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四十七章 骚客
翌日清晨。
等的千焦万急的尤氏,在得了小丫头子炒豆回报贾蔷出府了后,连绣鞋都为穿好,趿拉着就匆匆赶往宁安堂。
刚一推开内堂门,尤氏脸就红了……
老天爷,那股浓浓的味道,真是……腿软。
让银蝶、炒豆在外面候着,她反手带上了门,往里行去。
一路上,从桌子上,到椅子上,到窗边几案上……处处都留下了痕迹。
绕过插屏,地毯上……咦,等等,烛台下的点点滴滴痕迹是甚么?
再抬眼看向床榻,陪榻上摆着一紫色团花软垫,过来人尤氏当然知道这是做甚么的,鬼使神差的拿手去摸了把,果然还湿着……
朱纱帐内,一床大红色丹凤朝阳的锦被内裹着一美人,满头青丝乌云般散在外面。
尤氏上前,轻轻拽下一点薄被,便露出一张满面桃花眉眼间还带有浓浓春韵的绝色面庞来。
眼角,还带有点点泪痕……
这一刻,同为女人的尤氏,真心嫉妒了……
“小浪蹄子,终是得了你的意了!”
尤氏在尤三姐酣睡的额前点了点,尤三姐竟无甚反应,只轻轻转过头去,露出白皙的脖颈上,遍布草莓。
尤氏几乎是屏着呼吸颤着手,将锦被悄悄下移,就看到一朵朵草莓花,布满白皙的肌肤……
她腿一软,终是没站住,坐了下去……
……
皇城,九华宫。
西凤殿。
李暄还在武英殿听政,只贾蔷在此。
不过晴天白日的,满殿宫人,也不可能发生甚么奇妙的事……
“二十三,潭拓寺?”
贾蔷得闻尹后所言后,笑道:“成啊,应分之事。正好去见见老泰山!”
尹后闻言,似笑非笑的看着贾蔷。
她是何样精明之人,论才智、手段、魄力,都是当世绝顶,怎会听不出贾蔷话里的机锋?
贾蔷反倒被她看的不好意思起来,嘿嘿直乐。
尹后心里倒也没恼,反倒有几分喜欢,哼了声,道:“说起你那岳父,近来倒又出幺蛾子,想去南海寻仙问道,当大燕的尹国舅。你可知是为了甚么?”
贾蔷眉尖轻扬,道:“莫非,是想子瑜了?不对啊,上回去尹家,臣同他说了,子瑜年底就能回来,过年便能见着了。”
尹后面色淡淡道:“纵回来一时又如何?你一心南下,子瑜难道还能留在京里?你岳父老子担心子瑜受欺负,翻过年林如海南下,林家姑娘有父亲做靠山,他又怎能让子瑜没靠山?”
贾蔷哈哈笑道:“大可不必如此。臣虽会南下,但也不是不回京了。事实上,等朝廷彻底打消了对臣的猜忌后,一年里一半时间留在京城也不是不可能。”
尹后闻言笑了起来,道:“你将海外说的天花乱坠,仿佛是人间乐土。大燕水深火热,如同黄泉地狱。怎如今反倒想留下了?”
贾蔷微笑着轻声道:“因为,这里有臣舍不得的人。”
尹后:“……”
凤榻不远处,牧笛如一木头人般站在那,垂着眼皮,心里却是一阵又一阵的惊涛骇浪。
自古骚情者多,但能浪到这个境界的,屈指可数。
尹后俏脸都红了红,按下心中的一缕悸动,瞪眼道:“可见是混帐惯了,不拘何处就敢口舌花花。你仔细着,早晚让你知道好!”
贾蔷闻言嘿嘿一笑,又眨了眨眼问道:“娘娘,您操持辛劳这么久了,也该歇一歇了。眼下晚桃正熟,这是最后一波了。娘娘何不去行宫里透透气,修养修养身子骨?还可以亲手采摘些蜜桃,吃也好,酿果酒也好,都有趣。散几日心,再回来,保准神清气爽,精气神都充足饱满……”
“住口罢!”
尹后总觉着这话里都透着不正经,没好气啐了贾蔷一口后,缓缓道:“等你忙完潭拓寺的事,就奉本宫和太上皇一道前往行宫罢……”
贾蔷闻言一滞,轻声问道:“太上皇也去?”
尹后目光陡然转凌厉,道:“昏了头了!”
这个时候,如何能让隆安单独留在宫里?
果真有起了歹心的奸贼,挟隆安与太皇太后,足以行废立之事!
所以,别说隆安帝,便是太皇太后,都要一并奉了出宫。
尹后生气的是,连这等事也要她来提醒?
虽年轻贪色,却不该误了正事。
贾蔷忙道:“娘娘,臣之意是,有德林军在宫里守着,断不会出差池。没有娘娘、皇上和臣的手谕,没人能调动他们。”
尹后摇了摇头,看着贾蔷正色道:“有些事,赌不得,因为输不起。所以即便只有万一的可能,也不要去冒险。再者,就本宫猜测,有些人也不会让你的德林军,久驻宫城的。”
贾蔷笑道:“臣知道。”
尹后眉尖一扬,道:“你知道?那你知道一旦德林军调出皇城,意味着甚么?”
贾蔷道:“意味着有些人就不会投鼠忌器,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围剿德林军,灭杀于臣。德林军即便有三头六臂,也只四千人。朝廷若一心想杀,付出的代价,也会在他们自以为能接受的范围内。”
尹后沉声道:“那你以为,会有人动手么?”
贾蔷仔细想了想后,道:“人心难测,臣不敢保证。但至少武英殿内那几位,不会全部同意。如果二韩不同意,就调不动十二团营,也就做不到滴水不漏,那就奈何不得臣。其实但凡有点理智的,都不敢这般做。
毕竟,若是杀了臣,当然也不会放过臣的家人……那陪葬的,就绝不只是火拼掉的几万京营,还有大燕在南边儿的半壁江山。”
尹后没好气道:“他们杀你,本宫与你报仇就是。你连天家的江山也要祸害?”
贾蔷叹息一声道:“娘娘,果真到了那一步,朝廷才是真正出了操莽之流的人物。江山,哪里还属天家……如今臣其实不算关键的,还要看赵国公。姜家那位老鬼,这二年可千万不要出事。他若死了,那局势瞬间就会微妙起来。京营是一,边镇是二。如今军权仍旧大都掌控在元平功臣手里……”
尹后闻言,面色肃然,缓缓道:“贾蔷,未免危言耸听了些罢?”
贾蔷摇头道:“如今大燕境内天灾是一,新政是二。对朝廷而言,这是幸事。可对天下士绅巨室们来说,却是天家加上人之祸。再加上近二三年来,天家大肆对元平功臣出手,早就引起诸多怨望。他们能做的其实很多,譬如挑起边衅。实际上,臣前些时日听闻西北不稳时,就猜到了些缘由。至于西南改土归流中遇到的挫败,不能说全由元平功臣担责,但也绝对脱不了干系。
关键是,如果没有赵国公镇着,朝廷对此拿不出太多解决的法子。也万幸,去岁边镇重新洗牌,大体而言,还都在约束内。
至于京营,也必须要在姜老头儿活着的时候,套好一个紧箍咒。
娘娘最少要亲手掌握五营兵马,另加火器营,否则,天家将来会很难。”
隆安帝尚且如履薄冰,更何况是如今的孤儿寡母……
不过总的来说,目前比隆安帝当初要强的太多。
毕竟,李暄头上没有一个可随时将他拿下的太上皇……
尹后闻言,沉吟片刻后,看着贾蔷笑道:“难为你掏心掏肺的与本宫说了这么些,倒都是老成之言。可见,还没有得意忘形荒废了时日。只是依你之言,等老公爷去了后,本宫和皇上岂不只能瞪着眼由人欺负?”
贾蔷嘿嘿笑道:“那自然不会,有臣在,娘娘手里就随时有一支可调动的强军!有臣在,任何人都不敢做的过分。主要还是眼下臣掺和不得军务,想出力也帮不上甚么。臣一旦插手军务,武英殿非跳脚骂街不可。举荐的人,也只会被他们忌惮打压,得不偿失。”
尹后闻言,深深的看了贾蔷一眼,道:“果真有信得过的人,你可直接告诉本宫。本宫斟酌之后,会告知武英殿。”
贾蔷忙道:“臣果真有两个人,现在就可以举荐!”
尹后闻言,凤眸微眯,道:“你且说来听听。”
一旁处,牧笛神情微妙的悄悄审视起贾蔷来。
却见贾蔷哈哈笑了起来,道:“连娘娘也拿捏不定,臣是不是想往军中塞人了罢?臣举荐的是尹江、尹河。”
尹后闻言,侧眸觑视着贾蔷,也不言语。
贾蔷收敛稍许,微笑道:“娘娘,此事臣会亲自和武英殿那些人打擂。想让臣让出皇城,没关系,臣可以商议。条件就是,要由尹江尹河回京,执掌两营京营兵马。另外,由尹浩来担任内大臣。内大臣仅次于领侍卫内大臣,臣头上的名头不去,却可将实权付与尹浩。如此一来,臣即便南下,也可以放心。即便有事,凭借三营兵马为底,无论如何,也能撑到臣提兵北上。”
尹后闻言,凤眸中目光柔和轻婉,这类眼神,是牧笛都极少见到的。
她轻啐了口,取笑了句:“花言巧语。”
不过很快又回过神来,听到外间西洋钟的报时声,才惊醒不知不觉,两人聊了半晌功夫了。
眼下还不好让贾蔷一人在九华宫待太久……
她淡淡道:“没其他事,你且跪安罢。”
贾蔷闻言,扯了扯嘴角,只能规矩跪地。
不过心里并无许多反感,毕竟人家身为至尊,不也跪过……
当然,回头争取再让她跪一遍,就更好了。
贾蔷起身后,与尹后对视一眼,转身离去……
……
PS:我在重庆的六月,居然被冻感冒了……
第一千零四十八章 慈爱
“让我去西北?”
养心殿内,贾蔷听闻李暄之言后,冷笑道:“刚娘娘才同臣说,有人会想法子打发我出京,调虎离山。我原还将信将疑,如今果然不出所料。”
李暄“啧”了声,讥讽道:“兵部那些丘八,背后也不知站着哪个。不过你也别怕,都不用爷开口,武英殿那几个老货就封了他们。那些老货,就怕你沾兵权,还指望你赈灾救济,这个时候怎会放你去西北?理他们个鸟!对了,母后招你去作甚?”
贾蔷神情凝重了稍许,听到最后一句话后,回道:“二十三是尹家老先翁的十五年忌,娘娘肯定出不得宫,你更不必说了,宣德大帝。宝亲王是宗人府大宗令,尹家也不敢接待。娘娘寻来思去,就让我这个尹家姑爷去操持一番。不过我寻思着,以老太太的性子,肯定不让大办。回头我和五哥商议一下,看看怎么弄。另外,忙完此事后,就奉太上皇、皇太后……还有太皇太后,一并去昌平行宫修养几日。皇上也一并去?”
李暄闻言奇道:“这不废话么?爷……朕能不去?”
贾蔷嘿嘿乐道:“不好说啊,听说二韩他们如今盯皇上盯的紧,未必肯放人。”
李暄闻言“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咬牙道:“做梦!”不过又一想,还真有这样的可能,他两步迈出御案,道:“不行,不能坐以待毙,走,去九华宫,寻母后去!”
贾蔷笑道:“我刚从那边儿出来,就不一道去了。见多了,娘娘眼烦了怎么办?”
李暄笑骂道:“少扯臊!如今母后和爷都指望你小子护着呢,得瞧你平海王的脸色!”
一旁陆丰等内监闻言,一个个唬的面无人色。
贾蔷却哈哈大笑道:“正经的,皇上也该养些人手了,要么让陆丰将绣衣卫接过去。慢慢接手也行,但不能没有可用的人手。方才我才同娘娘说,调尹江尹河回京,掌两营绣衣卫,再让尹浩进宫来,掌御林……”
话没说完,就见李暄微微变了面色,搂住他的脖颈狐疑道:“让外戚掌军?武英殿也不会同意罢?”
贾蔷笑道:“他们看我那几千德林军在皇城里驻扎,早就看的碍眼极了,如同眼中钉肉中刺。虽然外戚也碍眼,可总比我强的多罢?再者,尹家和寻常外戚也不同。最重要的是,他们都会听皇上和太后的。”
李暄看了看贾蔷,一时不知该说甚么好,过了稍许才道:“这还不知道得多早八瓣子事,等他们着实想赶你的时候再议。爷可警告你,爷就指着你在皇城里扎着,才放心些。”
贾蔷闻言,侧看他一眼,声音轻微问道:“皇上,你可别告诉我,你信不过尹家?”
李暄也压低声音,小声咬牙道:“爷不是信不过尹家,是信不过尹褚。你是不是装傻?早早晚晚,他都是武英殿头号宰辅,尹家再握起两团京营,和皇城兵马,爷还能睡得着觉么?”
贾蔷嘿嘿笑道:“你傻了是不是?有我在外面,皇上永远做不了傀儡。别说尹褚,任谁都不行。无非就是再勤一次王罢了……再说,他们也不必长久在京里掌军,等局面安稳了,再调派出京就是。你现在是皇上,多的是法子。”
李暄斜眼看他道:“爷还真得指靠你?”
贾蔷哈哈笑道:“皇上放心,臣罩着你!”
“球攮的!”
李暄嘎嘎乐着,追打起贾蔷来。
不过好心情并未持续太久,在九华宫门口,遇见了坤宁宫总管太监,姚华。
“万岁爷吉祥,奴婢奉娘娘之命,请万岁爷去坤宁宫看看福安公主。娘娘说,万岁爷已经近十天没见公主了……”
看到此人,李暄脸上就差没直接写清楚“晦气”二字了,他不耐烦摆手道:“朕知道了,闪开闪开!”
姚华面相尴尬,跪地磕头道:“万岁爷,娘娘说,万岁爷若着实没时间,她可以带着公主来给太后娘娘和皇爷来请安……”
李暄脸色是真难看了,抬脚将姚华踹翻,怒道:“你这狗奴才耳朵聋了?朕的话你听不明白?告诉皇后,朕现在被武英殿几个师傅抓着连觉都睡不了几个时辰,哪有功夫见她?叫她好好在坤宁宫待着,若果真不愿待在那,宫里还有凉快的好去处!滚!”
姚华唬的爬起来连连磕头后,屁股尿流的离开。
李暄哼了声,想起在恪和郡王府里没了的几个骨肉,恨的牙根疼!
尤其是得知贾蔷已经秃噜秃噜生了快小十个了后……
他一甩袖子,扭头进了九华宫。
西凤殿内。
尹后已经得知了宫门前发生的事,一时间目光怜爱的看着沉着脸气呼呼请安的李暄,还有……目光慈爱的贾蔷。
“……”
无语稍许后,尹后瞪了贾蔷一眼,随后同李暄道:“才祭告过天地祖宗,无论如何,都要忍耐半年,之后再说。”
李暄闻言,神情颇为沮丧,心里也如刀绞一般。
贾蔷在一旁忽然笑了起来,李暄登时大怒,一腔怒火有了宣泄处,扭头怒视道:“贾蔷,你笑甚么?”
贾蔷忙拱手致歉,道:“就是想起了个笑话,实在抱歉,没忍住……”
“笑话?说来听听。要是爷不笑,你再仔细着。爷当皇上后,还没试过廷杖,嘿嘿嘿……”
李暄忽地变得开心起来,面色不善的盯向贾蔷。
这孙子!
贾蔷冷笑一声,见凤榻上尹后也颇有兴趣的望着这边,便讲起笑话来,然而甫一开口,不止李暄,连尹后都喷笑出声,盖因贾蔷竟是以一副怨妇语调在那诉苦:“奴家成亲四年了,成亲时间长了后,日子就越过越乏味。奴家记得刚成亲时,相公还会打我。人家刚睡着,他就一个大嘴巴子将奴家打醒。奴家被打醒后,就问他:‘甚么事,缘何打人?’相公说:‘有一蚊子。’奴家气道:‘有蚊子,你赶它走就是了,怎好打人?’谁知我相公说了一言,我感动至今。他说:‘不行,敢碰爷的女人,必须死!’”
李暄笑点本来就低,听完这则笑话,生生坐倒在地上,大笑不止。
尹后也跟着笑了笑,不过看到贾蔷又用慈爱的目光看着李暄时,就好气的笑不出了。
这个混帐!
哪里是在逗李暄,分明是在招惹她!
“好了,一点皇上的样子也没有,坐好了说话!”
尹后训斥道。
贾蔷将李暄搀扶起来,君臣挨着坐罢,尹后问道:“今日武英殿里可学到甚么了?”
李暄闻言,面色一滞,竟叹息道:“快别提了,母后,都说多难兴邦,可这难也着实太多了。儿臣愁的,头发都快白了!”
尹后好笑道:“甚么难,叫你难成这样?”
李暄摇头道:“原以为今年天灾已经是头等大难,谁想西北又连传几份烽火文书,说准葛尔蒙古叩边,说白了,就是要粮要银还要援军。可朝廷如今穷的叮当响,哪有余力做这些?他们倒有脸问朕的主意……儿臣难道不明白他们甚么意思?”
尹后面色肃然,先看了贾蔷一眼后,问道:“那他们,究竟是甚么意思?”
李暄道:“他们话里的意思,都是想叫天家先停了西山那边园子的修建,将银子转成军资。这怎么可能?儿臣连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了。”
“做的好!”
贾蔷在一旁竖起大拇指表扬道。
李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斜视贾蔷道:“你球攮的,嘲讽取笑爷?”
贾蔷无奈叹息道:“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是沟渠。”
“放屁!”
李暄笑骂道:“好你个贾蔷,爷如今是皇上了,你还敢拐弯抹角的骂爷!”
尹后也皱眉同贾蔷道:“国事为重,何况还是军国大事?那园子修不修,又有甚么要紧?何况,昌平那处,不也有一座行宫?”
贾蔷闻言,登时连连点头,不过却还是说道:“国库是国库,天家内库是天家内库,最好还是不要搅和在一起。天家任命宰辅军机,任命顾命辅政大臣,不是让他们来搜刮天家的。皇上、娘娘将国事相托,那出了事,就该由他们来解决。这是根本的,也是原则问题。”
李暄还想说甚么,尹后却若有所思的笑道:“贾蔷,你当知道,这些事终不过两个字:银子。而你先生林相则分掌国库,那照你说来,此事他若不解决,岂非白白食君之禄?”
贾蔷毫不犹豫的点头道:“正是如此,无论如何,都该户部来解决,也就是我先生来解决银子问题。”
尹后没好气咬牙啐道:“本宫看,你早就心里有了盘算,才故意在此卖弄!”
贾蔷嘿嘿笑道:“甚么事,都难逃娘娘法眼。”
一旁李暄皱眉道:“贾蔷,在武英殿时,舅舅也说过要拿此事来问你,说你有通财之能。不过韩琮说,你能将那上百万大旱灾民拾掇利索,已是竭尽所能了。再拿此事问你,难不成还要挪移这笔银子?你果真还能弄出银钱来?”
贾蔷道:“臣虽没有银子,可皇家钱庄有啊。晋商想保留他们的票号,就必要上缴六百万两。之前交的那一份,朝廷和天家已经用去大半了。朝廷还要发行一千五百万两银子的国债,这就是两千一百万两银子的支出。好在,晋商一共想保留四家票号,也就是两千四百万两。除去上面那些支出,还要三百万,足够西北用一年了。这笔银子,仍要由户部来借。
只是,这些事都是朝廷的事,和皇上无关,还账也是户部来还。皇上要做的,就是完完整整明明白白的知道此事,不会被人蒙在鼓里糊弄就好……”
看到贾蔷目光慈爱语气和蔼的教诲他,李暄起初未反应过来,只到看出贾蔷的坏笑后,李暄暴怒,跳起飞踹!
……
第一千零四十九章 大姐和我同去……
入夜时分。
尽管贾蔷很想留在宫中,但尹后怎会如他所愿?
天还未黑尽,就早早赶出宫去……
回至家中,贾蔷没有回宁安堂,而是去了李婧房中。
贾蔷进门时,孙姨娘今日也在,正和李婧说着话。
眼见李婧脸色有些悲伤难过,贾蔷奇道:“怎么了?”又同孙姨娘摆手道:“你老是长辈,见哪门子的礼?”
李婧红着眼圈道:“姨娘说,爹爹怕是过不了今年了。”
说罢,泪珠如断了线般往下落。
孙姨娘忙劝道:“刚不是说好了,不能哭?当家的就是怕你哭,才不叫告诉你,怕伤了肚子里的孩子!偏我想着,果真瞒死了,等人不行的时候再言语,你还不怪我?只是着实不必哭,我和你爹爹都是江湖中人,能老死在床上,家人都安康,不知多大的福气了!你若哭哭啼啼,反倒招惹他不高兴,觉得失了江湖豪气。托王爷和你的福,如今整个江湖,谁不知道金沙帮帮主李福的大名?且还有了孙子。他是真的心满意足了,只盼着你能好好的再生下这一胎,他也就能十全十美的闭眼了。”
贾蔷上前轻轻揽住哭成泪人的李婧,温声道:“将老爷子接过来?”
李婧还未开口,孙姨娘就连连摆手道:“硬气的很,连我都不叫常往跟前靠,不然准生气。说是虎死不倒架,不能叫最后一点日子坏了他的名头。果真连拉屎屙尿都叫人伺候着,还不如一头碰死。算了,成全他罢。当家的脾气,也都知道。今儿过来,也是听他的话,看看这边有甚么要帮手的。”
李婧忙道:“姨娘若走开了,爹爹一个人在家怎么了得?”
孙姨娘笑道:“哪里能让他一个人在家,太平街那边来了三个老伙计,正陪着当家的讲古呢。你爹嫌我一个姨娘出身,不体面,就赶出来了。”
“姨娘……”
李婧知道这是她老子能干出的事,登时不好意思起来。
孙姨娘倒坦然,笑道:“我和你爹相识一辈子了,还用你劝?他那脾气,不必多说。这会儿王爷也回来了,若有甚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言语一声。不做些甚么,回去还不好交差。其实当家的也是怕他走了后,没人管我……”
“欸……甚么话!”
贾蔷摆手道:“再没这样的道理。”不过他也不愿多劝甚么,人家一辈子老江湖,说再多不如做点实事,他想了想,道:“还真有事要姨娘帮把手……”
李婧闻言奇怪的看了贾蔷一眼,孙姨娘却笑道:“好好好,有事最好!虽说这二年我出手少了,但天底下能接得住我的,还真没几人。”
扬州千手观音孙二娘,能以一己之力养活那么多弃婴,靠的可不只是善心。
贾蔷笑道:“是这样,太后娘家二十三那天要去潭柘寺打醮。旁的事我都能安排稳妥了,只内眷护卫,没个头绪。小婧若无身子,就安排她去了。”
孙姨娘自然一迭声的接下此事,然后高兴的回家去寻李福了。
等孙姨娘走后,李婧才有些迟疑的看着贾蔷问道:“爷如今且不提郡王身份,便是在小琉球,也有一方基业,堪称一方之主。为何,为何还要去做这等跑腿的活计?爷应该不大需要讨好……”
贾蔷笑骂道:“浑说甚么?这不叫讨好,这是合乎情理的走动。至于为何如此,除了子瑜的缘故外,答案很简单,咱们的根,始终在大燕。别看小琉球那边风生水起,好似多了不得。可果真想要壮大,不断的以极快的速度发展壮大,那就绝对离不开大燕。”
李婧还是不大明白,问道:“爷,咱们有用得着大燕的地方?”
她虽未去过小琉球,可也听贾蔷说过,那里糖谷之利甲天下,糖且不必说,既然谷物粮食富饶天下,足以自给,那还靠大燕这边甚么呢?
贾蔷笑道:“种出来的东西,工坊里制造出来的东西,总得卖出去。”
李婧道:“不是要卖给西夷?”
贾蔷摇头道:“是要卖给他们,不仅是西夷,东夷倭寇、南洋诸国,都可以卖。但这些人加起来,都不会有大燕买的多。想要积累巨大的财富,终究还是要靠大燕。有了钱,才能继续壮大,才能迁移更多的百姓出来。德林号只有寄生在大燕的躯体上,才会迅速壮大。当然,这对大燕而言,也是有利的,但好处远远没有咱们多。所以,咱们才要尽可能的,多给天家一些好处,尽量的帮帮他们。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
这一点,不止对大燕如此,对其他通商诸国,皆如此。先给予大量好处,再将咱们生产出来的东西,如洪水一般灌溉过去。有所不同的是,对大燕,要考虑周全,尽量不伤及普通百姓的利益。对别国不必在意许多了……”
李婧道:“若如此,他们岂不是早晚会反应过来,驱逐德林号?”
贾蔷呵呵笑道:“一般不会,因为咱们会扶持一批倾向咱们的权贵,喂饱他们。果真到了撕破面皮的地步也不怕,咱们还有德林军。总而言之,尽量以商贾的手段来和平占领。和平做不到的,就用大炮去轰开。一手和平,一手大炮,交由他们来选择。”
李婧一时间都忘了李福之事,取笑道:“爷好狠的心!怪道昨晚将三姐儿折腾一宿,今天大半天都起不得床,临傍晚才被大奶奶搀扶了去,再不敢留在宁安堂了。论颜色,三姐儿比咱们家的哪个也不差,怎不见爷怜香惜玉些?”
贾蔷轻声一笑,将李婧揽过坐在膝上,道:“每个女孩子的性子都不同,三姐儿虽没甚么坏心,可泼辣厉害着呢。不彻底将她身心折服,回头能做出争宠的事来。日后还是让她去西斜街那边做事,她这性子,能镇住那些管事丫头们。听平儿说,那边儿一个个也都不是省油的灯。”
李婧将螓首靠在贾蔷肩头,笑的不行,道:“那还用说?女人多了,岂有不攀比的?也就爷的福气,遇到林姑娘这样仙女下凡一样的太太,尹家郡主又因自小经历大苦难,算得上度过生死关,也看得开。西边儿的两个婶婶,咱们这边儿的大奶奶,因身份缘故,谁也没道理炸刺儿。连正经主子都没这么多事,余者就更规矩了。只天底下,也难再有这样的好事。就是不知道,南边儿那个女海匪,会不会乖巧……我是说,山高皇帝远,可别生出异心来!”
贾蔷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同类相斥,李婧又如何能得免?
他当然知道甚么时候说甚么话,笑罢在李婧不好意思埋首间说道:“放心罢,有岳之象和齐筠看着。再者,四海王的旧部老卒大部分都成了教员,不再掌军。如今的军队,多是漕运上的漕兵转过去的。现在孙婆婆又过去了,翻过年先生也要过去。
我当然信任她,不然不会将所有德林军悉数托付,她也对得起我的信任。这样做,只是形成制度上的制衡,为后人做好表率。”
李婧点了点头,笑着没再多说甚么,起身道:“爷去瞧瞧三姐儿罢,总不好不管不问。我去后街走走……”
贾蔷道:“我和你一起去罢。”
李婧摇头笑道:“那就露了馅儿了。爹爹一生刚强,既然他的心愿是这样,我又岂能违背?江湖人,对生死之事原就看淡。”
贾蔷见她眼中难掩哀伤,想了想,还是附耳低语了几句。
李婧闻言眼睛登时一亮,激动道:“爷,果真?”
贾蔷呵呵笑道:“虽是岳之象那一路送来的,你难道一点也不知道?”
李婧闻言,登时羞赧起来,道:“知道归知道,只是那样的人,怎好给我爹……”
贾蔷抚了抚她的头发,宠溺道:“行了,虽未叫过一声老泰山,但对你父亲,我仍是当做真正的长辈来对待。只要有一丝希望,就不会放弃的。不过此事你也不必提前宣告,老爷子既然想硬气些,那就硬气些。”
李婧闻言,眼神都化了,在贾蔷催促下,才带人去了后街。
马上快生了,胡来不得。
……
尤氏院。
尽管昨晚才同尤氏说过,要想走,放她们姊妹飞。
今儿再见,就成人家亲妹夫了。
但贾蔷也并没甚么不好意思的。
毕竟,谁面皮薄,谁尴尬,是亘古不破的哲理……
尤氏心里虽然有些慌,但面上却愈发热情,招呼着贾蔷落座后,又亲自斟茶倒水。
倒是往日里泼辣的尤三姐,此刻仿佛仍在眩晕中,俏脸上也是春红一片,坐在一旁垂着螓首不怎么敢抬头。
古人说的果然不错,征服一个女人,需要征服她的身心。
啜饮了一口茶,贾蔷同尤三姐道:“你性子爽利勇敢,只留在府里做针黹女红,一来难免无趣枯燥,二来,也浪费了你的能为。眼下西斜街那边也要开张了,我身边无甚得力人手可用,需要你和大奶奶的帮助。你可愿意过去担起此事来?”
尤三姐闻言,岂有不愿意的,在尤氏一连串“愿意愿意”的应声中点了点头,不过也有要求:“我给爷出力是本分,也是福气。只一点不能够……”
“哪一点?”
贾蔷笑道。
尤三姐梗着脖颈道:“不能等平儿她们回来了,再将我搁到一边儿去!”
贾蔷呵呵笑道:“成,回头她们另有安排。行了,天色不早了,早点回去歇息罢。”
尤三姐闻言,修长的脖颈登时缩了回去,干巴巴道:“还……还早!”
贾蔷呵呵笑道:“早个屁!天都黑了!”
尤三姐闻言,更是一把抱住尤氏,道:“那……那大姐我和同去!”
贾蔷:“……”
……
第一千零五十章 将归
翌日晌午。
贾蔷在宫里点完卯,巡视过皇城各处防卫后,就前往了西斜街会馆。
贾芸于半月前就传令八大晋商票号掌柜的,贾蔷今日要在盛世会馆召见,讨论银票诸事。
只是如今八家合并为四家,所以这回来的是四家大掌柜的:三晋源、日昌升、大德通和蔚盛长。
不过说来有趣,八大晋商票号虽归置成四家,两两合并。
可三晋源等四家也并未占尽便宜,因为四家的大掌柜的,换成了其他四家的大掌柜。
而三晋源等一众过去的晋商票号大掌柜的,都被皇家钱庄所征调。
所有人连身契带家眷,全部被调往金陵。
靠自己培养人手,那不知道猴年马月了。
不过也并未放松新人手的培养,一切都在按部就班中……
“王爷!”
会馆门前,见贾蔷到来,贾芸引着一众管事,并四位晋商票号大管家前来见礼相迎。
贾蔷看着已经开始蓄起胡须的贾芸,忍不住笑道:“你才多大点,就开始留胡子?”
贾芸被笑的有些不好意思,道:“王爷,我寻常打交道的都是俗人。俗话说的好:嘴上没毛,办事不牢。那些人就吃这一套,也是没法子的事。王爷将那么多重要的差事交给我,我不能因为这点子事给耽搁了。”
贾蔷哈哈笑道:“谁敢因这点事小觑于你,你直接大耳刮子抽他就是。若有不服的,叫他来寻我。”
贾芸嘿嘿笑道:“那还吓不死他们。”寒暄罢,又与贾蔷一一介绍了四位大掌柜的。
贾蔷只略略颔首,一众人就往里面去了。
“叫你们前来,就是为了商议一件事,银票怎么弄。皇家钱庄里的掌柜们已经给出了一套方案,但还不够,还需要再多些意见。你们四家是大燕除了皇家钱庄外,仅有的四家票号。你们的建议也很重要,今儿不说废话,开门见山,直抒己见罢。”
至中堂内,贾蔷落座后开门见山道。
四家大掌柜的都没想到会是此事,原以为没他们甚么事,毕竟皇家钱庄已经搜刮了不少票号能人。
之前晋商最大的票号有八家,可其余大中小型票号,加起来有小几十家。
如今除了活下来的四家外,其余的都关门兼并了,一片哀嚎之余,皇家钱庄和他们四家却吃的盆满钵满。
他们也都听说了,那边待遇十分丰厚,做的好的,甚至有前往户部为官的可能……
原本他们以为只能仰其鼻息而活,不想还会征求他们的意见……
既然贾蔷让他们开门见山,四人对视一眼后,也就不客气了。
关键是,不能让皇家钱庄的掌柜们骑在他们头上发号施令,言出法随……
“王爷,银票最重要的,不是漂亮,不是好看,甚至不是结实,而是防伪。以前那么多家票号,也不是没出过被人造假的事。每出一回事,就召集越来越多的能工巧匠,将银票印的越来越复杂。譬如我日昌升,小小一面银票上,由微雕师傅搞的铜版刻雕,生生印出一篇清清楚楚的《兰亭序》来。再加上各家的印章不同,花纹不同,再有就是,密押也不同。所以防伪还比较容易……”
日昌升大掌柜的说完,贾蔷问道:“那皇家钱庄也用这等法子,又如何?”
日昌升大掌柜的却摇头道:“王爷,小的们各家印的这些银票,实际上多流通在我们各家的生意伙伴手里。少数去了贵人手里,具体是谁家的,我们心里也有数。这银票要用,不止有我们票号的印,还要见使用人家盖的印,大致对齐了,才好用。尤其是大笔的买卖。所以,防起假的来,压容易的多。可往后大燕的银票都由皇家钱庄来通印,彼此各家都可以流通,如此一来,许多防伪的法子就用不上了。”
一旁贾芸抬头多看了这老货一眼,没用你说个卵子毛!
贾蔷倒未在意,他看向下一位。
三晋源大掌柜道:“要小的之意,还是要从各个环节去严守。”
贾蔷道:“仔细说来听听。”
三晋源大掌柜的道:“回王爷,小的之意,是从银票原材料起开始严掌,譬如原先八大票号银票所用纸张,就比其他小票号讲究的多。用的都是川纸,川纸除了造纸原料用的是楮树皮,纸面洁白细腻,比寻常纸张柔韧抗磨外,还有独特的明暗两种印花!和其他纸张相比,一眼就能看出其不同来。
其次,就是雕版,还要更加复杂。日昌升的雕版刻的《兰亭序》,背后刻鹅。三晋源正面雕版是《爱莲说》,背面为莲池。这还不够,朝廷的要更复杂些,小的建议,朝廷正面雕刻《寒窑赋》,背后刻一条大龙!
另外,《寒窑赋》中可以故意错几个字,除了钱庄掌柜盖不外宣……
最后,就是颜料的选用。可采用多种颜色套印!”
贾蔷闻言眼睛一亮,笑道:“果然高才!其他的建议我也听了些,独这颜料一块,本王就可以配出几味上好的,还是防水的颜色来。嗯,不错不错!还有么?”
大德通掌柜的笑道:“银票该做的,能做的,大都做的差不离儿了。剩余的,就要看王爷对私印偷印银票之人的惩罚手段了。”
贾蔷笑道:“这还用说?私印者,抄家问罪,株连满门!怎么,做到这一步,还有人能钻漏子?”
蔚盛长大掌柜的叹息道:“王爷,自古以来钱财动人心。连正经的真金白银都有人绞尽心思来造假,更何况是银票?只能不断的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和贼子们较量。除了上述所言外,还有一法,那就是尽量做到,每一年,改版一回!”
贾蔷闻言皱眉道:“每一年改版一回,那前面发行的银票就作废?”
蔚盛长大掌柜的摇头笑道:“这倒不必,银票发行后的头三年,就小的预测,也多只会在德林号、晋商、扬州盐商、粤州十三行等几大有数的商号间流通。当然,即便如此,也是一个巨大的数目。但实际上,这些银票最终多会回流到皇家钱庄。如此一来,便可知外面不会有大额银票流通,奸贼们再想花费巨大的代价去雕版,必得不偿失。”
贾蔷点头道:“言之有理,银票初发,信得过的人不多,头三年大都是内部流通。只是,三年之后呢?”
蔚盛长大掌柜的笑道:“惭愧。王爷,小的智浅,勉强能想到第三年,再之后,必有大才能想出法子来。”
贾蔷闻言哈哈大笑道:“已经不算才浅了!”又问一直在旁奋笔疾书记录的贾芸道:“都记下了?”
贾芸连忙写完最后几笔,方放下来,钦佩笑道:“虽然有一些,与皇家钱庄的掌柜们不谋而合,但也有几条建议极好,王爷,我今日受益匪浅。”
贾蔷指了指贾芸,与四大掌柜的道:“这是本王的同族兄弟,是贾家血脉中为数不多有能为者,也是本王能信得过之手足。皇家钱庄第一任大掌柜的,就由他来出面。论票号钱庄的精通才能,十个他加起来,也不及你们这些浸淫票号业务一辈子的大掌柜的。但有一点你们不如他,那就是,他是本王信得过的人。即便将来出了些差错,朝廷怪下来,也有本王担着。可要换了你们在这个位置上,若是出了差池,那却是夷族的罪过。”
四大掌柜的连连苦笑,道:“天理如此,王爷苦心。”
贾蔷道:“本王叫他拜了皇家钱庄的四位掌柜的为师傅,今儿再拜你们四位,希望你们能传他些真能为。皇家钱庄办的好,你们就是大燕钱庄票号业的开山鼻祖!将来青史之上,也必将有你们一席之地!
大燕的钱庄,绝不会只开在大燕。如今已经和诸番国夷商们通商,早早晚晚,会到夷国开设钱庄。所以你们不仅要收下他一个徒弟,还要多收些徒弟,广开门徒。将来大燕钱庄票号业内,到底谁为祖师,就看你们谁的弟子多,谁的弟子成器了。”
……
东海,小琉球。
临海庄园。
前厅,黛玉满面惊喜的看着同样激动不已的岳之象,道:“岳叔,蔷哥儿他果真……果真事成了?”
厅内还有齐筠亦在,另外就是闫三娘训出的一队女卫。
如今黛玉在小琉球,是以主母的身份,至尊至贵。
岳之象如此沉稳内敛的人,此刻都难掩兴奋,哈哈笑道:“千真万确!刚得八百里加急急递传信回来,国公爷自津门换漕船,九月初七夜,奇兵天降京城。‘正巧’,是夜义项郡王举兵起事,两大京营造反,围攻西苑。危在旦夕之时,国公爷率兵平叛,全歼叛逆。只‘可惜’,天子因受到惊吓彻底昏迷不醒,留下遗诏,由五皇子登基,林相爷、半山公等为顾命大臣,国公爷晋为郡王!现在,国公爷……不,应该说王爷了,带兵入驻皇城,戍卫宫城,成为大燕第一宣力功臣!”
黛玉闻言,欣喜片刻后,就微微蹙起眉头来,缓缓道:“我虽不知外面事,却也读过几篇史书。做臣子的,做到这一步,怕是……愈发凶险了罢?”
岳之象还未答,齐筠就笑道:“王妃娘娘多虑了,王爷既然并未想过谋逆,在京中也不会掺和朝政,而在小琉球又有如此大的一番基业在,还有少主也在这边。朝廷除非疯了,才会对王爷出手。再者,王爷在京中仍有多重准备,断不会有事。王爷和太后、皇上的关系,也十分亲近。”
岳之象轻快笑道:“娘娘,可以让内宅准备准备,再接到一封急递,大概就能立刻动身,返回京城过年了。这一次回京,天底下几乎没有比娘娘更尊贵的诰命了。”
黛玉微笑一下,道:“我又岂是在意这些的?只盼一家能团团圆圆,平平安安就极好了。”
说罢,她也不再多留,急急折返回内宅,将喜讯告诉诸姊妹们去。
终于,可以回家了……
……
PS:老妈彻底病倒了,老婆也累的动不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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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五十一章 安排稳妥
“封……封王了?”
临海庄园内院上房内,听闻黛玉传播喜讯后,宝钗被巨大的惊喜和幸福冲击的有些眩晕起来。
她原本都已经自欺欺人,等贾蔷随意找个山头自立为草头王,她也就认了。
没想到,转眼间就打下小琉球这样大一片基业。
总比水浒梁山泊上的宋头领体面的多罢?
本想着,等贾蔷回来,就交代给他,再未想到,贾蔷能正大光明的晋封郡王!
他未负我,他未负我……
其余姊妹们也纷纷惊喜,以凤姐儿最觉着光彩。
看着她脸上都绽放起光彩来,黛玉好笑,却见尹子瑜眼中似带有忧色,心知她在想甚么,黛玉道:“太后娘娘看在你的面上十分宠爱他,新君都和他十分要好。且他是明明白白,将来带咱们重回这边的,不会掺和朝廷上的事。所以,和董卓曹操那样的奸臣不同,并不会有事。且,他还有其他准备。”
尹子瑜闻言,微笑颔首。
湘云从一旁跳出来,眉开眼笑道:“老天爷,可终于要回家了!”
黛玉没好气道:“跟着在这里,我委屈你了?”
湘云皱鼻子道:“谁说这话谁是小狗!咱们一边儿长起来的姊妹,这几年来,你的性子就像变了个人,再不和我置气,还处处关心人,何曾委屈着了?”
黛玉闻言连连摆手笑道:“罢罢,快别说这个了。为了那点劳什子名声,我都快端成圣贤了。都道大贤近伪,我也这般以为。等回京后,你们齐齐整整的再去西府和老太太过,我再好好和你闹一闹!”
众姊妹们闻言纷纷大笑起来,探春笑道:“此处虽好,却非吾乡。大海是真好看,怎么看也看不够。可是,时常还是会想家。”
迎春感叹道:“谁说不是呢?昨儿我还梦到紫菱洲了,也不知园子里的花草都败了没……”
宝钗笑道:“自然不会,园子里还是有嬷嬷丫头留守的。再说,邢姑娘和妙玉也在。”
这话一说,姊妹们愈发想早点回京,快些回家了……
宝琴不知足:“若是日后,隔年能来一回这边,那才是人生幸事!”
湘云啐道:“想的美!”
宝琴眉飞色舞道:“这又有甚么?回头我去求蔷哥哥,必能成!”
凤姐儿讥笑道:“你也是白长了一副好相貌,眼前放着真佛你不求,倒去求远在天边儿的?”
按大燕制,一个郡王有一正二侧四庶妃,都是正经朝廷发放俸禄银米的,相当于诰命封号。
哪怕实质上除了正妃外都是小老婆,那也是比寻常高门诰命强的小老婆!
凤姐儿的话,让宝琴羞红了脸,躲一边儿去了。
黛玉懒得理会她,和尹子瑜小声说了两句后,又一并前往李纨院。
如今她已经开始头疼起来,李纨这佛,到底是要求一年,还是回京……
……
神京,西斜街。
盛世会馆西路院。
上回关门风波后,西路院这边就一直未再开张。
六七十个女孩子并三四十粗使嬷嬷们生活在此间,至于又发生了多少故事,一时难言。
总得来说,可分四五个大帮派,细细划分,那就几乎无穷尽了。
随机组合都可能是任意两人一组,说第三人的事,再和第三人一组,说第二人或随便一人的事。
总之,热闹非凡。
好在,尤氏和尤三姐儿今日到来后,西路院总算迎来正经主子了。
不提尤三姐刚烈泼辣的性子,只尤氏,别看她在贾蔷面前恨不得卑微的跪伏在地,腰下高高翘起……
可论管事手段,却绝不下于凤丫头,甚至仍有过之!
死金丹独艳理亲丧,阖府上下只她一个主子在家时,都能将偌大一桩丧事打理的妥妥当当,有条不紊。
更何况对付这一群丫头婆妇?
再有尤三姐这门烈火铳打头阵,也不过个把时辰,就将一团乱麻的西路院拾掇稳妥。
随后该清点仓库的清点仓库,查账的查账,各式货样不足的,通知前面去补货,准备明日开张……
忙完后,日头都西斜了。
看着仍在不断叮嘱几个女管事要谨慎,仔细火烛,记好账簿等事宜的尤氏,累的几乎虚脱的尤三姐心里折服不已。
这位大姐的精力,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太能干!
过了一柱香功夫后,尤氏才笑着过来,见尤三姐无力的模样,好笑道:“可见是享福受用惯了,倒吃不得累,受不得苦了。”
尤三姐没好气道:“昨晚……都没睡好!谁都能跟大姐一样?”
尤氏闻言俏脸一红,左右看了看后啐了口道:“浑说甚么?我可甚么都没有,你自己愿意的,如今倒派我的不是?”
尤三姐闻言冷笑一声正要再开口,尤氏怕她又说出甚么虎狼之词,忙道:“好了好了,快家去了,晚上叫厨房里都备几个菜,好好给你补补。”
“补甚么?”
尤氏话音刚落,就听外面传来一道男声,听闻此言,尤氏、尤三姐姊妹俩登时一惊,纷纷看向门口方向。
就见贾蔷一身月白常服进来,面带微笑,目光淡淡的看着二人。
不得不说,贾蔷生的着实太俊俏了些。
再加上他常年打熬筋骨,身上又有一股男子气概在。
搭配上权倾天下的身份……
他一出现,尤氏、尤三姐姊妹甚至能看到周围女孩子们,一个个眼睛都放起绿光来,恨不能上去抱着咬一口……
尤氏姊妹忙上前,尤三姐更是竖起眉毛了,要将周围那些清倌人出身的女孩子们哄走。
不过贾蔷却拦了下来……
面对尤氏姊妹的不解,贾蔷微笑解释道:“人手不够。”
尤氏闻言,也不知想哪里去了,红着脸小声道:“爷,其实后面,也不是不可以……”
贾蔷嘴角抽了抽,道:“我是说做事的人手不够!过几天,整个平康坊七十二家青楼的女孩子多会被送到城外一座庄子上。然后会分批过来看看,做一段时间的事,也要大奶奶和三姐儿还有几位管事调理一番。要告诉她们,凭她们自己的双手,堂堂正正的做事,也能活下去,还能活的很好。要甄别,看哪些是愿意重新做人的,想来应该是大半。”
尤三姐有些想不通:“你管她们做甚?”
贾蔷看了眼周围垂着头的七八个女管事,淡淡道:“我不是圣人,能做的也不多。但是,力所能及之事,能做的,仍愿意去做。更何况,咱们家里的家业,也的确需要这些从火坑里跳出来,忠心耿耿的人来做事。”
说罢,见周围女管事们纷纷抬眼看来,贾蔷又看向尤三姐道:“只要她们不犯原则性的错误,譬如反叛,那么不小心出现其他的小错时,可以宽容一些。都是苦难人,并不容易。最重要的是,多关心关心她们,甚么时候想成家了,千万不要藏着掖着。小琉球有大把的好汉,远离大燕,过往的种种再不会有人提起。以后她们只有德林号一个出身,若是出嫁后受了委屈,也有咱们这些娘家人替她们做主。”
尤三姐都没话说了,也没法说,周围早已哭成一片,跪地磕头。
尤氏在一旁目放异彩,果然有本事的男人就是不同,论起收买人心来,十个她一百个她加起来,也不顶人家三言两语。
贾蔷说罢,却二尤道:“你们早点回去休息罢,我还有事,要去尹家一遭,晚上不必等我家去用饭。”
二尤虽都有些遗憾,却未敢多说甚么。
尤其是尤三姐,如今彻底不敢挑衅了……
……
朱朝街,丰安坊。
尹家萱慈堂。
看着贾蔷吃的香甜,尹家太夫人同秦氏、孙氏笑道:“看蔷儿吃饭,都是一种享受。”
秦氏笑道:“咱们家的孩子要是也封王了,同王爷一般,老太太看着也喜欢。”
尹家太夫人好笑道:“我倒成了眉眼高低看人的了!”
贾蔷吞咽下口中食物后,同秦氏道:“方才都说了,大太太还是和从前一般叫罢。皇上当郡王时,来家里不也一样被叫小五?我又不是外人,叫王爷像是在骂人。”
一番话说的举家都笑了起来,秦氏笑道:“你对上老爷都那样厉害,我岂不担心?”
贾蔷放下筷子,拿帕子擦拭了下嘴角,随后道:“和大老爷那样说话,是以公对公。到了大老爷这个位置,早已是以身许国的境地,不信大太太去问,国事、私事哪个为重。对他们这些国之重臣而言,已经无谓甚么私事了。再加上,大老爷的位置,也不好和我走的太近,外戚本就容易遭人忌讳。所以,上一回也是有意为之。但大太太不同,大可不必如此。”
秦氏倒也爽利,笑道:“好!既然如此,话说开了也就罢了。咱们家的习惯便是如此,有甚么心事就说出来,说完也就算了了!”
贾蔷笑道:“好习惯。回头我家里也这般为之。”
众人又是一阵笑后,贾蔷上手尹朝忽然开口埋怨道:“你小子近来又在折腾个甚?这两天登门求人情的,都快踏破门槛了。许多都是大哥的门生,拦也不好都拦了……”
贾蔷笑着将马上要清理平康坊的事说了遍后道:“可见都急了眼。”
听闻他要干的事,尹家上下都惊了,孙氏率先皱眉道:“你这孩子从来洁身自好,再不去那样的地方,怎会想着去拾掇那里?”
连尹家太夫人都跟着劝了句:“那样的地方,牵扯极广。能在平康坊里开青楼的,哪家背后没些背景?你虽不惧,却也不必得罪那么些人。终究还是谨慎点好……”
贾蔷将先前同尹后、李暄说的道理说了一遍,最后道:“黑暗的事物的确长存,且即便清扫一遍,之后也一定会死灰复燃,即使不在明面上。但,清扫黑暗邪恶,终究是对的,也是有必要的。”
当然,至于小琉球男多女少,南洋诸国迁移过去的更是女人严重不足的事,就不必多说了……
尹家太夫人眼神激赞的看着贾蔷道:“好孩子,心中常怀大义,身居高位也不少怜贫悯弱之心,着实难能可贵。”
尹朝却有些坐立不安道:“蔷哥儿,话虽如此,可也保不准有些女人愿意干这个……你这一家伙全都弄没了……”
话没说尽,打尹家太夫人起,秦氏、孙氏并几个侄媳妇儿媳妇都颇为无语的看过来,不乏凌厉目光,尹朝忙改口道:“当然,我这也是怜贫惜弱之心,并无其他打算。蔷哥儿,此事干的好,办的光彩!高!实在是高!”
这欲盖弥彰之言,让贾蔷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尹朝恼羞成怒教训两句,贾蔷也不恼,岳父老子嘛……
他又同尹家太夫人说起明日潭拓寺打醮一事,道:“寺庙那边我又派人重新沟通了番,已经让人进去准备休息的两座佛楼了。另外就是,请了一位身手高绝的婆婆,是我一位妾室的姨娘,在扬州时凭一己之力,数十年间收养长大了数百名女婴,大多都是弃婴,在江湖上博得千手观音的美名。有她在,断不必担心有屑小惊扰到内眷。另外,僧道尼和喇嘛,都请到了,也和潭拓寺打过招呼。一连十五天大祭,算是弥补十五年来一直不便的亏欠。”
听闻搞这样大的动静,尹家人面面相觑之余,尹家太夫人皱眉道:“蔷儿,是不是太过招摇了些?如今不知多少人盯着宫里太后娘娘,也有多少人在盯着尹江他爹,这个时候这样张扬……”
贾蔷笑道:“老太太放心,只要咱家依旧不收礼,不见许多外客,也不用那些官儿巴巴的来磕头哭一场,就不算招摇。老太太,过犹不及啊。到了咱们家如此位置,再如从前那般过于清苦,反倒容易让人说嘴。”
听他说的如此亲近,张口“咱家”闭口“咱家”,尹家诸人听着都十分耳顺高兴。
都知道贾蔷如今的势力和实力,犯不着如此恭维尹家,可见是真将自己当成尹家姑爷,是一家人了。
尹家太夫人笑道:“好,既然你觉着这样才好,那就这般罢。倒是劳苦你了……”
贾蔷笑道:“我这点劳苦不值当甚么……对了,我已经让人重新修葺城外桃园庄子了,各处都开始装暖气。等十五日后,老太太和两位太太并诸嫂子们多半累的够呛,也别回家了,直接往桃园庄子上去泡温汤解乏罢。以老太太的性儿,天家行宫断是住不受用也住不习惯的,我那桃园庄子就好的多!”
尹家太夫人笑道:“好,依你,都依你!”
笑罢又问道:“听太后说,月底就奉着太上皇和太皇太后去行宫修养一阵,你也一并前去?”
贾蔷笑着应道:“正是,我是领侍卫内大臣,负责护卫差事。老太太放心,断不会出差池的。”
尹家太夫人笑着点头道:“放心,自然放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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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五十二章 娘娘因为这个才信臣?
九月二十三。
贾蔷一早起,带人奔前跑后,送尹家一家老小前往了潭柘寺。
无数僧、道、尼、喇嘛,各式道场法事鼓震号鸣,潭柘山麓一时间热闹非凡。
也不是没有耳尖的,探得竟是尹家在潭柘寺打醮,祭祀尹家老太爷。
可探得又如何?
即便有心钻营的,亲自穿了孝服想前往潭柘寺表表孝心,可连山门口都看不见就被绣衣卫拦下了。
如今执掌绣衣卫的还是贾家那位阎王,谁还敢多说甚么?
这一场打醮法事,让人们看出了尹家初露狰狞,不再藏于深山中。
但显然,也还未到飞扬跋扈,广结党羽的地步。
此事让许多人心惊,但也让一些人松了口气。
便是如二韩,都担忧尹家压制太多年,一朝露面,形势不可收拾。
还好……
待潭柘寺主持老僧震宇和尚亲自将尹家老太爷的神像供起,并将头柱香于佛前点燃后,转交给尹家太夫人,尹家太夫人持香跪于蒲团上,未语半言,却已是老泪纵横。
既为自苦,也为自傲。
历经隐忍,历经无数挫折坎坷,不知吃了多少苦,熬过多少难,尹家从一区区五品门第,走到今日,尹家太夫人对着亡夫,问心无愧啊。
世间,又有几人能做到这一步?
秦氏、孙氏上前相劝,尹褚、尹朝亦开口。
尹家太夫人收敛的很快,并未恣意去哭,她起身后,同尹褚道:“你磕个头,就自去忙差事罢。你老子也未必愿意见到你在此耽搁,国事为重。”
尹褚自无他言,便是在尹家太夫人面前,他也多沉默寡言。
上前与尹家老太爷磕了头后,就径自离开了。
等尹褚离开后,尹家太夫人又将贾蔷招至跟前,叮嘱道:“你比大老爷还忙,他是忙着做官,你是忙着做事。你也磕个头,就快去正经忙你的罢。”
贾蔷忙道:“老太太,我倒没甚忙的……”
尹家太夫人笑道:“我岂能不知?快去罢。”
贾蔷便不再赘言,上前叩首罢,就告辞离开,前往宫中。
……
九华宫,西凤殿。
贾蔷将今日事不厌其烦的具体描(表)述(功)了番后,笑道:“娘娘就放心罢,一切妥当,老太太十分满意。”
尹后岂能看不出贾蔷的心思,似笑非笑道:“这么说来,倒是劳烦你了,都是你的功劳。”
贾蔷正色道:“娘娘哪里话,臣是尹家的大姑爷,本分之事!”
尹后:“……”
见尹后眼神嗔视着他,贾蔷弯起嘴角,乐的高兴,不过没等他再口舌花花一番,就见李暄气呼呼的从外面走来。
看见贾蔷也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甚么事,气成这样?武英殿的师傅又训斥你了?”
尹后微微讶然的问道。
李暄脸色涨红道:“西北准葛尔吃了大败仗,甘肃镇兵出嘉峪关,居然在出嘉峪关不到三百里的地方,被和硕特蒙古固始汗杀的溃败,三万大军,十不存一!嘉峪关以西上万里疆土沦丧,定远侯那个废物,朕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
即便他再没心没废,刚登基就失土万里,李暄难得不要面子?
尽管大燕自立国起,始终只是羁縻西北,未曾真正收于治下,但青史却不会这样书写。
尹后面色也凝重起来,缓缓道:“定远侯,周武?”
李暄怒道:“就是这忘八……的!贾蔷,你去!!”
贾蔷乐呵呵道:“臣倒不是去不得,只是武英殿除非疯了,否则怎会放臣去掌边军?他们宁肯不要西域那片辽阔土地。”
李暄闻言垂头丧气道:“你猜准了。爷……朕只开了个口,就被好一通排揎。这群糟老头子,办事不成,猜忌起人来,倒是一个顶十个!”
尹后沉下脸来斥道:“浑说甚么?咱们娘俩儿对贾蔷知根知底,所以信得过他。可武英殿那些大学士们,即便只有万一的可能,他们也要防备着。更何况,你若一味任性,后继之君又当如何?”
李暄苦恼道:“儿臣自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可是眼下着实想不出何人能当大用。”
尹后蹙起眉心问道:“武英殿怎么说?”
李暄道:“他们那群老头子也苦闷,天灾未尽,人之祸又起。关键是不能放任西北糜烂,把朝廷陷进去。一旦陷进去,几年的国库税银都不够那边往里填的。着实太远了些,几千里之遥,光补给运送都能要朝廷半条命。可按兵部的准备,至少也要打上一年半。武英殿的几个老头儿听到这番话,脸都青了。嘿嘿嘿,是真的青了!韩大夫劈头盖脸的把兵部尚书好一通骂,说他想瞎了心了。李子升面子上挂不住,就道要不就将西域那不毛之地暂且丢了。结果又让韩半山怒喷一通……嘎嘎嘎!”
想起武英殿的热闹,李暄终于乐不可支起来。
尹后权当没听到这笑声,看向贾蔷问道:“如此说来,武英殿那边也没甚好法子?”
贾蔷摇头道:“军国大事,打的就是后勤,就是草秣粮饷和供给。武英殿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着实被这二年层出不穷的祸事弄的心里疲惫,眼下正准备大展手脚,扛过灾年,推行新政。结果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难免动怒。”
尹后沉默稍许,终究不死心,问贾蔷道:“你可有甚么法子没有?你素来多捷才,好剑走偏锋,不走正道……”
贾蔷干笑了声,道:“其实也不是没法子速战速决,就怕,会影响京里的局势。”
尹后若有所思道:“你是说……”
贾蔷道:“将这四千德林军调往西北,在寻敌决战中,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以强大的火力,找寻战机一举破杀叛军!其实西北不稳,同样和旱灾有关。准葛尔原本就比内陆腹地干旱些,咱们这旱三分,他们那多半要旱八分乃至十分。能有多少家底够咱们杀的?四千火器军,运用得当,足以重创叛军!如此一来,也不需再往西北调派太多援军和粮草。只是……”
贾蔷话未尽,尹后却已然明白。
一旦四千德林军被调出去,京里的局势瞬间变化。
京城十二团营中,追随义项郡王起兵谋逆的有两营兵马,之后伏杀贾蔷,想当陈平、周勃的又有五营兵马。
谁敢保证,剩余的五营兵马里,有多少是忠,有多少包藏着祸心?
果真将这四千护卫皇城的兵马调出去,一旦再有贼子起了不臣之心,那后果绝对承担不起。
贾蔷、尹后对视一眼,谁知道,这会不会是有些人故意调虎离山之计?
“贾蔷,你就这四千兵?”
李暄忽然问道。
贾蔷收回目光,看向李暄没好气道:“皇上当养兵是养猪不成?再说臣在小琉球主要打造的是水师。眼下虽然还有一些,可一来要防卫小琉球,葡里亚、尼德兰都恨臣入骨,有机会肯定会报复一茬。二来,水师上岸后,战力很难保证。”
李暄失望道:“难道就没解决的法子了?”
贾蔷笑道:“也不是全没有……”
李暄闻言气的咬牙切齿道:“有法子你球攮的不赶紧说?爷平日里就是这样教诲你的?”
贾蔷扯了扯嘴角,却没反击。
如今他已经不屑于这种口头便宜了……
尹后斥退李暄后,问贾蔷道:“可有稳妥些的法子?”
贾蔷道:“臣觉得此事倒也并非全是坏事,臣建议即刻调尹江、尹河还京。另外,京营如今信不过,可以从北直隶山东大营,抽调四千兵马火速进京。尹江、尹河至京后,从臣手中接过两千德林军,再从火器营调两千兵马。而山东大营兵马入皇城,由臣统帅日夜坐镇宫中,护卫皇城。德林军在内,山东兵在外,内外相制,当万无一失。
眼下,可由尹浩即刻动用臣名下的车马行载辎重粮草西进,德林号的车马行一直来往于九边,采买火硝、牛羊皮毛和骨头之类商货,所以路途熟悉。因此可动用马车,将此次臣带来的十二门火炮并子药,先一步送往嘉峪关。
此正合兵法: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另搜集京营马匹,待尹江、尹河返京后,立刻带四千兵马火速西进,如此一来,至西北时,辎重即便还差些距离,也不会太远。
以四千火器军,十二门火炮,于决战中狙击重创准葛尔固始汗部,不算难事。
尹江、尹河、尹浩凭此战立下大功,回京后就可执掌京营和内卫,德林军退出皇城,两全其美!”
看着谈笑间将一套完整的战略说的清清楚楚,尹浩凤眸中浮现出一抹笑意。
李暄则狐疑的看着贾蔷道:“行不行啊?贾蔷,朕素来拿你当子侄,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军国大事非小……”
话没说完,贾蔷上前轻轻一推,李暄“哎哎哎”的连退五六步后,一屁股坐地上,浮夸的哭道:“没天理了!当臣子的还敢打皇上?!”
喊了两声见尹后和贾蔷也没甚反应,李暄一骨碌翻身起来,道:“爷去武英殿告去!”不过走了两步又顿下,问道:“贾蔷,若是武英殿不用这法子,又该如何?”
贾蔷懒洋洋笑道:“这法子用不得,就让他们用他们的法子罢,臣并不在意。”
李暄眉尖一挑,道:“你就不怕那些人故意使坏,拿你的兵当靶子,故意葬送在西边儿?”
贾蔷呵呵笑道:“所以,我才非尹江、尹河信不过嘛。”
李暄闻言恍然,一拍手又虚点了点贾蔷,笑骂道:“你小子,真有你的!”
说罢,急急出了西凤殿,往武英殿赶去。
李暄走后,贾蔷笑道:“皇上看着不怎么着调,心里却还是装着江山社稷的,是一个好皇上。”
尹后没好气道:“小混帐,少作大辈!”又觉得这话不甚得体,敛了敛神情,目光清淡的问道:“贾蔷,西北之事,你有几成把握?”
贾蔷道:“至少七成。火器对草原控弦之士而言,是大杀器。”
虽然还没有重机枪,可不惧风雨,射速大大提高的燧发枪,依旧是草原骑兵的噩梦。
尹后闻言心里有了数,放下心来,又忽地问道:“你和山东兵马相熟?本宫原以为,你会调牛继宗的兵进京入皇城。”
贾蔷摇头道:“臣虽和牛继宗更相熟,但丰台大营里情况太复杂,姜家那老鬼在里面应该还留下不少手脚,还有其子姜保,臣没有万全的把握。倒是山东大营,谢鲸几乎是从无到有重新建立起来,兵员相对简单许多。再者,谢鲸一根筋,没许多算计,臣也信得过。”
尹后笑道:“你莫要多心,你愿意将大权分给尹家,本宫又怎会信不过你?”
贾蔷扯了扯嘴角,目光中不无怨意,道:“娘娘是因为这个才信得过臣?”
“少废话!”
尹后俏脸微霞,瞪他一眼后,言归正传道:“武英殿早先来说了一事,本宫未想到,武英殿那边也未想到。”
“甚么事?”
贾蔷好奇问道。
尹后深深看了贾蔷一眼,道:“户部尚书陈荣之子上书弹劾你先生,当然还有你,列下八条大罪,条条都该诛族抄家。”
贾蔷闻言眉头登时皱起,道:“陈荣之子……陈德?”不过随即眉头舒展开来,道:“倒也不意外,他不是第一个,也断不会是最后一个。虽然,可能会让先生有些难过。”
尹后摇头道:“本宫和武英殿未想到的就是此事了……得知其子居然弹劾你先生,陈荣当即脱去冠带,坚决辞去户部尚书职,闭门读书起来。并表明,待年后会去小琉球。武英殿那边,很生气!”
贾蔷笑道:“去小琉球那边做事,在朝廷这边做官。陈勉仁当然有义气,不过应该也是看透了,等明年我先生南下后,他难有好结果,所以才借此时机,急流勇退!也好,臣先生在朝廷里也没几个门生,陈荣几乎是唯一一个。他走了也好,省得总被人提防着。”
尹后冷哼一声,啐道:“本宫看你就是心中得意,大燕的干才都被你挪移到小琉球了,日后必有所图才是!”
却也不给贾蔷多解释的机会,摆手道:“去储秀宫看看罢,皇贵妃近来身子骨总是不好,许是想亲人了。你告诉她,本宫要在九华宫侍奉太皇太后和太上皇,皇后身子骨也不大好,一直卧病。六宫宫务,今后仍由她来掌着,快快养好身子为是。”
……
第一千零五十三章 他就是有一根金箍棒……
储秀宫,偏殿。
看到贾蔷着一身王袍进来,抱琴十分激动,说着话就掉下泪来,哽咽着委屈道:“王爷来了!娘娘等你好久了,奴婢想去寻王爷来着,可宫里的人不让。娘娘都急病了……”
送贾蔷过来的九华宫宫人闻言,脸都唬白了。
这算甚么?
告哪个的状呢?
如今宫里,谁当家?
果然,贾蔷一听,脸色就阴沉了下来,随行宫侍正要解释,却听贾蔷沉声斥道:“混说甚么?如今宫禁都由我来掌着,你是告哪个的状?
宫里宫外出了那么多奸贼坏人,一些人至今下落未明,他们和宫里又有千丝万缕的勾连,未扫干净前你出去试试!
我杀了他们那么多人,就凭你从贾家出来这一条,便是现在,你出了这宫门一个人往宫里深处转一圈,能活过三天,本王这个郡王都能摘了!”
贾蔷一通训斥,让抱琴小脸苍白,唬的说不出话来。
这时,就见贾元春气息虚弱的由一昭容搀扶着走出来,病恹恹道:“蔷儿,且看在我的面上,饶她一回罢。”
抱琴也哆哆嗦嗦跪地磕头求饶,贾蔷一摆手道:“训斥你,是因为你是家里人。只要不犯大过错,训斥你就是在保护你。换个人,我会有耐心与她们废话?只是你且记住了,在宫里,就要守宫里的规矩,不要那么多牢骚埋怨。”
说罢,上前搀扶住贾元春往里走,感觉到她消瘦的皮包骨头,不由皱眉道:“大姑姑,你这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吃穿用度啥也不缺,怎就熬成这般模样?归根结底,还是心里有事。”
贾元春闻言,落泪不止道:“先前你未回来时,宫里声音嘈杂,皆对你不利,还是皇上出面解了围。只我的日子也难熬,就去西苑见过一回太上皇,还被厌弃斥骂……”
贾蔷冷笑道:“他不是厌弃你,是厌弃我。处心积虑想除了我,如今又如何?”
贾元春唬的连呼吸都屏住了,怔怔的看着贾蔷。
贾蔷无奈笑了笑,同贾元春道:“别听外面瞎扯臊,我虽对那位不满,可他被叛军围在西苑,危在旦夕之时,叫天天不灵,叫地地步应,还不是我领着勤王大军来救的?之前又有五营兵马欲反,还是被我和赵国公拾掇了。不然,这王爵哪里来的?
大姑姑在宫里,只需记得一点,好生跟着太后娘娘就是,旁的再不必顾虑。
如今皇上虽已登基,却仍在观政。且太上皇、皇太后俱在,偏皇后多病,太后娘娘方才命我传话,这六宫宫务,还得由大姑姑掌起来。”
对尹后,乃至对尹家如此亲近,抛去情感上的因素来说,最重要的,还是利益一致。
贾蔷可不愿看到这位西府大姑姑,头脑发昏去挑战尹后,那和作死没甚分别……
听闻此言,跟在后面的抱琴都没忍住,惊喜过望之余小小欢呼了声。
贾蔷回头看了眼却未训斥,愈发让抱琴心花怒放,果然是当一家人的。
贾蔷同晕晕乎乎的贾元春道:“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昨儿就收到信儿,老太太、薛姨妈、二老爷还有宝玉他们的车驾快进京了,约摸着也就是明天能到家。让林妹妹她们回京的急递信差也出发小半月了,估计她们也该启程回京了。到年底,便能一家团圆。如今大姑姑成了皇太贵妃,奉你出宫返家住上两天,太后和皇上应该会给这个体面。”
贾元春闻言,激动的直落泪,反手抓住贾蔷的手臂颤声道:“蔷儿,果真?果真?”
贾蔷点了点头,而后叮嘱道:“大姑姑,好好养你的身子骨,别那么多担忧想法。说句不大好听之言,我常常告诫自己,要有自知之明,不在自己能为范围内的事,就连想都不要去多想。今天,这句话也送给大姑姑。”
抱琴对尹后的怨望,背后分明就是元春的心声。
这样危险的事,或许就是尹后今日让他来见元春的缘由。
毕竟,她若直接下狠手,也担忧贾蔷面上挂不住……
所以,才将包袱丢过来。
贾元春在宫里能存活这么久,除了谨小慎微外,也不是无脑之人,听出贾蔷话中意思,点头道:“蔷儿放心,我素来紧跟着娘娘的。只是先前还以为……”
先前尹后收了她的六宫管事之权,冷待许久,又屡逢大变,心底恐慌难安之余,才生出了怨望。
倒也是人之常情。
贾蔷又说了一起子话后,就告辞离去了,重返九华宫。
……
武英殿,东阁。
听完李暄之言后,二韩、李晗、叶芸等皆沉默,尹褚却是勃然大怒,厉声道:“简直荒唐!外戚之族,位列宰辅军机,已是僭越,岂有再掌兵权之理?贾蔷此心当诛!”
众人依旧静默,李暄却浑不在意道:“舅舅何须如此谨慎?如今宰辅一任五年,舅舅又不是元辅,再者,也不用五年,尹江、尹河就会被调往别处。这不是权宜之计么?”
尹褚却不退后,沉声道:“这等大事上,岂有权宜之理?即便皇上信得过尹江、尹河,信得过臣和尹家,可此例一开,后世之君若也效仿,又当如何?今日武英殿诸臣,都将成为罪人!”
李暄没脾气道:“那舅舅以为如何?”
尹褚却先道:“在宫里,皇上还是以君臣相论为好。诸军机辅国当面,口称舅舅,臣虽荣耀,却于国体威严有碍。”
李暄侧着眼看了尹褚一眼后,咬牙问道:“那么尹大人,又有何高见?”
尹褚恍若不觉,淡淡道:“西苑一战可以看出,贾蔷手下那四千兵马的确战力彪炳可怖,若调往西北,的确能立奇功。但何人为将领兵,是朝廷决定的事,轮不到他来多嘴!若他果真有此忠心,将兵马交出来就是,朝廷会派老成可靠的大将率领,前往西北。事后,自有他的一份功劳。至于尹江、尹河,臣为其父,知此二子极不成器。眼下在南海水师当个三品武官已经擢拔过甚,岂有领一营京营之理?荒谬可笑!”
李暄闻言生生气笑,道:“尹大人有此能为,自去同贾蔷说罢。若说成了,朕给尹大人你升官加爵!”
眼见尹褚面色一沉,又要开口,李晗在一旁笑着打断道:“尹相之心,吾等皆知。论此谏言,也是上上谋国之策。只是贾蔷那边,断无点头之理。尹相就不必同皇上说这些了……”
尹褚脸色难看,不过张了张口,到底未再出言。
韩琮问李暄道:“皇上,贾蔷必要从山东调兵进京,还必要尹江尹河进京领兵,可是为了防范哪个?”
李暄好奇道:“御史大夫,此事还需多问?贾蔷今儿要是把四千德林军调出皇城,怕刚出京不远就得被围歼,贾蔷也难落个全尸。如今局势看似平稳,可连朕都知道,想清君侧的人不知多少。御史大夫何故此问?”
韩琮闻言,嘴角扯了扯,叹息一声道:“时势如此,臣等惭愧汗颜。臣之意,是贾蔷不需防备武英殿诸臣。眼下臣等最着紧的,仍是救灾和新政,此二要务,均离不开贾蔷。”
李暄笑道:“他也不止防备此事,还防备他两千德林军被卖了当箭靶,回头连说理的地儿都没有。总之,这些事是他的底线,要么如此,要么撂手不管。这厮如今逍遥的很,朕都羡慕他。”
李暄说罢,韩彬看向叶芸,问道:“你有甚么看法?”
叶芸微微欠身后,道:“只一点,是否二尹回京执掌两营京营,尹浩掌内卫后,德林军就撤出皇城,南下返回小琉球?若是,则未尝不可。”
李暄道:“依他之意,德林军暂时不能全退,不然谁听尹浩那小子的话?不过德林军留在宫里,尹浩领着朕和太后也都放心,心里踏实。说到这朕就来气,你们说说,满天下的兵,就数御林饷银最足,待遇最好,军械最为精粮,也最体面!可他娘的,一群忘八肏的,一晚上跪地投降两回!!再让他们护卫着朕,朕干脆自己往脑袋上插根稻草拉倒!”
叶芸:“……”
都说完后,韩彬缓缓道:“皇上,此事,臣等再议一议罢……”
李暄是个急性子,道:“赶紧的呀,早定下来,尹浩早点带车队往西北送辎重补给!几千里路,走都要走到过年了,耽搁不得!”
韩彬点了点头,又道:“明日一早,臣等给皇上一个答复。”
“那好!那就等明儿早……元辅,你给朕透露透露,有几成把握定下此事?”
李暄应罢,又贼眉鼠眼的上前,小声问道。
韩彬:“……”
……
“皇上……”
李暄触碰了个霉头,大感晦气从武英殿出来后,身后总管太监陆丰悄声道:“万岁爷,前面是牧笛手下的管事太监王杉……”
李暄正嘟嘟囔囔的骂人,闻言看去,果然看到一面熟的太监站在道边,见他出来,那太监匆忙上前数步道:“奴婢参见皇上,皇上,是太后娘娘命奴婢在此候着,等皇上出来后,请皇上往西凤殿一去。”
李暄扯了扯嘴角,道:“去回太后,就说朕知道了。”
随后折向龙辇,坐稳当了,往九华宫而去。
……
九华宫,西凤殿。
李暄进来时,正听贾蔷与尹后说着贾元春之事……
看李暄进来方止,贾蔷起身相迎。
李暄打量了贾蔷一番,道:“你刚去储秀宫了?”
贾蔷点头道:“娘娘说皇太贵妃身子骨不大好,让臣去探望探望。臣去瞧过之后,脑子一热,就想让皇太贵妃回家住几天,被娘娘教训了通……”
李暄嘿的一笑,道:“母后入天家这么多年,回尹家的次数屈指可数。你倒是贪心不足,去岁皇太贵妃才回家省罢亲,眼下又开口?”不过话锋一转,悄悄与贾蔷使了个眼色后,转头看向尹后赔笑道:“回家虽不能轻易回,母后去西山行宫修养时,可一并带了去。再让贾家人去桃园庄子,左右也不远,到时候让她家聚一聚天伦就是。外祖母家也可以如此啊!”
尹后闻言,看着李暄目光柔和,道:“皇儿孝心可嘉。此事,就按你说的办罢。”顿了顿又道:“武英殿那边怎么个说法?若是应下了,就让尹浩快点准备,耽搁不起。你为天子,待贾蔷如此友善,他若不尽全力帮你,本宫都不依他。”
贾蔷连连点头道:“帮帮帮!皇上的事,臣从无袖手旁观过。”
李暄看着贾蔷,一副老怀甚慰的神情,感慨道:“你长大了……”
贾蔷:“……”
不过脸没黑多久,就忽地嘿嘿一笑,神情得意。
这下轮到李暄黑脸了,咬牙道:“你在心里骂朕?”
贾蔷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李暄大怒,就要动手,却被尹后呵住。
随后尹后赶人道:“贾蔷,快出宫家去罢!你们两个不凑在一起才好,一凑到一起,皇上没有皇上的样子,王爷没有王爷的样子!”
李暄嘿嘿赔笑道:“母后,没法子,都说父子成仇。朕……嘿嘿嘿,是他的君父嘛。”
贾蔷想开口反击,被尹后瞪了一眼后,也是嘿嘿一笑,拱手一礼后,告退离去。
等贾蔷走后,尹后微微蹙眉,同李暄道:“贾蔷是有忠心的,你身为天子,能有一个这样的朋友不易。更难得的是,他一心向外,而不对内,且事事避嫌。你虽好顽闹,也莫太过了些。”
李暄笑道:“母后,您放心就是!这男人之间……除了那些酸秀才外,都爱这般顽笑。再者,儿臣正因为珍惜这份情义,才这般顽笑的。过二三年,估计他就要重返小琉球了。一旦德林军调出皇城,他也不会在京多留。到那时,再见一面,还不知甚么时候。”
尹后见李暄居然有些惆怅,笑道:“那你大可不必担心,贾蔷即便去了小琉球,也不会离开太久的。”
李暄没明白:“怎么说?”
尹后微笑道:“他的确是有忠心的,但如此交好咱们娘俩儿,也并非全无私心。他的德林号,根子仍在大燕。不管是小琉球,还是海外,都要源源不断的从大燕往外运人。他和朝廷的关系很紧张,若是再和咱们娘俩儿不亲,他便是有一根如意金箍棒,也开不得天,辟不得地。所以,不只是咱们娘俩儿靠他,他也要靠咱们!所以,日后他还是要常回来走动的。”
……
第一千零五十四章 不可!
翌日清晨。
一大早,贾蔷在尤氏、尤三姐的服侍下,穿戴好王冠、王袍、王靴,随后辞别李婧,一道前往城外青石码头。
贾母、薛姨妈、贾政、宝玉和薛蟠要到了……
郡王王驾铺排开来,贾蔷原并不打算招摇,因为着实麻烦。
打伞的打伞,擎牌的擎牌,吹吹打打的还有一片……
实在是啰嗦。
只是尤氏告诉她,贾母等毕竟经历了一遭牢狱,心神不宁,若无好事,怕是心里难熬,何不讲一次排场,也好壮壮胆魄,长长体面?
贾蔷觉着倒也无不是之处,毕竟七十余岁的老人了。
而且说到底,他能有今日,贾家这个武勋的身份招牌,是打了根基的。
不然凭他有多大的才能,也几无可能走到今日。
人活着,总还是要多宽和些……
两百亲卫披甲执戈护卫前行,净街开道。
不过在城门口,到底还是出现了些意外……
“这不是忠勤伯杨伯爷么?”
贾蔷于王轿内,听到轿旁商卓提醒后,让王驾暂停,落轿出来,看着重新走马上任步军统领衙门的忠勤伯杨华,目光清冷的呵呵笑道。
杨华看着一身王袍的贾蔷,眼神复杂之极,尽管腿上如坠千斤力,可还是缓慢上前,抱拳礼道:“末将,参见平海王。”
贾蔷呵呵笑道:“你这差事,是本王提议皇上安排的。”
杨华:“……”
贾蔷笑道:“别不信。你这人啊,不负你忠勤伯之名。太上皇让你去南边儿拿我,你就傻不愣登的带着一队亲兵就南下了。你果真不知道,你一入粤州我就会知道?你果真不知道此去是十死无生?
不,你在九边打了大半辈子的仗,胡人狡诈如狼,你若那样蠢,也不会活到今天。
你知道,但你还是去了。说明,为了皇命,你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这样的品格,值得钦佩,也值得天家重用。
当然,本王也知道,你心里怕早就当本王是国贼,恨不能替君除之。
只是,又知道这里面复杂的事太多,没有皇命,你不好动手。
没关系,你且继续等着就是。
只一点,你执掌步军统领衙门,又提调巡捕五营,需公事公办。
京营近来动静不小,将旧的轮调出去好是好,可对本王来说,也有些不好。那就是旧的京营已经被本王杀怕了,杀的胆寒。新进的呢,还不知滋味。保不准就有想瞎了心的,想对贾府动手。
所以我提醒你一声,若有人想不开寻死,妄图冲击宁荣二府,妄图冲击贾家的人,哪怕是一个下人,妄图攻击布政坊林府……本王必唯你是问。”
让杨华复位,还真是他的提议,以安抚朝廷之心。
提兵北上进京的后果也确实恶劣,反噬不轻,该做的让步还是要做。
提四千兵马乱杀一气,恣意倒是够恣意,可下场多半很惨,也不是正经做大事的智慧……
当然,步军统领衙门内早就被夜枭穿插,另有绣衣卫在其中安排了不少人手,杨华果真想做点甚么,距离其暴毙也就不远了。
看着王驾扬长而去,杨华面沉如水,目光深沉。
他恨不恨贾蔷?
当然恨,恨之入骨。
他带着嫡子在九边苦熬了十个春秋,将嫡子练就了一身武将底子。
原是准备父子齐心,将忠勤伯府的门匾再升格一级。
谁能想到,因为醉仙楼一场冲突,贾蔷出手将其子杨鲁打断了鼻梁,卧床休养,而其庶长子,竟在药碗里下毒……
其发妻也因悲愤至苦呕血而死,一时间,刚刚回京受到重用眼见就要显贵起来的忠勤伯杨府,落得断子绝孙的凄惨下场。
这其中,很难说贾蔷不是祸根……
但是,恨归恨,杨华却始终有理智,心性坚韧。
正如贾蔷所言,他以皇命为先。
放在前世,贾蔷很难明白世上为何会有这样的人。
但如今经历了许多,贾蔷却是信了。
毕竟,便是贾蔷身边,就有这样忠诚之士……
待看着贾蔷的王驾彻底远去不见,杨华面无表情的翻身上马,折返回衙,并于当天下午,步军统领衙门在宁荣街和布政坊周遭巡逻的巡捕五营,勤了起来……
……
运河上。
一艘德林号名下客船缓缓游弋进青石码头。
虽然远没有贾蔷的那两艘客船舒适,但船内也算得体,至少远远好过当初被押送回京的马车……
二楼客舱内,临窗前,贾母看着遥遥可见且越来越清晰的神京城,眼睛都湿润了。
这辈子加起来的坎坷经历,都没这二三年多。
享福受用了一辈子,临了临了,居然差点被押赴刑场砍头!
心惊肉跳啊!
那十来天的日子,当真是煎熬,每一天每一刻都生活在无穷的恐惧中……
好在,总算是活过来了。
不过,这回她拿定主意,再不出这座神京城了。
因为哪怕是抓着去砍头,直接押赴法场就是,也不用被人押赴那么些天,生不如死……
相比于贾母的悲伤,薛姨妈则激动的多!
封王了,居然真的封王了!
宝钗的亲事,几乎成了她心中的大痛。
果真不清不楚的跟了贾蔷去当妾,薛姨妈觉着还是一头碰死的好。
不,她连死都不敢死,因为没法同死去的丈夫交代。
即便是贾蔷在外面弄个草头王的头衔,她也只能活着时候糊弄自己,自欺欺人,死后仍无法面对死去的薛家老爷。
如今陡然传来喜讯,薛姨妈连前些时日受到的惊吓都不顾了,心中唯有欢喜。
“老太太,快看,到了,到了!”
鸳鸯也高兴,先前被押赴时,她也惊恐过,但最怕的不是死,而是腹内婴孩还未出生,就没了下场。
每回想起此事,她都能落泪。
但现在好了,一切都好了。
这会儿遥遥看到码头上王旗飘扬,她激动不已的欢呼道。
贾母眼力不好,嘴里唠叨念道:“哪呢,哪呢?”
顺着鸳鸯的指点,又过了好一会儿,船又往前行进了片刻,才终于看到一人头上戴着洁白簪缨银翅王帽,身着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系着碧玉红鞓带,一阵凉风吹过,蟒袍翩翩,愈发映衬的风流潇洒!
贾母望之,瘪了瘪嘴,到底还是落下泪来。
……
青石码头。
因货、客分离,所以即便平海王王驾霸占了大半个码头,也不耽搁码头上力夫的生意……
贾蔷看着挂着德林字旗的客船缓缓停泊靠岸,他微笑着上前迎了数步。
有随行嬷嬷指派年轻小厮围起帷帐来,尤氏、尤三姐下车,跟在贾蔷身后,看着六七驾马车驶下。
未几,于码头上停稳当,贾母、薛姨妈、鸳鸯并贾政、宝玉、傅秋芳、赵姨娘、周姨娘,还有薛蟠、花解语等,自马车上纷纷下来。
贾蔷引着尤氏姊妹,含笑上前见礼相迎:“让老太太吃了苦头,受委屈了。”
此言一出,贾母上前抓住贾蔷的手,放声大哭起来。
薛姨妈、尤氏等连忙相劝,贾蔷也笑着劝道:“这回是意外,应该不会有下一回了。”
贾母收敛了情绪,叹息道:“便是有下一回,我也认了。只一点,你不好有事,再把宝玉带走。有你们俩在,我就算被送上法场掉了脑袋,也没甚遗憾了。”
贾蔷哈哈笑道:“宝玉就是个添头,有甚么用?不过倒也可以早点送去小琉球,他老婆正在小琉球练兵呢。”
贾母一时无语,一旁鸳鸯笑道:“老太太,先家去罢,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贾母自然答应,又对贾蔷道:“鸳鸯有了你的骨肉,你要好好待她!”
看着鸳鸯娇俏含羞的脸,贾蔷笑道:“那是自然。”
二人对视稍许后,贾蔷又看向薛姨妈,问道:“姨太太,如今可放心了?”
薛姨妈一迭声笑道:“放心了,放心了!这下,彻底放心了!”
后面被抬在担架上的薛蟠得意的嘎嘎直乐……
贾蔷看着他笑了笑后,再问贾政道:“二老爷那么些家俬都放在金陵了,可要派人去取回来?”
贾政摆手道:“不劳王爷费心了,等过了年,就重回金陵。”
金陵没有贾蔷,所以他在金陵过的无比自在。
贾家原就是金陵巨族,虽然被贾蔷犁了一遍,死的死,被发配的发配,可贾家的底蕴还有一些。
另外,贾政虽不愿承认,可也不得不说,贾蔷莫大的威名,也是他在金陵处处受人吹捧,被人供着的主要缘由之一。
毕竟,贾蔷头上的贾家长辈,尤其是男长辈,并不多了……
所以,贾政还是更喜欢金陵的风流文华。
连贾母都看得出来,在金陵这个小儿子过的快活的多,因而在一旁连连摇头道:“叫他走,叫他走!圈在京里,不定又叫哪个给挑唆利用,迷了心了。”
贾蔷闻言,余光瞥见傅秋芳面色隐隐一变,心里好笑,这高门内,果然从来不少是非。
不过这些破事他也懒得理会,招呼一行人重新上了车轿,正要送回荣国府,却见宫里来人,急召他进宫。
贾母等自不敢耽搁他的正经事,催促他赶紧进宫,晚上回来再好生叙旧……
……
大明宫,养心殿。
尹后、李暄并在,连林如海亦至,六大军机齐全。
贾蔷到来后,与尹后、李暄见礼罢,又问候了下林如海。
林如海如今愈发瞧着仙风道骨了,真是……
本就相貌清癯不俗,如今两鬓霜白,可气度看起来,不再如从前那样病恹恹,反倒爽利精神了许多。
但一双眼眸中,目光没有丝毫厉气,温润如玉,又给人充满智慧深度的感觉……
总之,越老越帅型……
对于户部事,他也只是每日听听汇报,提点两句,仅此而已。
好在陈荣让他暂时送回户部尚书的位置,也放心的下。
问礼罢,李暄就急糙糙的道:“贾蔷,几位师傅应下了你的条件,不过他们还有些要求……”
贾蔷拱手道:“皇上,臣说的很明白,此事要么就那样,要么另选法子。原就是臣吃大亏,担大风险的事,没有再加码的余地。另外,臣会直接与定远侯周武发文。因为臣知道,周武若是想卖掉这批援军,不费吹灰之力。但是,这批火器军折损超过两成,周武就直接起兵造反罢。臣会直接在京里,替定远侯府一家老小收尸,而后挥师西进。”
“放肆!”
韩琮即便心中偏向贾蔷,可听闻这等无法无天之言,还是大怒,斥道:“岂有此理?打仗还有不死人的?就你的德林军贵重,死不得?”
贾蔷呵呵笑道:“换旁人,我也懒得解释甚么,只奉劝他一句,不懂的事,少开口。可谁让是邃庵公您呢……邃庵公,这火器兵和寻常军队不同,不是靠短兵相接杀敌的,更类似于弓手。而事实上,火器的有效射程比弓箭更远。这种情况下,要是火器兵还要折损超过两成,无外乎两种情形:其一,主帅无能,全军覆没。其二,故意陷火器营入绝地。因此,无论哪一种情形,周武都该杀。”
韩琮闻言哑然,一旁尹褚淡淡道:“平海王是不是将大燕军方想的太阴狠了些?”
贾蔷呵了声,道:“尹大人浸淫官场数十年,尤其是在礼部清吏司的位置上,当见惯了不少官员都是甚么嘴脸。军方,不会比他们好多少。”
尹褚眉头紧锁,道:“在平海王看来,大燕的官员,就这般下作不入流,难以入人眼?”
贾蔷奇道:“若非吏治败坏至斯,新政又在忙活甚么呢?”
见他连尹褚都怼的毫不留情面,李晗、叶芸等悄悄往龙榻上看了看,见尹后面色淡然,不喜不悲,垂着眼帘如若未闻的坐着,一个个心里都摸不准,尹后到底是甚么个心思……
林如海没甚话说,叶芸也说不上,只韩彬缓缓道:“并未向你多提条件,平海王能为大燕边事出力,朝廷感激不尽,不会贪心不足。只征求一番你的意见,尹大人道,尹江尹河毕竟没有正经作战经验,是否可派一可靠老将为正,他二人为副?”
贾蔷摇头道:“火器营的打法,便是老将也没几个有经验,所以大可不必。当然,若果真放心不下,可选一良将为辅,提供些建议。”
韩彬思量稍许,道:“也可。平海王以为,宣德侯府董辅如何?”
贾蔷想了想后,点头道:“可。”
见贾蔷应下后,韩彬向尹后、李暄道:“不知太后娘娘、皇上,可还有甚么吩咐的?”
李暄摇头道:“朕没了,贾蔷办事,朕还是信得过的。”
尹后亦微微颔首,道:“军国大事,诸军机议定就好,本宫不通军务,就不多说甚么了,诸位辛苦。”
诸臣纷纷欠身,口称不敢。
李暄却忽又说道:“对了,还有一事。这半年多来,母后辛劳甚重,凤体疲倦。所以朕打算明日奉母后,当然还有太皇太后、太上皇,一并前往西山行宫里休沐几天。朝中重事,就劳烦诸卿了。”
看其面色坚毅,语气又理所当然,只是告知的姿态,贾蔷心中暗笑。
果然,李暄话音刚落,就听尹褚声音低沉道:“不可!”
……
第一千零五十五章 本宫等着你
李暄是知道,眼下他这个主意多半不会在武英殿通过。
他的确是天子,可偏偏还未亲政,四大顾命大臣在法理上,都有约束他的资格。
只是,明白归明白,听到尹褚毫不留情面的否决,李暄还是动怒了。
他看了尹褚两眼,笑道:“舅舅,百善孝为先,朕想侍奉太皇太后、太上皇和母后去修养几日,有何不是?”
如此正经的语气,是李暄从来少有的。
贾蔷不动声色的看向尹后,尹后似有所感,凤眸微眯的望了过来,却没说甚么。
许是尹后知道,除非到了忍无可忍之时,否则李暄是不会同尹褚撕破面皮的。
再者,尹褚只是官迷,想做一个刚正不阿的元辅宰相,礼绝百僚……
却不会想着去做权臣,打压天子。
至少,眼下还不会有此心。
果然,尹褚丝毫不退让,诤臣的姿态摆的十足,道:“眼下天灾未绝,西北乱战,京里又才出了这么些事。皇上这个时候去游顽洗温汤,让天下人如何看?简直荒谬!”
李暄的脸色彻底黑了下来……
话是这样的话没错,只是说的太硬邦邦了,未免有训斥之意。
李暄的确望之不似人君,可他毕竟还是人君,也有自尊。
自郡王变成天子后,若说他心性未变,那才是笑话。
被这样当面斥之荒谬,李暄自然恼火起来,眼睛盯着尹褚,紧紧抿起嘴来。
这模样,看着倒像是在模仿隆安帝。
只是,尹褚又岂会惧怕?
有尹后在,李暄便是天子,也奈何不得他。
因而,尹褚直视李暄声音坚定道:“皇上还是留在宫里,好好观政,早日亲政为重!不可有嬉戏之心,更不能如从前那般惫赖荒唐!”
贾蔷闻之心中顿时道了一声不妙,李暄要撒泼。
果然,就听李暄大怒道:“尹大人好大的官威!”
尹褚冷冰冰道:“不敢,只是臣乃太上皇钦点顾命大臣,不敢放任天子胡闹!”
李暄闻言,哈的一笑,眼中满是怒火,道:“朕胡闹?朕倒不知如何胡闹了!天灾大旱天灾大旱是朕寻了贾蔷拿了主意,西北兵败一片糜烂,还是朕寻贾蔷商议出的法子。不知尹大人有甚么功劳,能当得这……”
不等李暄说完,贾蔷呵呵笑着截断道:“皇上,你说你也是,这会儿争来又有甚么乐趣?先前在九华宫皇上自己不都说了,去的可能性不大?”
说着,还悄悄给他递了个眼神,往尹后处比了比。
点尹褚为顾命,到底是谁的主意,为了谁,岂能不顾及?
将尹褚逼的辞官,尹后的颜面岂不尽失?
李暄瞪了贾蔷稍许后,才嘿的一笑,眼角跳了跳,终不再言语。
贾蔷无奈,这些人也是,真当天子是憨批不成……
尹后轻声道:“皇上眼下虽未亲政,谈不上日理万机,却也要多观政,多知政。不过,也不好苛勒过甚。待逢十休沐日,可去行宫与太皇太后、太上皇和本宫问安。”
尹褚闻言皱了皱眉,还想说甚么,却听林如海温声笑道:“圣天子,以仁孝治天下。皇上能有此心,亦是社稷的福祉。”
李暄闻言,又眉开眼笑起来,连声道:“瞧瞧,瞧瞧!到底是父皇都倚重的肱骨重臣,功勋无数。说起来,林师傅才是无双国士,朕深敬之!”
尹褚:“……”
林如海却摆手笑道:“皇上谬赞了,尹大人如今一心谋国,才是可敬之德,只是忠言逆耳罢了。不过,臣是觉着,先前二三年,朝廷办下了太多大事,原本元辅与臣等所谋,是以十载光阴将新政平铺天下,使得国富民安。
如今才三载不过,新政就搬开了大部分的绊脚石。
快则快矣,可是否果真那样好呢?臣看倒也未必。
许多事,都是原先未曾预料到的,福祸难言。
所以,臣以为,倒不必急于一时。只要皇上心中有仁孝,有黎庶,有社稷,确也不在那一两天。”
这番话,说的一众人面色都变化了起来。
此番言论,看似诉苦,又似表功,实则却是对尹褚的忠告。
劝他戒骄,戒急。
只是,经历过这些事的人能明白这番良苦用心,并为之动容。
尹褚本身,却未必能够如此。
只是有一些话,林如海也不会说明,他余光瞥了眼尹褚木然的神情后,轻轻一笑而过,对贾蔷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既然拿定主意,今日就开始安排粮草起行罢。”
贾蔷颔首应下,就又见李暄于龙榻上很是不解的问道:“朕这几日一直在思量一事,百思不得其解,今日诸位大学士都在,可否为朕解惑?”
难得他如此正经发问,几位大学士都严肃相待。
韩彬道:“不知皇上有何事不解?”
尹后也侧目看了过来,这个傻儿子,总算有些许天子模样了……
李暄道:“西域,大燕其实一直未真正纳入治下,只是羁縻。彼处也未生民养民,何必为了一片荒芜之地,如此大费周章,还要花费那么大的代价……”
此言未尽,见诸人都变了面色,而且还变的十分难看,李暄话锋一转,又郑重道:“当然,这只是朕最初的疑惑。后来朕明白过来,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土地,都是列祖列宗洒尽鲜血打下的江山,朕身为李氏子孙,岂敢舍弃寸土?”
说罢,再看诸人脸色,嗯……好看许多。
李暄心里悄悄松了口气,就听韩琮莫名道:“那皇上不解之事为何?”
李暄扯了扯嘴角,一时觉得脑子有些不够用,他呵呵干笑道:“是啊,不解之事是甚么呢……”
他并未扯谎,这两点的确都是他的疑惑,只是说的顺序颠倒了下……
开始他的确暴怒,才登基没两天,就丢失那么大片土地。
可冷静了两天后又疑惑,为了那片不毛之地,值得么?
这会儿再让他想出第三种疑惑,一时间还真有些说不过去。
他拿目光看向贾蔷,悄悄使眼色,贾蔷呵呵笑道:“皇上之疑惑,可是在想那片荒芜之地,对大燕到底有何用,是否?”
李暄一拍手,指了指贾蔷,道:“正是此意!差点让人给问迷糊了……朕就是这个意思,那么大片地方,别说收税了,每年往里填都要填多少。关键是,也没甚百姓在那边……当然,朕绝无放弃割舍之意。寸土不可失嘛,朕懂!”
这话听着,总让人想打人……
贾蔷哈哈笑道:“这个问题,几位大学士怕是会引经据典,打汉唐时说起,臣是俗人,就同皇上说说,那里到底有甚么可谋利之处。”
李暄喜道:“就这个好!就这个好!”
一旁尹褚实在听不下去了,咳嗽了几声,并以目示尹后,好歹约束点。
哪里有天子的德性?
尹后却只是轻轻一笑,并未开口,凤眸看着贾蔷,偶尔也望望李暄……
贾蔷道:“只从战略意义上而言,西域居高,往东就是一马平川的河西走廊。若西域丢失不保,为胡酋所占……西域可是有许多草原,可牧马无数。到时候,河西走廊必受彼处袭扰,不得安宁。河西走廊不宁,则整个北疆皆不宁。此其一。
其二,西域北近厄罗斯,西临波斯、莫卧儿诸国,若朝廷失去了几千里西域戈壁、大漠做缓冲,必为其所趁,一旦出现战事,同前理,河西走廊也会直面战事,而且,会更惨烈!
其三,皇上也别觉着西域就真的除了戈壁就是沙漠,其实还有大片肥沃的土地。一旦开发得当,整个大燕所产出的棉花加起来都不如西域一地所出。
更何况,还有煤、铁等诸多矿脉。
当然,或许咱们这一代人,未必能开发的出西域广袤的土地和矿产,但大燕万代相传,人口不断繁衍,必有倚重那片土地之时。所以,寸土不可失!
不仅是西域,包括苏武北海牧羊之所在,包括所有的北方草原!”
韩琮忍不住道:“那是胡虏的地方……”
贾蔷正色道:“邃庵公,胡虏曾马踏中原,入主中国,而后,自称中国,习圣人教化。这是史书上明明白白记载传下来的,既然如此,胡虏亦为汉家子民,只是眼下正流浪在外。但早早晚晚,他们必定会归附母国的怀抱。”
韩琮:“……”
韩彬:“……”
叶芸:“……”
李暄闻言却满眼笑意,偏神情凛然,他缓缓点头道:“贾蔷所言,皆得自朕平日之教诲。
朕曾教导他,大燕江山虽广阔万里,却无一寸多余。
看来,他是听进去了。”
见其一副孺子可教的欣慰神情,众人又是一阵无语。
贾蔷懒得理会这些虚的,问尹后道:“娘娘,可还有事没有?若无其他事,臣先告退了。”
尹后笑道:“你这样急?这么多日理万机的大学士都没你忙。”
龙榻侧,牧笛小声道:“娘娘,今儿好像是荣国太夫人回京了……”
贾蔷多看了牧笛一眼,随后道:“倒不是私事,臣原定好的,今儿要清理平康坊,人手都准备的差不多了。敲掉那片人间炼狱,也算新朝新政新气象。”
听闻此言,尹后笑道:“说的好听,又在糊弄本宫。”
贾蔷冤枉道:“娘娘,何来糊弄之说?”
尹后道:“本宫怎么听说,为了此事,外面物议汹汹,弹劾你的折子都快堆满武英殿诸学士的公案了。”
贾蔷冷笑道:“那些人,还是舍不得花二两银子,就把人家女儿沾染一番的好事。一个个自诩风流,让他们把女儿送进去,让人风流一番试试,看他们还叫不叫风流倜傥了!一群下作东西!
他们一个个自诩才子名士,儒教弟子。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也不通?”
尹后闻言,凤眸明亮,微微颔首赞许道:“天下如卿这般者,屈指可数。”
尹褚闻言皱眉道:“怕只是做无用之功。秦楼楚馆,长存千载之久。便是都中,又岂只平康坊七十二家?这边拔除,那边仍在,又有何益处?”
贾蔷淡淡道:“本王自然知道,这门行当便是再过一百年也灭不尽。但是,灭不尽不代表打压这一行就是错的。哪怕只能救出一人来,都是功德无量,更何况成千上万之多?”
叶芸质疑道:“这些人从青楼出来,平海王又准备如何安置?即便安置妥当,怕也会被世俗流言杀死,就怕好心办了坏事。”
贾蔷摇头道:“全部送出京,本王会寻个工坊,让她们做些针黹活计,也足以自食其力的谋生。而后,改头换面,重新嫁人。之所以这般做,就是因为先前在扬州时这般做过一回。
我大燕虽黎庶亿兆,可我仍嫌不足。便是不提海外之土,辽东、西域,便是如今正土改归流的西南,都有大片荒芜之地等着开垦。
哪有那么多女子,凭白给人拘起来糟践顽弄?此事莫说现在,便是南下小琉球后,仍会进行到底,除非朝廷除名本王王爵。”
见他如此坚决,李晗迟疑了下,才道:“平海王可曾考量过,或许有些人,并非被强迫……”
贾蔷诧异的看了李晗一眼,道:“果真有人想做这一行,也的确拦不住。但眼下没有她们好逸恶劳,自甘堕落的余地。本王也没那么多精力让人去分辨她们到底是不是自愿。且从善从众吧。”
听他如此说,其余宰执都着实没法开口了。
虽然心里仍不赞成贾蔷对平康坊下手,弄出扰乱安定激荡民意的事来,但眼下,他们对贾蔷的确没甚好主意……
不过,待诸军机告辞后,贾蔷还未被放走。
李暄乐道:“贾蔷,往后你的名声必定更响亮!朕恭喜你,必流芳千古,哈哈哈!”
贾蔷懒得搭理,看向尹后道:“臣虽自知是痴心妄想,却仍希望世间多是光明。皇上注定要成为一代宣德大帝,娘娘亦是亘古以来的第一贤德之后。皇上就不必说了,多的是朝臣替他卖命。臣却希望,能为娘娘多出些力。”
尹后似笑非笑的看着贾蔷道:“好,本宫等着你!倒要看看,你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
第一千零五十六章 紧紧笼络
荣国府,荣庆堂。
贾蔷进来时,发现林如海竟然也在,在客位上,与贾母闲话。
看到贾蔷进来,贾母又激动起来,林如海倒很平淡。
“快来快来,快说说,怎么就成了郡王了!”
贾母满面堆笑,连连招手,将贾蔷叫至跟前,仔细打量起来,却又怎么也看不够。
这种待遇,原先只有宝玉才有。
贾蔷笑了笑,道:“先生没同老太太说?”
贾母埋怨道:“你岳父老子只说事情根由复杂,他也模糊不清,等你回来自己说……”
贾蔷沉吟稍许后笑道:“倒也简单,正巧我带兵回京,碰到有反王举兵谋逆围攻西苑天子龙舟。我带兵平叛后,天子……也就是现在的太上皇,就封了我为郡王。”
这话说的风轻云淡,可贾母,甚至薛姨妈都听出了别的味道来。
一个个都开始心惊肉跳起来……
“蔷哥儿,你……带兵进京?”
贾母面色隐隐发白,看着贾蔷问道。
贾蔷点了点头,道:“西苑那位无故要杀功臣,还派人去拿老太太你们,我又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就带了几千兵马回京,和天子讲道理。没想到道理没讲成,反倒救了他一命。如今他也辩得忠奸,虽昏迷不醒不知人事,但之前还是留下诏书,封我为王,先生也成了四大顾命大臣之一。”
贾母并非只是无知老妇,她神情担忧道:“蔷哥儿,此事……会不会有后患?”
贾蔷笑了笑,道:“按常理而言,咱们家里有一个算一个,早就被押赴法场杀头了。无他,功高难赏。如今既然没到那一步,就说明没甚么后患。”
“果真……”
贾母不放心道,她也着实没法想明白,都到了这一步,怎么会没后患?
贾蔷看了眼林如海后,笑道:“要不这样,年后先生就要南下小琉球,不若老太太一并去?到那边,即便朝廷再想抓人,也断无可能。”
林如海似不大想听这些,问贾蔷道:“平康坊那边的事处置稳妥了?”
贾蔷道:“原也没甚难的,弟子掌着绣衣卫和五城兵马司,平康坊还在东城,强行拿人就是。另外,请来了三十余位京城名医,对那些姑娘挨个会诊。有病治病,没病的送去做事。等年后,一并送往小琉球。那边男女数量比差的有些过,于稳定不利。”
林如海微笑道:“很严重么?”
贾蔷轻轻一叹,道:“小琉球的百姓多来自旱灾省份,能熬下来的,终究还是以男人多些。先生,我如今愈发觉得自己做的事,是有开天辟地之功德的!开发小琉球,开发出安南、暹罗、莫卧儿……大燕的百姓即便再多十倍,即便再遇到如此千年难遇的旱灾,也绝不会让百姓艰难到这个地步!”
林如海笑着颔首道:“论权势,你有了。论金银,你更是取之不尽。论美色么……呵呵。还好,你并未沉溺于这些富贵乡中,心中始终不忘大义。若非如此,为师又怎会答应替你去坐镇小琉球?”
说罢,又同贾母道:“老太太且安心于此就是,不会再有大变故了。”
以德林军如此强悍之战力,贾蔷还特意留下一子在小琉球,朝廷除非是疯了,才会在贾蔷明白表示无反意,且从不干涉朝廷军政的情况下,动手杀人。
关键是,他们承受不起反噬。
听闻林如海之言,贾母总算放下心来,别看贾蔷如今是郡王,可仍比不得林如海说话有分量。
眼见夜色渐深,林如海起身告辞,婉拒了贾母、贾政等留客,贾蔷亲自送他回布政坊。
……
林府,忠林堂。
师徒二人重新落座后,林如海看着贾蔷道:“如今还要为师年后再南下么?”
贾蔷苦笑道:“计划永远比不得变化快,没想到西北会出事,都中四千兵马一下少了两千。怕是要劳先生,提前一步南下了。”
见他起身揖下赔礼,林如海摆手微笑道:“不必如此。你能有此警戒心,为师就不担忧了。”
贾蔷起身重新落座后笑道:“先生南下后,弟子才算无忧。不然……嘿!那起子忠臣!”
听他说的刻薄,林如海轻叹一声,道:“也怨不得他们,如你这般的存在,亘古未见过呐。换做是为师,也会想尽法子,叫你出些意外。不然,寝食难安。说到底,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只是……蔷儿,你就这般相信宫中那两位?”
林如海目光深沉的看着贾蔷,不无审视之意。
贾蔷摇头道:“弟子不是信他们,是信利益。弟子从来都在维护他们最大的利益……”
林如海目光忽转凌厉,呵了声道:“糊涂!他们最大的利益?他们最大的利益,只有一样,那就是皇权!而你即便做一千样一万样,都是李燕皇权的最大异类,也就是最大的威胁!”
贾蔷点头道:“弟子明白,所以才会央求先生替弟子坐镇小琉球。当然,即便如此,也未必万全。所以京里仍有一些其他安排……总之,无论甚么时候,弟子都有与任何人同归于尽,玉石俱焚的底牌。”
林如海看着贾蔷,缓缓道:“同归于尽,未必能唬得住所有人,说不得,还有人巴不得你用此计。不要大意,更不要自视过高。旁的不说,二三年过去了,你可查出当初当街袭杀玉儿,焚烧她马车的幕后黑手到底是哪个?”
贾蔷闻言,面色微微一变,道:“应该是龙雀。不过,目前还不知,到底是宫里那位手里的一支,还是外面的一支。”
林如海呵了声,放在几上的手,屈指轻叩着几面,问道:“那你以为,当是哪一支?”
贾蔷沉声道:“先生,弟子和宫里那边虽亲厚,可说穿了,终究还是以利益为重。这一点,弟子始终保持清醒。若无天家支持,无论是开发小琉球,还是对外拓海,都是无根之木,难以长久。但是,对弟子而言,始终谨记一点,天家非常人。
所以,弟子无论任何时候都是以家人为第一。
无论是哪个,果真对林妹妹下手,我都绝绕不过他!!
不过,以弟子推测,当初若是林妹妹有难,先生悲绝之下必难保全。
如此一来,绝不符合宫里那位的利益。
毕竟二年前,弟子远没有今日表现的那样有能量,宫里之人拉拢弟子,其实目的还是在于弟子背后的先生。
先生若有损,她又有何益?
正因为秉乘这一点,所以弟子才认定,不是宫里那一支动的手。
不过这也是弟子疑惑的事,宫外那支人手,到底在谁手里?宗室,已经死的差不多了……”
林如海看着贾蔷颔首道:“倒也还算冷静。”他未说宫外龙雀的所属,至今成谜,顿了顿又道:“等玉儿回京之日,便是为师乘舟南下之时。咱们这一家子,不可同时留在京里。蔷儿,你要记住,无论发生甚么事,都不要将性命攸关之事,交到天家手里。身家性命托付于天家,终是幼稚的。可用之,不可信之。”
此“用”,既是为其所用之用,亦是利用之用。
贾蔷闻言,缓缓点了点头。
林如海不是叫他舍弃交好李燕皇族的策略,而是让他始终存着自保之心。
沉吟稍许,贾蔷问道:“先生如何看尹褚如此姿态?是果真想以外戚身当个诤臣,还是……故意为之?”
若当诤臣那倒还则罢了,故意僵硬他和天子的关心,以换取站位士林一边,当一世名臣……
可若是故意为之,以安百官警惕外戚之心,那……就有些可怖了。
林如海闻言,哂笑了下,道:“连你都有这般猜疑,更何况武英殿?不过……”
言至此,林如海神情微微肃然起来,摇头道:“不管是哪一种,都不好对付。且看,半山公他们的手段罢。尹家起势,难挡了。”
……
东海,小琉球。
天蒙蒙亮。
两艘三桅战船停泊于码头边,十余驾马车自临海庄园鱼贯而出,在数百亲卫的护从下,依次上了船。
并未耽搁许久功夫,战船拔锚扬帆,离开了小琉球,驶入茫茫大海。
前一艘舰船,三楼客舱内。
一众遍体绫罗头插珠玉的女孩子们,望着渐渐远去的临海庄园,神情多有不舍。
这世上绝大多数女子,无论身份多么尊贵,都不可能有她们这番际遇造化……
“值当了!”
探春、湘云不约而同的感慨一声,随后相视一眼,纷纷笑了出来。
若没有意外,她们这一辈子,几无可能再来此地……
迎春却还有些迷糊,同身旁宝琴笑道:“明年若是还能来就好了,这里吃螃蟹倒是便宜。”
宝琴笑着,不知该说甚么好。
倒是四处看了一圈的黛玉过来后,听闻此言后笑道:“那明年再来就是。”
宝琴如今极会讨好黛玉,上前抱住黛玉的胳膊笑道:“林姐姐,是因为把李峥和几个婴孩都留在这边的缘故么?”
原本贾蔷书信,是让只留李峥一人在岛上就好。
也不知黛玉和尹子瑜如何商议的,除了小晴岚一个女儿外,其余不论男女,都留在了小琉球。
因为舍不得和自己儿女分开,平儿和香菱选择了留下来,照顾诸多婴孩。
再加上李纨和可卿,还有已经练出一营女卫的姜英,足够了……
黛玉笑着应道:“正是。孩子们太小,经不起这么远的路。再者虽说船大不惧风浪,可也难免担忧有个万一。这么多婴孩都带上,不大稳当……”
探春在一旁取笑道:“这分明是子瑜的语气。”
如今熟了,她们也敢拿尹子瑜这个金枝玉叶开玩笑了。
黛玉没好气白她一眼,道:“偏你知道许多!管她谁的语气,是好主意不是?”
其她人纷纷笑道:“是好主意倒是好主意,就是凤丫头怕是恨上你了。”
话音未落,见凤姐儿从门外进来,高声笑道:“我倒看看,是哪个在乱嚼舌根子!”
她上面穿着镂金百蝶穿花云锦褂,下面是桃红蹙金琵琶裙,头上亦是簪尽龙凤珠翠,光彩夺目,十分娇艳。
宝钗笑道:“可见是要回家了,都欢喜傻了。如今在船上,这幅打扮给哪个瞧?”
凤姐儿也不恼,欢喜笑道:“这会儿不赶紧穿回来,回头穿身上还怕不自在。这海边儿好归好,可也忒潮了些。昨儿晚上我叫丰儿熏了好一阵,才总算熏去了霉味儿。”
探春上前笑道:“二嫂子,你就这样舍得小贾乐?”
湘云捧哏似的附和了句:“我不信。”
凤姐儿得意笑道:“我费尽气力说伏了平儿留下来,有她在,我还有甚么放心不下的?”
黛玉笑道:“那可不好说。平日里你总在平儿跟前炫耀你生的儿子,当着你的面她不敢说甚么,如今你不在了,平儿必是要拿小平安作伐子的。”
平安是贾乐的乳名。
凤姐儿闻言面色微微一变,随后笑道:“差点让你哄了去,我还信不过平儿?”
黛玉意味深长道:“凤姐姐不读书,不明白女子本弱,为母则刚的道理。要不,你还是现在下船回去罢……”
忍了半天的姊妹们,听闻此言陡然大笑起来。
凤姐儿这才反应过来,羞恼上前要捉黛玉,啐道:“好你个林妹妹,都成了王妃娘娘了,还如此促狭,今儿我再不能饶你!”
……
尹子瑜房。
一身云白色纻丝直裰,尹子瑜亦是临窗观看无垠大海。
她并未和姊妹们在一起,对于喧闹的场面,若非必要,她并不愿意身处其中。
和黛玉相熟后,她就不再委屈自己了……
只是此刻,虽是独处清静中,尹子瑜的眉心仍蹙起难展。
黛玉、宝钗虽都是世间第一等蕙质兰心的聪明女孩子,可对于朝政大局到底还生疏的多。
她却不同,对于贾蔷如今在京中的形势,有几分认知和猜测。
她担忧,贾蔷走上的,是董卓之路……
带兵进京,德林军执掌皇城宫廷,携太后、天子以令天下……
且到了这一步,尹子瑜也想不出,天家和朝廷怎么可能真心与他和平共处,相安无事。
尤其是……以她对尹后的了解,怕是有一百种手段,笼络住贾蔷,利用他,再除去他!
这也是她力荐黛玉,将家里婴孩留在小琉球的缘故。
可是,到底该如何破局呢?
她那位多智近妖的姑母,又会如何紧紧笼络住贾蔷……
……
PS:大概也就这两天了,你们的执念也太深了……另外,吃桃之后,还有不小篇幅的园子戏,出海戏,估计都很水,但故事显然没写完,这样完结岂不是烂尾?喜欢看的书友继续看,我肯定还会用心写。不喜欢的可以跳过,没关系,依然爱你们。
另外老妈还要打两天点滴,但医生说之后还要打几天氨基酸,增加免疫力。我也希望她早日康复,早日恢复双更,早点完本。书写到这个字数,其实很疲惫了,再加上生活里的杂事,头大。但无论如何也会完整完本……
第一千零五十七章 今日出皇城
宁国府,宁安堂。
西路院三间小正房内,尤三姐正匆匆忙忙的穿着衣裳。
削肩膀,水蛇腰,一双白皙玉润的长腿……
动作间,曼妙之处幽幽显现。
贾蔷双臂枕于头下,欣赏稍许后,见尤三姐俏脸浮霞的瞪了眼过来,不由哑然失笑。
尤氏起的要慢些,她一边穿衣,一边同贾蔷埋怨道:“小妹魔怔了,倒把西斜街那边当成了不得的正经差事来做了。”
贾蔷微笑道:“那很好啊。”
尤三姐闻言欢喜,道:“就是!怎就不是正经差事了?”
尤氏啐道:“整天和那些青楼出来的窑姐儿打交道,即便是骂她们向善从良,可也不是甚么正经差事!那都是些淫奔女……”
尤三姐冷笑道:“咱们又好到哪去?”
尤氏闻言,一张瓜子俏脸涨红快滴出血来,心里恨不能将这小妹的嘴撕烂。
贾蔷哈哈笑道:“还是不同的,三姐儿因情许身于我,桃花呢……”
听贾蔷唤她乳名,尤氏大羞之余,急道:“我也是!”
贾蔷笑道:“不管如何,都是想好好日子的。三姐儿喜欢做这个,是极好的事。总圈在府里算甚么?我又不是只将你们当顽物,而是更希望看到你们活的有趣,活的精彩。临老坐在一起回忆的时候,可以自豪的说,你们这辈子成就了许多事,并不后悔跟我一场,那我就知足了。”
二尤姊妹闻言感动,尤三姐愈发觉得托付没错。
尤氏却担忧道:“可我们姊妹俩做这些事,等太太她们回来了……”
贾蔷笑道:“林妹妹回来了,也不耽搁你们做正经事啊。你们敬着她,不要忤逆就是。林妹妹的性子你们也知道,偶尔嘴舌厉害些,心却如水晶一般纯净善良。”
见贾蔷看着自己,尤三姐一梗脖颈道:“爷也不必同我说,难道我还是好赖不分的?是我不要脸爬了爷的床,太太打死也是应该的。”
贾蔷呵呵笑道:“你知道就好。”
尤三姐蹙了蹙眉头,问贾蔷道:“爷前儿说,这些女子回头都要送去小琉球?”
贾蔷点头道:“对,天下青楼女子,都会慢慢送过去。小琉球男多女少,安定不下来的。”
尤氏担忧道:“可若是那些男人知道她们的出身……”
贾蔷摇头道:“小琉球官府会明确立下王法,保护她们的利益。也会建立妇女联合会,保障她们的安全权益。谁敢苛虐她们,重罪处之。”
尤三姐抿嘴道:“爷给她们的条件着实太好了,只除贱籍,子孙后代不受牵连可清白读书为官这一条,她们就跟做梦似的,没有不答应的。不过,让她们都去织造工坊做工,是不是忒委屈了些?好些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贾蔷微笑道:“会将这样的人挑出来,送去学舍里当女先生的。不过这事等到小琉球后才能操办,之前她们也要经过一段劳动改造。此事你们莫要声张,不然外面那些迂夫子们闻言非得炸锅不可。”
尤三姐念叨着:“等太太回来了若是不高兴了,我年后也跟着去小琉球。”
尤氏闻言,心中一动,觉着似乎也不错……
二尤穿戴齐整,还想再说甚么,却见李婧和鸳鸯进来。
鸳鸯因有了身子,回来后自不可能再住在荣府,搬了过来。
只是和李婧一般,以养胎为重,没有侍寝。
此刻二尤看到两人进来,都有些心虚。
尤三姐还好,尤氏一张脸却臊的见不得人,心里暗骂尤三姐方才话多,耽搁了时间,让人撞了个正着。
尤氏姊妹勉强说了两句话后,就匆匆离去。
见其背影,李婧没说甚么,第一天她就知道了。
鸳鸯却嫌弃的看着贾蔷道:“真是甚么肉都往碗里捞!那可是……”她都说不下去了,面皮臊红。
贾蔷呵呵笑道:“你是想让爷去外面风流快活,逛遍平康坊七十二妓家,还是这样?”
鸳鸯一时语滞,这么不要脸的话,居然也说得出口?
李婧上前说正经事:“昨儿京城德林号西市那边三个门铺走水,南城也有三个……”
贾蔷眉尖一扬,道:“纵火之人不会跑了罢?”
李婧不无得意的笑道:“怎么可能?要是白天还说不准,可夜里……京城我们说了算!”
贾蔷笑了笑,道:“问清楚了?”
李婧道:“不过是平康坊受损失惨重的那几家,家中混帐子弟气不过泄愤,派人为之。”
贾蔷道:“那就让绣衣卫上门拿人,纵火罪哪朝都是大罪,饶他不得。”
说着,贾蔷赤条条的从锦被里站出来,鸳鸯忙上前服侍穿衣。
贾蔷将她轻轻抱起,放在床榻上,道:“你快歇着罢!”
鸳鸯刚一坐下,却又立刻站了起来,皱起鼻子嫌弃了声:“咦~~”
拿出帕子来拼命擦手……
贾蔷嘿嘿一笑,伸手在她鹅蛋脸上捏了把后,三两下将衣裳穿好,同李婧道:“外面的事多交给赵师道去办,你们俩现在要多注意休息。想走动走动,也可去园子里散散步,溜达溜达。”
李婧挺着好大的肚子帮贾蔷整理了下玉带后,问道:“爷今儿还有事?”
贾蔷笑道:“有事。先去潭柘寺拜一拜,再去朝廷上自辩。平康坊的事让朝廷炸锅了,没法子,给天子一个面子,去回两句。”
李婧恍然道:“怪道爷要那几家的卷宗……”
贾蔷不再多言,各自拥抱了二女一下,小小揩了把油,才在二人惊羞笑啐中哈哈大笑着扬长而去。
……
潭柘山麓,宝珠峰下。
贾蔷入大雄宝殿,上香祭拜了番后,又回到客舍,去见尹家太夫人等人。
“都说了不必常往这边跑,你偏不听,天天来一遭!”
尹家太夫人嗔怪道,不过脸上的笑容却十分亲近。
贾蔷笑道:“原是应该的,我是尹家姑爷,子瑜不在,我替她尽孝,本分之事。”
秦氏在一旁忍不住道:“蔷哥儿,你大哥、二哥快回来了罢?现在到哪了?”
此言一出,不说贾蔷,尹家人都笑了起来。
孙氏嗔道:“见天儿问,昨儿不是才问过?蔷儿又没生一双千里眼、长一副顺风耳,如何能知道到哪了?”
秦氏也不恼,反而感叹道:“跟做梦似的,在南边儿好好的,转眼就要去西北了……”
贾蔷笑道:“大太太可别怪我,我也不知道大太太不想让大哥、二哥升官啊。早知道,就不举荐他们了。”
秦氏气笑道:“胡说!哪个当娘的,不希望自己儿子升官?只是上战场……是不是太危险了?”
这个贾蔷就没法说了,天下好事总不能都占了。
尹家太夫人提点道:“他两个本就从武,打十来年前就入军中打熬。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更何况还是去做将军的,没多大危险。蔷儿是真正的好意,立下大功后,正好回京担任京营差事。不过……”尹家太夫人话音一转,同贾蔷道:“大老爷同我说了许多话,说尹家为外戚,如今已占了一个顾命大臣、军机大学士,若再提调两营京营,着实太招人眼了。他也同你受了,只是说不听你。如今皇上和他闹着别扭,只听你的……”
贾蔷道:“那老太太之意是……”
尹家太夫人苦笑道:“朝廷上事,我一个糟老太婆哪懂的许多?不过是睁眼瞎罢了。只是,树大招风,外戚之祸从来惨烈,这两点我还是知道的。至于眼下该如何……都道军令如山倒,朝廷军令都已经下了,又岂能朝令夕改?这些事还得看你们爷们儿的,总要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来,不那样招摇,惹人忌惮。”
贾蔷闻言,仔细想了想后,道:“那不如这样,等大哥、二哥凯旋回来后,先入二营,但不直接任指挥,担个副指挥。将指挥空出,做到有其实,无其名。如此一来,就不会太招摇了。”
尹家太夫人笑道:“这能糊弄得过去?”
贾蔷道:“其实真没甚么,皇上用大哥、二哥和五哥在侧,总比用外人放心。等时局平稳了,再调去边镇任大将就是。大老爷的担忧也有些多余,虽然免不了会受些议论,但怕议论还不做事了?如今天下人,谁还比我受到的非议重?”
尹家太夫人笑道:“你还说,若不是我们一家子在这边打醮祈福,不见外客,也少不得门槛被踏破。你啊,千百年来何人想过将平康坊给端了?罢了,不说这些了,你自有你的道理。既然太后娘娘和皇上都信得过你,你自去做就是。对了,今儿都二十七了,不是说要奉太皇太后、太上皇和太后去昌平修养?何日动身?”
贾蔷笑道:“一会儿去宫里自辩罢,就奉贵人出皇城,去昌平行宫。可惜不能久留,不然等到这边法事罢了,老太太一并去就好了。”
尹家太夫人笑道:“还有许多机会,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你既然还有正经事,那快去忙罢。”
贾蔷又说笑了两句后,告辞离去。
……
九华宫,东殿。
尹后坐于凤榻侧,正与田太后说着闲话……
“等过了明年,朝局安稳下来,就让五儿放了他十四叔出来。万幸他十四叔先前被安置在寿皇宫,不然也让李向那黑了心的害了。如今皇室苗裔凋零,义平郡王当升义平亲王。贾蔷正在外面拓海,据说是能再开拓出一个万里江山来。李景已经眼巴巴的瞅着,何时去外面占一片封国,当个实实在在的亲王了。到时候十四弟若是愿意,也可出去,实实在在的立一片基业,也算是为儿孙谋了。”
因为义平郡王李含在前次风波中阖家幸免于难,并且尹后亲口承诺会还其自由,并晋封亲王。
和隆安帝母子成仇,甚至不惜写下衣带血诏的田太后,竟然和这儿媳缓和了关系。
不仅如此,寿皇宫那边,义平郡王妃还能过来与田太后拉些家常……
田太后听尹后没甚么章法的说着这些事,居然觉得十分亲切,她对那些条理清晰的话,从来都很厌烦,觉着那样的人,必是抱着心机的,反倒这样的,让人心里踏实。
毕竟,她就是这样的人。
田太后闻言高兴道:“都说家有贤妻男人不遭横事,若是太上皇早些听你的,又何至于今天这般下场?他那人,心太狠毒苛刻,六亲不认,不通人情。还是你好,教的孩子也好。小五能答应放他十四叔,可见是个好孩子。至于封国……李景果然要出去?外面不都是蛮夷之地,怎舍得放出去?若有个闪失……”
尹后笑道:“太皇太后若不放心,此事自不必提。不过外面都是蛮夷之地的说法,已经破了。这二三年来,年年大旱。放在前朝,那不定得死多少人,又有多少盗匪趁机造反。可咱们大燕竟丝毫无事,全靠贾蔷从外面运了无数海粮回来。太皇太后您想想,若是外面都是荒芜蛮野之地,又哪来的那么多粮食?还有前儿让人送来的西洋金表,让太皇太后赏人用的,太皇太后不还赞其精良好看?那也是西夷的东西。”
田太后对贾蔷二字,还是有些不大高兴,道:“你也莫要太信贾蔷此子,当初太上皇待他多好?太上皇在时,他毕恭毕敬,表忠心表的连哀家都觉得肉麻,偏太上皇就是信他。结果又如何?”
尹后闻言,凤眸微微一眯,笑道:“太皇太后说的是,不过儿媳不看他怎么说,就看他如何做。嘴上说的再好听,不如做出来的实事可靠。就目前来看,还是一个好臣子,能用。稍许他和皇上还要领着御林,侍奉太皇太后、太上皇和本宫前往昌平行宫修养几日,那里有温汤,还有些山野果物,太皇太后在宫里也闷了许久了,不若一道出去散散心,透透气?也当是皇上的一片孝心了。”
田太后闻言,登时心动,迟疑稍许后巴巴的看着尹后问道:“那……能不能把寿皇宫小十四也带上?”
尹后笑道:“太皇太后都开了口,岂有不能之理?只是一会儿若有朝臣反对,还得太皇太后劝退才是。”
田太后闻言欢喜不尽道:“好好好!凡事有哀家,哀家替你做主!”
尹后闻言,凤眸中浮现出一抹明艳,转头问牧笛道:“去养心殿问问,皇上和贾蔷何时能过来?再传太皇太后懿旨,先送义平亲王一家先往昌平行宫。”
回过头来,又与太皇太后解释道:“不然一会儿朝臣阻拦,也是麻烦。”
田太后感慨叹息道:“你也是忒贤德了些,只是纵着他们,也不是长久的事啊……没事,别担心,他们若是不让,有哀家出面,给你做主!”
牧笛派了黄门去养心殿传话后,折返回尹后身边,心里对自家主子这些手段,敬佩的五体投地。
这么多人一并前去,谁还会怀疑甚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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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五十八章 渐生波澜起澎湃
大明宫,养心殿。
秋风吹拂,殿外仙楼佛堂内的无量寿宝塔上铜铃作响。
回荡在殿内,恍若梵音阵阵。
站在养心殿上,贾蔷听着这铜铃声,也不知怎地,竟走起神来。
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夜。
那艳绝六宫之姿……
那媚惑众生之容……
那柔弱无骨之身……
若非牧笛坏了好事,便在此处,已然种下蟠桃……
“平海王行事太过恣意!纵想做当世圣人,大可将那些青楼女子都赎身,随你如何去做就是!凭甚么行强掳之事?慷他人之慨,以搏圣名,是何道理?”
直到一名御史走到贾蔷跟前,指着他厉声咆哮罢,贾蔷才回过神来。
在韩彬等人防备的目光下,出乎意料,他并未发怒,而是看着这位殿御史点头道:“按常理而言,你说的都对。若是寻常财物,本王若是如此为之,自然不合理,是慷他人之慨。此等行径,本王素来最为厌恶,也最是唾弃。但,平康坊之事,与其他不同。”
这位年轻的殿御史不服,道:“如何不同?她们皆为奴籍,便为东主财物。平海王强掳之,与劫掠何异?”
贾蔷道:“这位御史可知道,除了一众青楼女子外,绣衣卫在平康坊七十二家名楼里,还发现了甚么?”
那殿御史摇头道:“下官出身清贫,也无诗才,从未去过那里。下官只是就事论事。”
贾蔷笑道:“本王知道你,前科探花郎王勃,品行端正,不畏强权,很好。只是王御史不知道,绣衣卫在七十二家名楼,每一家都搜查出至少三具以上的尸骨。即便不在后花园池塘中,也在水井里,要么,就是他们用皮鞭棍棒训练妓子的黑窝房中。当然,你或许还会认为,既然是死契,那么从法理上来说,生死皆随主家,虽不道德,却不违法。
可是王御史不知道的是,这七十二家,自打头的天下第一名楼丰乐楼起,没有一家是真正清清白白的!
他们和人贩子合伙,从外省各地偷、骗、拐甚至明抢来姿色养眼的女孩子,而后用皮鞭、钢针、棍棒逼其就范。女子娇弱,多被逼无奈就范。可仍有不少,宁死不从,随后就被活活苛虐而死!
本王可以将这些证据敞开了让兰台去查,王御史,你愿意就此案深查下去否?不愿也没关系,毕竟背后站着的人,着实了不得。能从景初旧臣手里接过这些销金窟来,里面到底存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本王保证一挖一个惊喜!”
听闻此言,韩彬、韩琮、李晗、叶芸等面色都难看起来。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莫说韩彬、韩琮,即便是当初嫉恶如仇的窦现,眼睛里一样容得下沙子,该睁一只眼时睁一只眼,该闭一只眼时则闭一只眼。
果真死死较真,手下必成光杆。
京城居,大不易。
靠那点俸禄,京官甚至连一家老小的菜肉钱都付不起。
所以在朝廷彻底清扫景初旧臣势力后,空出来的一些见不得光的肥肉,被所谓的新党瓜分了,便是二韩都未计较。
当然,他们自身肯定不会沾染这些东西。
而沾染过这些的人,也断绝了入阁的可能。
但此刻被贾蔷当着君臣众人的面将这层遮羞布扯了下来,他们脸上还是有些挂不住。
李晗面色尤其不自然,缓缓道:“平海王,事情还得分开来论。前任东家的罪过,总不好牵扯到现任东家头上罢?”
贾蔷闻言看向李晗,轻笑了声,道了句:“李子升,你再说一遍。”
此言一出,李晗一张老脸登时涨红,如同被掌掴,羞愤的几无地自容。
他自知家里那点破事瞒不过去,便双手拢起以揖遮面,上前跪地道:“老臣惭愧,家门不幸,有逆子掺和在平康坊中。老臣愧对皇恩,也无颜再立于武英殿,恳求皇上能容臣乞骸骨……”
李暄见之,若有所思的摩挲起下巴来,道:“这样说来,李相家里竟在平康坊……”
韩彬、韩琮脸色愈发难看起来,他们没想到,李晗家里居然也卷入此是非中。
不等李暄说完,眼见李晗都已经开始以头抢地,尹褚出列沉声道:“李大人亦为天子少师,皇上岂能不敬?即便李大人家门出了些丑事,也是因为他日理万机,操持于国事。皇上大可想想,这二年来,诸位军机回家过几天?家里子弟无人教诲,被奸人教唆,也是难免之事,岂能如此折辱?岂非寒了天下忠臣之心?”
李暄被劈头盖脸一通教训,脸黑了下来,不过倒也不用他亲自出马,就听贾蔷奇道:“尹大人此言倒是有趣,皇上折辱李大人了?便是本王,也没说过要追究其教子不严的罪过,是他自己跳出来,非要替那淫窝子,下三滥的人间炼狱辩解一番。淫窝子换个主子,就成人间乐土了?怪道朝野上下群情汹涌,清贵如当朝御史,都跳出来替那些淫窝子说话。原来根源在这……这是不是就叫上梁不正下梁歪?”
“好了!”
眼见贾蔷句句诛心,几乎要赶绝李晗,韩彬不得不出面劝道:“贾蔷,又何必咄咄逼人?”
贾蔷摇头道:“我自知人无完人,也十分尊重诸位大人敢为天下先,为天下黎庶开辟新政谋福祉之抱负。所以,才会每每倾尽全力相助,从不计个人得失。
但如果有一日,你们面对底层百姓之苦难无动于衷,无视她们,践踏她们,甚至还利用她们谋利,事后竟强词夺理!
你们便失去我的尊重,得到的唯有唾弃。
半山公,这绝不是一件小事。
为私利而忘天下公者,何言大义?”
韩彬闻言眉头紧皱,看着贾蔷无言。
韩琮无奈道:“贾蔷,你说的都有道理。那些青楼女子也的确都是可怜人,可她们目前,还不算是民……不然,你先前也不会想着让过这一关节去,非李大人开口,你也没有追究。所以,李大人也还不至于到你说的那种地步。”
见贾蔷看向他的眼神变了变,韩琮都有些头疼,他语气有些艰难的说道:“贾蔷,早在最开始,你之志向只是考取一个举人功名,再去开间书舍当个东翁时,就想着将赚来的银两印成书,捐给村学私塾,老夫便知你心中的仁。但老夫还是小觑了你的心怀胸襟,你的仁义。
你连青楼女子都心怀同情,你的仁,让老夫汗颜……
但是,你不能在眼下,就要求天下人都按你的标准来。
老夫实话之,便是老夫,也未曾想过,秦楼楚馆处那些人的苦楚。
不止她们,还有世间乐户和贱籍,都未曾去思虑。
你便是去问如海,青楼里那些人算不算大燕百姓,也不会得到肯定的答复。
这世间如你这般仁慈者,少有啊。
老夫等目光,仍只停留在清白百姓的身上……
当然,你说的,都有道理。”
贾蔷沉默稍许后,点了点头,问跪在地上的李晗道:“李大学士,本王再问你一遍,前任东家的罪责,现任东家担负不担负?”
满身被汗浸透的李晗,此刻即便心中将贾蔷恨之入骨,仍满面诚恳的抬起头来道:“平海王,是仆目光粗浅了。平康坊纵是前任东主之罪过,现任东家也不该阻拦朝廷行王道,伸张正义王法。”
贾蔷看着他的神情,眼中浮过一抹讥讽,随后转头看向后面的几位御史,问道:“你们还有甚么问题,要本王自辩?还要本王担负那些平康坊七十二家名楼东家的损失否?”
又是一阵难堪的沉默。
正这时,看到陆丰引着一黄门侍郎进来,禀道:“万岁爷,太皇太后懿旨:问皇上和平海王何时去九华宫,奉太皇太后、太上皇、皇太后前往昌平行宫修养?另,太皇太后懿旨,命人先送寿皇宫义平郡王一家前往昌平行宫,天家要于彼处,享天伦之乐。”
听闻此言,一双双眼睛中目光皆含震惊之色。
义项郡王持太皇太后衣带诏起兵谋逆,此事的影响远还未消除。
虽然田太后事后召集诸臣“辟谣”,但相信者寥寥无几。
却未想到,眼下田太后居然都开始传懿旨,要享受天伦了!
此事做不得假,因为如此多天家贵胄要出皇城,出京,军机处诸大学士都要亲自送过去,亲自问安的。
太皇太后此刻既然传了懿旨,一会儿就不会不露面……
想想就在不久前,母子成仇的骇人局面。
这手段……
……
“臣等参见太皇太后!参见太后娘娘!”
九华宫东殿,君臣众人与田太后和尹后见礼问候。
田太后居然笑容可掬,对诸臣叫起,随后又道:“太后有心,要奉哀家出城散散心。可怜见的,堂堂一朝太后,还奉太上皇命听政,却是大事从来不掺和,任由你们施为,如今连这么点小事,也巴巴的担心会招到你们不喜。
莫不是你们见她们孤儿寡母,便存下欺主之心?”
韩彬等刚起身,又齐齐跪地请罪,言道不敢。
韩琮忍不住更正了句,太上皇尚在,尹后和李暄还谈不上孤儿寡母,结果被田太后指着鼻子一通骂……
可怜韩邃庵一世名臣,这会儿面对一个撒泼的老太太,却连辩解的话都没法开口。
还是尹后劝了好一阵,才平息下去,尹后同韩彬等笑道:“诸位大臣莫要误会,不是本宫同太皇太后告状,只是担忧出行动静太大,招惹众议不说,还会耽搁诸军机的当差功夫。
本宫是知道诸卿之辛劳的,一个个恨不能将一刻钟当成三刻钟来用。若再为点小事,耽搁上几天,事后不知要熬多好功夫找补回来,本宫于心何忍?
所以今日诸位大人千万莫要相送,就让平海王点上几百御林,奉太皇太后、太上皇和本宫前往即可……原也不远,不必兴师动众。”
李暄忍不住叫道:“母后,还有朕!还有朕!”
尹后没好气道:“你若跟着去,让诸顾命辅政如何自处?”
李暄闻言简直气急败坏道:“前儿才说好的!”
不等尹褚出面,尹后就笑着安抚道:“这样罢,马上就是月末了,最后一日,你再过来。不然牵扯太广,又是内忧外患之时,本宫也不好去了。”
李暄闻言,如霜打的茄子般,低头道:“那……那好吧。”
见他咬牙切齿的瞪来,贾蔷悄悄挤了挤眼……
……
金吾纛旓,龙驹凤辇,出皇城!
尽管尹后再三强调,不可兴师动众。
可是自月上旬那场剧变后,外界对天家猜疑很多。
甚至有人怀疑,天家已经被某“贾卓”“贾操”给挟持了……
因此,让天家在百姓见露个面,还是很有必要。
所以此次出行,龙凤旌旗林立,声势浩荡。
贾蔷率一千德林军,两千绣衣卫护卫出行,但是算上宫娥内侍,杂七杂八加起来逾五千人。
一路上五城兵马司、步军统领衙门严密防卫,动用兵马又逾五千。
终是惊动神京。
至神京西城门广安门外后,尹后传出懿旨来,无论如何都不准再送。
文武百官并诸多披甲执戈便在李暄的带领下,亲自跪拜送行。
贾蔷又于万千瞩目下,与李暄见礼,受其托付,护卫好太皇太后、太上皇和皇太后之皇舆。
一众礼来礼往后,已过了午时,銮驾再度出发,驶向数十里外的行宫……
贾蔷骑于马上,心情渐生波澜起澎湃……
……
布政坊,林府。
忠林堂上。
送走宫中贵人銮驾后,韩彬前往林府拜访。
斟茶罢,林如海笑道:“半山公也来瞧瞧,仆这称病卧床的司马仲达,到底如何了么?”
韩彬闻言呵呵笑了起来,道:“如海对外面之事,倒也熟知。也怨不得别人……”
林如海颔首道:“是啊,便是贾蔷说一千道一万,谁又能真正放心的下?不过,放心得下,放心不下,眼下也都只能如此了。半山公,于大燕之社稷,于社稷之黎庶,我师徒二人未曾亏欠分毫,只有功,没有过。
贾蔷是仆唯一的弟子,是仆之乘龙佳婿,亦为仆余生抱负之所在。谁杀他,我杀谁。
我师徒二人心中始终存着大义,但贾蔷果真出了事,半山公也莫要与我讲甚么大义理智。”
韩彬深深看了林如海一眼后,叹息一声道:“不至于此呐。”
如今朝廷的确没办法操作甚么,但尹后那边手段高绝,想来能将贾蔷紧紧拢在手心里。
无论如何,也要坚持到朝廷度过难关。
待熬过大旱之年,新政大行天下后,又何惧小小一个小琉球?
……
第一千零五十九章 他年我若为青帝
运气不好……
天家銮驾至昌平行宫时,正值秋雨绵绵。
京城深秋之雨,已带三分寒意了……
天家贵人们便只能在辇舆中,草草欣赏了番行宫内诸景,汤山神秀,湖泊潇潇……
与九重深宫中相比,却也得出几分山清水秀,曲径通幽之意,颇有些自然之趣……
行宫前,设有水宫娘娘庙,原唤龙尊王佛庙,改建而成。
行宫在娘娘庙后。
许是得“娘娘庙”三个字入了法眼,田太后都不顾车马劳累,让人以软轿相抬,与尹后、义平郡王妃等一道,前往庙中祭拜。
看着面容干瘦,满头白发,身形佝偻的田太后跪在那祈福,守在殿门口的贾蔷神情淡然。
经历了二年折腾后,这位当初景初帝尚在时满面富态的皇太后,其实也已接近油尽灯枯了。
田太后和姜铎还有林如海不同,此二位是在同自身病痛衰老抗争,而田太后,是实打实的处于愤懑忧思惊恐中,苦苦煎熬了两年。
谁都没想到,尹后居然在已经彻底撕破面皮的情况下,将关系又拉了回来,并在满朝重臣面前,上演了出婆慈媳孝的大戏。
田太后为尹后说话时,任谁都看得出,并非受强迫所为。
这使得天家在世人眼里的形象,大大挽回。
而尹后的手段,愈发显得如渊似海。
高明啊……
其实贾蔷又何尝不知,尹后许身于他,除了地龙翻身那一回,阴差阳错下误入歧途,造成了阴阳和合的既定事实之外,此事未尝没有尹后以此将他死死套住,为其所用的意图。
但贾蔷并不反感,因为他自己也同样并非纯粹的急色……
他当下所做最重要的事业,不可能缺少大燕的支持,若朝廷严旨禁防子民流失海外,甚至禁止德林号在大燕行商,那么只凭小琉球那点地盘那二三十万人口,几无可能有太大的作为。
除非他能狠下心来,举兵造反。
且不提能否成功,即便成功,那要死多少人?
死的最多的,就是无辜百姓!
若他是真正的高门出身的权贵子弟,或许并不在意这些死伤,还会用“一将功成万骨枯”,“屠得九百万,方为雄中雄”来辩解。
然而贾蔷前世就是一个最底层的普通百姓,也就愈发恶心为了某些人的雄图大略,让普通百姓变成皑皑白骨中的一根无名骨。
所以,他和尹后,唯有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才能实现双赢。
这也是贾蔷不断让利天家,几乎无微不至的帮助李暄,和舔尹后的根本缘由……
为了千秋大业啊!
念及此,贾蔷目光落在跪在蒲团上,正叩首祈福的尹后身上,削肩膀,柳腰轻。
以及腰身下那一弯犹如水蜜桃般丰润饱满的圆臀,真真荡人心魄……
好吧,也不只是为了千秋大业……
礼佛罢,尹后与义平郡王妃搀扶起疲惫不堪的田太后,随后回头看向贾蔷问道:“太后的温汤池子都备好了?”
贾蔷忙上前道:“回太后娘娘,南池已经备好了。去岁时,皇上命臣营造此处行宫,臣特意寻来御医并都中十位最有名气的神医来此看过,皆言此处‘更得暄暖,乃宜于体’,有安神养体之效,最能去乏。且据说,还有驻颜养容,使得面貌容光焕发之能……”
尹后闻言,凤眸中浮过一抹啐意,嘴角扬起笑道:“好,本宫今日且试试,若果真有效则罢了,若无效,你可仔细着。”
说罢,同身旁田太后道:“太皇太后,我先侍奉您去沐浴罢。”
田太后闻言摆手笑道:“让十四家的随哀家去就好……”
尹后闻言登时不乐意了,嗔笑道:“太皇太后忒也偏心,难道只十四家的是儿媳,我就不是?”
田太后闻言,满面疲惫的脸上涌起笑意来,拍着尹后的手道:“你操持了那么些事,哀家也看在眼里,岂能不心疼?好些人说哀家只偏疼小儿子,却不看看大儿子从前是如何做派。若早先他能如你这般……唉,罢了,不提也罢。你也去歇歇罢,如今回过头来再看,这么些儿孙,还不如你一个媳妇纯孝。先帝在时,就对你赞不绝口,以为佳妇。可惜,老大打小性子孤拐,不听你的劝,不然天家何来如此多劫难?如今却是好了,你听政监国……”
尹后闻言羞臊的脸都红了,拉着田太后一迭声道:“哎哟哟!母后可快别说了,只咱们娘儿俩妇道人家倒也罢了,如今十四叔也在,他是明白的。我连养心殿的门槛儿都没迈过两回,外面的事不过睁眼瞎,听的哪门子政,监的甚么国哟!
一应朝政,不过托付给军机处。好在他们勤勉忠敬,才让国事不至于荒废。”
田太后居然正色道:“这如何能行?小五不是个勤政的,你再不看着些,岂不让人糊弄了去?做臣子的,见天家式微,必起欺君之心。”
尹后叹息道:“其实原是想着,等十四叔明岁重新开府,让他也入军机,当个军机辅政亲王。只是才露出点话风来,就被军机处打了回来。说甚么担忧再起腋肘之祸……”
听闻此言,自见面只问安了两句,就一直沉默不言的义平郡王李含,终于变了面色。
他躬身与尹后无奈道:“太后万万莫再出此言,臣弟……臣弟还想再苟活几年,好与太皇太后,养老送终……”
开甚么顽笑,果真有此议,真当武英殿那几位是好说话的?
李含现在想想隆安帝瘫痪在床榻,被几位军机逼宫之事,就觉得遍体生寒。
那些臣子……当真敢杀人!
便是现在守在行宫的这位,也绝不会容他重新出山。
此刻,他都能感到两道锋利的目光自后方看了过来……
这才是个真正的杀坯!
田太后在景初帝在世时,当了一辈子的傻白甜,从心所欲,这两年煎熬度过,仿佛大彻大悟了,此刻化身过来人,与尹后笑道:“罢了,除非小五亲政,熬上十来年,把那些黑了心的都熬走了才有可能。不过那时候,他也不需要他十四叔出来帮他了。能让他十四叔太太平平的当一辈子富贵亲王,就是他的孝心了。”
尹后满面笑颜开,道:“这是必然的,如今小五和李景就这么一位亲叔叔,若不好生奉养着,连天下人都要笑话。我就这般告诉小五,百善孝为先,别人都道你不是明君气象,可旁的不说,你只要将孝行做好了,别人也说不得你是昏君。”
这有条有理的话,让田太后大为动容,用力握了握尹后的手后,道:“太后,这往后啊,天家和睦就全指望你了!好了,哀家着实乏困了,就先去歇息了。太后也去,今晚休息一宿,有甚么要紧的话,明儿再说。”
尹后笑道:“那好,太皇太后且去歇息,我去看看太上皇。”
田太后听闻“太上皇”三个字,脸上笑容一滞,却也再未说甚么,由义平郡王李含和义平郡王妃刘氏搀扶着,并一众宫人内侍簇拥下,上了软轿,自有宫人指引前往南池。
看来,对那位生死不知的大儿子,她是真的寒了心……
待田太后和她最宠爱的十四子离去后,尹后面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双手拢于袖中,于暮色秋雨中,驻足许久。
贾蔷在一旁冷眼旁观之,大致揣测出了些许端倪……
“贾蔷,你心中必是明白本宫心意的,你且说说看,有何纰漏之处?”
忽地,一阵夜风吹来,清寒夹着秋雨湿气的风激的人肌肤大感寒意,尹后往后避了步,侧身看向贾蔷,轻声问道。
贾蔷摇头道:“娘娘礼敬太皇太后,是在弥补先前天家撕裂内乱造成的不良影响。如今和太皇太后相处和睦,既全了孝道,天家重新成为天下人家之表率。且有太皇太后出面和善,皇上的位置就会越来越稳。”
他并没说,经历此事后,尹后在朝中的地位和威望,也会愈发水涨船高。
尹后闻言,笑着看他一眼后,道:“走罢,先引着本宫,看看你和五儿修的这座行宫。”
贾蔷便亲自执伞,含笑引着尹后,于雨夜中游起了行宫内外。
……
汤泉行宫大小房间连游廊一百八十七间,大多数房间与宫中无异,不必多看。
贾蔷着重引着尹后观看那些依温汤所建之殿宇。
于淅淅夜雨中,依次看过澡雪堂、漱琼室、汇泽阁、开襟楼等处,见汉白玉汤池边,多有或白、或浅黄、或灰白等色的菱形体方解石,还有浅黄、浅绿、淡紫的立方体或八面体萤石,在灯火照耀下,仿佛梦幻一般,尹后颇感兴趣问道:“这些又是甚么?”
贾蔷笑道:“这两种颜色的石头都是温汤水带到地面的沉淀物,称之为‘泉华’。是自然天道生命之凝结……”
尹后哑然失笑,待出了开襟楼,回首看了眼殿门上的牌匾,见其上篆刻着“开襟楼”三字,不由横眸瞥了贾蔷一眼,又问道:“可还有旁处?”
贾蔷嘿嘿一笑,指了指后面的汤山,道:“上面还有一处最好的,名曰飞凤亭。”
尹后:“……”
看了贾蔷稍许后,尹后虚抬起右手,轻声微笑道:“既然你说的那样好,就搀扶本宫上去瞧瞧罢。”
飞凤亭……呵。
她记得牧笛回报过,贾蔷桃园庄子里,也有这么一处地名儿。
似乎,是贾蔷和荣府那位二婶婶,成就好事之处。
念及此,便是智谋决绝的尹后,心头也不禁一热,躁动了下……
贾蔷上前握住尹后温润的右手,笑道:“娘娘请!”
周遭宫人纷纷垂首,牧笛面无表情的提着灯笼,带着两个彩嫔,在前面开道……
……
“南北朝萧梁时期有位太后就在这里的温汤处沐浴,未想到此处温汤竟治愈好了她肌肤瘙痒的病症,因而被封为圣泉。”
“还有唐朝德宗时候,有一个叫韩滉的浙江观察使,他的女儿得了‘恶疾’,四处求医,却始终都不见好。后来听说汤山泉能治,专程送女儿到汤山沐浴,果然很快治好了她的病。为此,他用给女儿陪嫁的银子,在此处修建了汤王庙……”
贾蔷一手握住尹后的柔荑,一手持伞,于淅淅沥沥的雨夜中漫步于汤山间的青石阶上,他声音温润的讲说着此处的诸般典故。
尹后微笑道:“那位南北朝萧梁时期的太后身边,可也有一位胆大包天,连太后也敢染指的小贼?”
前面道路上,牧笛的嘴角扯了扯。见一彩嫔手里的宫灯晃了晃,他眸光微微一凝,却也未多言甚么。
就听贾蔷呵呵笑道:“那位太后必是连娘娘姿仪的万一也不及,自然招不来臣这等谪仙下凡,玉树临风,又有通天能为的良将忠臣来保驾护国!若那位太后也有臣这样的臣子,萧梁又岂有侯景之乱?”
尹后听贾蔷自吹自擂,先是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不过听至最后,却也沉吟起来。
她亦是饱学之人,自是知道这段典故,她缓缓道:“侯景兵不过数千,却能兵临建康,建康城外虽有二十万援军,竟无力勤王。侯景破城后,纵兵劫掠,残忍如兽。数十万建康百姓,最终活下来的,仅二千余,当真惨绝人寰。
如今再回过头来想想,你与侯景倒有些相像。以数千兵马临皇都,竟能破城而入。
不同的是,你心中怀有社稷,怀有忠义……”
贾蔷微笑接口道:“臣心中,还有娘娘。”
尹后没好气白他一眼,嗔怪他油嘴滑舌。
贾蔷却呵呵笑道:“娘娘莫要不信,臣斗胆直言,天家于臣之恩德,着实有限。倒是臣,自出山以来,屡屡大功于国,大功于社稷。甚至数次不惜以身犯险,又倾尽家财,为朝廷分忧解难。得到的又是甚么呢?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若非娘娘屡屡施恩于臣,将子瑜嫁与我,并且,那日凤藻宫偏殿下臣鬼使神差的,冒犯了娘娘……臣对皇上自然有朋友之义,但也不至于为朝廷操碎了心。
纵然不反,也不会如现在这般,全力以赴的为天家,为朝廷分忧。
终还是为了娘娘……这份心意,臣还是愿意让娘娘知道的。”
夜色下,尹后听他说至“凤藻宫偏殿”的冒犯时,俏脸微霞,不过也只是一闪而逝,她哼了声,道:“说的好听!你愿意为本宫出力,帮助小五,莫不是为了你那小琉球,实也离不开朝廷,离不开大燕?”
贾蔷摇头道:“娘娘不妨想想,若无臣出手,朝廷赈济这场数百年未见的大旱灾,要多久?天下又会发生甚么?毫不客气的说,便是重现隋末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烟尘都不为过。
再加上内有奸王作乱,军中更有跋扈武勋,果真大旱三年而无妥善救济,那么社稷即便不倾覆,国运也会大衰。
但这种局势,对臣而言,实有百利而无一害!
因为越是这样,臣越能鲸吞大燕百姓,还能尽揽民心!
臣身边,对臣倾尽全力帮扶朝廷,不是没有异议。但这些杂声,都被臣强硬的打压了下去。
除了因为臣绝不想踩着亿万黎庶的皑皑白骨登上那所谓至高无上的权位外,就是不想让娘娘伤心。
野心家们不会懂得臣这份心意,所以在他们看来臣简直荒唐。
古往今来,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无不是亡国昏君。
但臣以为,娘娘一定懂我,知我。
武英殿那些自诩为国士无双的大学士们竟还会担忧臣会谋反,何其可笑。”
此刻一行人已至飞凤亭,当然,说是亭子,实则是一处精致殿宇。
汉白玉雕刻的御桥就在眼前,宫门精致,上悬一匾,乃李暄手书“飞凤亭”三个字。
但这一刻,便是尹后也无暇分心,她驻足站定,转过身面对面的看着贾蔷,四目相对间,轻声道:“贾蔷,本宫怎能不知你,不懂你?你非贪恋美色而不要江山的昏人,你只是心中有大仁大义,你不愿因你一己之私至生灵涂炭,不愿山河破碎黎庶遭殃。
本宫知道,你也不愿本宫伤心,本宫心中实感动不已。
千秋之后,或许有人会批评你色令智昏,但在本宫心中,你却永远是顶天立地的无双男儿。
是让本宫不顾廉耻人伦,也甘愿委身于你的天下第一伟丈夫!”
贾蔷凝视着尹后明眼动人的凤眸,弯起嘴角笑道:“只要娘娘懂我,一切都值得。请娘娘入内沐浴温汤!”
尹后亦灿然一笑,看着贾蔷道:“贾郎,本宫走乏了,走不动了。”
贾蔷闻此言,已是迷醉,再看此雨夜中绝世容颜上的笑容,心头一颤,随后弯身,一把将尹后拦腰抱起,直入飞凤亭内……
也不知为何,他心中莫名想起一句诗来: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寒风秋雨中,牧笛一身大红宫袍,一动不动的站在飞凤亭宫门前……
……
PS:端午节出番。
第一千零六十章 贾蔷格外会钻营
翌日清晨,天色渐晴。
一大早,尹后前往南池,与田太后请安。
不过甫一露面,田太后并义平郡王妃刘氏看到她就纷纷一怔。
尹后之美,她们是知道的。
当年尹后初在皇家露面时,就惹来不少惊叹,被誉为天家第一美妇。
好在尹后的性格稳重端方,大气雍容,而非妖娆妩媚,让田太后都不以狐媚子视之。
时日久了,其贤德之名,就掩盖了其美艳之名。
但这么些年过去了,田太后都已经苍老成了一个垂垂老朽的老妪。
刘氏比尹后还要小上近十岁,此刻看着倒比尹后大上四五岁。
岁月,仿佛没有在尹后面上留下一丝一毫痕迹。
关键是这气色,真的太好了。
仿佛一枚水灵灵的蜜桃般,白里透粉,滋润非常。
“太后昨儿晚上洗温汤了?”
义平郡王妃刘氏满眼艳羡的问道。
她虽也是过来人,可义平郡王的身子骨,显然还没有让她极尽愉悦过,所以未知效果。
田太后倒是偶尔经历过,但一来太久远了些,二来也不会往这方面想。
不得不说,洗温汤是绝佳的借口……
尹后又打量了番田太后和义平郡王妃的气色,惋惜笑道:“太皇太后昨儿没去试试?十四弟妹,忙着照顾母后也忘了?”
田太后笑道:“哀家当年随着先帝去了不少地方,也洗过温汤。昨儿累乏了,天也晚了,就没去受用。只是未想到,效用这样好。今儿说甚么,也不能错过了。”
实际上是昨晚她拉着小儿子、小儿媳一家,说了半晚上的体己话。
在宫里,如今她不大敢了。
吃一堑,长一智……
尹后笑道:“自该如此。对了,行宫里还设下了戏班子,太皇太后今儿可以先看戏,再洗温汤。又备下了些百姓人家的家常菜,太皇太后也尝尝鲜?”
田太后闻言笑道:“真真是再周到不过,山珍海味飞禽走兽都吃腻了,如今吃些民间小菜,倒也新鲜。难为平海王了……他如今何在?”
尹后笑着摆手道:“昨儿晚上就走了,说是放心不下皇上……”
田太后闻言,眼睛微微眯了眯,道:“他倒是会。先帝在时就宠他,太上皇时他也巴着,如今小五当皇帝,又是这般。”
尹后呵呵笑道:“做臣子的嘛,难免会钻营些,他格外会钻研。”
田太后闻言讶然,失声笑道:“你知道这个就好,哀家还怕你被他哄了去。”
尹后摇头道:“如今朝廷里,武英殿那几位是拧成一股绳儿的,连我那哥哥,也一门心思想做个名臣,大忠臣。可都这般,天家反倒难了。有一个能和他们打擂的,可不就得多扶持一把。不然,他也撑不住几时。
不过总的来说,贾蔷虽是个胆大包天的,可骨子里还是善良……且不说这些了,果真遇到难处,自来请教太皇太后。今儿天晴了,听说北山上的晚桃剩最后一波了,咱们侍奉着太皇太后去瞧瞧?”
“好!好!”
……
皇城,养心殿。
李暄装模作样的处理着国事,批改着折子。
贾蔷进来了半天,也不搭理。
其实他这些折子都已经被蓝批批改过了,又送至尹后处,朱批一番,多只是画个圈,最后落入李暄手里,叫他观摩学习。
他不理贾蔷,贾蔷也不理他,自顾坐在那出神。
没一柱香功夫,李暄忍不住了,见贾蔷一个人居然在那咧嘴笑,登时愈发气不顺,冷不丁大叫一声:“想甚么呢?”
贾蔷微微一个激灵,眉尖一扬,侧眸看过来,见李暄正得意坏笑。
他慈爱的看了李暄一眼后,叹息一声道:“昨儿晚上,原以为能钓一波大鱼,没想到空守了一宿,毛也没落着一根……”
“调鱼?!”
李暄闻言来了精神,几步从御案后走出,到贾蔷身边坐下笑道:“贾蔷,你又准备使甚么坏?”
贾蔷没好气白他一眼,道:“昨儿太皇太后、太上皇、皇太后并义平郡王一家,都出了京城,去昌平行宫散心。皇上你说说,若是贼人起大军,劫持了这么多贵人,再以太上皇的名义发号施令,行废立之事。岂不就有了大义?”
李暄闻言唬了一跳,道:“朕这边是摆设不成?”见贾蔷眉头紧皱,道:“怎么,你觉着外面还有贼子想篡逆?”
贾蔷轻轻呼出口气,看向李暄道:“皇上莫要忘了,外面还有一支朱雀在。前面那么多大案悬而未破,臣总觉着,仍有奸佞在。”
李暄闻言也不笑了,他抓了抓脑袋,纳闷道:“你是不是想多了?天家被李向那个忘八肏的屠了个七七八八,如今大猫小猫三两只,还都是……你怀疑李晗,还是怀疑爷大哥?”
忽地李暄反应过来,瞪眼看向贾蔷。
天家能起事的,也就那么几个。
如今宁王被圈的死死的,那么除了李景外,就是李含。
贾蔷摆手烦恼道:“臣能怀疑甚么?果真有怀疑对象,早就想法弄死了。如今不就是没有头绪么?”
李暄嘎嘎笑道:“朕看你就是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哪那么多胆大包天的忘八,天天谋反?你昨晚埋伏了一宿,毛也没逮着?”
看他乐不可支的模样,贾蔷冷笑一声,道:“去,给臣斟杯茶去!”
后面的陆丰听了唬了一大跳,忙去斟茶,李暄差点没笑死过去,竖起大拇指对贾蔷道:“你他娘的,真是牛!爷都当皇上了,还敢叫爷给你斟茶?”
未几陆丰奉茶过来,赔笑道:“主子爷,该自称朕……”
“滚!”
李暄骂走后,问道:“太后可还好?”
贾蔷笑道:“自然好。去洗温汤嘛,肯定好的不得了。等过几天,皇上得闲了自去一遭,就知道了。”
李暄还要开口,却见一黄门侍中进来禀道:“启禀皇上,武英殿诸位大人求见。”
李暄闻言一怔,看向贾蔷道:“朕刚回来没多久,怎么又追来了?别是又出甚么事了罢……就不能让爷安生几天?”
贾蔷扯了扯嘴角,道:“大燕那么大,眼下北疆已经下雪了,南海之畔还是夏天,亿兆百姓,一天不知多少事……皇上宣见罢,臣先告退。”
“等等!”
李暄道:“你先等等,说不定他们是想问问太后和太上皇他们的情况。”
他怎能这会儿放贾蔷离去,岂不无聊死了?
说着,宣了数位军机入内。
见礼罢,韩彬未啰嗦,开门见山,从袖兜中拿出一张“纸笺”来,道:“皇上,这是户部收到的皇家钱庄押送来的一千五百万两的国债和三百万两的借银,都是这种银票。”
看神情,几人显然很是不满意。
李暄闻言也是一怔,看了眼贾蔷后,陆丰从韩彬手里接过银票,转呈与他,李暄细细看之。
银票很是精美,北面印刻着一条五爪大金龙,正面则雕印着一篇整齐繁杂的文章,极微笑的字体,偏偏又能看的清清楚楚,正是奇文《寒窑赋》。
另有一些印章所在,和一些细密奇特的花纹,看着仿佛是金丝所勾勒,皆是用来防伪。
李暄啧啧称奇道:“贾蔷,你这银票弄的可以啊,比三晋源办的还好看些。不错,不错。”
未等贾蔷表态,韩彬就皱眉道:“皇上,这些银票虽好,但眼下还不适合在朝廷中流通。钱庄不是朝廷的钱庄,是商家的钱庄。百官不可能从商家手中领俸禄!”
尹褚沉声附和道:“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
李暄闻言,眨了眨眼后,回头看向贾蔷,道:“你怎么说?”
贾蔷想了想,道:“其实几位大学士认为银票不适合在朝廷公事中流通,想来也是为了安定。历来,朝廷下发的银子,都会被层层克扣。无论军饷,还是赈灾银子,几无一例外。理由嘛,除了上不得台面的那些勾当外,多以银子损耗为由。也就是下面常说的,火耗银子。底层官员对百姓收割一波,上层官员对下层官员也收割一波。当然,文官之间苛勒的少些,文官对武官那才是能有多狠,就有多狠。这银票一旦流通开来,千百年的火耗银子就要消失,这么大的肥肉要散,天下官员还不闹翻天?
为了稳定,几位大学士也不敢眼下就冒这个险。这些话他们不好明着同皇上说,就选了一个次要但冠冕堂皇许多的借口。”
不给几位面色难看的大学士反驳的机会,贾蔷继续道:“但有一点臣却很奇怪,眼下花销银子主要为两件事,一为赈灾,二为西北粮草供给。这两件事,多为和皇家钱庄相关的商号去办。既然如此,你们还要银子做甚?就为了转一圈,损耗一波,让百官吃一波火耗银子,沾一嘴油么?你们拿着这些银子,给德林号,或是江南诸商号,都能买到粮食啊。既能大大减少损耗,还能少占些运力。果真一千五百万两银子,来回这样折腾,要浪费多少人力、运力?没必要罢?”
韩琮缓缓道:“贾蔷,若是如此,这些银子岂不是左手倒右手,到头来,你们一分银子未出,朝廷凭白借你们一千八百万两?这些银子,却是要还的!”
贾蔷简直无语,道:“邃庵公,这些银票就是银子,这些银票是去采买巨量海粮的!银票只是为了便利,为了减少损耗,就这么简单。但该买到的东西,却是实实在在的!”
韩琮点了点头,又缓缓摇了摇头道:“贾蔷,即便如此,朝廷至少也需要五百万两银子的现银,以维持朝廷运转。官员俸禄银子的发放,军中粮饷的发放,不能由你们经手!不然,朝廷威严何在?朝廷体统何在?”
尹褚点头道:“此事绝无退让之理!”
李暄看向贾蔷道:“你怎么说?”
贾蔷耸耸肩道:“臣还能说甚么?给银子呗。”
原也没打算真的全拿银票来放贷,且以粤州海关的五年关税做抵押,一千五百万两,其实用不了三年就能回本……
见贾蔷松了口,韩彬等都有些意外。
没想到,贾蔷这回这样好说话就松了口。
难道是他今日心情格外好?
贾蔷看着韩彬等的眼神,笑了笑,道:“大燕皇家钱庄不是我的,也不是哪个商贾的,里面天家占股六成,才是真正的大头。且还有内务府、户部和大理寺的官员入驻监察。银票的流通到底是好是坏,你们自己心里有数。当然,眼下也的确还不是银票通行天下的时候。但这个大方向的好坏,你们不能睁眼说瞎话,扯甚么清白读书人不受银票之辱。”
尹褚脸色愈发难看了些,不过他不急着反驳甚么,只垂着眼帘。
能有五百万两入账,身为宰辅,他心里踏实不少。
叶芸却奇道:“平海王,就老夫所查,尹都司并未押运多少粮草西向,莫非也是带了银票前往?”
贾蔷呵的一笑,点点头道:“你倒是上心了,没错。粮饷草秣没带多少,多带的是银票,空车往西。若是果真押着那么多粮草西向,还未走到嘉峪关,怕已经吃去大半了。”
韩彬眉头紧皱,看着贾蔷问道:“西北,即便是有银子,哪里来的那么多粮食?”
贾蔷呵呵笑道:“宣镇之乱后,我就开始准备了。宣镇之乱,靠的是抄了范家,才得了那么多的钱粮,度过了难关。可这种侥幸之事,可一焉能可再?大燕的确艰难,大旱数省,朝廷压力如山。可大燕逢旱灾,草原呢?就我所知,草原同样大旱。
这个时候,那些胡族为了活命,未必不会再度南下。所以,海粮运来后,大部分分散于山东、河南等受旱省份,还有一部分,提前运至边镇附近,囤积了起来。能用到最好,用不到更好。也是没想到,还真用到了。”
其实这些粮食不止是这个效用,而是用来同草原牧民们换牛羊骨头,换牛皮羊皮,还有换羊毛。
一石粮食,比在大燕买十石粮食的价钱还好用。
是暴利!
为了买粮食,草原上大量屠宰牲畜……
这点粮食远远喂不饱草原胡族,却又能吊着一部分北地草原,不至于感到绝望而南下打草谷。
且贾蔷才斩杀博彦汗不过一年,北部蒙古死伤惨重,至少五年内,是无力南下的。
除了宣镇外,大同镇那边也有存粮。
那边距离嘉峪关更近些。
他的这番操作,惊呆了韩彬、韩琮等人。
未雨绸缪到这个地步,谁能说其不精明?
谁能说他不忠诚?
可越是如此,诸军机越是如鲠在喉。
不是因为嫉妒,而是心中感到惊恐。
德林号的手,到底在大燕伸出了有多长,有多深?
若非买通了九边,至少买通了宣镇,德林号凭甚么敢在彼处囤积那么多粮草?!
贾蔷自然能感受到这些人眼中的惊骇、忌惮和猜疑,却也只是一笑了之,同李暄道:“若无事,臣先告退了。”
李暄这会儿还感动着呢,贾蔷如此为国分忧,他挤眉弄眼道:“急甚么?一会儿朕还有事寻你。”
“甚么事?”
贾蔷奇道。
李暄气急瞪眼,以目骂之:球攮的,甚么事能当着这群军机鸟学士的面说么?
尹褚等人见此,眉头皱的愈深。
倒是二韩未再多言甚么,引着诸军机告退。
待“外人”都离去后,李暄同贾蔷竖起大拇指感动不已道:“贾蔷,好样的,不枉朕对你的教诲。好,好!”
好些人都自言大忠臣,甚至愿意剖出心肝来,让天家看看他们的忠肝义胆。
可即便如此,李暄也看不出来甚么。
他只看到了,贾蔷竭尽所能,为国事为天家出力。
关键是,他又从不插手朝政,不插手军务。
这般作为,如何让他不感动?
虽然,他也觉着贾蔷将手插入宣镇,并不合适。
但这些事,大可以后再说……
贾蔷笑骂道:“废话少说,没事臣真要告退了。南边来人了,要急着见臣。”
李暄奇道:“甚么事,比朕的事还要紧?”
贾蔷扯了扯嘴角,道:“是十三行伍家的家主伍元,前来请罪。”
“甚么罪过?”
“私事就不用说了罢?”
“在朕跟前还讲甚么私事?说!”
“伍元之子伍崇,鬼迷心窍,给福建水陆提督马祖昌,浙江水陆提督白启引路,准备奇袭小琉球,捉拿臣一家老小。结果失败被擒,这会儿伍元前来请罪。”
李暄:“……”
看着贾蔷看了会儿,他忽然忘了刚才说的话了,挠了挠头道:“你刚说甚么来着?家里有些私事,那你去忙罢。谁还没些私事?朕这边也有些私事,等你忙完了,回头再说。对了,晚上还去不去昌平那边?”
他老子做下的好事,着实不地道,让他此刻心生尴尬。
贾蔷嘿的一笑,随即咬牙道:“怎地不去?天家贵人大半在那边,臣就不信,果真没人动心!不将那起子忘八抓尽,臣也不放心南下。先帝留下的那支龙雀,真是大祸害。”
有些事,夫债妻还,天经地义!
李暄又看了贾蔷稍许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贾蔷,朕信你。不过你真想南下去开海,朕虽不舍,也不会死拦到底。等熬过明年,你想去就去罢。”
贾蔷笑着谢过后,转身告退,未出殿内,就听李暄在后面又大声道:“贾蔷,朕觉着你还是留下来好。咱们君臣二人,一个是刘皇叔,一个是诸葛孔明,又没曹操和孙权,只咱们君臣岂非造就一番大业?你要是跑了,朕该多无趣?你不就是担心武英殿将来会清算你?有朕在,你怕甚么?朕多给你两块免死铁券,保你三世富贵,怎样?”
贾蔷回头呵呵笑道:“虽说天家的话最多只能信三成,但皇上的话,臣尽信之。”
“滚滚滚滚!尽扯臊罢!你信个屁!”
骂罢,李暄又哈哈大笑起来,觉着十分有趣。
毕竟,连他自己都不怎么相信……
贾蔷笑着头也不回的挥挥手,告辞离去。
不过贾蔷刚离去没多久,尹褚重新折返回养心殿……
……
PS:感谢尾号9771书友的两个盟主,还有诸多LSP的打赏。加更嘛,这本怕是难了,多半要靠番外来还……
最后说一下,所写的每个情节,现实中都能寻到案例。不说现下这个荒诞浮躁的社会,就是历史上,也绝不鲜见。帝王家里那些破事,哪一个不比本书更夸张十倍?
我也不说你是卫道士,我尊重你的道德高尚,但也大可不必来愤怒谩骂。
第一千零六十一章 被发现了!
“舅舅又有何教诲?”
养心殿内,见尹褚面色凝重的进来,李暄说罢,屈指弹起一颗葡萄,飞到半空,他则张大嘴在下面左右横跳,最终葡萄掉入口中,让李暄愈发开心了几分。
见到这一幕,尹褚袍袖里的手攥成拳,用力之大,连青筋都暴露出来。
不过他非不智之人,在其他人前那样强硬表现,也是一种无奈之举,眼下却不必如此。
尹褚甚至看得出,李暄对他已是不亲近……
他叹息一声,道:“皇上,不能任由德林号在大燕境内恣意壮大了。如今元辅、御史大夫他们都看明白了,是,贾蔷是不准备谋反,还在大力帮助朝廷度过难关。可他也没闲着,他在这个过程中,不断的汲取着大燕的国运命脉!说他一声窃国之贼,绝不为过!”
李暄闻言,“嗖”的一下又飞起一颗葡萄,“昂”一口接在嘴里,嚼了两口后,笑道:“舅舅,你这话有些过了罢?他是在壮大德林号,可人家也没害人。昨儿夜里朕想明白一事,这德林号再了不得,也不过是一个商号罢?南边儿那个小琉球就一海岛,就算给他二三十万人,还有老幼妇孺,又能怎样?不过一上县之地。
朝廷这边不说君贤臣明,朕虽不算明君,可也没拖你们后腿不是?你们都是有大才能的贤臣,居然会怕一个贾蔷?!朕又不明白了,至于吗?”
尹褚面色臊红,咬牙道:“皇上,贾蔷是寻常年轻人么?他就是一个妖孽!哪个商号,能调四千兵马进京,围剿两营京营精锐?还有……”
不等他说完,李暄就嘎嘎乐着笑道:“此事原也怪你们!非得逼着人家重开漕运,再加上贾蔷身上绣衣卫指挥使的差事,让运河沿线各路关卡不敢查他们,才让他们大摇大摆的进了神京城。不过,往后还会有这样的事么?
舅舅,你们就是觉得人家出力太多,做的太多,对朕,对朝廷,帮助太大。可偏又没要多少回报,事有反常必有妖是不是?”
说这话的时候,李暄眼中也闪过一抹疑惑。
他虽读书不佳,却也看过青史。
青史之上,如贾蔷这般立下大功之人,几不可见。
都快成圣人了……
尹褚眉头紧皱,缓缓道:“皇上莫非还以为,林如海和贾蔷,是一心谋国,不谋己身的大儒圣贤!”
李暄抓了抓脑袋,道:“那倒不是……他们不是想开海吗……哎呀算了算了,朕也想不明白那么许多事。总之,人家做任何事,都没有伤害朝廷,没有伤害到天家。
总不能因为功劳太大,就要赶尽杀绝罢?这武英殿怎么都是死脑筋……做的好事多了,反而要防着贾蔷?”
尹褚摇头道:“没人说要赶尽杀绝!但是等到西北平定,天灾过去后,德林号绝不能再如此放肆的横行无忌下去了。此事皇上心里要有数,不能被贾蔷迷惑。”
李暄闻言,烦恼道:“人家好事做尽,回过头朝廷翻脸不认人?朕脸上挂不住啊。”
尹褚沉声喝道:“糊涂!事关朝廷社稷,亿兆黎庶,和皇上帝位之稳固,与颜面何干?再说……”顿了顿,尹褚一字一句道:“皇上要知道,以德林号眼下不断往小琉球运民的速度,明年一整年后,小琉球怕要有百万之众!大燕虽有亿万黎庶,可也经不起这般吸血!莫非皇上将来想看着,大燕的百姓被他往外运光,做一个光杆天子?小五,你现在不只是一个闲散王爷,你是九五至尊,大燕天子!!”
李暄闻言,面皮抽了抽,“啧”了声道:“百万?没那么多罢?”
尹褚大声道:“如何没那么多?这才几个月,德林号运海粮的粮船昼夜不息,送粮过来,再运灾民回小琉球。除此之外,沿海诸多沙船船家,几乎连打渔都放弃了,一味的替德林号运人,以赚转运之资。至今日,小琉球上至少已有三十万,甚至四五十万人!这才一年!万事开头难,等到明年,灾情若更甚一分,这个速度只会更快!百万都是往少里说了!便是以十民养一兵来算,他也将坐拥十万大军。以其战力,皇上岂能大意?”
李暄闻言,眉头拧了拧,思量片刻后叹息一声点头道:“好吧好吧,等天下太平后,你们自做你们的就是。回头朕再和贾蔷好好说说,他会明白朕的苦衷的……应该会罢……
唉,这乱七八糟的事,真是烦人。
不过舅舅,你们也先别急。贾蔷一旦撒手不管,那些灾民就会变成流民,就会揭竿而起,岂不更讨厌?且让那小子把活儿干利索,等完事后,朕再同他说,甚么时候把小琉球还给朕。这可是他先前说好的,嘎嘎嘎!
舅舅别担心,贾蔷将来即便出去开海,也要处处求着朝廷,求着朕,翻不了天去。
你们眼下就别为难他了,人家正忙着办正经事呢!”
尹褚闻言一怔,头一回冷静下来,正眼看他这个外甥。
李暄竟有,如此智慧?
若果真等贾蔷将事情办完,再将小琉球和德林号收归朝廷,那……倒是件好事!
……
宁国府……
不,如今该叫平海郡王府了。
前厅。
贾蔷看着风尘仆仆赶来后,跪于堂正中的伍家家主伍元,也是一声叹息:“罢了,起来罢。”
伍元脸上的羞愧和悔恨,是溢于言表的,他声音悲痛之极,再度叩首道:“王爷,小人当真不知……当真不知说甚么好。那个畜生,他怎么敢……他怎么会……”
贾蔷神情亦有几分惆怅,道:“起来说话。”
伍元再叩首三下后,方起身,叹道:“虽大家子多不会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分投几家。但即便如此,也没有引着一方去覆灭另一方,还是覆灭主家的道理。伍崇这个畜生,小人真是瞎了眼了,还以为他是诸子中最有才赋者。谁知他心高气傲自以为是之下,做出如此蠢不可及之勾当。
王爷,小老儿惭愧难当,险些因一畜生,坏了王爷的大事。小的原要将他扒出来鞭尸,也为王妃娘娘所劝止。今特意登门负荆请罪,余者子孙亦皆在路上,伍家家财悉数封存……”
不等他说完,贾蔷摆手道:“有这个姿态就够了。自本王南下,至今日之局面,伍员外功不可没,伍家亦立下大功。虽然以上位者之术而言,当奖罚分明。且你伍家眼下的作用,远不及当初,借此机会光明正大的除了你,抄没伍家,还能吃一块大肥肉。但可惜,本王算不得无情的英明枭雄。伍崇已死,此事就作罢了。
你也不必多想,咱们要做的大事,连起步都还算不上,还有太多的事要做。伍崇也是被人迷了心,若再等二三年,看到我们要做的事初见成效后,他也不会被一些蝇头小利所迷惑,可惜了。”
伍元闻言,感激莫名,再伏地叩首泣道:“王爷天恩,伍家虽结草衔环亦难报万一!”
贾蔷自出山以来,行迹十分清晰。
就是踩踏着无数豪门的尸体,用他们的血肉和财富,铸就了他今日的王冠!
伍元想过,贾蔷不会将伍家斩尽杀绝,会留一分余地,因为他还有用……
但他没想到,贾蔷会放过伍家的家财……
看着伍元的神色,贾蔷笑了笑后,道:“原该留你在京好好歇歇,顺便再去太后那边拜会一番。只是眼下天家不放人,本王至少一二年内没办法直接南下。”见伍元面色骤变,他笑道:“不必担忧,我虽不能去,可我先生会过去。论起治理手段,他老人家十倍于我。接下来的二三年时间内,是小琉球稳定发展壮大的良机。唯有内壮,才能外王争锋!稍许我派人,送伍员外去见我先生,具体的事,你自去相谈。”
伍元闻言,竟是名满天下权倾朝野的林如海南下坐镇,如何还不放心?
一迭声应下后,由贾蔷派亲卫,送去了布政坊。
等他走后,李婧从后面出来,看着贾蔷不解道:“爷,伍家犯下这等大罪,怎好这般放过?”
贾蔷冷笑道:“不是伍元主谋,甚至也不是伍崇,是那位活死人。关键是,眼下咱们缺人,尤其是如伍元这般,能辅助小琉球快速发展的人才。如今咱们最大的机会,是借大燕旱灾,飞速汲取壮大。最大的危机,则是在朝廷度过难关,并开始复苏后。若不趁着这二三年,让小琉球变得极其强大,日后会有不少麻烦事。”
李婧赌气道:“那孙婆婆她们谏言,让爷莫要再管朝廷赈灾了,任由灾情糜烂下去,德林号可趁机吃个盆满钵满不说,朝廷也无力再理会咱们,爷怎不听?非出这等苦力,反倒将自己苛勒起来了?”
贾蔷将李婧抱于膝上坐稳后,温声笑道:“大丈夫当有所为,有所不为。我非圣贤,许多事上,也是一塌糊涂,甚至卑劣。但于大义上,自我微末时,至今日,就从未变过。咱们有能力为之,难道还能眼睁睁的看着数以百万计的百姓流离失所,饿殍盈野,易子相食?
一旦到了那个地步,饥民必然变成流民,继而揭竿而起,天下大乱。你想想,自秦末陈胜吴广始,再到汉末三国黄巾之乱,哪一回炎黄子民不是极惨极痛?汉末数千万户,经历三国混战多年后,又剩下多少?
咱们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幕发生?”
贾蔷相信,即便不是他,换个长在红旗下的年轻人穿越至此,也绝不会无动于衷。
我们这个多灾多难的民族啊,实在遭受了太多厄难。
若能少一次大浩劫,炎黄子孙无人会袖手旁观。
即便,会因此付出一些代价。
李婧闻言默然稍许后,还是意难平道:“爷对天家也太好了些,这江山是天家的江山。爷为他们出了多少力,解了多少难,办了多少事?到头来差点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若非爷雄才大略,换个人,若是不反,早被天家吞的骨头渣也不剩了。爷您信不信,别看眼下宫里那位新君对你情同手足,可等朝廷缓过这二年去,必会发生变故。
当初他亲近爷,孙婆婆就觉得他抱的心思就不纯,必是为了爷后面的林相爷而来。隆安朝一共五位皇子,我看数这位,才最类太后。爷,你可不能不防啊!”
贾蔷笑着轻轻抚着李婧圆滚滚的肚子,道:“放心就是,尽力不到那一步。果真到那一步,也不是没有脱身的机会。”
李婧看着贾蔷,咬牙抖狠道:“只脱身么?若他敢算计爷,我绝不叫他好过!”
以她手里如今掌握的能量,已经有资格说这句话了,想想也是离奇……
贾蔷干笑了声,道:“算了,他就是个小辈,不和他一般见识……”
李婧闻言,先是满眼不解,小辈?怎会是小辈……
可忽地,她在贾蔷脖颈根处看到一处被嘬的发紫的红梅,怔了怔后,想起昨晚贾蔷去了哪里,但也没直接往那处想……
谁敢想?
直到贾蔷目光飘忽了看了过来,嘿嘿一笑,李婧头皮才一下炸了炸,一双杏眼圆睁,嘴巴也张大,目光惊骇的看着贾蔷,一手指着他手指都在颤抖……
“你……”
“你你……”
“爷你……”
作为最信任的心腹机要,这些事不好瞒她,以防他果真遭遇不测时,因信息不全而遭暗算……
贾蔷深沉道:“小婧,你莫要激动,都是为了大业!我不得不失了……身!唉……”
“屁!!”
忍了又忍,李婧还是没忍住,啐出这句粗话,又咬牙道:“我看爷不忍苍生罹难是假,不忍那位……不忍那位太后娘娘伤心才是真!简直……简直岂有此理!”
贾蔷忙摆手道:“一码归一码!真不是这个……罢了,此事不多说。给你说一声,是叫你心里有些数。至少二三年内,不必过于担忧我。小婧,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没有退路,也不会后退,唯有一往无前!此事家里唯有你一人可知,绝不可再诉诸第三人。也是为了以防万一,你明白我的意思?”
李婧:“……”
……
入夜时分。
贾蔷在得知伍元自布政坊出来,已经急急南返后,再度出城,重返昌平行宫。
于寿萱春永殿中,见到了明艳动人,不可方物的尹后,一双剪水秋瞳,目光清淡的看着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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