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红楼春TXT下载红楼春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红楼春全文阅读

作者:屋外风吹凉     红楼春txt下载     红楼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零三十二章 臣晚上再来

    翌日清晨。

    一早,贾蔷只穿了身月白斓衫,就前往九华宫西凤殿问安。

    尹后也才起不久,见他这一身,忍不住笑了笑。

    少年心性,到底是少年心性。

    哪怕他有翻江倒海捅破天的能为……

    但也不得不承认,就模样而言,贾蔷之俊秀,为她平生仅见。

    对美的欣赏,不止男人好美色,女人更是视觉生灵……

    觉得赏心悦目之余,尹后问道:“你是领侍卫内大臣,禁军统领,一大早就穿这?”

    贾蔷见礼罢,微笑道:“臣骨子里,仍是书生。”

    尹后一只纤白素手支在御案上,食指轻揉鬓间太阳穴处,听闻此言又想笑,她凤眸微眯,顿了顿道:“可还有事没有,若无事就去忙正事去罢。你还年轻,当以国事为重。本宫年岁大了,还要再去歇一歇。”

    贾蔷却笑出声来,尹后慵懒的神情一凝,竖起修眉来,眼眸中更是流露出危险的目光来,一字一句问道:“你笑甚么?”

    贾蔷躬身歉意道:“若非臣怕冒昧,让娘娘嫌弃油嘴滑舌,就直说娘娘瞧起来分明更像太子殿下的妹妹了。好在臣知深浅,只能昧着良心说娘娘看起来分明就是太子的姐姐……

    娘娘这个‘老’字说的着实没来由,臣真心想问一声,娘娘是如何做到驻颜有方的?

    岁月在您面上未留下丝毫痕迹,您看着和子瑜哪有甚么分别……”

    一旁牧笛一张脸都抽抽起来:

    彼其娘兮,汝为人乎?

    尹后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未忍住,“噗嗤”一笑后啐道:“呸!怪道你在外面好大的名声,只这张嘴,就不知哄去多少女人心……”横眸一笑百媚生。

    言至此,又忽地顿下,想起昨晚之事。

    俏脸上微霞一闪而逝,心情有些波澜的尹后问道:“今日有何安排?”

    贾蔷道:“宫里的护卫已经安置的差不离儿,皇城四门也都更换了守将。不过先前的两千余御林,臣做主让他们去了西苑,暂时驻扎。虽然战力实在稀松,可御林军的规矩他们门清,等他们将这些规矩礼仪教会新军,就打发他们去辽东轮戍。立下战功者,可返京再用。另外,今日半山公等势必要去布政坊林府,臣也要过去看着些……”

    谈及军机处,尹后面色肃穆起来,也缓缓坐正身子,问道:“你看着些?你看着甚么?”

    贾蔷道:“韩彬此人手段了得,势必会说服臣先生留在军机中,代他继续推行新政。只是臣先生的身子骨,确实操持打熬不起了。臣坚持等到年后,就送他老人家去小琉球修养。大燕朝廷人才辈出,说句不孝之言,不能只指望几个病秧子在那撑着,此绝非常法。”

    尹后闻言,审视了贾蔷稍许后,道:“五儿昨晚怎么同你说的?”

    贾蔷挠了挠头,嘿嘿一笑。

    尹后见之,冷笑一声道:“他怕是已经提防起他大舅舅,提防起尹家来了罢?”

    贾蔷没有否认,他正色道:“娘娘,此绝非太子凉薄,只是皇子们自幼所学帝王之术,帝王之学如此教授罢了。

    臣昨晚也劝过太子大可不必如此,只要有娘娘在,只要将兵权紧握,军机内阁大可交给有能为者掌之,不必因为大老爷姓尹,是外戚就十分忌惮。

    外戚之祸的确自古有之,但那是发生在后族昏聩贪婪的基础上。可是臣对娘娘之贤德才智,信任万分。

    老太太那边,更是世间少有的智者,所以臣劝太子大可不必自寻烦恼。”

    尹后看着贾蔷,目光微微有些复杂,道:“你这是以己度人,便是寻常人来说,防人之心尚不可无,更何况是帝王家……”

    贾蔷弯起嘴角笑的阳光,与尹后道:“娘娘放心,臣非无能之辈。娘娘必将成为青史以来最伟大的太后,在您的光辉下,凡日月所照,凡江河所至,必为汉家故土!有如此辉煌在,甚么样的屑小才敢自寻死路,心存不轨?

    娘娘的光辉不止在这座皇城,不止在都中,也不止在大燕。

    日后,臣必以巨舰,奉娘娘巡幸大洋大洲!

    绝不会让娘娘常年只在皇城里苦闷着……”

    尹后看着站在晨曦中洋溢着无穷自信和活力的贾蔷侃侃而谈,笑道:“一大早就跑来与本宫灌了几遭迷魂汤,是何居心?但愿如你自己所言,做的多些,唇舌功夫日后还是少用些好。”

    牧笛在一旁忍不住插话道:“果真有那一日,连奴婢也跟着沾光,开开眼界呢。”

    尹后笑了笑,同贾蔷道:“本宫听说,你京里的人手大事都交给了那个帮派出身的小妾,南边儿的舰队,则交给了海匪出身的小妾?此事可当真?”

    贾蔷笑道:“皆为真。臣知道这有些惊世骇俗。倒不是臣信不过外人,只因她二人一个喜欢江湖事,一个喜欢海上驾船作战,既然她们喜欢,又都有天分,臣自然成全她们。”

    尹后没好气道:“所以子瑜好西洋医术,你就与她寻来一具骷髅?”

    贾蔷嘿嘿笑道:“是,她喜欢最重要。臣其实并无多大志向,只求身边人都能幸福快乐,心想事成,做她们喜欢做的事……”忽地,他眼睛一亮,看向尹后问道:“娘娘,您有甚么心愿?臣一定……”

    “住口!”

    以尹后的心性修养,此刻也不禁俏脸涨红,凤眸薄怒,啐斥道:“再敢满口浑言,仔细你的皮!”

    这晴天白日的,也敢胡说?

    她又是他的谁?由他来圆她的梦想……

    牧笛连头都不敢抬,纹丝不动的站在那。

    其余宫人更如同一具具木雕般……

    贾蔷也未诚惶诚恐,洒然笑道:“娘娘,臣省得了。娘娘且先去歇息,臣告退!待晚上去朱朝街看过太夫人,再回来。”

    “……去罢。”

    ……

    待贾蔷走后,牧笛看着嘴角噙笑的尹后,目光不无担忧。

    自古以来,女人一旦动了真情,心智就会大跌……

    感觉到牧笛眼神后,尹后面容微肃,淡淡道:“你想说甚么?”

    牧笛小声道:“娘娘,奴婢总觉着,宁国公心思好是好,只不过,太单纯了些……”

    尹后生生气笑,咬牙道:“他单纯?”

    牧笛心道,贾蔷只是单纯的好色,还是不要命的好色!

    不过自然不敢说出口,牧笛面上不显,愈发恭敬道:“宁国公极自负,根本不将大燕的权势富贵看在眼里,一心想出去开海。而且,似乎也做出些模样来了。但是人有长处,就必有短处。奴婢以为,宁国公的长处就是天生大气魄,还是前无古人的大气魄。然而短处,就是将事情看的太简单了。旁的不说,只朝廷上的许多事就没那样简单。

    再者,奴婢也相信,宁国公绝无造反之心,他甚至看不起这样的事。但是,赵匡胤黄袍加身前,未必不想做柴周忠臣……”

    尹后闻言面色骤沉,眸光亦变得犀利,瞪向牧笛,牧笛忙道:“奴婢不是说宁国公会反,而是想劝娘娘,不仅要拢好国公爷,也要垂恩于国公爷的手下。符太后若能让义社十兄弟效忠,也不至于落得那般下场……”

    尹后闻言,若有所思道:“你说的倒有道理,可不管本宫如何为之,都难免会让贾蔷心中生刺,反倒不美。”

    牧笛笑道:“这不妨事,十三行伍家原就是龙雀的人,以后有机会,娘娘让国公爷将齐家齐筠、扬州徐家的徐臻等一并带进宫来,加官进爵就是。国公爷也不会以为娘娘在分化拉拢……另外,国公爷那个金沙帮出身的小妾,还有海匪出身的小妾,也可诏进宫来,多多施恩……”

    尹后闻言笑了起来,道:“本宫还当你犯了戴权的毛病,想要与贾蔷在御前争宠。你莫要瞧着贾蔷在本宫面前乖巧,和五儿亲如兄弟就好说话。他翻起脸来,才是胆大包天,心狠手辣。你想想,这世上还有甚么事是他恼火后不敢干的?连本宫……都未必护得住你。”

    她到底是深宫妇人,果真想影响操持天下,着实少不得贾蔷这把宝剑!

    却不想犯下隆安帝一样的大错……

    牧笛忙赔笑道:“娘娘且放心,奴婢再不会自寻死路,如戴权那样蠢。好端端的将一个没甚反心的人,逼的带兵回京。果真到那时,奴婢虽碎尸万段也难抵其咎。”

    “你知道就好……好了,去将尹褚寻来,本宫有事与他商议。”

    ……

    布政坊,林府。

    贾蔷没有猜错,他到来时,韩彬、韩琮已经坐在忠林堂上,与林如海坐而论道了……

    “先生……半山公、邃庵公!”

    贾蔷进门后一一见礼,韩琮看着贾蔷的眼神最为复杂,他轻声叹道:“贾蔷啊,你真是……出人意料呐!”

    贾蔷笑道:“邃庵公,您老最为清正刚直,您老评评理,我是不是带兵回京造反的?天底下有带四千兵马就敢回京造反的没有?”

    韩琮再叹一声,与韩彬、林如海苦笑道:“看不透,看不透,着实老了……”

    林如海淡淡笑道:“有甚么看不透的?无非自保二字罢。好在,总还有底线,不曾伤及一个无辜百姓。”

    “自保……”

    韩彬咀嚼着这两个字,随后深沉的目光看向林如海,道:“如海,该出山了!皇上遗诏……且就当遗诏罢,也让你成为四顾命大臣之一。眼下朝中事千头万绪,可以说百废待兴!如海,你有大才,不可辜负。”

    最重要的是,没有林如海,他们如今谁都没有把握,能拿捏的住贾蔷。

    然而没等林如海回应,贾蔷就没有商量余地的摇头拒绝道:“不可!”

    ……

    PS:昨天大家都震精了么(斜眼笑)

第一千零三十三章 翻脸

    “宁国公好大的威风!你纵不将老夫放在眼里,莫非还能做你先生的主?”

    韩彬显然动了真怒,沉声言道。

    贾蔷却并不以为意,看着韩彬道:“半山公名重天下,为本公素所敬仰。只是半山公能否坦荡的答我一问?”

    说罢,也不给韩彬点头或是摇头的机会,就继续道:“当初我本志不在朝廷,半山公为行新政,以大义说服我先生,以我为刀,剖开了扬州盐商之毒痈……”

    “难道有甚么不对?”

    韩彬冷冷问道。

    贾蔷摇头道:“没甚么不对,只是半山公可否想过,此事会对我先生和我,造成甚么后果?那盐商白家是二皇子恪勤郡王的钱袋子,是其宠爱侧妃的娘家,就因为我抄了白家,给半山公任两江总督一举铺平了道路,恪勤郡王李曜就以死士,于闹市袭杀我先生孤女,也就是我夫人的车驾,并一把火焚烧之。若非我警觉,提前有所准备……半山公,这个后果谁来承担?

    你半山公志存高远,就是以牺牲我们师徒这两把刀为代价?”

    “贾蔷……”

    一旁韩琮见韩彬一张老脸难看之极,忍不住想劝。

    贾蔷却不给他机会,言辞如连珠箭一般射出:“之后的种种磨难,莫说我和我先生,连我师妹和姨娘都又遇到过几次伏杀。不过这些,我都可以自认了。因为那时,你半山公毕竟在江南。可是,你回京之后又怎样?开辟内务府钱庄,本是为了解决宗室、勋贵之难,从他们手里掏出土地,凭你自己去办,要多久,要多难?我办了下来,没有功劳总有苦劳罢?

    结果惹得人眼红,张公瑾、左秉用还有那个李子升嫉妒我和先生功劳太著,挑唆天子,再饶一个四皇子李时,生生将还未孵化出来的钱庄给夺了去!

    你给我先生说甚么大局为重?谁的大局?

    我南下去为朝廷、为亿兆黎庶、也为了你老心心念念的新政去寻海粮,结果又如何?一盆接一盆的污水拼命的往我头上泼,三皇子和我贾家内的愚妇内外勾结,欲置我于死地!

    你半山公又怎么说?说你们没表态,就是最大的爱护?

    爱护的真好……好,我也认了!

    可是这一次南下,我再三警告,不要让林、贾两府受难,不要再发生那些狗皮倒灶的事,结果又如何?!

    林府外聚集一群忘八肏的野种骂街,我舅舅、舅母两个本本分分的百姓,被逼的往刀尖上去撞!

    你倒还有脸去我府上,警告我妾室让她本分规矩?

    来,今天当着我的面,你再警告一次试试!”

    “贾蔷!!半山公已经够难了!”

    韩琮惊怒,未想到贾蔷今日会直接同韩彬撕破脸!

    然而奇怪的是,韩彬先前震怒,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林如海,则始终无动于衷。

    贾蔷看向韩琮,拱手道:“邃庵公,我欠你的人情,以后自会报答。你不用,你的儿孙也总有一天会用。我尊重你,但也请你尊重我。方才我哪一言说的不对,哪一句是无理谩骂?他韩半山当然难,但他有我先生难?有我们师徒受的磨难多?

    就因为他心怀大志,所以就能牺牲我和我先生,牺牲我全家?

    这次若非我胆大包天带兵进京,我贾家满门甚么下场,我先生一家甚么下场,邃庵公,你不知道么?我们就该死?

    你们是不是还觉得我先生做派不够磊落不够君子,他若再磊落再君子一点,眼下身子骨都快化成白骨了!!”

    韩琮一时语滞……

    韩彬看着贾蔷,淡淡道:“你想如海去何处?”

    贾蔷道:“年后,去小琉球。”

    韩彬不再多言,起身看着面容清癯的林如海,躬身一礼后,缓缓道:“如海,你无愧于社稷,无愧于黎民百姓,而老夫,有愧于你。但是,再走一遭,也只能如此啊。”

    林如海颤巍着起身,笑道:“仆明白,亦无悔也。只是眼下的形势……”

    话未尽,他摇了摇头。

    韩彬却了然的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与韩琮一并告辞离去。

    等他们走后,贾蔷轻轻呼出口气,与林如海告罪道:“让先生担忧了。”

    林如海摆手笑道:“一路惊险走到今日,连我也未想到。天子到底如何了?”

    贾蔷摇头道:“不知,但多半是没机会再醒来了。”

    林如海闻言,沉默稍许后,神情复杂道:“那位,不算是昏君呐。”

    贾蔷有些刻薄的讥笑了声,道:“原先弟子也这样认为,可后来才想明白,那位纵是地龙翻身前,一心想推行新政,他果真为的是百姓?不,他为的只是李家皇统的延续。他续的不是百姓的命,是李家统治王朝的命。其实想想也明白,他压根儿就没怎么出过神京城,连见都没见过穷人到底是怎么生活的,哪来的感同身受,哪会想着去改善民生?

    位置太高的人,一定会视黎庶为蝼蚁。在他们眼里,百姓只是收税的工具,只是维持他们至尊无上性命的沙石泥土。

    想通这一点后,我承认他是一个合格的帝王,但和仁君、明君,挨不上边儿。”

    林如海闻言,思索了片刻后,笑了笑道:“无所谓是甚么君,只要我们做的问心无愧,就足够了。你方才故意和半山公撕破面皮,是为了以后好立身?”

    贾蔷轻轻一叹后,道:“是啊,弟子也没想到,会被委以领侍卫内大臣,绣衣卫指挥使二职,甚至还要封王。这个位置,再和武英殿紧密联系,换哪个人在天子位都会如坐针毡。而且时至今日,弟子身后牵扯着无数人的命运和生死,也不再适合给别人做刀。今后,我会发出属于自己的声音。”

    林如海眉尖轻轻一扬,道:“关于海外番国的?”

    贾蔷点头,道:“方才未请示先生,就说要先生去小琉球,是弟子无礼了。”

    林如海摆了摆手,轻声道:“这些外道的话,就不必多言了。你让我离开,想来心中还是有不安,不安源自何处?”

    看着林如海的眼睛,贾蔷挠了挠脑袋,道:“对于皇权,弟子以为不论怎么提防都不为过。而且,皇后和太子有一句话说的对,连深受皇恩的振威营、耀武营都能反,其他十团营到底还有谁可信?

    还有就是……尹家。

    尹家从上到下,弟子虽然感恩,也愿意亲近,但说实在的,有些看不透。

    尹家的人,弟子看不明白。而随着尹褚上位,弟子也就愈发看不明白了。

    恐惧源于未知,弟子不想再依赖别人的信任而自存,唯有自强,唯有拥有随时可翻桌子改天换日的能为,才能真正自处!”

    听闻尹褚二字,林如海眯了眯眼,问道:“你准备如何应对?”

    贾蔷笑了笑,道:“无所谓如何应对,给他们五年时间,也给弟子五年时间,就算他们新政大成,也绝比不过弟子以小琉球为基业,辐射南洋诸国。等年后先生去了小琉球就知道了,遍地的工坊,巨大的烟囱、水车,日夜不停往来的货船,前所未有的火器、巨舰……

    还是那句话,弟子绝无造反之心,也从未想过将火炮对准大燕。但是谁若以为弟子好欺负,那也就怪不得我了。”

    即便十分痴迷喜欢,但他也从未被美色迷过心智。

    “一力降十会?”

    林如海在见识了贾蔷四千横扫两大马步京营,抵定神京风云后,就不再怀疑贾蔷说的那些听起来十分荒诞的话了。

    贾蔷笑道:“极是。且先生南下后,还能和姨娘、师弟享受一番天伦之乐。顺便,弟子如今多了不少儿女,若都长在妇人手,难免养成纨绔子弟,还得劳先生费点心……嘿嘿!”

    林如海哂笑,屈指叩了叩桌面,道:“也好。且旁观者清,跳出京城这盘棋局,在南边儿回望神京,说不得能看出些别的名堂来。行了,你去忙你的罢。眼下还不到咱们爷俩儿叙旧的时候,看到你平安度过这一关,为师心里十分熨帖。

    且去罢。”

    ……

    皇城,武英殿。

    韩彬、韩琮回来后,韩琮将林府之行大致说了遍。

    李晗惊怒之余,却也恍惚反应过来,道:“这位宁国公,还真是恪守本分呐。”

    内卫统领,亲军头子,是该只站在天家一边,和武英殿划清了界限。

    如今人家不止划清了界限,还直接撕破了面皮!

    韩彬缓缓道了声:“也好。”

    总归,还是要回归正常。

    “元辅,有一事很棘手。奋武营、耀武营、立威营等指挥今日纷纷上书朝廷,要宁国公于昨夜以金牌封锁勤王军一事,给出解释。步军统领衙门宣德侯府一等伯董辅,更是言辞激烈,要朝廷追究贾蔷私自囚禁并打伤武将,还私开内城门引兵入京一案,以国法正之。还有诸多文武朝臣也上书,质疑贾蔷凭甚么敢养私兵,敢带兵进京?而且,还是火器军!并质问,朝廷若放开此例,就不怕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李晗皱眉沉声道。

    这些问题,哪一个都是诛心之问。

    也的确,掰扯不清。

    韩彬思量稍许后,道:“将这些折子送进九华宫罢。”

    既然贾蔷想要彻底割裂开,那就割裂开罢。

    他也想看看,贾蔷到底是大奸似忠,还是大忠似奸……

    ……

    PS:嘿嘿嘿,不要急,好多过程都要写,不写也说不过去,逻辑上不合,另外情绪上还要铺垫一下,别带乱我的节奏啊……

第一千零三十四章 仍是绝路?

    朱朝街,丰安坊。

    萱慈堂。

    看着饭桌边筷子不停,虽吃相不差,而吃的飞快的贾蔷,尹家太夫人仔细打量了稍许后,同秦氏笑道:“我说甚么来着?蔷儿必不会如坊间谣传那样,要当董卓,做曹操,飞扬跋扈!”

    贾蔷闻言抬起头给了个笑脸,吃了口汤后,又继续埋头吃了起来。

    一旁尹浩妻子乔氏笑眯眯的亲自与他添饭盛汤……

    贾蔷这次回京,可谓是石破天惊,惊世骇俗到不能再惊世骇俗了。

    按普通人来看,怎么着也是回京来改天换日,皇帝轮流做,今年他来当……

    可贾蔷进门儿后,连神情都看不出和出京前有甚么两样,一如既往的清秀俊气,温良谦逊。

    丁点儿带兵回京血屠二营的煞气和封锁神京的霸道……

    秦氏笑道:“瞧着是没什么变化,就是更俊秀了些。谁能想着,长的比女孩子还好看,能办下这样大事来!”

    二太太孙氏不关心那些,只关心问道:“蔷儿,子瑜可还好?”

    贾蔷抬起头来乐呵呵笑道:“好着呢!子瑜最好观海,每天清早日暮,都会去海边看日出日落。还喜欢捡贝壳海螺,喜欢吃螃蟹……生活的很是幸福,就是常想家,想老太太、太太们。”

    “好好!那就好!那就好……”

    孙氏说着,就落下泪来。

    贾蔷放下碗筷,道:“这次回京,原只准备待三天。将我先生,家眷,舅舅一家,还有尹家接上,若是宫里娘娘愿意走,也一并接上,去小琉球上过日子,绝不会比这边差多少。未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如今娘娘和太子怎么说也不肯放我走,回头只能把子瑜她们再接回来……母亲且放心,最多到年底,应该就能回来过年了。”

    孙氏自然连连点头,一声“母亲”更是叫的她心花怒放,怎么看这姑爷都满意。

    一旁二老爷尹朝打量了这个女婿半天,这会儿忍不住开门见山问道:“蔷哥儿,你怎么想着带兵回京的?”

    尹家太夫人呵斥了声,尹朝嘟囔道:“自己家里,就问问,就问问……”

    贾蔷用帕子擦拭了下手和嘴角,见众人都看着他,便笑道:“原也想着温和些的方式,可后来听说,那位已经到了歇斯底里六亲不认,甚至对娘娘都动手的地步,我就再无侥幸之心。”

    众人也真唬了一跳,原以为他会说是回京勤王来着,没想到说这么直白……

    连尹朝这样不着调的,手都抖了下,然后赶紧给贾蔷夹菜,一迭声道:“多吃点,多吃点,好堵住你的嘴……”

    贾蔷哭笑不得道:“岳父大人不是说自己家里……当然有一说一。”

    尹家太夫人叹息一声道:“只是再没想到,你有胆魄做到这一步。”

    贾蔷道:“又不是想造反坐江山,就是想求活。天子身边有奸佞嫉妒我师徒功高,新政至今,大半功劳都是先生和我做成的,海粮一事,更是夺尽武英殿光彩。其实便是天子未在地龙翻身中受伤,也容不下我们了,只因功高盖主。”

    尹家太夫人看着贾蔷纳罕问道:“藏拙二字,你这孩子不会不明白呐,怎就如此锋芒毕露?”

    贾蔷道:“老太太,非我师徒好卖弄不知进退,只是那些事,原就非我二人不能为之。半山公、邃庵公皆天下数得着的大才,可叫他们去办这些事试试?

    再加上,事态紧急,事关数以百万计黎庶生计性命,所以先生告诉我,遇到此等情形,既然非我不可,那就当仁不让!

    大丈夫行于世间,当有所为有所不为。若无敢为天下先的气魄,唯唯诺诺瞻前顾后,又何言顶天立地之大丈夫?”

    一番话,说的萱慈堂上诸多女辈一个个眼中生光。

    这就是大丈夫!!

    二太太孙氏最为高兴,为尹子瑜高兴,这就是她的亲姑爷!

    唯有尹朝看这小子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真他奶奶的能扯臊!

    尹家太夫人感慨道:“到底是名重天下的林相爷,非我等无知妇人可揣测。好啊!好!有这样的先生教导着,我们这些内宅娘们儿们,也不必再多嘴多舌了。半点用不顶,只会贻笑大方。”

    众人又说笑了阵后,尹家太夫人问道:“宫里娘娘可还好?”

    贾蔷点头道:“很好。今日天子禅让诏书已经明发天下,很快太子就要登基,娘娘晋为皇太后。太皇太后早起召见了文武百官,澄清了衣带诏的谎言。并宣布自此闭宫荣养,以后千秋万寿皆不过。总之,从今往后,娘娘就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且太子观政尚未结束,朝政由娘娘和四大顾命辅佐……总之,一切皆安。”

    听闻此言后,尹家上下都一片欢喜。

    苦熬苦掖多少年,已经不是夹着尾巴做人了,根本就是将全身上下包裹起来,不露一丝漏洞于外,内中心酸艰难,实不足与外人道来。

    终于,如今也见到了花团锦簇,也看到了灯彩佳话……

    也不知怎地,看到尹家上下如此高兴,贾蔷心里这才松了一口气。

    要是再藏着掖着,那也太吓人了……

    正当一家子高兴时,却见尹褚自外进来。

    如今尹褚为顾命大臣,军机大学士,再加上国舅的身份,当真贵不可言。

    除了尹家太夫人外,一家人起身相迎。

    尹褚与尹家太夫人见礼罢落座,目光自然先落在贾蔷身上,不无感叹道:“也不到一年的光景,竟让你死中求活,将天都捅出个窟窿来,眼见着,都要封王了……”

    这话让尹家上下又是一阵惊喜,尹家太夫人看着贾蔷高兴笑道:“果真要封王了?”

    贾蔷笑道:“差不离儿……不过郡王和国公,也没甚分别。”

    尹褚摇头道:“区别大了,异姓王本就难封,更何况还是实在封疆的……”

    此言一出,连尹朝都唬了一跳,道:“真分封?”

    打汉之后,分封制就几乎名存实亡,偶有死灰复燃之象,也很快烟消云散。

    尹家太夫人都惊喜问道:“分哪处?莫非是小琉球?”

    尹褚摇头道:“香江……”

    贾蔷笑着解释道:“就是粤省那边临海的一个小渔村。”

    众人好一阵无语……

    尹褚提醒道:“也不算很小了,总也有一县之地。最重要的是,有了封地,便是世袭罔替之王爵。蔷哥儿,小琉球是一份大基业,必是留给林相之女的。这香江,该是子瑜的了罢?”

    贾蔷:“……”

    “怎么?有问题?天大地大,娘亲舅大……”

    尹褚话没说完,尹家太夫人就听不下去了,皱眉道:“好端端的,你说这些做甚?蔷儿才多大……”

    即便是分家,也是贾蔷死后的事,现在说这些算甚么?

    尹褚摇头道:“我听闻五年后他就要南下,林相年后就要南下……不是我这个当大伯的多事,只是听说子瑜如今就很艰难了,以郡主之身,竟与别人伏低做小,见面先行见礼。等到……”

    “够了!”

    未等尹褚说尽,贾蔷忽然喝了声。

    这一声喝断,让萱慈堂上原本尴尬的气氛,骤然冰冷。

    贾蔷站起身来,居高俯视尹褚,缓缓道:“大老爷重视如今的位份,认为眼下尹家当与贾家划分开距离,以免被清流唾骂,影响你的前程,这些我可以理解。但是,又何须用这等方式?”

    尹褚脸色阴沉下来,沉声道:“你这是在教训我?这是哪家的规矩!!”

    贾蔷看了尹褚稍许后,忽地笑了笑,轻声道:“大老爷,我尊重你,只因为你是老太太的长子,皇后娘娘的兄长,是子瑜的伯父……仅此而已。

    你最好,明白你的位置。”

    说罢,贾蔷与尹家太夫人躬身道:“今日还有诸事繁忙,就不久留了,过些时日,再来与老太太请安。”

    ……

    贾蔷离去后,尹家太夫人打发下去秦氏和哭的泣不成声的孙氏,萱慈堂上仅留下尹褚、尹朝兄弟二人。

    看了眼怒气冲冲的尹朝,尹家太夫人皱眉问尹褚道:“果真如蔷儿所说,你是为了撇清干系?”

    尹褚缓缓道:“母亲,儿子成为四顾命之一,又骤升军机大学士,位列宰辅,清流中外戚之祸四个字,不过一夜间就流传开来。母亲,西苑那场兵变,众说纷纭。但对于天子的下场,却都讳莫如深。儿子遍观史书,都找不到一个贾家能保全下来的先例。等到时局稳定下来后,必有清算时。”

    尹家太夫人沉声道:“宫里娘娘会护着他,小五……”

    尹褚摇头截断道:“宫里娘娘最多能护住他的子嗣,这也是我代子瑜问他要香江的缘由。至于小五……再怎么说,小五也是天子之子,又怎会不知道,他父皇生前最想杀的人是谁?更何况,亘古以来,哪个天子容得下私自带兵进京的臣子?

    如今这般荣宠笼络着,不过是为了暂安其心罢。”

    尹家太夫人沉吟片刻后,缓缓道:“人家不是要走么?就不能留一条生路?”

    尹褚皱眉叹道:“他花费半年光景训练出四千兵马就能从南到北纵横无敌,横扫振威、耀武两大马步强军,谁敢放虎归山?再者,就算信任他不反,可手中握有如此强军,他的儿子也不反?他的儿子不反,孙子又如何?”

    尹家太夫人闻言心中发凉,她纵是个明白人,可朝廷上的事,也难以尽览于心,但对人性人心,她还是很明了,轻声道:“你说的这些,都在理。只是你能想到的,蔷儿会想不到?林如海会想不到?”

    尹褚眉间山字纹愈发紧皱在一起,道:“所以年后林如海会南下……至于贾蔷,宫里到底如何暂安其心,娘娘未同我说。只让我信任贾蔷就是……

    妹妹自幼比我聪明,手段也比我高绝,或许,她真有能拢得住贾蔷的手段罢。

    我也非是见不得他好,他果真能落个善终,我也乐见其成。”

    尹家太夫人不知想到了甚么,面色微微一变,眼睛中闪过一抹复杂,随后叹息道:“但愿如此。”

    ……

第一千零三十五章 让娘娘受惊了……

    神京西城,宁国府。

    前厅。

    贾蔷进门先与刘老实和包扎着半边脸的春婶儿磕头问安,尤其是对春婶儿,惭愧难当。

    刘老实闷声不言,春婶儿虽哭了一场,却还是硬气道:“这又有甚么?咱们家从来都是人穷志不穷,驴死不倒架……”

    一旁刘大妞提醒道:“娘,是虎死不倒架。”

    春婶儿啐道:“你懂个屁!咱没见过虎,可是听说过犟驴!你爹就是最大的犟驴!”

    贾蔷与刘老实道:“舅舅,去南边儿罢。小琉球是我的地盘,上上下下都是咱们的人。”

    刘老实一时没开口,刘大妞在一旁奇道:“蔷弟,这次回来不是都扫洒利落了?怎还要走……对了,你倒是先把李峥和小晴岚送走了,怎不想把小石头一并带走?”

    因是至亲,所以说起话来不客气。

    贾蔷苦笑道:“是我的疏忽,是我的疏忽……”

    刘老实闷声道:“你弟弟原是叫你一并南边儿去的,你自己不愿去,又怪得了谁?十五那天,你要不来,也没这许多事。”

    刘大妞气的叫道:“我就说不得他!他是亲生的还是我是亲生的?”

    刘老实不理她,问贾蔷道:“国公府内眷回来不回来?”

    贾蔷点头道:“她们不好不回来……”

    刘老实摇头道:“她们都回来,我们还跑甚么?不当紧!行了,你外面正事多,小婧那丫头几天都没着家,你也莫偷懒,自去忙你的罢。我和你舅母先在这边落脚,等家里人都回来了,就是太平了,我们再回去,也省得你上心。”

    贾蔷闻言颔首,再行一礼,又与刘大妞示意点点头后,出了前厅。

    ……

    宁国后宅。

    尤氏和尤三姐看着银蝶回来,忙一迭声问道:“如何了如何了?国公爷可回里面来了?”

    银蝶强笑着摇了摇头,道:“并未曾……许是太忙了,连舅太爷那边,也只见了不到一柱香功夫就匆匆出宫了。”

    尤三姐最为失望,委屈的不行。

    尤氏倒还好,安抚道:“你听听,连舅太爷那边都只见了不到一柱香功夫,可见如今外面还极难。小婧挺着个大肚子,都几天几宿没回家了……”

    尤三姐闻言,方咬着珠唇,缓缓点了点头。

    尤氏见她如此,叹息一声道:“要不,你还是别惦记着他了。以你的颜色模样,太好的高门进不得,进个中等人家,还不……”

    话没说完,尤三姐就一口截断道:“大姐别说了,死也死他家里!我就不信,他这样瞧不上我!”

    看着尤三姐扭身回屋的背影,尤氏不无气恼的啐了口:“魔怔了的小蹄子!”

    啐罢,却又叹息一声望向前院方向。

    这就是指着人家活命的苦……

    ……

    大明宫,养心殿。

    大半年的光景,养心殿早已重新修葺起来。

    只是隆安帝醒着的时候,极为排斥此地,所以一直赋闲。

    今日,尹后重临此地,与东宫太子、军机大臣、宝郡王李景、恪荣郡王李时,一并会见果勇营指挥齐安候李虎、效武营指挥北宁侯张才、奋武营指挥成山侯王通、耀武营指挥阳武侯薛璐、立威营指挥富阳侯王芳等五位京营指挥。

    除此之外,还有原皇城南门将英武将军朱桦,原皇城北门将雄武将军陈道,皆为军中颇有名望之宿将。

    今日军中诸武勋重将齐聚,所求者,只想为前晚兵变夜被封锁一事,讨个公道!

    听着他们的叫嚣,显然是受了奇耻大辱!

    “他贾蔷一黄口孺子,仗着天家宠爱,凭甚么就敢养私军数千?”

    “他居然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提兵进京?他以为他是谁?”

    “就算他是想勤王保驾,他从哪得来的信儿,反王就会在九月八那天起事?”

    “既然早知有谋反之事,为何隐匿不报?若非天子突然遭受惊吓,何至于落得如今昏迷不醒的地步?”

    “若此般都非不忠不孝之辈,天下还有悖逆之贼乎?”

    一句句诛心之问,让尹后、李暄并诸军机都沉默了。

    以国法来论,哪怕贾蔷有千般道理,也唯有满门抄斩一个下场。

    李时泪流满面,眼中的怨毒仇恨惊人,缓缓道:“若,早一日得知逆贼谋反的消息,高祖血脉宗室骨肉,就不会几尽死绝!”

    眼见气氛愈发肃煞压抑,李晗忍不住道:“诸位,宁国公先前说了,是回京准备接人时碰巧遇到兵变……这些且不提,只如今宁国公的四千德林军就在皇城中。你们想如何?又能有甚么法子?那可是一战能平两大京营的强军!”

    齐安候李虎淡淡道:“也不过四千兵而已。只要调离皇城,纵有火器之利,弹指可灭!”

    李晗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杀不得,杀不得。这四千兵如今就在皇城内,果真有个意外,天家危矣!”

    耀武营指挥阳武侯薛璐勃然大怒道:“此等奸佞不杀,早晚成董卓操莽篡逆之贼!!”

    立威营指挥富阳侯王芳看向李景,抱拳道:“太子虽为东宫,但还未亲政,且又与国贼亲厚,为其迷惑。宝郡王为皇上嫡长子,为东宫长兄,当出面拨乱反正,平定叛逆!王爷一句话,臣等绝无二话!”

    此言一出,尹后、李暄并诸军机等纷纷变了面色。

    即将登基的太子说话不算,李景一句话就能调动京营?

    这等赤果果挑拨离间天家的诛心之言,自然让尹后、李暄惊怒!

    这一刻,他们才隐隐明白,隆安帝为何身为帝王,这些年却过的如此如履薄冰。

    也难怪如此倚重赵国公府……

    军权握不紧,便是天家也要受气!

    不给李景开口的机会,尹后看着富阳侯王芳沉声斥道:“富阳侯,汝欲离间天家骨肉手足?”

    王芳跪地道:“臣不敢!只是奸佞不除,天下难安!连此等养私兵、无旨调兵进京包藏祸心之国贼朝廷都不肯杀,今后却不知还有几人悖逆!”

    其余四位京营大将,连同英武将军朱桦、雄武将军陈道,竟然齐齐点头。

    尹后此刻真有些不解了,看着王芳等缓缓问道:“卿等果真不知,皇城御林内卫如今由德林军所充任?”

    王芳大声道:“娘娘还请放心,不过区区四千兵,成军才不过半年,仗着西洋火器之利逞一时之威,又算得了甚么?只要娘娘下旨,定其谋逆死罪,这四千兵马,臣等弹指可破!尤其是眼下,贾贼不在宫中。”

    韩彬缓缓出列,看着王芳沉声问道:“富阳侯,你可知你们在干甚么?”

    王芳硬声回应道:“诛国贼!半山公,你扪心自问,贾贼走到这一步,到底算不算国贼?调私兵进京,逼天子禅位,如果这都不算国贼,那天下谁还是国贼?!”

    韩琮亦出列,沉声道:“贾蔷所为,另有苦衷。且他亦有自知之明,天下太平,民心思定,绝无起事的可能!至于逼迫天子禅位一事,更是信口开河!富阳侯,仆望你自重!”

    王芳被两大巨头逼的一时张不开口,果勇营指挥齐安候李虎缓缓道:“韩大夫希望我等自重?我等世受国恩,要做的是周勃、陈平!匡扶大燕社稷!!”

    一直未开口的李景忽然道:“你们已经在对付贾蔷了罢?”

    李虎点头道:“没错!王爷英明!竖子可笑,这个时候居然敢带着百十人就出宫。臣等,岂能与他再回皇城与叛军合力的机会?此刻,逆贼多半已经授首!现在只需宫里一道旨意,调德林军出皇城去西苑,臣等必让这些叛军化成齑粉!”

    嘶!

    尹后、李暄并诸军机一个个面色都难看无比。

    果然!

    果然!

    他们提防京营,隆安帝忌讳元平功臣果然没错!

    再看看李时几乎有些不加遮掩的癫狂兴奋,诸人心思更是沉到了心底。

    李暄冷笑道:“孤为太子,竟不知尔等如此‘忠义’!只是,眼下在宫中,尔等就不怕孤一道旨意,先请你们别地坐坐?”

    都不用元平功臣们开口,李时就厉声斥道:“混帐!小五,你昏了头了!父皇清醒时就一直视贾蔷为眼中钉肉中刺,知其必反。如今又怎样?在外面私自养了那么多兵马,更敢调兵进京,夜宿皇宫!他不是大燕的董卓,又是甚么?这个时候,你居然还替他说话,你简直昏聩的不可理喻!如何可为太子?”

    宝郡王李景看着李时淡漠道:“李虎、张才他们敢突然发难,是因为贾蔷那个蠢货落了单,被抓住了机会下手。他死活不重要,只今日这几位若是逼宫成了,你就是上位,也是他们手里的傀儡。你平日里心眼最多,会想不到这个?”

    李时摇头道:“大哥,我信他们是忠臣!是大燕的周勃、陈平!”

    最后四个字,真真是快要咬碎牙根说出来的。

    周勃、陈平平的是甚么乱?

    不是叛军之乱,是诸吕之乱,是太后之乱!

    齐安候李虎同韩彬、韩琮、李晗三位军机大学士缓缓道:“即便眼下杀了我们,又有甚么用?数万京营如今就在皇城周边。杀了我等,谁还能约束数万大军?”

    话音刚落,就听养心殿门口传来一道老迈无力,但充满流氓气息的骂言:

    “一群忘八肏的,他们约束不住,难道老子也管不住?攮你亲娘闺女十八辈祖宗,老子不过睡了几天,就当老子死了不成?”

    听闻这道声音,齐安候李虎、北宁侯张才、成山侯王通等无不面色剧变,骇然回头看了过来。

    就见贾蔷推着一个被高高垫起的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身量如同半大孩童,须发皆无,土豆一样的脑瓜只能倚在椅背上的老人进来。

    随之进来的,还有一队持火器的德林军。

    贾蔷连多看他们一眼都未曾,只与御案后的尹后灿烂一笑,歉意道:“路上打发了几条野狗,抄了几家狗窝,耽搁了些功夫,叫娘娘受惊了……”

    尹后闻言,却是嘴角微微扬起,看着他呵的一笑,回了句:“不迟。”

    ……

第一千零三十六章 大胆!你这色胚……

    尹后看了贾蔷一眼后,起身行至轮椅前,笑道:“老公爷,您虎老雄风在,大燕的江山若是没了您老,我们这孤儿寡母的,必生生被那起子忤逆畜生给欺负死不可!”

    周勃、陈平,平吕后之乱?

    逆子!

    李时听闻此言,一张煞白的脸隐隐扭曲,双眼从狂喜亢奋,一瞬间跌入谷底,眼神绝望冰冷。

    不等姜铎开口,贾蔷就呵呵笑道:“便是老公爷继续在家躺起,就凭这些货色,又岂能伤及娘娘和太子分毫?也不知这些人怎么想的,臣原以为,就算是头猪看到臣只带了百十人出宫,也能想到内中有诈。臣原本压根儿就没想到,真能钓出蠢货来。谁能想到,这些垃圾不仅兴高采烈的冒头了,还冒出这么多人来。”

    尹后看着贾蔷,忍不住笑出声来,凤眸中目光明媚。

    李暄这会儿斜着眼看贾蔷道:“你早就知道这起子今儿会来逼宫?没告诉爷?你球攮的怕是连爷也一并防着罢?”

    贾蔷看向李暄,有些为难的摇了摇头,道:“不大好说,靠近那个位置的人,多是孤家寡人,谁也信不过……”

    眼见李暄挥拳过来,贾蔷哈哈笑道:“行了行了……忙正事呢!回头再说此事……”

    姜铎咂摸了下干瘪的嘴,看着尹后道:“也不怪这群忘八坐不住了,贾蔷那一营火器兵连老臣都唬出一身白毛汗来。现在不除了他,他带着这几千火器兵,一营一营的屠过去,也用不了两天,就拾掇利落了。

    再者,李向那反贼多半也联络了他们。就算前儿晚上不会一并起兵,他们也怕从李向府上抄家抄出些书信来。

    不外乎就是这么两种根由,没出息的很。

    不过娘娘不必担心,如今都已经安排稳妥了。有他们前车之鉴在,其他未动的京营,愈发不敢妄动了。”

    尹后笑道:“本宫并不担心,只盼着你老能长命两百岁,本宫和太子才能安心呢。”

    姜铎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道:“装死装了大半年,就等他们这一波,如今钓了个七七八八,就算还剩下一些,有贾小子看着,也不会有大问题。说起贾小子……这番行事虽然混账的很,但非常人呐,就是行非常事的。等京里彻底安定后,早早打发出去,早早打发出去。让他去祸祸西洋番人罢,省得天家不放心,回头再闹出许多是非来。”

    看着姜铎罕见的面色正经的说话,没有装出濒死模样,也没有胡言乱语,尹后和韩彬等都严肃面对,若有所思的点头。

    却见李晗上前担忧问道:“老公爷教训的都在理,让宁国公出海不是问题,可眼下他四千兵马都如此凶威,将来……”

    姜铎“he……tui”的啐了口,骂道:“看你这球攮的德性!死脑筋就不知道动动?贾蔷能练出这样的兵来,朝廷就练不出来?小琉球不过一个海匪窝子,从大燕迁过去十几万百姓,挑出来四千兵马来,就把你们一个个吓成这幅德性?

    老子再年轻十岁,非一人一锤砸烂了你们这群忘八肏的废物,大燕军方的脸都叫你们丢尽了!

    火器营怕甚么?大燕没有火器营?”

    李晗哪里经受过如此毒辣的炮轰,一张脸臊成了猴屁股,掩面退后……

    李暄在一旁没忍住,嘎嘎乐了起来,被尹后目光严厉的瞪住了。

    韩彬沉声问道:“宁国公,眼下五大京营如何安置的?”

    贾蔷淡淡道:“这五人也不过是从边军回来,执掌了一年而已。虽安插了不少亲信,又如何比得上老公爷几十年如一日的往里掺沙子?”

    众人:“……”

    姜铎笑的如同老的没毛的鸭子,好乐一阵后,说道:“这回是彻底没底儿喽!回头把京营调出去,和边军轮戍,再选几个忠厚本分的武将看着,也就没事了。老夫死后,只要贾小子手不往军中乱伸,军权慢慢也就收到朝廷手里了……”

    贾蔷:“……”

    这一老一小互放暗箭,让尹后看的着实好笑。

    尹后一双凤眸落在贾蔷面上,问道:“那眼下,又该如何?”

    贾蔷笑了笑,道:“那臣就擅自做主一回?”

    尹后微笑颔首,贾蔷随即转身传令:“全部拉下去,午门斩首!将首级传遍京营、步军统领衙门、丰台大营和西山锐健营,告诉他们,天下太平,民心思安,大燕没有丝毫谋逆的余地。”

    在一片怒骂声中,齐安候李虎等被拖了下去。

    贾蔷目光随落在李时面上,不过还未等他开口,就听李景淡淡道:“薛璐、李虎、王芳之流是谋逆反贼,贾蔷,你又好多少?”

    “李景!!”

    尹后听闻此言,勃然色变,呵斥道:“你是眼瞎了,还是心瞎了?”

    贾蔷先回身与尹后躬身一礼后,再转过身来,看向李景道:“王爷这话问的其实很好,不止王爷,便是军机处的几位宰辅大学士也必有此问。”

    韩彬淡淡道:“不止我等,天下人也要有一个交代。眼下非乱世,不是兵强马壮者称王之时。”

    贾蔷闻言冷笑了声,看了眼昏昏欲睡的姜铎,随后看向尹后,沉声道:“娘娘,臣以为,此事当重心不重行。当然,这句话对旁人未必适用。但是对臣,却可行!

    我贾蔷自入朝以来,哪一件事,愧对过朝廷?哪一件事,愧对过天家?

    又有哪一件事,愧对过社稷黎庶?

    臣不屑于去摆功,春秋青史自会与臣一个公道。

    但是,我贾蔷为天子、为朝廷、为黎庶做了甚么,其他人可疑,韩半山,你的眼也瞎了么?

    天下人都有资格问我要交待,只你们军机处哪来的脸,向我要交待?”

    此言一出,韩彬等无不面色震怒。

    却听姜铎嘎嘎笑道:“说的好哇!说的好哇!贾小子替皇上,替你们这些宰辅,可是背了不少黑锅。你们呐,就可着一个孩子很薅,真当人家好欺负?咱们大燕,得亏还有一个皇后娘娘,还有一个太子还算是明白人。大燕国运才不衰……你们这些球攮的酸秀才们,私心太重。”

    “老公爷!!”

    韩彬面色凝重,沉声道:“仆,何来私心?”

    姜铎叹息道:“这就是你们读书人的毛病,就把你们自己当作是江山社稷,当作是黎庶百姓的化身。你们自觉一心为公,所以可以让这个做刀,让那个做刀。到头来,刀用完了还嫌人家刀刃太利,想折了埋了,你们也觉得天经地义……

    岂有此理啊!

    你们为的果真是社稷,老夫看你们就是为了实现你们心中抱负……可老夫瞧着,你们也没见着比贾小子救的人多立的功高啊?

    怎么就非让他去死,来成全你们新政圆满?”

    听闻此言,几个大学士面色都不禁变了变。

    姜到底还是老的辣,一语道破他们心底的期盼。

    可不是吗?

    眼下贾蔷要是死了,新政推行下去,就真的可以圆满了!

    最难啃的宗室快死绝了,武勋也七零八落,北地晋商、扬州盐商、粤州十三行,再加上九大姓……

    世间最难砸烂的岩石,都让贾蔷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砸碎的差不多了。

    这个时候贾蔷若是功成身退,身死陨落,才是真正的忠臣……

    姜铎一句话,让韩彬等脸上火辣辣的疼。

    韩琮深叹息一声,声音艰难道:“老公爷,就对贾蔷的喜爱,除了林如海,就以仆为最。只是,连仆都不能保证,贾蔷那个德林号再强大下去,会不会有不忍言的事发生。

    德林号这样的异数,亘古以来就从未见过。

    贾蔷这样的人,也从未见过!”

    其实也难怪,以当下世道的目光来看,怨不得他们。

    甚至,都怨不得隆安帝。

    太异类了……

    异类的,让人心中难安。

    贾蔷轻声道:“邃庵公,我从未想过要入朝为官呐。是元辅在扬州,以社稷大义,迫着我进来的。我如你们所愿做的好,做的功高,所以,我就该死么?”

    韩琮沉默难言……

    “你这个怪物,你就该死!”

    李时一脸怨毒的咒骂道:“若不是你,天下断不会乱成今日这般君不君,臣不臣!你……”

    “啪!”

    贾蔷含怒一记耳光,不止将李时的话打断,更将他生生抽的倒飞而起,重重落在地上嘴角不断溢血,身子蜷缩在那抽搐着。

    众人无不侧目骇然,这是皇子啊!

    “身为皇子,心胸狭窄,屡屡陷害忠良不说,更携叛逆以欺皇后、太子。国朝有你这等不忠不孝的逆贼,才是乱国之本!”

    骂罢,贾蔷目光落在韩彬、韩琮等人的面上,继续冷笑道:“如尔等这般鼠目寸光之辈,不是都看不懂我到底想要做甚么?今天,就给你们开开眼界!”

    随即与外面道了句:“抬进来。”

    就见四名德林军,将一足两人高的大号“卷宗”抬入,于殿正中缓缓展开。

    “卷宗”展开后,当头四个大字:

    天下舆图!

    然而,殿内皆是观看过大燕舆图的人,待卷宗展开后,显然不是大燕舆图。

    贾蔷目光在诸人面上略过,于尹后面上顿了顿后,以腰间宝剑为鞭,于舆图上一处并不大的地方圈了一圈,道:“这,就是大燕!”

    不管是天家贵胄,还是饱读诗书的军机大学士,看着地图东向那一处巴掌大小的地方,一个个不由扯了扯嘴角,难以接受。

    李暄睁大眼睛,道:“这怎么可能?”

    贾蔷摇了摇头,道:“这种事,又怎么可能造假?西夷们驾着海船,将世界都丈量了遍。我将他们所绘之海图,综合起来,再加上四海王所部绘制的舆图,方对照出这样一幅天下舆图来。”

    尹后轻声道:“西夷非我族类,是否会故意贬低我大燕,让世人以为大燕不是万邦之中国?”

    贾蔷摇了摇头,用宝剑在西向海角一隅画了个圈,道:“这里就是佛郎机,这是葡里亚,这边是尼德兰……和舆图上的大燕比,连弹丸之地都不算,但是他们……”

    贾蔷将大西洋对岸的美洲大陆,然后一直划到非洲,再到亚洲东南亚诸国……

    “就他们加起来不到千万人数的国力,却将整个世界瓜分的七零八落。当地土著百姓,或屠杀,或囚禁抓捕起来,贩卖成奴隶!朝廷里先前不是有人弹劾臣擅启战端,和葡里亚打了一场,还要兴兵远征尼德兰?就是因为尼德兰在巴达维亚,也就是这里……对汉家子民出手,抓捕囚禁起来做奴隶,送至矿井内逼迫劳作。

    臣身为大燕武勋,汉家苗裔,又怎能坐视血脉同胞被西夷如此欺凌作践?所以兴兵一战,覆灭葡里亚东帝汶总督,也打掉了西夷小觑我汉家子民的嚣张气息,尼德兰巴达维亚总督遣使解释误会,并保证会善待柔佛的汉家子民。

    这,就是臣做的事。”

    看着贾蔷俊秀的不像话的脸上,洋溢着骄傲、霸道和磊落的光芒,尹后凤眸中的目光也变得明亮,她缓缓道:“你就是想,保护失落在外的汉家苗裔?”

    贾蔷笑道:“自然不会那样简单,岂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臣只是想不明白,我大燕多少才智决绝的拔尖儿人物,不拘是枭雄也好,英雄也罢。怎就把一双眸子死死盯着这么一块地方上,斗的跟野狗一样,争过来抢过去不肯罢休,死了多少人杰?

    就不能将目光往外面去看?娘娘您看这一处……”

    贾蔷在舆图上点了点,道:“这里就是粤州,这里是福建,这里……就是小琉球。眼下臣的内眷家人,和德林号都布置于此。而这里……”他往南比划至一处“岛上”,道:“而这里,看似是一座岛,实则是一处和整个大燕都相差无几的大陆!

    上面有大量肥沃的土地,有湖泊,有广袤的草原、森林,有各种铁矿、煤矿、金矿、银矿……

    最重要的是,上面除了些还用石器捕猎的土著野人外,并无主人!

    大燕只要派五千兵马,就足以占据此地。

    然后再将受旱灾没有土地的百姓,甚至将囚徒,运至此处大陆繁衍生息。

    这难道不比在大燕易子相食来的好?!

    还有方才所指的美洲大陆,更是有数个大燕之大,且土地之肥沃,超乎想象!

    小小的欧罗巴往这边派遣了不过万人,就占据了如此庞大如此肥沃的江山,地广人稀到田地大多荒芜……

    人家的皇室、贵族、大臣们,想法设法在为他们的国运奋斗。

    而大燕呢?

    一个个就盯着内部,疯狗一般往死里内斗!!

    这仨瓜俩枣……

    何苦?

    还夺嫡,还骨肉相残……

    宝郡王没成为太子,就要当一辈子的王爷,哪怕是亲王,也只能困于皇城内。与其那样,何不亲提虎贲,前往这些无边无际的肥沃土地上去开拓?

    亲手打下一座不亚于大燕的江山,不比在小小一座神京城内,整天遭受阴谋诡计来的强?

    大丈夫,富贵自当马上取!

    还有,军机处这些才智高绝的忠臣,一个个杞人忧天,以己度人!

    他们担忧臣,或者臣的子孙会谋反。

    此类井底之蛙鼠目寸光之辈,焉能知道臣鸿鹄之志?

    臣若有不臣之心,随意在这边占据一方大陆,都是开国高祖之辈,何须冒天下之大不韪,祸乱天下?

    臣争的是甚么?是为华夏这个民族,争取民族气运!

    娘娘,您知道今日臣为何说这些?”

    “为何?”

    “因为时不我待!!”

    贾蔷手中剑在舆图上的诸位位置上点过,道:“这里,这里,这里……还有这一片大陆,已经被西夷诸国们瓜分完了。臣若再陷入内斗,陷入动乱中,要耽搁多长时间?

    臣要抓紧时间造船,要发展壮大,要先向西夷学习,学习他们的造船、航海、海战本领,而后出海拓疆!

    臣此生别无大志,只求为我炎黄子孙,为我华夏民族,打下一片大大的疆土!

    使得后世子孙们,不会发现周边皆为西夷走狗之邦,鬼畜之国,不会叫他们孤立无援的独自战斗!

    天机难得,臣要这些大地之上的百姓,皆说汉家之言,要他们所写,皆书汉家文字!”

    言至此,他霍然转头,看向韩彬、韩琮、李晗等人,道:“我贾蔷若想不臣,何需造反?!这世间之广阔,何处我来去不得?

    诸位若还是不信,你们其中大可派一人出来,本公送你们出去看看,这世界,到底是甚么样的。

    也免得,你们整日自诩为救世之臣,其他人皆为奸佞之臆想!”

    韩彬等一个个面色难看之极,眼睛却盯着这幅天下舆图挪不开眼。

    他们未必认可贾蔷征伐天下的意图,但对于世间的真面貌,他们心怀无限憧憬,想重新认识一番。

    不止他们,连李景、李暄甚至趴在一边已经不再吐血的李时,都怔怔的望着舆图。

    若贾蔷所言都是真的,那千古以来的豪杰英雄,岂非都成了笑话?

    唯独尹后,见贾蔷不无得意的看着她笑,目光明媚的横了他一眼,随后与韩彬等道:“元辅若未看够,就带去武英殿看罢。不过,也莫忘了正事。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既留下诏书,要五儿登基为帝,皇上为太上皇。那此事就该快快操持起来……对了,新君封赏中,莫要忘了贾蔷的王爵。”

    韩彬缓缓点头,知道该他表态了,道:“既然宁国公有此宏伟之志,那接下来,朝廷上断无人再与你为难。只是,宁国公不得插手军务,不得插手政务……”

    “有一事提前说明。”

    贾蔷忽然打断道。

    “甚么事?”

    贾蔷笑了笑,道:“非我插手军政,只是在粤州时,忠勤伯杨华联络两广总督、巡抚等,欲秘密伏杀于我……”

    韩彬闻言悚然而惊,杨华还则罢了,叶芸却是他下一步准备引入阁的新党重臣,他厉声道:“混帐!!叶芸何在?贾蔷,你敢……”

    “你放肆!”

    不等韩彬说罢,贾蔷厉声喝断道:“他们要杀我,我就伸着脖颈让他们杀?老贼欺人太甚!”

    尹后摆手止住了韩彬、韩琮等的开口,轻声问贾蔷道:“贾蔷,那你杀了没有?”

    她是知道,韩彬有心将叶芸调入京中,直升军机为相的。

    连尹褚都认可此人的才能,认为人才难得。

    贾蔷扯了扯嘴角,百炼钢,有些恼火道:“他们不过奉命行事,一群可怜虫,臣杀了又有甚么用?臣将他们一并携带北上,此刻丢在津门。”

    尹后闻言笑道:“本宫就知道,你最知轻重。”

    众人海松了口气,贾蔷却笑了笑,目光冷然的看向韩彬等,道:“也只有最后一次了,臣虽顾全大局,但也绝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下一次,纵是天王老子,臣也要教他们明白,臣之刀,绝非不斩枉死鬼!”

    “好了好了……”

    尹后与面上难看的韩彬等道:“既然人都无事,派人去接回来罢。正好如今中枢缺人,元辅看着该如何安置重用。还是那句话,眼下五儿登基为重。”

    韩彬等再不多言,不过也够不要脸,临走时还是让人将那副天下舆图带走了。

    到了他们这个位置,面皮为何物,有时重要,但有时也不重要……

    等他们走后,尹后与牧笛道:“送李时去银汉门内继续读书勤学。”

    李时闻言,连求饶的心都死了,只是惨笑着,喃喃叫着“父皇,父皇……”

    银汉门说是门,其实也有三间殿。

    只是却无门窗避寒之物……

    眼下秋时,业已霜降,便是壮汉,也在彼处捱不过几天……

    等李时被带下去后,尹后看向早已昏睡过去多时的姜铎,叹息一声道:“若无老公爷这等国之柱石在,社稷何其险也。李景,你亲自送老公爷回府,安顿妥当。”

    李景并无多言,从贾蔷手中接过轮椅后,轻轻推着姜铎去了。

    等李景也去了,贾蔷看向今日罕见沉默许久的李暄,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头,道:“殿下大可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的。而且这五年内,我会让殿下看清楚,德林号不是只会从大燕抽血,而是会更多的反哺于大燕。五年后,大燕一定富强远胜今日。都说帝王是孤家寡人,但我还是想和殿下,做一世之友人。”

    李暄挠了挠头,看着贾蔷嘟囔骂了声,道:“球攮的,还是你会顽……大哥方才已是心动,拿定主意了。必是想着将来也要出海占一地儿了……爷,爷就算了。出去游顽几圈还成,打江山……你们能干的去干罢。四哥也真是亏……”

    贾蔷摇头道:“就算先前他知道这些,也不会想着远赴海外自立一方功业。天生小家子气,改不了的。皇上旨意中有一言说的极对,殿下你大智若愚,必可成为一代圣君。”

    “扯鸟犊子!”

    李暄忍不住笑骂道:“这话爷自己都不信……算了,爷也不求这些。惫赖、顽劣、荒唐,鞭笞士子的罪名,也没打算洗清。能不当个昏君就成,爷名声差些,还能将朝政托付给母后和军机,和你一道去外面逛逛。贾蔷,你也别把爷想的太坏。靠近那个位置,的确会有些疑心疑鬼,可也还没到连你都容不得的地步。对了……”

    话未说完,却见牧笛进来轻声禀道:“武英殿那边传信过来,请太子殿下前去议登基诸事。”

    李暄骂道:“这都天黑了,议个鸡毛卵子……”

    “五儿!”

    尹后没好气啐道:“还不快去!”

    李暄虽气恼,也没甚法子,骂骂咧咧两句后,问贾蔷道:“你去不去?”

    贾蔷笑道:“我和武英殿撕破几回脸了,怕见着忍不住动手。”

    “球攮的!”

    李暄笑骂了句后,无精打采的走了。

    等李暄走后,贾蔷看向尹后,目光明亮。

    尹后凤眸中目光淡淡的横了他一眼,随即转身走向内殿。

    贾蔷不动声色的眼睛左右看了看,见连牧笛在内的宫人,都如木头人一样低头站着,心里便如明镜一般。

    他抿了抿嘴,跟着进去了……

    ……

    “你跟进来做甚?”

    贾蔷进入后,就见尹后坐于凤榻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问道。

    贾蔷嘿嘿一笑,眼神逐渐炙热,笑道:“臣瞧着娘娘今儿站久了,肩颈必不舒服,臣与娘娘揉捏揉捏……”

    “呸!”

    尹后咬牙啐道:“本宫用不着,你这混帐,又起了甚么坏心思?”

    尹后甚至能感觉到心里在扑通扑通的跳动,好似回到了闺阁女儿家时……

    眼前这俊秀绝伦的少年郎,更有着经天纬地之才,雄霸寰宇之志!

    这样的男儿,虽年轻俊秀,可谁敢说不是伟丈夫?谁又能不喜欢?

    更何况,身份上的特殊和禁忌,愈发能拨动她的心弦……

    多年的压抑、藏拙,在此刻爆发出无比强烈的反弹!

    要为,自己而活!

    总不能,委屈一生……

    贾蔷一步步上前,看着眼前这位天香国色艳绝天下的当朝皇后,秀丽端庄、艳若桃李,明眸皓齿,动人心魄……

    “臣原为周穆王,娘娘则为西王母。你我于昆仑山上相约再见,臣生死轮回三百次,终于今世来见娘娘!”

    贾蔷行至近前,第一次如此近在咫尺的看尹后的眼睛,看着没有一丝瑕疵的绝世容颜。

    “贾蔷,周穆王为天子,你要当天子吗?”

    尹后略显急促的呼吸落在贾蔷面上,让他目光愈发炙热。

    他离的更近了些,缓缓道:“臣即便当天子,也是万里之外西洋尽头之天子,又怎会让娘娘伤心?臣会在彼处建瑶池,送与娘娘共云雨。”

    听到这放肆之言,尹后登时眸嗔薄恼,羞啐道:“大胆!你这色胚……啊!”

    ……

    PS:七千字大章,算今天两章了啊!

第一千零三十七章 认她当个姑姑

    半个时辰后……

    贾蔷于皇城正门承天门上站着,望着无尽夜空,怔怔出神。

    怎么看,都觉得天上半轮明月,白的像刚才那方蜜桃……

    可惜……

    “该死的牧笛!”

    这位凤藻宫总管太监,于关键时候传报:“太子出了武英殿,往这边来了。”

    在尹后嗤笑声中,贾蔷落荒而逃。

    不过,到底也未吃亏,除了最后一步,该做的,都做了……

    当真是,勾魂夺魄。

    贾蔷曾并不相信,夏桀为了妹喜、商纣王为了妲己、周幽王为了褒姒,甘愿做一世昏君,不爱江山爱美人。

    甚么样的美人,会比江山更香甜?

    可是这会儿吹着清冷的夜风冷静下来的贾蔷,却发现他先前的表现,并不比那几位昏君高明多少……

    而且,尹后也显然不是妹喜、妲己、褒姒之流,即便欲动之时,仍能保持基本的冷静。

    譬如,借着周穆王之说,用最温柔的声音,问他可愿为天子……

    又譬如,在罗衫半解时,用一只玉足抵住他的胸口,问他李景若出海,可能保得安全……

    又譬如,在他痴迷的把顽着那方蜜桃时,警告他断不准有丝毫风声流露出去……

    甚至时间的仓促不够,许都在她的算计中……

    这分明,是武瞾一般的绝世人物!

    不过……

    越是如此,贾蔷越控制不住的想去征服,鞭挞!

    看着天上明月,贾蔷扬起嘴角。

    他仍可以确定,尹后是喜欢他的。

    不然如她这样骄傲的绝代女子,又身居天下高位,若非动了一丝真心,又怎会甘愿委身于他?

    到了这一步,和委身也没甚分别了。

    贾蔷从皇后的眼中,能看到小娇羞,和小欢喜……

    而她和武瞾终究不同,因为她也很清楚,她做不来武瞾的,没有可能……

    当然,就算眼下只有部分真心,更多是政治谋划也不当紧。

    贾蔷自信,早早晚晚,要让她变成他的形状,随他起舞吟唱……

    “球攮的,你怎么跑这来吹风了?”

    忽地,一道讨人嫌的声音自后面传来,贾蔷回头看去,就见李暄在陆丰并几名宫人的簇拥下,上了城门楼来寻他。

    贾蔷目光忽地变得慈爱,温声道了句:“太子,你长大了……”

    李暄:“……”

    看到贾蔷如此骚包的模样,如同一位慈祥老父亲的招呼,李暄一言不发,暴怒之下开始起跑,路过兵器架还抄起一杆长枪,朝贾蔷杀去。

    贾蔷哈哈笑着掉头就跑,还回道:“你也忒不经夸……也是,如今马上成天子了,都说富易妻贵易友,殿下如今也的确该换朋友了。”

    李暄闻言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骂道:“少放狗屁!爷平日里教诲你教诲的少了,让你如此不知礼数!贾蔷,不如认爷当义父,爷还能封你做个干殿下,如何?”

    贾蔷“呸”的一声,道:“我马上因功封王,还需要当干殿下?咦,先前娘娘说我是姜尚时,你不是自称是周武王吗……我肏!”

    贾蔷一闪身,长枪从旁边飞落,李暄又追杀了过来。

    沿着皇城女墙好一阵顽闹后,二人一并下了城门楼,寻了一处偏殿,又让人取来碳火、烤架和鹿肉、酒水。

    如今这座皇城,他们想去哪,就去哪……

    “贾蔷,你怎么走了?爷打发完那群老厌物,还回养心殿去寻你了。”

    贾蔷亲自将碳火拢起,鹿肉穿好烤起后,就瞧见百无聊赖的李暄随口问道。

    贾蔷摇了摇头,道:“娘娘近来累坏了,我也不忍再叨扰……殿下,西城外的园子还没修好,估计再怎么着也要等到明年了。可咱们在昌平那边不是也有桃花庄子,还在那边修了一处小行宫?虽然简陋些,可有温汤,眼下晚桃正熟,等太子登基后,不如让娘娘去那边修养一阵。为了殿下这个太子位,娘娘付出太多,我瞧着有些心力憔悴的模样……”

    李暄闻言一怔,道:“爷没怎么看出来啊……不是挺高兴的么?好不容易熬出头了……”

    贾蔷叹息一声道:“为母则强啊,娘娘又怎会在你面前流露出疲态来?都说天家无情,可娘娘对你的宠爱,当真令我艳羡。再加上宝郡王之事……”

    李暄缓缓道:“你是为了给母后分忧,才说出让大哥去海外打江山的罢?”

    贾蔷点了点头,道:“不瞒殿下,日后臣指望娘娘,还要比指望殿下多些。娘娘已是皇后,就算将来成为太后,也不会变许多。但殿下……不是臣不信任,可古今多少豪杰,雄才伟略的帝王,成为天子后心性也是一年一变。不是他们人性不行,是这个位置太烫屁股!”

    本来脸色还有些不好看的李暄闻言,哈哈乐了起来,啐骂道:“放屁!你才烫屁股!”

    贾蔷呵呵一笑,道:“另外也算是为太子分忧。一个嫡长兄留在身边,将来难免也生龃龉。就算宝郡王磊落光明,他的子嗣呢?所以,与其留在京里,不如放出去。

    最后一重意图,还是让你放心。外面之广阔,十个我也占不完。如今不止我去占,宝郡王也去。这样以后你再猜忌我的时候,也会减轻一些……

    你别瞪眼,这是人性,换我在你的位置上,一样如此。”

    李暄听到最后,面色这才舒缓下来,又没好气骂道:“野牛肏的,你口口声声怕爷将来害了你,可你自己看看自己,哪个臣子敢如同你这般与爷说话?

    爷明白的很,你是忠臣,忠于大燕,忠于社稷,忠于黎庶,却未必忠于天子。

    当然,天子不想办你的时候,你还是忠的。可一旦想办你,那你也不会引颈就戮。

    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嘛。

    贾蔷,你放心就是,爷不会办你。

    眼下你就有如此实力翻天覆地了,虽造反不得,却也有掀桌子的底气。

    这就是你敢当着母后和爷的面,大骂诸军机的根由罢?

    方才武英殿那边议定,要大力推行新政,要比你壮大的更快些。

    还有,那些火器锻造之法……”

    贾蔷没甚犹豫,点头道:“早先二年前就同朝廷说过,西洋火器比大燕火器营要强,只是没人听。如今想更换,自然可以。其实我也是这个意思,希望朝廷比我这边强的多些。这样,也不用整天担心我造反。”

    就算他不给这个技术,朝廷也不是没有法子得到。

    别的不说,十三行的伍家,就很容易得到西夷火器,转给朝廷。

    而听贾蔷说的如此磊落,李暄笑了笑,从贾蔷手里接过一串烤肉吃了口后,道:“这五年内,爷一定生出太子来。等有三个皇子,爷就让太子监国,母后听政,然后随你一道出海去看看。

    贾蔷,你是知道爷的,虽也想上这个位置,也就是因为不想让人束缚爷。只当王爷,太惨了些。皇子时候还好,大哥若当皇帝也还好,可换个人,那下场就很难说了。

    但爷也不想一辈子困在京城里,还不把爷憋疯了?”

    贾蔷笑道:“这个可能性,不大。不过也不好说,等国力极其强盛时,内阁也稳妥以后,殿下应该也有机会巡视海疆。不过娘娘许是要先你一步……”

    李暄闻言一怔,看向贾蔷道:“甚么意思?”

    贾蔷笑道:“子瑜给娘娘的信里,写了许多大海之美,娘娘见了十分向往。又问了我许多,我答后,愈发想去瞧瞧。我就承诺,等殿下登基亲政后,就奉娘娘去海边巡幸一番。其实这样也好,也便于殿下你,收揽权力。”

    李暄闻言脸上闪过一抹不自在,羞恼骂道:“你球攮的少离间天家骨肉情分,爷还能怀疑母后不成?”

    贾蔷摇了摇头,道:“这种事还少了?为了皇权,父子成仇、母子反目者,比比皆是。不过娘娘应该不至于,她最疼爱的人,就是你。”顿了顿又踢了下沉默中的李暄,道:“问你呢,桃园庄子旁边的行宫收拾利索了没有?”

    李暄道:“废话,自然一直收拾干净着。再等等罢,登基之后,爷奉父皇、母后去住几天……”

    说罢,他忽地有些迟疑起来,眼睛瞄了下贾蔷,又瞄了下……

    “这么猥琐,甚么破事?”

    贾蔷一语道破后,李暄老脸居然红了下,随后小声道:“贾蔷,你帮爷派人把云氏接回来呗……”

    贾蔷闻言脸色微微一变,皱眉道:“你疯了罢你?这个时候多少双眼睛盯着,你敢操持这些破事?”

    李暄恼道:“又不是立刻就要接进宫!爷不管,此事你不办,爷寻哪个去办?”

    贾蔷心里到底亏着心,扯了扯嘴角道:“要办也行,得给她换个身份。想办法寻个可靠官员认其充作女儿,殿下登基后一定会选秀,再想法子进宫罢。”

    李暄闻言先是一喜,随即纠结道:“不成啊,云氏和云妃长的太像,逃不过母后的眼睛。让母后知道了,还不打死爷?这样,你先接回京,寻处外宅安顿好。爷得闲去你那里就是……当然,爷知道如此委屈了你,你多包涵,你多包涵!要不爷给你作揖?给你磕一个!”

    “扯淡!”

    贾蔷喝止住了耍浑的李暄后,意味深长道:“殿下可要记住这份恩情,万一将来有一天生气时,得想起来才成。”

    李暄觉得这话怪怪的,却也没多想,只当贾蔷还在担忧将来他会清算,一迭声应道:“没问题没问题,爷保证记你的好!”忽地眼睛一转,笑道:“要不,你认她当个姑姑,改姓贾,这样更便宜些,是不是?”

    贾蔷居然没暴怒,反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嗯……也好。”挺公平。

    李暄:“……”

    ……

    武英殿,东阁。

    韩彬、韩琮、李晗并前来值守,业已得知大致经过的尹褚,都怔怔的望着被挂在墙壁上的那副舆图出神。

    他们知道世上还有其他诸国,但他们从未想过,外面的世界,居然会是这样的,会如此辽阔。

    而大燕,居然不是万邦正中。

    “开了眼界啊……”

    韩琮最先长叹一声后,感慨道:“也难怪,仆一直以为,贾蔷看咱们一些老家伙的眼神,罕有敬畏时。不过一群不识天地之大的井底之蛙罢……”

    尹褚却摇头道:“邃庵公,大可不必妄自菲薄。西夷之事,仆亦听贾蔷说起过。这些土地的确广阔,可多是茹毛饮血之土著,甚至还不如草原上的蒙古开化。再加上瘴气横生,或常年炎热干旱,或常年雨水不停,又或是距离大燕十万八千里之遥……就目前来说,大燕始终为天朝上国,万邦来朝。且德林号再怎样了得,想去开拓海疆,也离不开朝廷的支撑。”

    李晗忙问道:“尹大人此言怎讲?”

    尹褚微笑道:“往外放出去的,皆为大燕子民。若朝廷不许,就凭德林号如今那十数万人,连小琉球都站不稳,谈何对外扩张?德林号的根本,仍在大燕。离开大燕,就甚么也不是。所以,他当不了国中国,也成不了法外开恩之人。

    好生服从政令,那一切都好说。付出足够的代价,譬如商税,再譬如,交出漕运,那都可以商量。

    但若自以为可以超然于国法之上,那朝廷不惜两败俱伤,也绝不允许!”

    韩琮闻言,看向韩彬,韩彬颔首道:“原是此理,尤其是,漕运。国朝命脉,绝不可再受制于此人之手。”

    李晗道:“此事要讲些手段,不可逼迫过狠了。眼下朝廷毕竟艰难,就算一下接过来,一时间也难以掌控。到头来,难免成为笑话。可以徐徐图之。”

    尹褚道:“此事我等不要开口,由皇后娘娘去说。以仆观之,他还是极尊敬皇后娘娘的。”

    韩彬看向尹褚,问道:“连承愿都说不听他?”

    尹褚苦笑道:“今儿白天才在尹家警告我,叫我认清自己的位置。虽然知道他是为了和武英殿这边划清界限,可是……到底受气!”

    李晗在一旁苦笑道:“快别提了,别说尹大人,连半山公,还有我等,无不被他狠狠羞辱谩骂了通。林如海教的好弟子啊……”

    韩彬面色淡淡,看着并未将这些放在心上,他目光一直看着那副舆图,最后缓缓道:“林如海如今未必能约束的住他了,好在,还有皇后娘娘和太子,还能羁绊住他……这是幸事。以后凡事好好商议罢,多动些头脑,避免发生直接的冲突,于国朝无益。以老夫看来,他多半是等不及五年,就要出去了。出去也好,出去也好。”

    他并非窦现那等顽固不化之辈,虽明知贾蔷今日是故意撕破面皮,但有些话,对他而言还是颇有触动。

    虽仍改不了他大行新政的根本,但是,也愿意在不伤及国运的前提下,让贾蔷三分……

    ……

    PS:时候不对啊,毕竟不是董卓,不能肆无忌惮。另外,要写段番么?等桃园温汤再写罢?

第一千零三十八章 你昨晚干的好事!

    翌日清晨,多云。

    天气清寒。

    贾蔷一早,巡视完皇城四门,又于西安门见了李婧……

    两人在九月初七深夜匆匆见过一面,相约动手后,至今日才终于重逢。

    看着挺着好大肚子的李婧满眼都是他,还要缓缓拜下时,贾蔷忙上前一步拦下,心中难得生出愧意来,责备道:“几番叮嘱这回你莫要出手莫要出手,就是不听!如今反倒让爷愧疚……”

    李婧满脸皆是笑容,温声笑道:“爷能纵着我的性子,任我胡来,合该我愧疚才是。”

    贾蔷连连摇头道:“你都这样身子了,还提刀出去杀人……怎么着,还真是老大是宝,老二是猪不成?”

    李婧闻言“噗嗤”一笑,灿若一朵绽放的山茶花,她上前拉住贾蔷的衣袖,道:“这不是清剿中车府怕有遗漏嘛,再加上孙婆婆存了死志,我不得不出面挽回……”

    “等等!”

    贾蔷皱眉道:“好端端的,孙婆婆怎就生出了死志?!”

    李婧叹息一声道:“她自觉年岁太高,心计谋算不比从前了。再加上,知道的绝密之机太多。为了她的孙儿,所以……”

    贾蔷脸色难看的骂了声:“糊涂!”

    顿了顿又忙问道:“没出事罢?”

    李婧忙道:“没有没有,她设一死局,准备以身为饵,诱那些准备劫狱救戴权的中车府高手们同归于尽。我从蓝儿处得知后,立刻调集全部人手前去,在孙婆婆准备点燃子药桶和那些太监们一并去死前,杀尽那些狗番子,救下了婆婆。不过也因祸得福,一举剪灭了大半中车府番卫,剩余者也成了过街之鼠,难成气候,昨夜又设一局,围杀了数十人。且夜枭内其余人看到咱们如此对待孙婆婆,也多有感动,愈发忠心效用。”

    贾蔷点头道:“人心都是肉长的,不过孙婆婆这事做差了……你告诉她,先生年后要去小琉球,身边缺一捧笔研墨的书童,也算半个记名弟子,问问孙婆婆可愿她孙儿前往?若是愿意,年后她也一并过去,颐养天年罢。”

    李婧闻言,激动道:“这样的大好事,婆婆怎会不愿?她必是要来给爷磕头的!”

    贾蔷摆手笑道:“她这样大年岁了,我受她的头做甚?同她说,若想感恩我,就好好活着,长命百岁。也好叫其他人看看,做这一行或许会很危险。但这一危险,一定是来源于外,不会来源于内。只要忠敬勤用,他们一定会有好下场。这次清理中车府,战死残废的弟兄,一定厚待,全部迁往小琉球,耕有其田,住有其屋,子孙皆可读书。

    说说如今京里形势罢,这乱糟糟的,背后还不知藏有多少见不得光的勾当。”

    李婧笑道:“腌臜之辈或许还有,心怀叵测者也不会少,但多已成不了气候了。金沙帮如今化身数十个帮派,暗伏京城一百零八坊,只要夜枭一日强势,只要上面规矩不破,整个京畿重地的江湖,就由爷说了算。”

    贾蔷满意的点头,笑道:“你果然擅长此道……不过虽如此,也不可大意。想要行刺咱们家的,怕永远不会死心。”

    李婧郑重颔首,应道:“是,此事为夜枭头等大事,爷放心。另外还有一件要紧事,此次入内城,是夜枭买通了东直门守将曲聪。如今董辅开始问罪,他虽也拿御赐金牌的名头说事,可董辅不听,执意要杀……”

    贾蔷颔首,道:“此事我知道了,回头让人将曲聪要出来。京城估计待不下去了,送小琉球罢。”

    李婧笑着埋怨道:“往那边抽调的人手太多了……尤其是漕运上,老天爷,成百上千,成千过万的往小琉球捣腾。也亏得岳之象不心疼……如今连京里的人手也要往那边派去了。将孙婆婆送去,是为了让岳之象回来?”

    贾蔷哈哈笑道:“知我者小婧也!漕运这边,咱们不可能再如先前那样长久把持下去。借漕粮之名,调兵进京,朝廷绝不会容忍第二回。所以接下来还会不断抽调人手南下,小琉球实在缺人。至于京城这边,却不会抽调许多。除非有一日,咱们彻底远离,否则为了自身安危,也绝不会动摇根本。你马上就要生了,坐月子期间,岳之象来看着。”

    李婧闻言海松了口气,笑颜如花道:“那我就放心了!”

    还想说甚么,见殿外有内侍的影子晃动,李婧忙道:“爷且忙正经的,我先回去了。”

    贾蔷瞥了眼殿外,认出是九华宫的内侍,便微微颔首道:“好。”

    李婧迟疑稍许,又道:“爷何时能回家?舅太爷一家,还有尤大奶奶、三姐儿都问了好几回了。连园子里的邢姑娘和妙玉都出来问了回……”

    贾蔷闻言,摩挲了下下巴,道:“你不提园子里,我都快忘了里面还有人……行罢,这两天得闲了,就回家住一宿。”

    李婧闻言高兴道:“好,那我回了!”

    说罢,离了西安门,在几个女扮男装的亲卫护从下,出了皇城。

    外面又有百余人马候着,等李婧出宫后,上了马车,折返回宁府。

    这边贾蔷看着前来的内侍问道:“娘娘请我过去议事?都有谁在?”

    内侍恭敬答道:“除娘娘外,只太子和宝郡王并尹相爷在。”

    贾蔷闻言微微一扬眉尖,未再多言,往九华宫去了。

    昨夜,贾蔷离了养心殿没多久,尹后变也乘凤辇,回了九华宫……

    ……

    “臣贾蔷,请皇后娘娘安,请太子安。”

    贾蔷入了九华宫西凤殿后,先入目的,便是端坐凤榻上,仪态淡然面带凤威的尹后。

    她神情肃然,身上着一如意缎绣五彩祥云朝服,下面则是牡丹薄水烟逶迤拖地长裙,想是因为早先陪太后一并召见文武的缘由。

    看这神情,如何能想到昨夜……

    不过贾蔷自不会弱智的在此刻美目传情,他神情板正,规矩问安。

    尹后微微颔首,凤眸在一身斗牛服修衬的愈发英武不凡的身量上顿了顿,叫起道:“起来罢。瞧瞧你昨晚干的好事!”

    贾蔷起身后无辜道:“臣昨晚甚么都没干啊……”

    尹后凤眸薄怒的瞪他一眼,道:“你和李暄昨晚在皇城上大呼小叫,疯跑打闹,又跑去明德殿内生火烤鹿肉!浑闹了半宿,今日李暄在经筵上哈欠连连,不成体统!你还没干甚么?你还想干甚么?”

    贾蔷扯了扯嘴角,看了尹后一眼后,垂下头道:“臣错了。”

    一旁尹褚见之,微微眯了眯眼。

    贾蔷敢让他明白自己的位置,敢对着元辅半山公讥笑怒骂,敢一巴掌将皇子抽个半死,骄横跋扈无出其右者。

    不过眼下看来,到底还是有能治住他的……

    “今晚不必留在宫中宿卫了,你们两个,一个马上要登基为帝,一个也要封王了。可你们自己瞧瞧自己,可有一点为君为王的模样?一搅和在一起,就必是要贪顽闹出事来!”

    尹后丝毫不留情面的教训道。

    李暄同样垂头丧气之余,心里还有些感慨。

    等当了天子,或许真的就不能这样顽闹了罢……

    贾蔷心中却暗赞尹后智谋高绝,滴水不漏。

    不留一丝让外面诟病的余地……

    如今外面骂他是董卓的不为少数,董卓那厮下场甚么且不说,可夜宿皇宫睡妃子却是公认的。

    再加上贾蔷“美名”在外……

    所以有了这一场训斥,想来很快会传出去,化解还未兴起的谣传之余,也能再肃皇后威严。

    也算是,再拿贾蔷作一回筏子……

    贾蔷当然不会拒绝,久在宫中自然有温柔乡可沉溺,可外面还不知有多少大事要办。

    尤其是南边,他五年内离不得京,好些事凭添许多变数,都要一一处理。

    但是面上,贾蔷又不能如愿以偿,否则女人心不定怎么想……

    于是他看起来,倒比李暄还要垂头丧气些……

    尹后见之,眼中闪过一抹淡淡笑意,又道:“寻你来,还要两件事。其一就是尹大人,他如今掌着大理寺和刑部事……你来说罢。”最后一言,是说与尹褚听的。

    尹褚躬身一礼后,缓缓道:“这两日都中各处都在上报,多有杀戮之事。动手者为绣衣卫,或是,打着绣衣卫的名头。被杀者,为中车府。”

    “绣衣卫行此事,与刑部、大理寺不相干。莫说尹大人,太子未登基前,都不好多知此事,还望尹大人自重。”

    贾蔷淡淡说道。

    尹褚闻言一怔,随即面色陡然阴沉。

    不过他自重身份,不会与一小辈当面计较,而是看向了尹后。

    尹后却好似未看出内中矛盾般,问尹褚道:“坊间厮杀,可惊扰伤害到无辜百姓?”

    尹褚:“……”

    李暄却是有些高兴了,他心里其实还是有些担忧,尹后会无条件的信任尹褚,给他最大的支持,若那样,外戚必然会迅速膨胀坐大……

    眼下却好了,有贾蔷在扛着,他母后也依旧贤德公允!

    “舅舅,母后问你话呢。”

    见尹褚失神,李暄在一旁“好心”轻声提醒道。

    尹褚对他,可都是硬邦邦的尊敬。

    李暄心里明白的很,他这个舅舅,并瞧不上他……

    尹褚深深看了尹后一眼后,说道:“并未听说。”

    尹后淡淡道:“既然如此,那就不必理会。”

    又道:“还有一事,是关乎漕运一事。你继续说罢。”

    尹褚似乎明白了尹后的用意,先退一步,再进一步,他拾整心情后,同贾蔷道:“是关乎漕运的事,朝廷上下多有担忧。”

    尹后微笑着看着贾蔷道:“你借运漕粮之由,往京里送了几千兵马。神不知鬼不觉,吓坏他们了。如今人家想堵漏洞,你怎么说?”

    贾蔷扯了扯嘴角,道:“娘娘都开口了,臣还能怎么说?京城至津门的运段,臣可以先交出来。朝廷接手,或者由漕帮接手都可。津门往南的运河段,暂时还不能交。德林号往其中投了几百万两银子,若朝廷非要现在就交出来,将臣投进去的银子赔来就成。”

    尹褚皱起眉头来,道:“漕粮事,涉及京城命脉,掌控在你手中……”

    却未等他说完,尹后笑道:“能将都中至津门运段先交出来就不错了,就先这样罢。相比于外面那些人,本宫更信贾蔷。

    你们防范于未然是有的,不过也该放心,贾蔷不会长久把持漕运的,因为他也瞧不上。”

    贾蔷点头道:“知我者,娘娘也。在臣看来,海运远胜于漕运。五年罢,最多五年,德林号全部让出漕运。便是那数以千百计的漕船,也会折价出手。”

    尹褚闻言,知道只能如此了。

    他心中生出不少问题来,只是一时无解,便点了点头,不再多言甚么,与尹后告辞离去。

    ……

    “哎哟喂!”

    等尹褚走后,李暄惫赖性子发作,哀嚎着坐倒在地,怨气满满道:“贾蔷,这日子是没法过了,马上要当皇上了,倒比当王爷还累。每天居然还要开甚么经筵日讲?!”

    见他如此,贾蔷抬头,与凤榻上坐着的尹后对视一眼。

    尹后淡淡横他一瞥后,训斥李暄道:“便是太上皇当初,也要单日开经筵。你父皇先前,更是日日进讲,以免荒疏了学问。你才进讲一回,发甚么牢骚?你以为天子就是那样好当的?”

    李暄真的怕了,他巴巴的望向尹后,道:“母后,儿子当年在上书房读书时,课业就数末端。连皇祖父都直言,儿子的长处不在此处……”

    尹后闻言气的修眉都竖了起来,咬牙道:“你还有脸提此事?先帝那是在夸你?惫赖无能,蠢若猪豺!只是说你长处不在此处?!”

    “嘿嘿嘿!”

    贾蔷闻言真真忍不住笑出声来,没想到李暄还有如此“美誉”……

    不过看到李暄一张脸涨红,暴怒仇视过来,他忙止住笑容,干咳了声道:“娘娘,以臣看来,天子当然需要好学,但也要考虑具体情形。天子难道要成就大儒?何必非要每日里苦熬这些……”

    李暄顾不得仇恨,忙点头道:“母后,儿臣觉得贾蔷平日里虽多不着调,但今日之言甚是得体!”

    “住口!”

    尹后蹙起眉头喝断道:“你不学这些经言大义,又学甚么?”

    李暄一时语滞,扭头看向贾蔷。

    他其实也知道,天子经筵只能学这些,不仅是明理,也为天下读书人做个表率。

    可天天听这些,还要做课业,真真要了他的命!

    贾蔷想了想,道:“新党自己号称是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要切合大燕当下的实情,而不拘泥于祖宗家法。既然如此,何必非要依照旧例,日日开经筵?不若变成一月三讲为好。主要是,要考虑到太子殿下在学业一道的天资,实在惨不忍睹。既然这般,与其让他将短处暴露于外,不若藏着掖着,以免天天出丑……哎哟,你踹我作甚?”

    李暄狐疑的看了眼刚刚施展忘八拳的手,踹他?

    随即咬牙骂道:“好球攮的,着实歹毒!爷叫你帮爷说话,没叫你羞辱嘲讽爷!看拳!”

    贾蔷哈哈笑着躲避开来,尹后喝止住李暄后,见他一脸痛苦难熬中带着期盼,叹息一声头疼道:“无论如何,也要熬过这三月。你如今新君刚要登基,若连经筵都罢了,你的名望必然会坠入谷底。且等等,过了年,再想想法子罢。”

    她着实了解这个幼子,的确不是读书的好材料。

    幼时都挨过不知多少打,也没见长进,如今难道还能考状元不成?

    她也没甚好法子,只得拿眼去瞪贾蔷,道:“既然你替他出头,那就由你来想法子。不过,总得学些甚么,还得是正道。否则,还真由着他去当昏君不成?”

    贾蔷连连笑道:“应该的应该的,都是臣的责任和义务,应该做的……臣回去再想想罢,想出来了,再来告知娘娘。”

    尹后凤眸含威,狠狠嗔了他一眼!

    贾蔷同李暄道:“太子无事暂且退避,我要同娘娘商议一番中车府之秘事!”

    李暄:“……”

    ……

    东海,小琉球。

    连续下了三日的雨,今日终于放晴了。

    临海庄园正堂上,十来个婆子丫头侍立在周遭,垂首而立。

    黛玉坐在主位上,面色严肃。

    堂下,岳之象站立一旁,伍家家主伍元叩首在地,另一边,则是刘氏哭泣不止。

    伍元在得知小琉球急报,得闻其子作为后,如五雷轰顶,急至小琉球。

    先不急着请罪,而是带人先将其子伍崇的尸骨给挖了出来,鞭尸!

    随后,更要将其挫骨扬灰!

    刘氏以死相拦,伍柯哭成泪人前来求黛玉,黛玉惊骇之下,让岳之象拦下了伍元。

    黛玉先前是见过伍元的,虽其貌不扬,也算是一个老人,可在粤州时,伍元也只有些许灰白头发。

    可是再看看眼下,却已满头白发。

    她叹息一声,道:“我只是内宅中人,从不过问前面的事,却也知道国公爷极为倚重信任员外。如今伍家出了这样的事,着实出乎意料。

    不过,岳叔已经查明,此事皆为伍崇一人所为,与员外和伍家干系不大,也已经派急信进京,告知国公爷。

    具体如何发落我不好说,还需等国公爷亲自定夺。

    不过想来,应该不会因一无知蠢物,就牵连整个伍家。

    此事且先到此为止罢,伍员外安心做事,不必忧虑太甚。也断不可为了避嫌,就撂开手中差事。

    若如此,方辜负了国公爷的厚望。”

    伍元听了心里踏实一半,千恩万谢离去后,黛玉呼出口气来,看向岳之象问道:“岳叔,蔷哥儿那边,还没消息么?不会,出甚么事罢?”

    见其神情担忧,岳之象笑道:“太太且放一万个心才是。国公爷为了今日,准备多年,纵然有些不顺当的,也绝不会耽搁全身而退。那边一旦事成,会第一时间急递南下,算算时日,也快来信儿了。”

    黛玉闻言,不再多说甚么,神情依旧担忧,回了内宅去。

    至子瑜房里,将心中担忧说了遍后,却见子瑜笑着摇了摇头,落笔问道:“你莫非不信,他能自保而退?”

    黛玉仔细想了想,缓缓道:“我相信,他一定能保全自己!”

    尹子瑜落笔道:“既然如此,那就甚么也不必烦忧了。以你男人的性子,这会儿指不定在风流了,你还巴巴念望着?”

    黛玉见之,瞠目结舌之余,又大感有理,随即小恼火起来……

    呸!男人!

    ……

第一千零三十九章 你在教本宫做事?

    “现在官面上,已经没甚么能阻拦太子登基。太后今日召见百官,澄清衣带诏之谬后,所有道路都已铺平。只要太子登基后,赦免义平郡王即可。但背光之下,中车府这一大烂摊子还得小心应对。”

    李暄当然不可能走,西凤殿内,贾蔷面色稍显凝重的说道:“中车府最要紧之处,就在于内部多阉庶。戴权那条老阉狗,骨头比臣想的要硬。给出了一份名单后,就再不肯开口了。就是那份名单上面,也有三成是错误的。他就是想让其余宫人看到臣会滥杀无辜,心怀怨恨。所以,臣要尽快将外面的中车府番卫清扫干净。就臣所知,皇上先前,曾调了一部中车府于恪荣郡王门下听用。这些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李暄闻言脸色难看之极,他纵然知道隆安帝先前点他为太子不过是权宜之计,但此刻听闻隆安帝将中车府都调拨了一部分给李时,心里还是难掩怨恼。

    果真李时上位登基,他这个“废太子”想好死都难。

    即便能苟且活命,也是被圈禁在方寸之地,一辈子见不得人。

    尹后面色淡然,看着贾蔷问道:“可拾掇的干净?”

    贾蔷道:“宫外臣自会尽力为之,这几日来,宫外的至少已经杀了八成。但宫内的,还要以牧笛为主。牧笛尽快派人去绣衣卫,参与戴权并诸多中车府大档头的审讯中,然后清理宫务。中车府一日未清理素净,宫内一日难安。臣有一议……”

    尹后道:“你说就是。”

    贾蔷沉声道:“自隆安初年起至今,虽偶有选秀,然宫中宫人多还是景初朝旧人。人心难测,再怎么缜密筛查,总还有遗漏之人。这些人,一旦成祸,那便是倾天之祸!所以,臣建议太子登基后,便开展大规模选秀。不止大选,还有小选。将旧日宫人,多发放出宫还家。若无去处者,可以交给臣……”

    此言一出,尹后和李暄都侧目瞪来!

    贾蔷忙赔笑道:“不是臣要,臣要那么多宫人做甚?只是南下小琉球之民男多女少,这些宫人与其落个凄惨下场,不若送去小琉球,相夫教子,平稳过一生。不止宫人,臣近来准备清理平康坊七十二家青楼妓院。那一处处看着是繁盛的销金窟,可哪一处不是人间炼狱人间极惨之地?在臣看来,那样的地方不是象征大燕风流的福地,而是大燕脸上最丑陋的伤疤!对了,还有礼部下的教坊司,臣……”

    “行了行了行了!”

    李暄忍着笑一迭声打断,骂道:“你一天到晚吹牛吹的震天响,好似眼里除了无垠寰宇外,大燕在你眼里都不值一提。球攮的,谈及女人就恨成这样?牙咬坏了没有?哈哈哈哈!”

    此事在李暄看来,是真的好笑。

    传出去,在士大夫眼里,许更好笑。

    你贾蔷双手沾满多少血迹,所杀之人或因其而死之人,上至蒙古可汗,下至市井青皮,甚至几个皇子,乃至如今生死不明的天子,都有瓜葛。

    丧命于其手者,何止万数?

    如今却为了一群窑姐儿,居然也能如此惺惺作态?

    李暄笑的不可自抑,然而尹后却凤眸明媚的看着贾蔷。

    她听懂了贾蔷的话,也窥探到了贾蔷内心的一片静和。

    与强者争锋,自是屠万人为雄!

    但却又怜惜弱者,此为仁心。

    不止那些苦难的风尘女子,便是世间黎庶,贾蔷不正因那些罹难百姓而奔走南海,与西夷会战于大海之上吗?

    实乃伟丈夫也!

    人便是这样,入了眼,怎么看都好。

    而女人,则是许了身子,便愈看愈好。

    更何况,贾蔷是个真有能为者……

    “这些事,你自去操持就是。本宫与太子的安危,你多上些心。”

    尹后温声说道。

    贾蔷扬起嘴角,笑的一脸阳光,道:“娘娘放心!臣如今全靠娘娘宠爱……还有太子庇护,不然武英殿那些臣子,还有朝堂上的百官们,恨我不死多时!”

    李暄这会儿回过神来,挠头道:“你也知道?贾蔷,你近来怎和韩半山他们撕破脸了?连大舅舅的体面也丝毫不给?”

    贾蔷没好气道:“我如今是领侍卫内大臣,还提调绣衣卫,除了当孤臣,还能做甚么?交好了他们,太子登基后还能放心?干脆彻底走绝,反正将来是要南下的,得罪了也就得罪了。”

    李暄居然有些羡慕起贾蔷来,道:“你这活的也忒潇洒了些……”

    上面尹后立刻警告道:“你熄了这个心思!武英殿大学士都是你的师傅先生,你马上将为天子,敢这样对他们,岂非不知死活?贾蔷在小琉球也有治政之臣,你问问他,如何对待的?”

    李暄看了过来,贾蔷嘿嘿笑道:“娘娘,小琉球臣是交给臣的妾室闫三娘去管的。臣待三娘,自然是极好。”

    怎么个好法,皇后其实也知道一些,当然,还并不深入……

    尹后凤眸中浮过稍许波澜,咬牙啐道:“你们两个混帐,没一个正经的。去去去,快离了本宫这地儿,看着来气!”

    贾蔷和李暄讪笑退下……

    ……

    “事情给爷办了没有?”

    刚出九华宫,李暄就拉着贾蔷叽叽咕咕问道。

    贾蔷无语的看着这位,道:“你还真有几分昏君的气质……你急甚么?”

    李暄骂了句后,恼火道:“爷都快被邱氏那忘八给烦死了!越看着她一脸衰相,就越想云氏的温柔小意儿……”

    贾蔷提醒道:“太子妃到底是给太子生养女儿之人,也算是一路扶持过来的。眼下太子即将登基为帝,成为天下至尊。偏对她的不耐烦明眼人都看得出,所以愈发不安。你给点耐心……家和万事兴呐。”

    李暄张口就想骂,不过看到贾蔷脸上的诚色和关心后,按下怒意,道:“你从前与爷说,未经人苦,莫劝人善。如今到了你这里,反倒劝的起劲儿。爷不能同别个说,但能和你说。等爷登基亲政后,第一件事,就是废了她!”

    贾蔷听出不对劲来,看着李暄脸上的憎恨,轻声问道:“可是她,干了甚么不当之事?”

    李暄眼圈都红了,咬牙道:“爷才知道,爷先前在王府幸的几个丫头,都有身子了,结果被她下令带下去生生折磨致死!你说她多歹毒的心?那些丫头,还都是她身边的丫头!爷的骨肉……”

    贾蔷闻言心头一惊,道:“此事……娘娘可知道?”

    大户人家内宅厮斗之狠毒,他是知道一些的,但没想到,会发生在李暄身上。

    李暄长呼一口气,道:“知道。不过,母后劝爷先忍着。眼下一切都以爷登基为先,此刻抖露出这些事来……爷愈发成笑话了。贾蔷,爷受不得这口鸟气。爷十五登基,十五日晚上,爷要见到云氏。”

    贾蔷唬了一跳,道:“你想坑死我?再者,一个女眷如何进宫?”

    李暄冷笑道:“你家那婆娘挺着那样大的肚子,都能直楞楞的往宫里进,云氏进不得?再说,那天百官诰命都要进宫,与……与太后和邱氏见礼。你安插不进来?”

    贾蔷扯了扯嘴角,无奈道:“你牛逼!如今愈发有天子蛮不讲理的气质了,很好,我看好你!”

    李暄气笑,嘿嘿乐着往贾蔷肩头擂了一拳,啧了声道:“多亏有你小子,不然爷得过的多无趣?经筵日讲?爷经筵他奶奶个腿!”

    贾蔷哈哈大笑起来,又小声道:“早上我就同家里说了,去津门将云氏取来。不过你也别忒急,登基之后马上就是选秀。天下美人齐聚皇城,你还怕没福享?”

    李暄讥讽道:“你当爷是你?色中恶魔……要不是你这淫棍从不向外招手,兔子只吃窝边草,爷都不放心你进宫!”

    贾蔷心虚的抽了抽嘴角,反驳道:“扯淡!纯属造谣污蔑!”

    李暄又勾肩搭背小声道:“你帮爷把云氏快点弄来,换个身份认个姑姑,不过一定要避开母后。等选秀的时候,爷帮你留意几个颜色好身量好的……”说着,还在身前夸张的比划了下,挤眉弄眼道:“你也要封王了,按例可享受昭容、彩嫔和内侍的服侍,爷到时候一高兴,多赏你几个!嘿嘿嘿,哈哈哈!”

    看着乐不可支的李暄,贾蔷无奈仰天一叹,话不多言,拱了拱手后,告辞离去。

    九华宫那边……却不必急。

    一切,等十五那天,李暄登基后再说罢……

    出了皇城,看着百余亲卫等候多时,贾蔷翻身上马,一勒马缰,往西城宁荣街方向驶去。

    ……

    九华宫,西凤殿。

    尹后绝色的脸上神情清冷的看着去而复返的尹褚,缓缓道:“大兄之言,本宫却不知何意?”

    尹褚形容恭敬,但语气坚定,沉声道:“娘娘应该知道,如贾蔷、林如海之辈,如今业已表明心迹,不愿做大燕之臣,自弃圣道于外!为了大燕的江山社稷,为了太子的基业稳固,娘娘也该尽力羁勒之,而不该如此宽纵!”

    言至此,他声量渐高:“娘娘莫要为贾蔷那番鬼话所迷惑!若不拿下大燕,若无大燕亿兆百姓为底,他拿甚么去征战万邦?他越是有如此野心,朝廷才要愈发防范忌惮,而不是亲厚纵容!”

    尹后闻言,凤眸中目光淡淡,看着尹褚缓缓道:“尹大人,你在教本宫做事?”

    若是昨夜之前,这番话说不得还会打动尹后。

    但今日,尹后自忖已有足够把握,信任贾蔷。

    虽然,还需要一些手段……

    她不是没想过尹褚所言之事,但贾蔷明白的告诉他,只是需要一些失地难民而已。

    且足有五年时间,来证明德林号的存在,对朝廷到底是好是坏。

    这些,就足够了。

    另外,以她现在的身份和心性,已经容不得再有一人,对她指手画脚,强硬教诲了。

    亲兄长,也不行!

    ……

第一千零四十章 且观之

    九华宫,西凤殿。

    尹后坐于凤榻上,与新传招回来的李暄道:“你与你舅舅说说,对先前事有何疑惑?”

    李暄闻言一脸莫名其妙,甚么先前事?甚么疑惑?

    尹后蹙眉道:“就是贾蔷分明能干,为何不容于武英殿?而贾蔷能这样干,你却不能学他那样对待士大夫的缘由!”

    李暄闻言“哦哦”了两声,连连点点头道:“儿臣是有些不解,为何新政至今,大半功劳都是林如海和贾蔷办下来的,那些人分明坐享其成,不感恩戴德也就算了,怎还有脸使绊子下黑脚?这儒家不都讲究正人君子么?读书人不都是有风骨的?怎么落到这里,一个个吃相就那样难看?还有脸给儿臣经筵日讲?”

    尹后见他往里面夹带私货,没好气的白了李暄一眼后,看着面色难看的尹褚,微笑道:“你是他亲舅舅,提点提点他罢。这些事,别说是他,连本宫有时也回答不上。”

    她凤眸微眯,看着娘家亲大哥。

    她当然不怀疑尹褚的忠诚,也要依靠她,来掌控局势……

    但是,涉及天下大权,连父子骨肉都要留三分余地,更何况是兄妹?

    当然,敲打之余,还要笼络……

    这些复杂的人心权术,原本玄奥难测。

    不过,她自忖还拿捏的住。

    她会偏宠某一人,但绝不会偏重哪一个。

    即便是贾蔷,眼下如此偏宠,只因他看似张牙舞爪权倾朝野,可实际上,他在朝堂上并未沾染半点权力……

    她的偏宠,是给贾蔷撑腰的。

    贾蔷,就是平衡眼前这位将来注定权倾朝野的外戚宰相的最佳人选。

    尹褚心里其实也跟明镜似的,所以早早和贾蔷摒弃简单的亲戚情分,划清界限。

    正因如此,尹褚才愈发知道该怎么说。

    “糊涂!漫说他们所谓的成就,只是剑走偏锋,投机取巧,借势盘剥苛勒抄家得来,便是如此,新政大多数差事,也是由天下官员所做。就凭他师徒二人,就算有三头六臂,又能办成几件事?”

    “再者,就目前军机处的分析,贾蔷的确一直在为朝廷出力,也出了大力。但与此同时,他也顺便借朝廷之势,使得他的德林号以诡异的速度,极其迅猛的壮大,积累下如山高海阔般的钱财!若非如此,也不至于在小琉球养精兵数千,挥师北上!说一句假公济私,并不为过!”

    武英殿内到底都是当世人杰,一时间为贾蔷行动打懵,可很快,就根据现有的情形,将他的起家手段摸索出七七八八。

    “不说别的,只挟持漕运,若无林如海在户部当他的靠山,他能以朝廷大义,逼得漕帮数十万漕工让步?继而在短短二三年内,生生做到了漕帮百年来才发展起来的程度。”

    “而他的水师,又多是从漕运上的船工演变而来。这说明甚么?从最开始,他所谋划的就是今日割据一方,挟兵自重的局面!”

    “就算,眼下连我看他也没有甚么反心,林如海再如何,也不会生出反心。但是,其行,与谋反何异?”

    “好,权当他们师徒受了太多委屈,不得已为之,朝廷和军机处都咽下这口气,当一回瞎子。可太子若以为他二人为忠臣,又置其他忠心耿耿的朝臣于何地?”

    “半山公名重天下,被贾蔷如此羞辱却做到唾面自干,为的是谁?还不是为了大燕的社稷!太子怎敢轻贱?!”

    被尹褚指着鼻子这一通教训,李暄忍的极为辛苦。

    不是这番话,而是尹褚中午吃的饭菜味道极重,这一会儿差点没把他活活熏晕过去。

    “舅舅,没……没轻贱……”

    李暄晕晕乎乎的说着,还不由往后退了两步,面容有些“惊惧”。

    毕竟,太臭了……

    然而这一幕落在尹后眼里,凤眸中瞳孔猛然收缩了下。

    不过又见尹褚气的脸都青了,咬牙道:“殿下是储君,马上就是一国之君,岂有往后退步之理?臣子与天子说话,从来都是遮遮掩掩云里雾里,以求自保。

    可若连我都如此遮掩,谁还能直言谏君?!难道殿下想当那等被臣子们糊弄,到了亡国时还蒙在鼓里的天子?”

    尹后在凤榻上笑了笑,道:“五儿甚么性子,你还不知道?且慢慢来罢。”

    李暄也面色发白连连点头道:“极是极是,舅舅别急,慢慢来,慢慢来……您忙,先去忙罢!”

    尹褚:“……”

    不过见尹后都并未挽留,便只好告退离去。

    等他走后,李暄海松了口气,双手拼命在面前乱摆,气急败坏道:“舅舅中午一定又吃韭菜炒羊腰子了!”

    尹后闻言一怔,随即才明白过来,方才李暄为何如此不济,她忍不住素手轻揉额畔,啐笑道:“简直岂有此理!”

    李暄重重点头道:“母后说的是,舅舅简直岂有此理!熏煞儿臣!”

    尹后笑了笑后,问道:“那你舅舅方才之言,你听进去几分?”

    李暄扯了扯嘴角,摇头道:“还是冤枉人……”

    “怎么说?本宫怎么听着,多少有几分道理?”

    尹后浅笑说道。

    李暄摇头道:“母后,舅舅他们就是以己度人,终究还是看不起贾蔷,以为他不是正经科甲出身的读书人,认为他只是靠权势才发的财。他们也不想想,天下有权势的人多的是,有几个能如贾蔷那样,做出那么大的家当来?有一事母后必还不知,贾蔷是以染布起家的,后来也织布。他有一种方子,革新了织染的技艺,如今一个人纺织出来的纱布,顶过去八个人还多。而他在山东那边建的工坊里,有数以万计的工匠在做事。若他想发财,只要将这些织染出来的布便宜卖,就能顶死天下那么多布号,十座金山都赚出来了。可他却对儿臣说,若那般行事,不知多少靠男耕女织过活的百姓之家都要破产。

    他有的是赚银子的法子,还需借朝廷之势?他都是绑着手在赚钱,所以舅舅说的那些,压根儿不成立。”

    尹后轻声道:“五儿,你这么不喜欢你大舅舅?”

    李暄嘿的一笑,道:“也没说要怎样,他毕竟是儿臣的亲舅舅,军机处内不倚重他,还能倚重谁?一个个都不将儿臣放在眼里。只是,儿臣记得原先,大舅舅是亲近四哥来着……那会儿,大哥还没被父皇彻底厌弃呢。所以儿臣觉着,便是儿臣以为天大地大,娘亲舅大。可保不住人家不这样想不是……”

    尹后:“……”

    这个儿子,对他的母族舅父,意见可深了去了啊……

    ……

    大明宫,武英殿。

    西阁内,韩琮看着坐在公案后吃茶的林如海,老脸都抽抽了几下,道:“林相,你这气色,倒和姜家那位老公爷有的一比了……”

    听出言语中的嘲讽,林如海不怒反笑,摆手道:“邃庵啊,老夫与赵国公比不得。那是大燕的擎天白玉柱,有他在一日,大燕则稳如泰山。老夫么……不过求一个了却残生,稍享天伦罢了。”

    韩琮哼了声,道:“若让姜老公爷选,他巴不得用十年寿命,来换如海你这般情形。你如今是得大逍遥了,有弟子如此,姜老公爷都要倚重于你。姜家嫁一嫡女入贾家不算,多半还要往小琉球上派一支过去罢?”

    这般赤果果的诛心之言,林如海竟是微笑颔首承认了,道:“老公爷是打算派三房过去,留一火种罢。论起得罪人,老公爷和仆那弟子相比,也不遑多让。”

    李晗乐呵呵笑道:“原以为,林相是一心谋国,不谋己身……当然,谋己身也是天经地义之事,仆并无他意。”

    林如海淡淡道:“有他意也无妨。若老夫再继续谋国下去,秉用、公瑾岂非都白死了?就当老夫和光同尘,藏愚守拙罢。”

    李晗:“……”

    如海公这果真是老来回春,连言辞都如此犀利了吗?

    倒是尹褚呵呵笑了起来,道:“看来林相,也是笃定主意,年后南下小琉球了。也好,也好。有林相这般无双国士看着,想来宁国公再不会做出挥师北上,私兵进京勤王的唐突事来。”

    林如海笑的意味深长,道:“这还是要看,有没有如李向那般逆王谋反。若君贤臣明,政通人和,天下无事,莫说贾蔷那区区数千兵马,便有十万天兵天将下凡,又有何用?所以此事,在内,不在外。在自强,而不在削弱他人。天下岂有乞来的太平?”

    尹褚:“……”

    韩彬笑着摆摆手,让李晗、尹褚先去忙,待二人走后,方问林如海道:“你一个内,一个外,果真认定了小琉球自立?”

    对韩彬,林如海要郑重许多,他缓缓道:“就眼下而言,朝廷断无信任德林号之理。仆之意,半山公你们不妨且观之。看看三五年内,小琉球之存在,对大燕到底是好是坏。但有一事要说在前……”

    “何事?”

    韩彬看着眼前这位曾经志同道合,但眼下显然已经分道扬镳的故人问道。

    林如海道:“这五年内,朝廷不得与德林号使绊子。半山公最好也告诫李子升和尹承愿,莫要好心办下错事。”

    韩彬面色凝重,看着林如海缓缓道:“如海,是在警告老夫?”

    林如海叹息一声,道:“不是警告,是善告。半山公,到了今日之局面,半山公莫非还以为,仆一言,蔷儿便恭敬领受了去?便是仆前往小琉球,虽出于孝心,实则也未与仆商议便定下的。眼下蔷儿与诸公撕破脸,还只是公事之上。若叫他认为有人故意拖他后腿,包藏祸心,那就不只是公事上的撕破脸。朝廷当然不会畏惧,可为何非要急着撕破面皮,斗个两败俱伤?且先看三五年,到底是好是坏,难道不是更好?

    而且,半山公需知,按照先前所算,明岁,也并无太大可能风调雨顺,甚至可能会更恶劣。贾蔷私自调兵北上进京,的确犯下大忌讳。但此后果再恶,也恶不过数以百万计灾民流离失所,饿殍千里来的强罢?

    且观之,且观之!”

    这一刻,韩彬心中长叹戚。

    与其分庭抗礼甚至还占些许上风的林如海,何等大才,然而其心,却不复忠于朝廷矣。

    悲哉!

    更让他心中着恼的是,眼下,他也只能为林如海师徒所挟。

    因为明岁之天灾,的确是最险恶的一把悬梁之剑……

    “也罢,且观之。”

    韩彬心中绝不相信,坐拥亿兆黎庶的煌煌天朝,会为区区一竖子所制。

    便再过三年,观之何妨?

    ……

第一千零四十一章 卖妹求荣

    宁国府,宁安堂。

    见过舅舅一家,贾蔷回至内宅。

    时隔大半年,又重见了尤氏、尤三姐、邢岫烟和妙玉。

    许是忙碌日久,如今回家,心情轻快下,倒有功夫打量起几个女孩子来……

    和前世一水的网红脸美人,几乎分辩不出甲乙丙丁不同,贾蔷觉着他身边的姑娘,都各有千秋特色。

    尹后那种气场强大到极点,集睿智精明和美色于一身的绝代芳华算一种,黛玉让人见之忘俗,一双星星点点的星眸便是她澄净如水晶般的心肠,还有子瑜的静韵透彻,宝钗的藏拙守愚,端庄内媚,可卿的幽媚妖娆……

    每一个,都如此不同。

    每一个,都让贾蔷流连忘返。

    而眼前的几个女子,却又有不同。

    尤三姐的桀骜难驯,是她如何遮掩都遮掩不掉的。

    家里原也有这般性子的丫头,晴雯。

    但晴雯再泼辣,再心气高,她也只在丫鬟里泼辣。

    即便心气高,她也不过是想当个姨娘。

    可尤三姐不同……

    她一眼看去,就能看出是个不愿比人低的。

    唯一欣慰的是,她虽不愿比人低,虽泼辣桀骜,但她从不欺下。

    便是身边的丫鬟婆子仆婢们,也未听说过她有打骂的现象。

    真论起来,尤三姐才是最接近贾蔷前世那个时代女性的女人。

    只是这种“不愿低头为人下,也不愿欺负人”的性子,在当下却是如此另类,尤其是她的身份……

    不过单论颜色,尤三姐当称得上当世拔尖儿。

    柳叶眉,水杏眼,瓜子脸,樱桃口,再配上那泼辣的精气神,颇为不同。

    妙玉又是一番滋味,有出家人的清冷,又有俗世的傲娇。

    谁家清苦出家人会有婆子丫头服侍……

    模样嘛,自是极好。螓首蛾眉,清水芙蓉。

    但眼底那一抹不甘化外的波澜,给这个出家人凭添几分红尘未尽。

    邢岫烟就不多说了,倒比妙玉更似红尘之外,超然如闲云野鹤。

    连尤氏,都美艳养眼……

    “无礼!”

    被贾蔷打量了一圈,邢岫烟风轻云淡,恍若不知。妙玉娥眉轻蹙,似带薄恼。尤三姐则梗着修长的脖颈啐了声。

    坐在贾蔷身边的李婧大感好笑,道:“爷没回来前,三姐儿你一日三问,快化成望夫石了。怎如今回来瞧见了,看一眼就成无礼了?”

    “呸!”

    尤三姐俏脸涨红啐了声,就要反驳,却被尤氏按下。

    尤氏问贾蔷道:“爷,老太太可还好?家里人都还好?”

    以她的辈分,原也只该叫一声国公爷,这一声爷,愈发显得她心中的卑微。

    这姊妹俩也是有趣,一个丝毫不怕,一个怕到骨子里。

    贾蔷先前纠正过几回,这会儿也懒得再说,只应道:“好,都好。”又同尤三姐笑道:“正是因为心底无私,所以才能坦荡欣赏。赏美人如赏明月,并无亵渎之心。”

    见其果真眉眼目光坦荡清明,尤三姐心里反倒有些难过……

    李婧在一旁笑道:“老太太她们原是要南下小琉球的,如今大概又接到信儿了,折身回京了。算算时日,下月就该到京了。太太她们倒是要晚些,怕是要到年跟前才能回来。”

    贾蔷与她笑道:“差不离儿正好赶到你生孩子。”

    李婧“啧啧”道:“爷离京前,还只李峥、晴岚一双儿女,如今……二奶奶生了一个哥儿、平儿姑娘生了一个姑娘,香菱也生了一个哥儿。鸳鸯也有了……再加上,两个大奶奶……还有我肚子里的,老天爷,爷一年就有小十个儿女了?”

    数到最后,李婧自己都惊笑起来。

    尤氏等则先后被“十个儿女”和“两个大.奶奶”给震惊了,尤其是后者。

    可卿是大.奶奶,且也都知道她和贾蔷的事……

    那另一个大奶奶是谁?!

    尤氏强笑了声,语气尽量若无其事些问道:“两个……大.奶奶?兰哥儿他娘……也有了?”

    话里没有嘲讽,唯有艳羡和心酸,简直溢于言表。

    这个世道,女人最大的依靠,一是父亲,二是丈夫,三就是儿子。

    她父亲没了,丈夫死了,身边连个儿子也没有。

    但凡能有一个,也不至于每日里心惊胆战,怕落不到一个好下场。

    李纨原本和她差不离儿,不,原本就比她好些,有个贾兰傍身,总有个活头。

    贾家也不会薄待了她。

    未想到,如今竟又怀上了……

    再看看她自己……

    贾蔷摆摆手,道:“且不说这个……”他见尤三姐满满幽怨的看着他,问道:“辽东那边可有信过来?”

    尤三姐嗔他一眼,不过还是答道:“来了。姐姐说她在辽东很好,又怀起了。”

    “贾琏呢?如今甚么德性?”

    贾蔷随口笑问道。

    一屋子香气暖人,让他生出懒洋洋的感觉。

    他自不会浑来,妙玉、邢岫烟也不是任他浑来的人。

    尤三姐许是能允,但没个名分也万万不能。

    所以,就这样说说话也好。

    尤三姐哼了声,道:“还能怎样?好了两个月,又开始胡孱起来。不过到底对姐姐不差……”

    贾蔷淡淡问道:“有没有想回京的念想?”

    不知为何,尤三姐心里忽然感到一丝丝压力,看着贾蔷,声音轻柔了些,道:“并没有呢,他们在辽东很好。”

    贾蔷笑了笑,道:“等下回写信,你可以告诉二姐,就说我说的。再过二三年,贾琏就回来罢。和凤姐儿办了和离,荣府这边的家业,可由他和二姐的子嗣继承。我的儿子,前程自有我来操持。”

    众人闻言心思各异,独尤氏震惊之余,愈发心酸。

    原本凤姐儿看着比她还要惨些,谁知道,如今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和离之后,明显是要给个说法了……

    尤三姐点了点头后,也不说话了。

    贾蔷看了看外面的夜色,道:“都去歇息罢,往后五年我多半都在家里待着。年底家里人也大都回来了,又和往常一般了。”

    尤氏姊妹和邢岫烟、妙玉纷纷起身告辞离去。

    等她们走后,李婧笑道:“爷也不留下两个侍寝?”

    贾蔷瞪她一眼后,轻轻呼出口气来,牵过李婧的手握了握,轻声道:“这次家眷们都回来,闺女也回来,李峥却要留在小琉球。谁都不能真正保证,就一定不会出事。果真有万一之难,咱们都没了,李峥,就要代咱们扛起这片基业,还要替咱们报仇!你不怨我罢?”

    李婧闻言,抿了抿嘴,眼中当然有心疼和思念,却还是红了眼圈摇了摇头道:“爷这般做是对的。不过,果真咱们出了事,这座京城也必保不住了。有整个神京替咱们陪葬,也不算亏!”

    听她咬牙发狠,贾蔷笑了笑,道:“别紧张,出事的可能微乎其微,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

    李婧摇了摇头,严肃道:“孙婆婆说,爷如今执掌皇城内卫,又管着绣衣卫,看似权势无双,可也自绝于朝廷,自绝于武勋。她推测,武英殿会点两广总督叶芸入阁,这倒是其次,怕还会让忠勤伯杨华重掌步军统领衙门。往后再想寻漏洞进城,几乎不可能。

    等京营也全部轮调出去,从九边往回调人,对咱们来说,愈不是好局面。所以孙婆婆叮嘱我,万万不可大意。

    那些官爷好面子,若寻得机会,绝不会放过爷。

    夜枭一定要随时准备好应变,她还想请爷示下,一旦事情突发,有人昏了头不惜鱼死网破也要动手,夜枭能不能提前动手?”

    贾蔷笑道:“当然可以。不过如今中车府死伤殆尽,绣衣卫也在手中。再加上夜枭和金沙帮,敌人想不惊动咱们就动手,可能性微乎其微。果真有个意外,夜枭就按路数对付就是。有些人,我虽尊重他们,但总不能伸着脖颈等他们来砍。”

    李婧一挥手,发狠道:“贼厮鸟们敢想瞎了心,我就杀他们全家!”

    贾蔷嘿嘿笑了起来,道:“好好好!婧姐发话了,说杀他全家,就杀他全家!”

    李婧嗔了贾蔷一眼,又不无懊恼的低头看了眼好大的肚子,恼火道:“偏家里没人时,这样大个肚子,不中用!”

    贾蔷哈哈笑道:“哪里就非要床笫之欢?爷已经过了肤浅的阶段了。走,咱们去歇息罢。你一个人在京里累了这么久,如今我回来了,你也能休息休息了。”

    他将李婧抱在腿上,抚了抚鬓间的发梢,在她唇上亲吻了下。

    李婧却歉意摇头道:“爷还是一个人歇息罢,我有身子后睡眠浅……得一个人睡。”

    她不好说这次有了身孕后,也不知怎地老是排气……

    若是晚上睡在一起,“咚咚咚”个不停,日后她还怎么做人?

    贾蔷不知这些关节,却体谅孕妇不易,关心道:“可要紧不要紧?看太医了没有?”

    说话间,李婧就有些忍不住了,站起身来,道:“哪里要紧?我都知道……爷你快歇息罢,我回房睡去了,困!”

    说罢,几步出了门,于抄手游廊上没走几步终于忍不住了,“卟”的一声……

    然后俏脸滚烫,轻轻跺脚,一手掩着鼻子,一边心虚的回头看,发现贾蔷没跟出来,才双手在空气中乱挥舞了几下,赶紧回房去了。

    贾蔷躲在门后,无声的哈哈大笑着。

    笑罢,往前院走去。

    空落落的院子,一个人睡还是有些不大习惯,总会想起黛玉她们……想念。

    今晚还是和外甥小石头对付一宿罢,明天津门船队回返小琉球,他决定让舅舅一家跟着前往……

    ……

    东路院,上房。

    烛火下,尤氏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倔强的尤三姐道:“你当我是那不要脸的,非要你去爬床,卖妹求荣?你若愿意嫁给别个,我明儿就给你准备嫁妆,远远的嫁出去拉倒!偏你是个死心眼儿,眼高倒高,认定了蔷哥儿不嫁。既然如此,眼下就是最好的时候。他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跟来,小婧又大着肚子,这会儿你不去,等那好大一家子回来后,你就是想再有这样近前的机会也是白想!

    小妹,咱们姊妹三个,数你颜色最好,也娇惯着你,都以为将来你命最好。可如今你看看,二姐儿虽跟了个没出息的,可蔷哥儿既然发话,日后荣府还给他们,二姐儿以后就是荣府的女主子。再看看你,还只顾在这犟着!早晚连通房丫头都比不上,你的好才多着呢!”

    一边啐骂,一边打量。

    她这个妹子,生的是真好,又会打扮,一件群青环胸菱花边大袖裙,叫她穿的又翠又艳,风情无限。

    当真是万人也不及……

    尤三姐被尤氏一通训斥,也动摇了本就等的煎熬的心,低着螓首轻声道:“他不喜我的性子,我又能如何?”

    尤氏听出话风来,登时大喜,道:“俗话说,女追男,隔层纱。你放下身段,好生小意服侍他一回,难道还怕他不动心?”

    尤三姐轻啐了口,道:“我可不想叫他轻贱小觑了去……我也不会那些狐媚子滢妇手段!”

    尤氏叹气恼道:“罢罢,为了你的下半生,我也豁出去了。你且等着,我换身衣服,随你一起去。”

    尤三姐:“??”

    尤氏只作没看到,换洗了身衣裳后,也是一身娇艳,并不比三姐儿逊色多少,还更丰润些。

    拉着木起脸的尤三姐,带上银蝶、炒豆,去了宁安堂。

    只可惜,走到门口碰到值夜的婆子才知道,贾蔷没在后院休息,去前面舅太爷的院子安歇了……

    尤三姐松了口气,尤氏心中却是悲鸣,上天待她何其薄也!

    京里发生了甚么事,她大概也知道了些,贾蔷独将她和三姐儿留在京里,可见未当成自己人。

    下一回,若再有这样的事,她怕是连好死都难落得……

    不行,绝不能再错过机会。

    今日不成,还有明日!

    ……

    PS:隔壁单元着火了,我于风轻云淡中码了一章。

    我老婆居然下了起点开始看我的书了,我有点慌……

第一千零四十二章 登基

    隆安七年,九月十五。

    是日一早,天远还未亮,贾蔷起身送走了不再执拗留在京里的舅舅刘老实一家,由亲卫护送他们前往津门,登战舰回返小琉球后,他就早早进宫。

    今日李暄继皇帝大位,他这个领侍卫内大臣、绣衣卫指挥使要在宫中盯着一切。

    进宫后草草拜见完尹后,就前去监察。

    司设监等衙门已于华盖殿陈设御座于中,仍于奉天殿设宝座。

    昨日,钦天监已设定好时鼓。

    寅正,礼部遣官祗告天地、宗庙、社稷。

    寅时末,贾蔷更换郡王服。

    头戴洁白簪缨银翅王帽,穿著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腰间系着碧玉红鞓带。

    卯正,贾蔷同宝郡王李景、义平郡王李含、宁郡王李皙并宝郡王府、义平郡王府两家王府满六岁的小王子,和四位顾命大臣,一道簇拥着李暄,前往九华宫寿萱殿,先拜见了太后,得太后教诲数言,又前往西宫,于隆安帝、尹后几筵前,祗告受命。

    毕,即于奉天殿前设香案、酒果等物,具衮冕服,行告天地礼。

    之后,于辰时二刻,就赴奉先殿谒告祖宗。

    毕,仍具衮冕服,折回九华宫隆安帝、尹后面前,俱行五拜三叩头礼。

    毕,诣奉天殿即位。

    尚宝司设宝案于奉天殿,鸿胪寺设表案于丹陛上,教坊司陈设中和韶乐、悬而不作。

    巳时,鸣钟鼓,绣衣卫设卤簿大驾。

    李暄上服衮冕,御华盖殿。

    文武百官各具朝服,入册墀内俟候。

    鸿胪寺引执事官进至华盖殿。将行礼之时,即传旨百官免贺,只行五拜三叩头礼。

    传毕,方引执事官就次行礼赞。各供事赞请升殿,由中门出,升宝座。

    绣衣卫鸣鞭,鸿胪寺赞五拜三叩头礼。

    讫,百官出至端门外俟候。

    鸿胪寺请颁诏,翰林院官捧诏授礼部官,由奉天殿左门出。

    绣衣卫先设云盖于午门前,候捧诏至云盖中,导至端门开读,行礼如常仪。

    礼毕,礼部官捧表送司礼监交收。

    待所有礼数都过了一遍后,天色已黑透……

    章服之美谓之华,礼仪之大谓之夏。

    虽明白这个道理,可从一个黑夜折腾到另一个黑夜,滴水未进,脚后跟几乎没有挨地的时候……

    这一场下来,真真是够劲……

    养心殿前的御阶上,贾蔷顾不得郡王仪容,席地而坐。

    身边是从御膳房取来的十来只烧鸡,并四五坛御酒。

    大快朵颐!

    李暄还要惨些,在养心殿内,和诸军机大臣们还要商议明日颁布纪年改元,以及大赦天下等诸事。

    好在,贾蔷不干预政事,所以得以暂歇。

    直到过了子时,李暄方面无人色,双目空洞无神,似被几个大汉糟蹋过一般的走了出来。

    他身后才是几个摇摇晃晃的军机大学士……

    一众君臣饥寒碌碌的君臣,看到贾蔷坐在御阶上吃的“啧啧”出声,一时间脸色愈发不好了。

    尤其是李暄,眼泪差点都落下来,张嘴就想骂,不过好在记得如今身份不同了,转身草草与身后诸军机道:“诸爱卿,还请快快回去歇息罢,别累坏了身子。”

    盖因贾蔷在奉先殿祭拜列祖列宗皇帝后,就与林如海告了假,先行送回布政坊。

    此刻只二韩、李晗和尹褚四人。

    两广总督叶芸虽也要入阁,却要等到明日了。

    四位军机看向贾蔷的目光都不大好,留一如此另类恣意,又对天子有莫大影响的人在宫里,绝非好事。

    不过见贾蔷连眼皮子都没挑一下,四人也没自讨无趣,纷纷抬脚离去。

    等四人走后,李暄就提着龙袍前摆冲到贾蔷跟前拳打脚踢,当然,都没打到,踩到鸡骨头还险些摔一跤……

    “还不给爷吃点儿?!”

    李暄生生喊出了公公的气势,声音尖锐。

    贾蔷“嘿嘿嘿哈”的笑了起来,从一旁拿起一个油纸包,递了过去。

    李暄三两下撕扯开后,狼吞虎咽起来。

    贾蔷又拿起一瓮清酒,打开瓮塞后递了过去。

    李暄接过仰头猛灌了两口后,喘息了几下,就掉下泪来……

    他打小到大,何时受过这样的累,遭过这样的罪?

    如今取代戴权位置的陆丰见之唬了一跳,可又不知该怎么劝,焦急惊慌。

    贾蔷见之,却是“哈哈哈”的笑的前仰后合。

    李暄心里的委屈心酸被这厮笑去大半,一根鸡骨头丢过去,骂道:“爷都快疯了,你球攮的还笑?你还是人么?!”

    贾蔷没搭理,挨着御阶侧躺下去,语气随意道:“欲戴皇冠,必承其重。你又不是没见过皇上是怎么当的,真以为那是美差?”

    李暄正色道:“贾蔷,爷要是果真像父皇那样,屁股长在养心殿,每天和那些国之栋梁们叽叽呱呱的打擂,得操心大燕十八省各处的吃喝拉撒,刮风下雨,爷非疯了不可!

    你说江西下了场大雨,和爷有个鸡毛的干系?这陕西遭了旱,出现好多流民,爷让他们把流民送你,都弄去小琉球,难道错了?一个个恨不得吃了爷!还让爷定夺谁该入阁……爷连叶芸他娘的是白是黑是胖是瘦都一概不知,就凭他们说怎么样怎么样好,就要点他入阁?”

    贾蔷叹息道:“皇上,那能有甚么法子?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李暄见他如此懒惰,踢了他一脚,又往跟前挪了挪屁股,道:“贾蔷,得想法子啊!”

    贾蔷起身离他远些,寻了一处平坦的地儿躺下,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道:“皇上,我想法子?军机处如今防我跟防贼似的,我不出声还好,但凡我出声,那必然是为了反对而反对。这叫甚么?这就叫党争!算了,着实懒得和他们一般见识,也不愿内耗。到底如何,随他们去罢。我就看着,明岁大旱,他们要怎么度过。一群球攮的官僚……”

    李暄闻言唬了一跳,起身几步走到跟前,拿脚踢了踢,道:“贾蔷,明年你不管了?海粮你不运了?”

    贾蔷笑道:“运!但朝廷得拿钱来买罢?还有大燕皇家钱庄,我还要看看,他们认账不认账。朝廷借了上千万的银子,倒看他们明年怎么还。”

    李暄眨了眨眼,小声道:“那……要是他们不肯还呢?”

    贾蔷哈哈笑道:“那臣非得笑死不可!立刻在小琉球上重建钱庄。其实要不是为了报效朝廷,忠于天家,我压根儿都不想带他们顽。凭白送给天家六成股,价值六千万两银子,我傻啊?他们要是连这压舱石都敢废弃,那往后再别提钱庄的事了,我真乐得轻松。”

    李暄闻言脸色严肃起来,点头道:“贾蔷,你说的对!这不是小事……你放心,凭谁来聒噪,谁敢提废钱庄和赖账的事,爷大耳刮子抽不死他!军机处那几位都不成!人总得讲信用罢?”

    贾蔷闻言,连连大笑之余啐道:“我看皇上就是舍不得那么一大笔银子,说的倒是冠冕堂皇!去去去,吃你的鸡去,臣再歇息一会儿,还得去查宫禁。奉先殿那边今天到处是香火灯烛,怎么瞧着有点起南风的意思……”

    李暄听他絮絮叨叨的,骂道:“爷同你说正经的,你扯鸡毛卵子南瓜的?爷问你,你是觉得明年难熬是不是?”

    贾蔷侧眼看过去,没好气道:“这不废话么?明年才是真正的庚子年,十有八.九麻烦最大。皇上也别这样瞧我,不是臣幸灾乐祸,此事早八百年就同军机处那几位说过了,可人家瞧着不在乎啊。你道他们为甚么急着把叶芸提上来?叶芸粤州待了好多年,最了解十三行对外海贸的勾当。他们这是做好了踢我出局,他们自己掌控海粮采买之事。不过臣也理解,粮食命脉,假于一个信不过的人手里,如何放心得下?你知道最卑劣的是甚么?”

    “甚么?”

    贾蔷双臂枕于脑后,叹息道:“最卑劣的是,他们知道臣对娘娘,对皇上的情义,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事情彻底恶化。所以他们就存了先尽力做着,做不好还有我兜底的心思。甚至,他们一言不发,就认为德林号有义务帮着他们买好粮,再免费给他们运到各处。哦是了,他们必是不承认是免费的,因为小琉球需要人口嘛。运到小琉球的灾民,算是给德林号的报酬了。

    皇上,你再猜猜,臣会不会随了他们的愿?”

    李暄闻言,觑着眼打量起贾蔷的微表情来,看了好一会儿,嘿嘿笑骂道:“你随他们个叽霸鸟毛的愿!你小子,阴险着呢!”

    贾蔷也哈哈笑起来,道:“对了!他们若不存下这等心思还则罢了,若果真存下这等心思,他们才会知道死字怎么写的!等他们耽搁了灾情,使得灾民百万,流离失所,群盗四起时,皇上就可以罢免了他们!让他们都滚蛋!反正你也烦的够够的!”

    李暄笑不出来了,看着贾蔷道:“你这说的……真的假的?”

    “你说,他说的是真,还是假?”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抄手游廊那边传来,李暄和贾蔷都是一个激灵。

    李暄下意识的丢飞了手中啃了一半的烧鸡,贾蔷也从地上起来,连连拍了拍身上的灰土。

    就见尹后着一身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俏脸含霜的走来……

    ……

第一千零四十三章 请娘娘去桃园歇息……

    “哟!娘娘,您怎么来了?您也累了一天了……”

    贾蔷见尹后出现,忙起身整理仪容迎上前去,问候道:“娘娘也还没吃晚饭罢?臣有鸡……”

    “闭嘴!”

    尹后瞪他一眼后,训斥二人道:“一个皇上,一个郡王,哪里还有一点德性?先前甚么样,如今也能这般?你们自己看看,这地上都是甚么?”

    一地的鸡骨头鸡杂碎,油纸包和七零八落的酒瓮……

    李暄小声道:“母后,儿臣和贾蔷这不是恶狠了么?对了,这些都是他带来的,儿臣原本在养心殿和诸大臣们商议正事呢,他就在外面吃香喝辣的……”

    贾蔷立刻声明:“刚皇上都吃哭了!”

    李暄:“……”

    喝止住李暄张牙舞爪上前揪打贾蔷,尹后引着二人进了养心殿。

    牧笛给陆丰使了个眼色,陆丰赶紧安排人收拾残局。

    ……

    养心殿内,李暄小心的给贾蔷使了个眼色,连他都看出,尹后是动了真怒了。

    果然,御榻上,尹后国色天香的俏脸上,满是寒霜。

    凤眸更是清冷凌厉的看着二人,道:“原以为过了今日,你们大了,也该懂事了。谁料仍是不晓事,散漫恣意!养心殿甚么样的地方,就这般浑闹?连你们自己都不尊重,谁还尊重你们?”

    李暄、贾蔷还能说甚么?规矩跪下请罪罢。

    尹后却未停止,面色愈发素穆,道:“还不错,议的还是正事。可是你们又在胡吣甚么?贾蔷,本宫问你,将武英殿的大学士都赶走了,谁替皇上分担国事?你来吗?”

    贾蔷解释道:“娘娘,非是本意,就这样一说,也是为了传到他们耳朵里……”

    尹后气的俏脸发白,纤白的右手一拍身边锦靠,怒道:“混帐!你当他们是甚么人,会被你们吓到退后?历朝历代,开启党争者,哪个不是人中龙凤,哪个不是世间一等一的人杰?愈是这样的,在这等事上愈不会后退。没事也叫你逼出事来!”

    贾蔷连连点头道:“娘娘说的是,娘娘说的是!到底臣见识浅薄,虽知道些杂七杂八的,可事关人心、人性,臣还差的太远,还要娘娘多多教诲!臣虽天资愚钝,但一来愿意虚心学习,在娘娘面前必会卖力钻研。二来,臣和皇上都不是得意忘形之辈,不愿因为身份变了,就轻狂傲慢。尤其是臣,铁骨铮铮,邦邦硬……”

    “呸!”

    尹后眼角微微跳了跳,瞪他一眼,啐道:“本宫看就你最是混帐!依照你的意思,朝廷明年格外艰难,比今年还难?”

    贾蔷正色道:“这要看武英殿诸臣,到底是视天灾为大燕心腹之患,还是视臣为头等大患。”

    尹后蹙起眉头凤眸清冷的看着贾蔷,缓缓道:“依你之见,若无你,朝廷必难度难关?你若不捣乱,粤州十三行那边,明岁买不来海粮?”

    贾蔷笑了笑,道:“娘娘,这里面不只是粮食的问题,还有买粮所需要的银子,还有转运粮食……先不谈银子,只运输之难。漕运每年的嚼用要多少……一石米运至京城,至少要花费一石乃至两石的代价。这还是有现成的漕帮可用,朝廷为此单立一漕运总督,还要再加上河标营十数万……

    如今朝廷那些官老爷们,只看着臣借着办差之机,将德林号经营的风生水起,却不看看臣往里面投进去多少,赚得的银子几乎全部丢进去还不够,臣还在臣先生家里,得了林家几代人积攒下来的财富数百万两银子丢进去。这才有了漕运、海运的成型。

    朝廷想办到,其实也不是不行,那得先拿出至少两千万两银子,从无到有进行建设。另外,还需耗时至少两到三年!总得打造漕船罢?

    再加上采买海粮的银子……恕臣轻狂,那些人治理天下或许都是一等一的人杰,可做生意,涉及经济之道,他们差的太远!

    娘娘,幸好有臣在!”

    尹后直直的望着贾蔷,贾蔷身旁李暄,则乐呵呵的擂了他肩头一拳,笑骂道:“你臭屁个屁!”

    贾蔷不无得意道:“臣也不得理不饶人,也不轻狂。且让他们去办就是,臣就想看看,臣是不是真的狂妄自大,小觑天下英雄了!”

    尹后闻言,轻轻叹息一声,道:“也不能怪他们如此提防于你,你干的那些事,哪一件不是胆大包天?也就本宫和皇上了解你,才信得过你。你也是熟读青史之人,你且说说看,他们敢不敢信你。”

    贾蔷摇头道:“青史之上,也没有人如臣这般,立下如此泼天功劳,还甘愿替天家,替朝廷,背上黑锅无数。倾家荡产,为黎庶社稷奉献的。他们若果真没有私心,果真愿意以公正的目光和心胸看待臣,绝不会防范至斯。娘娘,臣还是那句话,臣之所作所为,上对得起苍天鬼神,下对得起黎庶百姓。臣也对得起娘娘的宠爱,和皇上对臣的恩义。”

    尹后俏脸上终于见着笑容了,嗔道:“还说不爱表功,本宫看你是恨不能将功劳都挂在嘴上!本宫和皇上都知你,所以才托付以内大臣、绣衣卫指挥使这样要紧的位置。本宫只希望你明白一事,这天下,是皇上的,不是大臣们的。你和他们斗气可以,可万万不可果真耽搁了正事。”

    贾蔷扬起嘴角笑道:“臣省得。”

    尹后看着他,缓缓道:“此事,本宫会召集武英殿诸大学士,包括你先生,再议一议。将你说的这些,都转告他们。你可还有甚么要补充的?譬如,明年到底该怎样一个章程?”

    贾蔷摇头道:“万变不离其宗,大体还是要按今年的法子来办。但若是从现在开始就准备起,明年即便灾情再严重些,也终究能挺得过来,少耗损些大燕国运和底蕴。譬如,趁才入深秋,将今岁一些旱情着实严重,颗粒无收,又无地无粮可依的地方百姓,往情况好些的省份迁移。只至送往海边,臣会尽最大努力,将灾民运往小琉球。眼下是九月中,北地大旱省份多已进入霜降寒冷之时,但小琉球却可以播种第三季稻米。再加上打猎、捕鱼等辅粮,小琉球至少能分担百万灾民的压力!

    当然,运力毕竟有限,多半做不到。但也要尽力为之。多往外送出一个,朝廷就少一分压力。要知道赈济一个百姓所需要的粮米,从海外运来,再经人手发下去,朝廷负担着实太大了。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就是朝廷财政。单凭朝廷想法子,筹集明年赈济灾民的银子,砸锅卖铁都不可能。有一事他们一定要明白,大燕皇家钱庄的银子,不是朝廷的银子,只是钱庄的银子。而即便天家占股六成,也只是资本股,变不了现。

    且今年朝廷借的银子,明年也是要还的。毕竟,粮食不会凭空出现。”

    尹后面色凝重道:“贾蔷,你当知道,朝廷不大可能拿出那笔银子来……”

    贾蔷笑道:“臣知道,但他们一定要还。不然,钱庄瞬间就会崩塌。明年也就彻底成为一个死局,连臣都毫无法子。任何事,没有银子,都绝不可能办成。”

    尹后有些头疼,以她的聪明才智,都想不出怎么化解此局。

    至于李暄,干脆于百无聊赖间转着眼珠子,东瞅瞅,西看看,这会儿似乎迷上了角落里一个瓷器花罐……

    尹后叹息一声,问道:“那要你来办,该如何化解?”

    贾蔷道:“臣建议,户部以粤州海关五年的关税做抵押,发行一千五百万两银子的国债。这份国债,由皇家钱庄来购买。扣除去岁朝廷拆借的四百五十万两外,余下的一千多万两,皆用于明岁赈济灾民。如此,朝廷一分银子都不花,便可解决最大的财政难关。且眼下粤州海关的关银是十三行包办的,一年不到二百万两,臣算成三百万两一年……”

    李暄回过神来,龇牙道:“贾蔷,你球攮的不会不知道,南海关的税银是直接进内库的罢?你把这份银子收走,母后和爷以后喝西北风去?”

    贾蔷笑道:“喝甚么西北风?光钱庄分红,就比这个多不少。再者,皇上在车行还占着股,怎么也够使了。娘娘那就更不必你担心了,有我在!”

    李暄嘿嘿笑道:“那成,左右你是大财主!看在子瑜的份上,你多孝敬孝敬也成!爷……朕提前说好了,一年少了三十万两,那肯定是不成的。”

    尹后瞪了乐呵呵答应的贾蔷一眼后,道:“你先生如今还是顾命大臣,是武英殿大学士,分掌户部。此事由他来做主,争取在年前,将诸事议定。但愿,熬过明岁,就能国泰民安。”

    贾蔷笑道:“一定,一定。过了明年,大燕就是风调雨顺,国力一年强过一年。最多三年,时局平稳安定,盛世到来,到时候臣奉娘娘出海巡幸天下,到小琉球上瞧瞧。娘娘逛一圈回京,皇上也可以出去看看。不过朝廷肯定不让皇上乘海船出海,顶多南下江南。”

    尹后笑道:“日后的事,日后再说罢。”

    贾蔷连连点头,又忙道:“臣先前还和皇上商议,这段时日来,娘娘着实太辛苦操劳了。如今西边儿的园子还没修好,不过好在臣奉皇上之命,去年就在昌平桃花谷那边修了一座小行宫,又有温汤。娘娘何不去那边轻快几日?”

    尹后闻言凤眸微微一眯,看了贾蔷一眼还未开口,李暄也点头附和道:“合该如此!合该如此!母后,贾蔷这次回京还带了小琉球的鹿,咱们去那边洗温汤,烤鹿肉。对了,还可以邀外祖母一家也去!过去这么些年,尹家也忒苦了些。如今儿臣都登基了,尹家纵不必学田家那般,也该过几年舒坦自在的日子了。”

    尹后闻言,迟疑稍许后,看向贾蔷问道:“你以为呢?会不会,不大合适?”

    贾蔷一迭声道:“合适合适,绝对合适!怎会不合适呢?”

    尹后凤眸中闪过一抹光泽,淡淡一笑道:“你说的不算,且等过两日,武英殿那边大事议定后再说罢。”

    贾蔷心中登时大喜,面上却不显,待尹后折返九华宫后,又和李暄二人悄咪咪的往宜春宫去了。

    那里,藏着犹如在梦中的云氏……

    ……

    皇城东,十王街。

    十王街诸王公府第,早已被绣衣卫贴上了封条封闭起来。

    东城百姓们平日里走路,都会绕开这一片犹如死域的地方。

    有不少传闻,说此处深夜常常出现妇孺喊冤啼哭声,凄厉可怕,愈发给这片街坊增添了几分幽森气息。

    然而谁都想不到,在宁王府东路院的一座套院内,窗口竟有淡淡烛光的渗出……

    房间内,一个锦衣年轻人,眉宇间多有愁闷坐在主座上,嘴里叼着一条小冰鱼儿,怔怔出神。

    此人,竟和正在皇城咸安宫中圈禁起来读书的宁郡王李皙,生的一模一样。

    房内,又一身量高大的锦衣年轻人,嘴里也是嘎吱嘎吱的嚼着冰鱼儿,眉头亦难展。

    李皙听他嚼的刺耳,瞪了过来,又见他愁眉不展,忽地笑了起来,道:“朝宗,倒也不必苦闷。眼下虽看起来万事皆休,其实也还有不少余地。那边儿的内患不小,贾蔷和武英殿那边矛盾极大。除了宫里那对母子外,大燕几乎没谁还信得过私自调兵进京的那忘八。啧,既然咱们眼下实在没甚机会,不如静观其变。早早晚晚,他们少不了一场自相残杀。

    小五那厮,扮猪吃虎,装傻多年倒让他给得了大便宜。有这样的心思,果真能容得下贾蔷那样的权臣?天无二日民无二主,一山岂能容二虎?依爷之见,最多不会超过五年,必有大变。爷等得起,你也好好潜伏着,外面的人叫夜枭屠戮大半也不当紧,不是有人已经混进去了么?咱们且慢慢来就是。”

    朝宗,冯朝宗。

    神武将军冯唐之子,冯紫英。

    冯紫英听闻这番话后,眉头稍微舒展了些,可还是有些想不通,问道:“王爷,宫里那对母子,到底凭甚么如此信任贾蔷?没道理啊。”

    李皙闻言笑了笑,道:“宫里做主的是尹家那位古今贤后,至于她为何如此信任贾蔷,许是因为她自信,能将这位孙行者拢在五指山里。至于凭甚么……谁又知晓?不过,爷那位婶母,当初在宗室里可是出了名的艳冠六宫。啧啧!”

    听他说的意味深长,表情更是高深莫测,冯紫英一时震惊的不知该说甚么。

    怎么可能?

    ……

    PS:最后几个小时了,月票再不投就过期作废了~~

第一千零四十四章 胖砸~

    东海,小琉球。

    临海庄园内。

    东路院,上房。

    黛玉桃花云雾烟罗衫,面色淡然的坐在床榻边的椅子上。

    宝钗则穿一云雁细锦衣,下面是散花如意云烟裙站在对面桌旁,从一药箱内往外取了银针和些许简单药物。

    黛玉打量了她两眼,悄咪咪的撇了撇嘴。

    这身衣裳,显胖!

    床榻边,尹子瑜却是眉头微微蹙起的,在为床榻上的李纨诊脉。

    过了一刻钟后,方起身,于桌几上落笔书道:“忧惧过甚,肝火旺盛,夜不能寐,动了胎气。”

    黛玉、宝钗见之都唬了一跳,黛玉忙站起身来问道:“子瑜姐姐,大嫂子可要紧不要紧?”

    尹子瑜摇了摇头,落笔道:“针药倒是容易,只是心疾难医。”

    黛玉闻言,眼中浮过一抹恼火。

    尹子瑜见之笑书道:“也是难为你了,不过当家太太嘛,难免如此,要装大度,装贤惠。你果真是个心硬的也没关系,我撂开手再补一针,以后也就清净了。”

    黛玉、宝钗见了都大为无语……

    这位才是真的活的透彻,许是自幼经历的痛苦太过折磨人,又或许跟在尹后身边长大,受益匪浅。

    总之,尹子瑜感觉比她们成熟的太多。

    但又不是那种陈旧俗套的成熟,反而十分有趣。

    这话,自然是在调戏黛玉……

    黛玉小羞恼的冲她皱了皱鼻子,嗔了眼后,道:“姐姐还先施针罢,施针罢,我单独同她聊聊。都这个地步了,还觉着羞愧见人,又何必自欺欺人?再者,我们便是发作,也没有迁怒她的道理,回头寻蔷哥儿算账!”

    尹子瑜对这般“社会”的狠话却不接茬,轻轻一笑后,去床榻边手速飞快的施起针来。

    也不过盏茶功夫后,就招呼着宝钗一并离去了。

    黛玉这时终于明白,这个小子瑜甘愿让出宁国大妇的“算计”,甩手掌柜当的飞起!

    她心里埋怨了两句,走到床榻边,见李纨颤抖的睫毛,好笑道:“大嫂子,这些时日来你还不敢见人,难道不知道蔷哥儿早就同我们说过?这等事,他也不可能瞒我,所以你大可不必羞于见人。

    我打小进西府,你就带着我和姊妹们一道做针黹女红,读书写字,和至亲无二,这会儿还害臊?”

    这番绵里藏针的话,却让李纨俏脸都红的似要凝出血来,愈发不敢睁眼。

    黛玉小刺了一下后,却又轻声叹息一声道:“这次蔷哥儿回京,有十分的凶险。甚至……

    虽然我知他,子瑜姐姐也了解他,认为他断不会有事,可又如何能让人放心的下?

    毕竟,京里有那么多奸臣要害他。

    所以,你可不能再出差池了。

    多的话我也不好说,你只看凤丫头就是,生了个儿子恨不得满天下的嚷嚷,整天抱在平儿跟前炫耀,欺负平儿生了个闺女……

    你们俩的情况又有甚么分别?且就这样罢。

    果真有甚么委屈的,也先将孩子生下来后,回头寻他去算账再是。”

    ……

    沙滩上,海浪一叠又一叠的冲刷着岸边。

    椰树下,黛玉心情显然不是很好,坐在沙滩椅上,生着闷气。

    尹子瑜、宝钗从远处走来,刚坐下,却听黛玉取笑道:“你也是金枝玉叶,走路迈那么大的步子……”

    子瑜洒然一笑不理,两人自那夜被贾蔷哄着共宿一晚后,关系愈发亲近了。

    往常客气倒是客气,却总是拘着性子来。

    那晚后,黛玉常会与她顽笑,而她呢,不想回应时就不搭理,不似从前那样,要大礼相对,累人。

    再者,家里人口愈多,人心各异,都要黛玉一个人掌着总,她也体谅。

    宝钗却啐道:“蔷哥儿不在了,你本性毕露,又成原来模样了,再不放人一点好。”

    黛玉会怕她?冷笑道:“怎又成蔷哥儿了?当着面不是叫蔷哥哥么……哎哟好姐姐,我说错话了,饶了我这遭罢!”

    眼见宝钗羞的一张脸涨红,前来寻她不是,黛玉果断伏低。

    宝钗自不会真的上手,只轻轻掐了掐黛玉的俏脸,没好气道:“都多少孩子的母亲了,还这样淘气!”

    尹子瑜脸带轻笑的在一旁落笔道:“许多孩子的母亲,也可以活的轻快些。都是凡夫俗子,本就生而不易,又何必刻意往苦里熬?”

    黛玉闻言却眉眼灵秀的赞(取)叹(笑)道:“也不知怎么活过来的,这般透彻,姐姐有大智慧。怎么这般聪明呢?”

    尹子瑜坐在藤椅上不搭理她,眺望不远处的大海,看几只海鸟盘旋,听着海浪声,眼眸中浮现一抹惬意,嘴角尽是浅笑。

    黛玉有样学样,也望起远方来。

    宝钗钦佩这两个“高人”,但更关心现实,小声问黛玉道:“大嫂子怎样了?可不敢出甚么事……”

    黛玉没好气道:“还能怎样?该说的都说了,让她只瞧着凤丫头就是。她心思那么重,有甚么委屈也等孩子生了后再说……也就这么着了,我还能求着她不成?”

    又见子瑜老神在在,春风不皱秋水波澜不惊的超然模样,她奇道:“你真就一点也不恼?”

    尹子瑜又莫名的眼神“告诉”黛玉:恼甚么?

    宝钗在一旁见之,忍不住笑出声来。

    见黛玉委屈的生气,尹子瑜执笔道:“寻常高门内宅里多因这些事撕扯,终不过‘家业相争’四个字。你不是俗人,不将这些放在眼里。只是不忿这些破事糟心……不过劝你大可不必。他先前拿出一副舆图来,告诉说将来所指之地,皆为贾氏天下。土地辽阔,一个人断无法掌控。所以莫说儿子,连闺女都有一份。略去这个苦恼后,其他的,都是小节。你为当家主母,瞧哪个不爽利,随你怎么处置就是。”

    最后一句话,是顽笑,但也不是顽笑,就看黛玉怎么想。

    黛玉当然没好气白她一眼,随后左右看了看,周遭除了远远的有健妇嬷嬷跟着外,并无她人近前,就靠近子瑜小声问道:“我自不是因为争劳什子家业……只是你说蔷哥儿也是个混帐,咱们多时候拘束过他?怎么偏好偷摸这些身份不清不楚的……他偷摸宝丫头时,咱们说甚么了?”

    宝钗闻言,羞的几乎想在沙滩上寻一条地缝钻进去,却见尹子瑜落笔道:“原我也想不清,可那晚上瞧着他那样折腾你,连我也觉得很不同时,就大致明白了……”

    不等她写完,黛玉就慌了神,想赶紧将纸笔夺过来。

    这姐姐疯了,啥都敢写!

    宝钗却是得了意,伸手极快的抢在黛玉之前,取得了纸笺。

    黛玉“哎呀”了声,起身去抢,宝钗却惊笑着逃开,沿着沙滩往前跑去。

    纵是被海水浸湿了绣鞋也不在意……

    黛玉在后面追着,不过跑了稍许后,她忽地低头看了看沙滩上宝钗踩过的脚印,又看看自己脚下的,一行深,一行浅,忽地蹲了下去,肩头颤抖着笑了起来。

    宝丫头,再叫你贪嘴吃海鲜!

    ……

    三日后,养心殿。

    尹后坐于御座上,李暄另坐一位,诸顾命军机则于殿下分坐。

    独贾蔷站于殿中……

    尹后招其来,却未先说事,而是同韩彬等微笑道:“后宫原不该干政,太上皇龙体欠安时,让本宫暂执朱笔御批,也是太上皇口授,本宫笔录罢。如今皇上登基,偏他过去只是惫赖皇子,未入部堂观过政,诸事两眼一抹黑。你们这些顾命,又怕压不住他的贪顽性子,巴巴将本宫请出来。只是少不得,将来有人骂本宫一声牝鸡司晨。所以本宫将话说明白,为了祖宗的江山社稷,本宫出面看着皇上些,不让他耍性子闹脾气是可以。但正经朝廷大事,本宫一概不理。甚么时候你们觉着皇上是个好皇上了,最起码性子稳重了,就早早开口,本宫也可得清闲。”

    韩彬等苦笑摇头道:“娘娘言重了……”

    尹后却不难为他们,摆手笑道:“说正事罢。今年天灾还有人之祸不断,苍生罹难,无数百姓家破人亡。好在大燕国运长存,有诸贤臣齐心协力,助我大燕度过难关。其功,由皇上议定后颁下。不能说诸位已经位列宰辅,礼绝百僚,就有功不赏了。元辅、林相、御史大夫、李大人,皆于社稷有殊勋,为我大燕无双国士……快起罢,你们当得起这四个字。”

    叫起谢恩诸臣后,尹后话锋一转,又道:“但是据钦天监所算,明岁庚子年,只怕灾情还会更重些。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咱们也别谋万世了,且谋好明年就好。先前本宫将贾蔷的话告诉了诸臣,你们觉着说的不透彻,那就将他叫来,你们当面说清楚。只一点,国事为重。”

    贾蔷笑呵呵道:“其实臣能说的,娘娘都说了。但说甚么,用处不大。不让他们亲手操持一番,他们不会死心的。凭甚么臣能办到的,他们会办不到?臣看不如这样,就让武英殿诸贤才先去办一办。办成了皆大欢喜,办不成……臣再接手就是。”

    还谈甚么?

    再谈无非是叫他让步,只是又怎么可能?

    尹后闻言,深深看了贾蔷一眼后,微微一笑,同韩彬道:“元辅以为如何?”

    韩彬缓缓道:“那就,暂且如此罢。”

    这一步,武英殿着实没脸退。

    即便选择相忍为国,也要等试一试之后。

    ……

    PS:老妈终究还是水土不服,病倒了,心累……让她好好休息两天,更新可能不规律,抱歉。

第一千零四十五章 平海王

    神京西城,宣德侯府。

    苍梧堂。

    贾蔷看着跪在堂下垂着头无颜面对老父亲的董川,很是不厚道的呵呵笑出声来。

    当日他派董川带兵回董家,软禁了董辅,甚至开枪打伤……

    其实这些倒可以原谅,遭受重伤,却是一个脱罪的由头。

    只可惜,武英殿似乎没理会这些戏法,直接罢免了董辅步军统领衙门大都统的差事。

    董辅才升回一等伯,执掌九门,一等一的重要位置,转眼间就因为董川丢了……

    便是以董辅的城府,也恨不能将这忤逆子砸扁了。

    董川着实没法子,只能求助贾蔷。

    贾蔷登门后,董辅起初根本不见,显然对这个幕后黑手,恨之入骨。

    可贾蔷想见他,也由不得不见。

    当贾蔷落座苍梧堂候着时,没一盏茶功夫,董辅到底还是出现了。

    看着头戴洁白簪缨银翅王帽,穿著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腰间系着碧玉红鞓带的贾蔷自顾坐在客位上吃茶,董辅即便心中憋恨发狂,也只能低头问安。

    贾蔷看了眼董辅脸上如顽石一般的阴沉,“啧”了声,同董川笑道:“子仪,怕是没甚么好法子。不过有两条路,可让你父子相合。”

    董辅对贾蔷有自知之明很满意,但对他如此自大更不满,重重冷哼一声。

    董川面色苍白,抬头问贾蔷道:“敢问王爷,哪两条路?”

    贾蔷竖起一根手指,笑道:“其一,于朝廷立下灭国之功。只是眼下短时间内难,去西北的话,有几分可能。听说那边准葛尔蒙古又生了些事……只是,以你的资历想去西北当主帅,几无可能。对了,还有一条捷径,估计你老子也打这个主意。若是办成了,不仅你父亲能升官加爵,你也一世荣耀。”

    董川闻言,刚想问是甚么捷径,随即面色陡然一变,惊怒一声:“王爷!!”

    还有甚么捷径,比干掉贾蔷,更能得武英殿那些人的欢心?

    只是董川都做到这一步了,连他老子都干翻打伤了,再这样说,未免刻薄。

    贾蔷哈哈笑道:“你不识逗……第二条路,就是你去小琉球练兵。我以祖宗的名义保证,五年后,你必以世袭罔替之实封国公,再临此地。相信到那时,你老子必不会如此待你……”

    又听到董辅重重一哼后,贾蔷呵呵一笑,道:“眼下嘛,你当信孤三成,等去了小琉球见识到那是一处甚么样的地方后,当信孤五成。一年后,你会信孤八成。”

    说至最后,却是看向了董辅,意味深长道:“本王说话,从来一言九鼎。出去打听打听,何时骗过自己人?就怕有些人睁眼瞎,拜错山门认错主子,那才是倾家灭族之祸!”

    ……

    皇城,武英殿。

    林如海让户部左右侍郎并四个郎中一并至此,以备诸军机垂问。

    整整一天功夫后,至天色已暮时方止。

    户部郎官退去,留下诸军机一个个面色难看之极。

    诸大学士中,原本以尹褚、叶芸资历最浅,当位列末位。

    只是,今日叶芸急着去清点常平仓,不在宫中,尹褚却又是四顾命大臣之一。

    顾命自然在前,如此一来,李晗就成了末席之人。

    这个时候,通常是末席先开口。

    地位最高者,最终拍板。

    虽然心里不怎么是滋味,李晗还是率先开口道:“林相,户部财政怎就到了这个地步?!且不说诸省藩库的税银已经入库了,就是朝廷这半年内抄家……抄出了几百万两银子,也不该打饥荒才是!”

    林如海风轻云淡的笑了笑,缓缓道:“子升啊,历朝历代遭逢如此大旱大灾,而未出民乱,路上无饿殍,无易子相食惨事者,你可听说过?”

    “这……”

    林如海摇头道:“不仅你未听说过,老夫也未听说过。数省大旱呐,赤地千里!这原是要动摇国运,大伤国本之灾厄!可是,朝廷却用尽全力赈济,使得虽仍有不少灾民饿死,可是相比于数百万灾民,只是微小之数。这其中,每个灾民口中粮、身上衣,哪个不要银子啊?海粮,也需要银子呐!再加上,新政始终未曾停止。想要地方官府跑腿,推新政,就得发俸禄,京官更是如此。

    还有边军的军资,赏银等等……你问问元辅,当初我等预料中,至少要有数十万百姓饿死,还密令各省驻军严防匪灾。

    能撑下来,大体平静安宁,原在意料之外。”

    李晗闻言语滞,无奈退下。

    尹褚出面,缓缓道:“林相,再怎样,也要留足今年半年的朝廷预算才是。如今便是想寅吃卯粮都难,天灾之年,也没道理再搜刮百姓。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银子如何是好?”

    林如海微笑道:“怎么会没银子?平海王不是已经给出了解决法子了么?户部发现国债,皇家钱庄购买,再以这些银子赈济,维持朝廷运转。熬过了明年,以大燕亿兆黎庶的底蕴,很快就能恢复过来。趁着灾年,大力推广新政,要老夫说,明岁直接将摊丁入亩按下去。灾年越重,反倒越容易些。如此一来,等熬过庚子年后,一旦风调雨顺,朝廷的财政收入将会迎来暴增。最多三年,国库之充盈,将会达到盛世之准。”

    韩彬闻言,忍不住笑道:“果然有其徒,必有其师。如海,你这画饼的能为,不比平海王差啊。”

    林如海摆手笑道:“关键要看看,这饼到底做成了没有?当初辽东抗旱农物是一桩、往辽东迁移百姓、往小琉球迁移百姓是一桩,再加上,海粮,海运,又是一处。这些饼,哪一个没画成烙熟?哪一个,不是利国利民?

    半山公,依仆之意,武英殿和贾蔷划清界限是应该的。对他提防警戒,也是应该的。私自调兵进京,还明目张胆的另起炉灶,换做是我,我也一样重重防备。

    不过,他的情况也是大家一直看着的,到底有没有反心,也都清楚。

    最重要的是,他能不能在德林号壮大的同时,让大燕也一并壮大富强?

    用贾蔷的话来说,如果能做到双赢,甚至大燕要强盛的更快,更好,那么还需要视他为仇寇逆贼么?

    当然,这需要三到五年的时间慢慢观看,正如半山公先前所言,且观之。

    既然如此,仆以为,在且观之的时间内,倒也不必急着处处打压提防。

    再说,朝廷是用钱庄的银子,又不是将银子拿给他们去用。借对头的财力来办朝廷的事,仆着实想不明白,以半山公之睿智和胆魄,怎会在这样的事上拿捏不定?”

    韩彬也不是好相与的,没好气道:“老夫为何拿捏不定,如海你不知道?你那弟子,屡屡训斥老夫如同训斥市井青皮。翻脸不认人,跋扈之极。”

    林如海呵呵笑道:“他也是有苦衷啊。半山公,跋扈一些,六亲不认,总比在朝廷里搅风搅雨,四处收买人心,在军中勾连纵横的好罢?”

    韩彬敛起笑脸来,缓缓道:“若如此,那老夫拼尽祸起萧墙之罪,也要除掉他!”

    林如海点点头,笑道:“换做是仆,亦会如此。”

    可是,事情不是并非如此么?

    韩彬也反应过来,武英殿东阁内沉默了片刻后,他缓缓道:“老夫明白你的意思了,也好,也对,百姓耽搁不起。早一日安排周全,就能多救不知多少百姓的性命。那明岁,仍旧按今年的章程来办。如海,莫要辜负这一生的抱负。户部,你要看紧了!”

    林如海笑着摆手道:“半山公,仆的身子骨,撑不起许多了。在武英殿虚应一番倒还可以,真下手去操办,可没几日活头喽。户部的事,还是交由户部部堂去操办。半山公得闲时,也可多过问过问。等到翻过年,仆乞骸骨前往小琉球,后面的事该如何操办,全在你们。

    贾蔷前儿有一诗,其中两句仆听着不错……”

    “哦?也是,老夫都忘了,平海王还有诗才……”

    韩彬面色微变,目光变得十分复杂的说道。

    论起贾蔷的才学天资,当真叫人惊艳呐。

    韩琮淡淡问道:“不知是甚么样的诗?”

    林如海呵呵笑道:“用词倒也平平,立意却是不错。诗云: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众人闻言,微微蹙眉。

    这也叫不错?

    韩彬道:“全诗如何?”

    林如海闻言,稍稍沉吟了下,却也未迟疑,将全诗诵出:

    “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

    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韩琮:“……”

    李晗:“……”

    尹褚:“……”

    三人好一阵无语,倒是韩彬,忽地大声笑了起来。

    他满头白发在灯火照耀下,有些刺眼,也显得有些悲凉……

    笑了好一会儿后,韩彬方收声,与几位担忧他的人摆手笑道:“老夫只是未想到,外面将咱们叫做新党,将景初旧臣称为旧党。可谁能想到,转眼间,却又成了‘万马齐喑究可哀’。上回老夫听说此子有一诗曰:‘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当时就觉得如海这个弟子的雄心壮志。只是未想到,我们这些老朽,倒成了他心中可哀的桎梏。”

    韩琮沉声道:“治大国如烹小鲜,煌煌亿兆之国,岂能如他那般折腾?他是受了不少委屈,很多事,也是我等昏聩,愧对于他。但就治国一道,平海王说不上!”

    林如海笑着解释道:“老夫也是教训了他一通,武英殿受的委屈,难道比他少几分?我之意,是我这残破老朽之躯退下后,自会有更好的人顶上来。叶子瑞老夫也知道,忍辱负重多年,人才难得。至于贾蔷,早早放出去往外折腾才是正理。要我说,最好也别非耽搁五年了。”

    韩彬缓缓道:“如海,此事,非我等能够赘言。如今太后和皇上,只信平海王。”

    ……

    PS:吃药没用,得带我妈去医院……

第一千零四十六章 家事

    九华宫,西凤殿。

    尹后握着尹家太夫人的手,笑道:“母亲,自嫁入天家以来,咱们娘俩儿二十年见的次数一双手也数的过来。为了避嫌,为了养德望操行,天伦也失了大半。好在如今苦尽甘来,往后,母后当常往宫里来走动才是。”

    尹家太夫人闻言笑道:“这才是孩子话!你如今看着风光,可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往常你还在后宫,躲在人后,如今却几乎被放在台面上。虽然你贤名隆盛,可再多的贤名,也是有数的。耗去一层,就少一层。等这些名望耗尽了,你与东边儿摆放着的那位老太太,又有多少分别?”

    尹后闻言神情一滞,微微蹙起眉心来,看着尹家太夫人狐疑道:“母亲,可是在外面听到甚么闲言碎语?不应该啊,女儿行事素来谨慎,恪守本分。即便如今听政,也多是一言不发,由军机自己拿主意。又没有大肆提拔亲信,培植后党……”

    尹家太夫人一直仔细观看着她,许多事,饶是她这个做母亲的,也不好开口。

    眼前之人,毕竟是如今大燕亿兆黎庶中至尊至贵之人,甚至没有之一……

    她也会反省,是不是自己想的太过,太不可思议……

    到底小门小户出身,所思太过小家子气,也受了市井间混乱谣传的影响。

    念及此,尹家太夫人笑道:“并不曾,我一个妇道人家,哪听得这些?便果真有甚么,你大哥也会同娘娘说。只不过,我活了这一辈子,唯小心二字。但凡轻狂一点的,就没见过有好下场的。我寻思着,高处不胜寒,越往高处,越要谨小慎微,不能叫人拿住话柄了。”

    尹后闻言,再一想尹家太夫人一生秉性的确如此,便未多想,笑道:“母亲且放心就是,女儿如今每日里还去东边儿晨昏定省问安,聊几句呢。历朝历代的太后、皇后,就没有女儿这样贤惠的!”顿了顿,她又问道:“对了母亲,尹朝怎么没来?我不是让他送母亲入宫的么?”

    尹朝是她幼弟,尹家姊妹三人,尹褚居长,她居中,尹朝居幼。

    可相比于沉稳威严的尹褚,尹后对尹朝这个幼弟,反倒更喜爱的多些。

    尹家太夫人无奈笑道:“他不来!还说先前你交到他手里那些人,都要还回来,想轻轻快快的当几年国舅爷,享享福。执拗的很,连我也说不通他。只道多咱你不指派他了,他再进宫给你请安。”

    尹后闻言,又气又好笑,道:“咱们家也是有趣,一个钻空了心思想揽权往上爬,一个送到他手里都嫌麻烦,不识好人心。那他有没有说,想怎么享福?这几年他虽无甚功劳,多少还有些苦劳。想享甚么福气,我成全他!”

    尹家太夫人道:“他说古时候有个曹国舅当了神仙,如今他要当尹国舅,要当神仙。所以,要去南海求仙问佛。”

    尹后闻言,轻咬细牙,道:“去南海?为甚么偏去南海?”

    尹家太夫人笑道:“是啊,我也这样问他,为甚么偏往南海去?他倒是理直气壮道,因为南无观世音菩萨啊!”

    尹后终忍不住笑啐道:“本宫看他就是在胡扯!都道外甥像舅,再没差了!尹朝这是想闺女想的,快想瞎了心了!贾蔷没告诉他,子瑜年底前就能回来?”

    尹家太夫人笑道:“怎会没说?那日虽是不欢而别,可该说的也都说了。只是你这兄弟寻思,贾蔷早晚还要南下,既然如此,他也想跟着南下。儿子就不管了,一个个活蹦乱跳的,却着实放心不下子瑜,还是打心里觉着,闺女这辈子吃的苦太苦,一人远嫁到那么远,心里舍不得……”

    尹后闻言沉默稍许道:“何止他们舍不得,走那样远……连我也舍不得。只是,贾蔷一心想南下出海,朝廷里的官儿们,也都容不下他。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太过出众,必遭人忌。天家到底还要靠百官治天下,所以,就算本宫和皇上都信任他,也留不下他。不过……”

    话音一转,尹后笑道:“母亲也不必难过,贾蔷是个有孝心的人,前儿还和皇上说,过二三年,天下大治了,还要奉我乘巨舰出海,巡幸大燕万里海疆!除了始皇帝巡过海外,历朝历代,能巡海的天家屈指可数。我去探过路之后,还要五儿也亲自去。到时候,连母亲也一道去。子瑜送回来的信里说,观海之阔,遥遥不知几万里。虽登高处,穷极目力也难望万一。使人于其间,似蜉蝣于苍穹间,她很喜欢。”

    尹家太夫人笑道:“这孩子,还真能摆!他才回来时,我原还担心,会不会因为兵强马壮,就变了性子,端起权阀的架子。没想到,到家后仍是那样,该叫人的叫人,该吃饭的吃饭,还说些笑话乐子。只可惜,到底难入你哥哥的眼……”

    尹后笑了笑,道:“难入哥哥的眼也是应该的,大哥是正经科甲出身的士大夫,儒教门徒。他们这般排斥贾蔷,以为其天理不容,原也是好事。不然日后再出一个贾蔷这样的人物,到底有没有野心,谁又知道?对了母亲,月末可得闲?”

    尹家太夫人奇道:“怎么说?”

    尹后笑道:“皇上和贾蔷去岁在昌平修了一座小行宫,又有温汤。他们体恤女儿这一年来的不易辛劳,非要女儿去行宫里修养几日。我想请母亲一道去,还有家里秦氏、孙氏并几个侄儿媳妇。这些年,阖家就未团圆过一回。所以想趁这个机会,一家人好好聚一聚。”

    尹家太夫人闻言惋惜道:“还有六天,就是你父亲十五周年忌,我要带着家里人一起去潭拓寺与你父亲祈福斋戒。打你入天家,为了不被人说嘴,咱们家十五年来,一次都未去过。许是我日子快到了,今年总是梦见你父亲……”

    又见尹后自责落泪,口称“不孝”,尹家太夫人忙劝道:“你这孩子,也是糊涂了。因为你的缘故,你父亲在下面被荫封了头一等大官儿,也是一品大员!不知道享受了多大的福气,这才是一等一的孝顺!这阴间和阳间一样,无官寸步难行。有你这位太后的功德庇佑着,别说你父亲,连我也不畏惧了,因为即便到了下面,沾你的光,也受不得苦,挨不得罪,一样享福受用!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大的孝?”

    尹后擦拭了下眼角的泪,寻思稍许后,道:“我为太后,不好出面。五儿也不成……李景现在是宗人府大宗正,前去操持……”

    尹家太夫人连连摆手道:“尹家轻狂成甚么样,敢劳动一亲王,还是大宗正来操持家事?万万不可。”

    尹后面色有些难看,她竟想不出还有谁合适操持……

    忽地,她凤眸一亮,斩钉截铁道:“叫贾蔷去,待我和皇上,去尽一份孝心!他原是尹家的姑爷,这等事,当仁不让才是。”

    ……

    宁国府,宁安堂后宅。

    尹家女婿,平海王贾蔷正无奈的看着尤氏在那抹泪倾诉……

    “小妹出身贫贱,偏心气儿高,性子孤拐的紧。打见了王爷,就认死了非王爷不嫁!我同她说了一百回,王爷甚么样的人物?甚么样的身份?天底下想嫁他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难道王爷都纳了?可……”

    “唉,只是不听。说就算这辈子给爷当一个扫洒端茶的丫头,也赖在府上了。你说说这……”

    今日尤氏穿一身素白琵琶襟上衣,玉色藕丝缎裙,头上也只插了支月牙白玉簪。

    要想俏,一身孝。

    尤氏穿上这一身,竟显得有几分清纯可人。

    也是,算一算,尤氏今年也不过二十七八,还不到三十……

    只是,尤氏的心思,贾蔷是明白的。

    这个女人和凤姐儿、李纨都不同,凤姐儿、李纨都是因为和贾蔷有过交集,贾蔷帮凤姐儿于危机时在贾家站稳了脚,不至于被厌弃赶绝。

    至于李纨,则是帮她照看了贾兰,更于李守中遇难时出面解围,再加上李纨的祖母病重时,也是贾蔷出面解决,最后还派了船送一家南下,尽解其难。

    而在此过程中,两人对贾蔷都产生了情愫。

    再加上两场误会,阴差阳错下,才在了一起。

    可尤氏不同,她对贾蔷从来都只是畏,因为她是贾珍妻,贾珍对贾蔷有杀父之仇,对贾蔷也曾图谋不轨过。

    如此不共戴天之仇,贾蔷要弄死她,折磨她,也不会有谁替她说一句话。

    且她又舍不得国公府的富贵……

    若是被赶出去另嫁,多半只能嫁给倡优或粗鄙的力夫泥腿子。

    尤氏不是甚么三贞九烈的女中豪杰,她只是一普通女人,想过好日子,能有个富贵窝。

    为此,尤氏愿意将异父异母的妹妹许给她,甚至亲身上阵,也不会抗拒……

    但贾蔷不同,没有感情打基础,也没有那种强烈想要征服的冲动……他又不是禽兽,只贪欲色。

    顿了顿,看尤氏哭的梨花带雨,贾蔷道:“上回离京未带大奶奶,也是想府上留一人,帮我照看婴孩,并无他意。你瞧,我舅舅一家不也留下了?若是有甚么误会……要不这样,回头我让人送你去小琉球?那里是家里以后落脚之地,连尤老娘和三姐儿也可一并送去。你们若想在家里平平静静的过一辈子,我也养着。大奶奶从来不是多事之人,这样的人,是有福气的。

    若是觉着一个人过的不好,想出门,贾家也绝不拦着。你多少应该了解些我的性子,知道我从不虚言。”

    尤氏怎能不知道?都眼巴巴送到嘴边了都不吃,可不就是真话?

    可是,尤氏又怎么舍得走?

    她忙道:“就在家里,就在家里。我生是贾家的人,死是贾家的鬼!三姐儿也不必问,更不会走。至于小琉球就不必去了,日后再去也不急。爷今晚不出去了罢?”

    贾蔷摇头道:“不出去了……怎么了?”

    尤氏笑道:“府上有些体面的大小丫头都跟着出去享福去了,剩下一个粗手苯脚的也不会服侍人。这样,我让三姐儿来照顾爷起居,不然太太回来了,着实没法交代。”

    说罢,也不给贾蔷开口的机会,扭着腰身快步离去。

    未几,就带着尤三姐,并银蝶、炒豆两个丫鬟一起到来。

    银蝶、炒豆提着大小木桶,尤氏更是和尤三姐亲自抬一沐桶过来。

    也不知怎地,看着尤氏脸上讨好的笑容,贾蔷心里忽然轻视不起来,或者说,轻贱不起来。

    总不由的联想到前世,不都是如尤氏那般,为了生活而小心翼翼么……

    待她们放下东西后,贾蔷同尤氏道:“大奶奶去罢,且放宽心就是,都是一家人,再没道理让你来服侍。这不是家里的习惯,也不允许如此。除非,不是一家人。”

    尤氏闻言一滞,随即看向贾蔷笑道:“怪道凤丫头常说爷,看着厉害唬人,实则心软的是天下第一大善人。也罢,我就去了,不过三姐儿留下,原该是她做的。”

    说罢,果真留下低头不语的尤三姐,带着银蝶、炒豆匆匆离去……

    ……

    东海,小琉球。

    临海庄园。

    做完月子的凤姐儿恢复的不错,让乳娘带着儿子,一道在平儿房里做客。

    平儿对这个生了儿子后就如同一只下了金蛋的母鸡一样骄傲的娘们儿,也是又气又无奈。

    见她嘴上巴巴的说个不停,没好气问道:“奶奶,想京城不想?”

    她可是知道,凤姐儿做梦都想回京。

    这小琉球景色自是极美,可那是对懂诗情画意的饱学之士而言。

    一众贾家姑娘们,观日出日落,观无垠大海,观风雨雷电都能绽放灵感,写一些诗词歌赋。

    可对凤姐儿……

    奶奶的!

    差点没憋闷死!

    那些景儿,看一两天也新鲜,可见天的看,也就那样了。

    再加上又没有迎来送往,没有应酬交际……

    困在这里像是坐牢。

    被平儿一言决杀后,凤姐儿坐在那怔怔出神起来,喃喃道:“也不知道,甚么时候才能回家看看……”

    ……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9909/ 第一时间欣赏红楼春最新章节! 作者:屋外风吹凉所写的《红楼春》为转载作品,红楼春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红楼春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红楼春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红楼春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红楼春介绍:
隆安五年,二世为人的贾蔷为保清白身,从虎狼之巢宁国府夺命而逃,自此,一名万年工科单身狗,迎来了他在红楼世界的春天……红楼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红楼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红楼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