

    我原就同你说过,于江山并不感兴趣,所争着,不过是汉家的一份气运。

    所以江山姓甚,我并不在意,只想少流些血。

    不然,我执意改姓贾,谁敢与我说三道四?

    此其一。

    再者,便是果真失去了江山,其罪也不在你。

    不管甚么人,都怨恨不到你身上。

    而因为你的存在,李燕天家的两个嫡子都得以保全,李景更是封国在外,难道不是你天大的功劳?

    说的悲惨些,你为了李燕皇家不绝,忍辱负重。

    其三,你的确失去了许多,但也绝不是一无所有,你还有我!”

    看着贾蔷清秀绝伦的脸上,甚至带着丝丝宠溺,即便尹后早已修练的心如坚铁,此刻仍旧忍不住红了眼圈,动容之下喃喃道:“我已年老色衰,便是太后的身份,待你登基后,也无甚效用,你还会……善待于我?”

    她是知道男人性子的,也知道贾蔷善待田太后和她,更看重的是两人超凡的身份。

    但两年巡幸天下,皇权已经平稳交接,如今她二人几乎没甚用处了。

    后日贾蔷登基后,所谓的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就彻底成了过往云烟。

    她的身子也被贾蔷沾了遍,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贾蔷内眷哪个不是绝色?

    又怎会……

    贾蔷温声笑道:“换做他人,或许会如此。但我不会,因为我喜欢你。我喜欢一个人,从来不会是一时半刻,不是为了尝尝鲜,是一辈子。所以,你永远不必担心落个没下场。我贾蔷说话,可有不作数之时?”

    说着,他站起身来,看着默默流泪的尹后,道:“我也不会将你困养于此,如金丝雀般等待终老。你若愿意操劳,以你之才干,治政一处藩国绰绰有余。只是我又舍不得你离的太远,万一跑去李景的封国,我岂非赔了夫人又折兵?

    如今正寻思着想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不过也不急,等过了年,你陪我去南边儿和西夷们见了面后,再深思也不迟。

    总之你放心,你的余生,必有我在身边,也必然精彩!”

    说罢,贾蔷俯身在尹后珠唇上亲了口,四目对视片刻后,方转身离去。

    贾蔷走后,尹后独坐许久。

    直到日色西斜时,牧笛上前忧声唤了声:“娘娘……”

    尹后才缓缓回过神来,见牧笛递过帕子,方察觉不知何时,竟是泪流满面。

    她接过帕子轻轻擦拭了番泪痕后,又静默了片刻,声音罕见的沉重,缓缓说道:“牧笛……”

    牧笛见此心里也是沉重,总觉得将有不安的事发生,果不其然,就听尹后声音暗哑的说道:“将最后那支龙雀,散了罢。放了魏五的家人,多给些银钱,叫他们,自去罢。”

    魏五,便是跟在景初帝身边执掌龙雀的老宦官……

    牧笛闻言,眼珠子都红了起来,不无激动的跪地叩首道:“娘娘,万万三思呐!龙雀虽毁损不少,但精华不失!留有龙雀,娘娘还有些许退路,还有自保之力。若散去了龙雀,只能沦为砧板之鱼肉,任人宰割了!”

    尹后闻言苦笑摇头道:“你不懂,皇爷今日前来,是好言相劝,是用心里话来安抚本宫。你以为,他不知道本宫手里还握有一支龙雀?”

    牧笛闻言悚然而惊,抬起头来,道:“不可能,他……”

    说到一半,话却说不下去了。

    贾蔷怎么可能不知道……

    “知道那又如何?只要娘娘不说,奴婢不说,他就永远不可能发现!”

    牧笛咬牙说道。

    尹后皱眉道:“你以为,将太皇太后和本宫带离京城的两年,京里仍是从前的京里么?打开国起,再没有哪一代天子,能如他一般,将整个京城真正拢在手里,严密无间。今日他为何前来说好些安慰安抚我的话?就是在留最后的一丝体面。在他登基前,让本宫做个聪明的女人。他说的很明白,若一次磨难不能唤醒,必有更大的磨难降临!

    牧笛,如今天下大势皆在其手,莫说本宫和你一个宦官,便是太祖高皇帝复生,又能如何?本宫都放开了,你又何必怀有执念?”

    牧笛闻言,垂泪片刻后,问道:“那……是否可将龙雀,送与大皇子?毕竟……”

    “糊涂!”

    不等牧笛说完,尹后却已是勃然色变,怒斥道:“你今儿是怎么了?撞客了还是迷了心了?是觉着自己活够了,还是觉着李景不当活着?”

    牧笛随即反应过来,贾蔷既然来摊牌,自然知道了龙雀的踪迹,若送去李景那,岂非逼着贾蔷下杀手?

    他形容惨然,作为一个刑余之人,又对钱财无甚兴趣,今生最大的心愿,便是辅佐尹后走上一条可媲美武媚的煌煌王道。

    他无儿无女,连亲族也都没了,只想以这等方式,光耀门楣,使得后世之人,知其姓名,敬其先祖。

    却不想,今日到了这般溃败的地步。

    尹后自然也知道牧笛的心思,她轻声道:“你也不必气馁,皇爷说了,本宫不会被圈在冷宫中,以本宫之能,完全可掌一藩国之地,只是他不愿……不愿本宫离的太远。一切,还要等本宫年后陪他去见了西夷诸酋首后再议。

    所以,本宫不会于冷宫中等死,你也不会。

    总有你施展抱负的时机,好好做事,以你之能,便是入那绣衣卫,或是夜枭中,助皇爷开海大业,未尝不能千古流芳。”

    ……

    行进在慈宁宫中,贾蔷心中也有些感慨。

    该说的话,他都已说尽,还都是至诚的好话。

    以尹后之聪慧,不会听不出。

    但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允许尹后手中再执掌一支见不得光的力量。

    若她能体谅他的苦心,那自然极好。

    若不能……

    便只能,先斩牧笛。

    ……

番二十四: 二韩

    “哐啷!”

    一堆闪着寒光的钢刀、钢枪甚至还有弓弩箭矢堆在了慈宁宫东宫殿前,似一座小山。

    殿内,田太后被刀刃耀眼的反光刺了下,心都快跳到嗓子眼儿了,满面惨白惊惧。

    她也猜测,莫非是如今天下已定,大局平稳,贾蔷不需要她这位太皇太后出面安定社稷了,就要杀了她?

    念及此,这位老太后的额头上都开始见汗。

    “与太皇太后请安。”

    贾蔷进殿后,依礼问安。

    田太后强笑了下,勉强撑着门面不倒,问道:“皇帝,这些刀兵……是何意?莫非……”

    贾蔷笑道:“太皇太后莫要多虑,这些是要送去与义平亲王李含的兵器。如今李含在马鲁古岛正与土著人战斗,马鲁古岛上遍布香料,所产出的胡椒、肉豆蔻、丁香,足够大燕多数百姓煮肉用,可谓是黄金之地。只要征服了彼处,就将坐拥一座黄金岛屿。只是他虽带了几千人过去,兵器也有,但仍显不足。新朝即将开始,为表对海外藩国的支持,我打算多支援些精钢打造的兵器与义平亲王。海外藩国虽是李含封国,可仍与大燕同文同种,为兄弟之邦嘛。

    因念及太皇太后对幼子的关怀,所以特意命人携带稍许,让太皇太后亲自过目瞧瞧!

    不过,是不是惊扰了太皇太后?若不然,我让人撤了去?”

    田太后闻言,大惊之后便是大喜,忙道:“不必不必!万万没想到,竟是拿去送与……咦,哀家隐约听说,如今好像是火器巨炮甚么的,才是顶厉害的……”

    说着,巴巴的看向贾蔷。

    人性,便是如此,得陇而望蜀……

    贾蔷呵呵笑道:“当然可以。只是眼下朝廷也极缺这些,要再缓一缓。且如今藩国与大燕已是国与国的关系,悉数白送,便是我同意,朝臣们也不会同意。说不得要算些银钱……不过太皇太后不必担忧,那里物产十分丰富,德林号上门去采购香料,有的是钱。”

    田太后闻言愈发高兴,道:“果真如此,是座黄金岛?”

    贾蔷笑道:“义平亲王与太皇太后也有过书信,当没诉苦罢?”

    田太后高兴道:“这倒没有,哀家还以为,他是报喜不报忧呢。”

    贾蔷笑了笑,他并未说错,给李含的那处马鲁古岛,的确盛产香料,只是他没说的是,那座岛每年不地震个百把回,都算天出异象。

    而且除了香料之外,马鲁古岛最负盛名的其实还是渔业。

    将来李含说不得要多一个打渔亲王的美名……

    当然,仍可以生存下去,作为一个失国皇子的封地,其实算是极不错的了。

    贾蔷道:“待朕登基后,好生发展几年,国力强盛,往南整片都成了大燕之土,到时候太皇太后也便宜乘船去义平亲王的藩国去看看。”

    田太后自然一迭声说好,她也不全是糊涂人,想了想后问道:“后日登基大典,依礼皇后并诸外臣命妇都来拜哀家。哀家是凤体欠安,不宜露面的好,还是……”

    贾蔷见这老妇人终于领会了,便笑道:“太皇太后凤体康健,乃社稷之福,岂有不安之礼?后日诸命妇前来请安,太皇太后只管见面就是。可与她们提一提前二年巡幸天下时的见闻,论眼界之宽广,满神京的诰命加起来,也未必能有太皇太后的见识多。有见着喜欢的,就多说几句。见着不喜欢的,不搭理就是。”

    田太后笑道:“皇帝之言,哀家记下了。”

    贾蔷随即告辞,待其走后,田太后喃喃自语道:原来是喜欢一团和气的皇帝,既然如此,倒好办了……

    ……

    入夜。

    坤宁宫西暖阁。

    一道道宫廷美事自御膳房送来,好长一张紫檀雕螭龙描凤纹长条桌上,摆满了各色佳肴。

    依礼,整个后宫也只有皇后有资格与天子同席用膳。

    只是贾蔷、黛玉哪里是在意这些的人?

    除了贾母、薛姨妈不适合进宫外,其余姊妹们连凤姐儿、李纨、尤氏、可卿等俱在。

    不过到底所处之地不同,连素来有“脸酸心硬”美名的凤姐儿,此刻都安静之极。

    探春、湘云瞧着也有些拘谨,更遑论其她人……

    黛玉同子瑜交流了好一阵登基事宜后,经子瑜提醒才发觉哪里不对,抬头看来,好笑道:“奇了,西苑难道比这里差?在西苑都能吆五喝六的,怎在这反倒拘谨成这般?”

    凤姐儿干笑道:“还是不大一般的,打小就听戏文里说,金銮殿里皇帝爷爷和皇后奶奶是天上神仙下凡,这皇宫都是神仙居所。咱也不算是没眼界儿的,可再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会在这里用晚饭……哦对了,该说是晚膳,是罢?”

    众姊妹纷纷笑了起来,贾蔷想说甚么,黛玉却先一步道:“其实连我也多少有些不自在,这都怪蔷哥儿,说这劳什子地儿,不知埋葬了多少人。哪里是甚么天下至尊富贵地,分明就是一处大墓场。”

    “咦~~”

    一众女孩子纷纷恼火,怎好这样说?

    不过也都觉得身上多了些瘆人的寒意,倒是那层敬畏心消散了不少。

    宝钗笑道:“这算甚么说法?且不说人死如灯灭,即便果真有甚么,你们如今一为真龙,一为玉凤,漫天神佛菩萨都保佑着,万邪不侵,没瞧见这屋子上面都冒着金光?”

    她打小就不信这些,当初就有不少人,说她屋子跟雪洞一样不吉利,她也没往心里去。

    来人时布置一二,人去了,仍收起来。

    眼下又如何会畏惧鬼神之说?

    和离后,就愈发沉默寡言的姜英却忽地开口道:“娘娘莫忧,今晚我披金甲,持利戈,站在宫门前给您守着!”

    湘云眼睛一亮,笑道:“这是效仿秦琼、尉迟之旧事呀!”

    探春笑道:“如今秦琼有了,尉迟何在?”

    闫三娘虽没读过甚么书,可也听过说书女先儿的本子,看过戏文,这会儿自然知道捧场,笑道:“我来当!”

    黛玉笑道:“快别听她们顽笑,心底若无鬼,又何惧那些名堂?都快用罢,等过两天完事,就回西苑。宫里除了深宅还是深宅,便是有开阔地,也容不下一株树木花草。住在此处,也只剩下些尊贵了。”

    宝琴笑眯眯道:“好姐姐,你瞧外面的景儿。月光和宫灯烛光倒映在屋顶上,都是一片金灿灿的,好似仙宫一样,多美?那些树木有甚好看的?”

    黛玉还未开口,坐宝琴身边的湘云就捏住了她愈发靓丽无瑕疵的俏脸,取笑道:“我看你就想着林姐姐带着我们都回西苑住,独留你在这,嗯?”

    宝琴羞红了脸,看了眼贾蔷,又堆笑同黛玉道:“那自然不能……”湘云还未松手,就听宝琴又道:“香菱儿和晴雯也留下。”

    “哇呀呀!”

    湘云被这“小蹄子”的算盘给气煞了,大叫起来,蹂罹起她的嫩脸来。

    好一通闹腾后,众人才开始动筷子。

    满桌美味,皆是宫廷御宴,如鹌子水晶脍,百合酥,鲍鱼燕窝粥,冰水银耳,冰糖百合马蹄羹,冰糖燕窝羹,叉烧鹿脯,松树猴头蘑,樱桃肉山药、西湖醋鱼,鲜蘑菜心,香酥鸭子,香杏凝露蜜、银芽鸡丝……

    虽然平日里大家吃的也不差,但如此丰盛遍目珍馐的时候,其实并不多。

    满桌上下,数宝琴、香菱、闫三娘、姜英、湘云等用的最香甜。

    当然,贾蔷不在此列,他任何时候都用的香甜……

    黛玉胃口浅,用了一碗御田胭脂米后放下了碗筷。

    贾蔷吃的快些,五大碗干完,几乎和黛玉同时放下碗筷。

    依礼,此时其他人就不好再吃了。

    不过没等她们落筷,黛玉就笑道:“快吃你们的罢,打小也没见那么多规矩,这会儿倒都知礼了!”

    姊妹们也不是好相与的,湘云气笑道:“你又不是打小儿就是皇后!不过,打小你就比我们姊妹们得老太太偏疼,唉,原还七个不伏八个不忿,如今才明白,这就是命,还是皇后娘娘的命。”

    众人都笑了起来,凤姐儿高声笑道:“这话真真不错,那年她刚来时,才五六岁的模样,可身上已是自带一股风流,很是不俗。不过再怎样,也没想到会是皇后娘娘的命格,那样贵重。好在那些年我服侍的仔细得当,没出甚么差错,不然,这会儿岂不遭殃?”

    迎春极喜欢这种回忆的感觉,梨花般细腻的俏脸上流露出几分神思,微笑道:“林妹妹那会儿身子骨很是娇弱,又好哭,常常一哭半宿。那会儿都说,天下人的眼泪,一多半在林妹妹那……”

    这会儿再说这样的话,就绝不是甚么智慧的象征了……

    如闫三娘、姜英等都不无讶然的看了看迎春,又看向黛玉。

    谁料黛玉只是一笑了之,正如她所说,打小一并长大的姊妹,谁还不知谁的根底?

    她知道迎春说这些话,并无甚么恶意。

    连其她姊妹们,也都习惯了。

    迎春还未察觉,继续感慨道:“打遇到蔷哥儿起,就大不相同了。从扬州回来,姊妹们差点认不出了,在背后惊讶议论了好些天。最难过的是……”

    好在不完全木然,知道有些话还是不能说的,便轻笑了声岔开话题:“如今瞧着,龄官倒和从前的林妹妹没甚分别。模样像也就罢了,连性子都一模一样。难怪……”

    这回不等她说完,探春就听不下去了,道:“二姐姐快别说了,咱们姊妹间随便说就是了,别说人家。”

    宝钗笑着补漏,同低着头坐在一角的龄官道:“三丫头的意思是,我们是一边儿长起来的情分,有时候话说的轻些重些都不当紧,便是谁恼了谁,转头也就忘了。你们是后面来的,眼下年份还短,要顾及你们心里的感受,不好随意说话。等再过一二年,愈发熟了些,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到时候你们便是恼了,回头气一场也就完事了。”

    黛玉似笑非笑道:“瞧见了没?这才是我们这滴水不漏的。”

    姊妹们见两人又掐了起来,愈发如同回到小时候一般,放声大笑起来。

    彼时大都吃罢,尹子瑜听了会儿热闹,浅笑稍许,拿出手抄和墨碳笔落笔书道:“痘苗已经准备稳妥,果真后日当着诸诰命的面,给众皇子接种?”

    贾蔷笑道:“那个时候节点最好,且天家先接种,余辈才敢继续。京城先接种,外省才敢继续。果真敞开了让民间接种痘苗,他们反倒不愿意。天家、官家、权贵们先接种,外面必多骂声,再推广开来,就容易的多。天花恶疾,每年不知有多少百姓因之丧命。若能十年内使得亿万黎庶尽接痘苗,子瑜你之功德,可比当世菩萨。”

    尹子瑜笑着落笔道:“哪里是我的功德,分明是你的。皇爷虽不通杏林法,可寻得金鸡纳霜,又得来痘苗,一治疟寒,一防出花。只此两点,皇爷就当得起天下圣皇。”

    贾蔷见之欢喜,挤眉弄眼小声道:“这话爷爱听,等着,晚上爷犒赏你。”

    尹子瑜:“……”

    她是极静韵清静的,哪里吃这一套。

    一旁忽地传来黛玉轻啐声:“人前再不尊重,你且仔细着!”

    贾蔷嘿嘿一乐,将头仰倚在椅背上,目光眺望出殿外。

    看着天上璀璨星光,辉映着三大殿金顶一片炫目,一时间,心中也多有澎湃。

    江山在望。

    “夜了,该歇息了,都散了罢。”

    ……

    小琉球,安平城外。

    一座与周遭隔绝的村落内,周围时刻皆有士兵护(监)卫(视)。

    正中的一座茅屋,西间房里,油灯的火光倒映在窗纸上,映衬出两个老人佝偻的身形……

    “半山公,那位,就要登基了。”

    须发皆白的韩琮,看着对面同样老若枯树的韩彬,缓缓说道。

    他们虽被囚于此地,阖家耕作为生,但每旬日都会有人将近期最新的邸报送来,由其阅览。

    当然,也只是阅览。

    听闻韩琮之言,韩彬昏花的老眼,一直盯着手中的邸报,默然无语。

    这个世道,变的快叫他认不出来了。

    韩琮同样老眼迷然,看着韩彬又问道:“半山公,难道这些年,是我等成了老朽成了昏眼之辈,阻碍了其称谓之民族气运?若非如此,怎彼辈执掌天下,民心安定,未如先前我等所料,烽烟遍地,勤王之师雄起?如今每年往大燕运回的粮米,抵得一个湖广……又从汉藩发现大量极优质的铁矿,可为百姓提供上好的农具,天竺的棉麻丰盛,价格低廉,使得百姓着衣所需布帛的价钱比当初低了三成……

    如今也不过三年,若如此下去十载光阴,又该是何等盛况?

    上古三代所治,也不过如此罢?

    若果真这般,青史之上,你我二人,又该落得何等名声?”

    他们其实打心底里仍瞧不起,或者说根本看不懂贾蔷治天下的路数,可是看不懂不当紧,总能看明白这二三年来大燕发生的变化。

    可越是如此,两人心中愈是煎熬,难以接受。

    韩彬沉默长久之后,叹息一声道:“邃庵,你还看不通么?贾蔷将大政悉数托付林如海,林如海依旧用的是隆安新政。再加上,贾蔷耗费两年光景,携太皇太后、皇太后、宁王巡幸天下,安抚天下人心。

    新政是良法,可安天下。

    开海……开海可得诸多粮草铁器,贴补新政。

    二者相加,岂能不相得益彰?”

    韩琮苦笑道:“若是……若是当初让贾蔷南下,会不会……”

    韩彬摇头道:“何必说这等糊涂话?不可能放他南下的……到这一步,也只能说天命使然。邃庵,老夫已然如此,身子骨已衰毁,无可挽回。但你不同,还算硬朗。

    你且与林如海书信一封,告个软。

    如今大燕的摊子越铺越广,朝廷之上全凭林如海一人独支,余者难当大用,但凡有个闪失,便是乾坤崩碎的下场。

    你重新出山,帮林如海一把,也算是为社稷之重。”

    韩琮闻言动容,正要开口,韩彬却摆手道:“此举兴许会遭受些骂名、奚落,甚至是羞辱。但是……到了这一步,个人之荣辱,又何必放在心上?

    邃庵,你与老夫都知道,这不是为了荣华富贵,而是为了新政,为了社稷!”

    韩琮苦笑道:“半山公,即便仆愿意,那位和林如海,未必就愿意。”

    韩彬摇头道:“你且放心,这二三年来老夫冷眼旁观,以为贾家子的确是心怀社稷,心怀汉家气运的。他之所作所为,应该并非全是为了野心……至少目前为止,他还是大有容人之量的。从最初起,他对你就另眼相看,当然,邃庵你待他也高看一眼。只是后来,他的作为着实离经叛道,邃庵才不与他同谋。

    如今你要还朝,他焉能不知邃庵之才?便是他不知,林如海也深知,断无拒绝之理。

    此子心智之高绝,所谋之远大,非一般篡逆枭雄能比。连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叫他笼络的服服帖帖,替他站台出面,如今连你也愿意归顺还朝,其之势,必将达到鼎盛,天下再无人能与他别苗头,他又怎会拒绝?

    归朝之后,你也不必再纠结过往,只要……只要尽好人臣本分,足矣。”

    “半山公……”

    韩琮闻言,动容的红了眼圈,他知道这番话对韩彬而言,是要经过何等沉重痛苦的自省和让步。

    韩彬见他如此,干皱的面皮露出一抹笑意,缓缓道:“何必为老夫悲苦?不管如何,能见到盛世降临,老夫心中总是高兴的。再者,林如海所推行的新政,仍旧是老夫新政的根骨。

    老夫这一生的是非功过,且留与后人去评说罢。”

    ……

番二十五:登基大典!

    大燕宣德四年,五月初四。

    尚宝司设宝案于太和殿,鸿胪寺设表案于丹陛上,教坊司设中和韶乐、悬而不作,鸿胪寺设诏案,绣衣卫设云盖、云盘于奉太和殿内东,别设云盘于承天门上,设云舆于午门外,设宣读案于承天门上、西南向。

    ……

    大燕宣德四年,五月初五。

    丑正,司设监于中和殿设御座,于太和殿设宝座,钦天监设定时鼓。

    丑时三刻,奉上谕,遣官以祗告天地、宗庙、社稷。

    丑末鸣钟鼓,绣衣卫设卤簿大驾,文武官员各具朝服,入候丹墀内。

    寅正,军机处领军机大臣林如海领文武百官,前往中和殿,跪请圣天子登皇帝位。

    鸿胪寺官传旨百官免贺,遂引执事官就次行礼。

    赞请升殿,上由中门出御太和殿宝座,绣衣卫鸣鞭,鸿胪寺赞百官行五拜三叩头礼。

    皇帝服衮冕于太和殿丹陛上拜天,行五拜三叩头礼。

    礼毕,诣奉先殿,次诣太皇太后前,次诣凡筵前,次诣皇太后前,俱行五拜三叩头礼。

    毕,出御中和殿。

    讫,百官出至承天门外北面俟鸿胪寺请颁诏,翰林院官捧诏授礼部官,由殿左门出,绣衣卫于午门前候捧诏置云盖中,导至承天门开读……

    诏曰:

    “昔我大燕太祖高皇帝,龙飞淮甸,汛扫区宇,东抵虞渊,西踰昆仑,南跨南交,北际瀚海。仁风义声,震荡六合,曶爽暗昧,咸际光明。

    三十年间,九有宁谧,晏驾之日,万方嗟悼。

    煌煌功业,恢于汤武,德泽广布,至仁弥流。

    后世祖、圣祖二祖临朝,扫清寰宇之乱,使生民得以喘息。

    又传至叔王太上隆安皇帝,因得天谴,以龙体应劫,传至李暄。

    父子二帝以凉薄之资,嗣守大业,秉心不孝,更改宪章,戕害诸侯,放黜师保,崇信奸回,大兴土木。

    天变于上而不畏,地震于下而不惧,灾延承天而文其过,飞蝗蔽天而不修德。

    朕为圣祖嫡孙,得太皇太后钦认而归宗。

    得祖明训,曰:‘朝无正臣,内有奸恶,王得兴师讨之。’、

    朕遵奉条章,举兵以清君侧之恶,盖出于不得已也。

    使朕兵不举,天下亦将有声罪而攻之者。

    二帝曾不反躬自责,肆行旅拒。

    朕荷天地祖宗之灵,不战而得帝京。

    今隆安、宣德自囚于寿皇殿,于宗社前日夜祷告,以求列祖列宗之宽恕。

    诸王大臣谓朕乃圣祖之嫡,应天顺人,天位不可以久虚,神器不可以无主,上章劝进。

    朕为社稷计,定于五月初五即皇帝位。

    大礼既成,所有合行庶政并宜兼举。”

    满朝文武,就这样目瞪口呆的听着贾蔷指着隆安、宣德二帝的鼻子好一通臭骂!

    凉薄之资!嗣守大业!秉心不孝!更改宪章!戕害诸侯!放黜师保!崇信奸回!大兴土木!

    数年天灾,获罪于天,皆赖此二人!

    贾蔷身着皇帝衮冕,坐于九龙宝座上,目光森然的扫视着鸦雀无声的百官,低沉的声音经回音壁传遍大殿:“可有人,想为二帝鸣不平者?”

    愈发没有丝毫声响,便是直臣,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卖直作死。

    “身为帝王,为阻拦臣子开海,不择手段到了派人去暗杀臣子家眷的卑贱地步,枉为人君!!”

    “臣子为社稷立下不世之功,却要战战兢兢,为担忧功高盖主而惶恐不安。荒唐昏聩,无过于此,何异于徽钦之恶?朕深恨之!!”

    “还有!!彼辈为了一家之贵,为了所谓的皇权稳固,不惜以绣衣卫犬牙监控百官日常作息,使得官员便是归家也惶惶难安战战兢兢,可是又有甚么用?该贪的还是要贪,该使坏的,哪个又少了点坏心眼?”

    “可见,安插绣衣卫暗间入臣子府第,除了吓唬威胁良善忠靖的好臣子外,甚么都办不妥!该谋反的,不一样谋反了?”

    “故而,从今日起,绣衣卫不再监察百官。绣衣卫虽仍存,却只为国朝安危而设,不再监控百官日常起居,实在荒唐,也缺乏煌煌大气!”

    “最后,从今日起,大燕将不以言获罪……但是,不是风闻言事,更不能信口开河只凭莫须有三个字!只要实事求是有证据,城门卒亦可弹劾宰辅,有功无罪。但若妖风四起妖言惑众,却是要治大罪的!”

    “至于治政,朕不会过多干预。你们不一直盼着圣天子垂拱而治的那一天么?好啊,朕就放权与你们。不止先生当政时,便是先生致仕后,依旧如此。相比于历经州县晋升上来的官员,朕便再英明神武,治政方面也不及。但是,得了相迎的权力,就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朕放权给你们,不管你们如何施政,总之,朕只想看到大燕的百姓,少吃一点苦!”

    “朕不希望,下一次天灾时,还要朕亲自驾船出海,为了给百姓抢回一口活命的赈济粮食,和海匪于大海风浪中厮杀拼斗!”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相比于外朝太和殿上的肃穆甚至肃煞,坤宁宫就好了太多。

    诸王侯命妇,诸文臣诰命,诸皇亲国戚之内眷俱在。

    但今日之重点,显然不在她们,甚至不在新晋皇后黛玉身上,而在那二十三名孩子身上。

    除了感慨天家子嗣兴旺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外,更让众命妇屏住呼吸不敢大口喘气儿的,则是数十名身着白衣头戴白帽的女史,用刀刃将皇子臂膀上划开一道口子,而后将痘苗滴入伤**……

    一声比一声凄惨的嚎啕声充斥着坤宁宫正殿,直到二十三位天家血脉被抱下去后,殿内仍静的吓人。

    一个个诰命看向黛玉的眼神,几乎难掩“到底年轻”、“鲁莽胆大”之类的意味,连贾母的神情都担忧不已……

    不过贾母今日确实风光了,以国夫人的位份,被推举着坐于诸诰命之首。

    且不提她是皇后娘娘的亲外祖母,于皇后娘娘有抚育之恩,就看她如今直接住在西苑,便知道其分量了。

    今日诸皇子哭成这般,贾母很是担忧。

    若果真出现差池,哪怕贾蔷再护着黛玉,黛玉都要为此事负责……

    黛玉自然明白,她坐于凤榻上,呵呵笑道:“你们许该都知道,皇贵妃善杏林之术,当初在小琉球时,正得闻秦藩天花肆虐,死伤之巨令人心寒,严重威胁到皇上的开海大计。皇贵妃便与诸多杏林大家一道,寻到了一种不同于人痘的痘苗。经与秦藩数万人接种,小琉球也有数以万计的大人孩子接种,而无一例死亡,确实十分稳妥,且成功遏制住天花泛滥后,皇上便准备将此痘苗推广天下,使我大燕百姓再不虞惊忧天花之肆虐。

    但皇上仁心体贴,不忍强令百姓先为之,又念及诸卿家公忠体国,为国效命之功,亦不好强迫为之,所以特命天家子弟为天下先。

    天家子弟先种痘,无恙,诸卿家中子弟再接,无恙,再推广于民。”

    此番话音刚落地,尹家太夫人笑道:“哎哟哟,娘娘操持的,这可是惠及天下万民的大慈悲大善事!不过有一点却不妥……”

    众诰命闻言一怔后,面色都开始微妙起来。

    皇贵妃乃副后,与皇后一样,手握宝玺。

    通常而言,皇贵妃的位置都是空缺出来的……

    今日立下皇贵妃,莫非……尹家是准备要掰掰手腕?

    若如此想法,就太不明智了。

    尹家虽然还有一位皇太后,一位皇贵妃,但普天之下谁人不知,这世上唯一能降得住天子的女人,只有皇后?

    于此刻挑衅,真不惧天家怒火?

    莫非是老糊涂了,还当是宫里那位太后主掌天下的时候?

    如南安郡王老太妃、北静郡王老太妃等诰命,一个个都蹙起眉心,她们是知道些尹家太夫人的,从来敬其智慧,因此想不明白,怎会在这会儿如此不智……

    黛玉却并不见恼,她微笑问道:“不知太夫人所言,哪一点不妥?”

    尹家太夫人欠了欠身,笑道:“方才皇后娘娘说,是皇贵妃与诸杏林国手寻到的痘苗,可就臣妾所知,此事分明是皇爷和皇后娘娘所理会差办的事。皇贵妃虽有参与其中,却只是打打下手……

    这事是皇贵妃书信回尹家,说的极明白的事。臣妾原不想多嘴,但今日得闻娘娘竟将功勋都让与皇贵妃,身为尹家人,实在受之有愧,不得不告明事实。失礼之处,还请娘娘治罪。”

    黛玉笑容加深了些,温声道:“太夫人多心了,子瑜姐姐不过是谦逊。她通医理,本宫又不通,如何敢揽功?”

    尹家太夫人笑着与周遭诰命道:“真不是老身谄媚不害臊,上赶着巴结皇后娘娘。皇贵妃在信里写的明白,不仅是出花的痘苗,连治疟寒的宝药,都是皇上和皇后娘娘寻出来的。皇爷和皇后娘娘虽不通医理,可天命所归之人,原就富贵天成。

    天赐圣君、圣后临朝,带着上天赐予的宝药救济万民,原是天经地义的!

    皇贵妃医术虽不错,可说到底不过一姑娘,难道还能迈得过古往今来那么多神医圣手去?

    所以这是天定之事,非人力所为。

    万民皆赖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天大洪福!”

    原来如此……

    南安郡王老太妃笑道:“谁说不是呢?按说早几年前,皇后娘娘就已显露出贵相来。旁的不说,几年前这满神京的诰命就给娘娘祝过千秋万寿!”

    却是将元平一脉排出在外了,几个武侯夫人脸色不大好看起来。

    北静郡王老太妃笑道:“还别说,真是那么回事。这凡事,果真逃不过天命所归这四个字。”

    众诰命说笑一阵后,黛玉不疾不徐道:“今日诸皇子先接痘,三日后若无恙,诸卿家中子弟也都接了罢。咱们都接了痘苗,百姓们才会扫去惊惧之心,将此桩好事办成。”

    尹家太夫人忙道:“哪里还要三日后?若得便宜,今天尹家就接。”

    北静郡王老太妃也笑道:“娘娘仁慈也忒过了些,只是为人臣的,再没忠孝心,也不敢以诸皇子试药,北静府今日也接。”

    余者亦纷纷表态支持,开顽笑,哪个不开眼的,果真敢等三天,那才叫作死!

    南安郡王老太妃看着黛玉笑道:“这些都是托皇上和娘娘的洪福,才有的极好的好事。不过臣妾今儿想厚着面皮,求娘娘舍臣妾一个恩典……”

    黛玉笑道:“老太妃请讲。”

    南安郡王太妃笑道:“这痘苗一事,乃是救济万民,可流芳千古的大慈悲,大善事!做成了,比在佛前供一万斤、一百万斤香油的功德还大!臣妾素来信佛,最好这功德。今儿得闻如此盛事,便想厚着面皮同娘娘讨个赏儿。痘苗接种万民,必然是需要一些花费嚼用的。只是天家富有四海,自然用不着担心这些。可臣妾还是想尽一份绵薄的心力,参与到这桩盛事中去……”

    永城候薛先夫人郭氏闻言眼睛一亮,不等南安郡王老太妃说完,就惊喜笑道:“倒忘了这一茬儿!老天爷,这等好事,娘娘可千万要赏咱们一个体面才是。

    咱们这些年虽不豪富,可托万岁爷的福,也赚下了一份小家业。多的没有,一万两银子还拿得出!”

    诸诰命中,有不少面色稍稍一变。

    一万两于她们而言,绝不是小数。

    谁料临江侯陈时夫人孙氏此时一迭声笑道:“不成不成不成……”

    郭氏奇道:“怎个就不成了?娘娘要办如此功德盛世,出点银子有何不成?”

    孙氏高声笑道:“姐姐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说,你是咱们功臣诰命中的领头的,怎好就只拿一万?”

    郭氏笑道:“那你说我该拿多少?”

    孙氏笑道:“怎么着,也得三万!”

    郭氏笑道:“三万?勒勒腰带也不是拿不出来。要放前几年是真没有,那会儿有人正忙着迫害查抄我们功臣之族,连族田都收回去了,举家就差吃稀粥度日。万幸万岁爷没被那起子给逼走,这二年给咱们封了封国,一家那么些地,内务府还负责上门去收,不用咱们费多少心思!如此二三年,总算宽裕了些。便是知恩图报,三万两也拿得出!不过为何非是三这个数字?”

    孙氏笑道:“咱们是侯府,得给上面的留些余地。咱们若是一下子拿十万八万的,你叫人家国公府和王府怎么办?早多少年前,万岁爷还没操持天下时就一直在拉扯她们。咱们若拿十万八万,她们还不得拿出百八十万出来?否则,又怎么显得尽心呢?”

    一众元平诰命,尤其是当初站队贾蔷,一举争得天下的十家诰命们,纷纷喝彩,亦通通表示愿意拿三万之数。

    她们各家都得了封国,哪怕封国不大,可一年最少也有数万两银子的进项,更不必提这二三年来,贾蔷赏赐下去多少富贵……

    这番热闹一出,黛玉方明白过来,敢情这俩诰命是在逼宫几个郡王老太妃……

    好笑之余,也琢磨过味来。

    这些权贵最是好体面,尤其是开国一脉和元平一脉,对立了几辈子了,怎么可能一下融洽了?

    贾蔷不算,如今他是万金之体,不算开国一脉。

    如今几个开国一脉早就失势,家中无甚争气子弟的老太妃在皇后御前巴巴的卖力表现,好似她们和天家多么亲厚一般,着实让郭氏、孙氏等看不下眼去。

    一群老朽之辈,抢甚么风头?

    开国一脉不成器的紧,早先皇爷还在粤州时,就召集过开国一脉那十家,想要预备不测,结果那十来家的表现,个个都留有余地。

    尤其是镇国公府牛继宗,他能执掌丰台大营全赖皇爷出力,结果皇爷进京的那一天,这位只敢做到按兵不动……

    事后皇爷虽并未追究,可也没甚功劳赏下。

    再看看她们男人,才是真正于危难中,坚定站队皇爷,让皇爷登临大宝的忠臣!

    皇爷也未薄待,诸家都为皇帝所倚重,视为肱骨,执掌天下兵权,成为当世第一流人物。

    在这样的背景下,郭氏等总不好让几个老瓤子给压下风头去,这才有了眼下这一幕。

    眼见几个老太妃面色难看起来,气势也落了下去,黛玉也不想她们太难看,毕竟过去有一份渊源在,她笑道:“有这份心意是好的,天家虽富有四海,德林号更是日进斗金,可开海花费着实惊人,而皇上又断不许加税百姓,只道百姓太苦。所以眼下日子着实过的紧了些。不过天家紧张,你们也都不富裕。开海毕竟才二三年,时日短了些。这般,若果真宽裕些有这份心的,以一万两为上限,便是三五百两也不嫌少,总之是份心意。”

    见郭氏、孙氏还要说甚么,她摆手微笑道:“就这般罢。这份功德非一年就能办妥,大燕亿万百姓,十年内能接种完,就算是及时的了。往后每年都能再来一回,也不能叫你们白掏银子,登记造册后,将来少不得与诸位立碑。不过写的不是各家男人的名讳,就是咱们女人自己。

    凭甚么,咱们女人不能千古流芳?”

    “哎哟!”

    这个绝大的惊喜,一下就让方才近乎撕裂的气氛重新融化并沸腾起来。

    她们也能留名?

    还能流芳千古?

    这下,连开国一脉的诰命们,也再没了掏银子的心疼了,纷纷议论起留名之事来……

    了不得!!

    探春、湘云作为女史,侍奉在黛玉身后,见了今日之阵仗,一个个心里都替黛玉累的慌。

    这至尊之位,果然不容易坐……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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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春介绍:
隆安五年,二世为人的贾蔷为保清白身,从虎狼之巢宁国府夺命而逃,自此,一名万年工科单身狗,迎来了他在红楼世界的春天……红楼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红楼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红楼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