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七十七章 兵强马壮者王之!
李晗的尸首被拖下,皇庭极快收拾干净。
一盆盆秋菊掩盖住冲刷多次也难尽洗血迹的地面……
尹褚被押送出宫,回尹家闭门思过。
皇城解除戒严……
武英殿内。
贾蔷看着面色铁青的韩彬、韩琮、叶芸三人,声音冷厉道:“我做的过分?非得让他们破灭贾家,里应外合打开皇城,于九华宫前起刀兵,养心殿前分生死才算不过分?韩彬,你看看你当得甚么元辅,也有脸来指责本王?
这个位置你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乞骸骨!
对上景初旧臣倒是杀伐果决,查出点罪名来,立刻打倒,对上你自己人,就处处以大局为重?
宽于律己,严于律人,还要不要点脸?”
曾经尊敬的长辈,如今彻底撕破脸成为对头,言辞间不再有半分敬意。
“李子升做到这一步,老夫自有罪过。待熬过明岁,老夫自会向皇上、太后娘娘请罪乞骸骨退下。但即便如此,你之所为,也大大超出了人臣之礼!你无旨圈禁武英殿,残杀还未审判的大学士,太后、皇上就在咫尺之外!朝廷威严,被你恣意践踏!”
韩彬寸步不让,寻着贾蔷的漏洞攻击着。
贾蔷摇头道:“你还是在狡辩,在诡辩,死不认错。天家如果现在放人,本王即刻带兵出皇城,不,直接离开大燕,南下小琉球,直到大燕国富民强,迎来宣德盛世,不再惧怕一个小小的琉球海岛为止。韩半山,你敢退么?你退下去,新党里那些魑魅魍魉,那些在灾区上下其手的忘八们,你们的那些徒子徒孙们,必死无葬身之地!”
景初旧臣的头头脑脑虽然残败了,可在外省,依旧有大量旧党中坚,或藏匿,或者干脆换了身皮,摇身一变成了新党中人,继续升官发财。
只要将新法推行下去,其余的照旧富贵。
新法里可没有提,不准当官的发财!
而一旦韩彬等退下,几乎可以预料到,新法连眼前这样的局势都维持不住……
所以,韩彬不能退。
“贾蔷,浑说甚么呢?元辅退下去,你与本宫顶上来不成?”
尹后自然不能任由贾蔷再打压韩彬等人,果真韩彬等退了,这么大个烂摊子,谁来拾掇?
林如海倒能回来,可莫说李暄,尹后都不会看到这一幕发生。
贾蔷闻言,嘿的一笑退下。
尹后同韩彬道:“元辅,发生这样的事,本宫相信元辅也不愿看见。但人心如此,人性如此。连本宫这位亲哥哥,都想着铲除奸佞后,大权在握,施展胸中抱负。余者,岂有不贪心的?这样的事,发生了也就发生了,可悔过,可自省,却不必撂摊子。天灾尚未完全过去,边患亦未平,最重要的是,新政也还未真正大行天下。不必再为这样的事而懊恼,元辅,当以国事为重。”
说罢,看向李暄。
李暄也上前,与韩彬躬身揖道:“劳烦元辅师傅了。”
韩彬一双老眼都湿润了,跪地道:“臣,草莽寒门,鸠群鸦属之中。今锡天恩之重,虽肝脑涂地,臣子岂能得报于万一!”
贾蔷在一旁见之,神情淡漠,摇了摇头,却也未再多言。
……
“说说看,为何容不下你大舅舅?”
九华宫,西凤殿内,尹后面无表情的看着李暄。
李暄自然看得出,尹后是真的生气了。
今日事,贾蔷出面就足够了!
以兵威之盛,杀李晗,废黜尹褚。
李暄出面,属实不智。
李暄干笑了声,道:“母后,贾蔷老是埋怨朕不帮他,今日就……”
“诶诶诶!”
贾蔷见尹后看过来,那目光之清冷,让他皮肤上的汗毛都炸了起来,他忙从李暄身边让开几步,正经道:“皇上,有话说话,不要碰瓷!就是为了不让太后娘娘和皇上作难,臣这三日来连安都是遥遥恭请,就防着你这一手呢!”
李暄:“……”
贾蔷添一把火道:“皇上,你跟太后娘娘还藏着掖着甚么?有甚么想法,只直说啊!”
李暄挠了挠脑袋,恨恨斜了贾蔷一眼后,看着尹后赔笑道:“母后,这是真心话,确实想帮贾蔷一把。他也没个老子娘帮衬着……咳咳。当然,因为贾蔷也是在帮朕。五大军机,就数舅舅最小觑朕。他虽是亲舅舅,但和二舅舅不同。贾蔷有一句话说的极是,大舅舅从来瞧不起儿臣,在他眼里,儿臣就是个废物点心,合该事事听他的。
相比于大舅舅,儿臣更信任尹浩、尹江、尹河他们。尹浩当内大臣,执掌皇庭兵权。尹江尹河去京营……大舅舅若再操持军机处,也不合适。”
尹后闻言沉默良久后长长一叹,凝眸看向贾蔷,道:“此事,你谋划很久了?”
贾蔷摇头笑道:“真没有,臣谋划甚么?臣压根儿不知道还真有人这样蠢……不过这回也真是险。”
“险么?你手下的绣衣卫,连参将、游击、都司都看的死死的,还有甚么可险的?”
尹后面色冷淡的说道。
贾蔷嘿嘿乐道:“果真有这样大的能为,那就好了!就是盯死了李晗身边的人,顺藤摸瓜提溜出了一长串,哪里连游击、都司这等喽啰都密切监视着?”
尹后顿了顿,未再提此事。
连李暄都默契的没说,绣衣卫是天家的绣衣卫。
他们母子二人都很清楚,如今的绣衣卫完全就是林如海的青隼所变,对天家没甚忠诚可言。
但这样事,心里明白就好,倒不必说出来。
“经历过这一回,武英殿那边应该总能消停上一年半载。等尹浩回来,移交宫城防务,德林军渐渐退出皇城,一年后退出都中,形势也就会大大缓和下来。”
贾蔷微笑道。
李暄侧眼看他,道:“你如今确实威风了!”
尹后凤眸瞧来,贾蔷呵呵笑道:“兵强马壮者为王嘛。所以皇上做的对,送大老爷回家休养,将尹江、尹河和尹浩提起来掌军。皇上只要握紧了御林和京营,江山自然安稳。至于臣嘛,等尹浩回来接掌皇城,臣之势就弱三分。等德林军全退出皇城,又弱三分。等德林军彻底出了神京城,就该武英殿那边按着臣欺负了。所以趁着现在还能欺负的动,赶紧多欺负两下。等德林军出了神京城,赶紧跑路。”
李暄笑骂了两声,神情有些玩味的问道:“贾蔷,你怎不等母后和朕进去了,你再动手杀李晗?”
贾蔷正色道:“等太后娘娘和皇上进去了,必再起风波。关键,会让娘娘和皇上你为难。”
“朕和母后为难?”
李暄不解问道。
贾蔷道:“若韩半山、韩邃庵他们一并出面求情,寻各种由头来替李晗减轻乃至洗刷罪名,皇上是答应,是不答应?强拒之容易,可和军机处将关系闹的太僵硬,对皇上绝非好事,对社稷亦如此。所以,趁着太后娘娘和皇上进来前,臣才果断出手,绝了后患!”
李暄闻言省然,尹后则凤眸眯了眯,问道:“这一次后,总该消停些时日了罢?”
贾蔷颔首笑道:“是,等将那几个参将、游击弄死完,应该就能消停些了。韩半山也绝不会再允许第二个李晗出现……所以说,都是不打不舒服的家伙。区区几个参将、游击,也想搏一场富贵,和李晗勾搭成奸,嘿!”
尹后闻言叹息一声道:“这些人,为了搏一个富贵,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男人倒也罢了,可怜那些女眷妇孺……”
贾蔷却笑道:“就是知道娘娘的菩萨心肠,所以这次抄家,钱财充公,首恶伏诛,余者,女眷送去小琉球,男丁就进送去西山挖煤。只一刀杀了,太可惜,也太浪费。”
“就这样?”
李暄皱眉道:“若如此,怎警告包藏祸心的后来人?”
贾蔷笑道:“皇上是不知道下矿挖煤的日子有多苦,如这些人家里娇生惯养的男子,能在矿井下挖三年煤而不死者,百中无一。至于女眷倒不必如此,做几年工,吃几年苦后,嫁给迁移至小琉球上的流民为妾。生出三个孩子,方可去了罪籍。此事会宣扬出去,就从李晗的妻女儿媳开始!”
李暄闻言哈哈笑道:“贾蔷,你真是……太阴损了!”
贾蔷摇头道:“若臣败了,还不是一样?他既然怀了这样的心思,臣就让他不得好死!”
尹后眸光一直望着贾蔷,知道他这话绝不只是在说李晗。
倒是她这个幼子,愈发让她感到惊喜,甚至惊吓了。
李暄心中所想何事,她多少清楚些。
可此刻,面对贾蔷的愤恨和警告,李暄面色丝毫不变,仍是嬉笑怒骂。
兵强马壮者王之,贾蔷这话说的一点都没错。
如今他执掌皇城兵马,执掌绣衣卫,威压神京城,所以放肆一些,李暄也只能面不改色的忍受着。
就是不知道,来日形势颠倒,李暄会如何做派……
“贾蔷,今日夜了,就不多说了,不过明天记得去朱朝街那边,代本宫……还有皇上,同老太太解释清楚,尹褚之事,省得她老人家担心。”
尹后站起身来,侧过身后,又想起此事来,回过头望向贾蔷说道。
贾蔷应下后,也想起一事来,道:“娘娘、皇上,李晗连续数日私自以相府亲卫的身份为遮掩,偷运死士进宫,武英殿虽然已经彻查了一遍,但为确保没有漏网之鱼,今明后三天夜里子时之后,臣准备对宫中诸多空闲殿院实施宵禁,进行拉网式排查。子时一过,九华宫和大明宫最好锁门封禁。果有急事,可传出话来,臣亲自相迎。”
李暄自无不可,他也有些担忧死士之危。
只凭这一点,李晗就该杀,尹褚……哼!
尹后凤眸瞥了贾蔷一眼后,转身回了内殿。
天色已暮,眼见就快到子时了。
李暄打着哈欠离去后,贾蔷看了看月色,也抬脚离去。
一夜,无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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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七十八章 大是大非
翌日清晨。
一早,贾蔷自宫中而出,径直前往了朱朝街,丰安坊。
昨晚和尹后深入交谈后,贾蔷明白了尹家在尹后心中的地位。
尹后虽聪明盖世,但对尹家心中一直抱有歉疚之心。
这么多年来,对尹家压制的太狠了。
别家后族哪个不是荣华富贵享尽?
唯独尹家,清苦的甚至不如寻常官宦人家。
对此事,尹后心里有愧。
也因此,哪怕对尹褚十分不满,却仍视其为亲兄长。
虽尹褚余生注定会赋闲在家,但荣华富贵也绝不会少。
贾蔷有意保持和天家的亲密关系,所以对尹家,仍要慎重。
好在,尹褚是尹褚,尹家是尹家。
尹家有个明事理的老太太……
……
萱慈堂上。
贾蔷进来后,发现除了尹家太夫人和尹子瑜外,其余尹家人的神情都不怎么好。
待见礼罢,最先急着发难的,竟是孙氏:“蔷哥儿,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大老爷的官儿怎就让你废黜了?你昨儿在宫里可是吃了酒了还是撞客了?!”
贾蔷明白孙氏,是为了一家和睦,也担心他恶了尹家太夫人。
他苦笑道:“老太太、两位太太,连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军机大学士李晗包藏祸心,和鼓勇营的参将、游击、都司等勾结一起,这些时日一直私自调兵入宫中藏伏起来,准备谋我性命,诛我满门,以求富贵……”
“啊!!”
孙氏闻言唬了一跳,面色骤变,站起身来惊怒急问道:“竟有这等事!可要紧不要紧?那个李晗可就是上回难为你的?真真是打不死的野种,几回回都是他生事!”
相比于大伯子丢官,贾蔷这个才是真正惊险,才真正让她心惊大怒。
贾蔷摇了摇头,还未开口,就听秦氏疑惑道:“李晗叛逆,和大老爷总没甚么相干罢?怎会牵连到大老爷,好好一个军机大学士,朝廷宰辅,就让你随便废黜了?”
贾蔷也奇怪,问道:“昨晚大老爷家来,就没说点甚么?”
秦氏摇头道:“昨儿回来就去了书房,还未露面,饭菜也未用。蔷哥儿,甭管说甚么,老爷总不会和那野种叛逆站一边儿。你怎好善作主张,就把老爷的官儿给免了?再说,你虽是王爷,也没罢免宰相的能为罢?大伯娘多说你一句,可别因为皇城里都是你的兵……”
贾蔷不等她说尽,摇头道:“大太太,叛逆李晗藏进宫里的死士,有一半左右,是大老爷帮忙藏匿起来的。此事,虽然连我也不信,却做不得假。”
听闻此言,满堂皆惊。
孙氏脸上的惭愧不安瞬间没了,脸也板了起来,斜眼看向秦氏的目光少了许多亲近,眼见着是迁怒恼了。
尹家太夫人更是眉头紧皱,看着贾蔷沉声问道:“蔷儿,你是说,大老爷帮着李晗藏匿死士?他竟做下了这等没脑子的混帐事?!”
语气中,满满惊怒!
尹家太夫人预料到出了事,但她没想到,会出这等塌天祸事。
果真以王法来断,尹家全家满门老小,能跑得了哪个?
贾蔷见尹家太夫人惊怒的身子都颤栗起来,尹子瑜在一旁不安的搀扶着,他忙道:“老太太,事后查明了,大老爷是受了李晗的蛊惑和诓骗,他并不知道……”
老太太面色隐隐苍白,她缓缓摆手道:“你不必说了,知子莫若母,我岂能不知他是甚么样的人?
旁人只道他受了后族之名的恩惠,才能在吏部最肥的缺儿上坐了十来年。
可是,人家却不这样想,人家只道因为后族,耽搁了他一辈子!
科举出身,自视甚高,就自认为甚是清贵。
妹妹成了亲王妃,成了皇后,如今更是成了太后,非但没给他带来甚么助力,还让他不能施展平生抱负。
这人呐,果真最难有自知之明。
他就不明白,世上绝大多数人,都不过是普通人,便是考中了进士又如何?
历来考上进士的糊涂种子还少了?
他没那么大的能为,偏自视甚高,就会办下蠢事!!
这番话,我同太后也说过,当初同太上皇,甚至同先帝都说过。
是我,一直按着他,不让他升官,因为我知道,一旦升官,他心里的官迷贪念,就永无止境!
未曾想,防到最后,太上皇昏迷前,到底还是托付了大权。
我知道后心里就有些不安宁,担心出事,结果终究还是一语成谶……”
说着,尹家太夫人眼中落下泪来。
这眼泪中,既有悔,也有恨。
当然,老太太也知道,这个打击对尹褚而言,是何等的沉重,致命。
虽然恨铁不成钢,可到底也是她的儿子啊。
她明白,是因为这些年压制的太狠了,如今陡然一放松,才干出这等没天理王法的混帐糊涂事来……
见她落泪,一众儿媳孙媳忙相劝。
尹家老太太摆摆手,接过尹子瑜递来的帕子擦了擦眼泪后,看向贾蔷笑道:“能保全性命不能?”
众人闻言又是一惊,齐齐看向贾蔷,贾蔷忙不至此,老太太不必多虑。”
尹家太夫人摇头道:“蔷儿,你莫瞒我。不至于此?他若不是太后的亲哥哥,不是皇上的亲舅舅,莫说他,连满门都要抄斩进去!我更不是不明白道理的人,他做下这等糊涂混帐事来,最对不住的,除了太后和皇上外,就是你,还有子瑜。
他落得什么样的下场,都是咎由自取!尹家上下,都不会怪你。”
贾蔷闻言心里顺快了些,笑道:“能得老太太如此体谅,实乃蔷三生之幸。只是老太太果真不必为大老爷担忧,娘娘和皇上在武英殿议的明白,大老爷就是为奸佞所诓骗。另外……”顿了顿后,他又道:“其实罢相位,还有一重更重要的缘故,就是大哥二哥归来后,就要执掌两大部京营,五哥则直接执掌皇城。兵权着实太重,如此一来,大老爷的相位就有些碍眼了……”
秦氏闻言登时不满道:“这叫甚么话?岂有老子给儿子让位置的道理?”
贾蔷呵呵笑道:“大太太,你想错了。不是老子给儿子让位置,而是对天家来说,如今最重要的事,就是兵权!天家的事,最大!
我是注定要走的人,我若一直在京,会让朝野忧惧,于社稷安稳不利。
而我走后,太后娘娘和皇上唯一能信得过的,只有尹家!
相对于军机处而言,兵权才是娘娘和皇上最着紧解决的事。
大老爷若一直在位,大哥、二哥加上五哥就不可能握紧兵权,强行为之,其祸更烈。
所以大太太,您别生气了,这件事,只能如此。”
秦氏闻言,虽事情无法改变,但她心里的怨恼却消散大半。
尽管丈夫丢了相位,可两个儿子却马上要大用,而且更为倚重。
这也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罢。
她笑道:“罢了罢了,朝廷上的事咱们妇道人家也不懂,就不多问了。我生甚么气?都是一家人,谁上谁下,甚么事都好生商量。另外蔷哥儿,别的我不敢保证,只一点,你大伯对李晗那野种造反一事绝无可能知晓。
因为他当明白,果真那样做了,漫说太后娘娘和老太太绝不会轻饶,连我也断不依他。
所以他必是为人诓骗了去,上了当,不然总不至于想当孤家寡人罢?”
贾蔷呵呵笑道:“大太太所言极是,便是这个道理。在老太太面前,我可比大老爷得宠的多。大老爷若欺负我,老太太也不会答应!”
众人都笑了起来,独尹家太夫人笑容有些黯淡,尹子瑜亦是面色淡淡。
待众人笑罢,她拿出抄纸来,与尹家老太太落笔道:“老太太,家中出了这等事,我且先随王爷回家,过些时日再来看望。”
尹家太夫人见之面色微微一变,随即却轻轻一叹,抚了抚子瑜的鬓角,温声道:“也好,家去了,好生过日子才是正经的。你的日子过的熨帖爽利些,我和你娘你大伯娘她们,也都更高兴。”
尹子瑜点点头后,在尹家诸内眷诧异的目光下,走下高台,站在了贾蔷身边……
贾蔷见之一怔后,随即明白了子瑜心意,大为感动之余,不免心疼起来,柔声道:“不必如此,并没甚么大事,往后都太平无事了。你才来住了一宿,何不在家多住几日,也好陪陪老太太?”顿了顿又压低声音悄声道:“近月来我夜里只能留宿宫中,防卫宫务……”
尹子瑜闻言,俏脸忽地一红,眸眼含羞的嗔了贾蔷一眼,却终究是摇了摇头,其意坚决。
尹褚存的甚么心思,她不愿去揣测,也不想去揣测。
尹褚是长辈,她更不能指责甚么。
但是……
可以肯定一点,尹褚所作所为,其心中所想,绝不会对贾家,也绝不会对贾蔷存有善意就是。
既然如此,那么这个时候,她再留在娘家这边,便不合适了。
如今,宁荣街那边,才是她的家……
这一点认不清,日子就过不好。
她素来不喜麻烦,于这等大是大非的问题前,更喜欢早早抉择,对大家都好……
等她随贾蔷连午饭都未吃就离去后,孙氏许是才明白过来,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
其她人的神情也都阴晴不定,尹家太夫人问尹浩妻子乔氏道:“书房那边还未开门?”
乔氏强笑道:“还没有。”
尹家太夫人缓缓站起身来,拄起拐杖,道:“我去瞧瞧,他到底想做甚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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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七十九章 丧音
出了丰安坊,马车上,贾蔷握紧子瑜的手,温声道:“其实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艰难,尹家上下,也只大老爷一人看我不顺眼。当然,或许受他的影响,尹江尹河也会有些变故。不过,他们的位份太低,没甚影响。
大老爷对我,应该也没甚私怨。他是纯粹的读书人,是做文官的人。所以对我的一些作为,视若邪魔外道,恨之入骨……
好吧,他的确因大道不同,憎恨于我。
但如今,他甚么都不是了,影响不了我和尹家的关系。
其实有太后在,有咱俩在,贾家和尹家,就不会翻脸。更何况,还有那么明事理的老太太。”
尹子瑜神情一直很落寞,听了这番话后,面色稍缓了些,落笔道:“姑姑可是十分生气?”
贾蔷点了点头后,又摇头笑道:“虽有些生气,但也并没有那么生气。太后岂会不了解大老爷是甚么心性?当初夺嫡之争时,他甚至站队老三!啧!所以,也没有那么意外。”
尹子瑜闻言,微微摇了摇头,落笔道:“都道自古帝王家,见不得亲情。其实何止帝王家,到了一定高位,孰人不是无情?”
尹褚所为,到底还是伤了她的心。
贾蔷拥子瑜入怀,呵呵笑道:“尹家已经很不错了,比绝大多数高门强百倍。莫说老太太,连宫里太后娘娘,也十分公道,亲厚咱们。”
尹子瑜迟疑稍许,落笔道:“姑母与你,有几分为亲情,几分为……利?”
贾蔷未想尹子瑜会这般问,他思量稍许后,缓缓道:“三分为亲情,七分为利罢。”
而他没说的是,这三分中,一分为天意事故。
若无地龙翻身那一回的阴差阳错,尹后与他的合作,就是十分为利益。
靠侄女儿联姻,是联不出真正情感的。
而正因为那一回意外,才有了后面的癫狂。
日久生情,多出两分情意来。
贾蔷和大燕能否持续勾连在一起,全在此处……
虽然只三分,尹子瑜对贾蔷所言,却十分满意。
她不是没见识的傻姑娘,也看得出贾蔷在说真心话。
三分虽不多,可至少在他心里还是存了三分真情的。
因而反握住了贾蔷的手,只是神情依旧忧郁苦痛……
贾蔷奇道:“怎还是面色忧愁不安?果真舍不得,咱们再折返回去。都是自家至亲骨肉,要甚么面子?一起用一席午饭,咱们再回去……”
尹子瑜闻言面色却愈发痛苦,与往日里周身静韵风蝉不鸣的形容大为不同,也让贾蔷愈发惊忧,就见她隐隐颤抖着手落笔道:“大伯父,怕是要出事。”
贾蔷见之一怔,随即悚然而惊,道:“怎么可能?”随即又连连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子瑜,相信我,不亲眼看到我倒下,不重掌大权,尹褚不会那么没出息的……”
尹子瑜神情惨然,落笔道:“母子连心,若不是担忧猜测到大伯出事了,老太太,是不会哭的。”
她以晚辈身份,不好褒贬尹褚。
但她素日里观之,她那位大伯父,极重官威官仪。
而且平日里在家中流露出的一些言辞举止,也无不展现出尹褚对官场的狂热和向往。
于最高峰处被打落尘埃,成为世人笑柄,对尹褚而言,受到的打击……难以估量。
……
尹家书房,恍若冰窟。
贾蔷、子瑜离开后,尹家太夫人带着亲眷前来。
为了照顾尹褚的体面,除了至亲外,连个下人都没让近前。
只是阖家上下做梦都没想到,久叫门无果后,强行推开书房门,入目的,却是那样骇人绝决的一副画面。
撕心裂肺的哭声,让尹家多年来的平静祥和被打破……
看着匆匆自缳索上取下来,安置在地面上的尹褚,尹家老太太遍体寒意,老泪纵横。
大太太秦氏和几个儿媳跪伏在地上,哭成泪人,连连嘶声尖叫。
她们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尹朝被寻来后,亦是跪地大哭,以头抢地。
尹家门儿里,就他们兄弟二人。
尹褚虽对这个幼弟管教甚严,但长兄如父,此刻忽然逝去,尹朝岂能不痛苦难捱……
乔氏常年管家,倒是冷静稍许,很快从书桌上寻到一纸遗书。
她只扫了眼,面上就无一丝人色。
好在她伶俐,没有声张,而是悄悄拿到尹家太夫人跟前。
尹家太夫人于悲痛中接过,只看了眼,就捏成一团,随后装进袖兜里,泪眼肃穆的看了乔氏一眼,乔氏忙点头会意。
之后,尹家太夫人长叹息一声,同尹朝道:“朝儿,挂白,报丧。对外就说,你大哥突发恶疾,没了。”
“老太太,老爷不是得恶疾没了的,是让人逼死的啊!”
秦氏陡然丧夫,如天塌了般,再听尹家太夫人准备按下此事淡化处置,哪里肯依,抬头喊道。
尹家太夫人落着泪怒道:“胡说八道!你想让这没出息的,成为天下人眼中的笑柄,成为江哥儿河哥儿他们兄弟眼中的懦夫不成?官场之上,起起伏伏是常事,哪个宰辅,不是三起三落,才终成就相位,才礼绝百僚的?
大老爷就是因为这些年走的太顺了,身为皇亲国戚,又担负着大好的名声,虽只一个五品小官儿,可是连部堂尚书都礼敬他三分!
偏他自己,被捧了那么多年,真以为是定国安邦之才,还觉着受了天大的委屈!
如今受了点挫折磨难,就干出这等没出息的混帐事,祖宗的脸,都叫他丢尽了!
怎么,你嫌他在家里丢的不够,还要嚷嚷到外面去?你若想他死后不得体面,就四处嗷嗷罢。”
秦氏闻言,如遭雷劈,整个人懵然片刻后,再度伏着尹褚的尸身,放声痛哭起来。
尹家太夫人身子摇了摇后,目光掠过屋内的十来号人,缓缓道:“此事,哪个传出去,哪个就不是我尹家人,尹家留不下长舌妇。我不想让大老爷走后,还叫人耻笑,不想让他的儿孙子侄们,拿他当懦夫。”
一众儿媳孙媳连忙担保,断不会外泄。
尹家太夫人又多看了眼躺在地上的尹褚,心如刀割,不敢多看,由人搀扶回了萱慈堂卧房内,方将尹褚遗书拿了出来,泪流满面的看了遍后,竟是颤巍着手,将遗书放进水盆里,浸透销毁了……
尹家的气运,都耗在尹家两代姑娘身上,余者虽不算庸才,却也并无太出彩之人。
在她的教诲下,中规中矩的出众,仅此而已。
尹褚,尤其如此,故而担不起那样高的官爵。
德不配位,必有灾祸。
……
皇城,武英殿。
东阁。
近来二韩对坐无言的时候,似乎多了不少。
这一次,尤其长久。
直到日头快要西斜时,韩琮才终于开了口,缓缓道:“元辅大人,事先就知道李晗之所为,并警告于他,却没有任何阻拦。李晗受了‘警告’后,才去寻的尹褚,一拍即合。今日事败,李晗死,尹褚……也死了,都在元辅大人的算计中?
元辅大人这一局谋的,是尹褚罢?也不对,不止是尹褚。李子升太过狂妄,不断沾染兵权,甚至想将京营、丰台大营和西山锐健营都拢在手里。一旦这些兵权都让他抓死,以其心性之猖獗,未必还将元辅放在眼里。
其次,尹褚死了,就在贾蔷和太后,和尹家之间埋了一根锋利无匹的钉子,早晚要扎破土面露出来,却不知会扎死哪个……”
韩彬一直待韩琮说完,才苦笑道:“猜对了大半,但尹承愿会自尽这一点,老夫着实未料到。青史之上,能到这个地步的,有哪个不是心智坚定如磐石,腥风血雨刀斧临身不动摇的?罢免了一次官位,就投缳自尽,实在是……千古笑柄。”
尽管尹家对外放出的消息是突然病逝,但武英殿内都是甚么人?怎会信这等说辞……
但,韩彬竟并未否认韩琮其他的指控……
韩琮闻言眉头紧皱,缓缓问道:“为甚么?”
堂堂元辅,为何会用诡道?
韩彬叹息一声道:“也是不得已为之……李子升堕落腐化的速度之快,超乎老夫想象。其心中妄念之深,更是惊人。他也看的明白,待朝廷度过边患和天灾的难关后,老夫一定会向他出手。所以,他就愈发丧心病狂的往军中伸手,以高官显爵为诱,勾结连横。再让他恣意下去,必成酿大祸。
可若由老夫亲自出手,动荡太甚,会引起军中反弹。接下来,老夫要亲手调理京营兵权,不能在军中落下症结。
另外,尹褚尹承愿,此人骨子里乃杨国忠李林甫之流。只看他不断交好李晗,拉拢叶芸,看他将这十多年在吏部清选司任上挑拣出来的门生,大肆提拔,安插要位,就知道其权势之心有多重……”
韩琮抿嘴讥讽道:“权势之心虽重,可操持起来太过露骨。到底未经历过州县,直入台省之辈,没在官场上打熬过,顺顺当当的当了十几年的肥缺,受人奉承。官威摆的十足,处处想与我等平起平坐,做起事来,却是小家子气!也难怪受不得这点挫折,沦为笑柄!”
顿了顿,韩琮面色复杂道:“真计较起来,林如海、贾蔷师徒二人,比李子升、尹承愿之辈,要强的太多。就是不知道,九华宫那边,会不会对贾蔷生出厌恨之心来……”
言至此,他看了韩彬一眼,只见韩彬面色肃穆凝重,却无一丝动摇之意,不由暗自摇了摇头,轻轻一叹。
接下来,韩彬已经打定主意拾整京畿兵权了,其所为何人,不言自明。
只是……
想起贾蔷斩杀李晗的狠辣决绝,韩琮心中不由生冷。
若是贾蔷真被逼急了,舍弃家国大义,先一步出手,韩彬与他,也会落到李子升、尹承愿的地步,沦为千古笑柄么?
这家国天下事,到底谁对谁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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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八十章 西北大捷!
皇城,九华宫。
西凤殿。
贾蔷面色凝重的站在殿下,看着高台凤榻上,尹后凤眸泛红,素手轻拭珠泪。
李暄垂头丧气的站在一旁,自责道:“母后,若知道大舅舅他……儿臣昨儿就不让贾蔷罢了他的相位了。”
贾蔷:“……”
贾蔷心中骂了无数声肏恁娘后,还未开口辩解甚么,就听到一句让他毛骨悚然的问题。
尹后似喃喃自语的问道:“尹褚,果真是自尽么?”
贾蔷闻言倒吸了口凉气后,霍然抬起头来,不过随即又连连摇头道:“娘娘,绝无可能他杀。别的不敢说,尹家周遭早已被重重守卫着。没有人能穿过重重保护,跑到尹家无声无息的杀人。大老爷之殇,臣之过也。娘娘,节哀顺变。”
尹后闻言,却未看他,而是看了眼垂着头站在一旁的李暄,身子有些发寒,随即也垂下眼帘,在李暄抬头看来之前……
外面的人,自然无法动手。
可尹家里面的人呢?
贾蔷先前说的对,天子,果然都是,都将是,没有人性的人,不可高估之……
贾蔷说她成不了武媚,因为她心中看重的亲情太多,牵绊也就越多。
或许智谋不低于,但绝决相差太远。
深谈时,他甚么都敢说……
尹后原以为,诸子中,就这个幼子最不同。
孰料,到底还是看走了眼。
虽然没有一丝证据表明,此事为李暄所为。
但知子莫若母,尹后不需要证据,就能断个八九不离十。
而尹褚虽是没出息,器量也不足,但只要她这个太后当的安稳,尹褚再蠢也该明白,他仍有起复之机,又怎会轻易寻短见?
道理不通……
可是,即便猜到了这些,又能如何呢?
她还能,废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不成?
因此,也愈发难过,愈发,心寒。
……
自九华宫出来,李暄叹息一声,看向贾蔷问道:“贾蔷,你说大舅舅会不会真被人给害了……”
贾蔷扯了扯嘴角,摇头道:“甚么话?皇上信不过我?果真有人能在尹家动手,那只能是臣。连动机都是十足的,尹褚想害我!”
李暄打了个哈哈,乐道:“行了行了,球攮的,你倒抱起屈来,朕和母后都没怪你……不过尹家那边,你得自己摆平。唉,外祖母许不会说甚么,可是大舅母,还有尹江、尹河他们兄弟四个,怕是要有些问题……尤其是尹江、尹河,会不会对咱们俩起甚么隔阂?”
贾蔷想了想后,笑道:“隔阂?不该是他们担心皇上对他们产生隔阂么?让他们回京执掌两大京营,倒不是果真指望他们能干甚么,只是为了压底罢了。李晗死后,韩彬势必重整京营。这个老小子,虽然脑子有些迂,看不到真正的大势所向,但对社稷之忠,倒是不需怀疑的。所以尹江、尹河归来,作用没他们自以为的那么重要。到时候皇上让他们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
李暄闻言,简直惊悚:“你居然会替老韩头说话?”
贾蔷哈哈一笑,笑罢,若有所思道:“皇上,如今再回头看看,李子升和大老爷多半是中了韩半山的计了。”
李暄闻言一怔,随即也反应了过来,缓缓道:“李晗那忘八肏的,死命的往兜里抓兵权,又腐化堕落,尹褚……连朕都不放在眼里,勾连李晗,亲近叶芸,就差把他想当元辅刻在脸上……还真有可能。贾蔷,大舅舅会不会是老韩头干掉的?毕竟,他最想做的,就是离间你和母后还有朕的关系……”
贾蔷摇头道:“不知道,但应该还不至于到这个地步罢……算了,都死了,对皇上也是好事。接下来,臣离去后,二韩老死更好。到时候,皇上就能当个没有甚么羁绊束缚的皇上了。”
李暄笑骂道:“球攮的扯淡去罢!走的走,死的死,爷靠哪个去治天下?不过接下来一二年,天下太平应该是没甚问题的。你小子别再招惹是非了,也让爷清省两年。对了,有一喜事你想不想知道?”
看他挤眉弄眼一副欢喜没人分享的神情,贾蔷呵呵笑道:“甚么喜事?”
李暄也不藏着掖着,笑的满面花开道:“云氏有喜了……不,现在应该叫贾氏有喜了,你那远房姑姑!你小子且等着,早晚爷的骨肉,比你还多!”
贾蔷拱手笑道:“那还真是大喜事。不过皇上最好还是别声张,娘娘对云妃恼火的很。云妃当初怀了身孕,云家就想对皇上和宝亲王出手。云妃在太上皇跟前,也说了不少坏话,犯了娘娘的大忌。那个云氏和云妃相貌太像,果真让娘娘瞧见了,你的好多着呢。”
李暄闻言,纠结起脸来,道:“爷还想给她个封号……算了算了,以后再说罢。贾蔷,今晚宫里还要不要宵禁了?”
贾蔷想了想,道:“再查一宿罢,查彻底了,也可安抚人心。”
李暄笑呵呵道:“也好,宫里也确实需要安抚人心。”
……
三个月后……
宣德元年,二月。
多灾多难的隆安朝终于过去了,新朝初立,气象似乎都不大相同。
江南早已春意盎然,京城这边,春的气息也渐浓。
平海王府宁安堂后堂,贾蔷双臂一左一右抱着两个刚满两月的婴孩,脸上笑容有些苦涩。
又多俩儿贼!
再加上南边儿传回来的信儿,李纨生了一个儿子,可卿也生了一个儿子。
如此算下来,九个孩子里,除了小晴岚和平儿生的小婉儿两个女孩子外,清一色和尚。
李婧一人就生了仨儿子,香菱生的儿子,凤姐儿生的儿子……
如今就看鸳鸯过二月生的是儿是女了……
不过儿子多了也有好处,给这些小子起名字倒便宜许多。
不必再费心起乳名了,李峥是老大,贾乐是老二,余者从三郎起,一直往后排……
如今看来,九郎不是终点,十九郎都未必。
因为紫鹃前些时日诊出也有了身孕,莺儿居然也有了,宝钗有些恼火,她没有……
贾蔷也纳闷,他成播种机了?
这也太强了罢……
不过,或许是天命如此……
“爹爹!”
“爹爹!”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子,被乳娘抱进屋里放下后,独自踉踉跄跄的跑到贾蔷身边,抱住他一条腿。
贾蔷见之,登时眉开眼笑,赶紧把俩傻儿子交给一旁的乳娘,将小棉袄抱了起来。
看着闺女胖乎乎白嫩嫩的小手沾着口水往他脸上伸来,贾蔷还得将脸凑近些,免得够不着。
见他如此喜爱孩子,周遭乳娘、丫鬟们瞧见了也都跟着笑。
打年后不必再进宫里留值,贾蔷在家的功夫一下多了许多。
每日里处置完公务后,偶尔陪着内眷们去大观园逛逛,其余时间就是带孩子……
“爹爹,不……不多嗡!”
小晴岚水晶一般的大眼睛看着贾蔷,口齿有些不清的说道。
贾蔷自然明白她说的甚么,哈哈笑着抱着闺女直接坐在地上,让她坐在怀里,随后抱着她四周转悠起来。
其效果……等同于人形摇摇车。
旁边跟着十分喜爱小晴岚常跟在身边的龄官,见贾蔷看来,忍不住眉眼含笑,轻启朱唇唱道:“爹爹的爹爹叫甚么?”
小晴岚十分响亮的回应了声:“叫爷爷!”
两个被抱在怀里的儿子三郎、四郎,巴巴的看着这一幕。
可惜他们还太小,顽不得这些。就算年纪到了,估计贾蔷也没心思带熊儿子们一并顽耍……
正当父女两人顽的欢实时,忽见李婧阔步进来。
生完三郎、四郎后,她又恢复了飒爽身姿,不过此刻进来步伐比往日里更快一分,眼里也没看到冲她叫“娘亲”的小晴岚,而是对贾蔷急道:“爷,西北传回消息,八百里加急,西北大捷!两军交战,四千火器营埋藏在雪坑里,从侧面伏击准葛尔军,连准葛尔汗和汗王世子都被击中丧命,真正的大捷!”
贾蔷闻言面色未变,笑呵呵的抱着小晴岚转完最后一圈后,才将她给了一旁的乳娘,又在脸上亲了亲后,方与李婧出门。
“这么说来,西北战事就要平息了么?”
抄手游廊上,贾蔷于栏杆边站定,看着春来几只南来的燕子飞舞,轻声笑道。
李婧面色并不像贾蔷那般轻快,不无忧心道:“虽然还没彻底平息,但准葛尔主力损失惨重,也折腾不起来了。还有,西南那边也安宁下来了,西北这边再传大捷,武英殿那边势必会继续大作文章,新党士气大盛。
这三个月来,韩半山一刻未歇着,辣手清理吏治,又亲手操持京营、边军轮调。除了振威营、耀武营外,其余十大营的营指挥使,几乎换了个遍。如今大捷传来,以此军威,朝廷对京营的羁縻必然加深。
爷,尹家五爷就要回京,接手皇城……咱们开始有些危险了。”
说着又愤愤不平的骂道:“韩半山枉负天下盛名,如今倒真敢撒手,让德林号去担负六省赈济。他在后面磨刀霍霍,准备动手!”
许是上天终于要善待大燕了,今年的旱情,比预想中的要轻许多……
贾蔷倒没那么生气,呵呵笑道:“也不能总将人当成傻子不是?德林号这两年靠着赈济灾民的旗号……当然,咱们的确是真的在赈济,可一点也不耽搁德林号恣意扩张。借着赈济灾民的好名声,将商货卖的到处都是,银子赚的实在是,太狠了些。
又用这些银子将一船船的百姓、工匠运去小琉球……朝廷看在眼里,岂能没有算计?
不过嘛,若说已经磨刀霍霍准备动手,还早了一些。
总要再熬上几个月,德林军出了皇城,灾民赈济的差不离儿的时候……
不慌。”
李婧却不放松,道:“是不必惊慌,不过爷,也该准备准备了。几个有身子的奶奶,是不是先一步送去小琉球?还有姑娘们……”
贾蔷闻言思量稍许后,缓缓点头道:“倒是可以准备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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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八十一章 十年
轻柔的海浪一层层的席卷着沙滩,一群海鸟在天空盘旋。
小琉球南海岸畔,林如海拄着拐,与齐家老太爷齐太忠、齐筠爷俩,还有一须发皆白的道士,一起沿着海边散步。
走了一段距离后,一身月鸦青色素面细葛布长袍的林如海双手拄拐站定,迎着微微海风,与齐太忠微笑道:“德昂不错,偌大一座岛,打理的井井有条。这个年纪,能有这样沉稳的理政之能,人才难得啊。”
齐筠微微躬身领受,在林如海这样的长者面前,还轮不到他来谦逊。
齐太忠倒是呵呵笑道:“云从龙,风从虎。樊哙不跟着刘邦,不过一屠狗之户。萧何不逢明主,亦是守户之犬也。天下英才俊杰,便如这岸边之沙,何以计数?唯有附着龙鳞上,才能畅游于九天。林相,非我这把老骨头奉承王爷,只是放三年前,林相能想到今日?”
林如海笑了笑,道:“确是世事难料,却也不必过于捧高蔷儿。如今真正的难关未过,所取之大业也还未开始。前路究竟如何,还不可知。”
齐太忠笑道:“是啊,王爷胸中所谋之大业,千古以来,何人敢想?不过,也不算遥远了。上月,安南那边起兵灾,安南国内一些人眼红租界富庶,便鼓捣一些青皮百姓去抢夺租界的财产,想烧杀抢掠一番。
结果先被租界内的安保营打了个头破血流,后安南南部阮主大怒,派安南兵威租界,又被早有准备的德林军打的几乎全军覆灭。
随后德林军百余战船兵临城下,安南虽也有火炮,但炮小且少,根本无法抵挡德林军。
一轮炮击,如天崩地裂,打的阮主终于知道了轻重。
然而经王爷指点,德林号并未在此时狮子大开口,只要求进一步租借土地,扩大租界面积,并保证租界的合法权益。
让安南方面自己严惩闹事的青皮浪人,以此表示对阮家政权的尊重。
一番敲打安抚后,安南境内终于又恢复了安宁……”
林如海闻言颔首笑道:“眼下小琉球正在一日千里的壮大中,暂不宜起国战。打下来,眼下也吃不下,吃不好。不过,安南阮主吃了这般大的闷亏,不会就此罢休的。阮氏自称国主也才十来年,怎忍得下这口气?”
齐筠在一旁躬身道:“忍不下也得忍,如今德林号在安南的租界,原是真腊国土,是阮氏以兵强马壮之力强夺之。如今德林号寻到真腊旧民,暗中扶住他们复国。再有就是,安南素有阮郑之争,南北分裂。如今虽太平了几十年,但双方无时无刻不想吞并对方。德林号也可在这方面,动些手脚。不过王爷鈞旨,眼下一切以壮大小琉球为首要任务。对安南、暹罗等国,则以一手大棒、一手甜枣之计,使其规矩,成为德林号的粮源,和商货倾销之地。”
林如海看向齐太忠笑道:“年轻一辈如此能干,我们也可多歇一歇喽。”
齐太忠却并未如此宽心,一双老眼中流露出凝重和淡淡的担忧,看着无边无际的大海,拄着拐站定问道:“林相啊,安南、暹罗之乱不过疥癣之疾,齐筠能处置好,不足为奇。可是北面朝廷那边……林相,要起大浪了。”
林如海微微颔首,道:“是啊,朝廷就要度过难关了。不破不立,数年大旱灾下来,朝廷固然艰难,可各省巨室亦难熬。朝廷借此机会,强推新法,事半功倍。”
齐太忠不无讥讽道:“若无德林号运粮,并于黑辽栽种抗旱农种,以种种措施救灾,朝廷还有心思推行新政?怕早就满目疮痍了。”
林如海笑道:“德林号也借此畅行天下,聚敛无数财富,不算吃亏。”
齐太忠还是遗憾,道:“若是坐视朝廷棘手,德林号一样能畅行天下,还不至于面对今日之难。朝廷一旦回过劲来,比小琉球何止庞大百倍?”
林如海摇头道:“蔷儿心中,自有其道。若他如员外所言那般,未必能得如此基业,即便得了天下,也不过又是一个轮回罢。不信你问德昂,对于贾蔷之所为,他心中是敬多一些,还是耻笑多一些?”
齐太忠笑道:“不用问,连我心中都是敬多一些,何况他们这些心中还有崇高抱负的年轻人?”
一直未开口的老道亦说道:“若王爷如老太爷所言那般,老道我也不会上京,也不会南下。”
众人大笑起来,不过笑罢,齐太忠沉声道:“林相爷,以老夫之愚见,实在不明白王爷为何还要留在京中?如今德林号在小琉球基业稳固,民心所向!整个小琉球,生机勃勃,一副兴盛之象!且这二三年来的赈济,也并未白费。便是不算江南各省,北地六省的渠道也都畅通无阻。即便朝廷一纸禁令下来,至少三年内,德林号也能毫无阻碍的在大燕横行。无论是进出商货,还是人口!
北地尚且如此,江南就更不必提了,朝廷的禁令想在江南逼杀德林号,彻底清除德林号的踪迹,非二十年不可建全功。
三年后,便是老夫保守估计,小琉球也有三百万人口,尼德兰、葡里亚、佛郎机等西夷番国的人口,也不过如此,甚至还没这么多。
十年之后,小琉球、安南、暹罗、吕宋等国加起来,便是破千万人口都不算难事,大业可期!
但德林号还有一个天大的漏洞……”
林如海微笑道:“你是说,蔷儿的安危罢?”
齐太忠白眉紧皱,沉声道:“没错!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且这边都到了这个地步,委曲求全辛苦数年苦熬苦掖到了今日,已是立于不败之地!可若是王爷出了丁点闪失,满盘皆输!!相爷,还是快些请王爷回来罢。那边劳什子一个郡王,着实没甚意趣。”
林如海闻言摇头笑道:“这些我何尝不知啊,只是朝廷那边的事,蔷儿不要我管。你瞧,早早将我打发离京到这边,许就是为了不让我碍事。不过员外啊,不必担忧。要相信他,不会做糊涂事的。他与我保证过,无论甚么时候,他和家人的安危,始终在第一位,哪怕,将天捅出个窟窿来!”
齐太忠闻言,老眼里目光微微一凝,心中忽然起了些异样的心思……
若贾家家眷果真出了点事,会不会……
……
“贾蔷,大捷!哈哈哈,前所未有的大捷!准葛尔那群野牛攮的,连可汗和汗王世子都死干净了!西北一战而定,爷真是英明神武啊!”
大明宫,养心殿内,李暄在殿上乐的手舞足蹈,难掩意气风发。
这一刻,无论是尹后还是二韩、叶芸等,都没有喝斥他瞎鸡儿转悠晃荡,没有人君之相。
因为他们也高兴!
韩彬心情还有些复杂,相比于隆安帝,李暄妥妥就是个昏君种子。
可是世道就是这样讥讽,隆安帝未尽之功业,在李暄手里却渐渐有了模样。
李暄自隆安帝手里接到的,绝对是一个烂摊子,不比隆安帝自景初帝手中接到的好多少。
私自调兵进京的权臣,逼宫太上皇的大学士,混乱的宗室,动辄造反的京营,天下大旱,边关乱战……
如此危象,也不过一年光景,局势就向大大转好。
随着这场大胜,随着天灾减弱,随着宗室凋零,随着京营安定,随着新政大行……
眼瞧着,就是盛世将至!
除了,被李暄围着转了一圈的那个年轻人。
算起来,这些事,事事皆和他有关。
而此人,却成了这座庞大帝国,最大的不安因素……
似乎感觉到了目光,贾蔷侧眸看去,见韩彬正盯着他,却没与其交道的兴趣,呵了声后,同李暄道:“有甚么好高兴的?拿火器抽冷子干掉了一群茹毛饮血的胡骑,算不得甚么大事。尼德兰、葡里亚、佛郎机那些西夷,早就用这样的火器大战了。咱们偷偷摸摸的用四千火器兵打了场仗,人家是十万大军数千门火炮对轰,那才叫天崩地裂……”
不等他说完,李暄就气骂道:“球攮的一天到晚就知道西夷西夷西夷,西夷有朕厉害么?!”
太破坏气氛!
贾蔷哈哈笑道:“多早晚西夷打过来,皇上就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你厉害了。”
李暄:“……”
韩彬在一旁淡淡道:“百里而趣利者,必蹶上将军。更何况,万里之遥?再者,大燕盛世可期,也不惧跳梁小丑来犯。”
贾蔷“啧啧”了声,道:“好硬气的元辅,怪不得敢叫半山。不过你这么牛,口气这么大,西北边患时,怎不见你老亲自去对准葛尔汗说一句不惧跳梁小丑?天下缺粮时,你怎么不叫一声盛世可期?”
“贾蔷!”
韩彬一张脸淡漠,到了他这个地步,很多时候是十分要脸面的,但对上政敌,却是不需要的,不过没等他开口,尹后就开口笑道:“莫要跟孙行者一般,甚么时候都拿着根如意金箍棒乱杵。你的功劳,皇上和本宫都看在眼里,朝廷也不会昧着良心看不见。你担忧西夷的苦心,天家也都明了。你想开海,皇上和本宫是没有意见的,也信得过你。
只要武英殿那边点头答应,你就可以大燕平海王之身,开海拓疆,实现抱负。
这个时候,你还去得罪元辅?”
贾蔷闻言眼睛一亮,不过随即狐疑的看向韩彬、韩琮,既然尹后开了这个口,说明她和军机处事先肯定有过谈话。
贾蔷心里还是有些感动的,他与尹后深谈时,掏心掏肺说了很多,而开海拓疆为社稷谋福祉一事,自然是高朝重点。
如今尹后为他在不可能中寻出一条路来,他领这份情。
只是……
他没那么幼稚。
贾蔷看着二韩明言道:“开海这条道路,和你们心中的道不同。本王不否认你们的道是正道,使国泰民安,使社稷安稳,都没错。即便本王一心开海,还要坚持赈济灾民,而不是坐视大燕一片狼藉,再从中取利。
这一点,足以证明本王对太后和皇上,对社稷黎庶的忠心!
所以,是本王容得下你们,但你们却容不下本王,一定视本王为歪魔邪道,也不想想,若本王果真心存叵测之志,又何须这般麻烦?
倒不知今日你们与太后娘娘和皇上说了甚么,但本王想来,多半也是为了削弱本王,或是谋害本王的……”
韩彬无言,韩琮皱眉道:“王爷又何必先入为主?如今国难将要过去,有些事,武英殿也想平和解决。这也是因为,元辅与老夫都认可你的功劳。”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想不战而屈人之兵。
哪怕希望渺茫,也想先试一试。
最不济,他们也能在道义上,先占住高位!
贾蔷好笑道:“那你们且说说看,甚么条件。”
韩彬不用韩琮出头,硬邦邦道:“只两个条件:其一,交出小琉球,德林军整编入南海水师,由朝廷接管。其二,可以保留德林号,但皇家钱庄收归天家内府。
贾蔷,你也莫要觉得老夫心怀歹心。当着太后和皇上的面,老夫对天发誓,若你肯交出小琉球,交出德林军,交出皇家钱庄,朝廷绝不再难为你开海!”
韩琮在一旁叹息道:“便是让你处在我们的位置上,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异姓郡王,手握战力盖世的雄兵虎踞海外,一日千里的壮大么?贾蔷……”
“不必说了。”
贾蔷摇了摇头,彻底死心道:“说到底,仍是信不过我。不过,我也能体谅。但是现在交出小琉球,办不到。真交出来,我拿甚么去和西夷斗?拿甚么去和那些巨舰火炮厮杀?也别说甚么靠朝廷的话……这话你们自己信不信?
不过,既然你们让步了,娘娘都开口了,那我也愿意让一步。给我十年时间,十年后,不止小琉球交出,德林号全面退出大燕,不留一丁一口!
你们容不下我,我成全你们,我走,还不成么?”
韩彬闻言,再无一言,与尹后、李暄躬身一礼后,转身离去。
韩琮、叶芸跟上,面色凝重的离去。
最后一次谈判,破裂了……
给他十年,怎么可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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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八十六章 走了也好
待三大军机离去后,养心殿内气氛有些微妙。
无论是尹后,还是李暄,显然都希望谈判能够成功……
尽管先前尹后说了,她和李暄都同意贾蔷去开海。
可是但凡谁在这个位置上,又怎么可能真心同意。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贾蔷面色黯淡,与尹后、李暄拱手道:“娘娘,皇上,若无其他事,臣先告退回家,要做些安排了……”
尹后未开口,凤眸淡淡的凝望着贾蔷。
李暄还是乐呵呵,看着贾蔷笑问道:“做甚么安排?”
贾蔷叹息一声,道:“安排家眷陆续回返小琉球,不然臣担心会被一锅端了。”
“噗!”
李暄忍俊不禁,喷笑出来,啐骂道:“少给爷来这套!他们能逮得住你?”
贾蔷“啧”了声,摇头道:“臣满打满算,也不过四千兵,这还得算上去西北的归来。他们手里多少兵马?十二京营哪怕只算十个,也有近七八万大军。再加上火器营、步军统领衙门、顺天府衙等兵马,弄出十万大军根本不算事,这还没算城外两大野战军团。
还有,韩半山在津门出海码头那边层层设卡,调集了不少兵马过去,防谁不问自知。
如今边患已平定,大旱虽刚开始,但今年江南气候不错,再加上去岁抗旱作物丰收,说不得就用不着海粮了,也该到了卸磨杀驴的时候了……
臣若不提前准备,还不被那伙子吃的死死的?又指望不是皇上,便是指望,他们也未必听你的……”
李暄苦笑道:“得,朕这个皇上,当得还真是有滋有味。不过你也忒急,旁的不敢保证,一二年光景朕还是能护得住的。”
贾蔷笑的比他还苦,道:“皇上也别说这等大话安慰臣了,别说一二年,能有半年就不错了。”
李暄闻言却急了眼,怒道:“半年?朕今儿将话放在这,到今年年底,他们要敢胡来,朕就将这身龙袍脱了,让给他韩半山去当就是!”
……
等李暄被贾蔷激的跑去武英殿找二韩闹去后,贾蔷则在尹后的招呼下,护送她折返九华宫。
西凤殿内,尹后落座凤榻,看着殿下面色依旧有些黯淡的贾蔷,轻轻一叹后,柔声道:“二韩意见坚决,必是要你放弃德林军,放弃皇家钱庄,朝廷才放心得下。本宫虽劝了数回,也难动摇二韩意志。本宫也不好强迫他们为之,你要体谅。再者,本宫也的确舍不得你……和子瑜远走。”
贾蔷摇头道:“事已至此,不得不走。不过臣必会和子瑜回来看娘娘的……”
尹后微笑道:“却也不必如此难捱,总要到今年年底。”
贾蔷闻言苦笑了声,道:“走的太晚,怕走不脱。他娘的,谁能想到,臣立下如此多大功,到头来只能落到个这样的下场……”
听他语气凄凉,尹后心有不忍,正要宽慰,却又听他嘿嘿一笑,面上颓色尽去,看着尹后绝美的俏脸和那双国色天香的明眸,不无得意道:“不过,臣值了!”
尹后闻言,目光中难掩动容,俏脸上也浮现出一抹惊艳绝伦的羞红,她怔怔的看着贾蔷良久后,轻启朱唇问道:“果真,值得?”
历来爱美人不爱江山,都会沦为世人耻笑的对象。
可在那个美人眼中,却又如何……
贾蔷哈哈笑道:“值大了!娘娘,臣先告退了,家去开始安排家眷陆续南下。还不能一次都送走了,万一有人发疯了,埋伏重兵一锅端了,臣岂不要发疯?以半年为期,分散了送小琉球去罢。至于臣嘛,最后再走罢。”
尹后闻言,扬起嘴角,眸光流转嗔了贾蔷一眼,他会规规矩矩的最后才走?
不过,随即她又颔首微笑道:“走了也好,你这样顶天立地的盖世英雄,窝在这京城里和那些人斗,辱没了,也埋没了。只盼你能在海外大展拳脚,施展平生抱负。本宫,会在宫里一直看着你的。”
贾蔷闻言,看着尹后飒然一笑,随后转身离去。
……
“啊,这两天就走,这样急么?”
贾蔷回至宁荣街,得闻诸内眷皆在荣府,便径直去了荣庆堂,将事情大致说了遍后,诸姊妹们纷纷惊奇,贾母也吃惊问道。
贾蔷笑了笑,道:“着实是小琉球的女工坊、女私塾那边忙不过来了,成千上万人需要管理。三个女人就是一台戏,更何况成千上万的女人?需要大量识字的来管理,可女子通文识墨的原就少,虽取了不少花魁清倌人过去,可她们身份又太低,斗的太狠。连先生都没甚好法子,我立下的规矩,连只公苍蝇都不许飞进女工坊,所以小琉球方面只能求助我。我又有甚么好法子?只看二姑姑、三姑姑、四姑姑还有云儿、琴儿你们肯不肯帮我……”
探春、湘云闻言,岂有不乐意的?
只想想要管成千上万人,她们心中就豪气满满!
“愿意,怎不愿意?怎么说,你也是我们的侄儿!”
探春通情达理道,结果惹得众人大笑,连贾母也跟着一并笑起来。
黛玉没好气白了探春一眼后,看向贾蔷问道:“这回,要去多少人?”
贾蔷道:“我毕竟是王爵,内眷一次全都南下,容易叫人说嘴。若三位姑姑和云儿、琴儿愿意,她们和凤丫头一并头里去。过半月,子瑜、宝妹妹并晴雯她们第二拨。下个月,林妹妹你和小婧她们一道全部过去。还有老太太她们,连宝玉一起,若是也愿意去海边儿逛逛,就一道去。这几个月气候最是舒适,去海边儿逛一圈儿,再回来。”
贾母闻言不疑有它,同薛姨妈欢喜道:“好,下月若是便宜,咱们就一道也去逛一圈儿。过个年,满耳朵都是她们叽叽喳喳说着海边的事,倒显得我们见识浅了!”
薛姨妈笑道:“咱们虽生长在南省,可大家高门里,寻常连正经的江河都见不着,何曾见过大海?如今既有这等缘法,万万不可错过。”
打年前薛宝钗正式入门,虽未大肆操办,可也在家里设宴摆了几桌,姊妹们在黛玉的挑头下,很是热闹了番。
最要紧的是,薛宝钗被纳为侧妃,有礼部正经发放的诰命文书,每月还有钱粮可领。
如此一来,就成了一家人了,便不必客气外道。
如今唯一着紧的,就是宝钗早日怀上身子。
不过倒也不是十分紧急,一来贾蔷的子嗣已经不少了,尤其是儿子,跟抄了少林寺的庙一样,小和尚是扑棱棱的往外蹦。
二来,宝钗虽还未怀上,可莺儿去怀上了。
这蹄子一心在宝钗身上,也算是薛家的了……
荣庆堂好一阵热闹后,黛玉随贾蔷回了东府。
子瑜不喜热闹,并未在荣府。
宁安堂上,尹子瑜得闻贾蔷的计划后,落笔道:“我第一拨走罢。”
见此,贾蔷、黛玉都是一怔,随即都是面露心疼神色。
尹褚的死,终究让堪为人间家庭表率的尹家产生了分裂。
不管尹家太夫人再怎样说,秦氏对贾蔷都难消恨意。
若尹褚只是罢官,那秦氏不会多说甚么,毕竟她两个儿子的前程,是贾蔷安排妥当的,算是抵平了。
可尹褚死了,被贾蔷罢免官位,生生羞辱的自尽!
若这份仇也能看开,她觉得那不是人,一定是圣人。
恨屋及乌之下,连尹子瑜甚至尹家二房,也一并恨上了。
尹家出了这样的变故,尹子瑜即便再内心强大平静,也难免受些影响。
过年回尹家时,又被秦氏呛了几句,尹子瑜即便不会将这些气话放在心上,可还是低沉了几天。
如今选择第一拨走人,显然也是想避个清静。
黛玉看向贾蔷,贾蔷思量稍许后,缓缓点头道:“那行,头一拨走就头一拨走,有身孕的也都头一拨走,有你在,我还更放心些。既然如此,那晚上就不在家用饭了,直接去朱朝街那边罢。”
子瑜闻言迟疑稍许,却还是点了点头。
离京前,走要回去见一面。
……
朱朝街,丰安坊。
尹家萱慈堂。
尹家太夫人看起来气色还好,拉着尹子瑜的手上下打量了两番后,笑道:“清减了些,去了小琉球,要多用些鱼。打小,你就爱吃鱼。如今要去海边儿,岂不管够了吃?”
尹子瑜浅浅一笑,点了点头,却也垂下了眼帘,遮住泛红的明眸。
此去经年,却不知是否还有归来日……
却听贾蔷在堂下微笑道:“老太太放心,等过上一二年再回来探亲时,子瑜必是白白胖胖的,给您带回一两个重外孙!”
尹家太夫人闻言心里宽和了些,看向贾蔷笑道:“旁的我也没甚么信心,独重外孙这个,我深信不疑!前些时日你五嫂还同我念叨,多亏你那么些儿女大都是在小琉球生的,不然光满月礼,家里都得送出亏空来!”
此言一出,堂上众人大笑。
秦氏不在,气氛和谐许多。
贾蔷“不满”的看向乔氏,道:“五嫂也忒能过了些,这二年五哥靠马车行也赚的盆满钵满……”
乔氏高声顽笑道:“那也经不起你一年十来个孩子,谁家经得起这么送礼的?不过等子瑜生了,我砸锅卖铁也得送个大金锁!”
众人又一阵好笑,尹子瑜飞红了脸,眼帘倒是抬了起来,看了贾蔷一眼。
正这时,就见尹朝进来,许也是听到了动静,待贾蔷躬身见礼罢,大剌剌道:“要去小琉球了?”
贾蔷微笑道:“是。”
尹朝双手负于背后,“嗯”了声,点头沉声道:“走了也好,朝廷上那些忘八多是抽筋扒皮吃人不眨眼的,早走早踏实……”只是话音一转,又道:“不过你们到底年轻了些,才二十,知道甚么世道险恶?算了算了,我和你岳母一道南下,送送你们罢。等你们在小琉球安稳踏实了,再回来。”
贾蔷:“……”
他惊讶的看着尹朝,一时都不知该说甚么好,子瑜却已是红了眼圈。
尹朝见贾蔷居然没有感恩戴德,连起码的欢迎都没表示,登时大怒道:“你不识好人心?!”
贾蔷忙道:“不是不是,岳父,您和岳母去,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不欢迎?只是……老太太身边不能没人服侍照顾……”
尹朝闻言,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干咳了两声掩盖心虚,没好气道:“这个还用你来说?没事,尹家孙辈都长大了,老大、老二、老五就要回京,老三也升京官儿到礼部当差,老四老六今年下场春闱,成不成都要回家,家里不缺人。再说,又不是一去不回!”
这番话自然是同尹家老太太解释的……
尹家太夫人笑道:“也好,你们俩想去姑爷那边做客,就过去住些时日罢。”
尹朝闻言高兴道:“就是!凭甚么林如海去得,我就去不得?”
“好好说话!”
尹家太夫人板起脸来训斥这位快四十的儿子,道:“人贵有自知之明,凭你也想寻林相爷的不是?”
尹朝干笑道:“老太太,瞧你说的,儿子虽不甚精明,但也不至于愚鲁到这个地步。林如海甚么人?啧啧……就是去看看闺女,帮着带带外孙……”
尹家太夫人闻言,面容缓和下来,她自是知道小儿子小儿媳为何跟着南下。
除了让家里气氛不再那样难熬外,最主要的,还是放心不下闺女,尤其是想看看闺女生下外孙,是不是康健的。
若是康健的则罢,若是……
在女儿最黑暗痛苦的时刻,他们要陪在她身边。
“好,去罢,去罢。”
尹家太夫人笑着应下后,转过脸来,见尹子瑜罕见的落泪,心疼道:“乖囡,不哭。他们是当老子娘的,岂有不心疼你的道理?虽是奔波一场,可你不让他们去,他们在京里待着,更难熬!若不是家里出了这么些事,连我也要一并跟了去。”
尹子瑜缓缓颔首,心中暖煦。
……
入夜。
宁安堂西厢。
贾蔷怀抱着周身瑰红色,鬓发湿漉漉的尹子瑜,二人紧紧相拥。
过了盏茶功夫后,却见余韵未尽的子瑜竟又勉力起身,坐了上去……
她要尽快,要一个孩子……
……
PS:不要急嘛。到目前为止,所有书友的猜测,一个没在点上……
第一千零八十七章 成王败寇
三日后。
武英殿,东阁。
韩彬方与兵部尚书吕嘉商议罢西北大捷的封赏犒军诸事,见韩琮进来,吕嘉忙要起身告退,韩彬却摆手道:“伯宁不必走,军机处如今只老夫、邃庵和佑安三人,少了些。你这些年虽无甚显绩,但胜在平稳,大燕州县府省,京中部堂,你都经历了遍,资历是够了。过些时日廷推,举你入阁。此事太后、皇上那边已经点头,你好生当差尽忠,莫要辜负皇恩。”
吕嘉闻言,自然喜不胜喜,伏地谢恩。
韩琮看在眼里,心里一叹,韩半山近来手段愈发强硬,将要害位置都换成了他自己的旧部门生。
倒也能理解,因为接下来要对付的大敌,绝不逊于天灾和边患,容不得闪失。
可如此专断独行,难免留下祸根。
天子,不似想象中的那般惫赖……
“元辅,今日一早,平海王送内眷上码头,乘船南下了。一路调集了不少人马护卫,津门处也派去了两百绣衣卫,警告津门参将不要妄动。”
韩琮禀报道。
韩彬闻言面不改色,微微颔首,冷笑道:“还有一桩更跋扈之事,两江总督上奏,绣衣卫于上月末,扫荡了秦淮河和扬州瘦西湖上的所有画舫,还有苏州诸多青楼,无一逃过厄运。杭州那边西湖畔三十六名楼,也都遭了殃,其中就有江南大儒钱谦明的红颜知己,天下震动。”
韩琮闻言,老脸都抽抽了起来,道:“他便是求贤若渴,也忒过了些罢?就不怕留下千古骂名?那钱谦明是名重天下的博学大儒,他真是……可讨要回来了没有?”
韩彬摇头道:“那些青楼妓女,已经悉数被送往小琉球那劳什子女子工坊里做工去了。如今江南士林群情振奋,德林号犯了众怒了。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果然不假。”
韩琮闻言摇头叹息道:“德林号在江南的根基断绝了……”
可想而知,贾蔷的名声将会臭成甚么。
韩彬摇头讥讽道:“如今他还顾忌这些?便是没有这些,他也留不下甚么好名声。不过他倒也不是完全不在乎,如今德林号名下的戏楼、说书楼和酒肆茶馆,都在四处宣扬他们的赈济功劳。
可惜,若他们不胡闹这一通,老夫还真放心不下,要想法阻拦。
可他们抄了那么多青楼花魁清倌人,江南又是文华风流之地,大旱还不在南省……
江南会为了北地的百姓,就放过贾蔷?痴人说梦!
邃庵,如今朝廷需要做的,就是盯住他,不准他离京!朝廷王法,原没有王爵随意离京的道理。他若强离之,便以国法镇杀他!”
韩琮闻言,眼中闪过一抹担忧,道:“半山公,林如海,不会罢休的。”
韩彬闻言,哂然一笑,道:“老夫已经准备将全家老小,悉数送往小琉球,给他下手。只一点请求,给老夫半年光景,安稳朝局。之后,连老夫的项上人头也甘愿送上!他林如海若仍觉得不解恨,邃庵……”
见韩彬目光深沉的看来,韩琮眼角跳了跳,随即在韩彬的注视下,苦笑点头道:“好啊,好!半山公能以身许国,以满门许社稷,仆虽胆魄不及,却也不会退缩。便是换个同归于尽,以立大燕百世之基,也死得其所。只是……有把握么?”
果真能办成此事,二韩以满门换得大燕盛世可期,青史之上,二人必将名垂千古而不朽。
更何况,二人有八成把握,林如海不会伤害其家眷……
至于他们二人,死则死已,又有何惧?
韩彬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世上哪有十全事?六七分罢。不过,也不必看别个,只要盯死林如海的女儿就好。”
贾蔷对黛玉的偏宠,世人皆知!
若能拿下贾林氏,则贾蔷唯有束手就擒一路可走。
只是……韩琮皱起眉头来,若如此,是不是太下作了些?
……
入夜。
平海王府,宁安堂。
李婧匆匆自外进来,风尘仆仆,看着贾蔷独自坐在那,便笑道:“爷,诸姑娘们已经更换海船,自津门平安出海了。”
贾蔷闻言,点了点头笑道:“那就好。少不了眼线追踪罢?”
李婧面色微微凝重了些,道:“没错,都中这边还好些,津门那边,也不知甚么时候多了那么些人手,有不少还都是好手。爷,看来那边是起了狠心了。”
贾蔷轻声道:“是啊,他们自然是起了狠心了。至于那么些好手……以他们的能量,调集些好手又算得了甚么。”
李婧目光崇拜的看着贾蔷,微微昂了昂下巴,抿嘴笑道:“凭他们如何,不都在爷的算计里?”
贾蔷摇了摇头,笑道:“到这一步,天时地利人和一步都差不得。若无这场百年一遇的大旱,若无那场地龙翻身……想走到今日之局面,非十年,乃至二十年不可建功。不过眼下谈这些还早了点,不要慌,不要躁,不是没有变数。”
李婧闻言面色微微一变,有些紧张道:“爷,甚么变数?该不会是……”
贾蔷好笑道:“想甚么呢,我是说……万一,那位忍住了,不对咱们下手呢?但总得来说,问题不大。不过,也只是在大势之外的一些小意外。小婧,接下来这段时间,暗中那些人的目光,一定聚集在你身上,如今都知道你是夜枭的头目。所以你要仔细些,既防备那些人突然发难,也要防备有人浑水摸鱼。如今你是四个孩子的娘亲了,大意不得。”
李婧笑道:“爷放心!如今我也没甚么别的事做,就是不断的往外迁移。其实也不用作假甚么,的确有些狼狈……爷,我继续去盯着了!”
贾蔷无奈道:“这都夜了,休息休息也好,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德林军一日未撤出皇城,谁敢动手?投鼠忌器之下,总还要两三月……”
李婧笑道:“那也得踏实办事,再者……”
见她笑的有些坏,贾蔷眉尖一挑,道:“再者甚么?”
李婧咯咯笑道:“爷如今还敢碰我?就不怕转过头又怀起了?真怀起了,过二三月正好是最要紧的时候,我可就成废人了!”
贾蔷闻言一额头黑线,没好气道:“是你这地忒肥,怎能怨我不敢?”
李婧俏脸飞红,眼中多了几分媚意,嗔了贾蔷一眼,道:“分明是爷忒强,种下去就得了瓜,又不是只我一人如此。”
贾蔷威胁道:“再说下去,你今晚上别走了。”
李婧闻言哈哈一笑,又看了贾蔷一眼后,扭身离去。
还未出门,却见黛玉摇着身子含笑入内。
不过让人奇怪的是,李婧虽也抱拳一礼,问候了声,却不像往日里那样规矩恭敬的迎上去说些话,路过黛玉时,也只顿了顿,随即阔步离去。
……
翌日清晨。
几滴春雨从灰蒙蒙的天空中滴落,倒春寒让今日轮值刚刚开启神京西门的守门卒暗自骂娘:
球攮的,真他娘的冷!
天还未明,除却少数来往赶路的行客外,眼下也没多少过门的。
城门将刘二原是准备在门洞避风处就着粗糙的土炉子歇一歇,昨晚上和几个老相识赌了一宿,前半宿赢,后半宿输,天还没亮还没翻盘就来轮值,心里烦躁的紧。
只是他刚坐下,倚着靠背打了个盹儿,含糊将就着合上眼,就听前面一阵嘈杂乱叫声吵吵起来:
“这他娘的都装的甚么阿堵物?好家伙,你怎么不把家里的破屋子一并装车上拉来过门?野牛攮的,还有钱雇大车?”
“军爷,这拉的多,不让过门?”
“哪那么多废话?瞧见了么,让你这车过,爷几个得把拒马桩都得搬开,你一个泥腿子穷酸,空口白牙的就想使唤爷们儿?”
“就是,皇帝还不差饿兵呢!你个泥腿子就想白使唤咱爷们儿?你比皇帝爷爷还牛!”
一阵哄乱笑骂声响起,刘二睡也睡不踏实,双眼泛着红血丝,站起来骂道:“一群忘八肏的,嚷嚷你娘的脚后跟!吵吵甚么呢?一个个皮都痒痒了是罢?”
有机灵的守门卒忙上前赔笑道:“头儿,您瞧,这泥腿子弄了好大一车破烂顽意儿,那漆柜上的漆都掉没了,甚么也不是,原该是穷的叮当响,可人家还有能为雇大车!可见还是有些油水儿的……”
刘二一听“油水”二字,精神登时震了震,他双手抹了把脸,一手按在腰刀上,在城门卒的护从下走到西直内门前,看着一个模样粗糙后背都有些佝偻的中年男子,身后还带着七八个人,都差不离儿的模样,原本这等穷酸他再不会过问,总要给手下留些油水,不然谁跟着干?可架不住昨晚输惨了,这会儿就想着发笔小财,补补血。
“哪来的?往哪去?可别是盗匪!”
刘二开口就定了性,原以为打头的那个后背有些佝偻的木讷中年人会唬个半死,谁料那中年男子只拱手赔笑道:“军爷说笑了,小的是从苦水井那边来的,要出都中南下小琉球……”
刘二浑浑噩噩的脑筋,刚听苦水井时嘴角还露出冷笑来,一时未反应过来,只当是南城哪个破街道。
可等听到南下小琉球五个字,就猛地一个激灵,一下想起苦水井是甚么地方了。
本来一张满是戾气的脸,瞬间堆起孝顺的笑容来,声音都轻柔的像是在哄娘们儿,道:“哦~~苦水井啊,那是金沙帮的老地盘,老哥哥,说起来咱们有些缘分,我四姑舅老爷的三女儿就嫁到那边去了,一家人,一家人!”
周围一圈人下巴差点掉了……
中年男子也笑了笑,拱手道:“军爷说笑了。”
刘二“诶”了声,摆手道:“一丁丁都没说笑,正经一家人。老哥哥,好端端的怎就要搬走了?弟弟我还准备这两天就去家里拜访一二,不想老哥哥这是要……”
中年男子扯了扯嘴角,其身后的几人也是哭笑不得。
男子笑道:“奉王爷鈞旨,去那边讨生活。”
听闻“王爷”二字,刘二脸上生生笑出一朵菊花来,连连点头道:“好福气!老哥哥好福气!快快快,快让马车过去,别耽搁了我老哥哥的良辰吉时!”
来自苦水井的中年男子笑道:“军爷实在太客气了,咱这几个是第一拨,家当算是最少的,往后个把月,怕是每天都有比这还多的人和车马出城,劳烦诸位军爷了,这点银子,军爷拿去吃茶。”
……
“头儿,好险!”
等苦水井的马车吱呀吱呀的离去后,城门卒对刘二唏嘘不已的说道。
刘二抹了把后脖颈处的虚汗,只当没听到,长长呼出了口气道:“好家伙,这是连老底子都开始搬了。也是,再不搬,怕是走不了了,这些子忘八肏的,哪个能逃得菜市口一刀……”
城门卒奇道:“头儿,你原先不是还很钦佩德林号么?这样百年一遇的大旱灾,世道楞是没乱起来,头儿不是说德林号功德无量么?”
刘二嗤笑了声,骂道:“你懂个球!连成王败寇的道理都不懂,这德林号的确功德无量,可也是妇人之仁。分明是能坐下天下的事,结果呢?虎头蛇尾!如今狼狈的要赶紧逃命,逃晚一些能不能逃走都不好说。这样的人,算不得真英雄,真好汉!你且等着瞧罢,就算他逃走了,等朝廷攒一攒气力,第一个剿的就是这个反逆!咱京城爷们儿,看的比军机处的老忘八还准。诶,妇人之仁,妇人之仁要不得啊!”
……
“这一封,书信来的巧,天助黄忠成功劳……”
贾蔷哼着戏腔步入养心殿时,就见李暄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瞪着他骂道:“就不能给爷省点心?”
贾蔷奇道:“这话怎么说的?我近来跟小媳妇儿似的,不招爷们儿不惹汉,怎就不省心了?”
李暄气的嘎嘎笑,抄起一根御笔丢了过来,道:“你还小媳妇……爷真是服了你的面皮!朕问你,金陵、扬州、苏州一带的青楼,怎就让你一锅烩了?你不是不喜欢青楼女子?朕看你就是色魔转世,官司都打到朕这来了!”
贾蔷无奈道:“小琉球不是缺人嘛,就专门设立了女子工坊。可女人多了忒麻烦,又不能让男人近前,只能寻些通文识墨的女人来管。可莫说女人,天下的男人大多数还是睁眼瞎,更何况女人。咦,皇上你说巧不巧,偏那些清倌人花魁,个个都识字。与其留在青楼画舫里给人糟践,不若臣领了去干点实在好事。就这么件小事,上回夷平平康坊七十二家时不是已经说的明白了?如今谁还有意见,只管来寻臣就是,臣给他一个交代。”
李暄笑骂道:“你交代个屁,别把人骨头拆了运去小琉球喂狗就好。算了算了,这些破事朕也不想搭理。反正你在江南得罪尽民心,也是你自己的事……对了,尹浩就快要回来了。贾蔷,你觉着朕该怎么奖赏其功才好?他和别个不同,朕打小视若兄弟。”
贾蔷笑道:“还能怎么奖赏?封个内大臣,从臣手里接掌皇城宫卫就是。”
李暄思量稍许,他看着贾蔷道:“也只能如此了。还有,此战功成,大概再有俩月俘虏就能上京,太后的意思是到时候要太庙献俘,告祭列祖列宗。朕和大哥,还有你,操持前面,母后则在九华宫招见诸诰命。母后一人未必忙的过来,到时你让平海王妃进宫帮衬一二。”
贾蔷闻言笑着点了点头,应了句:“好。”
……
第一千零八十八章 破局之处
大燕宣德元年,三月中。
春时明媚。
清晨,蘅芜苑庭院内的鸟鸣声清脆悦耳。
宝钗缓缓睁开眼,却好似仍在云端漂浮。
眼角的泪痕刚干,眉心仍有动人的余韵残留。
忽觉怀中还有一手握着,转过螓首看去,就见贾蔷仍在睡梦中,只是眉间一抹凝重蹙起,看得出,他并不轻省。
如今宝钗是家里为数不多,知道一些绝密消息的女人,自然明白,贾蔷即便是在梦中,也这般紧张,心弦绷的这样紧的缘由。
只叹她不是男儿身,不能帮他出面。
有时,她很是羡慕李婧和南边儿的闫三娘,手中执掌大权,为贾蔷出生入死,分担难关。
而她却只能……
想起李婧,宝钗眼睛往床榻另一侧看去,果然,还是早早的离去了。
到底是习武之人,身子柔韧过人,比她这样的闺阁女儿家强的多。
光想想这些日子来看到的那些姿态,宝钗都忍不住暗自咋舌,一回回的目瞪口呆……
在李婧的帮助下,她只是浅尝辄止的试了几样,整个人就快要晕过去……
不过,他说闺中之趣,极乐于此。
他喜欢,就随他去罢……
就是有些好奇,她天生内壮,身子骨好些,李婧就更不必说了。
连她两人都有些吃力的应对,宁安堂那边黛玉和晴雯也不知是怎么经得起的……
“想甚么呢?”
正当宝钗面红耳赤的回味着往日种种,忽听一声坏笑响起,耳边传来贾蔷的声音。
宝钗闻言,忙一扭身转了过去,藏进锦被中不肯露面,羞也羞死!
就听贾蔷得意的哈哈大笑起来,从侧面钻进锦被中,宝钗唬了一跳,忙一闪身躲开了些,回头央求道:“爷,受不起了呢。”
贾蔷闻言这才作罢,“啧”了声遗憾道:“也没时间了,该起来了。”
宝钗闻言,忙坐起身来,要服侍贾蔷起床。
身上锦被滑落,露出白若霜雪的肌肤来,看的贾蔷眼睛一亮。
宝钗又赶紧拉起锦被遮挡了下,含羞嗔道:“爷的眼睛,好似起火了般,看着人好不自在……”
贾蔷哈哈一笑,将宝钗强按下,自己赤着下了床榻,三两下穿好衣裳后方同宝钗道:“好生歇着,今儿宫里有事,我要早点过去。”
宝钗闻言一怔,随即面色微微一变,道:“可要王妃一道前往?”
贾蔷笑道:“眼下还不必……今儿尹浩回京,德林军还在路上,俘获那些更远着呢,差不离儿还要一个多月。你好好歇一天,明儿一早,送你和晴雯她们,对了,姨妈和薛大哥也一道,都去小琉球。”见宝钗面色难过起来,便又笑道:“顶多二三月,我也就去了,何必伤怀?”
宝钗点点头,温声道:“便是舍了此处荣华富贵又如何?只要一家人齐齐整整在一起,便是幸事。”
贾蔷呵呵笑道:“凭我的能为,到哪少得了荣华富贵?当然,咱们不贪图这些,但能有的,还是可以有的。好了,你躺着罢,一会儿起来洗漱洗漱,去寻邢姑娘和妙玉,同她们也说一声,明天一道走。”
“好。”
……
皇城,九华宫。
西凤殿。
贾蔷到来时,尹浩已经被宣入宫中,尹后和李暄正在同他说话。
看到贾蔷进来,与尹后、李暄见礼罢,尹浩起身与他一礼。
贾蔷摆手道:“说正事。”
尹浩依旧是沉默的性子,点了点头。
李暄笑骂道:“着甚么急?母后和朕正问他西北风光呢。”顿了顿却又道:“罢了罢了,这小子就是个闷棍,问八句答一句,倒问的朕口干舌燥的。”
尹后不理他,看了贾蔷一眼后,问尹浩道:“家里的事,可都听说了?”
尹浩点点头,面色有些黯淡,道:“回娘娘的话,知道了。”
尹后轻叹一声,问道:“你也大了,对这样的悲事,可有自己的想法?”
尹浩沉吟稍许后,缓缓道:“为尊者讳,为长者讳,侄儿不该置喙。只能说一句,怪不得任何人,独李晗可恨。”
尹后微笑着点了点头,道:“是啊,李子升该死。他也已经死了,为贾蔷所杀。可你大伯,也是个没出息的。就这么点事便想不开,竟寻了短见!本宫从未想过,尹家居然还有这样的人,心里着实悲痛,也生恨!如今你也当官了,还是要当大官,掌重权,可官场何等艰难,你便是本宫的亲侄儿,是皇上的嫡亲表兄弟,往后同样难免遇到挫折。到时候,万勿不可钻牛角尖,如你大伯一般,害人害己,搅的阖家不安。”
尹浩闻言,面色一变,跪地领受教诲。
尹后神情怅然,道:“老太太原是要瞒着你们的,只是本宫想着,这等事如何真能瞒得住?你们都这样大了,也都有主意了。索性敞开了说,也可杜绝以后更多的悲剧。”
尹浩再领教诲,贾蔷在一旁呵呵笑道:“娘娘所言,皆金玉良言。不说旁人,看看我,受的委屈难道比他少?五哥回来时,可看到车马行的大车骡马已经安排上船了?”
尹浩被尹后叫起后,点了点头,神情有些复杂道:“果真就到了这一步?王爷,是为社稷立下扶鼎殊勋的功臣……”
贾蔷笑道:“你也别难为皇上了,他如今怎好开口?功高难赏,能落得一条生路,还是皇上在武英殿和那些老货打的擂。”
尹浩被贾蔷言语的尺度给惊到了,便不敢言语了。
李暄倒还是乐呵呵,看着贾蔷笑道:“近来有人同朕说,你恨不得将大燕都搬去那个小岛子上去。”
贾蔷摇了摇头,道:“都到这个地步了,也懒得听他们再扯淡。皇上,如今五哥回来了,皇城内卫臣就脱手了。一会儿领着他去见一圈儿将校。”
李暄笑道:“这样急做甚么?”
贾蔷呵呵笑道:“臣一日执掌皇城御林,武英殿那些老货就一日胆战心惊不得安宁,就总想着寻些事来试探臣的底线。臣着实懒得应对他们,瞧见就烦,所以赶紧交出手拉倒。另外,过些时日自西北回来的两千德林军也别再进城了,就留在城外。连皇城的两千德林军,到时也一并出城。献俘大典结束后,臣就差不离儿该退场了。”
尹后在凤榻上提醒道:“贾蔷,你将兵马一次全撤出城,就不怕有人铤而走险?大意不得。”
贾蔷笑道:“城里还有绣衣卫嘛,还有五城兵马司……最重要的是,二韩他们敢对臣动手?他们还是将社稷放在心里的,臣若有个三长两短,江南六省势必一片糜烂。臣就不信,他们会放着眼见就要兴盛起来的宣德盛世不顾,非要除掉一个一心避让的功勋之臣。他们虽执拗迂腐了些,但还不至于如此不智。”
尹后闻言,深深看了贾蔷一眼后,道:“你心里有数就好。”
贾蔷目光凝望着尹后,笑了笑,道:“娘娘,内子近来身子骨有些不适。太医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名堂来。万一到了献俘大典,身子还不利落,娘娘您多关照一二。”
“本宫知道了。”
……
武英殿,东阁。
韩彬听罢新传来的消息后,刚毅深沉的脸上,闪过一抹淡淡的悲色。
他从不怀疑贾蔷的功劳,也认可他为朝廷、社稷所付出的忠诚。
甚至不怀疑,现在的贾蔷毫无反心。
可是,让他坐视一个可以动摇社稷,动摇朝廷皇统的势力迅猛发展而不顾,那也绝无可能。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韩彬相信,便是贾蔷坐在他这个位置上,也必会如此选择。
坚定信念后,韩彬已经长出老年斑的脸上,恢复了坚毅的神色。
对面的韩琮缓缓道:“德林军和两千火器营距离还京,还有不足一个月的时间了。德林号在大燕境内大举撤退,京畿之地几乎搬空,此事闹的沸沸扬扬,天下侧目。贾蔷到底能不能活着回到小琉球,众说纷纭。但绝大多数,都不看好。半山公,这些话不可能不传入贾蔷的耳中,但他似乎毫不担忧。难道真的只是靠林如海在小琉球的威慑?仆以为,不见得罢?”
韩彬呵呵笑道:“邃庵,贾蔷有这个自信,倒也正常。他本身便是有万夫不当之勇,再加上京城各类鼠道,都在他掌控下,他自信一个人随时能走得脱,并无不是之处。他这个年岁,干下如此基业,岂是不傲的?”
韩琮皱眉道:“不是平海王妃要等到大典之后才走么?怎一个人……”
韩彬笑容渐冷,道:“等到大典之后才走?竖子奸诈,怕早就换了人了!邃庵可还记得,当初平海王妃自贾家折返林家时,半道上车驾为人所焚烧一事?”
韩琮闻言颔首道:“自然记得,虽然彼时还未还京,却也有所耳闻。那一晚上,贾蔷差点捅破天。圈了赵国公府、雄武候府,二皇子李曜,都折在那一回,脸上挨了打……”
韩彬缓缓摇头道:“要处不在此,而在黑手为何会上当。原因就是,贾家有一丫头,形容酷似林如海之女。他们行的是,李代桃僵之计!邃庵,如今可明白,贾蔷为何会如此自信不慌乱了罢?”
“好一招瞒天过海啊。”
韩琮闻言,感叹一声,似乎也明白了,贾蔷为何如此不慌乱了。
以贾蔷的武功能为,和对神京城的经营,一个人想出城,的确不算难事。
只是如今,计谋被识破了,他就更危险了……
不过也好,以家眷胁迫之,太过下作,必为世人耻笑。
现在这样,更好些……
……
东海,小琉球。
海浪阵阵,卷起一层又一层的雪浪。
黛玉搀扶着林如海,一旁梅姨娘怀中则抱着一个近一岁大小的婴孩,一家人在沙滩上散步。
晚霞映天,却也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海。
美的,让人移不开眼。
梅姨娘从最初得知孩子死了,人也几尽疯了,到后来失而复得,人又活了过来,这会儿满心满眼,都是儿子,人也活泼了许多。
见这父女俩也不言语,就尽享此刻天伦,她却忍不住笑道:“我听说那爪哇比小琉球还要大几倍,顶好几个呢。尼德兰又是极凶狠的罗刹夷鬼,没想到,也没怎么听着动静,这就打下来了!老爷为这都高兴好几天了,怎这样高兴?”
黛玉侧脸过来微笑道:“爹爹高兴还不好么?”
又见梅姨娘怀里的弟弟林安之瞪着大眼看她,傻乐傻乐,脸上笑容不由加深。
梅姨娘笑道:“好是自然好,只是我觉着,就一个小琉球,眼下还处处缺人。那工坊一座接着一座,听说码头上每天打北面来的运人船,为了抢人都要干仗,得派兵看着才不生事。如今再得个还大小琉球好些的爪哇国,哪里有那么些人手?”
黛玉笑了笑,道:“这是爹爹他们操心的事,齐筠不是已经过去了么?姨娘还是看好小安之罢,再过二年,就该入学里了。”
梅姨娘闻言面色一变,再顾不上岛上大事了,看向林如海赔笑道:“老爷,姑娘说安之三岁就入学,这……”
此事她和黛玉交谈过几回了,就是说不服这个姑奶奶。
林如海摇头淡淡道:“连蔷儿的那些子女们都要三岁入稚学,安之有何不妥?男孩子,莫要娇生惯养。”
说罢,不再搭理这些儿女小事,拄着拐杖站定,望着天边如血的夕阳和大海,心情却愈发澎湃。
没想到呐,没想到呐!
他早就知道,贾蔷心怀寰宇之志,但是仍没想到,会壮阔到这个地步!
更难以预料到,会走到今天这步!
小琉球的繁荣,土地的肥沃,他已经见识到了。
而据说,爪哇的土地,比小琉球更肥沃!
半月前,德林军以爪哇当地心向大燕的华人为内应,未经大战而奇袭巴达维亚,一举夺城。
虽然尼德兰在苏门答腊、加里曼丹和伊里安仍有据点,但大部分精锐兵力、战舰和火炮、兵工厂都在巴达维亚,巴达维亚失陷,其余三岛自保都难,根本无力反击。
闫三娘不愧“海娘子”之名,率领德林舰队所向披靡!
不仅一战让尼德兰三岛的援军力量葬身大海,还警告了其余西夷洋番不许妄动,确保了德林号对巴达维亚的统治!
了不起,了不起啊!
这一点睛之笔,算是真正的破局之笔!
一切,都照着贾蔷谋划的进行着。
就是不知道,京里那些人,到底能不能忍得住。
对于二韩,他心中是有敬意的。
但愿他们能冷静些,莫要出手,葬送了眼见大好的局面。
只是他也知道,让他们不出手,几无可能……
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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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八十九章 春雷炸响
时已四月……
宁荣街上,人已去了大半。
曾经搅动神京风云,惹得无数人侧目、忌惮、愤恨和艳羡的顶级权贵高门,在阳光明媚的春日里,却透露出秋之萧瑟和凄凉。
今日,最后一拨贾家人,也将要离去。
荣庆堂。
“蔷哥儿,近来是不是有事?”
贾母一身大妆,眼看着就要远行了,到了她这个岁数,到底能不能再回来都不好说,心中总有些不安,似是去漂泊……
贾蔷微笑道:“老太太怎么了?这不都好好的,哪里有事?哦,是了,必是老太太舍不得给见面礼,如今莫说重孙,玄孙都一大堆,认也认不过来。可你老这样的老祖宗,甭管认不认得,见了面总要给见面礼罢?礼轻了面上都挂不住,不合你老的身份。可若是将宝贝都散出去,掏光压箱底怕都不够,估计得将宝玉的那块玉给当了才行……”
贾母闻言,一下笑开了,道:“又欺负宝玉!你放心,眼下玄孙虽多,可我的压箱底宝贝还够,当我的嫁妆是顽笑的?不过你这也……别的能为倒也罢了,只生儿子的本事,满天下谁也比不上你!
你怎这样会生,鸳鸯也生了个儿子,好家伙!这都多少了?
宁荣二府,这几辈子儿孙都少,到了你这里,都找补回来了!
不过,蔷哥儿,越是如此,越是兴旺,你越要保重好自己呐!”
说着说着,贾母又从喜转忧,看着贾蔷叮嘱道。
贾蔷点头笑道:“自然如此……老太太怎会这样想?”
贾母摆手道:“你也莫以为我就是个混吃等死的瞎老太太,这些年,还是经历了不少事。往日里,便是贾家闭门谢客,可每日上门请安送礼的亲旧世交何曾真正短过?这次回京,刚开始同样是门庭若市,那些世交老亲成日里登门请安。
可左近这一个月,尤其是近半月,来的人越来越少,如今这二三天,我都要离京了,竟连个登门相送的人都没有。
若说我还察觉不出些甚么来,岂不真成了老废物?”
上回被押赴回京,几乎都要以为落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好在扛了过去……
可如今看着,似乎还是没有真正扛过去。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越是高门越是如此。
人家连门都不登了,岂不愈发意味着要坏事……
“蔷哥儿,你要保重好自己呐!”
看着贾母含泪叮嘱,贾蔷笑了笑,温声道:“老太太且放心,如今我落得如此基业,又怎舍得没个下场。你老放心去南边儿逛一圈,今年过年时候再回来便是,没甚大事。”
贾母点头道:“好,你有成算就好!”
又看了眼贾政,回头问贾蔷道:“宝玉他老子还是想回金陵,不知可便宜不便宜?二房的家当,都还在金陵老宅呢。”
贾蔷闻言也是有些无语,却也不强求,点了点头道:“没问题,到了津门,自有人奉着老太太转船去小琉球,二老爷便是金陵就是。”
贾母最后迟疑稍许,轻声问道:“那……大老爷和大太太他们……”
贾蔷淡淡一笑,道:“老太太放心,等年底家来,保管还能见着他们。”
贾母笑了笑,又拍了拍“黛玉”的手,温声说了句:“好孩子,难为你了。”
“黛玉”抿嘴浅笑,眸光流转间看向了贾蔷,不无悲切的目光中又有心甘情愿赴汤蹈火的决绝,让贾蔷怀疑他是不是真的不是人……
其实,真的没甚么危险的,只是给一些人一个台阶下而已……
……
“老太太,您寻我有事?”
刚在码头上送走了贾母,宁荣两府除了“黛玉”还在,几近人去楼空,不想尹家太夫人又派人急寻他。
至丰安坊尹家后,尹家太夫人面容没有往日里的和蔼从容,显得有些冷清,她看着贾蔷问道:“荣国太夫人已经走了?”
贾蔷还是一脸微笑,看了看尹家太夫人身边面色淡漠的秦氏,点头道:“刚在码头上送走。”
尹家太夫人颔首,又问道:“你何时离京?”
贾蔷想了想,笑道:“老太太,大哥、二哥已经到城外了,明日举行祭告太庙的献俘大典。总要等完事后再走……”
尹家太夫人目光凝重的看着贾蔷,沉声呵斥道:“糊涂!完事后?完事后你还走得了?”
贾蔷还想说甚么,尹家太夫人恼怒道:“我知道你必还留了些后手,可又何苦非要弄险?我知道你的心思,你年轻气盛,又立下这样大的泼天功劳,朝廷赏无可赏,非但不念你的好,还要谋你,你气不过,非要和他们顶一回……
可这样的事,岂是好置气的?
蔷儿,快走罢!再不走,就要走不脱了!”
贾蔷闻言,未急着答复,转头看向一旁的尹家老六尹瀚,笑道:“你和老太太说甚么了,将老太太唬成这样?”
尹瀚纠结着一张脸道:“姐夫,大哥、二哥带回来的德林军和火器营,刚进直隶就被重兵‘保护’起来了,说是犒军,和圈禁有甚么分别?听说今儿皇城里的德林军也出城了,一出城,又被看了起来。五城兵马司那边,尤其是东城兵马司,被步军统领衙门巡捕五营的兵看死,城内十二团京营都转动了起来,京里各坊市街道,都开始布置兵马……防的就是绣衣卫作乱!姐夫……”
贾蔷笑着截断道:“这不是为了献俘准备的么?也值当你惊慌?”
尹瀚气的跺脚,道:“姐夫!!连国子监的监生们都看出来,如今已是十面埋伏了,是必死之局面,你怎还这样糊涂?”
贾蔷呵呵一笑,关心问道:“小六,国子监的监生们怎么看此事?拍手称快大骂诛国贼的多,还是有同情心的多些?”
尹瀚闻言,为难稍许后,咬牙道:“姐夫,你把平康坊七十二家抄了,江南那边苏州、扬州、杭州、金陵的名楼也都抄了,还指望天下读书人能念你的好?全天下的文人,怕都在骂你……不是姐夫,如今你还管这些?”
他快气疯了,怎么看贾蔷如今都似魔怔了般。
和当年董卓老贼一味的在梅坞高乐,死到临头都不知,有何分别?
贾蔷不理他了,回头同尹家太夫人笑道:“老太太且放心,不妨事的。二韩顶多在太庙奉先殿前,痛斥警告我一番,以彰显彰显朝廷的威严。
他们不敢真拿我如何,德林军并不只有四千,敢杀我,大燕的半壁江山都要陷入战火中。”
看着自信满满的贾蔷,尹家太夫人一时也不知该说甚么才好,过了好一会儿,方叹息道:“也罢,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总而言之,蔷儿,你需记得一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不拘何时,保全自己,才是第一位的。便是暂时受些委屈,也一定要忍过去……那么大一家老小们,都指着你呢!”
“是。”
……
入夜。
平海王府,宁安堂内堂。
李婧满脸怒火,道:“爷,我刚进来时发现,如今连宁荣街两边都有兵马远远盯着了,真是欺人太甚!”
贾蔷正在给“黛玉”看手相,说的天花乱坠,逗的“黛玉”频频抿嘴浅笑,听闻李婧的怒言后,笑道:“说了让你一道走,你偏不去,这会儿又生气,何苦来哉?”
李婧嗔怪一眼,道:“爷没走,我能走?我寻思着,万一事情有变,我也好叫他们知道知道厉害!”
贾蔷呵呵笑了笑,道:“好!到时候,你就叫他们知道知道厉害!不过明儿你未必能出得了家门……”
说罢,又同“黛玉”道:“明儿进宫,除了与太后娘娘见礼外,余者皆不必搭理。果真有人说些难听的话也不怕,回头谁说的,谁给你磕头掌嘴。说一句,磕十个头,掌嘴十下。说十句,磕一百个头,掌嘴百下。”
见“黛玉”只是抿嘴笑,也不言语,就知道她不信。
贾蔷呵呵笑道:“我此生,从不对人说谎,尤其不对女人说谎。你心思细腻,对我让你做这件事,心里必是有伤心之处……”
“黛玉”却摇了摇头,轻声道:“又不是只留下我一个人,连爷也未去。有你在,我甚么也不怕。便是……便是果真没了,爷在左近,我也是不怕的。”
贾蔷无奈道:“你要是没了,那我岂不是也没了?忒不吉利。”
李婧看着“黛玉”啧啧道:“妹妹,你真是……水做的一般。瞧你这水汪汪含泪的眼睛,这世上哪个男人能经得起?”
见“黛玉”变了变面色,贾蔷笑道:“别理她,她就是嫉妒你。”而后同李婧道:“林妹妹原也是这样的,盖因身世的缘故。后来遇见了我,先生也险死还生,回到京里成了大学士,她才慢慢安定下来,不再动辄敏感落泪。如今这个妹妹,身世比林妹妹还难些。我又不想因为她像林妹妹这个缘由收进房,一直等到现在,才识得其品质之珍贵。相信日后,会越来越开朗活泼。”
“黛玉”听闻此言,反倒有些羞愧的不好意思起来,眉眼流转间,细声道:“是我的不是,原已经好许多了,也和香菱、晴雯、小角儿、小吉祥她们疯顽。可是近来,不是瞧出爷有难事?心里就焦乱的慌。只要爷能没事,我就不怕了。”
这会儿瞧出贾蔷的自信,不是没有根底的自信,她也觉得不会有差池了,因而放下大半心来。
李婧羡慕的看着“黛玉”,道:“妹妹真好,心也好,都是女人味儿,声音也好听,又细又媚又娇滴滴,还微喘着,怪道爷夜里最喜欢……”
话没说完,“黛玉”一张俏脸都快滴出血来。
也顾不得对明日的担忧了,起身要去撕了李婧的嘴。
李婧英姿飒爽,逗着“黛玉”顽闹起来。
眼见“黛玉”娇喘吁吁的要吃亏,贾蔷忙上前,将两人一左一右揽住,往床榻处劝:“算了算了,都是一家人,好姊妹,要多互帮互住,不打了不打了!”
一夜无话。
……
翌日清晨。
宣德元年,四月十四。
宜东土、安葬,作灶。
忌出行、上梁、斋醮。
许是日子果真不好,一早起,天气阴沉,不见日头。
乌泱泱的云层虽不见黑,却压在半空。
使得整座神京都中,愈发显得肃穆厚重。
宁安堂内堂,丫鬟金钏与“黛玉”拾整好了妆容,以郡王妃的佩戴,今日要与贾蔷一并进宫,参加这一场大胜后的盛事。
另一边,后半夜在“黛玉”晕晕乎乎时就出去,也不知做甚么去的李婧,也帮贾蔷穿戴齐整了。
看得出,昨晚上还一直在挑衅“黛玉”的李婧,此刻神情绷紧,帮贾蔷理玉带时,手都微微有些颤抖。
怎能不紧张?
怎会不紧张?
一步步走到了今日,用了一个近乎弥天大谎,来布下这个谁都不可能预料到的局。
但是,若这个局出现丁点闪失,就不叫局了,而是笑话。
尽管,按道理来说,不会有甚么闪失,南边儿那位闫三娘着实立下泼天功劳,大局应当足以抵定,可保不齐有人脑子坏掉了,不识好歹,又该如何?
贾蔷看出李婧的忧心和紧张,呵呵笑了起来,拍了拍她的手,待李婧站直身子后,又抱了抱她,道:“放心罢,都到了这一步,大势在我们,不会有任何问题。”
李婧红着眼圈,重重的点了点头,抿了抿嘴后,看着贾蔷道:“我知道!为了这一天,爷付出了多少心血,受了多少委屈,都忍下来了。今天,必胜!”
贾蔷哈哈笑道:“说的好,今天,必胜!!出发罢!”
“黛玉”的手被贾蔷牵起,一道出了宁安堂,随后“黛玉”上了八抬大轿,贾蔷则直到出了王府正门,才上了王轿,在数百亲卫的紧密护从下,队伍出发,前往皇城。
看着不远处有兵马调动,李婧紧紧抿住嘴,眼中目光凌厉,甚至隐隐疯狂。
同一时间,贾蔷上了王轿,前往皇城的消息,也往四面八方传散开来……
“轰隆!”
毫无征兆间,天上滚滚乌云中,一道春雷炸响!
……
第一千零九十章 既然都不让我走,那我不走就是
“呜……”
“呜……”
“咚!”
“咚!”
“咚!”
礼乐阵阵,声冲云霄。
九象九驼十八白马,在太仆寺的引领下,缓缓穿过玉带河上的金水桥。
一百二十名威武御林,持大戟列于大戟门前。
五开间的金殿内,君臣齐整,文武俱列。
文臣之属,自是以韩彬、韩琮为首当头。
勋爵武将之属,则是以贾蔷为首。
另有宗亲一列,只是除了宝亲王李景,义平亲王李含,宁郡王李皙外,其余皆是些杂支,最高也不过一个镇国公,便是这样,人数也很少,不足勋贵武将之列的三成……
开国一脉且不必多说,与贾蔷交好的十家,除了镇国公府牛家外,余者多在外省提督一省军务。
牛继宗今日也上了朝,以其手提四万丰台大营的地位,在武勋一列,排名第九位。
贾蔷身后,站着北静郡王水溶。
水溶虽无实权,但王爵之清贵,可列第二。
排名第三者,为元平功臣,永城候薛先。
薛先原为蓟州镇副总兵,可提格为总兵。
如今被调入京中,加兵部尚书衔,执掌奋武营!
同例者,还有武定侯郭淮,执掌练武营!
临江侯陈时,执掌敢勇营!
景川侯张温,执掌果勇营!
荆宁侯叶升,执掌鼓勇营!
永定侯张全,执掌效勇营!
吴兴侯杨通,执掌立威营!
兴安伯徐良,执掌伸威营!
武康伯李珍,执掌扬威营!
顺昌伯王佐,执掌振威营!
除了耀武营和显武营留给尹江、尹河外,其余十大京营,皆为元平功臣所领!
元平功臣几经清洗,留守神京城的,已经寥寥无几。
如今这些,大多是从九边折返回来的。
韩彬凭此手,一来掌了兵权,二来也断了这些军门在边关的根基,算是一举双得。
且有这十位在九边打熬多年的王侯亲领京营,足以办成今日大事。
贾蔷和元平功臣之间,不仅是血海深仇那么简单,还是世仇。
如今拿下贾蔷,绝对是元平功臣最愿看到的事。
至于会不会让武夫坐大,重现隆安初年的窘境……
自然不可能。
等办完今日事,往后二年里,再一个个去职削爵就是。
一群匹夫之勇,想寻他们的破绽漏洞,不要太简单!
太平盛世,留那么多武夫做甚么?
即便朝廷需要兵马,从寒门中挑选武将足矣。
武科举里,未必选拔不出良将。
比这些跋扈的勋门强十倍!
“良辰已到!”
一应君臣文武,听闻内侍宣声后,无不精神一震。
李暄引领王公百官出了金殿,前往太庙正殿,祭拜大燕列祖列宗。
一应礼仪,由分掌礼部的叶芸所主持。
待君臣叩首罢,叶芸宣尹江、尹河二将率火器营入殿,献上准葛尔汗王旗,并诸多被俘之蒙古贵人。
由内侍接过王旗,递至李暄手中,李暄亲自献于李燕王朝诸皇神像前。
随后就是一系列的封赏……
然而这一切,都不能在重臣中兴起多少波浪。
满朝王公重臣,从始到终除了贾蔷外,再无第二人露出笑脸。
一个个面色阴沉的,就如天上滚滚翻腾的黑云。
很沉闷的一个献俘大典,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走完了流程。
然而当礼毕,君臣文武并新晋显武营指挥尹江、耀武营指挥尹河,转至太和殿时,王公诸臣才从漫不经心的沉闷中清醒过来,一个个目光或明或暗的落在武臣之首的那位年轻人身上。
今日太和殿上,是否会起刀兵,是否会见鲜血……
“皇上,臣弹劾平海王贾蔷,怀不测之志,居心叵测,谋逆造反,无旨调私兵入京,其罪当诛!”
“轰隆!”
随着一殿内御史率先发难,天上顺势起道惊雷,随即大雨声传入殿内。
有了这场春雨,京畿之地的旱情,将明显减缓。
好兆头!
只是此刻,已无人关注殿外春雨。
随着一位御史打头,接下来,文官之属陆续站出数十位大臣,官位逐渐增高,言辞也愈发激烈,纷纷弹劾贾蔷,喊打喊杀!
“行事贪鄙酷烈,借抄家中饱私囊!”
“好色如魔,乱惑伦常,平康坊、秦淮河、瘦西湖何其无辜!”
“手段残忍,杀害忠良!”
“名为赈济,实为搜刮!”
“养私兵破万,入京城如入无人之境!”
“行割据之实,为大燕之祸根!”
“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不杀,不足以安社稷!”
“当杀!”
“当杀!!”
“当杀!!!”
千言万语,最终汇聚成一言:
诛国贼!
“轰隆!”
又一道惊雷炸响,声音之巨,仿佛就在皇庭。
凄风厉雨,平地起。
然而贾蔷依旧面色淡淡,嘴角甚至还噙着微笑,无动于衷。
龙椅上,李暄看到这一幕眨了眨眼,没有开口,目光落在二韩身上。
执掌兰台的大学士韩琮缓缓出列,看向贾蔷,一字一句问道:“平海王,你还有何话可说?”
贾蔷想了想,道:“其实没甚么好说的,不过你韩邃庵问我,那我就说两句。我自隆安六年出山,至今也不过三年。这三年内,平叛何止三回?宣镇蒙古叩关,博彦汗为我亲手毙杀。这一次西北兵戈战事,我虽未亲至,但说一句为我所平,不为过罢?至于赈济灾民一事……但凡长了眼,但凡有丁点良心者,都不会视而不见。
好,功高难赏,是人臣大忌,我认了。我虽可以生内乱,可以举兵造反,但我不忍,也不愿,我走,还不行么?
身为世受皇恩的大燕勋臣,身为华夏之民炎黄子孙,对大燕,我自认为,俯仰之间,皆无愧天地。
如今你韩邃庵问我有何话可说,只一句:就凭一句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便诛国之功臣,尔等与秦桧何异?”
这番话,非但没有激起文臣百官的良知,反而愈发激怒了他们,一个个似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愈发跳出来指责斥骂贾蔷。
“世受皇恩,而存不忍言之志,还敢狡辩!”
“立微末之功,尽本分之事,高居王位,还敢道冤?可见心存怨望!”
“叛乱乃边境将士所平,尔黄口竖子,也敢贪天之功,厚颜无耻!”
“恣意为祸江南,横行无忌,反意昭彰!”
贾蔷静静听罢,看向龙榻上的李暄,笑道:“论耍嘴皮子功夫,倒是不能与他们比。”
李暄反应比较奇怪,没有接口,只打了个哈哈,笑了笑。
贾蔷“啧”了声,点了点头,却也未再说甚么。
韩琮看着贾蔷,沉声道:“平海王,莫要再执迷不悟了。只要你交出小琉球,交出德林军,老夫以阖族性命担保你一生荣华富贵!”
叶芸在一旁附和道:“交出小琉球,交出德林军,你的功劳朝廷仍认可。莫要在邪魔之道上,越走越远。”
新晋东阁大学士,兵部尚书吕嘉厉声道:“平海王,你看看今时今日之局面,可还有你选择的余地?”
随着其话音落,殿外忽地响起一阵阵脚步声。
一队百余人持戈甲士踏步入内,围向了贾蔷。
穷图,匕见。
同一时间,内大臣尹浩带着一应披甲御林,出现在了御阶前,以防万一。
尹浩看向贾蔷的目光,满是沉重,难掩悲痛。
这是他的,亲妹婿!
倒是贾蔷,反倒宽慰的与他笑了笑,示意无事。
贾蔷没有理会吕嘉,而是看向韩彬,未言,但目光之轻挑,让这位负天下重望的元辅,怒气大升!
不过到了这个地步,他压抑的住怒气。
韩彬目光冰冷的看着贾蔷,道:“你是指望林如海起兵救你?老夫明白告诉你,老夫的家眷,阖族老小,无一人疏漏,已经全部送到福州了。还有韩邃庵的满门,连三岁稚童,都一并送了过去。你可知道,送过去何用的?”
却也不给贾蔷回答,声音陡然拔高,厉声道:“就是送给他林如海杀的!待除去你这个祸国大奸后,老夫和韩邃庵,亲赴福州,于林如海当面,将这条命给他!如此,总能救得了江南六省的无辜百姓罢?所以,今日你莫再存一丝侥幸!”
此番言论一出,满朝文官,大半跪倒在地,痛哭流涕。
一边斥骂贾蔷、林如海师徒,一边为二韩许身社稷为国除奸的无私感动称颂。
连叶芸、吕嘉二人,都跪地落泪,感动莫名。
或许,站在他们的立场上,二韩以升格为当世圣人了……
贾蔷却觉得有些好笑,他抬头看向御座上的那位,问道:“皇上,你怎么说?”
在一众再度斥骂他对皇上敢用“你”字的声讨声中,李暄干笑了声,为难道:“朕还未亲政,眼下说话也不作数,要不,你留下来?”
贾蔷还未再开口,韩彬声音强硬如钢铁,道:“今日无人能救你,天子亦不能!”说罢,看向武臣属列,沉声道:“你们怎么说?”
话音刚落,尹江、尹河齐齐出列,异口同声道:“愿效忠天子,效忠朝廷,共诛国贼!!”
御阶上,尹浩怒吼一声:“大哥、二哥,你们在胡说甚么?他是你们的妹婿!”
老大尹江回答很简单:“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尹浩面色骤变,一时无言。
顿了顿,他还想解释甚么,贾蔷却与他摆了摆手,随后侧眸看向尹江,淡淡笑道:“尹褚那个废物,的确是被人所杀,而非自杀。不过,并非是我所杀。他应该算是弄巧成拙,自己作死。原是想以死之悲壮惨烈,来证明他的忠诚和无私,来逼迫娘娘让步,博取同情,他甚至还留下了遗书。只是没想到,有人将他的假自杀,变成了真自尽。那个废物死的实在是,可笑。”
尹河怒声咆哮道:“狗贼!你敢羞辱先父!”
贾蔷视若罔闻,看向御台上的李暄,笑道:“皇上没同他们说过,尹褚是怎么死的?”
李暄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看着贾蔷摇了摇头。
贾蔷笑了笑,不再提这一茬,他问道:“皇上,臣南下离京,是你和娘娘同意过的。如今臣不在意他们说甚么,只问皇上一句,臣到底离得,离不得?”
李暄看着贾蔷,苦恼道:“贾蔷,你何必非要逼朕?你要是将小琉球、德林军和德林号都交出来,朕拼着这个皇上不做了,你想去哪就去哪,如何?”
贾蔷哈哈笑道:“你还真实诚。太上皇死的不冤,李曜、李晓、李时他们,也都败的不冤。”
“胡言乱语,丧心病狂!”
韩彬闻言面色剧变,厉声道:“你竟然敢诋毁圣躬!!永城候,临江侯,你们怎么说?你们同样世受皇恩,此等狂妄之辈,当如何处置?”
永城候薛先身量高大,面容黝黑,听闻此问,他缓缓道:“元辅,吾等武将,持戈之人,不善言辞。”
韩彬点点头,沉声道:“既然如此,那就动手罢。贾蔷之罪,无需多言。只蓄养私军,无旨调兵入京一事,就是杀他一百回都不为过!拉出去,于午门外,明正典刑,以昭天下!并传令忠勤伯杨华,立即肃清贾逆余孽!”
韩彬话音落,御台上李暄忽然开口,道了声:“且等等!”
韩彬闻言眉头一皱,回头看向李暄,拱手道:“皇上,还有何圣宣?”
李暄叹息一声道:“元辅,贾蔷是有功于社稷的,你又何必……”
“皇上,此事不必多言!”
韩彬悍然打断李暄之言。
李暄面色抽了抽,叹息一声道:“朕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相识一场,朕还想最后再请贾蔷吃一盏杯中酒……来人!”
陆丰忙躬身,从一旁接过一个托盘,托盘上装着一只九龙金杯。
李暄看着贾蔷道:“吃了这一杯罢。”
贾蔷笑了笑后,陆丰亲自端着托盘走了下来,于贾蔷面前躬身道:“王爷,请饮杯中酒。”
贾蔷将金杯拿起,看了眼杯中酒,嗅着那股清香,忽地叹息了声,抬眼看向陆丰,道:“皇上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近来要备胎生子,郎中告诉我,万不可饮酒。这酒倒了可惜,不如小丰子你代我饮了如何?”
陆丰闻言面色微变,赔笑道:“王爷说笑了,这金杯是万岁爷的御用之物,奴婢卑贱,岂敢僭越?”
贾蔷点了点头,倒也未再逼迫他。
韩彬见他不说话,以为他在拖延时间,冷笑一声。
到了这个地步,便是大罗金仙下凡也别想再有变数,便同薛先、陈时等道:“不要耽搁时间,拉下去斩了,京营即刻出动,清缴绣衣卫和金沙帮余孽!”
此番令下,所有人都以为,事情至此,便是结局了。
然而,意外终究还是发生了。
韩彬一声令后,薛先、陈时等十个执掌京营的元平功臣,竟恍若未闻,站在那,动也不动。
韩彬、韩琮见之,眸瞳几乎在同一时间,收缩如针!
心口如同被一只钢铁大手,狠狠攥住……
再看贾蔷,依旧是一脸的,云淡风轻,看着他们轻声微笑道:“既然都不让我走,那我不走就是。”
“轰隆!!”
又一声惊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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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九十一章 终是,看到了光明!
内廷,九华宫。
西凤殿。
龄官进宫时,紧张到了极致,唯恐有点闪失。
因为她和贾蔷来的早,刚来时其他命妇还未至,所以就被尹后招至凤榻边坐下。
不过在尹后端详了她片刻,随后赞叹了句“真像”时,龄官犹如五雷轰顶。
整个人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随后尹后并未再说出甚么让她心肝俱裂之言,甚至在看出她难掩忧愁时还宽慰她:“莫要担心,前面的事,自有前面的人去办,不当紧的。”
尹后何等道行,三言两语就暂且安抚住了龄官。
接下来也并未再难为她,让她在命妇之首坐了下来。
不过,随着一应宗室、勋臣诰命陆续到来,气氛渐渐变的古怪起来。
这旬月来,都中气氛一日比一日微妙。
内中缘由,又岂会瞒得过殿内诸人?
甚至,她们都暗自明白,今日就是天变之时!
而此刻,在西凤殿内还能看到旋涡正中的人物,她们都不知该拿甚么态度招呼。
再看看“黛玉”神情怯怯不安,神魂不属的模样,和往日里大气端方的形容完全不同,见过黛玉的诸诰命,心里也愈发有数了。
最后,尹家太夫人在秦氏并宝亲王妃方氏的搀扶下进来,连尹后在内,诸王公诰命纷纷起身相迎。
尹家太夫人笑的清淡,与尹后见了半礼,就被搀扶起来。
尹后要尹家太夫人与她同坐凤榻,尹家太夫人如何肯?
执拗不过,尹后只得让人在凤榻边另设一榻。
然而尹家太夫人落座后,却又将龄官叫到了身边坐下。
不是宝亲王妃,也不是秦氏。
见此,众命妇的面色愈发微妙起来。
着实摸不透,天家到底甚么意思……
尹后端坐凤榻,凤眸扫了一圈后,淡淡笑道:“方才本宫还在和林丫头说,莫要担忧。这些时日来,谣言传的沸沸扬扬,说甚么的都有。前面的事,本宫极少理会,也不愿掺和。但命妇内眷的事,本宫还做得了主。本宫只一句话:平海王有大功于社稷,不管平海王和朝廷之间会闹到甚么地步,本宫在一日,贾家内眷妇孺,就不允许任何人欺负了去。”
尹家太夫人笑道:“这话在理,蔷儿那孩子,我是打心底里喜欢,高门里难得的情义之人。有人说,是他害死了我的长子,这等混账话若是叫我知道哪个嚼的舌头,那是断不能依的。人各有命数,强求不得。
且我瞧着蔷儿的命数就好,他的家人内眷和子嗣,命数更好。”
满殿诰命听闻这话,神情再度发生了变化。
尹后和尹家太夫人,当今世上位份最尊贵的母女俩,竟会如此保全贾家……
着实太令人意外了。
而秦氏的面色,则难看到了极点。
这算甚么?
这算甚么?
她却不知,甚么叫家有一老,似有一宝。
尹家的命运,便是因为这番话,发生了变化……
其余如南安郡王老太妃、北静郡王太妃等,才开始与“黛玉”招呼起来……
不能怪她们,这便是世道。
……
太和殿。
惊雷炸响,却无法分散满朝君臣文武王公贵戚们半分注意力。
出事了!
永城候薛先、临江侯陈时等十位执掌京城兵权的王侯,居然未动!!
这一刻,有人不寒而栗,面色渐渐惨白。
韩彬虽眯起眼来,却仍镇得住。
他不信,和贾蔷有血海深仇的元平功臣,会和贾蔷勾结在一起。
贾蔷眼瞧着必败,又留下这样大的产业,多少人眼红惦记着?
这个时候,元平功臣应该是最想杀之分肥的人!
没有任何道理……
“薛先,陈时,尔等还在等甚么?”
韩彬迈前一步,目光深沉的看着打头的二人问道。
薛先沉默稍许后,缓缓道:“在等人。”
“等人?”
韩彬皱眉道:“等谁?”
只要不出现根本变故,他心里就踏实一半。
然而未等薛先回应,就听到殿外内侍尖声传报:“赵国公到!”
听闻此声,殿内诸人无不动容!
这个老鬼……
居然还活着,还能动?
他不是自上回西苑之行后,就一直昏迷不醒,赵国公府连寿材都备好了,喇嘛、道士、和尚都请齐备了么?
韩彬眼角剧烈抖动了下,随即缓缓回身,看向大殿宫门方向……
就见一抬软轿轻入,轿子上坐着一个全身裹在虎皮大氅内,就留一个如同地瓜的脑袋在外的老人入殿来。
这个看起来快要老死,连入金殿眼睛都有些睁不开,半眯着,脑袋一点一点的老人,却给今日之局,带来了莫大的变数……
“赵国公亲来,是要保贾逆?”
韩彬先发制人,冷冰冰的质问道。
姜铎的软轿在殿中央停下,却未放下。
一旦放下,他又站不起,就只能仰视诸人说话了。
他有些吃力的睁开了眼,咂摸了下嘴,先与面色僵硬的李暄点了点头,拱了拱手,算是见过君臣之礼后,方开了贵口:“贾小子那个野牛攮的,能为大的很,还用老子来保?再者,老子凭甚么保他……”
听闻此言,韩彬拿捏不准,抿了抿嘴,问道:“赵国公,到底何意?”
姜铎嘎嘎笑道:“老子的意思是,贾小子不是社稷的功臣么?你们这群忘八肏的,天天捣鼓新政新法,夺了多少人家的地,之所以没闹出大乱子,还不都是贾小子狗腿子当的好?大旱赈济就更不用提了,这个缺心眼儿的玩意儿,败家舍业的出力出钱,如今大旱都还没全过去,就急赶着卸磨杀驴,不地道罢?”
见韩琮上前想解释甚么,姜铎摆手道:“如今老子就是一个老的快要死的老废物,今儿就是来看戏。你们且说你们的,不用管老子。老子眯一会儿,撑不住了……”
说罢,竟闭上眼,打起鼾来。
二韩等见之,一个个面色阴沉之极,转过身来,再看向贾蔷,却见其垂着眼帘,没有想要开口的意思,便将目光落在薛先身上,缓缓道:“永城候,世受皇恩……”
然而这一回,不等他说完,薛先就声音冷漠的截断道:“我永城候薛家,并非白受皇恩,是用鲜血和战功换回的。只是如今,薛家两代人戍边三十年,换回来的,却是成为尔等政绩官声的踏脚石。”
陈时点头道:“元平功臣受封时恩赏原本就少,统共就那么点地,居然还要想方设法给夺走。为了此事,多少曾经为大燕立下汗马功劳的功臣之门,被清算抄家!刻薄至此,还谈甚么世受皇恩?”
吕嘉怒声道:“那都是贾蔷干的好事!他是借机报复元平功臣!今日除去他,德林号富甲天下,你们想要多少好处没有?鼠目寸光!”
吴兴侯杨通冷冷道:“吃你们吃剩下的,然后再被你们寻由子抄家灭门?”
吕嘉一张脸陡然涨红,怒道:“这叫甚么话?甚么叫我们吃剩下的,吴兴侯你……”
杨通冷笑一声,道:“狡辩甚么?李子升能爷俩儿一起上阵往家里捞银子,都勒索到本侯的头上来了,敢做还不敢认?”
武康伯李珍呵呵笑道:“老杨,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人家穷酸了一辈子,如今抖起来了,岂会不作威作福?能施舍给你一点,就算是莫大的恩典。”
韩琮面色有些苍白,沉声道:“吴兴侯,李子升已经伏法。”
杨通冷笑道:“对,是被平海王亲手所杀!”
至此,二韩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了……
二人目光落在武勋之首,那个依旧面色淡然,嘴角甚至还噙笑的年轻人身上。
韩彬一字一句问道:“原来是你弄的鬼……”顿了顿,他眼眸陡然圆睁,目光中难掩骇然之色看着贾蔷,厉声道:“你从来,都未想过要离京?!”
这一刻韩彬心中之悔恨,倾尽三江五湖都无法洗尽。
他居然,从未想过贾蔷根本没想过走!
此言一出,远比殿外的惊雷更震撼,让满朝文武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李暄脸上不羁懒散的笑容也彻底消失了,眼睛死死的盯着贾蔷。
他仍不敢相信,最不可能出现疏漏的一关,出现了漏洞。
贾蔷又能给元平功臣甚么?!
贾蔷轻声笑道:“这世上真是没天理可讲,我若未想过离京,往小琉球搬去的人,搬去的那么些东西,又算甚么?只是……既然你们如此希望我留下来,那我就留下来好了。
你韩半山又何必这样看着我?好似我做了何等罄竹难书的罪恶一般。
你扪心自问,这些年来,我贾蔷哪一桩事对不起社稷,哪一桩事对不起你们?若无我,你们的新法现在怕是连京畿都还未平!
不知好歹的东西。
还是那句话,我愿意给社稷黎庶当走狗你们都不要,怕我咬你们,所以在利用完我后,就想杀我。
我是如何走到今天这步的?还不是被你们逼的?
你们现在是不是特别想知道,永城候他们为何会站在我这边?”
韩彬面色铁青,双目如刀一般看着贾蔷,恨其不死,但又当真想知道,贾蔷到底使了甚么妖法,说服这些不忠不义的反贼们,背主从逆!
韩琮到底忽地神情一动,道:“莫非,仍是开海分封那套骗人的把戏?”
“骗人的把戏……”
贾蔷侧眸看了韩琮一眼,呵呵笑道:“骗人与否,不是你说算,当然,也不是我说的算。若空口白话,你当人家都是傻子不成?
也是,你们的确当人是傻子。
韩邃庵,你说的没错。正是开海那套把戏,你们猜猜看,他们到底是想随时被人清算抄家,给人当狗,还是堂堂正正,挺直身体当家做主!”
韩彬闻言暴怒的看向薛先等,道:“他那样蛊惑人心,你们竟也敢信?!”
……
东海,小琉球。
安平城内。
黛玉惊声问道:“这样说,他们会信?”
不过随即就反应过来:“莫非是爪哇?”
林如海微笑颔首,道:“没错,就是爪哇。上回闫三娘送蔷儿北上,在津门停留了许久。正是那个时候,由赵国公府打头,诸元平功臣府第的子嗣和家将们就上了船。三娘子好大的能为,回小琉球补给一天后,径直兵发爪哇。
先前齐家早出海一年,在那边布下许多准备,里应外合之下,三娘子并不费许多气力,就拿下了爪哇,并炮击覆灭了尼德兰援兵。
有此天威在,又让那些衙内们见识到了爪哇的富饶,他们岂有不动心之理?
如今蔷儿最缺的是甚么,让他们看在眼里,最缺的,就是人。
蔷儿愿意将土地拿出来分给他们,这可是分封诸侯呐!
在朝廷大肆屠戮清洗勋臣之余,谁能抗拒的了这个……”
黛玉还是无法相信,道:“他们会为了万里之遥的地方,选择与朝廷割裂?”
林如海呵呵笑道:“玉儿莫要忘了,这二年来蔷儿还一直都是绣衣卫指挥使,查出些他们的根底,轻而易举。哪个军门不喝兵血?哪个军门在九边不搜刮兼并?所以,他们若是不从,根本挺不到今日,就被抄家削爵了。即便他们告发了蔷儿,以朝廷的做派,他们迟早也会被清算。这一点,想来他们都能想的明白。
再说,又不只有他们。扬州盐商、晋商、粤州十三行,甚至还有江南九大姓,这些天下巨室都在,岂容他们不信?”
黛玉闻言,抿了抿嘴紧张道:“那就不怕他们反复?怎么总觉着,是在弄险……爹爹可曾劝过他?”
林如海笑道:“我是到了小琉球后,才得知了他的谋划。甚么叫瞒天过海?无过于此。连为父都以为,他是真心想要南下。先前他为何要接你们回京,为父还认为他多此一举,凭白弄险。
如今看来,是为了安人心,是为了杜绝韩半山、韩邃庵他们,怀疑他的用心。
现在想想,还真是……荒唐!
他都做到这个地步,居然无一人怀疑他会造反,只一心南下……”
黛玉也不知是气还好,还是笑还好,咬牙道:“怎这样阴险?他居然还瞒着爹爹?”
林如海摇了摇头,道:“算不得阴险,蔷儿在信里与我说的明白,到底出京还是不出京,决定权不在他,而在宫里。那位若果真愿意放他南下,那他就南下。哪怕多耗费二十年功夫,也绝不辜负人心。可是,他以为,那位不会放他走,所以不得不做这样的打算。”
黛玉沉吟片刻后,轻声道:“爹爹,若如此,是否仍不周全?”
林如海微笑道:“当然不周全,所以,他还留了些其他的后手。这一场大戏,当真是惊艳!”
……
太和殿上,进了数十名武勋衙内。
以赵国公府姜铎之孙姜林、姜泰起,又有永城候之子薛战、临江侯之子陈骞,景川侯之子张轩,荆宁侯之子叶铨等十二位元平功臣衙内。
又有镇国公府牛继宗之子牛城,理国公府柳芳之子柳珰,襄阳侯府戚建辉之子戚琥,安定侯府胡深之子胡宁,定城侯府谢鲸之子谢强等十位开国功臣衙内。
执掌大燕军方八成以上力量的代表,今日尽在此殿。
他们上殿,只为一事,那就是讲述随德林军出海,袭占茜香国爪哇岛,并且在茜香国,与前朝就迁移至爪哇的遗民交谈,详细了解了当地情形。
“只看爪哇,比江南省还大些,土地极其肥沃,一年三熟!”
“雨水充足,耕种简易,使得当地百姓不思进取,随便劳作一二就足以饱食,从无饥饿之忧,真真好地方!”
“爪哇国大半土地荒芜未开垦,共有百姓四百余万人,却为尼德兰不足三千西夷兵丁统治,民风虽凶,实则又懒惰又散漫。”
“攻占巴达维亚受到的最大阻力,不是来自尼德兰人,也不是爪哇百姓,而是当了尼德兰走狗的汉人,叫劳什子峇峇娘惹。他们甘愿给尼德兰人当狗,也不愿大燕攻占那里,因为他们怕我们过去过上好日子。”
“整个茜香国,有岛万余,绝大多数无人占领,虽然大多数不宜居人,但也有不少土地十分肥沃,只是没人去种,多好的地方!”
一众年轻人语气激动的说着这一切,若不是亲走这一遭,他们都不信,世上还有这样的地方,就被一群西夷洋番几千人占据。
等他们说罢,韩彬目光冰冷的看着贾蔷,道:“你就是用这些,收买了这些无君无父之徒?既然爪哇这般好,尔等还留在大燕做甚?”
贾蔷闻言,并不急着回应。
他只轻轻一叹,转头望向殿外,看着乌云渐渐疏散,一缕阳光落下……
终见光明……
……
PS:埋了多少伏笔,忍了多少抱怨,终于到了今日。不一遍一遍的倾诉,他们怎会相信贾蔷一心南下?连你们都信了,是不是?哈哈哈!太强了!
再说一下更新,本来不愿诉苦,只是母亲离开重庆后,又要写书,又要和媳妇看娃,家里父亲又伤了腰腿,心里牵挂着,半个月瘦了十二斤。其实现在很缺钱,买房结婚生娃,家里丁点帮不上,每个月还要给爸妈些钱。人到中年,一言难尽。所以也很想要多更些多赚些,确实力有不逮,抱歉。
第一千零九十二章 贾蔷?不,你叫李蔷!
“收买?韩半山,你此言既看轻了我们,又暴露出你们这些自以为是之辈,视我等武勋功臣为走狗。
需要时则用,不需要时则推出来羞辱之,唾弃之,挑拨离间打压之。
你们希望我们自相残杀,任由你们摆布,我们是功臣之后呐!”
贾蔷收回目光,声音平淡的说道,却也不给韩彬咆哮反驳的机会,又道:“又何须收买?那些地,就在那里,荒芜在那,他们带着兵马,带着人手,去占就是。
大燕地不足,武臣去开拓,难道不是极好之事么?
他们可以在那里建城,此城当为分封之土,可以世袭罔替。
不止他们,他们的子嗣儿孙,不分嫡庶,还可以继续去开海,继续去占领。
天下无穷尽也,便是穷极一生,都不可能占尽。
如此,就不需要家里的骨肉,为了一个位置拼个你死我活。
或许几百年后,仍难免这种事发生,但那也是几百年后的事。”
这句话,让上殿的衙内们一个个眼睛冒光,一个个心潮澎湃。
除却姜林外,余者皆非世子,甚至非嫡子,只在家里掌着庶务。
只因嫡庶二字,嫡为主,庶几为奴,心中岂能服?
如今贾蔷之言,却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这一刻,最拥护贾蔷的,便是这些衙内!
韩琮看着薛先等人,沉声道:“他的话,你们果真信?去了万里之外的爪哇,还由得你们做主?最终即便成事了,也不过为他做嫁衣裳!”
贾蔷呵呵笑道:“谁说他们需要去?他们不用去,派家中子弟,带着人手去就是。
建城池,开垦土地,繁衍封地城民。他们仍在都中,掌京畿兵权!
对了,此事你们该高兴才是,如此重臣,不会在大燕圈一亩地。
因为他们在外面,可以坐拥数以十万计的良田。
一年三熟……相当于百万亩了。
封地世袭自己做主,他们凭甚么不信?
话又说回来,我需要谋算他们么?
如今我最缺的是甚么,是缺地么?”
一众衙内们哄堂大笑起来,他们见识了小琉球,见识了爪哇,谁敢说贾蔷缺地,那才是好笑!
一群年轻人恣意的大笑着,根本不顾满朝重臣面色铁青。
而文官们,此刻一个个如同身陷冰窟。
武夫当国!
待他们笑罢,贾蔷方轻声笑道:“我这边最缺的,是人,越有雄心壮志越好,因为我需要帮手。
西夷们如今疯狂的在世界各国疯狂侵占着土地,奴役着人口,在不断的强大壮大。
如果我们不去抢,必会让他们都占了去。
我和你们不同,我巴不得他们满腹雄心,去与西夷争雄。
我们争的绝不是一家一姓的帝王皇位,争的是华夏的气运!
韩半山,你们不懂……
茜香国如今也只占了爪哇,就已经让小琉球方面力有不逮,着实分不出多余的人手。
可还有苏门答腊、加里曼丹、伊里安三大岛,每个都比爪哇大数倍。
能养活多少百姓……
而拿下他们,并不费太多气力。
可是光拿下没用,要安排大量人口去占领。
这些,都是他们亲眼所见。
你说,他们到底信你们,还是信他们自己的眼睛。
你说,他们到底是想当一个随时会被削爵抄家的走狗,还是想当一方真正的诸侯,为子孙谋一份万世基业!
在大燕之西,有一莫卧儿帝国,也就是过去的天竺。
如今西夷英吉利人不过派过去千余人,就占据了莫卧儿最肥沃的一片土地。天竺人好神灵,好黄金。英吉利人借口查抄几座神庙,得到的黄金就比大燕国库的存金还多。
英吉利人将天竺产的各类粮米麻糖运回国内,使得小小一座岛国,日益强盛繁荣。
茜香国的良田,可养民五千万!
莫卧儿的良田更多,可养民八千万!
若得此二处,大燕百姓,则世代再无缺粮之危。
韩半山,这,才叫为国为民谋福祉!
而不是彼辈,一心只想刀口对内,猜忌完这个,猜忌那个。
以莫须有之名,擅杀国之功臣!
如今世道变了,如你们这样的臣子,对整个社稷黎庶,对华夏国运而言,你们都是大大的奸臣,是拦路石,是祸国殃民耽搁国运的混帐!”
“贾蔷,你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南下出京罢?”
御台上,李暄忽然开口问道,脸上再无一丝笑容,也无一丝喜怒。
贾蔷摇了摇头,指了指身边几上的那一只金杯,道:“今日若无此酒,若无人强留,最迟明日,我就南下了。这样,皇上你吃了这杯酒,我现在掉头就走,如何?”
一众武勋们听闻此言,以极无礼的目光觑视着李暄。
连睡了半晌的赵国公姜铎,都缓缓睁开了眼,看向龙椅方向。
李暄面色一点点铁青,可看着贾蔷淡漠的目光,脸色又逐渐惨白。
“贾蔷,你敢弑君?金殿御林何在,大燕忠勇何在?与老夫立诛奸逆!!”
看到贾蔷如此欺辱君父,韩彬勃然大怒,想抓住最后的机会,诛杀贾蔷。
他如今愈发明白了,贾蔷此贼,绝不可留!
贾蔷说的那些话,蛊惑之大,连他都有些起了贪心,更何况那些粗鄙丘八?
今日若不斩此辈,社稷必然倾倒。
然而尹江、尹河闻言,却是稍微犹豫了稍许,才鼓起胆量,上前数步。
只是还未近前,就被姜林、姜泰一人一拳放倒。
太和殿上,终见血。
且随着这一动,先前围着贾蔷的那些御林侍卫,纷纷扯下身上的御林军袍,露出了里面让二韩目眦欲裂的军装:
德林军服!
为首之人,正是入京多时,却从未露过面的岳之象。
看到这一幕,韩彬眼前一黑,差点昏厥过去。
韩琮在一旁搀扶了韩彬一把,看着贾蔷道:“你不会得逞的,历朝历代,都不会有权臣于太平之世篡位成事。大燕养民百年,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且即便是海外,你也必不能成事。因为,好战必亡!”
贾蔷轻声道:“好战必亡是对的,穷兵黩武之战,一定没有下场。但我们不是穷兵黩武,我们只是去占领一些无主的肥沃土地,能在彼处收获无尽的好处。这不是臆想,而是西夷们已经在做的事实。他们已经做了上百年了,也该大燕去做了。
华夏的子民,如此高贵,每一个都不该因为缺粮而饿死。每一个,都不该因为没有土地成为佃户,成为奴隶。
每一个华夏子民,都该拥有自己的农场,都有番人做帮佣,有吃不完的米粮和肉,有吃不完的糖果和点心。
他们不再会穷困潦倒,只要努力,他们都应该过上好日子。
我们比你们更希望国泰民安,更希望百姓昌盛。因为他们过的好,我们才会更好。各家的封地,才能传承百代!”
“唔,此言大善!”
赵国公姜铎看着薛先、陈时、张温等王侯们说道:“都听见了没有?别有了自己的地盘,就忘八肏的连野牛都攮,那都是你们自己的子民。”
一众武勋闻言,都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
封地……
这个诱惑,绝对是他们无法抗拒的。
“将这些阻碍国运的腐朽之人,都……”
贾蔷不想再被几个老头不断试着用目光杀死了,他摆摆手,让人将韩彬、韩琮等带下去。
然而正此时,却见韩彬麾下的红人,新晋东阁大学士,兵部尚书吕嘉吕伯宁上前两步至殿中央,“噗通”一下跪倒在地,满面神圣严肃,眼神动容激荡,对着贾蔷高声嘶喊道:“有眼无珠之罪臣吕嘉,叩见圣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嘶!
满殿皆惊!
贾蔷都怔住了,一时面色古怪的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向面如黑锅的韩彬,哈哈大笑道:“韩彬啊韩彬,这就是你们的众正盈朝,这就是你们的群贤毕至!”
不过,让贾蔷意外的是,他笑的如此开怀,居然没人为他捧哏。
待他回过头来看去,却见武勋行列,薛先等年岁大的虽还未拜下,可之后,他们的一众衙内们,却齐齐拜下,扯着嗓子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还不是最诡异的,最诡异的是,文官属列中,居然也陆续有人跪倒,高呼万岁。
其中,就有先前骂的最狠的那些官员……
贾蔷见连姜铎都在软轿上与他拱了拱手,一如方才面圣之礼,不由没好气道:“你老爷子就别添乱了,废黜军机处,哪怕行伊尹之事,和上位都是两回事。如今外面多少大事等着我去做,哪有功夫在这搅和?”
此言,让不少人心头一动。
还有余地?!
连李暄的眼睛,都眯了眯。
贾蔷笑了笑,他不是天予不取,实在是……
不需要太着急,暂时,也不需要这样的虚名。
今日他急着上位,不出一个月,大秦各省必处处可见烽烟,多有勤王大军。
至于外省诸大营提督……
开国一脉的那些人,十有八九不是各省督抚的对手。
想想前世宋、明之末,如此昏君尚且有多少忠义之士举兵造反,岳武穆都一心想迎回二圣。
所以,要慢慢的熬,急不得。
然而却听姜铎嚯嚯笑道:“你哪里是甚么贾蔷,分明是李蔷。多年前的一桩悬案,今日老夫且破之。”
……
“娘娘,出事了!”
九华宫,西凤殿内,顾不得满殿诰命在此,牧笛匆匆进来,面色凝重到了极点,甚至连声音都变的比过往尖细许多,压抑不住颤抖。
尹后知道牧笛的性子,若非天塌地陷之事,他不会如此失态。
她心里咯噔一下,不过到底经历过许多事,凤眸看着牧笛,轻声问道:“出了甚么事?”
在座诸人,属龄官最紧张担忧,她双目浮泪,清瘦的身子都颤栗起来,眼中难掩惊恐哀绝,唯恐听到让她心肝俱碎的话,却也不敢错过……
尹家太夫人感觉到她的悲伤,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就听牧笛颤声道:“娘娘,诸军机大学士们……败了。元平功臣……还有赵国公,悉数转向了平海王。平海王,不走了。”
此言一出,西凤殿内先是一静,随即惊呼声此起彼伏。
一个个不敢置信,可她们分明多出自开国功臣和元平功臣……
尹后一瞬间瞳孔紧紧收缩,沉吟稍许后,缓缓道:“原是臣子相争,既然贾蔷棋高一筹,那也很好。总不能只准挨打,不准反击罢?”顿了顿,又问道:“皇上是怎么说的?”
尹家太夫人似乎很放心,笑道:“皇上和平海王素来要好,好似亲兄弟般。记得当初太上皇和几位皇子都为此吃过醋。”
众诰命纷纷附和,说起一些趣事来。
然而尹后只是盯着牧笛看,她知道,若这般,牧笛不会如此惊慌失措。
果不其然,就听牧笛惶恐道:“之前二韩要将平海王推出午门外斩首时,平海王数度问过皇上的看法,皇上只用金杯,赐下一杯酒。现在平海王说,若方才皇上准他走,他就走了,不会留。如今想让他走也可以,让皇上吃下方才赐下的那杯酒!”
尹后闻言,面色骤然霜白,而牧笛又看向尹家太夫人,道:“武臣中,只有尹江、尹河出列,要杀平海王。”
“这两个畜生!”
尹家太夫人惊怒交加,但她当真不凡,脱口骂罢,又问道:“尹浩如何反应?”
牧笛忙道:“五爷是偏向平海王的,平海王也很领情。”
尹家太夫人闻言,海松了口气,正要同尹后说话,却见秦氏面色狰狞上前,一把抓住龄官的手,道:“他敢伤我儿子,我就杀了这个浪蹄子!”
“不可!”
“哎哟!使不得!”
“傻孩子,快快住手!”
这些惊言,自不是同秦氏说的,而是朝龄官所言。
谁能想到,清瘦孱弱,一直眼中含泪怯怯不安的龄官,竟会有如此刚烈的性子。
一只胳膊任秦氏抓住,另一手却果决的从发间拔下一支凤簪来,挥手决绝的往脖颈处插去。
宁死,也不肯连累贾蔷分毫!
牧笛不用尹后吩咐,身形一闪出现在龄官身前,于在千钧一发之际,伸手将龄官的胳膊往后推了稍许。
然而龄官自幼学戏,身手了得,虽避开了要害,到底还是挨着肌肤划过,一道刺眼的殷红,在白皙的脖颈上点点渗出……
……
第一千零九十三章 军功爵!
“老爷子,你知道甚么?”
太和殿内,听闻姜铎连姓都给他变了,今日贾蔷面色第一次发生了变化,目光不善的看向姜铎。
姜铎嘎嘎笑道:“小子,老子就知道,你必也知道此事。不然,又怎会每每做出不合人臣之理的事?
寻常勋门臣子,谁如你这般为黎庶社稷着想?千百年来,都无一人!
你若非天家嫡脉血亲,犯得着倾家荡产的帮扶天家,还搏命去杀博彦汗?
你又不是当世圣人,也不是菩萨转世,被人欺负成这般,还步步退让,想着开疆拓海,哪来的如此慈悲?
其实老子打一开始就知道了,之所以不说,就是想看看你到底能走到何等境地……
啧啧,当年宁国贾敬与义忠亲王当真是君臣相得呐,任谁都以为将来必成一段佳话,不想景初十八年,义忠亲王突然被废,贾敬也自甘堕落,考中了进士都不去做官,跑去城外烧香拜佛修长生去了。
义忠亲王为何被废?贾敬为何如此?
真正的缘由,知道的人当年就不多,如今还活着的就更不多了。
恰巧,老子便是其一。
其实若非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老子是真不想拿此事说嘴。
毕竟那义忠亲王,连老夫也要赞一声,百世皇朝第一贤太子。
至今还有不少老臣,常忆其贤德。
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义忠亲王也非完人,也有毛病。
正是这个毛病,使得他被废……”
“老公爷,到底是甚么毛病?当年只听说义忠亲王犯了狂症,对先帝不敬,狂悖无礼,莫非不是如此……”
薛先皱眉问道,这老鬼许是装死装的太久了,如今一开口就喋喋不休,老妇人一般。
姜铎嘿了声,瞥了薛先一眼,道:“倒也不算全错。义忠亲王犯的毛病,就是寡人之疾。当然,以他的身份,好色不算甚么大毛病。偏偏,他勾搭的……咳咳,他爱慕上的,是当时的贵妃娘娘,他的妃母!
怎么样,一听这个,是不是觉得很耳熟?嘎嘎嘎!不愧是一脉相承呐,都是一个德性!”
贾蔷在一旁已经黑了脸,目光森然的看着姜铎。
球攮的老忘八!
姜铎一点也不在意,没毛的眉头挑了挑,继续兴致勃勃道:“那会儿先帝爷身子骨已经不行了,身无扶鸡之力!秦贵妃却是天下第一等的美人,正值娇媚之年。
而义忠亲王的风姿,就不必老夫多言了。老夫平生别无长处,独这相貌,你们也瞧见了,堪称一绝!可这辈子,于相貌上,老子却服义忠亲王,连老子也比他稍微差那么一丢丢。
咳咳,正赶上那年先帝南巡,让义忠亲王监国,难免常进后宫问安,不料就与秦贵妃多照面了几回,有时候黄昏,有时候夜晚……这一来二去,就成了勾搭在一起,成了郎情妾意……”
贾蔷咬牙道:“老公爷,你老糊涂了不成?谁有心思听你在这说这些宫闱秘事?”
事实上,还是有许多人想听的。
天家秘事,从来让人觉得过瘾!
且很不少人,猜出了姜铎想说甚么。
果不其然,姜铎咂摸了下干瘪的嘴后,继续道:“别急别急,就要入正题了。两人郎情妾意,花前月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七上八下的成就了好事……
义忠亲王极具才干,他执掌宫务,想瞒天过海,不算难事。总之这天长日久,也一直未被人发现,直到秦贵妃有了身孕!
可有了身孕,起初也未被发现,被安排的周到。直到临产之时,也不知怎地,太后给摸了过去,这才被发现了私情。
对了,此事真伪,现在还可以去寻太后,也就是现在的太皇太后对峙!
先帝那会儿废了好几年了,也有一二年没让秦贵妃侍过寝,这些太后是知道的,这还了得?
事情败露,贾敬那忘八羔子原是准备来一场玄武门宫变的,球攮的还直接寻到了老夫家里来,说是要奉太子登基。
可义忠亲王居然舍不得秦贵妃,也舍不得两人的骨肉,就这样,被耽搁了下去,先帝挥手废黜。
但是义忠亲王也不是白给的,临了,还是安排了秦贵妃假死脱身……
只可惜,秦贵妃用情至深,哪里舍得抛下义忠亲王一人独活?便一根白绫,投缳自尽了。
好在,二人所诞下的麟儿,终究还是被贾敬给偷换了出来,并且故布疑阵,从养生堂抱了个女婴回来,当宁国府未来的当家太太,好让有些人以为,义忠亲王和秦贵妃生的是个女娃!
可惜啊,这一切都没能瞒过老夫的眼,一直盯着贾家呢。
若非如此,当初这小子领了千把烂兵鱼虾围了老夫的国公府,老夫岂能容他轻易过去,真当老夫是好相与的……”这番话说的声情并茂,神秘兮兮,若非二人商议好的,贾蔷差点自己都信了……
“简直胡说八道!!”
韩彬双拳攥紧,忍了许久终于忍无可忍斥断道:“一派胡言!为了行篡逆之事,尔等耗费心机,又岂能骗过史笔如刀?天下忠义之士,绝不会为尔等所诓骗!赵国公,先帝、太上皇在位时,就对姜家屡屡加恩!如今新君临朝,老匹夫就要行弑逆之行耶?”
姜铎乐呵呵道:“韩小子,老夫这一生,历五帝,相四朝。立下的功劳如何,不必多言。可临了又落得甚么下场?战战兢兢,夜不能寐,唯恐落得个抄家灭族的勾当。为了避难,老夫亲手持刀,将姜家一刀一刀的活剐了!算了,提这些多了没甚意趣,老子又不是贾小子。
言归正传……空口白话,当然不行。好在,老夫还是有证据的。除了太皇太后是当年的证人外,贾小子,贾敬临死前,就没给你交代点甚么?就老夫所知,义忠亲王当初可是将天子六玺之一,天子行玺放入婴孩襁褓内……对不对?此事礼部应该也知道,天子六玺缺一个天子行玺!是真是假,一看就知!”
“王爷手中,应该是有天子六玺的,去岁九月八,王爷提兵还京,以严旨封了十团营的门。圣旨上所盖之印,应该就是天子行玺罢?”
大学士吕嘉,捧了一记极好的话哏,并在看到贾蔷没有开口反驳时,毕恭毕敬的又道:“未想王爷出身如此尊贵,原是天家血脉……”
“吕伯宁!!”
韩彬今日几欲吐血,厉声斥道:“老夫真是瞎了眼,竟未看出你这等厚颜无耻之徒!”
吕嘉大义凛然道:“元辅,此言谬矣。若王爷果真只是为了权位篡逆,那下官自有文人风骨,当舍身效忠社稷。可你也亲耳听闻了,王爷非为权位,乃是为了民族社稷之气运!他老人家,一心对外拓海开疆,所为者,只求于百姓黎庶谋福祉!”
吕嘉言至此,声音都有些哽咽了,又道:“只王爷一人说,下官未必会信。可元辅你看看,这么多年轻俊彦,都亲眼所见,爪哇甚至是他们亲自攻占下来的!西夷都知道为百姓谋福祉,人家也都这样做了百年了,难道我们大燕的官员,还能无动于衷,只知道屠戮功臣?元辅,你虽对下官有知遇之恩,但在大是大非面前,下官只能选择大忠,而非小忠。”
衙内圈里,有人都震惊了,有人则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他娘的,活开了天眼了!
这还是宰辅军机?
只是刚一笑,就被前面长辈回头狠狠瞪了眼。
忘八肏的,多少气运都因这一笑丢了……
这些肉麻的话看似可笑,可又藏着多少富贵,多少杀机?
随着吕嘉此言,文官队伍里,居然有近四成人,纷纷附和起来。
“贾蔷,未想到,你还是朕的堂兄弟!”
李暄声音有些古怪,似是心寒彻底,似是半哭半笑。
贾蔷未言,姜铎却继续道:“贾小子,该决断时就要决断,莫要耽搁了大事。”
贾蔷闻言,缓缓点了点头,道:“不错,贾敬临死前,的确交给了我一方天子行玺,和一份宫裙,一块玉佩。”
虽话是假的,东西却都是真的,不过都是可卿的就是……
“轰!”
整个太和殿,却是一片哗然!
随即大家就果然往姜铎方才所言的方向想去,确实有道理!
若非天家嫡亲血脉,谁会这样大公无私的屡屡将自家家财散出,救济社稷、黎庶?
历代圣人,也没这样干过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莫说他们,连二韩等人心里都狐疑起来真伪。
但越是如此,越叫他们遍体生寒……
贾蔷被逼着,让人回家去取宝玺、宫裙和玉佩后,面对第二次请登皇帝位的跪请时,再度坚定摇头道:“不是三辞三让,我若想坐这个位置,不搞这些虚头巴脑的,让后世之人耻笑。
我平生所愿,唯有开海拓疆!”
眼下一旦上位,即便京城能安定,也要将官场血洗一番。
只京城都不足惧,外省同样要血洗一遍。
京外十八省,势必多有勤王大军起。
莫说此时,便是宋末昏君迭出,岳武穆都成日里想要朝天阙,迎回二圣。
果真乱事一起,势必浪费精力。
汉室倾颓如斯,曹操都没敢直接篡逆。
袁术倒是敢,结果完犊子了。
倒不是说不能坐这个位置,等几年,真正让天下士绅百姓尝到了开海的甜头,功绩名望通天时,一切都是水到渠成之事。
所以,眼下并不着急。
与其当一个乱糟糟的燕国皇帝,不如当一个大汉中央皇朝的大天子!
如今,他要以举国之力开海!
“贾蔷,你果真想造反?”
一直面色深沉的宝亲王李景缓缓走向贾蔷,目光森冷的看着他问道。
贾蔷没有看他,而是同姜铎并诸武勋功臣道:“朝廷庶政,可由吕兵部这样的开明有远见的宰辅执掌,协同愿意行开海大业的官员们操持朝政。京畿兵权,诸位留五人在京,十二团营合并为五军都督府,由五位分掌。其余五人,前往九边重镇,由德林军相助,寻求战机,以求彻底平定草原兵戈,将草原纳入大燕治下。
三年一轮换,争取十年内,永除北戎边患!
让万里草原,成为大燕的牧场。
另外,本王决定,恢复军功爵制!”
虽不急着登基,但天下权柄,他必是要操持在手!
“砰!”
宝亲王李景被岳之象摔倒在地,由两名德林军压伏。
但朝廷百官已经顾不得看这边了,因为“军功爵”三个字,炸了锅!
这一回,连吕嘉都颤了颤嘴,没说出恭维的话来。
何谓军功爵?
以军功封爵!
但不只是勋贵和大将军,还有全国的百姓!
只要斩杀一个敌人,割下他的脑袋,就能升一级爵。
越往上,需要杀戮的人就越多。
相应的,分封的土地,也就越多,享受的待遇越好。
秦朝因此而兴,却也因此而亡,得暴秦之名。
因为到了后期,秦朝的土地已经封无可封。
贾蔷当然不存在这个问题,可他这样做,却是在掘儒家的根!
何谓儒家?
简而言之: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正是因为读书成为了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儒家的地位才会唯我独尊!
而当上升的渠道不再只是读书科举时,那可想而知,儒家的地位会受到何等冲击。
这便是贾蔷想出的法子,他深知,在华夏这片土地上,想靠商人阶级来破灭儒家,绝无可能。
唯有倚仗比儒家一统天下还更长久些的军功爵制,利用人心中尚武的贪婪,才能大破之!
连吕嘉都深知,此等制度对儒家的挖坟冲击,故而不敢轻易开口。
好在,贾蔷似听出他们的心声,与他们微笑道:“你们完全不必担心文官的地位,暴秦为何称之为暴?便是过于严苛,少了怀柔之法。所以军功爵制的封赏不必多言,峻法则需要重新梳理一遍,这需要你们来办。
另外,这些功勋封地越大,越需要官员治理。
如今朝廷吏部等候排官的人成百上千,天下举子、秀才更是数以万计。这些人如今都是靠朝廷养着,户部虽不说,心里也嫌他们坐吃山空。
但不出十年,这些人怕是人人都能当得上一官半职,还不够。所以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读书。”
这话算是给文官们吃下了一颗定心丸,吕嘉感动莫名道:“王爷圣明!王爷,臣有一事相求!”
贾蔷呵呵笑道:“但说无妨。”
吕嘉躬身道:“臣斗胆,请国之大贤如海公早日北还神京,执掌朝政!”
若无林如海在,朝廷八成就成了这群丘八的玩物了。
吕嘉德性操守如何且不论,能入阁为相,能力上绝不算差,所以看得透这一步。
如今唯有请林如海早日还京,才能保留文官的最后体面……
贾蔷思量稍许后,点点头道:“倒也可以。”
京城中自会留有足以镇压一切的德林军在,但也需要一个分量足够的人,贾蔷足以信任的人,来操持国政。
大燕一旦安稳下来,小琉球那边,就不再需要林如海这样的大贤大德去操持了,齐筠足矣。
李暄漠然的看着这一切,分明他还是大燕天子。
可这一刻,谁还将他放在眼里?
这些乱臣逆子,就这样当着他的面,瓜分天家的大权。
这世上,最大的羞辱,不就是无视么?
贾蔷没有在意李暄在想甚么,他看了眼还在破口大骂奸佞的韩彬,轻笑了声,道:“我知道你们不服,还坚信你们是对的,是伟大的,是无私的。
也罢,我也不杀你们,你们不是将家眷都送去福州,准备送到小琉球让我先生杀么?
本王成全你们!你们这些人,都去小琉球罢。
一人分你们二亩地,一边种地,一边看看,我等武夫,到底能开创出一个怎样的盛世!
看看青史之上,我等到底是乱国之臣,还是为后世子民崇仰的再造神州之祖!
不过无论怎样,我等功臣,再不必担忧会因功勋太著,反遭彼辈屑小谋害清算。
从今天起,除非封地治下天怒人怨,百姓揭竿而起,否则,再无人能诛我等。”
听闻此言,薛先、陈时等武勋贵胄,一个个终于恣意畅快的大笑起来。
这是自元平朝后,武勋们第一次在朝堂上,发出他们的笑声。
对他们而言,这便是平生最快意之时!
姜铎老鬼都跟着嘎嘎的笑了两声,正这时,却见商卓入内,禀道:“王爷,皇太后并尹家太夫人请求上殿!”
贾蔷闻言,并未急着回应,与薛先等道:“皇城如今在德林军手中,不必多虑。但步军统领衙门还在杨华手里,那个老独户是说不通的。劳一人前去拿下他,步军统领衙门由东城兵马司指挥高隆接手。戒严神京,待一切风平浪静后再议大政。”
又与吕嘉道:“由你重新组阁,稳定朝政。会有绣衣卫协助你,只有一个要求,绝不允许出现大的动乱。”
等遣散文武百官,又将闲杂宗亲都圈往寿皇宫后,殿内只余李暄、李景、李含、李皙,并姜铎、薛先、陈时等真正要紧人物,还有尹江、尹河和尹浩……
贾蔷同商卓道:“请皇太后、尹家太夫人入内。”
……
第一千零九十四章 清理干净,一个不留
与尹后和尹家太夫人同时到的,还有天子行玺,一件宫裙,和一块九龙玉佩。
又派人,去九华宫请太皇太后临朝。
尹后一双凤眸看了贾蔷许久,后缓缓问道:“你果真从一开始,就未想过南下?”
贾蔷摇头道:“我从不骗人,更不骗女人。太后若不信我,可以问问姜老公爷。”
姜铎藏身狐裘内,就露一地瓜脑袋在外,这会儿看着尹后嚯嚯乐道:“这就是个榆木脑袋,迂腐的紧。他先前就同老臣说,今日便是满朝皆喊打喊杀,只要天子不动他,他就南下。至于老臣这些人,可派遣家中子孙,随他一道开海。大燕,仍可交给天子来掌。
可老臣却知道,天子一定会出手。果不其然,一杯毒酒赐下,绝了君臣情分。”
尹后面色难看,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李暄后,又看向姜铎不解道:“老公爷一生站队天家,为何这一回……”
她确实想不明白,以赵国公今时今日稳如泰山的地位,被视为国之干臣,天家敬仰倚为干城,为何会反水。
姜老头儿乐呵呵道:“因为怕呐。”
“怕?”
尹后若有所思。
姜老头儿叹息一声道:“若是能够,谁愿意闹到今天这样的地步?可打隆安五年到今天,满打满算不到三年。天家杀了多少勋臣?超过七成!开国一脉除了贾小子外,多是废物,便是如此,也查抄了十来家。元平功臣一脉,更是惨烈!
多少为大燕江山立下汗马功劳,流尽血泪的勋门,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罪名,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杀头的杀头!
太狠了,太惨了!老臣焉能不怕?
正巧,贾小子这边有一条新路数,一条世代无忧的活路!
让太后娘娘来选,又如何作择呢?”
薛先、陈时、张温等纷纷冷哼一声,他们也被这二三年杀的胆寒。
尹后无言以对,隆安帝行事激进,她不是没有劝过,可是……贾蔷这把刀太好用了,好用的让隆安帝忘了,刀锋太利,也会反噬。
她目光终究又落在贾蔷面上,缓缓道:“以你的才智,当明白,太平盛世,你篡不了位的。即便得逞一时,终将成为一场空。”
不用贾蔷开口,姜铎就道:“娘娘,贾蔷实则为李蔷,他是义忠亲王的血脉。”
尹后闻言,凤眸陡然眯起,看了眼托着宝玺、宫裙和玉佩的托盘,道:“就凭这些?”
姜铎没毛的眉头一扬,笑道:“足矣。”
天下兵马尽在贾蔷这边,凭借这些,足够了!
尹后闻言,沉重的心房揪起,她目光不无哀怜的看向贾蔷,道:“贾蔷,你不是想去开海么?本宫全力帮你。”
贾蔷闻言,看着尹后的眼神,轻声道:“娘娘,你明白的。到了这一步,哪里还能退?退下去,就是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且,还会失信那么多相信我的人。”
忽地,他目光看了圈,问道:“内子何在?”
尹后面色不变,道:“在九华宫那边,她很好。”
贾蔷看着尹后的眼睛,二人对视稍许后,贾蔷与身后岳之象道:“派人去请王妃到此。”
听闻此言,尹后、尹家太夫人终是变了面色。
而这微样的变化,也未逃过贾蔷的目光。
他缓缓垂下眼帘来……
同尹后,便是有三分情,又怎抵一个肯为他去死,全心全意系于他的女人。
即便,一为太后之尊,一为戏子之卑。
若龄官有事,有人会付出代价。
“贾蔷,你若果真为义忠亲王之后,今日便可入天家玉碟,改姓归宗。入军机处,为辅政大臣……”
尹后冷静的开出了条件,这个条件,不可谓不厚,可惜,不够。
贾蔷不开口,又是姜铎出言:“辅政大臣就罢了,直接上摄政王罢,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方才那些个,是直接山呼万岁的。”
都到这个地步了,再扯些没用的,岂不可笑?
论起无情来,这位快一百岁的老鬼,才是真正的铁石心肠。
见尹后落下泪来,贾蔷轻声道:“娘娘,我所为者,非为一家一姓之皇位,非为某一人的富贵权势。我当辅政,还是当摄政,有甚么区别?
今日我站在这,而非二韩站在这,不是因为我计谋高绝,不是因为我手握百万大军,更不是因为我是辅政或是摄政,而是因为我所行之事,代表大势。
此大势不败,他们就永远会向着我。
所以,即便我为白身,依旧不会改变甚么。”
一旁姜铎啧了声,道:“贾小子也不知是怎么长出来的,只这份眼光之高,格局之大,老夫活了近百岁,也没见过第二个。天下大势,都在掌握中,天家和武英殿那些个,输的不冤。”
尹后闻言,又沉默稍许后,目光中百味繁杂。
她做梦都未想到,形势会发生到这一步!
心心念念想要南下开海的贾蔷,会选择留下来。
可她都无法去怪罪贾蔷,因为……
是天家不放过他,是武英殿那些宰辅大学士不放过他。
尹后相信贾蔷说的话,她自信不会看走眼,贾蔷有时候,的确天真的让人无法相信。
今日最后关头,李暄若不出手,他一定会南下。
“你准备,如何对待皇帝?”
尹后声音中透着哀伤,纵然她聪明盖世,可正如贾蔷所言,眼下大势在贾蔷手中握着,她又有何力回天?
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形势继续恶化下去。
要稳住,只要稳住,就还有机会……
贾蔷不知她心中是何作想,第一回,拿眼看向李暄,想不明白道:“外人疑我,恨我,想要杀我,都有道理。尽管从最开始你还是王爷,就接近我亲近我时,我就知道你是为了招揽我利用我。但也因此,你才更应该看明白,我从不是一个心口不一之人才是。我说要去开海拓疆,就一定会去。我说不反,就一定不反。
我知道,身为帝王,怀有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之心思,是该有的。
但我以为,以你的聪明绝顶,应该会懂得抉择。
车轱辘话再说一遍,我若想造反,坐视大燕天灾人之祸齐齐爆发,再举旗重整河山,难道不更容易些?
这个道理,你怎么就会不明白呢?”
李暄面色冰冷的让人既可怕,又陌生,他看着贾蔷冷冷道:“朕为天子,要靠你的仁义,你的慈悲,你的同情怜悯不造反,才能坐的稳江山,那这个皇位,还有甚么意思?
且你今日不反,焉知明日不反?你在小琉球体会到至尊至贵的滋味后,岂会不觊觎大燕万里河山?便是你不反,你的儿孙,难道也不反?
朕,和后继之君,难道将希望,寄托于天意之上?永远提心吊胆?”
贾蔷没意外,这种念头才符合这个世道,他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承受相应的后果罢。”
“你敢弑了朕?”
李暄嘴角浮现讥讽的笑意,面容刻薄的看着贾蔷,目光甚至带着挑衅意味。
他的确聪明绝顶,看得出,贾蔷不想燕国大乱,想以举国之里开海。
到这一刻,李暄才明白贾蔷不惜代价的赈济,甚至还将兵马借给朝廷平叛边乱的阴险用心。
他哪里是为了朝廷,哪里是为了天子,分明就是为了他自己!
一个人,要卑鄙阴险到甚么地步,才能施下如此瞒天过海的奸细,撒一个弥天大谎,让所有人都成了小丑!
李暄这一刻对贾蔷的恨,倾尽七海之水,都难以洗清!
贾蔷看得出李暄刻骨的恨意,却并未放在心上,淡淡道:“我与你不同,你能弑杀先帝,诛血亲手足,甚至谋害亲舅,可以赐我一杯毒酒,即便当时二韩已要诛我,你还是要我死在你手里……你天生是帝王种,我不同,我不杀你。但伊霍之事,亦能为之。李燕皇族,非你才能继承大统。”
“你说甚么?先帝……先帝是他害死的?”
刚刚被请来的太皇太后,甫一进殿,正巧听到贾蔷之言,整个人登时激动起来。
然而此刻,竟无人在意她。
李暄冷笑道:“世人不会相信你的弥天大谎了,你是这个世上,最卑鄙的骗子!”
贾蔷看着李暄淡淡道:“我给你提个醒,李春雨。”
李暄闻言,眼中瞳孔陡然紧缩,面色发白,咬牙看着贾蔷,狠声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那是他最信任的暗中势力头子!
而众人听闻他这一句,一个个不无骇然的看向他。
居然是真的!
贾蔷轻声道:“是人,就有破绽。李春雨在进宫前,有一子在民间,由其父母照看着。”
李暄面色再变,狠声道:“不可能!李春雨说过,他家人早就死绝了!”
贾蔷呵了声,未再解释甚么。
这件事,要感谢他的老岳父,尹朝。
李暄死也不会想到,尹朝对他还留了一手,更不会想到,是他对尹褚的杀招,让尹朝对他这个原本最疼爱的外甥,彻底寒心,将后手给了贾蔷……
尹家太夫人则颤颤巍巍的看着李暄,道:“小五,你大舅舅,果真是你所害?”
李暄看过去一眼,见不止尹家太夫人,李含、李景、李皙等也都看着他,他抿了抿嘴,否认道:“外祖母莫要听此奸贼胡吣,朕没做过。”
尹家太夫人看向贾蔷,贾蔷淡淡道:“尹褚原是准备以死明志,也向太后娘娘表明其态度,参与李晗谋逆,并非是想伤害娘娘和皇上。当然,死是不可能真的死,会被人碰巧发现,然后紧急救活。然而,皇上手下的那支龙雀,成全了尹褚,让他求仁得仁。此事,李春雨说的明白。李暄手中的龙雀,原在二老爷手里,只是二老爷不耐烦这些,早先被李暄发现后,就早早接手过去。如今尹家,仍有他安插的眼线。”
众人听闻此言,再看向李暄的目光,一个个都变了。
变的那样的不可思议,变的那样的惊骇忌惮,也变的那样的厌弃痛恨。
李暄见之,眼中的恨意愈炙,看着贾蔷尖声笑道:“你是好人,你是圣人,你有情有义。朕拿你当朋友,拿你当兄弟,你又如何对朕的?”
贾蔷皱眉道:“我何处对不起你?”
李暄死死咬紧牙关,目光冰渣子一样看着贾蔷,寒声道:“你夜宿行宫,与当朝太后行苟且之事时,可曾想过,对得起朕?”
一片死寂,唯有姜铎一双老眼放光,敬佩的看着贾蔷!
今日这惊雷,真是一个接上一个,爽利!
尹后的脸上,则没有一丝血色。
当着诸人之面,当着其母、其子、其舅姑之面,当着臣子的面,李暄将她的体面,踩入污泥中狠狠践踏。
然而,贾蔷却皱眉道:“我与太后虽因误会而有了接触,继而两情相悦,其中或许还夹杂着些许算计,但终究是有真情实意在。
太上皇残暴刻薄,尤其是地龙翻身后,更是六亲不认,掌掴太后。夫妻至此,早已恩断义绝。只因身份之故,天家没有和离一说。但那是天家亏欠太后的,不是太后亏欠天家的。
总不能说太后贤德如此,就只能生生被欺负死罢?
至于你,更没有资格说这等话。你喜欢上了你妃母的妹妹,和你爹成了连襟,比我又能好哪去?
且太后为了你,耗尽心血,你就这样众目睽睽之下想羞辱作践她?
让你失望了,至少于我而言,这不算亏心事。
至于太后是子瑜的姑姑……
这等事在天家,古往今来都不算甚么新鲜事罢?
又谈何大逆不道。”
众人见识了贾蔷的脸皮,李暄愈发觉得肺都要气炸了,双目猩红,看着贾蔷道:“你也配谈天家?”
贾蔷闻言,环视了太和殿一圈后,呵了声笑道:“若不是我顾虑大局,今日这江山,就该换人坐了。
李燕天家的运数,被景初帝李贽败坏了一半,被太上皇李哲败坏了一成,而你李暄,则败坏了三成。
还剩下一成,如今在我。
你说我配不配提天家?”
这已经是赤果果的摊牌了。
姜铎在一旁忽然开口提醒道:“太皇太后开个口,行废立之事,并不是难事。”
“贾蔷!”
尹后面容凄绝的看着贾蔷唤了声,哽咽道:“何须如此?本宫做主,由你来当摄政王便是。”
贾蔷见其形容,面色微微和缓,然而还未开口,却见龄官被送了来,脖颈处包扎的白纱。
他面色瞬间阴沉下来,见牧笛想要解释甚么,一个眼神制止后,同龄官道:“说说看,谁难为的你。”
龄官双眸垂泪,似迟疑又似不敢言。
尹后见之,轻声道:“好丫头,快说罢。今日你若不说,会死很多人的。”
这话似提醒了贾蔷,他回头与岳之象道:“让李春雨去清理龙雀,清理干净,一个不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