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一十七章 天子开杀戒了……
神京西城,宁国府。
前厅。
李婧大着个肚子,却也是一身男装,周边六个嬷嬷侍立着,恭敬的坐在客座,将主座让给不请自来的当朝元辅韩彬。
韩彬看着李婧,摇头道:“非常人办非常事。贾蔷此子从不循规蹈矩,天下间敢让妾室留守,还执掌如此大一份家业的,再找不出第二人来。看你这情形,也没几日就能生了罢?”
李婧笑道:“劳半山公牵挂,还有二月光景,不急。”
还有两个月?
肚子都这样大了……
李婧看出了韩彬的疑惑,抚额惭愧道:“就嬷嬷和郎中所断,怕又是双生子。”
韩彬:“……”
顿了顿,他笑着感叹道:“老夫虽然知道合该贾家兴旺,可也没想到旺到这一步。好像离京前,还有几个?在南省也没消停罢?”
李婧笑了笑,道:“是。”
“好啊!”
韩彬感慨道:“人丁兴旺,是一个家族兴旺之始。如今贾蔷就要封王了,可谓是多喜临门……”
封王?
李婧眼中闪过一抹异色,虽不知是甚么心思,但显然不是喜色。
韩彬看在眼里,心中微微一惊。
也难怪天子对贾蔷猜忌如此之深,连他身边的妾室,对封王都无一分喜意,眼中如何还有朝廷?
李婧虽看不出韩彬在想甚么,好在也给出了疑惑:“半山公,国公爷一心想为朝廷开拓海疆。眼下就封王,等以后再立下大功,又该怎么办?”
到底是经手外面事的人,虽是女流之辈,也知道位极人臣封无可封不是一件好事。
韩彬叹息一声,道:“许多事你不知道,能争取到这一步,已经极为难得了,里面还将林如海的一生功绩都算在其中。至于今后的事,等贾蔷回京后,再由他自己来争取罢。总之,眼下他回京,不会有甚么危险,这一点,老夫保证。”
这个分量其实已经很重了。
韩彬是真不以为,隆安帝在眼下会将贾蔷怎样。
毕竟拖延下去,新政每多行一天,朝廷的底蕴就会加深一分。
而这多出来的一分,也要比德林号强的多,就看怎么用!
相反,若是杀了贾蔷,只贾蔷一南一北两个小妾,就不知道会做出甚么事来,尤其是南边那个。
此时此刻,韩彬完全不知道,眼前这位挺着大肚子的女人手里,到底掌握着甚么样的能量……
李婧闻言笑道:“半山公的话,国公爷自然信得过。只是这些话合该同国公爷说,与我一个妇道人家说,又有甚么用?半山公总不会以为,我能代我们国公爷做主罢?”
韩彬面上不笑了,缓缓道:“这些事,老夫当然会直接书信贾蔷。但眼下要紧的是,德林号名下的酒楼、茶肆、戏台班子、说书楼、冰室,还有最重要的漕运,必须即刻恢复。眼下四处都是诋毁圣恭之妖言,因发动的是百姓,正是以往贾蔷一贯的手法,是老夫以身家性命在御前做了担保,绝非贾蔷所为。而想洗刷嫌疑的最好法子,就是由你们来破除这些妖言。
林府之事,朝廷已经有了交代。那三百名士子悉数革除功名,发放安南,等于将生死都交到贾蔷手里,任他发落。
恪荣郡王李时被圈了起来读书,等于废了一半。
皇上原本要亲自落笔罪己诏与贾蔷,是老夫劝下了……这要写出来,才是种祸之本!
但皇后娘娘,也会亲笔书信一封与贾蔷,告罪缘由。
亘古至今,何曾见过有如此向一臣子让步的朝廷和天子?”
李婧到底城府不够,轻声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就怕……”
韩彬生生气笑,眯起眼道:“无论怎样想,但见招就要出招。朝廷做到这一步,你们贾家若有相应的回应,就是你们的不对,明白吗?便是如海此刻醒来,也必是要让你们即刻恢复!”
李婧没有迟疑太久,缓缓道:“好,就依半山公之言。”
话音刚落,就听外面传来禀告声:“太子殿下驾到!”
结果几乎同一时间,李暄的身影就出现在前厅。
一手撩起门帘,风风火火的进来。
韩彬见之皱眉,沉声道:“太子,何故在此?”
往臣子家跑和回自己家一样随意,着实不像话。
李暄却惫赖浑笑道:“这不是怕李婧不给元辅你体面吗?”
话没说完,就见韩彬面色骤变,厉声道:“臣子妾室之名,也是太子能叫的?成何体统!!”
李暄还是有些怕这个老?头的,连连道:“好好好!算我失言,算我失言成了罢?不过贾蔷在时,是他让本宫这样称呼的。他这小妾是花木兰一样的女中豪杰,江湖儿女,不讲那些繁文缛节。你老也真是……”
韩彬收敛了怒气,语重心长道:“如今外面那些人对太子极不友善,恨不能处处挑殿下的毛病。果真让外面知道此事,东宫失礼,绝非好事。”
“知道知道知道……”
李暄一迭声应下后,问李婧道:“贾蔷家的,半山公的话你都听了没有?赶紧照着办,眼下愈发危险了,云妃才生了个妖孽出来,父皇怕是要大发雷霆,这个时候谁顶着来,就是上赶着找死。贾蔷不在京,此事本宫放心不下,特意跑来叮嘱一声。赶紧的,召集人马赶紧辟谣。”
听闻此言,李婧也变了面色,韩彬更是倒吸了口冷气。
他知道天子近来心性愈发不稳,每日用阿芙蓉的量也不断在增加……
说实话,天子能冷静下来处置贾蔷一事,韩彬已经觉得很不可思议了,他本来就只求莫要再生出是非来,刺激本来心性就已经很薄弱的天子。
万万没想到,到底又出了如此恶劣的坏事。
也难怪,李暄都吓的不敢在宫中待了……
李婧未敢多疑,告罪一声起身出去吩咐事宜,的确拖不得了。
眼下还不到彻底撕破面皮的时候,两败俱伤从来不是他们的选择……
等李婧出去后,韩彬沉声问李暄道:“太子,到底怎么回事?岂有诞下妖孽之说,实在荒唐!”
李暄提醒道:“元辅,莫要多想许多。乾西宫那边的事,都是戴权老狗一手包办的。母后早不理宫中事多时,如今宫事皆由皇贵妃带着几个嫔妃在处置,但也插手不过去。”
韩彬闻言,面色舒缓下来,不过随即就更难看了。
因为越是这样,越是往隆安帝心口,又狠狠插了一刀……
然而越是担心甚么,事情就越往此方向上发生。
正当他忧心忡忡之时,有军机处行走急急来报:
天子,开杀戒了!
乾西宫二百一十三人,皆斩!
包括,云妃……
……
南海之畔,德林讲武学院。
七海堂。
贾蔷看着齐筠送来的一双鞋,脸上的笑容敛都敛不住,道:“这个东西,将为我德林军克敌制胜的一大终极法宝!”
自小琉球而来的徐臻闻言颇有不服,懒洋洋道:“国公爷,至于么?不就是一双破鞋?”
“你懂甚么?”
贾蔷瞪一眼,问道:“水师不算,大军在陆上,最重要的是甚么?”
徐臻见他如此郑重,也收敛了懒散的德性,想了想,道:“是……火器补给?”
贾蔷笑了笑,道:“那些都重要,但没火器就不能打仗了?我告诉你四个字:兵贵神速!”
徐臻闻言后,又看向贾蔷手里那双底有些奇怪气味也有些刺鼻的鞋,若有所思道:“就这个?”
贾蔷点头道:“就这个!仲鸾,你知道眼下前往安南、暹罗等地的人抱怨最多的是甚么?”
“没鞋穿啊?”
徐臻笑问道。
贾蔷道:“本地土著,对当地常年多雨已经习以为常,地面常常成为‘江海’也无所谓。可咱们的人不行,谁受得了每天下两个时辰的雨,地面都是水坑?”
“那这样的鞋也防不住啊……”
徐臻指了指贾蔷手里的鞋。
一旁齐筠没好气道:“就不能有像靴子一样的胶鞋?”
贾蔷也放弃和徐臻废话,同齐筠笑道:“有了那样的胶统鞋,咱们过去的人才能真正在那边站稳脚!而我手里的这双,是给小琉球练的兵穿的。穿上这样的胶底鞋,队伍可比正常的大军行进快两倍甚至三倍!”
徐臻“啧”了声,笑道:“前些时日我家老爷子跑小琉球去了,亏他摸得着。好家伙,这一见我爹差点没当场激动的晕过去。小琉球如今共有民十八万七千三百六十八人,就这,还每天有人往岛上搬!国公爷,连我家老爷子逛了逛都夸赞,真真是一座宝岛啊!稻米一年三熟,甘蔗漫山遍野,各种瓜果到处都是。还有鹿……今年岛上来这么些人,光靠打鹿肉、捕鱼和吃瓜果,就吃的比在大燕强十倍。不过咱们汉家百姓,从不好吃懒做,即便有吃的,还是第一时间垦荒开地。岛上欣欣向荣啊,我家老爷子说了,给个巡抚都不换!”
贾蔷呵了声,道:“你看你那一脸假笑,高兴个屁啊!说说吧,怎么回事?你这突然跑来,若说没大事,谁信?”
徐臻闻言脸一下垮了下来,惨然道:“国公爷救命啊,伊丽莎白有身子了……”
贾蔷闻言,和齐筠对视了眼,笑道:“好事啊。”
徐臻眼圈都红了,道:“只一个有身子是好事,可约翰娜也有了!”
卧槽!
“禽兽!”
……
第一千零一十八章 知否,知否
“国公爷,齐德昂说我也就罢了。这厮别的我不服,只这女人方面……若非他也讨了老婆生了孩子,我都怀疑他是个兔爷……别恼别恼,好话好话……可国公爷您,怎就好意思啐我?”
徐臻一万个想不明白和不服,前些时日送上岛的三个女人,两个有身孕,一个是婶婶,一个是嫂嫂……
谁比谁光彩不成?
也是他自忖为贾蔷的心腹干将,所以敢这般顽笑。
贾蔷果然未见恼,笑骂了句:“我比你强百倍!”
又警告了句:“不要因为这种事耽搁了大事,不然你爹管不住你,我帮他老人家没收了你作孽的家伙事。”
徐臻唬了一跳,嘿嘿笑道:“那自然不能耽搁正事……其实我哪有那么些正事?咱们百姓,说实在的,都是良善百姓。只要有粮吃,有衣穿,有地种,谁愿意闹事?愿意闹事的都被挑进兵营里了。作奸犯科的当然也有,不过有朝廷律法照搬过来,依律法行事就是。我如今做的事,就是每天瞧那些戏台班子和说书先生们,到底能把国公爷捧到甚么地位……好家伙,如今那些人还没见过国公爷,却人人将你老人家敬若神明!
你老人家打在扬州府除盐商起,到后面使计让谋夺染布方子的国舅和奸臣吃了大亏,再到平叛军,诛可汗……反正一桩桩传奇故事,让人演绎的连岛上三岁孩童都熟知。
最催泪的,还是国公爷为了给灾民采买粮米,在海上和那些凶残鬼怪一样的西夷鬼子搏杀,血染红了大海……
国公爷,齐大公子,你们是不知道,那些妇人每看一回都哭的甚么似的……哈哈哈!”
说到最后,徐臻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贾蔷也是笑意吟吟,齐筠却未笑,他拧起眉头看着徐臻,不解的沉声问道:“这里面有哪一桩事是假的,让你觉得如此可笑?你觉得这是愚民”
“呃……”
看出齐筠脸上的肃穆乃至肃煞之色,徐臻一怔后,又见贾蔷垂着眼帘吃茶,心头猛地一惊,他到底机敏无双,忙起身跪地请罪道:“国公爷,小的近来有些飘忽了。仗着国公爷的倚重疼爱,忘了尊卑轻重。”
贾蔷还未开口,素来儒雅的齐筠就劈头盖脸的一通骂:“你只是飘忽了?你是独当一面大权在握让你忘了敬畏!你是不是觉得那些戏文里演的都不该是国公爷,而是你徐仲鸾?打扬州时你就恃才傲物,只是我没想到,你能傲慢到这个地步!!”
徐臻脸都青了,一身冷汗,忙道:“国公爷,我是有些飘忽了,小琉球岛上事事顺利,顺的让人都不大信。但我从来没想过,这是我的功劳……”
贾蔷仍未出声,齐筠站起身两步走到徐臻跟前,以手中折扇指着他怒道:“小琉球安平城事事顺便,那是因为国公爷先前遭遇无数磨难,踏平无数荆棘坎坷,这才调动盐商、九大姓、十三行甚至还有盐商,用金山银海堆出来的!你不明白这个,就说明你心里还是没摆正自己的位置!
少年得志,得意忘形!徐家不止你父亲一个人登小琉球,还带了不少人去罢?想干甚么?扬州不够你徐家挪移的,就来小琉球发达来了?”
徐臻闻言唬了一跳,见贾蔷仍垂着眼帘,忙看向齐筠连连摇头道:“齐老大,你可别浑说!徐家倒是有这个意思,可我再糊涂也不可能让他们在小琉球落脚,住了一宿都叫我打发滚蛋了。我老子就为这气的处处挑我的不是,我才跑这边来的。我估摸着,他让老岳拾掇的差不多,也该回扬州了。
国公爷,我虽有些飘忽,可是非轻重还是拎得清的。”
贾蔷终于抬起眼帘来,笑道:“起来罢。偶尔飘忽一些不当紧,是人,又不是圣贤,谁还没个得意的时候?但是德昂说的在理,有些原则你心里要有数。小琉球始终宣传突出我,也是没法子的事。故土难离,他们的根终究在对岸。不给他们立一个信念,他们在小琉球是待不住的。更何况,我们又岂止是想在小琉球立足?
戏台班子、说书先生们接下来不仅会说我,还会挑拣一些穷苦百姓,讲讲他们被无良士绅逼迫苛勒之苦,讲讲他们九死一生来到小琉球,通过辛勤劳作,过上好日子的故事。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宣传的强大重要性,这个时代再没有人比贾蔷更明白了。
不止在小琉球,在山东,在辽东,在宣镇,在运河上,以及在安南、暹罗,任何一个德林号的触角能触碰到的地方,都在无声无息的进行着。
大多数人都只当做乐子看,少数有识之士也只以为贾蔷厚颜无耻。
到底仍是天下太平,没人会想到,贾蔷这个权贵纨绔到底在谋划着甚么……
这样很好……
徐臻起来后,眼珠子虽仍活泛,不过在被齐筠狠瞪一眼后,终归不敢如先前那样恣意了,贾蔷道:“今儿你们来的正好,便是这次不来,我也会在这两天派去请你们过来。过些时日,我要回京,最迟应该不超过十天。我走之后,这边的内眷会迁至小琉球。仲鸾与我同行,你机变无双,有时需要你出个主意。德昂至小琉球,暂代仲鸾坐镇小琉球,务使小琉球万无一失!因为,那是眼下最后的退路。我的妻儿老小也都在岛上,我无法接受丁点闪失。”
徐臻闻言竟无低落,反倒瞪大眼睛有些亢奋起来,道:“好家伙!好家伙!这次回京,怕是要热闹了!”
心里也是真的松了口气,得亏他和齐筠换了,不然非要了他的命不可,压力太大了,看看齐筠的面色就知道了……
忘八蛋个壳龟龟哟!让你刚才骂的爽利……
齐筠深吸一口气,抱拳道:“国公爷以家眷相托,齐筠但有一息尚存,就绝不会有分毫闪失。只是,需要小琉球安平城内的兵权。”
贾蔷笑道:“兵权在岳之象手里,需要时你直接和他沟通就是。”
齐筠闻言一惊,道:“国公回京,岳之象不跟随?”
贾蔷摇头道:“岳之象已经在中车府、绣衣卫那边都挂了号了,都中那几家,也都盯着他。所以这一次,他留在小琉球,和你一道坐镇。你二人,缺一个我都放心不下。”
徐臻“哀嚎”一声,道:“有老岳叔在岛上,这事还有甚么难?我也办得好!”
贾蔷呵呵了声,道:“有甚么难?粤省提督将军换了人,忠勤伯杨华,他唯一一个嫡子被我打残,然后被他的庶长子给毒死了,你自己思量他怎么看我。往后德林号的商货出海,皆从小琉球中转。怎么,你愿意去打理那一摊子?”
徐臻闻言,登时熄声。
果真如此,繁琐的生意勾当和人情往来,估计能烦破他的脑壳。
而且人员一旦混杂,对防卫的要求,那不是一般的高……
需知,小琉球是怎么被破的?
齐筠见徐臻老实了,却又在旁提点道:“国公爷回京,只会比小琉球更险十倍!徐仲鸾,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素来多急智,这回就是你最该出力的时候。国公爷说小琉球不得有丁点闪失,我应下了。小琉球上贵人但凡有丁点闪失,我齐家百十口的人头,甘愿奉上。同样的道理与你,国公爷有丁点闪失,扬州徐家也不必复存。仲鸾,你应当知道,我齐家能不能办到。”
徐臻:“……”
他有些想不明白,以前齐筠拿不住他的啊。
如今怎么着,处处压他一头?
贾蔷在一旁见之哈哈大笑起来,同徐臻道:“知道为何带你出山?德昂这大半年来不停周旋于十三行、九大姓、盐商、晋商等当世最拔尖儿的那拨人之间,经历了多少算计打磨?长进一眼就看得出来。本就是一块宝石璞玉,如今终放光彩。再看看你……啧啧啧,在小琉球上都是能偷懒就偷懒,还自以为是的洋洋得意。才不过半年光景,如何?被德昂落下好远罢?”
徐臻脸色那叫一个难看,旁的他都可以不计较,可被打小就瞧不上的同龄人甩开一截去,那滋味真是抓心挠肝。
羞辱啊!
他黑着脸,咬牙道:“这回上京,国公爷都交些差事给我。都瞧好了,徐家二爷,要出山了!!”
……
入夜。
观海庄园,宝钗房。
贾蔷归来时,宝钗都准备歇下了。
头上漆黑油光的纂儿解开一半,身上穿着葱黄绫睡裙。
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一双水杏眼中,总是端庄含笑。
见贾蔷进来,自然也是一喜。
服侍她的莺儿乖巧,知道贾蔷也还未洗漱,就忙去准备清水。
贾蔷素来大爷,进来后就往闺榻上一趟,“哎哟”了声。
听他声音里满是疲倦,宝钗也顾不得他一身汗尘了,倒上茶水奉到身边,道:“快吃些罢。原还说能清闲些时日,我瞧着一日也没闲着。”
贾蔷就着嘴边的茶盏将茶水一饮而尽后,看着似从画中出来的宝钗,笑道:“就是为了日后的长长久久,才辛苦一些。不过也快了,等忙完这一趟,多半就要封王了。”
说罢,笑吟吟的看着宝钗。
宝钗闻言,俏脸果然大红,但水杏眼里眸光闪动,显然是惊喜。
虽然二人早有极亲密的举动,但宝钗仍自欺欺人的以为,只要那层底线不破,就不算……
而如今从贾蔷口中得到快封王的信儿,心里自然激动。
此时贾蔷其实并不知韩彬居然现在就想与他封王……
“宝儿……”
“嗯?”
“再唱回那首小曲儿罢,我松一松脑筋。”
“那……好吧。”
瞧见贾蔷十分疲倦的模样,宝钗让他将头枕于腿上后,轻声哼唱道:
“昨夜雨疏风骤,睡眠不消残酒……”
“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
“知否,知否。”
“应是绿肥红瘦……”
……
神京皇城,西苑。
龙舟上。
夜已深,尹后独坐御案后,执朱笔批改着小山一样的折子。
她眉头轻锁,凤眸中目光清冷。
有些晦暗憔悴的俏脸上,骇人泛红的五指掌印,触目惊心……
……
第一千零一十九章 惊变
中秋夜。
金陵城,宁荣街。
荣国府后花园内,贾母满面堆笑,与薛姨妈看了场好戏,吃着南面送来的瓜果节礼,笑道:“难为他们还惦记着我这个糟老婆子,送了那么些瓜果来。听说多是小琉球来的,那里原是海匪占据,极好的地方,如今被蔷哥儿拿下了,好大一片地方,也算是开疆拓土喽!”
薛姨妈闻言想的有些深,问道:“老太太,那你说,立下这样大的功劳,朝廷总该好好封赏一番罢?且也不止这些功劳,哥儿为了朝廷买回多少海粮,救了多少百姓?朝廷还能薄待他?”
贾母笑道:“若说开疆拓土这桩功劳,朝廷多半会有表示,其他的就别提了,断不会提。”
坐在贾母身旁的鸳鸯笑道:“老太太,这又是甚么典故?”
鸳鸯来金陵没多久,就发现有了身子,身份地位自然愈发不同,如今是陪贾母坐着说话的。
贾母笑道:“那还有甚么典故?不过蔷哥儿是武勋,开疆拓土是本分事。可采买海粮,挽天倾一般救民无数,这是民生,是文官的差事。你们瞧着罢,朝廷连提也不会提此事,不然天下文臣的老脸往哪搁哟!”
贾母毕竟是经老了事的,听她这么一说,薛姨妈心却有些凉,又问道:“那依你老看,蔷哥儿这回能封王不能?”
贾母在内宅活了一辈子,甚么样的话风没听过?
只瞧薛姨妈这样一问,再一猜,就猜出个八.九不离十,咬牙恨笑道:“那个混帐该不是拿王爵侧妃哄了姨太太和宝丫头罢?”
薛姨妈闻言,一张老脸都没地搁,连连摆手道:“没法提,没法提!”
贾母肚子都快偷笑疼了,面上却堆出难为情之色,道:“这个孽障!几辈子的老交情,正经的薛家嫡女,他也敢招惹?姨太太且放心,此事我与你做主!”
薛姨妈却认命似的长叹一声,苦笑道:“还做甚么主啊?若能说得通,我还用等到今日?让老太太瞧笑话了,我家老爷去的早,留下一双儿女。哥儿哥儿不听话,让一个花魁拾掇的服服帖帖。姑娘姑娘……跟撞客中了邪一样,死活就认一个。我这当娘的,总不能真将她逼死?”
贾母笑道:“姨太太,凡事且往宽里想。那花魁我也见过,是个清倌人,品格相貌一等一,当个妾足够了。哥儿能叫他治住,未必是件坏事。至于宝丫头就更不必提了,蔷哥儿虽是个贪心的,可姨太太也瞧见了,连个寻常丫头都不会辜负,知道鸳鸯有了身子后,往这边派了几回人了。对宝丫头,就更不会差了。这人呐,就活那么一辈子,较不得许多真儿!
你还怕我笑你?我家里的事,哪桩能瞒得过姨太太?
看开了,也就罢了。也没见过的比谁家差,还不是一样愈发兴旺?
我听说蔷哥儿每年给薛家丰字号分红好大一笔银子?”
薛姨妈闻言合不拢嘴,笑道:“今年年中就分了一笔,好大一笔数目,我也没想到,怎会分那么些……”
贾母笑道:“你看看,你看看!这薛家有这么一个金鸡在,还有薛家二房那边也了不得,日后宝丫头果真再得一侧妃,哥儿和蔷哥儿交情也好,薛家兴旺不就在眼前?何须再自生烦恼!”
鸳鸯笑道:“最难得的,就是太太和郡主两人极相谐,宝姑娘就不会居中难做。”
贾母愈发高兴,道:“那才是真正的聪明人!玉儿自不必说,蔷哥儿当眼珠子一样疼着,世上再没见过这样疼老婆的了,有些事传出去都让人笑话……”
鸳鸯悄悄拉扯了下贾母,贾母也就没说秃噜嘴。
贾蔷歇在黛玉房里时,闺榻上都要有人陪同,欢好时怕用力过大伤着了黛玉……
这等匪夷所思的对待,传出去都惊世骇俗。
好在承受重力的那一方自觉不吃亏,不然就为这个也要闹出乱子来。
贾母得了鸳鸯提醒,让开这一折,夸起尹子瑜来:“活的比多少年过半百的老人还通透,尹家真真了不得!别说咱们内宅娘们儿,多少前面的爷们儿毁在一个‘争’字上。可人家却知道一个‘让’,这里面的学问,世上许多人一辈子都悟不透。”
薛姨妈笑道:“是啊,宝丫头也是好福气,能给这样的贵人当赞善。”
鸳鸯笑道:“以后都是一家子,都有福气。最有福气的,还不是国公爷?”
三人都笑了起来,贾母正要再说甚么,却见林之孝家的急急进来禀道:“老太太,前面进来许多官爷。国公爷留下的亲兵说,那是中车府的人……”
话音未落,就见贾政带着宝玉进来,脸色有些苍白道:“老太太,中车府奉旨前来,迎接老太太和咱们一家进京。说是为了赶上蔷哥儿的封王大典。”
“现在就走?”
贾母颤巍巍问道。
贾政点了点头,道:“旨意上说,是即刻回京。”
贾母等人脸色又难看几分……
谁都不是傻子,果真是好事,怎会在中秋夜跑来搞这么一出,还是没有商议余地的?
鸳鸯紧紧抿了抿嘴,问道:“国公爷留下的人怎么说?”
贾母闻言立刻打起精神来,知道眼下只能指望那些人。
贾政道:“正在和中车府的人对峙,东府的人说我们可以自己乘船回京,中车府的人可以跟着,但不允许指手画脚。中车府拿旨意说事,必要随他们现在回京。”
话音刚落,听到前面响起呼喝打斗声,贾母惊恐之下头一发晕,身子站不稳倒向一旁,薛姨妈也大哭起来。
鸳鸯见贾政束手无策,宝玉也只是低着头面色苍白,她紧紧抿了抿嘴,而后对林之孝家的道:“劳妈妈带话到前面,告诉中车府的人,就说我乃国公爷妾室,如今有了身子,正是受不得劳累奔波的时候。果真有个三长两短,叫他们自己思量思量,他们能落个甚么下场。”
林之孝家的闻言记下后,忙去前面传话。
余者都在后花园里等着,一直过了一柱香的时间,林之孝家的才急急回来,慌张道:“他们又带了许多人来,把国公府都围住了。不过也担保,绝不会让姨奶奶出事,随行会带上名医……”
鸳鸯闻言,回头看向贾母。
贾母神情不见好转,虽未逼至绝路,却也没留几分情面。
分明是为了逼贾蔷回京受死……
老天爷,到底发生了甚么罪孽呐……
……
神京,宁国府。
李婧脸色同样难看之极……
连她都未想到,即便德林号名下的酒楼、茶肆、戏台等重新开业,居然也扭转不过来形势。
其实原本已经差不多了,德林系集体发力,再加上东城几万市井妇人,至少不会再让天诛戾君的声势再恣意扩散下去。
只是等云妃生绿妖的消息一下爆开后,即便是德林号也无法再阻挡如洪水一般的流言肆虐。
这则流言的杀伤力太强,和之前的谣言又死死呼应上。
若非天谴,皇子怎会变成绿妖?!
这种事,连她都好奇,更何况是百姓?
然而形势一失控,接下来的事,就更恐怖了……
中车府出动……
绣衣卫出动……
连步军统领衙门和五城兵马司都接到了宫中极严厉的旨意……
暗查、举报、接受检举……
抓人,杀人!
根本不是明正典刑过堂问审押赴菜市口的杀,中车府、绣衣卫当场杀人!
谁敢阻拦,他们就杀谁。
也不过短短十天功夫,整个神京城为之噤声。
因为被杀之人,已经不限于市井百姓。
开始囊括士子、官员、武勋、宗室……
疯了!
那位彻底疯了!
最让李婧震怒的是,今日中车府竟然以“保护”为名,将刘老实一家给围了起来……
她不是没实力反击,只是贾蔷一日未归,时机未到,眼下暴露出实力来,有害无益。
当然,前提是对方不要做的太过分。
“点齐府内亲兵,随我去接舅爷、舅太太回府。”
李婧顶着好大一个肚子,一甩斗篷,扶剑出府。
……
青塔寺,刘宅。
今日中秋夜,原本喜庆团圆的日子,刘家四口人却因为门口被中车府的人堵起,而心生不安恐惧。
京城大都,即便是寻常百姓,也明白这意味着甚么。
刘老实尝试出去,却被挡了回来。
番子们谈不上客气不客气,不动手,但也冷冰冰的不许出门。
刘老实心焦如焚,他自然知道,必是贾蔷那边出了变故。
从来在家沉默寡言,更没骂过独女刘大妞的刘老实,今晚却狠狠骂了她一通。
因为当初贾蔷是再三要带他们一家一起南下的……
后来他两口子不愿走,就让刘大妞带着小石头一并去,刘大妞起初应下了,后来也没走。
如果刘大妞和小石头走了,这会儿刘老实连个锤子也不怕!
正当一家四口惴惴不安时,就听到前院门口处有厉骂声传来……
“猪狗一般的东西,也敢拦我?”
“拔出刀剑来,自可斩来,我躲一下,就不配给国公爷看家!”
刘大妞闻声大为惊喜,道:“是小婧,小婧来了!”
又懊悔:“早知道今儿不来你们这,一道去国公府了!”
春婶儿骂道:“这会儿你再说这些,不和放屁一样!”
一家子一边相互埋怨,一边出门,出了正房门就见李婧将堵在门口的番卫骂开,挺着大肚子进来。
春婶儿方才唬的甚么似的,这会儿见了李婧这样厉害,也缓过神来,忙迎上前责怪道:“你瞧瞧你都甚么时候了,大晚上的还乱跑!到我们这做甚?”
李婧没多言,只笑道:“这大过节的,自然来接舅舅、舅母和姐姐、小石头去国公府过节。”
都知道她不易,所以刘老实一家没多矫情,连细软都不收拾,就要跟着走人。
然而刚走到门口,却见门前早已被数不清的中车府卫士,团团围住,拔刀相向……
李婧冷笑,正要呵斥,却见刘老实从她身后一步跨出,迎着刀冲向番卫大骂道:“我和你们拼了!!”
见他如此,李婧都懵了。
可春婶儿不懵,作为枕边人,她太明白这个丈夫了。
她颤抖着追上前去,一边哭一边骂:“你这个老棒槌,就知道心疼你那外甥,怎就不想想小石头?”
李婧这才反应过来,刘老实是不想这一家子成为迫贾蔷回京的人质,这是要以死来保护贾蔷呐!!
他不是不心疼小石头,那是他亲孙子,可他也知道,贾蔷若死了,他们一样还是要死……
眼见刘老实故意往对面也懵了的中车府卫士刀锋上撞去,李婧目眦欲裂!
果真刘老实出了个好歹,她都无法想象贾蔷会不会提前一把火焚了神京城!
更无法去面对贾蔷!
“当家的啊!”
就见春婶儿后发先至,大哭着跑到刘老实身边,一扭屁股,将刘老实挤倒在一旁,她则被这股力道反冲上前几步,擦着刀刃过去……
血花绽放!
“娘!!!”
……
第一千零二十章 回京!
“当啷!”
看到春婶儿倒在地上血泊里动也不动生死不知,握刀的中车府卫士整个人都懵了,手一软刀掉地上,再看左右,周边同袍都如躲瘟神一样退避三舍,惊恐的看着他。
他们接到的命令是看管住,不许刘老实一家跑了,可也得了令,绝不允许冲撞伤了人……
刘老实一家背后站着的是谁,又有多心狠手辣,中车府的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况且即便贾蔷必死无疑,可贾蔷身后又站着甚么人?
便是那些人都不会放过他全家……
再者,人家还没回来呢!!
“不是我,不是我……我……我……我都没动啊!”
这名卫士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声音尖细,显然是个宦官,虽身形高大,此刻却一脸的惊恐。
见场面如此,李婧袖兜里紧攥的焰火竹暂且又松开。
早有宁府亲卫上前,护着刘老实抬起春婶儿回来。
小石头低吼着冲到那位掉落腰刀的卫士前一阵出拳,也被抱了回来。
李婧一步步上前,数十名宁国亲卫护卫左右,待一名救援春婶儿的女侍卫至身边附耳低语两句后,她神色不变,继续向前。
有着百户服的中车府卫士硬着头皮上前,抱拳道:“这位奶奶,小的们只是奉……”
话未说完,李婧反手拔刀,一刀横撩向前!
“噗!”
中车府百户做梦都没想到,李婧敢动刀杀人!
脖颈处被化开,鲜红的血喷出,
百户干咴了两声,栽倒在旁。
其余中车府卫士大惊,就有人拔刀要上前。
却见李婧猛的一挥斗篷,留下一言道:“今儿我就代国公爷在这等着,至子时,若戴权没个交代,后果自负!他虽是条老阉狗,戴家却还未死绝!”
说罢,待看到中车府包围圈外有宁国亲卫急匆匆打马离去后,与面色惨白的诸番卫冷笑一声后,余者所有人重新退回刘宅小院。
一折回,李婧急忙去探望春婶儿……
尽管当时她就看到,春婶儿是脸皮划过刀锋,再加上那卫士唬了一跳往一旁闪避了些,刀刃无着力处,按理说伤不重。
且后面亲卫去探视过,似乎并无大事。
但春婶儿的确流了不少血,还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实在骇人,李婧岂敢大意……
果真刘老实两口子出了事,那一些从容的布置就要全部打乱,今夜玉石俱焚!
不过刚到屋子里间门口,就已经听到春婶儿压抑着的得意声音:
“跟老娘斗,老娘吓不死他们!”
李婧呼出一口气,抬脚进门,看着刘大妞给春婶儿包扎了伤口,忙问道:“舅母可好些了?”
春婶儿好强,虽脸上火辣辣的疼,却仍不服软道:“这算甚么?你问你舅舅,当年老娘在码头上就是凭着这一手,吓走了多少官狗子?全指望他,早饿死八回了!”
话虽如此,却悄悄给李婧使眼色,让她不要责怪刘老实。
李婧又怎么可能责怪刘老实,感激都来不及。
都说患难见人心,连她都没想到,素来沉默寡言的刘老实,能做到这一步……
她看向闷头坐在一旁的刘老实,笑道:“舅舅,你老且放心就是。国公爷敢将您二老留在京,敢将我和孩子留在京,就必有万全之策!
如今朝廷里有奸人,眼红国公爷立下大功,所以想害国公爷。
可国公爷甚么样的人物,会想不到这一点?
您老就放一百个心,绝对无事!”
刘老实闻言,抬起头来,却未看李婧,看向一旁问道:“果真早有准备?”
李婧洒然一笑,道:“早有准备!”
……
“甚么?!”
西苑龙舟御殿外,戴权听闻中车府急奏上来的消息,脑子里“嗡”的一声响,失声尖叫道:“你说甚么?”
吼罢才反应过来在哪,压抑住声音,却仍旧怒到极致:“野牛肏的一群杂种,皇爷受了熊志达那个畜生的挑唆,叫你们看住那几处,可咱家千叮咛万嘱咐,让你们不可伤了人,眼下那位都还未进京呢,这会儿动手算你娘的怎么回事?
你们这群忘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咱家恨不能撕碎了你们!”
若非中车府里的头目都是他的义子义孙,极信得过,他都要怀疑这些忘八是不是被熊志达给收买了去,故意害他!
“你说那位娘们儿又回院子里了,可封锁住消息了?”
来人恨不能将脑袋藏进裤裆里,瓮声道:“当时有人就离去了……”
“砰!”
戴权一脚,生生将来人踹倒在地,一时起不来,嘴角都溢出一抹殷红色,可见戴权怒气之盛。
“哟!戴总管,这是怎么了,发这么大的脾气?”
没等戴权给出个恶决议来,就见当初在养心殿趴在隆安帝身上,救了隆安帝一命的熊志达,双手袖于袖兜里,笑眯眯的走出来问道。
那一份救命之恩,让眼前这位曾经的手下败将,隐隐与其平起平坐,戴权冷笑一声,未理会,率先一步入了御殿内。
今夜中秋夜,尹后张罗了诸皇子、皇妃、皇孙们前来,与隆安帝团圆。
经过数日的安抚,隆安帝的脾性恢复了稍许,不再那样暴虐嗜杀。
“在外面嚎甚么?”
戴权进来后,隆安帝的目光从李时身上移开,看向戴权问道。
戴权躬身答道:“主子爷,出了些差池。先前派去保护宁国公舅舅刘老实一家的奴才回报,方才宁国公那个小妾忽然带人去刘老实家,要带他一家离开。中车府的番卫只稍稍阻拦了下,那刘老实就突然撞客了般冲了过来,之后被其妻子推开。推搡中,那刘氏不小心撞到了……撞到了下面奴才的刀口上……”
说至此,殿内诸人纷纷变了面色。
隆安帝未言,尹后凤眸眯起,死死盯着戴权。
下面李暄一下蹿了起来,跳脚骂道:“你个狗奴才!你真是……你真是……”
李暄气急,一时不知该用甚么样的话骂人,左右看了起来,想寻东西杀人。
被李时呵了声,道:“小五!你浑闹甚么?”
李暄大怒道:“我浑闹?四哥,这个狗东西敢杀贾蔷他舅舅……疯了,这狗奴才疯了!!哪个叫你去围刘老实一家的?你这老狗怎么不把爷也一并围了?”
咆哮着李暄就要上前抓打戴权,戴权有苦难言。
“够了!”
隆安帝忽然沉声喝道:“是朕的旨意,李暄,你想干甚么?”
李暄闻言,忽地就不闹了。
他目光简直有些陌生的看了看隆安帝后,低下头重新坐了回去,一言不发,好似甚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隆安帝没理会,只当这个混帐儿子被他唬的老实了,也愈发看轻了几分。倒是李时,如今仍敢训斥李暄,有几分不俗……
这时熊志达走到隆安帝身边站定,叹息道:“戴总管也忒不上心了,万岁爷传旨时,还再三叮嘱你们,莫要生事,只看顾好就是。偏你们自作主张,出了人命……封锁住消息了没有?”
隆安帝也抬眼看来,戴权一张脸跟死人脸差不多,低头道:“封不住,当场就有人出城了……贾家有一支夜枭,不比中车府差多少……”
“皇上,这……”
尹后不掩担忧的看向隆安帝。
隆安帝讥讽的冷笑一声,道:“事情既然出了,那就出了罢。人家不是要你给一个交代么?你便去给一个交代。”
戴权摸不准,小声道:“万岁爷,奴婢带人去……都圈起来,当人质?”
隆安帝骂道:“狗奴才!如此岂不让人看笑话,笑朕小家子气?将人放回宁国府,再‘保护’稳妥。至于刘老实夫妇二人的死活,等贾蔷回来,朕亲自给他一个交代。”
戴权闻言,忙去处置此事。
李时不无担忧道:“父皇,若是贾蔷……他麾下可是有一支私军。”
隆安帝冷淡道:“粤省督军、水陆提督皆已换人,扬州知府、兵备也已换人,福建水陆提督、浙江水陆提督都领了旨。他敢妄动分毫试试?朕往日里就是待人太过宽和,隆恩甚重,才养出这么些不知君臣大义的贼子奸人,竟敢悖逆行事,忤逆要挟于朕!
他们以为朕龙体偶有微恙,就能恣意妄为,不君不臣。那就,让他们知道知道下场罢。”
这煞气腾腾的话,除了让李时神情振奋外,余者或木然,或担忧,或冷笑……
龙舟外,一轮皎皎如玉盘的明月高悬,倒映在海子之上。
如银的月光挥洒世间,虽是夜深,却令万物清晰可见。
几分清冷,几分荒唐……
……
“贾蔷,你知道你在干甚么?你这是谋反叛逆!!”
粤省大营将军府内,忠勤伯杨华目眦欲裂,看着被团团包围起来的前厅,看着四个倒在血泊中的宫中监军,整个人绷紧,对着主座上那个风轻云淡吃茶的年轻人厉斥道。
“滋……”
贾蔷又斟满一盏茶,啜饮一口后,方缓缓抬起眼帘来,看向杨华轻声道:“杨伯爷,贾某人从来忠于社稷,忠于黎庶,忠于这座汉家江山。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才是。”
杨华清楚个鬼,连内侍监军都敢杀,这不是造反是甚么?
“贾蔷,你绝不可能成功!天下太平,没人想起战端。大燕雄兵百万,就凭你这点人手,你也绝不可能造反成功!”
杨华实在想不通,贾蔷到底是怎么想的,就凭小琉球上的万把人,几艘破船,就敢谋反?
贾蔷站起身,行至窗边,看着窗外夜空上那轮明月,笑了笑道:“你说的都对,太平年景,谁都不该造反,也不能造反。民心思定,这是天下大势。只是,我不能造反,你就能造反么?”
杨华闻言懵了下,怒道:“本将奉皇命南下,造甚么反?”
贾蔷转过身来,看着杨华笑道:“既然你是奉旨南下,那么,就是给你下旨之人,他造反!今夜本公回京,拨乱反正!杨伯爷,一起请罢。”
“就凭你一竖子,不过螳臂当车,必死无葬身之地!贾蔷,你绝无可能成功!我忠勤伯杨府满门忠烈,岂会受你这乱臣贼子之裹挟?只可恨天子如此隆恩于你,你竟敢谋反!!”
杨华显然是准备以死殉国。
贾蔷淡淡一笑,看着地上惨死的四具尸体,道:“隆恩于我?这四个中车府卫士,就是来配合你杨伯爷取贾家满门首级的人罢?本公,总不能坐以待毙。你也不必急着寻死,且随本宫往皇城西苑龙舟之上,寻那残废辩个清楚罢。”
说罢,转身出外。
刚走出门,麾下一众亲卫举起火器,对准杨华亲卫开火。
余者将杨华堵住口,捆绑起来,拖了出来。
将军府正门前,贾蔷看着伍元、潘泽、叶星、卢奇四人道:“两广总督、粤省巡抚,还有这位杨伯爷,我就都带回京了。粤州城内,本公留下三千新军,维持局势。粤省大营多是粤省本地兵将,我已以御赐金牌封营。你们也要出力,控制好稳定的局面。
最迟三个月,大局即可抵定。”
倒也不担心四家不出力,贾家内眷昨日就悉数转移至小琉球,眼下粤州城内是他们的利益所在。
四家即便是满嘴黄连,此刻也只能往下吞咽下,一条道走到黑。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四家也不算完全没有后路。
果真失手了,还能逃往小琉球或是安南吃野果……
都安置妥当后,贾蔷翻身上马,回望了眼粤州夜空,在伍元等担忧的目光下,洒然一笑后,猛一抽鞭,往码头方向打马而去……
彼处,数十艘兵舰整装待发,业已扬帆。
……
第一千零二十一章 九月初七
“元辅,歇歇罢。”
武英殿东阁,张谷进门后就看见头都快埋在几案上,拿着笔一笔一划认真在批改卷宗的韩彬,心头一酸,劝慰道。
这才多久啊,满打满算也没半年光景。
那个坚韧不拔,为了新政付出无数心血遇到无数挫折却始终斗志不减昂首挺胸的当世名臣,就苍老成了这般模样。
人呐,苍老也许原不需要许久,只一夜之间便可。
怕的不是岁月,而是心败了……
韩彬闻言,缓缓抬起头来,连眼睛都有些花了,仔细看了看,才认出是张谷,放下笔笑道:“是公瑾啊,老夫倒忘了,今晚是你值守……有事么?”
张谷神情变了变,今晚并非他值守,不过他也未纠正,迟疑了下,还是选择禀明,道:“元辅,出了些事。”
说着,将中车府圈刘老实一家,造成春婶儿生死不知的事说了遍。
最后道:“虽说戴权亲自出面,带着中车府将人送回了国公府,并安排了千余人马保护起来,可仆担心,之前的德林号罢市行径,仍会发生。眼下秋粮正紧,若是耽搁了,很是麻烦。而且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还有转圜的余地么?”
韩彬闻言,沉默了好一会儿后,问张谷道:“公瑾,你怎么看?”
张谷长叹息一声,道:“仆还能怎么看?天子近来,先后派了忠勤伯杨华去了粤省,赵时远和靖远将军孙诚去了扬州,两广总督那边也得了密旨,福建、浙江水师奉命严防小琉球方向。甚至连金陵那边都派了人去……
京里还有林如海和贾蔷的舅舅一家,一双儿女在。皇上这是将贾蔷的性子吃的死死的,以贾蔷在意家人的心性,也断然没有谋反的余地。
其实谁都知道,贾蔷不会谋反,他在军中无人,在朝中无人,在士绅清流中也无人,他拿甚么谋反?
就是防备他浑来罢了。
仆可惜的是,林大人就这么一个比亲子还亲的弟子,且对朝廷也立下殊勋,却难得一个善终。”
韩彬再度沉默片刻后,问道:“若德林号重新罢市,公瑾以为,朝廷该如何处置?”
张谷苦笑道:“不是朝廷会怎么处置,怕是西苑那边,就要开杀戒了!好在,眼下还没有迹象表明,他们会停下来。想来是在等贾蔷回来,和皇上打擂。只可惜……”
眼下的天子,和受伤前的,完全是两回事了。
如今隆安帝甚至开始冷淡起军机处来,许多事,直接由中旨明发,天子金口,一言而决之。
除了左骧愈发得到器重外,张谷、李晗勉强能进言一二,而韩彬,则已经有不少时日是见不到天子的……
这大概也是韩彬愈发苍老的缘由之一。
“你说的没错,德林号若再关门罢市,天子会开杀戒。所以,德林号不会再罢市。”
韩彬神情落寞而低沉,道:“至于贾蔷能落个甚么下场……君君臣臣,大义如天。谁还能逆天而行?他虽有大功于国,可到底年轻,行事恣意跋扈,屡破人臣底线,受宠而骄,目无君父。若是就此离开大燕出海,倒也罢了,如海也这般叮嘱他。可他若还是自大,想留在朝中……又怨得了谁?”
……
“元辅,果真这般说?”
西苑龙舟上,一头白发在烛光照耀下有些刺眼的隆安帝冷冰冰问道。
张谷躬身道:“皇上,元辅的确如此所言。君臣大义,原就大于天。纵然元辅与林如海亲厚,也不会在大义上动摇。”
隆安帝冷笑了声,道:“不会在大义上动摇?朕看不是不会,只是不敢罢了。”
想起当日被逼着不得不杀荆朝云,隆安帝心中就起无名火,大感羞辱。
张谷心中却摇起头来,韩彬又岂是畏惧刀斧之人?不过这样一想,就有些疑惑起来,韩半山果真那样以为……
“张爱卿,朕的时日不多了。元辅此人,朕瞧着也老迈不堪大用。左卿虽忠义,只是头疾也是隐患。待扫清坷障后,军机处这幅重担,多半要靠爱卿来扛起。爱卿当负起托孤之重,莫失朕望。”
……
“皇上……”
张谷走后,左骧从殿后出来,恭敬一礼。
隆安帝指了指座椅,道:“都听到了?”
左骧颔首道:“张大人的确是忠敬之臣……”
隆安帝闻言冷笑一声,道:“忠敬之臣?忠敬之臣当日会与那几个一道逼宫于朕,迫朕立李暄为太子?李暄是何德性?彼辈不过要寻一泥塑傀儡,任其摆布罢!”
左骧听闻此诛心之言,迟疑稍许,缓缓道:“皇上,元辅等或有私心,但此私心绝非悖逆反叛之心……”
隆安帝近来几乎听不到逆耳之音,一旁的戴权和熊志达原以为天子听闻此言会大怒,却不料隆安帝目光反倒柔和下来,看着左骧道:“爱卿果为忠臣。朕何尝不知,他们是为了新政,害怕荆朝云起复,会让新政功亏一篑。可是,这群所谓的忠臣却忘了,天下先有朕,之后才是新政。若无朕,何来新政?他们本末倒置,忘了人臣本分,哪里还配得上一个忠字?尤其是林如海,朕真是瞎了眼!”
左骧颔首道:“皇上目光如炬,识别忠奸。林如海所为,的确有负皇上隆恩。贾蔷所为,更非人臣之道。待其归京后,当严惩以正国法皇威。”
隆安帝“嗯”了声,道:“入京之时,便拿其问罪。左爱卿执掌刑部事,就由你来领头,汇合三司会审,抄家拿人,明正典刑罢。”
左骧闻言心头一震,这还是第一次,从天子口中得知对贾蔷的处置,他躬身礼道:“此臣之本分事。只是不知,若其不归又当如何?再者,德林号其他产业皆可查封抄没,海粮事务朝廷也可接手过来,十三行乃天家南海内库,只会比贾蔷做的更好。唯一需要担忧的,就是小琉球那支水师……”
隆安帝高深莫测笑了笑,道:“德林号在朕的大燕搜刮无数百姓上岛,朕又岂会没有准备?爱卿只管办你的差事就好,待尽诛奸邪后,爱卿当为元辅。”
……
隆安七年,九月初七。
官道上,百余身着中车府番卫衣着的卫士,押着五驾马车,沿着官道往神京方向进发。
原本走水路要舒适的多,只是不知出于何故,这些人选择自官道前行。
好在,今岁少雨,一路上未遇到多少泥泞……
当头一架马车内,贾母神情憔悴的半倚在车壁上,双目无神。
在她身旁,坐着的宝玉,比她看起来更衰……
鸳鸯有了身子,自然不可能同车服侍。
马车里坐着的是琥珀,见贾母嘴角发干,便拿出茶壶和茶杯,倒了一杯茶出来,送到嘴边道:“老太太,吃一口茶润一润罢……”
贾母啜饮了口后,眼睛里就落下泪来。
她享了一辈子的清福,何时吃过这样的苦?
且和吃苦比起来,受到的惊吓更让她夜不能寐,战战兢兢……
这哪里是要封王,分明是要抄家灭族的动静呐!
琥珀见之劝也劝不住,一旁宝玉忽道:“老祖宗又何必悲伤?且听我云:茫茫着甚悲愁喜?纷纷说甚亲疏密?从前碌碌却因何?到如今,回头试想真无趣!”
贾母闻言唬了一跳,顾不得落泪宣泄苦闷,忙坐起看向宝玉,就见他一张大脸上满是大彻大悟,贾母抱住宝玉就开始“心肝肉”的哭叫起来。
琥珀在一旁看着,也难过的落下泪来。
外面的中车府卫士自然听得到里面的动静,只是却无人停下来询问发生何事。
刚开始的时候,其实也会停,毕竟他们奉命是完好无损的带回京,果真出了甚么差池,他们也不好交差。
可后来发现,这孙贼实在是太矫情了,动辄招惹老太太哭一场,到后来也就充耳不闻了……
第二架马车上,薛姨妈也在哭,她也怕啊。
尤其是马车里薛蟠还半躺着,此刻即便再瞧不上花解语的出身,可看着花解语无微不至的伺候着她和薛蟠,薛姨妈也认命了。
只是她认命又有何用?
这次被押回京,不定有甚么下场。
薛蟠被她哭的心烦,吵吵道:“妈,哭哭哭哭哭,你哭有甚么用,哭的人烦也烦死了!”
薛姨妈闻言大怒,骂道:“要不是你这畜生,又怎会落到这个地步?”
薛蟠心里虽也怕,嘴上却不服输,道:“落到甚么地步?你没听人说,这是蔷哥儿要封王了……”
“封阎王罢!”
薛姨妈又落起泪来,道:“你这孽障比猪还蠢,人家躲在天边享福受用,自不会回来。只咱们替他受死,等一家死没了,连家业都成别人的了……我倒不要紧,这把年岁没了也就没了,可你这孽障,如今连个后也没留下呐。”
薛蟠闻言也有些后背发凉,却还是摇头道:“我信蔷哥儿,断不会丢下咱们不理。说不定,眼下救咱们的人就要到了……”
连他也看出,这一回回京,凶多吉少。
听他还在做梦,薛姨妈气的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喘息啐道:“呸!到这会儿了,你还做你娘的白日……”
“梦”字未出口,忽地一阵“咻咻咻”凄厉的破空声陡然响起。
随即,就是中车府卫士的惨叫声和惊马声。
车队大惊,薛姨妈、薛蟠等也纷纷面无人色。
然而骚乱却并未持续许久,也许这场袭杀太过出其不意。
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后,就听一道声音从外传来:“宁国麾下赵师道,请老太太大安!”
前面贾母马车内还没动静,薛蟠脸上的惊惧就一扫而空,哈哈哈狂笑起来,一把推开车窗,露出好大一颗脑袋探出去问道:“这位兄弟,蔷哥儿呢?我兄弟蔷哥儿来了没有?”
说完才发现一地死尸,唬了一跳,却仍强撑着。
赵师道微笑道:“今儿九月初七,算算日子,国公爷应该快到京城了。国公爷命我等,先送太夫人并姨太太和姨奶奶们南下。”
……
第一千零二十二章 勤王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神京西南,丰台大营,一座山坡上,鲜黄的秋叶纷纷落下,贾蔷负手而立,就着夜色远眺神京。
其身后,徐臻一脸兴奋的诵出了千年前黄巢为自唐以后历代反贼们起事所做的标杆之诗。
另一旁,牛继宗听了后一张脸都快纠结成了苦瓜。
他做梦都没想到,会有今天。
更没想到,会在今天……
这可是要搭上满门九族性命的泼天大事,就这样从天而降出现了?
偏到了这一步,他被裹挟的连多余的路都没有!
这种事,已经沾染上了,事后就算想撇清都撇不清。
除非牛继宗现在动手,将贾蔷拿下送进宫。
可是,牛继宗除非疯了才这般做。
而且他岂能不知,他就算想这样做也绝非完全之策,贾蔷敢至此地,会毫无准备?
但是,就算知道不得不上贼船,心里也跟吃了两桶蛆一样……
“浑说甚么?”
贾蔷笑骂了声后,看向牛继宗道:“牛叔,别纠结了,我不造反。”
牛继宗闻言更难过了,一张脸上神情复杂的都无法形容,声音干涩道:“国公,都到这个地步了,还如此说……”
贾蔷正色看着他,道:“牛叔,你几时见我扯过谎?我真不是回来造反的。我舅舅一家,我先生,还有老婆孩子,如今都在城里让人看着,我造甚么反?
再者,连牛叔你都不站在我这边,我造反岂能成功?”
牛继宗闻言忙道:“国公误会了,绝不是不站队。只是此事实在太大,事先连丁点消息也没有。实在是太突然,太突然……”
见贾蔷似笑非笑的望着他,牛继宗脸也有些臊热,承认道:“也的确看不到能成事的机会,不然追随国公大干一场又如何?可是……眼下太平世道,就算丰台大营这二万大军都填进去,怕是连城门都打不进去,就被勤王大军给撕碎了!毕竟,这是抄家灭族的勾当……”
贾蔷颔首微笑道:“我自然省得。此次回京,只是为了勤王保驾罢了。又因天子对我有些误解,所以暂时不会露面。
牛叔不必担心我来拖你下水,你要做的事,只有两件。”
“哪两件?”
贾蔷看着面色稍缓的牛继宗,笑道:“第一,按兵不动。从今日今时起,不允许一兵一卒离营。此事非顽笑,果真有一兵一卒出营,牛叔,事后我保不住镇国公府。”
牛继宗闻言心头大定,随即又是一凛,身上再起一层寒意,他缓缓点头道:“国公爷放心,这一点,我拼死为之。”
贾蔷笑了笑,道:“拼死就不必了……第二件事,等勤王之后,需要借牛叔你的大名一用,你要落笔签字。
我这里,已有谢叔、胡叔、柳叔等七位叔伯的签字,就差牛叔你的了。”
谢鲸、胡深、柳芳等,如今皆在外省,各执掌一省武备。
牛继宗心又提了起来,小心问道:“国公爷,这是要上书做甚?”
贾蔷摇头微笑道:“眼下还为天机,暂不可泄露。但此事,是勤王成功后所为之事。牛叔若信得过,就签字。若信不过,便罢了。”
牛继宗满口苦涩,但临到此时,原也没有再往后退的余地,否则就要撕破面皮了。
且贾蔷说的明白,是等勤王之后……
总的来说,风险比先前心中一团乱麻时小了许多。
“自然信得过,我签!”
牛继宗咬牙说道,未几,就见徐臻笑眯眯的拿出一份折子,直接打开最后一页,让牛继宗签好了姓名,按了手印……
牛继宗简直怀着无限的好奇,想打开这份折子看看到底是甚么。
而看起来,贾蔷和徐臻都没有阻拦之意,直接将折子交到了他的手上。
但直到最后,牛继宗也没有勇气往前翻一页……
徐臻见之,心里啧了声,想到贾蔷说的果然不错,天下原没那么多英雄气概。
不过,又有些同情牛继宗。
他还不知道,会被坑到甚么地步……
“国公爷,你是怎么不声不响就回京来的?不应该啊,宫里近来对你这边看的极严……”
签字罢,牛继宗撂开心里的纠结,说出了另一桩疑惑。
沿途那么多关卡,怎会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就出现在京城?
贾蔷重新背负过去,远眺京城方向,闻言呵呵笑道:“不是朝廷逼着贾家,重开的漕运和车马行么?”
牛继宗闻言老脸都抽抽起来了,人家让你重开漕船和车马行,是叫你运粮,没叫你运兵呐!
这真真是……
当然,眼下牛继宗并不知道贾蔷到底带了多少兵,可是就看山脚下那“奇装异服”的八十名士卒,就知道贾蔷手里绝少不了兵。
毕竟,没有兵又怎么勤王?
造化弄人,谁能想到会到今天这一步……
“国公爷!”
眼见天色愈黑,时间过了子时,忽见商卓大踏步上山来,至眼前抱拳道:“国公爷,西山锐健营业已封营!”
贾蔷微微颔首,并无多余反应。
牛继宗却差点将眼珠子给瞪出来,西山锐健营眼下为安远侯赵时远所掌。
就他所知,赵时远为元平功臣中极厌恶瞧不起开国一脉的臭石头,屡有恶言,也没听说过和贾蔷有甚么交情……
贾蔷察觉的出牛继宗的惊骇,却并未解释甚么。
西山锐健营不止封营那样简单,主帅不死,只封营又有甚么用?
按常理而言,赵时远当然没那么好杀,尤其是要悄无声息的处置了。
但好在,贾蔷手里握有天子六玺之一……
太平盛世,又是正值皇威浩荡之时,谁又能想到,有人敢矫诏呢……
夜风凛凛,入九月的京城,晚风已不再暖煦……
又过了一柱香功夫,忽见一枚焰火遥遥腾空而起。
贾蔷转过身来,看向牛继宗微笑道:“时候到了,牛叔,保重。”
说罢,在诸亲卫护从下,阔步下山。
牛继宗眼睁睁的看着贾蔷离去,又回头望了眼焰火方向,整个人已经麻木。
那分明是……神京南城门,朝阳门方向。
……
“妖君无道,弑君囚母,屠戮手足宗亲,共生六子,赐死三子,狠毒绝伦!”
“行暴政,诛忠良,抄家灭族无数,其恶行,罄竹难书!”
“上天有眼,降天劫以罚之,天谴暴君,诞下绿皮妖孽,此为上天所弃之兆!”
“今本王奉皇太后衣带诏,得众忠良相助,诛妖君,废暴政,匡扶社稷,与诸君共富贵!”
神京西城,先皇九子义项郡王李向一身银甲,一手持宝剑斜举刺天,一手持一沾满血字的衣带,厉声嘶吼道。
其身后,除了站着数位宗室王公外,最重要的,还有振威营和耀武营两营主将,武成侯卢川、安平侯陈岩。
振威营、耀武营分别驻扎神京西北、西南,为神京十二营中的马步军,战力顶尖。
武成侯卢川、安平侯陈岩是从九边回来的重将,隆安帝极为厚待,赏赐不绝。
却不知为何,竟会为景初朝风云皇子李向所拉拢造反。
而除了武成侯卢川、安平侯陈岩外,队伍中竟还有不少衣紫文臣,皆为景初旧臣。
其中包括前刑部右侍郎李勉,前礼部左侍郎祝潜,前太仆寺卿赵阳中等……
这些人,在景初朝时就聚在李向麾下,为其摇旗呐喊。
即便隆安帝登基后,不便再明目张胆的聚党,却也靠“送菜翁”,一直保持着联系……
也正是他们,促成了李向选在今夜,大军起事!
两营兵马共八千余人,再加上各府亲兵家将,逾万大军,直直杀向西苑。
西苑,正与振威营辖区接壤。
只需穿过内城西门……
内城九门皆在步军统领衙门麾下所属,然而眼下李向率万余兵将,竟然毫无阻拦的通过了西内门,直直杀向西苑!
……
“逆子!!”
宣德侯府,刚刚重新升至一等伯的董辅看着长子董川,目眦欲裂惊怒道:“汝欲陷我宣德董家于万劫不复之地耶?”
董川摇头道:“父亲,即便没有我,你可知西门樊华是义项郡王李向之犬马?”
董川身旁,站着二十位“奇装异服”的兵卒,手持火器,震慑着宣德侯府诸人不得妄动。
听闻“义项郡王”四字,董辅倒吸一口凉气,愈发震怒,道:“贾蔷竟然和义项郡王同谋叛逆?”
董川摇头道:“是义项郡王持皇太后衣带诏叛逆谋反,而国公爷,则是勤王护驾。”
董辅稍微冷静下来,寒声道:“既然如此,为何拦为父?为父身为步军统领衙门大都统,都中有人叛逆,焉能坐视不理?”
董川道:“李向聚集振威营、耀武营两大营近万兵马,其强军不是巡捕五营能挡得住的。国公爷说,今晚参与进来的人越少越好。父亲若动,一旦兵败,助涨对方士气尚且为次,可若出现溃兵,京城百姓必遭兵灾。所以,国公爷派儿子前来,劝父亲稍安勿躁。”
董辅闻言气急反笑,怒道:“竖子不知天高地厚!两大京营过万兵马,振威营、耀武营还是马军为主,如此强军,巡捕五营都无法剿灭,唯有拖延时间,调其他京营前来勤王,方为正理。贾蔷不过一黄口孺子,侥幸杀了博彦汗,就真以为是当世冠军侯了?猪狗不如的东西,还不与我让……”
话没说完,十余把火器齐齐对准董辅,当头一位厉声道:“敢侮辱国公爷,该杀!!”
说罢,对准董辅悍然扣动扳机。
“砰!”
董辅肩头冒出一朵血花,倒退两步,面色苍白的坐倒在椅子上……
……
第一千零二十三章 血流成河!
“李向、卢川、陈岩、董辅,朕要将尔等碎尸万段!!”
毫无征兆的谋逆,就这样发生在身边,而原本他屡降重恩的武勋大将,却要么反要么悄无声息,隆安帝这一刻心中之恨,倾尽三江五湖都无法熄灭。
至于义项郡王李向……
他素知这个九弟才能了得,景初朝时,先帝之所以传位与他,而不是李向,不是因为李向无能,恰恰相反,正是因为李向太有才干,满朝称颂,所以先帝才传位于默默无闻的他,而不是李向。
这些年来,隆安帝用各种方法打压监视李向,原以为义平郡王李含被圈,端重郡王李吉已死,其党羽也一一被剪除。
可是隆安帝却没想到,刚松一口气,这个逆贼就敢做出这样的事来。
还有宫里的皇太后……
那是,他的亲娘啊!!
衣带诏?!!
隆安帝几乎崩溃,何至于此?
难道,他不是太后亲生的吗?!
遥遥有震天杀声传来,隆安帝又几近癫狂,尹后惊悸之余,招来戴权问道:“西苑有多少兵马,可能守得住?”
戴权面色惨白,李向素来是中车府紧盯死守的重点对象,也就是近来苗头转移,一边是民间舆情,一边是贾蔷,所以对其监控力度大减,却未想到好端端的,居然就造反了。
事后,天子岂能饶得了他?
不过还是先度过眼下难关为好,戴权忙道:“回娘娘,西苑共有两千名御林军,另有三百龙禁尉,皆武备精良,由领侍卫内大臣雄武将军卫郴所领……”
尹后脸色难看道:“大内侍卫多少年没经过阵仗,不过看着光鲜,更何况兵力也不如人……去问问雄武将军卫郴,能坚持多久。另外,叫他不要怕。元辅等大学士皆在外,必可调勤王大军前来救驾!坚持住,就是大功一件。若西苑被破,让他自己掂量掂量下场。”
这一刻,发生如此惊天变故,尹后也不再遮掩,当机立断代天子传起旨意来。
戴权闻言忙应下,又去看向隆安帝,隆安帝已经不骂了,粗喘着气,颤颤巍巍道:“狗奴才,还不快去!”
说罢,面容痛苦的同尹后道:“快上阿芙蓉!”
尹后回头看向隆安帝,凤眸中目光一片清寒……
……
神京东城,十王街。
偌大一座神京城,西城方向战乱,东城尚是一片安宁。
除却少数几家心中有鬼大门紧闭内设亲卫守护外,余者仍多歌舞升平,醉生梦死。
于百姓人家,日落时就要歇息,因为等不到日出时分,他们就要开始辛劳。
但对富贵人家而言,日落后才是一天享乐的开始……
承泽亲王府,老承泽亲王李贤已经高寿八十一,是宗室里难得一见的老寿星。
然而这位老亲王高寿并非如医家所提倡的养生之道那样,按时作息,忌酒肉美色。
此老每日都属于无肉不欢、无酒不欢、无二八小娇娘不欢的老**!
今日又得了一房不过十四岁的良家小姑娘,正在家设酒宴畅饮,接受儿孙们的恭贺……
虽然宗室天天骂天子苛待宗室,但对于这几位老王,隆安帝即便是捏着鼻子,也得善待伺候好。
当初就是这几位老王,逼着李时分红还没开张的内务府钱庄。
没法子,礼孝为天的世道,这几位老王除非作死谋逆,不然天家也不能怎样,只能等他们老死后,再拾掇他们的儿孙……
菜过三巡,酒过五味,李贤一脸的受用,只是也不知怎地,忽然回想起他这一辈子来,对诸儿孙道:“本王八岁承爵,起初日子并不好过,世祖爷看爷年幼,怕没人教诲长歪了,就让爷每日里要进宫,到尚书府和皇子们一道进学。啧啧,每日里卯入申出啊,一年到头,除了正旦、端阳、中秋、万寿和自寿这五天外,连除夕都不得休沐,苦啊!”
言至此,话锋一转,又道:“好在,十五岁那年,娶了王妃,又在宗人府承了差事,这才算脱离苦海熬了出来。之后的几十年里,就是享福受用喽!嘿嘿嘿……”
世子今年都快七十了,看起来精气神远没李贤好,听完这番话后,一个没忍住,落下泪来。
好在李贤吃酒吃多了,又正在回味一生的享受,没看到这位碍眼的世子落泪。
只是没等他再回味些甚么,前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乱声。
亲王府前后七进,能传到后宅来,可见事情不小。
李贤闻声皱起眉头来,骂道:“哪个野牛肏的又在前面洒酒疯?爷纵着些你们,你们就不知好歹,敢搅爷的兴致?”
早有王府管事赔笑着,要出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然而就在这时,却听到一阵沉重纷乱的脚步声从庭院内传来,伴随着各般惊恐尖叫声。
这一下,任谁都知道不对劲了,难道是抄家的上门了?
近来天子发疯,四处拿人杀人,可再怎样,也不该抄到承泽亲王府才对。
不过也没让他们猜测多久,就见一众黑衣人手持利刃进来,大喊一声:“奉义项郡王鈞旨,诛承泽邪王一系!”
说罢,见人就杀!
转眼间,王府男丁死伤殆尽。
这一幕,还发生在义敏亲王府、忠顺亲王府、承礼郡王府等数十家宗室王公府邸!
连宝郡王府、恪荣郡王府和已经空了大半的恪和郡王府也都遭到洗劫。
只是宝郡王府由李景带着王府亲卫死命抵抗,有惊无险。
恪荣郡王李时在宫中“圈禁”读书,逃过一命,但两个儿子尽殁。
恪和郡王府早已搬入东宫,所以没甚太大损毁……
但总的来说,今晚对于整个皇族宗室而言,是一场永生永世都难以磨灭的浩劫!
皇族子弟,十不存一。
……
皇城,武英殿。
西城有贼人兵变的消息传进宫后,韩彬、左骧的第一反应,都是贾蔷造出的祸事。
不过随即就得到确认,竟是义项郡王李向,先帝九子奉皇太后衣带诏,并携西城两大京营围攻西苑,两人皆通体冰寒。
出大事了!
最要命的,不止是那两营兵马,更在皇太后的衣带血诏!
出师之名都有了,太后何其糊涂啊!
果真让人得逞了,其余兵马连勤王诛贼的名义都没有。
难道李向登基后,太后还能当太后不成?
韩彬沉声道:“即刻调果武营、敢武营、扬威营三营兵马前往西苑勤王!”
左骧急问道:“元辅,皇城御林军能否调动?”
韩彬喝道:“眼下甚么时候?逆王李向麾下近万兵马,皇城御林军本就分出一半去了西苑,再一调兵,偌大一座皇城无人看守,太子怎么办?”
“甚么我怎么办?元辅,快啊!快一道带兵去西苑救驾!球攮的再迟就晚了!”
李暄这时也得了信,急急从东宫跑来催促调兵。
韩彬哪里肯应,沉声道:“太子纯孝,臣等皆知。只是眼下贼人势大,宫中侍卫守卫皇城都勉强,一旦出城,岂是两营精锐京营的对手?殿下还请稍安勿躁,老臣即刻派人持天子金剑前去调兵。西苑有两千兵马防守,必能撑得一时。且就算西苑破了,皇上、娘娘在龙舟之上,谋逆反贼们一时绝无法冒犯皇威。可若太子率孤军前往,皇上、娘娘势必为此分心,到时候太子好心也要办成坏事!”
李暄闻言,脸上纠结痛苦,连连踱步骂道:“球攮的李向,球攮的李向,别叫爷抓到你,不然非攮死你个狗肏的不可!”
听他满嘴秽言,韩彬眼下也不去计较,待打发人去调兵后,就开始苦思起如何化解此局。
太后那封所谓的衣带诏,当真是后患无穷!
这岂止是给了李向一人造反的名头,便是其他心怀野心之辈,也大可打着受了太后衣带诏的名义,起兵造反!
忽地韩彬目光凝了凝,他陡然想到,这里面,会不会有贾蔷的手笔在里面……
若是李向得到了贾蔷的支持,那就太可怕了!
只是眼下,一时间也没有别的法子可想,只能静静等待……
……
神京西城,宁国府。
李婧顶着好大的肚子,却手持双刀,看着被押在庭院上跪着瑟瑟发抖的四个中车府卫士,冷笑一声道:“一群狗东西!我家国公爷为了朝廷,为了那昏君,出生入死,立下多少汗马功劳?若无国公爷,今年大燕不知要死多少灾民,这江山都要动摇。偏昏君无道,不重赏国公爷,反倒猜忌谋害!这些日子,你们杀了多少金沙帮弟兄?害了多少夜枭手足?
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只时候未到罢。
纵天日昭昭,可惜我家国公爷不是岳武穆,不会引颈就戮!
受死罢!”
说罢,手起刀落,将四个瑟瑟发抖的中车府卫士砍杀。
随后,与身旁孙婆婆道:“婆婆,国公爷传信,今夜要做一次总清算。要夜枭今晚,放手去杀,彻底赶绝中车府!绣衣卫内部,青鸢也会动手。婆婆,这次之后,你老就能颐养天年了!到时候,得帮我带孩子!”
孙婆婆闻言,笑的慈眉善目,丝毫看不出在其谋算下,惨死之人的血水聚集起来,都能成一片小湖。
她拉着李婧的手笑道:“好好,老婆子原是无福之人,不知哪日就要惨死江湖。能追随国公爷,追随奶奶做事,是我的福气!不过到底年事已高,人都快糊涂了,干完这一回大的,就和老刘头他们一道退下来,过几年轻快的日子!不过,天有不测之时,若老婆子有个甚么闪失,还望奶奶念我的好,帮我照看照看孙儿……”
李婧重重点头道:“婆婆放心,国公爷和我,都拿小东当自家人!”又埋怨道:“让你老指挥调度,又不是让你杀敌,你别闪着老骨头就是了,可不许唬人!”
孙婆婆笑的愈发慈眉善目,点了点头却未再多言,拄着拐,在两名女夜枭的服侍下,出去了。
这一夜,注定血流成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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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二十四章 反叛
南海宝岛,小琉球。
安平城。
一处私密海滩上,黛玉、子瑜、宝钗、宝琴、三春姊妹等在椰树林荫下散步。
北地京城方面血流成河,安平城,其实也并不素净……
在香江时,姊妹们在海边沙滩上嬉戏顽耍散步,周围也只远远站着四五个女护卫。
可是到了安平城,再想外出,不仅要清场,还要跟着数以百计的女卫。
这让一众受用过自在的姑娘们很不习惯,且听说是她们到了后才这般,愈发有些不高兴。
直到一日岳之象亲自抓住一伙妄图行刺的刺客,并且受了伤后,诸女孩子们才冷静了下来……
黛玉因为手里掌着一批人手,所以比她们知道的更多些。
哪里是一拨刺客,每来一批新人,岳之象都会开一回杀戒。
而新人又几乎每天都来,所以安平城外,每天都有人头落地……
另外,齐筠也不像徐臻那般举重若轻,只抓大事,小事放任。
齐筠来后,立刻着手在岛上施行保甲制,十户一保,十保一甲。
保甲内百姓必须相互帮助,相互关照,相互担保,相互监督……
曾经的扬州四大公子之首,如今每日行进于村舍之间,置国法于宗法之上。
皇权不下乡,在小琉球上不复存在。
这些事,黛玉都有听说。
“林姐姐,那位岳先生今儿为何非要咱们出来散步躲清闲?出动一回,就惊动那么多人跟着,还不如在城里待着罢了。如此兴师动众,外人不知道的,只道咱们轻狂。”
探春回头看了眼密切紧跟,不敢丝毫疏忽大意的女卫,心里不大踏实的说道。
黛玉闻言,黑白清明的眸眼看向漫天星光坠落大海,轻声道:“岳叔是怕咱们作难……”
“作难?甚么意思?”
连宝钗都微微吃惊问道。
黛玉神情黯淡道:“这些日子,伍柯那丫头一直陪着咱们,你们觉着她如何?”
听出有些不对来,众姊妹都围了过来,道:“伍姑娘人很好啊,总不会是她……”
黛玉摇头道:“不是那个丫头,是她哥哥,那位伍崇不对。现在同你们说也不当紧了,今晚岳叔要处置他。岳叔担心伍柯来寻咱们说情,所以才让咱们出来走走。”
众人愈发大惊,贾蔷和十三行伍家的交情,连她们也知道。
那伍崇她们也听过,虽是伍元的次子,可伍元长子一心醉于科举,偏偏资质不高又考不上,整个人魔怔了,眼见废了大半。
倒是伍元次子伍崇,颇有乃父之风。
伍元甚至将他派到小琉球,让他在这边立下伍家基业。
这些都是伍柯平时同她们说的,怎么好端端的……
黛玉摇头道:“具体的,我也未问,只知道伍柯是朝廷那边的人,想要里应外合,伙同福建水陆提督和浙江水陆提督,一起夺岛,劫持我等回京,威胁蔷哥儿……”
说到最后,她眼中的惭愧之意散尽。
伍柯再亲近,底线也触碰不得!
……
“二公子,我实在没有想到,会是你。我很不解,伍家与我家国公爷合作甚宜,你父亲伍员外付出多大的心血,才入得国公爷的眼,倚为心腹。最艰难的时候两家都已经携手度过了,眼见着大事可期,这个时候你勾结外敌反水?我和国公爷原以为,会是卢家主冒头……”
鹿耳门,闫三娘趁夜色涨大潮之夜,率部入小琉球之处,岳之象带着三千兵马,暗伏守候,待贼人上岸时出面,来了个瓮中捉鳖,一阵燧发枪攒射,辅以数十门火炮齐射,直接将来敌打懵打残。
不费吹灰之力,就捉住了贼首伍崇,和福建水陆提督马祖昌,浙江水陆提督白启。
另大型战舰八艘,还有十余条沙船,并不到四千兵马……
其中,竟然还有四海部旧部百余人!!
皆为伍崇所诱……
伍崇在小琉球虽无官无职,可他是伍元的儿子,伍元又是贾蔷最得力的结盟家主之一,所以伍崇地位超然。
岳之象是真的没有想到,趁着大军外出,贾蔷、闫三娘皆不在岛上冒头生事的人会是他。
很是惋惜……
伍崇面色惨白,想说甚么,可是蠕动了下嘴巴,还是没说出来。
他能说甚么?
说料定贾蔷必死无疑?
说伍家分两边站队?
还是说想立奇功,以稳固他在伍家的地位,甚至超过他父亲……
感觉说甚么都会激怒眼前这位阎罗,不如沉默,或许看在他父亲的面上,还有一条活路……
马祖昌和白启两位从一品武官此刻头还有些懵,他们是见识过火器兵的,他们的船上也开过火炮,但如此密集强大,如此突然的炮火攒射,差点没把二人的魂儿打飞。
这会儿勉强回过神来,二人唯有强行干巴巴的辩解,说此行无恶意……
岳之象并未听二人惊惧之下辩解甚么,也未在意两人的身份,他看着伍崇道:“伍家对国公爷效劳不少,对于你父亲,国公爷是器重的。所以,你在岛上圈地,在岛上置办商铺门号,在百姓中挑人,我和徐臻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如今你闯下泼天祸事……国公爷对敌人心狠手辣,对自己人,却宽容的让人无奈。
若等他回来,你父亲求情,势必会饶你一命。
可如此,对国公爷的这方基业来说,着实遗毒无穷。
所以,就不留你了。”
说罢,身后站出二人来,将瘫软在地万念俱灰的伍崇拖了下去。
之后方对马祖昌和白启道:“国公爷走前就料定你二人会奉旨前来偷家,没关系,那边牢笼都给你们准备好了。”
最后对身后蒯老鲨道:“此二人下水牢,能不能活到国公爷回岛,且看他们的造化。当然,国公爷回来,他们也多半活不下去。其余俘虏悉数押去矿山挖煤,那边多少人口填进去都不够,岛上处处用煤。
另外,这些反叛的四海旧部,全部吊死。其家抄没,内眷嫁与岛上未成亲的成年男丁,儿孙下矿,至死方休。”
蒯老鲨闻言,瓮声应道:“是!”
岳之象未理会鹿耳门浅滩上的痛苦哀嚎,以及四海旧部的凄厉咒骂,他于夜色下,远眺北面无穷夜色,似想看破万里之遥,看一眼京城风云……
相比于北面,这边连小风小浪都算不上呐……
……
神京城,布政坊。
林府。
忠林堂上,贾蔷听闻十王街被血洗的消息,明显怔了怔,愕然的看向林如海,道:“先生,这不是我干的……不是,我是想这样做来着,但是,还没来得及!”
林如海闻言也是一怔,随即呵呵笑了起来,看着贾蔷道:“你自诩算尽天下英雄,自以为在南边儿做出好大一番基业,火器之利,天下无敌。以为朝廷这边都自高自大,不会细量微处。如今又怎样?蔷儿,即使到了这一步,也不可妄自尊大。须知,骄兵必败!有人站在你身后,盯着你呢。”
贾蔷闻言悚然而惊,一瞬间就想到了那位艳绝天下的身影,满脸不可思议,缓缓道:“先生,可能么?”
林如海轻声道:“古往今来,最高明者,从来都不是猛打猛杀冲在前头的将,而是懂得借势用力,四两拨千斤的帅!蔷儿你想想,到了今天这一步,你知道在你背后用力的是那位,你又能如何?你会反了她么?”
贾蔷扯了扯嘴角,摇了摇头。
林如海呵呵笑了下,道:“人家最厉害的,是知道对甚么样的人,用甚么样的手段。该拢的拢,该杀的杀!当初指婚时,你我师徒二人就知道她谋划甚深……可那又如何?这一步步走下来,凭你如何提防,最后仍落入她手里,蹦跶不得……你先前说,十三行伍家是那位的人,这不就对了?你都知道了伍家是人家的人,你的举动又瞒不过伍家,还能瞒得过她?”
贾蔷苦笑道:“让伍元知道,是为了告诉朝廷,我压根儿就没有造反的心。可没想到,她会这样信任我,就不怕我背后给她一枪?”
林如海也有些疑惑,随即叹息道:“这就是让为师都自愧不如之处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虽是女流之辈,但凭其胸襟气魄,凭这份果决定力,令天下多少须眉汗颜呐!
但是,其手段高绝归高绝,其狠辣,也让人心惊。
去罢,将尾收了,早点抵定大局,拨乱反正后,早日离场。”
贾蔷起身应道:“是!”
……
皇城,武英殿。
韩彬得闻御林校尉来报,目眦欲裂,怒道:“你说甚么?京营仍未出动?”
御林校尉抱拳沉声道:“回元辅大人的话,方才卑职亲自带人出城,准备前往立威营调兵,却是刚出皇城没多远,就被人拦截下来,后有人与卑职出示了圣旨和御赐金牌,命卑职回宫待令,不准出皇城搅乱天军诛逆!”
“胡说八道!!”
左骧忍着头疼破口大骂道:“西苑若有旨意,自会送入宫里,还需在皇城外拦截?愚不可及!”
李晗也骂:“果真有圣旨,还需要甚么金牌?”
“金牌?甚么金牌?”
李暄忽地站起身近前问了句。
御林校尉道:“回太子殿下,就是‘如朕亲临’的御赐金牌。另外,圣旨卑职也查看过,的的确确是印有天子宝玺的圣旨。”
“如朕亲临?”
李暄眨了眨眼后,忽然骂道:“这个球攮的回京了!”
韩彬等也反应过来,随即一阵胆寒,贾蔷不会果真掺和在里面了罢?
若是贾蔷选择和李向搅和在一起,那局势,就真的崩坏到无法挽回了!
“太子,往哪里去?”
见李暄头也不回的要出宫,张谷忙拦住问道。
李暄猛回头,咬牙道:“果真贾蔷那忘八和九叔一道谋反,咱们困在这里也不过是等死!!爷现在就去看看,这球攮的是不是真的成了反叛攮的!果真黑了心,爷就自己抠了这双招子,算是瞎了眼!!”
说罢,掉头就走。
韩彬缓缓起身,道:“点齐宫中兵马,除却九华宫和景阳宫、寿皇宫三处严加看管外,其余的,随老夫一道,护太子前往西苑,勤王救驾!”
“半山公……”
不与众人劝拦的机会,韩彬颤巍巍道:“太子说的对!果真贾蔷从了逆,那留不留在这,也没甚分别。诸位莫忘了,城外丰台大营的兵,也在他手中。”
再加上太后衣带诏,兵变,都成了名正言顺。
“去西苑!”
……
PS:今天应该能把这一段写完,奥利给!
第一千零二十五章 活曹操!
“杀!”
“杀!”
“杀!!”
西苑已经杀疯了,武成侯卢川、安平侯陈岩不愧是边军大将,振威营和耀武营也是京城十二团营中战力拔尖儿的精锐。
尽管雄武将军卫郴率两千御林拼死拦截,可又如何拦得住?
卫郴战死后,两千御林、三百龙禁尉战死三成后随之溃败,投降大半。
振威营和耀武营围住西海子,朝海子上漂浮的龙舟,疯狂嘶吼呐喊着,如同凶兽!
义项郡王李向此刻业已换成金盔金甲,骑在高头大马上,意气风发的望着海子上的那艘龙舟。
景初年间天子要传位,那时他以为非他莫属,距离大位只一步之遥。
但现在看来,今时今日今刻,才是他距离那个位置最近之时。
父皇,你看到了么?
你不给孤王的,孤王亲手取之!
前刑部右侍郎李勉左右看了看形势后,当即跪地叩首,泪流满面道:“天下苦妖君久矣,妖君登基七载,弑君弑父,囚禁太后,重用奸邪,祸乱天下,致使民不聊生,黎庶哀嚎。天咒暴君,以地龙翻身罚之。贤王今日举兵罚逆,更有皇太后衣带血诏为本,堂堂煌煌,万众归心之所向。如今妖君伏首就在眼下,臣恭请皇上登基正位,以帝王万金之体,威临妖君!”
前礼部左侍郎祝潜闻言,心里差点没悔死,晚了一步,就丢了劝进首功,这李勉老贼,当真狡猾该死。
劝李向起事的首功被赵阳中给占了,劝进的大功又被祝潜抢了!
不过却不能丢了劝进第二功了,念及此,祝潜也“噗通”一下跪倒在地,附和道:“万岁天定之君也!非如此,妖君登基后,为何会灾祸连年?天下大旱,亿兆百姓苦不堪言。宠幸奸佞,大肆捕杀忠良,逼迫天下士绅无容身之地!如今万岁登高一呼,应者如云,此非民心所向,又是甚么?臣恳请万岁,就皇帝位,以顺应天意民心,吾皇万岁!”
前太仆寺卿赵阳中别无他言,只跪地三拜九叩,高声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有一人喊,就有十人喊,有十人喊就牵动了百人,千人,至所有人……
这一刻,李向再也不掩得意,对着西海子上孤零零的一艘龙舟,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
“李哲,终究是你败了!!”
……
龙舟上,御殿内。
戴权心中满是狐疑的又看了尹后一眼……
这些时日来,尹后面上一直都是晦暗憔悴,地龙翻身前艳绝天下的容颜上,始终黯淡无光。
然而这一刻,却不知为何,尹后面上重新白皙起来,发髻由一根凤钗绾起,凤眸明亮,仿佛时间一下倒退回半年前……
再看看躺在御榻上昏迷不醒的隆安帝,戴权心里微微有些寒意,却不敢多想。
“海子上的船都焚毁尽了?”
尹后坐于御案后,淡淡问道。
牧笛一身大红宫袍,侍立一旁。
戴权心中愈发不安,只是都到了这个时候,不过一根绳索上的蚂蚱,且船上中车府卫士都是他的人,他也未想许多,躬身道:“回娘娘,海子上的船除了龙舟外,都焚毁尽了。只是……”
“只是甚么?”
尹后淡淡问道。
戴权哭丧着脸道:“只是怕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外面山呼海啸万岁的声音,和诛妖君的声音一波一波如山崩地裂般,着实让人惊恐。
尹后斥道:“慌甚么?船上不是还有三百中车府卫士?好生防守。他们一时间寻不到大船,便是能找来几艘小船,又能有几人?你们防守住,眼下已近天明,待天亮之后,勤王大军必至。这些不过屑小蟊贼罢,蠢不可及!你若不敢,就将兵权交出来,让牧笛带人去守。他守不住,本宫摘他的脑袋!”
戴权闻言心里一激灵,下意识的看向隆安帝。
可是隆安帝此刻只能看出在平缓的呼吸着,毫无动静。
戴权干笑了声,道:“奴婢遵娘娘懿旨就是,这就去安排,这就去安排……”
戴权走后,牧笛轻声问尹后道:“娘娘,援军真的会来?”
尹后闻言奇了,道:“你问本宫?”
牧笛悻悻一笑后,还是有些迟疑,缓缓道:“毕竟,对宁国公来说,晚些来或许更得利……”
尹后目光清冷的看了牧笛一眼,道:“你还是觉得,没人能放弃权倾天下,坐一坐江山的诱惑?即便皇上和本宫都殁了,他就能坐到那个位置上?”
此时此刻的尹后,是在任何人前都不曾出现过的清冷模样。
不是隆安帝面前的温婉皇后,不是皇子们面前的慈恩母后,更不是臣子们当面的千古贤后。
冷静的看不出分毫情感波动。
牧笛却并未惊奇甚么,他细声道:“娘娘,以太子殿下对宁国公的交情喜爱,若是西苑尽殁,太子殿下登基后,宁国公权势必然大增……”
尹后皱眉道:“不是几经推断,贾蔷的确一心出海向外么?他真真切切的投入了所有家底在小琉球,难道是假的?”
牧笛忙道:“这倒不假,千真万确。只是奴婢担心,人心会变啊……涉及天下大权,这种事自古不鲜见。”
尹后沉吟稍许后,问道:“那依你之见,眼下又当如何?”
牧笛苦笑道:“到了这个地步,奴婢也没甚好法子了……”
尹后闻言,凤眸睁圆,啐道:“以后再说这种没来由的废话,你仔细着!”
不过听到外面传来愈发嘈杂兴奋的嘶吼声,她又明白了为何牧笛会说这些,嘲笑道:“你平日里自诩也是经过大世面的,如今果真到了大世面,就这?”
牧笛苦笑道:“奴婢是怕了,奴婢自身生死不足挂齿,可娘娘……都是奴婢的罪过,这些日子只顾和戴权斗法,竟未发现李向居然有如此悖逆胆量……”
尹后似笑非笑道:“此事必有人故意替李向遮掩了番,不然绝不会如此悄无声息,中车府、绣衣卫和龙雀,都发现不了。李向若有这般手段,还用等到今日?”
牧笛闻言一惊,道:“何人……娘娘是说,宁国公的夜枭?”
尹后咬牙啐道:“这个混帐,从来就不是省油的灯!他早就料到做刀的下场,怕也早等着今日呢。还会挑日子,九月八!你说说,天下间可有如此胆大的臣子?”
言至此,尹后忽然想起地龙翻身那一天,这个混帐不就是胆大包天?
将那一缕杂思扫出脑海,尹后看着牧笛沉声道:“不必担忧贾蔷,他是极聪明之人,知道果真谋反,断无一丝一毫能成事的可能。只是,必会做些甚么罢。做完后,他就准备离开。想的倒美!留下这么个烂摊子,没人与本宫出力,又能指望谁?”
牧笛闻言,眼中闪过一抹艳羡,显然那位捅破天的年轻权贵,好日子还在后头……
听到外面戴权正指挥着中车府卫士同乘坐小船过来的叛军作战,叫喊的歇斯底里的,牧笛心中还是不安,问道:“娘娘,您说这宁国公甚么时候才能到?李向反贼拿着太后娘娘的衣带诏,除了宁国公外,其他人敢卖命插手此事的,并不多……”
这就是拥有大义,站在礼法制高点的好处。
那份衣带诏,着实太惊人。
尹后淡淡道:“等着罢。既然他的人手已经开始动手,说明他已经到了京城。他让人在小琉球练了那么多兵,带了几千人北上,总不会是为了打渔……”
如她这般智慧的人,通常都是极自信者。
认定一事,少有动摇者。
而这番话话音刚落,忽地就听到遥遥传来一阵地动山摇的声音:
“轰!”
“轰轰轰轰轰!”
尹后倾国凤眸,骤然明媚!
……
西苑外。
贾蔷双手袖于长袖间,在他身前十步处,三十门火炮由车马行牵引而至,对准叛军的后腚齐射。
一队又一队脚蹬胶底鞋,打着绑腿,未着甲穿着轻便军服的火器兵于硝烟中不断涌入西苑,向前向前。
面对惊慌失措举刀杀来的叛军,一轮又一轮的射击。
而振威营和耀武营虽是马步军精锐,可一来受限于西苑内的地形,二来,麻痹大意,以为大事已定,最重要的,则是炮火不停,覆盖轰炸,战马虽然都是经过训练的,可是能经受的住冷兵器碰撞的声音,却经不住火炮的轰炸声,战力十不存一!
在德林军成规模的炮轰和火器轮射下,叛军损失惨重,未坚持多久,便如先前的御林军一般,成溃败之相。
等先前投降的御林军再度率先跪倒投降时,战况彻底崩坏……
“走吧,进去收尾了。”
看着热兵器对冷兵器的一场屠杀,贾蔷反倒有些意兴阑珊。
相比于大海之上巨舰之间的炮决,大燕犹如还未睁开眼的婴孩……
其实神京城门上也有炮,还是巨炮,可又有甚么用?
几千年来刀枪箭矢的力量迷信,不狠狠吃几回亏,又怎舍得改变……
在商卓、铁牛等一众高手的层层护卫下,贾蔷往西海子方向行去。
闫三娘未至,她仍在津门。
那是一条后路……
……
“你说甚么?”
李向简直要疯了,片刻前的志得意满全成飞灰,他无法相信,更不愿相信,会有一营劳什子火器兵从天而降。
就算是火器营,也不该如此轻松的就打的振威营和耀武营两营精锐兵马溃败才是!
李向对面色苍白失魂落魄的武成侯卢川、安平侯陈岩咆哮道:“与朕顶住!只要拿下妖君邪后,朕就仍是赢家!有太后的衣带诏在手,谁敢逆朕?”
李向身边的文臣和宗亲们连连点头,一并催促,不肯服输,还抱有一丝希望。
卢川和陈岩二人却是满面苦涩,精气神颓败。
卢川道:“来的根本不是火器三大营,是贾蔷带回来的兵,身上的兵服都不是大燕的。火器之猛,非肉体凡胎能挡。光马匹受惊后摔倒踩踏而死的兵卒都超过百人,挡不住,完全挡不住,根本就是一场屠杀……”
李向颤栗起来,声音苍白道:“朕不信!挡不住,也要给朕挡!朕乃天命所归,有朕在,又怎会挡不住?”
话音刚落,就看到一群溃兵狼奔豕突如被罗刹恶鬼追在身后一般狂跑过来。
任凭李向身边的亲卫如何呵斥,都无法阻拦。
不远处的火器声,恍若世上最恐怖的催命锣声一般,使得溃兵一瞬间将王府亲卫冲散。
到了这会儿,任谁也看出大势已去。
不过半个时辰前,涕泪横流劝进的前刑部右侍郎李勉、前礼部左侍郎祝潜等,此刻见大事不妙,居然任由乱兵裹挟着,四处逃散开……
最令人想不到的是,前太仆寺卿赵阳中居然逆势而行,迎着煞气腾腾转眼追杀而来的德林士卒大声道:“我是国公爷的人,我是……”
话没说完,一道枪声响起,赵阳中满脸不甘的倒地。
看到这一幕,李向喉头一阵腥甘,嘴边已是溢出殷红来!
就是这个忘八,一力鼓噪着他起事的,他居然是……贾蔷的人?!
随着身边的人或逃或死或降,最后只李向一人站在那,看着贾蔷在一众虎狼之师的护从下,不疾不徐的行来。
目光淡漠的看着他,犹如看一条丧家之犬!
“贾蔷,你这个蠢货!李哲用尽心思要杀你,囚禁了你的儿女,囚禁了你先生,囚禁了你舅舅一家!你居然还帮他?!”
李向觉得冤,更想不通。
贾蔷淡淡道:“雷霆雨露,俱是天恩。我贾家世受皇恩,又怎能见叛逆而不理?”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李向忽地觉得好笑,无比的可笑,他忍不住仰头大笑起来,笑的眼泪都落了下来,最后在无数双目光的注视下,盯着贾蔷道:“朕原以为,李哲是世上最无耻最卑鄙之人。但今日才算开了眼界……你看看你周围的兵,你居然还有脸自称忠义?不过,就算你再阴险狡诈,这天下,仍是大燕的江山!就凭你这些人,休想成事。朕,绝不是李燕的罪人!”
说罢,李向拔剑,往脖子上挥去,只是架到脖颈上,手却颤抖着无法着力……
千古艰难,唯死而已!
贾蔷目光淡淡的看着他,淡淡道:“因王爷之过,十王街上的王公府第,百不存一,皆为叛军所屠。”
李向闻言,如遭雷劈,目眦欲裂的看向贾蔷,嘶吼道:“活曹操,你必不得好死!”
绝望之下,猛一抹脖颈,倒地身亡。
贾蔷却未再多看他一眼,而是看着西海子上的龙舟,缓缓的划了过来……
……
PS:捂脸,今天没了,不是我不努力,老婆真的发火了,说一个人白天黑夜带娃,我啥也不管……虽然我觉得很冤,毕竟我也没闲着,也在没黑没白的工作。但这个时候不好讲道理,只能认了。多陪一陪,帮着抱一抱娃,诸位多担待,实在是没法子……对了,抱娃都不能说帮这个字,一说就炸锅,头大……
第一千零二十六章 千年一叹
“皇上有旨:请宁国公贾蔷,入殿觐见!”
龙舟靠岸,戴权堆着笑于船舷上传旨。
龙舟御殿内,尹后临窗而立,看着这一幕嘴角弯起一抹讥讽。
牧笛在一旁也摇头道:“戴公公也是昏了头,此时此刻,还敢居高临下对宁国公说话……不过,娘娘为何让他以皇上的名义传旨?”
龙榻上,隆安帝胸口仍在起伏着,眼睛似睁未睁,有一条线露着眸光。
但也仅是如此……
殿内二人好似未当仍有天子在,尹后淡淡道:“且看他,到底何等心思罢。”
船舷内,戴权虽强撑着站直了,可心里却砰砰砰的剧烈跳着,仿佛比先前叛军包围时更紧张不安,眼睛死死顶着岸上贾蔷的回应。
余光看到贾蔷周围那些奇怪的兵卒,眼角都在微微颤栗着……
贾蔷双手依旧拢在袖中,双眸平淡的看着戴权,天边旭日东升,第一缕朝阳照来,似乎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贾蔷轻声道:“太后娘娘在九重深宫内,中车府层层保护下,竟能有所谓的衣带诏传出。中车府为天子耳目,监察神京,却在尔等眼皮底下,由反王造出如此声势而丝毫不知。戴总管,你难辞其咎。今日御林军尽失,在宫中新军到来前,天子防卫由本公接手。下船,换防。”
戴权闻言,一身冷汗骤出,面色剧变,这是要造反吗?!
他强撑着遍体冰寒的身躯,缓缓道:“国公爷勤王保驾,大功天下,此次归来,必是要封王的。还望国公爷自重,莫要……”
话未说完,却见一阵“唰唰唰”声响起,一杆杆火器抬起,直勾勾的对准了他……
戴权面色惨白,哆嗦了下,看着贾蔷淡漠的目光,再不多言,与一旁点了点头后,放下了船板,一步步慢慢的下了船。
在船板放下的那一刻,贾蔷的目光移开,远眺晨曦下的西海子。
在前世,即便他将家里的祖坟点着了,青烟滚滚,也不可能站在这个地方,眺望这片水域……
等船上的中车府卫士悉数下船,被看管在一旁后,商卓、徐臻先一步带人上船,接管了除主殿之外的所有地方。
随后,贾蔷方登船,拒绝了亲卫随从,独自一人,双手拢于袖中,一步步迈向主殿。
……
明媚,暖煦。
艳绝天下!
贾蔷原以为,尹后见面后至少会在颜面上冷待于他。
并质问他,是想谋反耶?
却未想到,尹后就那样站在窗边,着一身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宫裳,嘴角弯起一抹弧度微笑的看着他,问道:“几时回京的?”
见此,贾蔷心中原该生出寒意的,毕竟,尹后能这样面对,只能说明龙榻上那位……
但也不知为何,面对这样一张笑脸,贾蔷就是生不出冰冷的提防之心。
古来多少君王豪杰,终究难过此关,原不是没有道理的……
有的女人,其魅力原就能让英雄折服……
贾蔷挠了挠头,而后上前拜下礼道:“臣贾蔷,见过娘娘。昨儿到的,只是未敢进城……”
看到熟悉的神态,尹后哼的一笑,道:“就等着李向那草鸡蠢狗,按照你的意志行事,将本宫围在这喊打喊杀?”
贾蔷闻言扯了扯嘴角,喊冤道:“娘娘,臣岂有如此操控之能?李向甚么心思,早在景初朝时不就天下皆知?”
只是在尹后似笑非笑的目光注视下,贾蔷嘿了声,道:“臣只不过往薪柴上落了个火星,不过怨不得臣。臣为大燕江山出生入死,为黎庶百姓倾尽所有,何事不是坦坦荡荡,何事不是鞠躬尽瘁?
皇上却欲以莫须有之名诛臣。臣虽忠心耿耿,却不愿做岳武穆,也不能做岳武穆!”
听闻此言,牧笛忍不住变了面色,心惊肉跳。
尹后却好似未察觉此大逆不道之言,她双手持于身前,缓步走到贾蔷跟前,问道:“哦?不想做岳武穆,那你又想做谁?自古无旨带兵进京,难道不都是想做董卓,或是想做曹魏武?”
贾蔷摇头道:“娘娘,臣既不想做董卓,也不想做曹操。臣对造反,毫无兴趣。更何况,这里面还有娘娘和太子的情义在。对臣而言,和娘娘对臣的好相比,所谓的至尊权势真算不得甚么。
且别说造反不可能,即便能办到,臣也不稀罕。
孤家寡人有甚么好?娘娘贤德,母仪天下,几为尽善尽美之人。身为妻子,对皇上更是恩至义尽,可为了所谓的皇权,又能如何?连对娘娘都下的去手,得闻此事后,臣就彻底死了心,也再无一分侥幸,选择带兵进京以自保。”
尹后闻言,微微眯起凤眸来,问道:“那,你又准备如何?”
贾蔷抬头与尹后对视,直言道:“臣,恭请皇上禅位太子,荣升太上!”
一旁不远处,牧笛闻言倒吸一口凉气!
这不叫造反,又叫甚么?
尹后与贾蔷对视稍许后,却嘴角扬起笑道:“你与本宫说甚么?自去与天子说就是。皇上龙体虽有微恙,但还是能听得到的。”
贾蔷看着尹后,“嘿”了声,未多言,起身走向龙榻。
看着隆安帝静静的躺在那,双眸勉强露出一条缝隙,也不知到底看不看的见……
一步步上前,看着那张让他心里厌恶憎恨的脸,和那刺眼的满头白发,贾蔷于龙榻前凝望稍许后,道:“这应是最后一面罢。皇上,你这又是何苦?
臣走到今天这步,三日内仍要出京南下,为大燕社稷,为汉家民族去开疆拓土。
臣说过几百次,臣对权势毫无兴趣!
皇上偏听不进去,非逼着臣,今日以兵戈相见。
回京前,臣无数次想过,见面后该说些甚么……
臣原是想,当着满朝文武,当着天下人的面,问你一句:
皇上何故造反?
新政为你一生之志,多少人杰为此付出一生心血。临了却又让你一手破坏殆尽,掘断根基。
这不是造反又是甚么?
但到现在,却也不必了。
今日一见,君臣义尽。
你且安心归养,有我在,大燕无人能反!”
言罢,躬身一礼,权当敬死人。
从始至终也未问,隆安帝缘何落得如此下场……
其身后,尹后凤眸愈发明媚,牧笛也缓缓呼出了口气……
贾蔷礼罢,折返回身,正要开口,就听到外面商卓在殿外大声传话:“国公爷,太子殿下和军机处四位大学士领着两千御林军至西苑外,前来陛见!”
贾蔷与牧笛道:“你亲自去迎。”
牧笛闻言一怔,转头看向尹后。
这偌大的御殿内,只帝后和他三人,他若走了……
尹后却笑道:“去罢。你不露面,五儿他们未必放心。”
牧笛不再多言,应声领命后,出了御殿。
等牧笛走后,尹后回到御案后坐下,看着贾蔷率先问道:“家里人都还好?”
如同拉家常般,却也掌握了主动。
贾蔷并不在意,笑道:“都好。子瑜也喜欢大海,每日早晚必去海滩散步。”
“大海……”
尹后闻言,凤眸中闪过一抹怅然,道:“尝闻此二字,却不知海之辽阔,究竟几许……”
贾蔷道:“娘娘何须惋惜?只要娘娘愿意,臣自可奉娘娘游遍五湖四海,领略世间最美之风光。娘娘,只看海并无甚意趣,天下间奇景万万千千……”
尹后目光复杂的看着贾蔷,道:“说起出海,你的眼睛都在熠熠生光……就这样想走?京城,容不下你?”
贾蔷闻言一滞,挠头道:“娘娘,臣生性自由散漫,行事更是恣意妄为,虽无恶心,但所行的确为王法所不容。到了这一步,臣若留下,怕早晚被人诛尽满门。”
尹后闻言笑道:“本还宫道你果真天不怕地不怕,敢钻进铁扇公主的肚子里翻筋斗。只是,你是信不过本宫,还是信不过五儿?”
贾蔷直视尹后眼眸,道:“臣对皇权,从不喜欢。古来多少英雄豪杰栽倒在此二字上,即便坐得大位,通常也会心性大变,变得猜疑不安,刻薄狠毒。因为其心性,驾驭不住皇权二字的反噬。不是人驾驭皇权,而是被皇权所驾驭。
皇上就是明证,在未受伤前,皇上是能驾驭的住的。可受伤之后,就渐失理智,甚么夫妻情分,甚么父子情分,甚么君臣情分,为了皇权不失,都可抛弃,宁愿负尽天下人……
臣知道太子待臣如手足,但正因为如此,臣才不愿让太子为难,于内心中煎熬。”
尹后闻言沉默稍许,问道:“那你又是何等打算?”
贾蔷道:“送天子荣养后,臣会将所有参与此事的人和家族,通通带走,迁往小琉球。娘娘若觉得不放心哪人,也大可告诉臣,臣一并带走,臣来拾掇他们。
娘娘,晋商、十三行、盐商、九大姓,都是新政路上最难啃的骨头,臣已经按部就班的让他们一步步迁离大燕。
太子不需要多么雄图大略,只要继续倚重二韩等国士,再由娘娘坐镇,大燕只会一年比一年强盛。”
尹后闻言,不为所动,而是看着贾蔷道:“那若是本宫,要你留下呢?”
贾蔷闻言一滞,不过未等他作答,就见尹后指了指一旁船壁上挂着的一支紫竹玉笛,道:“听子瑜书信上说起过,你笛子吹的很好。本宫就备了一支,等你何时回京时,也与本宫奏一曲。眼下得闲无事,时宜也正好。贾蔷,可愿演一曲?”
贾蔷自不会以为尹后此时在想儿女情长之事,算算时候,外面的人也快到了……
心中为尹后才智之高绝赞叹,没有迟疑甚么,至墙边取下玉笛,试了试音色后,立于窗边奏响,《千年一叹》……
听着万千绕指柔情,清远凄凉的笛声,尹后坐于御案后,看着窗边沐浴在朝阳晨光中的年轻人,一时间怔怔出神……
……
第一千零二十七章 罪己诏!
“等等……”
尽管有牧笛告知,贾蔷上龙舟后执礼甚恭,甚至说明了贾蔷准备三日内离京,可是德林军不许御林入内,一路上,更见一群煞气腾腾人人皆执火器的雄兵把手各处,尤其是看到戴权和一众中车府卫士居然被押在一角跪着,韩彬、李晗、张谷、左骧等无不心中沉重之极。
连李暄,都变得沉默起来……
他不是信不过贾蔷,可是青史之上,有哪一人走到这一步,还能全身而退的?
不过到了龙舟上御殿外,听到那清幽凄凉,百转千回的笛声时,韩彬忽然心有所感,摆手止住一行人的步伐。
直到那浸透人心的幽咽孤寂之笛声如晨雾一般消散殆尽后,韩彬又拄拐站立良久后,方再度抬脚,形容难掩悲怆的进入御殿内……
甫一进入,便看见贾蔷欣长的身形站立窗前,说不尽的风流倜傥。
谁又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年轻人,在他们这些老人眼里,还只是个少年,却干出了如此石破天惊的大事来……
不过一众人暂时有意的未与贾蔷直接照面,而是趋步上前,于御前跪地叩头请罪。
尹后看到这一幕,目光淡淡的看向贾蔷,对视一眼后,起身至龙榻一侧站定,轻声道:“元辅请起,逆王举事,原是谁也未料到之事。戴权掌中车府,近日来大索都中,连他都没发现的事,又如何能怪罪你们?万幸贾蔷勤王及时,叛军未攻上龙舟,并无大碍。”
韩彬抬头看了眼龙榻上胸口起伏,眼睛似睁开一条缝,但并无其余反应的隆安帝,起身问尹后道:“娘娘,皇上龙体可无恙?”
尹后目光落在隆安帝面上,红了眼圈道:“皇上得闻逆王谋反,攻破西苑,急怒之下呕血不止,大骂卢川、陈岩、董辅负朕。待李向派兵围住西海子叫嚣辱骂时,皇上又受激呕血。待命本宫写下诏书后,就昏迷过去。万幸太医妙手回春,止住病情恶化,救回性命。好生将养些时日,应该就能醒来。”
韩彬闻言,深深看了尹后一眼,方转过身来,与一众军机宰辅看向风轻云淡的贾蔷。
面对如此姿态的贾蔷,韩彬一时竟不知从何处开口……
他不知,有人知道。
左骧一步上前,沉声问道:“宁国公,勤王之兵何来?”
贾蔷淡淡道:“小琉球。”
左骧再道:“朝廷可有旨命你调兵进京?”
贾蔷摇了摇头,道:“并无。”
左骧顿时勃然色变,厉声道:“朝廷无旨,你身为勋贵敢擅自调兵进京!调的,还是私兵!宁国公,汝欲造反耶?”
殿内气氛陡然凝固,所有人都看向贾蔷,等待他的回应。
贾蔷目光却依旧淡然,他手里把玩着尹后的紫竹玉笛,轻声笑道:“我不调兵进京自保,何以勤王保驾?左相大人,又何以至此大放厥词?”
左骧目眦欲裂,指着贾蔷厉声道:“若非你以御赐金牌、伪造诏书拦下军机处调兵救驾,天子何须历经此难?”
贾蔷闻言负起双手,看着左骧道:“道理很简单,振威营能反,耀武营能反,还都是饱受天家重恩的两位元平功臣所领,谁又能保证,其他各营不会反?一旦别有用心之人趁乱起事,势必会造成京城大乱。方才娘娘说,皇上大骂董辅,其实大可不必。董辅那边之所以未动,是因为我命人拿下了他。防的,就是京城混乱,一旦出现兵灾,整个神京一夜之间就能毁于一旦。
至于,本公为何调兵进京……为了自保啊。你左秉用和张公瑾二人,唆使天子诛我以安天下,以全你们这群废物文官的脸面,本公若不调兵进京,何以保全我先生?何以保全我的一双儿女?何以保全我舅舅一家?
本公离京前,是如何同你们说的?我为这大燕的江山社稷奔跑操持,不求你们记功,也不稀罕你们酬功,只求家人无恙,只求我先生家中无恙,不然,本公回京后,绝不罢休。
左秉用,你是怕本公回来追究于你,才故意唆使天子,圈我国公府,围我舅舅家,以逼我回京好杀我么?”
贾蔷的语调始终平静,可说出的话,非但将左骧先前歇斯底里之气打磨干净,还让诸人心中生起寒意来。
张谷沉声道:“宁国公,莫要听信谗言。皇上……”
不给他解释的机会,贾蔷摆手道:“你们甚么德性,你们自己最清楚。我也不需要甚么证据,以堵住天下读书人之口。今日调兵进京,勤王为一,清君侧为二。左骧、张谷,下辈子做个好人,莫要当狗。好好的天子,都让你们存私心蛊惑成昏君了。”
一句比一句诛心,每一言都如惊雷一般炸响在御殿内,殿内哪里还有最初《千年一叹》的清幽?
更让诸人骇然的是,贾蔷说罢,就见商卓引着四名德林军进来,将面色惨白的左骧、张谷二人拿下,连给他们叫嚣大骂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卸了下巴,拖了出去。
这一番变故,让许多人惊呆了。
但尹后没有,韩彬也没有。
尹后侧目看着贾蔷,韩彬则直面贾蔷,问道:“勤王、自保、清君侧,敢问宁国公,接下来,还要做甚么大事?”
贾蔷摇头道:“元辅不必如此。我早就说过,从未想过造反。一将功成尚且万骨枯,更何况造反?天下不知要有多少百姓死无葬身之地。且被圈在一座皇城内,依靠所谓的帝王术和八股读书人来治天下,向来为我所轻。三日内,我将携家眷亲人南下。所有参与勤王事的人和家族,全部带走。
从始至终,我贾蔷仰不愧天,俯不愧地。即便是小琉球,最多十年,也可以交由朝廷接手。
天地广阔兮,自有我纵横驰骋之地!
尔等也不需以小人之心度我。”
韩彬闻言,神情微微动容,一时间不知该说甚么好。
是他们为燕雀,不知鸿鹄之志?
还是贾蔷天真幼稚,不知皇权之贵……
只是未等他思量开口,却听尹后淡淡道:“你贾家世受皇恩,又岂能一走了之?”
贾蔷闻言吃惊,看向尹后眨了眨眼。
甚么意思?
尹后未看他,而是看向韩彬等,道:“方才本宫说了,皇上是在命本宫写罢诏书后才昏迷过去的。元辅,你们竟连问也不问一句,皇上所诏何事?”
韩彬与李晗对视一眼后,躬身道:“臣等无礼,恭请皇上圣旨!”
尹后与牧笛颔首道:“宣诏!”
牧笛心中仍处于震惊中,他根本不知道这份诏书何时所写!
再一想,多半是他离开之时所留……
压下心中的震惊,牧笛领旨后行至龙榻旁的八宝柜边,从密阁中取出一份圣旨来。
又行至御案前,展开圣旨诵道:“朕以凉德,承嗣丕基,七载于兹矣。
自地龙翻身以来,纪纲法度,用人行政,不能仰法太祖、世祖之谟烈,因循悠忽,日有更张。
以致国治未臻,民生未遂,是朕之罪一也。”
殿内诸人听闻至此,无不骇然。
这份诏书,竟然是罪己诏!!
“军机诸臣,或历世竭忠,或累年效力,宜加倚讬,尽厥猷为。朕不能信任,使韩彬、林如海、韩琮等有大才之臣其才难展,是朕之罪一也。
朕夙性好高,不能虚己延纳。于用人之际,务求其德与己侔,未能随才器使,致每叹乏人。今得难方悔过,故立韩彬、林如海、韩琮、尹褚四人为辅政大臣。望诸卿莫念朕之罪过,悉心辅政太子登基……”
诵至此,韩彬、李晗二人伏地痛哭。
韩彬之哭,是庆幸天子终究还是那位英明的天子。
回光返照之际,重现英明。
李晗之哭,则是伤感居然没有他?!!
就听牧笛继续宣读道:“宁国公贾蔷……”
众人闻声凛然,到了要紧处。
“朕思虑多时,因其高绝天资,猜疑忌惮多时,以为李暄难以压制,然今日之难,终认得其赤子之心。
非淡泊权势,忠心于朝廷社稷,忠心于百姓黎庶,今日又何须前来救驾?
以其基业财力,待天下大乱之时,自可举事。
朕误听谗言,此为罪一。
国有难时,方见良将。皇考曾称其为良臣,今朕禅位于太子,移居九华宫以奉太后终老,亦褒贾蔷为太上良臣。
逆王李向谋反,中车府不堪大用,毫无察觉。御林军不堪大用,不能阻拦分毫,深失朕望!
今命贾蔷以郡王身,执掌绣衣卫,执掌所部入皇城,任领侍卫内大臣。
若无忠臣良将戍守皇城,朕岂能安眠?
诸大臣皆受皇恩,贾蔷亦累世得恩,望诸臣工不忘皇恩,辅太子登基。
李暄大智若愚,吾儿当为尧舜!
钦此!”
一直沉默多时的李暄,此刻伏地大哭。
这分明就是一份遗诏。
韩彬、李晗亦在大哭……
唯有贾蔷,扯着嘴角无奈的看向尹后……
尹后却是扬起嘴角,国色天香的一双明眸中,目光柔和动人间,似闪过一抹俏皮。
想走?
天家以臣治国,如此能干的臣子走了,她还靠哪个?
……
PS:上一章还没写完啊,这一章也还没写完啊,怎就还吵起来了呢……上一章的意境多好啊,自己夸一个!
第一千零二十八章 五年为期
御殿内,待李暄、韩彬、李晗等哭声稍歇,贾蔷抱拳真诚道:“娘娘,皇上最终能解臣之清白,知臣之忠义,臣感激涕零。只是毕竟到了这一步,臣着实不好再留在都中。且如今德林号绝大部分都迁移至小琉球,臣的家眷也大半送了过去。中车府还派人去了金陵,挟持家里老太太和二房进京,也被臣让人拦下,一并送去小琉球了。
于公,于私,臣都不适合留在京里。
臣为娘娘,为太子,为朝廷能做的最后的一点事,就是将此次涉案之人,罪责轻些的,全部带离京城,押往小琉球。
他们不是能祸祸么?让他们以后去海外番国祸祸去。
如此,对朝廷百官,对天下士子,对……”
“对他们都好了,对本宫,对太子又如何?”
尹后不等他说完,就截断道:“贾蔷,本宫问你,若昨夜你在京中,得闻逆贼谋反,带兵围攻皇上和本宫于西苑,你是否会勤王救驾?”
贾蔷点头道:“当然。不过昨夜其余十营是因为……”
尹后再度截断道:“本宫知道,你是担心有人趁乱起事,殃及神京百姓,才以御赐金牌命他们不可妄动。但是,你信不过他们,本宫就能信得过他们?振威营、耀武营能反,其他十大营就一定是忠诚的?
若你在京,有人以御赐金牌拦你救驾,可拦得住你?”
贾蔷在尹后凤眸的逼视下,摇了摇头,道:“自然拦不住。”
尹后微微一笑,道:“这就是了,这一点,皇上知道,本宫也知道。所以,才会委你重任。
再到奸贼祸国,威胁天家时,还要仰仗你再次勤王保驾。不然,本宫和太子还能指望哪个?
你又怕甚么?你手下不过数千人,京营加上丰台大营、西山锐健营,逾十万兵马!
你自身又从不插手朝政,难道还有人会怀疑你凭借这点根基,就能造反?
皇上都不疑你了,你还担心甚么?
莫非,是放心不过小五?”
贾蔷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尹后:“……”
一直未出声的李暄闻言登时大怒,破口大骂道:“球攮的,爷不疑你,你倒先放心不过爷?!”
贾蔷看向李暄,叹息一声道:“今日不疑,明日则不好说。明日不疑,后日则不好说……皇上最初难道疑我?左骧、张谷之辈难道原先是奸臣?皇权二字,着实敏感。
我的意思,还是离的远远的,这样对太子,对臣,绝对都是好事。
离开,你我君臣可为一世之友。
若天子有难,我岂会撒手不管?
若不离,早晚你会猜忌于我。
何苦非到那日?”
李暄看着贾蔷的眼睛,此时心里是真相信,这孙子真不准备留在京里了。
原先路上的许多猜疑,这会儿也消散了,想起贾蔷过往的种种,认定这小子不是造反的主儿……
放下心来,便恼道:“放屁!爷心胸宽广似大海,就你那点名堂,爷还不放在眼里!爷看你就是不把爷放在眼里,想早早去南边逍遥快活去!”
见贾蔷仍去意坚决,只是摇头,尹后拦住准备动手教训他的李暄,笑道:“这样罢,就以五年为期。五年后,辅政大臣亦该结束任期,彼时新政必有起色,国泰民安,国富民强。你再南下去你那座岛上,逍遥快活做你的大事去罢。
贾蔷,不许再推拒了,眼下时局纷乱,连皇上都说了,若无你戍卫,宫里不踏实。
本宫,更是如此。”
说罢,不再理贾蔷,与韩彬道:“今日本宫与太上皇回宫,入住九华宫,侍奉太皇太后。朝政诸事,就托付于元辅等顾命大臣了……”
……
“铛铛!”
“呜呜!!”
“啪!啪!”
龙旗招展,礼乐阵阵。
龙驹凤辇,进皇城!
一宿战乱,尤其是德林军开火后,炮声如雷,枪声如雨,惊的神京不安。
清早起来,五城兵马司把守各个官坊民坊,不准出入。
直到西苑战事毕,才渐渐放开。
此刻百姓们才心惊胆战的从家里出来,就看到天子圣驾回金銮。
都中百姓都知道,地龙翻身后,天子住西苑已逾半年,昨晚一场叛逆动乱,未想今日回宫。
不过,旁的都则罢了,只龙驹凤辇后旁护从的御林军,身上那些奇装异服,真真叫他们开了眼。
且身上挎着的也不是长戈大戟,有见识的人认出,那竟是火器……
再看天子龙帐一侧,骑在照夜玉狮子骏马上坐着的,有人认出居然是那位传说中还在南边儿的宁国公贾蔷……
又联想到昨晚的动静……好家伙!
别不是要改朝换代了罢?
老百姓好热闹,又好卖弄,不一会儿御街两边的百姓都各种猜疑起来。
这是要做曹操,还是要当董卓?
不过很快,这种猜疑就被打散了大半……
李暄从王轿上下来,打马走到贾蔷身边,侧眸相觑,问道:“你就带了三四千兵,也敢进京勤王?”
贾蔷笑骂道:“废话!你都说了,我是进京勤王的,又不是造反的,难道还要带上三四十万兵马来?”
李暄奇道:“你是怎么进城的?没道理啊!”
贾蔷嘿嘿一笑,道:“这还不简单?德林号麾下漕船没黑没白的从朝阳门往粮仓运粮……”
“……”
李暄闻言真真恨的咬牙,道:“好球攮的!你真奸诈阴险如兔子!”
“胡吣!”
贾蔷哈哈笑骂道:“我这是奸诈阴险么?为了国朝大计,社稷国运,我颠颠儿的在南边儿出生入死。京里倒好,恶心事一波接一波的来,到最后居然还想杀我满门,就因为那群球攮的嫉妒我功大!
也就是我念在娘娘的恩情,和王爷你的义气情分上,不然我早派人偷偷将我师父一家、舅舅一家和一双儿女接走,懒得理会京里这些破事!
王朝盛世,民心思安,谁造反都不能成功。可爷惹不起总躲得起罢?
唉,我就是太重情义了,不比京里这些牲口……”
李暄斜眼看了好一会儿后,举鞭就打,怒道:“小子,你骂哪个?!”
贾蔷一勒马缰,躲开鞭子,笑道:“你好好享受在外面撒泼的机会罢,过了今日,王爷再想出京就难喽!”
……
皇城,武英殿。
将帝后送入九华宫后,韩彬、李晗并紧急招来的韩琮、尹褚,开始商议国事。
“尹大人临危受命,先兼顾起礼部、刑部事罢。眼下以太子登基为重,尹大人多操持些。我们都老了,往后尹大人要担起重任。”
将隆安帝“遗诏”大致说了遍后,韩彬开始与尹褚分配差事。
尹褚看起来远比韩彬、韩琮、李晗都要年轻的多,官威仪态也重。
不过到底官场老人,知道当说甚么。
他躬身道:“元辅言重了,仆以五品身,骤升三品不过半载。如今虽为顾命,却未入阁。且仆以为,顾命未必入阁。以仆之资历,距离入阁还有莫大的距离。娘娘那边,就断不会同意……”
韩彬摆手道:“不必说了,娘娘那边自有老夫在。顾命若还不得入阁,朝廷必现混乱。承愿,你且先去准备太子登基诸事罢,眼下以此为重。”
尹褚只能告退,在韩彬跟前,目前他的确没有多少讨价还价的余地。
待尹褚走后,韩琮缓缓道:“未想会有今日。”
也不知是未想到还能回来,还是未想到会有今日之变……
韩彬看他一眼,道:“邃庵是想说,那封诏书之真伪?”
韩琮未言,一旁李晗忍不住道:“以元辅对天子之了解,这封诏书,会是真的么?”
当然不可能。
以隆安帝的心性,即便是回光返照之时,也绝不可能做出如此安排。
韩彬目光深沉的看了李晗一眼,道:“子升,这份诏书内含有大智慧,你看不破么?”
李晗闻言一滞,缓缓道:“是,的确高绝。以外戚来平衡军机处,宁国公来平衡京营。可是……”
“没甚么可是!”
韩彬斩钉截铁道:“如今的形势,对朝廷,对社稷,对新政大局,已经是最好的局面了!虽然秉用和公瑾……但邃庵回来,如海也……”
谈及林如海时,韩彬顿了顿。
殿内诸人都是智谋高绝之辈,从知道贾蔷“神兵天降”起,他们对许多事的认定就开始发生动摇。
再加上牧笛宣旨后,贾蔷竟未辩解林如海“生死不知”,只一心想要离京……
许多事,似乎已不问自明。
“元辅,林相自保之道,比我等高明许多呐!”
韩琮都忍不住苦笑摇头道。
李晗亦道:“贾蔷下的这盘棋局,绝非神兵天降那样简单。从南边儿调大军进京,即便有漕运之便利,可进京呢?内城如何进?又如何封锁其余十营京营?还有,反王李向怎就偏偏选在昨夜动手?仆以为,都有一只极高明的手在背后。甚至,那个婴孩是否真的夭折了,也未可知。”
韩琮看出李晗脸上的怨气,提醒道:“公瑾、秉用前车之鉴,子升莫要重蹈覆辙。不管林大人如何谋算,终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
李晗愈发想不明白:“若只为自保,如今又如何能为顾命?皇上先前难道还能知道他的真实情况?”
顾命大臣里,居然没有他!
韩琮淡淡道:“若无林如海,子升自忖将来能抵得过尹承愿?元辅这半年老迈甚重,仆身子骨也大不如前。如今倒盼着,林如海身子骨能康健起来,不然……”
尹褚以顾命大臣、国舅之身临军机,将来朝野上下,谁人能挡?
李晗还想说甚么,却见尹褚去而复返,面上难掩惊骇,与韩彬道:“元辅,出大事了!”
韩彬缓缓道:“承愿莫急,如今还有何事,比昨夜之事更大?”
尹褚沉声道:“十王街上诸皇族王公府第,除却逆王并从逆的几处王公府第外,昨夜悉数被屠杀!宗室子弟,百不存一,几近死绝!”
韩彬:“……”
彻骨寒意,自诸人心中升起……
太狠,太绝!
……
第一千零二十九章 尹后:贾蔷留下来……
九华宫。
东殿。
田太后整张脸如同一块僵硬了的白面袋一样,眼睛死死盯着殿内的尹后、李暄、贾蔷、牧笛。
见尹后、李暄都不开口,牧笛更是头也不抬,贾蔷寻思总不能干巴巴的站到永远……
他干咳了声,等太后死鱼眼珠子缓缓转了过来,方轻声道:“臣恭喜太后娘娘,武成侯卢川死了,安平侯陈岩死了,义项郡王李向,也死了。昨晚一宿叛乱,所有叛军,悉数歼灭。神京无恙,百姓无恙,皇上、娘娘、太子,皆无恙。社稷,也愈发安稳了。想来先帝在天之灵,也会更加欣慰。”
“逆贼!”
从太上皇良臣口中听闻如此讥讽不敬之言,田太后眼中如同喷火。
贾蔷“哎呀”了声,道:“太后何出此言?是臣做过甚么愧对社稷的事,还是做出过甚么大逆不道的事?太后若是能说出一件来,臣祖上八辈都要大谢太后,最好将臣流放到南边无人的海岛……”
“行了!”
尹后打断贾蔷的话,凤眸没好气白了贾蔷一眼,道:“要流放,就将你流放到北海苏武牧羊之地,你可愿意?”
贾蔷干笑了两声,道:“那还是算了罢……”
李暄“嘿嘿哈”的笑了出来,眼见田太后被两人的恣意气的打起摆子来,尹后正要训斥,却见一宫人急急进来,跪地禀道:“启禀皇后娘娘、太子殿下,武英殿元辅大人派奴婢紧急前来传信儿,昨夜逆王李向派兵尽屠十王街上诸王公府第。除却从逆的数家王公府第外,只宝郡王府因宝郡王率王府亲卫拼死防卫未被攻破外,其余王公府第尽殁。大燕宗室百不存一!若除去叛逆外,如今宗室只余宝郡王府,宫中太子一家,寿皇宫义平郡王一家,恪荣郡王一人,宁郡王一人,余者……余者皆殁!”
内侍是颤着声音说完这段话的,说完就一个头叩在地上,惊恐的不敢言语。
李暄也懵了……
死,死绝了!
尽管他对皇室那些王公大爷没一点好感,尤其是那些叔王、伯王甚至叔祖王……
这些人没甚能为,可摆起架子来,能恶心死人。
可人就是这样,活着的时候天天数着日子算他们啥时候该死,眼不见为净。
然而真到了这一天,尤其是一个个皆横死惨死时……
才会记起,这些人都是他的族亲宗亲。
是同一个祖宗的血脉至亲!
若都是寿终正寝也则罢了,可一个个……
李暄原就是心软的,听闻此噩耗后,一下楞在那,眼泪不停的往下落。
尹后更是晃了晃身子,往一旁晕过去。
好在贾蔷一把搀扶抱住,忙道:“娘娘,娘娘!此必是逆王歹毒,妄想天下独尊的心思。可惜他未能得逞,宝郡王一家俱在,太子一家俱在,恪荣郡王亦在,义平郡王也在……”
哪怕温香软玉在怀,此刻贾蔷心里却没有半分旖旎。
这几家俱在,里面的学问当真比海深!
李景、李暄无恙自没甚么好说的,可恪荣郡王李时亦活着,就不会有人指摘,唯有尹后嫡出活着……
但李时虽活着,可他儿女尽殁,妻妾尽死。
李时比李暄优出的一点,就是他有儿子……
而最让贾蔷没想到的是,义平郡王李含居然也活了下来,还是一家都活了下来。
这怕是就等着此刻罢……
既坐实了太后与逆王李向的勾结,又有了可挟制太后的底牌……
一时间就只能想出这么多来,贾蔷隐约觉着自己脑子不大够用……
“本宫无事了,还不放手!”
忽地,感觉面上传来一阵香风,贾蔷回过神来,就见怀中尹后正瞪着他,小声斥道。
贾蔷忙将尹后放开,不敢看她的眼睛,转身去安慰还在痛苦流泪的李暄,慈祥道:“乖,别难过了……”
“滚!”
李暄怒啐一声后,就听尹后对二人道:“你们两个先出去,本宫有事同太后说。”
李暄、贾蔷自无异议,两人又看了眼面色不知是喜是悲的太后,一并出去了。
……
皇庭内。
贾蔷见李暄眼神不善的看着他,心里一个咯噔,刚才其实也没抱多久啊……
“殿下,你这是……眼睛有毛病?”
贾蔷被看的有些发毛,忍不住问道。
李暄重重给他一拳,咬牙道:“十王街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贾蔷唬了一跳,推了他一把,让李暄站远一点,随后正色道:“我做的胆大包天的事多了去了,中车府围困我舅舅家,我回京后第一件事就是叫人屠一遍,此事我认了。可十王街的事,真不是我干的。叫我以祖宗的名义举誓都成。殿下,你别冤枉人!”
李暄闻言,盯了贾蔷稍许后,抓了抓脑袋道:“不是你干的……难道真是李向那忘八肏的做的?没道理啊!”
这货的确是个聪明的。
贾蔷拍了拍他肩膀,道:“殿下,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客观的说,此事对太子来说,不算一件极坏的事。毕竟等你登基后,上面压着一群叔王伯王祖王……逢年过节你也得孝敬着。人家进宫求你一件事,你都不好拒绝。”
李暄气急反笑,又擂了贾蔷一拳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对着宗亲就是一顿猛尅!不过听你这般一说,好像也是……”
看他挑了挑眉头,露出一丝若有所思来,贾蔷就此打住。
只要别让这个即将化身为龙的主儿怀疑到他身上就是……
“太子,和你商议一事……”
贾蔷顿了顿,开口说道。
李暄随意寻了个台阶坐下,叹息一声道:“不必说了,爷如今怎好放你走?球攮的你自己想想,武成侯卢川、安平侯陈岩靠不住,振威营和耀武营也靠不住,那其他十团营就靠得住?御林军跟一群废物点心一样,让人一冲就破,连续投降两次,爷真是……这个时候,你再一走,爷晚上睡得着睡不着?”
贾蔷笑道:“那简单,这次带来的兵,全部留给太子,送给你,只听太子之命,还不行?”
李暄闻言侧过身子,脑袋也往后退了退,瘪着嘴觑视着贾蔷,道:“好大的本钱……爷就奇了,这神京城就这样留不住你?”
贾蔷被他这作像逗笑了,道:“不是留不住我,只是南边儿投入太大,毕生心血都堆在小琉球了,家眷儿女也都送了过去。南洋番国那边,种子都洒过去了,这会儿我撤回京来,前功尽弃,损失太大!
太子,你看这样行不行?将这四千兵马交到尹浩手里。五哥你总信得过罢?
有这四千兵马护着,至少这皇城,固若金汤!
朝廷里有二韩在,有你大舅舅在,新政只会越来越好。你说我留在京里干吗?”
李暄闻言看了贾蔷稍许后,坐正身体,还往贾蔷这边侧了侧,小声骂道:“你球攮的别告诉爷,不知道外戚之祸。大舅舅在吏部干了半辈子,选拔出来多少官?这些都是他夹带里的人。一朝成势,厚积薄发!二韩和你先生在时还行,等他们没了,满朝皆尹臣!你不留下来帮爷,想让爷成太甲?”
伊尹废太甲以安宗庙,后世称其忠。
看着李暄,贾蔷不想说话了……
总觉得二人相交一场,最后小丑竟成了他自己。
“爷问你,林如海眼下可还好好的?”
他不想说话,李暄却不放过他,悄声问道。
贾蔷摇头道:“没有,明儿就送去南边儿,到温暖的地方过冬,好好养养。”
他不在小琉球,就得送林如海过去坐镇。
只一个齐筠,远远不足应对大场面。
李暄笑骂了声提醒道:“不是爷瞧不起你,你那些路数,对付别个还行。可真和大舅舅对上……你自己想想,你是能打还是能骂?你也没旁个路数了。
没林相在,你和爷两个加起来,都弄不过他。”
贾蔷闻言扯了扯嘴角,完全没想到,李暄对尹褚忌惮到这个地步……
他忍不住劝道:“不至于罢?殿下,是不是每个坐上那个位置的人,都会变得满心猜疑,六亲不认?很没意思啊……”
李暄闻言气的脸都白了,双手抓住贾蔷脑袋好一通挠,骂道:“爷若六亲不认信不过你,会同你说这些?球攮的爷今儿就让你见识见识,甚么才是六亲不认!”
说罢气不过,跳起来飞踹向贾蔷。
“李暄!!”
踢到一半,听到一声厉呵,李暄半道“崩殂”,摔落在地,“哎哟”了声。
贾蔷忍笑上前搀扶起来,就见尹后凤眸含威的走来,怒视着二人。
在贾蔷面上顿了顿,最后瞪向李暄。
李暄起身后赔笑道:“母后,儿臣和贾蔷打闹顽耍着呢,谁叫他一心想跑路?他说全部家当都赔到小琉球去了,若是不去损失惨重。儿臣好说歹说劝不动……”
听闻此言,尹后修眉都竖了起来,看向贾蔷。
贾蔷忙道:“纯属污蔑!娘娘先前开口后,臣根本就没想过再走!”
“好你个球攮的!爷非捶死你不可!”
李暄见他当面反口不认,大怒上前要再揪打。
被尹后训斥开后,尹后警告二人道:“眼下头等大事,就是五儿登基之事。这个关头,你们两个都规矩安分些。太后明日会召见文武大臣,唾骂逆王李向矫诏一事,也会澄清衣带诏根本子虚乌有。
之后就是五儿的登基大典。李暄,你现在就去武英殿,将此事告知元辅等,他们会教你接下来该做甚么。
这几日你忙的很,还不是顽闹的时候。等登基之后再说……”
见尹后面色肃穆的说出这番话,李暄也不敢造次,与贾蔷使了个眼色后,就要一道离去。
却听尹后淡淡道:“贾蔷留下,本宫还有要事与你商议。”
李暄:“……”
……
第一千零三十章 那日废墟之下……
东海,小琉球。
临海庄园内,黛玉面色为难的坐在那,身边坐着的是尹子瑜。
堂下右边客位上,坐着一哭泣的妇人,和一年轻姑娘。
年轻姑娘自然就是伍柯,此刻也红着眼圈。
妇人则是伍元的妻子刘氏……
刘氏原就在岛上,是伍元送她来和伍柯一道照顾黛玉一伙贵人的。
可是谁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
黛玉叹息一声,眸光清幽的看着刘氏道:“岳叔那里不讲情面的,除了国公的话,他谁的话都不听。再说……”
再说伍崇都已经死了。
刘氏泪流不止道:“崇儿迷了心窍,做出那样的混帐事来,死了……也就死了罢。只是将尸身插于……插于鹿耳门,风吹日晒,暴尸于外,让……让海鸟啄咬……
国夫人,我这当娘的,心都碎了!夜夜做噩梦,梦见我儿喊疼……”
看着泣不成声的刘氏,黛玉陪着红了眼圈,轻声道:“夫人所言,我亦是深感悲痛。国公爷视伍家为心腹肱骨,其中还有皇后娘娘的体面在,最信任不过。国公走前还特意说过,如今最难的时候马上就要过去,眼见前途一片光明。还叫我若有难处,需要甚么,让人告知你家老爷。谁知道在这个时候,你家这位公子却办下如此糊涂事。夫人之痛我明白,可夫人是否想过,若果真让他得逞,我们一家老小,又会是甚么下场?”
刘氏闻言起身跪倒在地,磕头道:“所以,伍崇那个畜生鬼迷心窍着实该死,他死了,连我这个当娘的都不能恨,也没法恨。如今老爷还不知道,等老爷也知道了,即便他不死,也必会叫老爷活活打死!如今只求在老爷没来前,让我安葬了那个畜生。不然老爷来了,怕会直接将他挫骨扬灰呐!”
伍柯红着眼也跟着跪下,道:“太太,哥哥做出这样没道义的事,爹爹必是要将他族谱除名的,连娘和我怕也要……如今娘没别的盼头,只求哥哥能入土。我们娘俩儿也愿意为奴为婢,替他赎罪……”
黛玉闻言,心中着实艰难,她转头看向尹子瑜。
尹子瑜想了想后,落笔书道:“其罪难容,其情可悯,请岳先生酌情处置。”
黛玉见之眼睛一亮,心里再度佩服起尹子瑜来,就将纸笺拿了过来,交给紫鹃。
紫鹃送到下面,黛玉道:“你们拿着这个去寻岳叔罢,若他能同意,就同意。他仍不同意,那我们这些内眷,也无能为力。你们是有见识的,当明白越是我们这样的人家,越忌讳里面干预外面的事。”
说罢,端起了茶盏。
刘氏和伍柯接过纸笺后,激动离去。
正因为她们也是大户高门,所以更知道这张纸笺的分量!
果然,她们寻到岳之象,将这张纸笺交上后,岳之象就没再生硬的拒绝,让人带她们去领了伍崇的尸体掩埋了……
……
“姐姐怎么如此精道这些?”
刘氏、伍柯去后,黛玉看着子瑜笑问道。
尹子瑜浅笑着落笔道:“小时候在王府,大些在宫里待过不少时日,跟随姑姑见识的多了些。不过也不是甚么好本事,就是官场上一些模棱两可糊弄人的路数。成与不成,仍在岳先生那里。多半能成,否则也不会让她们来见我们。”
黛玉请教道:“又是怎么说呢?”
尹子瑜耐心落笔道:“伍家对国公有大用,不会因为一个伍崇就彻底割裂。但若是岳先生,或是国公爷来开这个恩,则对法令有损。换做内宅来处置,就不必担心这些了。既施了恩,还能让伍家放下心,看到了国公府的态度,且外面议论也不会太多。”
黛玉瞠目结舌的看着尹子瑜,倒将尹子瑜看的有些羞赧,落笔道:“不过些算计伎俩,女孩子一生都多半用不到。我也是随着姑姑的时候久一些,才学到些皮毛。真正通透的,还是姑姑。”
黛玉见之,忽地心中升起些许担忧来,道:“子瑜姐姐,你说,皇后娘娘会放他回来么?”
尹子瑜闻言,一时也拿不准主意,想了想落笔道:“你想留在南边儿?”
黛玉见之,迟疑稍许后,轻声叹笑道:“南边儿待着也挺好,海之广阔,日出日落都是人间美景。只是,觉着家里也好,四季分明,霜露雨雪皆有……不过,谁叫他一心想着开海?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只要他在跟前,哪都好。”
尹子瑜闻言笑了笑,微微颔首。
虽未再落笔为言,但心中有八成把握,她们这一大家子,还是要回去……
……
纷纷扰扰的一天将尽,天色已暮。
贾蔷陪同尹后,行走在九华宫深处。
相比于年久失修的养心殿和凤藻宫,九华宫为隆安三年所修。
为了让太上皇安心荣养,隆安帝咬紧牙关,耗尽天子内库,为太上皇修了这座极尽奢华的宫殿、御花园,和一座摘星楼。
太上皇暴毙驾崩已近二年,此处却一直未荒芜过。
眼下,尹后一言不发走在御道上。
贾蔷跟随其后,牧笛落在最后。
虽前方仍有四名宫人打着宫灯照明,但贾蔷的视线里,那道仿佛披着晚霞的身形,气场强大的似乎世间只此一皇后。
尤其是腰线下那一方形若蜜桃的隆起,在雍容端方的步伐下摇曳,敛尽世间颜色……
直到……
“你走前面去带路!”
不知是否真能感知目光,总之行至半道,尹后忽然顿住脚转过身来,咬牙细啐道。
看着那张艳绝人寰的绝色容颜上薄怒厉嗔,欣赏蜜桃的目光被逮了个正着的贾蔷,一张脸臊的滚烫。
不敢狡辩一言,灰溜溜的走到前面去带路。
直至登上摘星楼……
到底一分钱一分货,这座隆安帝讨好他老子所起的高楼,竟比养心殿、凤藻宫还结实几倍,那样一场地龙翻身也未损伤分毫。
站在三丈高楼上,感觉似乎可以俯瞰整座神京!
抬头望去,漫天星辰,垂光于此。
当然,这是尹后、牧笛并诸宫人的想法。
贾蔷登上楼台后,只环视了一圈,也就如此了。
放在前世,一座十二三层的孤楼而已……
看到贾蔷并不甚在意的神情,尹后凤眸微微眯了眯。
人在身临其境时,最难遮掩其本心。
尹后随隆安帝第一次登摘星楼时,心中的那股源自心底令她颤栗的震撼,她永生难忘。
距离昊天如此之近,只手可摘星辰,脚踩芸芸众生!
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她坚信,但凡心中有雄心壮志,有野心者,至此处都不会无动于衷。
但是,贾蔷脸上的不经意,绝不是伪装出来的,这一点,尹后自信不会看错。
深深看了他一眼后,尹后款步行至栏杆畔,眺望着无尽星空,声音如秋夜一般清凉,缓缓道:“本宫见过许多人,皆为当世人杰,也有年轻才俊。亦读过许多书,史书杂记。但是,无论见过的,读过的,都无你这样的……”
“手握日月摘星辰,世间无我这般人。”
贾蔷很中二的念出这一句来,让尹后瞬间出了氛围……
“陆象山的‘仰首攀南斗,翻身倚北辰。举头天外望,无我这般人’叫你改的毫无名堂!”
尹后没好气啐道。
贾蔷嘿嘿一笑,见尹后俏脸有些微白,转头与牧笛道:“去取见大氅来,夜风凉了。”
牧笛闻言,也未请示尹后,就躬身退下了。
待牧笛走后,气氛似乎有些细微的改变,但也只是细微……
贾蔷行至尹后身旁两步远时站定,指了指天上星月,道:“彼处看似高高在上,还能永世长存,但相对而言,臣更喜欢那里……”
手往下遥遥一指,却是皇城外民坊间百姓家炊烟升起处……
“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柴米油盐家长里短,踏实充实的过一生,何其快乐?方不枉此生。”
听出贾蔷语气中无限的向往,尹后好一阵未说话,直到又一阵夜风吹来,让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贾蔷心里好笑,高处不胜寒也不懂,他将背后的披风脱下,在尹后有些惊诧的目光下,披到她身上,四周持宫灯的宫人更恨不得将脑袋藏进裤裆里去……
与尹后披戴好后,贾蔷却又退回原位,道:“这番话臣当初与半山公和臣先生也说过,半山公骂臣胸无大志,浪费天资。臣却不认同,难道非要做到最高位,才算是胸怀大志?臣也从不妄自菲薄,凭这二三年臣之作为,世间又有多少胸怀大志者能及得上臣?待到臣替大燕,替亿兆汉家子民开辟万疆,使得大燕百姓再不虞兼并之苦,人人皆有万顷良田可耕,再不受饥寒之苦……青史之上,可还有更俊于臣者?”
尹后闻言,一双倒映着星河的凤眸看着贾蔷,轻声道:“本宫真不知该说你胸无点志,还是该斥你狂妄自大。”
贾蔷哈哈笑道:“娘娘不需看臣怎么说,只需看臣怎么做就是!娘娘,此处离天近,臣离天颜也近,所以绝不会说虚言。臣南下小琉球,对朝廷实有百利!娘娘会成为千古名后,太子也会成为开天辟地的千古君王。娘娘不是说没看过大海,想去看大海么?最多三年,臣必亲自驾巨舰,恭请娘娘巡幸海疆。臣愿奉娘娘去看看天与海交接之处,看看彼处之星光,是否也如今夜一般璀璨……”
说到最后,贾蔷的声音很柔和,眼中也绽放着星光,大胆的凝望着面前这位已经走到世间权力巅峰的绝色佳人。
尹后静静的看着贾蔷,轻声问道:“那日在凤藻宫废墟下,你是几时醒来的?”
贾蔷:“……”
……
第一千零三十一章 色胆包天的小混帐!
贾蔷一时有些懵了,他看着面前这位因骤起无上权势,而使得周身气度尊贵强大到了极点的女人。
看到其眸光中因常年压抑谨慎如今一朝登顶后,再无桎梏束缚所绽放出来的畅意,乃至恣意,心中隐隐悸动……
他都能感觉到自己忽然炙热的目光几近燃烧,用变得有些沙哑的声音道:“娘娘,臣当时……”
当时虽未真个深入进去,可浅表的凹陷突入合缝摩擦,业已是捅破天的大事了……
不过话还未说完,就听一阵急促的登楼脚步声传来。
未几,就见李暄气喘吁吁的跑了上来,身后还跟着拿着一件大氅的牧笛……
“跑甚么?马上就要当皇帝的人了,还如此粗糙!”
尹后凤眸中的明媚敛去,看着粗喘如牛的李暄,皱眉呵斥道。
牧笛上前,将她身上贾蔷的披风取下,还与贾蔷,又重披一件金丝纹凤雕龙大氅。
李暄连连摆手道:“母后,不……不怨儿臣。是他……是他……”
见李暄指着他,贾蔷心虚道:“太子,话不能乱说,我怎么了?”
李暄从牧笛手里接过一盏茶长饮后方平复了稍许,道:“扯甚么臊?还不是你的兵,球攮的六亲不认,差点把四哥都打了!四哥出宫不得,寻爷来讨说法。爷能给个鸟毛说法,只能跑到这边来了。四哥这会儿怕是也要过来,他要见父皇……”
尹后闻言,目光淡然的看向贾蔷问道:“贾蔷,你以为如何?”
贾蔷摇头道:“才有反王谋逆,这等时候,皇城戒严,太子未登基前,无娘娘懿旨,连只苍蝇都不能进出。宫内更有严格礼数,恪荣郡王既然奉皇上旨意于景阳宫中读书,那就好生去读书。娘娘、太子放心,恪荣郡王进不来后宫的。”
李时,嘿。
有些账还在后面……
李暄闻言,啧啧讥笑道:“领侍卫内大臣嘛,果然不凡。”
贾蔷还未开言,一旁尹后就道:“少说两句罢,刚才又变着法儿哄本宫放他南下,又是千古一后,你也要成为千古一帝,本宫差点心动,放他离开。好在你来了……”
李暄闻言脸色有些难看,咬牙看向贾蔷,还想跑?
他隐约体会到他父皇当初听闻麾下臣子一心往外跑时不爽的心情了……
贾蔷无奈拱手认输道:“就那么一说……不过确实要想想法子,解决南边的问题。娘娘、殿下,非臣自夸,南边臣那摊子事运作好了,大燕绝对会再增至少八百年国运!”
尹后失声笑道:“八百年……你还想当姜太公?”
李暄美滋滋道:“那儿臣当周武王也不赖……”
话刚出口,尹后就变了面色,贾蔷着实想忍来着,但没忍住,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李暄反应了下才想起,姜太公是周武王的亚父,再看贾蔷如此大笑,登时暴怒,跳起一拳砸向贾蔷。
贾蔷的身手又岂是他能比的?
再加上卖弄的心思,一个潇洒的旋转,一手单接,将李暄拨到一边去……
尹后责备了贾蔷一眼后,制止了李暄的打闹,又问贾蔷道:“此事的确应该慎重,你想如何是好?”
贾蔷回道:“最好还是请臣先生去小琉球坐镇……”
李暄眼神都直了,道:“林如海果然装病?这不是司马懿么?你们师徒可真行……”
贾蔷正色道:“装甚么病?太子现在带太医亲自去查,也必是临近油尽灯枯。再者,我和先生,从来都只是为了自保而已。我们又为何要自保?就因为功勋太著!因为立下的功劳太大,所以不容于世,简直荒唐!”
听起贾蔷语气中的真怒,李暄闻言一滞,想起来好像真是这么回事,不过也不肯服输,道:“行了行了,你少指桑骂槐!你问问母后,你不在京时,爷是怎么护着林府的!古往今来,哪个太子敢鞭笞士子?”
贾蔷摇头道:“不是指桑骂槐,只是太子马上就要坐在那个位置,心态必会发生变化。我和先生二人,只留其一在京效力,也是好事。不然我先生为顾命大臣还在军机处排名第二,我又执掌禁中兵权,还有劳什子绣衣卫。二者相加,权势太过惊人,原没这般道理,也不怪太子心惊。
所以,我先生南去小琉球,即可替朝廷坐镇南海,督促江南数省的新政,也能代我监察出海诸事,实在是两全其美!
五年之后,若他老人家身子骨还算硬朗,即可回来接任半山公,我再南下,继续为大燕开疆拓土。
臣绝非虚言,只要始终保持对外开拓之姿态,大燕国运必远迈周之八百载!”
李暄闻言登时意动,有些拿不住主意,转头看向尹后。
尹后笑了笑道:“无论如何,也要过了今年。等明年春日到来后,林大人再去小琉球罢。剩下半年,天家、朝廷,都要以安稳为重。待五儿坐稳皇位,林大人再走也不迟。另外,你也要将家眷早日接回来。马上就是堂堂郡王了,孤家寡人独自在京?不成体统。再说,本宫也想子瑜了。”
李暄闻言喜道:“极是极是!”
贾蔷点头应下后,尹后又抬头看了眼夜色,方道:“都去歇息罢,五儿也早点回东宫安歇,明天你的事更多。”
“是,母后。”
“是,娘娘。”
贾蔷抬头与星光夜色下的尹后对视了眼,似能看出一丝悸动,随后与李暄一道护送着尹后下了摘星楼,又一道出了九华宫离去。
不过,贾蔷还是被李暄强行拉扯去了东宫明德殿……
……
明德殿,偏殿。
太子妃邱氏看到贾蔷到来,似乎比看到李暄回来还亲近,满脸堆笑道:“可算回来了!每日里耳边就听太子念叨你的名字,再不回来,耳朵也要起茧了!”
贾蔷笑道:“那一定是太子不停的骂我……”
邱氏很给面子笑了起来,好似先前得知贾蔷带兵回京以为他要造反时骂祖宗十八辈的是两个人……
“去去去,眼下要紧时候,爷和贾蔷有要事商议,你快去歇息罢。”
李暄有些不耐烦的摆手驱赶道,邱氏面色涨红,眼中闪过一抹羞恼,扭身离去。
贾蔷见之,轻声道:“天家内事原没我开口的余地,只是家和万事兴,亘古不变的天理。殿下还是王爷时,不是挺惧内的么?”
“球攮的!”
李暄笑骂道:“还有你这样劝人的?爷惧内?!”
不过顿了顿又摇头道:“你不懂,原是有夫妻情分的,只是这娘们儿后来越发有些魔怔了,就听她娘家老子娘和嫂子弟妹蛊惑,变着法儿的想给家里人求官。成了太子妃后,她比爷还高乐,邱家人更是……”
贾蔷同情笑道:“那确实不聪明,尹家打的多好的模板就在眼前,居然非往田家路上走。”
李暄也想不明白,道:“爷点了几回了,你说说邱家那些忘八肏的心眼儿里装的都是牛屎不成?”
贾蔷惋惜道:“也不好说,自古以来有几家后族如尹家?老太太有莫大智慧,世间九成须眉难及。贪欲原就是第一大心贼……”
李暄叹息一声道:“算了,不提这些晦气事了。左右宫里有母后在,她也翻不过天来。贾蔷,爷寻你来,是想商议商议京营的问题。爷是真不知道,还能信哪个。武成侯卢川和安平侯陈岩,父皇待他们多好?屡屡施下重恩,三日一小赏,五日一大赏。结果他们就这样回报天家?贾蔷,爷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对那些武勋,一个个都是喂不饱的白眼狼!”
贾蔷笑道:“也不难解决……”
“怎么说?”
李暄闻言眼睛一亮,忙问道。
贾蔷笑道:“调换!”
李暄失望鄙视道:“爷当是甚么妙招……爷就不知道调换?可除了你,爷和那群球攮的武勋一个都不熟,当初人家也瞧不上爷这个草包皇子……调哪个又有甚么分别?”
贾蔷笑道:“分别大了,武勋里的苦哈哈多的是……再者,也未必非要从武勋里提拔。边军里熬了很多年资历,又有战功的武将还是不少的,调京营和边军轮戍。那些人从苦寒之地调入京中,哪怕为了长久留下来,也会效忠于殿下。”
李暄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忽地看向贾蔷问道:“问你件事……”
“甚么事?”
贾蔷瞧这厮的作态,就知道不会轻松。
李暄道:“有一事爷一直不解,姜家那个老头儿,棺材准备好大半年了,临死好几次,太医都抢救七八回了,他到底甚么时候死?”
贾蔷闻言扯了扯嘴角,摇头道:“你别看我,那老头儿到底唱甚么戏,我也不知道。不过……太子倒是可以去赵国公府探望一二。这老货手里,是真握着不少人。”
李暄一听就明白了,烦恼的挠头,瘫躺在交椅上骂道:“爷真是服了你们这些野牛肏的,一个个学甚么不好,非学司马仲达装死?”
他是真的心累,靠在那骂骂咧咧个不停。
贾蔷却哈哈笑道:“完全是两码事,后汉三国那是天下大乱战火肆虐的年月,有野心者,弄些手段蛰伏起事。可眼下天下太平,民心思安,即便是李向,也只能以太后的名义来矫诏,作为起兵大义,否则,他自己都知道必不得好死。
再看看眼下,一个个国之功臣,被唬的只能装死以求存,该反省的是臣子?”
李暄眉头紧皱,看着贾蔷道:“自古帝王之术皆如此,君王和臣子之间不都是这样?”
看着李暄的凝重神色,明显比他离京前成熟了太多,贾蔷叹息一声道:“殿下,劝你一句,莫要往身上担太多担子。依我的浅见,天子最重要的是会用人。眼下二韩在朝,再加上李晗和国舅,足以稳定朝纲。你若想事必躬亲,早晚累死……”
“你让爷当傀儡,泥塑菩萨?”
李暄闻言面色很是难看。
贾蔷“啧”了声,道:“当然不是,殿下最重要的,就是握紧军权!不管甚么时候,只要军权在手,其余的都好说。至于朝政,选好宰相就是……行了,不说了,你老人家素来大智若愚,擅长扮猪吃虎,何须我多言?
我去巡视一圈宫禁,寻个地睡了,太子也早点休息。”
李暄急道:“别介!爷还准备和你食则同席寝则同榻呢!你这臭皮匠是爷的诸葛孔明啊!”
贾蔷头也不回,甩了根中指后,扬长而去。
李暄在背后哈哈大笑道:“贾蔷,得亏你回来,不然爷闷也得闷死!”
贾蔷遥遥道:“先熬几年,等国泰民安,天子南下巡幸天下乐子就多了,江南无数美人等着殿下去临幸呢……”
“说的好!咦哈哈哈!”
……
九华宫,西凤殿。
尹后沐浴罢一直未睡下,拿着武英殿送过来的卷宗,眸光清冷的批阅着。
子时三刻,牧笛忽然自外而入,头也不抬的躬身道:“娘娘……”
“何事?”
“宁国公在宫门外巡视宫禁防卫……”
“……”
顿了稍许,尹后朱笔继续批改折子,淡淡道:“叫他进来罢,正好本宫有事问他。”
“是。”
……
“这么晚了,你跑到内宫来巡视宫禁?”
贾蔷进殿后,尹后眼帘未抬,手中朱笔亦未停顿,淡淡问道。
贾蔷看着沐浴罢三千青丝垂下,衣着一身云白软绸阔袖滚回字纹兰花长袍的尹后坐于御案后,眨了眨眼道:“臣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太后那道衣带诏从宫中出去的诡异,也愈发放心不下这边。”
尹后沉默稍许后,缓缓道了句:“有心了。”
接下来,又是一阵沉默……
过了足有盏茶功夫,牧笛躬身道:“娘娘,奴婢带人去看看罢?小心无大过……”
尹后不置可否的“嗯”了声,牧笛引着几名宫人悄无声息的退下。
待殿内再无第三人时,尹后仍未抬头,一直执笔批阅着奏折。
寂静的宫殿内,贾蔷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静静的看着御案后的绝代佳人,美的有一种虚幻感……
又过了好一阵,尹后终于收了笔,缓缓抬起眼帘,看向贾蔷灿然一笑道:“你就站在那?本宫批改了那么多折子,肩颈有些酸乏了……”
贾蔷闻言心头剧烈一跳,一边上前一面笑道:“娘娘操持国事辛劳,正巧臣学了几手按摩的法子,若娘娘不嫌弃……”
尹后凤眸看着他,轻声笑道:“本宫视你,与自家子侄无异。”
贾蔷行至跟前,又与尹后对视一眼后,绕至御案后,立于其身后,双手轻轻触压在了肩头……
指尖与丰腴的肩头触碰揉捏,隔着薄如蝉翼的纱衣,嗅着沁人心脾的芬芳,贾蔷渐渐沉迷其中……
直到似乎双手累乏了,止不住的自肩头往前面滑落时,却听尹后轻笑了声,道:“本宫好了,你去罢。早点歇息,明日还有……啊!!”
“娘娘,臣告退!”
看着贾蔷眼中邪魅霸道的目光,和得意的转身扬长离去的背影,尹后不无羞恼的啐了口,取出绣帕擦拭了下口角,又轻轻整了整衣襟后,啐骂了句:“色胆包天的小混帐!”
不过,并未多久,眼中欲情之色便收敛而去,眸光清冷的再度持笔,批改起奏折来。
只是嘴角的扬起,长久未散……
她已经委屈太多年了,今日终见光明!
……
PS:总要一步步来,尽量合理符合逻辑一些,太粗暴了岂非毫无美感?不过放心,也不会耽搁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