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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屋外风吹凉     红楼春txt下载     红楼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零二章 皇上,林如海醒来了

    濠镜,圣保罗大教堂。

    作为东方最大的天主教堂,西方建筑风格和东方相结合,落日之下,美的让人震惊。

    贾蔷引着一众内眷,在清场后的圣保罗大教堂游览了半个下午。

    薇薇安、凯瑟琳还有伊丽莎白的女儿约翰娜为导游,为黛玉、子瑜等讲述着圣母、圣婴、天使等故事。

    贾蔷并未扫兴,告诉家里人那些传教士在西夷各国殖民过程中起到了甚么作用。

    在这些洁白无瑕之下,遮掩着的是甚么样的恶臭和血腥。

    生活中的沉重,已经不少了,只要她们不去傻乎乎的信洋教,倒也不必让她们去知道世上的邪恶到底有多么没有底线。

    只看建筑之美,开阔开阔眼界就好。

    贾蔷看了个大概,见教堂内外的确安全,就出去与齐筠、徐臻等会见,一起往旁边圣保罗炮台逛去。

    “唉,不服不行啊。我在这边鞠躬精瘁,是卖艺又卖身,差点殉在这边。自以为开拓了不小的局面,收获也不算见不得人……可人比人得死啊!国公爷才来不到二月功夫,就把这些忘八肏的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治的服服帖帖的。先前咱们商船出海都得提着心,粮船还被劫持了许多次,再看看现在,人家上赶着要替咱们运。前儿一船出了安南就开始漏水,好家伙,附近七八艘西夷商船出人出船,生生将粮食和船都送了回来,一转身就成大好人了!我算看明白了,自身要是不强,那周边儿好人也得变成坏人欺负你。等你强了起来,坏人也会变成好人,乐善好施。”

    徐臻虽然从来吊儿郎当,但心气极高,连当初扬州四公子之首的齐筠也不放在眼里,但这回是真受了打击。

    贾蔷哼哼一声没开口,他没安慰男人的习惯。

    倒是齐筠儒雅心善些,呵呵笑道:“你若是比国公爷还了得,还甘心居于其下,为国公爷办差?”

    而后又同贾蔷笑道:“徐仲鸾之谋,其实我早就知道。当初在扬州时,就几番想请他来齐家做事,都给他插科打诨推去了。如今也算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有才之人恃才傲物,却不知世上总有比他更大才者。”

    贾蔷“嗯”了声,道:“这番话我也应该听进去,莫要以为可以算尽天下人。好些事,都是瞬即万变。德昂,德林号在扬州的家业正不断的转移至小琉球。十三行一些家族也在往小琉球大举迁徙,占据肥沃土地,建立工坊,并从山东等地不断的运灾民过去。你们齐家如何打算?我瞧着,好像没甚么动静。不要起了个大早,赶一个晚集。小琉球是一块宝岛,柔佛那边想真正能扎根发展壮大,非五年十年期不可。”

    齐筠闻言笑道:“已经开始往小琉球搬了,不过我也不知祖父大人是如何想的,扬州那边家业的主体,仍没有动。看起来,似乎是相信国公爷既能出海开拓,也能保住大燕境内底盘不失……”

    贾蔷闻言哈哈笑道:“他老人家对我倒比我自己还有信心……”却也未多言,看向后面和伊丽莎白叽咕了一会儿的徐臻道:“仲鸾。”

    徐臻忙应道:“国公爷有何吩咐?”

    贾蔷问道:“小琉球那边需要一个整体管事的,除了水师出海不管外,余者如岛上防卫、政事安顿、工坊布局,以及对各大世家迁徙宝岛后必然生出的一些事,再有就是和原著民间的矛盾,都需要人来操持。虽无总督之名,却有总督之实权。当然,小琉球名义上地位最高的是三娘,她代表我的身份。但她只负责掌军,余者,皆需旁人辅佐。你以为,如何?”

    听闻此言,连齐筠面色都变了变。

    小琉球虽占一个小字,但绝不小。

    且有德林号倾尽全力转移至此,再加上十三行、九大姓和他们扬州齐家,不断往小琉球搬迁,又正好得天时遇到灾年,以九大姓和十三行的能量,简直如鲸吞一般在不断将灾民往小琉球上迁徙。

    若是推断无误,明岁依旧是大灾年的话,那小琉球上怕是要有百万民众。

    徐臻,一个极有才能但不着调的小年轻,就要担负起一省督抚之权?

    甩开他十条街啊……

    徐臻一张脸都鲜活了起来,脸上的肉都跳了跳,道:“哟!国公爷,小的给您磕头了!”

    贾蔷没理他,而是同齐筠道:“仲鸾是个清白人,在小琉球没有利益干碍,所以能服众。若是德昂你,齐家上岛后,你在彼处就会束手束脚,难免会出乱事,很麻烦,也会分散你的精力。

    德昂,日子还长,我们的将来远不止一个小小的小琉球。待我回京后,你就代我出面坐镇粤州城。

    你为人儒雅谦和,各方面都能调和得当。

    而仲鸾有急智机变之能,小琉球初兴,必多杂难之事,他更适合。”

    二人听闻这番话,明白了他的心意,自不会多言。

    贾蔷一手扶着圣保罗炮台的大炮,一面眺望浩瀚的南海夜景,见海上一轮明月高悬,心情也有些波澜,又道:“德昂、仲鸾,这南海之畔,是你我大业起兴之地,同样也是我最后的退路,所以绝不可有半点闪失。

    你二人莫要小瞧天下人,想坏事者想取而代之者不知凡几,所以你二人在南边务要精诚合作,勉力共之。

    别的我都不担心,金银你们也不会放在心上,但一个‘权’字,一个‘争’字,此二字令古今多少英雄豪杰折戟沉沙?

    你二人虽年轻,却也算得上当世人杰,前途不可限量。

    本公望你们记得此二字,好自为之。”

    “国公爷,怎么听着,感觉您好像要回京了?”

    徐臻摸了摸后脑勺,看着贾蔷的背影问道。

    贾蔷摇了摇头,道:“回京还要再等等。”

    眼下还未积攒出迫不得已时打一场大仗的家底儿,小琉球上也还未练出火器强军,未以铁血纪律规肃过的大军,都非强军。

    贾蔷当然没时间从无到有训练出一支铁军来,但却可以建一座军校。

    黄埔的名头太大,他担不起,但德林军事学院之名也足矣。

    贾蔷将德林四海船队完全交给闫三娘,当然是给予她充足的信任。

    但舰队内所有队正(五十人)以上的武官,皆要入军事学院进行长短期不等的学习。

    且一辈子绝不是只学一回,想当更大的官,每提拔一回,都要进行一回入校学习。

    之后的半年到一年时间内,贾蔷会做德林军校的第一任山长。

    军事技能他自然不懂,这倒没关系,有闫平并他的六个老兄弟,还有不少西夷武官出身的水手懂。

    贾蔷所能做的,就是设定一套尽可能完整的学院制度,包括针对先生的,和学员的。

    另一样重要的事,就是政治思想工作,这是前世我党奇迹一般坐江山的绝对法宝。

    贾蔷虽没想过坐江山,但以为若不借鉴一些,那才是暴殄天物。

    心里盘算着这些重要的事,贾蔷面上也表现出一丝丝压力,他眺望着海上明月,心里又忽地想起,算算日子,岳之象该进京了……

    ……

    布政坊,林府。

    梅园。

    梅姨娘如槁木般躺在床榻上,双目空洞无神的望着头顶的帐子,却又甚么也看不到。

    泪水早已沾湿了枕巾,湿了干,干了又湿,快要流尽了……

    用心如死灰来形容,也形容不来此刻梅姨娘的心。

    那是看不见一丝光明,整个世界都陷入黑暗的深渊地狱……

    刻骨铭心的,绝望。

    “吱……呀!”

    忽地,一道开门声传来。

    但又如何能惊动得了梅姨娘,她只愿沉溺于这片死寂中,一起归于寂灭。

    “灵韫,我来看你了。”

    这道虚弱苍老的声音,却如惊雷一般,让木然的梅姨娘猛然一颤,随即不敢置信的眼中聚光,看向了来人。

    “老……老爷?!”

    梅姨娘看着由忠伯搀扶着,形容清癯的林如海站在榻前,一时无法相信,哽咽道:“老爷,你来接我和……咱们的孩儿了么?”

    眼泪又淌了下来,声音哀绝。

    林如海缓缓坐于榻边,温声道:“灵韫,咱们的孩儿没死,他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总有一天,他会回来的。”

    被林如海有些温暖的手握住,梅姨娘这才察觉出来不对,一下坐了起来,声音却愈发颤抖,泪流不止道:“老爷,您……您真的醒来了?”

    林如海微笑颔首道:“忠伯见家里出了事,你经不起打击倒下了,担心这样家就要散了,便于我榻前哭了许久,我听说了后,就醒来了。灵韫,相信我,孩儿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他没有事,他一定会回来的。”

    梅姨娘张着嘴,无声的哀嚎了起来,非痛至骨髓,痛至灵魂最深处,又如何连声都哭不出?

    林如海眼中闪过一抹愧疚,轻轻将她揽入怀中,轻声道:“灵韫,往后我哪也不去了,只当还未醒来,好好将养身子骨,好好与你书画琴棋度日。皇恩虽重,你我业已还清。今后,咱们就在府上,等咱们的孩儿归来,可好?”

    论相貌,林如海属于当世最顶尖的一拨。

    论才学,林如海探花郎出身,诗词赋文海内闻名。

    论心情,他儒雅随和,温柔体贴。

    这样的男人,又如何不招女人倾心?

    梅姨娘在经历了最深的绝望后,却迎来了老天对她的补偿,让她不至于自己埋葬了自己。

    “好!老爷,我就和老爷一道,等孩儿回来。谁也,不告诉。”

    她欠的恩情,也已还清了……

    ……

    西苑,龙舟。

    御殿内,独帝后并新任储君东宫太子李暄在。

    只是,看着忸怩不安的站在那,时而眉飞色舞咧嘴直乐,时而纠结起一张苦瓜脸,难以决断的李暄,隆安帝不由叹息一声,问道:“你不想当太子?”

    李暄闻言,下意识的看向尹后,只是尹后却看也不看他,只顾着拿着美人捶与皇上捶腿,不由气馁,干巴巴道:“父皇,儿臣想当,可是也不想当……”

    “说人话。”

    李暄忙道:“儿臣想当,是因为觉着当了太子后,好些事可以做主了,不再让那些荒唐混帐事发生。可也不想当……尤其是看到父皇当了皇上后,日夜操劳,太累太苦。且儿臣有自知之明,读书读书不成,武略武略也不通。若非父皇、母后宠爱,儿臣就是宗室里最没用的废物点心。满朝文武也都不喜欢儿臣,说儿臣惫赖荒唐,有辱父皇贤名。父皇,要不还是让大哥来当太子罢。儿臣保证,大哥当太子,贾蔷回来绝不敢闹!”

    隆安帝淡淡问道:“你有甚么法子按住他?”

    李暄小得意的嘿嘿笑道:“儿臣就同他说,要打骂那群闹事的士子容易,罢了功名流放发配也使得,可其他的不准干。不然,儿臣一头碰死他家大门上!”

    听闻此言,隆安帝一时语滞……

    今日这个畜生为了拉李时下水,生生跳进湖里……

    这种事,他的确做的出。

    隆安帝不明白,他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儿子?

    “父皇,儿臣说的是真心话,大哥能当太子,儿臣一百个愿意。”

    李暄见隆安帝不说话,以为说动了,忙更劝一步。

    隆安帝余光旁观,发现尹后仍一言不发。

    他眼睛微微眯了眯,看着李暄道:“你就一点不贪恋太子之位?你莫告诉朕,你不知道天子与亲王、郡王的分别。”

    李暄干笑了声,道:“儿臣自然知道,一个是君,一个是臣嘛。且儿孙后代也完全不是一回事……可是儿臣还是想着,何必手足相争?贾蔷都说了,外面有无边无际广袤的土地,等着大燕去抢占。儿臣果真想当皇上了,去抢片地盘当就是了。大哥当了太子,儿臣还当父皇、母后的皇子,自由自在多好。等将来儿臣在外面占山为王,修个大大的园子,请父皇、母后去临园!儿臣觉得贾蔷说的很对,在大燕内争,都是没出息的。要斗,去和西夷洋番们去斗,那才过瘾,还能利国利民!”

    隆安帝闻言,深深看了李暄一眼后,垂下眼帘,遮掩住目光中的失望,摆手道:“皇储之事,岂有朝令夕改的道理?贾蔷你也不必担心,没人想杀他。去罢,朕要安歇了。”

    李暄闻言跪安,临出宫殿前又看了一眼,就见其母后仍在恭恭敬敬的为隆安帝捶腿。

    一阵夜风吹过,李暄身上生出了些寒意,只是一时没想明白,他方才哪句话说错了……

    他还未出殿门,却见戴权急急进殿,甚至顾不得与他打个招呼,就匆匆同隆安帝道:“主子爷,林府回报,林相醒来了……”

    ……

第一千零三章 住口,你这个契丹女人!

    “醒了?”

    隆安帝陡然听闻此言,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一惊,下意识的去怀疑今日事是否有算计在其中。

    不过想到林如海手中的青隼已经上交绣衣卫,且中车府在林府也安插了人手,太医院的太医始终未撤离……

    再加上戴权亲自过目过夭折的婴孩,所以当不会为假。

    排除阴谋后,他脸色仍旧阴沉。

    当一个天子心生愧疚,无法面对一个臣子时,那绝不会是甚么好事……

    好在……

    戴权又道:“皇上,林如海醒来后知道了林府之事后,强撑着写下一张信笺,让送出去给宁国公,随后又陷入昏迷,太医急救多时也没醒来,感觉像是不大好了……”

    “纸笺?甚么纸笺?”

    隆安帝神情渐渐凌厉,问道。

    戴权从袖兜里掏出一个信笺,道:“林府的人刚出城就被拦了下来,奴婢让人取回来了。”

    “唉……”

    听闻此言,打隆安帝立储之后就一直闭口沉默的尹后,终是忍不住叹息了声。

    隆安帝眸光一凝,看向尹后问道:“皇后觉得不妥?”

    尹后看了戴权一眼后,对隆安帝道:“哪怕是掉包也好,或是寻机会看了就是,怎就将人拦下来取了信回来?将来如何交代……林府又没被圈起来,是功臣非罪臣,这办的都是甚么事呐……”

    戴权闻言面色一僵,忙跪地磕头请罪道:“奴才罪该万死,都是奴才担忧会出大乱子,才昏了头……”

    隆安帝没多话,打开信笺后,就见纸面上字迹虚浮无力,笔画弯曲的写了两行字: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绝不可鲁莽乱为,社稷为重……

    最后一个“重”字,已经潦草虚无的快看不出来,甚至只写了一半。

    但隆安帝面色舒缓了下来,他相信这是林如海所书,也是林如海的心声。

    除了当**宫外,林如海绝对算得上当世最纯正的儒臣。

    身为儒臣,有这种信仰认知,不是很正常的事?

    再者,隆安帝认为这也是因为林如海愧疚当**宫,存下了忏悔之心。

    如此,才对。

    且有了这封林如海的绝笔信,再加上李暄为太子,总能叫贾蔷,和军机处暂且安分下来了罢?

    念及此,隆安帝看向戴权的目光锋利起来,怒声呵斥道:“哪个叫你拦下林府之人的?此事你好生去解决。因此事惹出乱事来,朕摘了你的狗头!”

    戴权唯唯诺诺应下后,出去想法子安顿。

    戴权离去后,隆安帝这才将目光又看向尹后,凝视稍许后闭上了眼,问道:“皇后,朕立李暄为太子,皇后为何一言不发?”

    尹后闻言苦笑道:“皇上,臣妾总觉着,有些不真实……”

    “如何不真实?朕金口玉言,岂能为假?”

    隆安帝淡淡说道。

    尹后憔悴的脸上看着有些迷茫,缓缓道:“臣妾曾以为,皇上会立李景为太子。所以,臣妾从来对他要求极严,尤其教他要和睦手足,断不可让骨肉夺嫡之惨事发生于天家。后来,臣妾以为皇上会立李晓或者李时为太子。可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五儿。五儿他……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啊。便是皇上疼他,可是,朝野内外,哪个当他是太子?臣妾觉着……”

    “皇后觉着甚么啊?”

    隆安帝抬起眼帘,看向尹后问道。

    尹后神情多艰难,道:“臣妾还是觉得,即便,即便四皇儿非臣妾所出,却比五儿,更适合立太子。”

    隆安帝目光凝起,看着尹后道:“皇后难道没听韩彬等说,李暄要比李时更好?李时何其愚蠢,当着韩彬等人的面说出那样的话来。朕真是,瞎了眼了。”

    尹后很怀疑,隆安帝到底是说他看错了李时,还是……

    不过也好理解,君权、相权,原本就是在博弈。

    尤其是到了今天,旧党死的死,废的废,荆朝云死后,再无一人能制衡新党。

    隆安帝康健时倒也罢,可眼下,隆安帝就算再心生不满,也不可能清洗军机处。

    立李暄为皇储,可谓先死而后生之策。

    只要给隆安帝三年,时势或许就会大大不同。

    毕竟,韩彬亲口所言,其任期只有两年半,不到三年。

    林如海必然熬不过今年,韩琮虽刚烈,权势也高,但其御史大夫之位,注定是得罪的人多,培植的羽翼少。

    新政大行天下,国力昌盛,天子威望隆高,到那时,换太子岂不是一言而决之?

    李暄一身的毛病,随便选出两样来就足矣。

    而天子唯一顾忌的,不是两年后就要致仕的韩彬之流,而是尹后,和李暄的铁杆盟友,亲似兄弟的贾蔷。

    此二人一个有大义,一个有钱有权如今更有了兵。

    所以,隆安帝要确保在他驾崩前,将此二人一并带走……

    尹后何其聪慧,心如明镜一般,岂能想不到这些?

    所以,只一味的推辞……

    “皇上,四皇儿到底是年轻人,事关大位,他岂能不失态?若是年轻时不犯错误,甚么时候犯错呢?便有些许瑕疵,皇上教诲一二,他也必能反省过来。”

    “四皇儿不是李景,对李景,不止皇上,连臣妾都没了信心。他能当一辈子贤王,就很不错了。这一点臣妾倒放心,四皇儿也是臣妾教养大的孩子,别的臣妾不敢保证,但善待手足这方面,臣妾再放心不过。”

    “至于小五,皇上你瞧瞧他,连他自己都没信心,一心想着去和贾蔷混闹,连孩子都有了还是长不大。这样的心性,如何能托付于社稷?再者,连臣妾都知道,天子称孤道寡,岂能有真正的朋友?可五儿他……”

    见尹后原本就憔悴的脸上,愁容满满,皆是不安,隆安帝注视良久后,微不可查的笑了笑,道:“梓童放心,朕心里有数。”

    哪怕果真只能李暄在位,也是要除去祸根的……

    ……

    香江,观海庄园。

    窗外海风呼啸,台风来了……

    内陆长大的孩子,哪里见过这样的大风,一个个唬的厉害,多躲进庄园最里面的屋子里不敢露面。

    贾蔷则在黛玉闺房中躺着,嗅着枕边女儿家的香气,听着外面的狂风暴雨。

    屋内,除了黛玉在外,宝钗和李纨也在。

    三人聊着明天去伍家做客,也不知风会不会停……

    宝钗是代子瑜出面,李纨意外也在,是因为贾家族学的队伍终于游历到粤州。

    伍元虽为人低调,在外话也不多,但极会办事。

    得知贾家族学在行万里路后,即刻安排人带着他们领略粤省风土人情,更安排了几个老举人老秀才,与他们讲粤省的历史和名人名事。

    如今贾家族学的百余人都在粤州城,李纨自然想去见见贾兰。

    不过到底是女人,三人说着说着,就说起这些日子伍柯与她们说起的伍家内宅事。

    伍元是个本分的商人,只六房妾室,十五六个儿女。

    而后从伍柯口中就听出了各种明争暗斗,为了家业,撕扯的厉害,哪里还有许多亲情。

    也亏伍柯受的是西式教育,家丑不可外扬这种道理,明白的不是很深。

    “唉,高门大户内,哪有甚么亲情?”

    听宝钗感慨一句,一直默不出声的贾蔷提醒道:“目光呢,还是要看向光明。理别人家做甚,瞧瞧咱们家,不就没那么些破事么?”

    宝钗被一句“咱们家”闹红了脸,黛玉冷笑道:“别急,还没到时候!”

    李纨忙在一旁打圆场笑道:“再不会,有蔷儿和你管着,哪个也不敢作妖。再说,连我也听蔷儿说了,日后外面的地那么大,一个孩子一摊都分不尽,哪里会起这样的乱子?”

    黛玉摇头道:“人心哪有足的时候?得了一处,难免想第二处,想全要。不过我也不理会这些,他凭自己能为生的儿女,他自己去管罢。大嫂子,兰哥儿来了,你不接来住几天?”

    李纨闻言,笑道:“若是从前,必是要接来的。莫说是接来,压根儿也不能放心让他行万里长路。如今倒看开了,教养儿孙,还是得爷们儿来才行。最近得了兰儿写的信,信里的话都比原先大气沉稳的多。从前只是小小年纪孤拐少言,以为是稳重,如今看着,才是真的好。等明年下了场,得了一功名,也就再不必多理会了。”

    黛玉好笑道:“大嫂子可别厚此薄彼,多了个小的,大的就不管了。”

    这话臊的李纨一张俏脸红的仿佛能滴血,宝钗忙悄悄拉扯了下黛玉的袖子。

    然而黛玉却摇头道:“又何必忸怩害臊?等孩子出生了,还能让他见不得光?哪怕对外说是平儿的双生子,或是哪个的,不还得养在大嫂子膝下,总不好叫母子分开?

    大嫂子守寡多年,才这点年纪,换别家早再嫁了。只是身在高门,没法子的事。要说不要脸的,也就躺着的那位太混帐。谁还能指摘你?所以,倒也不必总是愧臊的不敢见人。”

    贾蔷躺那“无辜”中枪,扭过头来,幽怨的嗔视黛玉。

    紫鹃端着茶来添新茶,见贾蔷那神情,忍笑道:“奶奶说你,是为你好。”

    贾蔷勃然“大怒”道:“住口,你这个契丹女人!”

    紫鹃:“……”

    “噗嗤!”

    宝钗闻言一下喷笑,而后问黛玉道:“这又是甚么典故?”

    黛玉俏脸涨红,星眸中羞意如水波,狠啐道:“呸!理他这个疯子!”

    契丹女人,爱骑马……

    ……

第一千零四章 必有大变!

    神京城,布政坊。

    林府忠林堂。

    林如海气色看起来真的好了许多,虽然远没有眼前老道长这般,虽满头银白,却面如婴孩,神气清明,却也不似垂垂将死之态。

    “残余之人,为苟全性命出此下策,让道长见笑了。”

    林如海与老人手谈,棋盘上棋路看起来简单之极,但每走一步,以林如海之智都要思虑良久。

    自扬州府秘密进京的老道人摇头笑道:“世间万事皆为因果,故而看一事,只看其因,观其果即可。居士以急流勇退之心行此策,使得朝堂之上少了许多纷争,使得万民得益,老道又岂敢言笑?只是以居士之大才,果真愿意放下?世人皆知此二字,亦皆知此二字之智慧,可真正能做到的,万中无一啊。”

    林如海笑道:“道长所言之放下,是大智慧之放下。在下之放下,是凡夫俗子存了私心的放下。一为苟活,二为天伦。比不得,比不得啊。”

    老道人沉吟稍许,道:“在扬州齐家时,齐老太爷偶尔亦与老道闲聊几句。齐老太爷说,朝廷新政,大半功于贤师徒。而新政,虽损害许多士绅之利,却的确利于黎庶。听说,还有更进一步的新政,对百姓愈发有益。如今新政不过初行,居士果真放得下?哦,非老道多事,只是虽身在红尘外,却也想为天下黎庶留一大才。”

    林如海看了老道人一眼,摇头笑道:“道长过誉了。即便新政之始我与蔷儿多有出力,薄有苦劳。但是,也要信得过后来者。否则只我们师徒二人,又能强行几年?且,在位愈久,反而容易叫天下士绅对朝廷的怨恨更多,于朝廷于新政而言,都非好事。

    因此,于公于私,都该退了。”

    老道人又置一子后,笑道:“居士果然有大慧根,倒比老道我更看得开些。说句叫居士笑话之言,老道其实凡心甚炽,功名富贵之心更是未熄灭过。只是在文章上的才学平平,屡试不第。若非如此,也不能去齐家做供奉。平日里,就好和齐老太爷论政。他是布衣结交天子的高人……”

    林如海心中疑惑尽解,啼笑皆非道:“怎齐家大公子荐老道长进京时,却说老道长为神仙中人,不食人间烟火,一味在齐家清修?”

    老道人笑了笑,道:“居士怕是不知,二十年前齐老太爷曾给我捐了一官,在湖州当知府,还是个实缺。结果,呵呵,不提也罢。官场之黑暗,着实让老道开了眼界。若非齐老太爷相救,老道我身陷囹圄不说,连性命也几为不保。哪有甚么天理?哪有甚么王法?哪有甚么是非分明呐?古往今来的官场,应是一般如此。

    老道我虽然凡心甚炽,但好在有几分自知之明。从那以后,再不想着往官场里蹦了。但依旧好谈政事,还是想看着朝廷变好呐。若非如此,老道也不会千里迢迢进京来为居士调理身子。

    都说大医医国,小医医病。老道我虽然只会医病,可治好了居士,许也等于医国了!”

    林如海存下敬意,缓缓道:“道长哪里是凡心甚炽,分明是虽处江湖之远,仍忧黎庶社稷。只是官场不比医术,若无根基背景,就只能随波逐流,和光同尘。否则,粉身碎骨绝非顽笑。”

    一个野路子出身的官儿,连个同年师长也没有,背后的齐家多半也不想让这样一个医术传神的人跑去做官,不暗下绊子就不错了。

    这样一个官,想当清流,可不就是差点性命不保?

    老道人再落一子,一双眼睛不见丝毫浑浊,如童子般看着林如海呵呵一笑,道:“虽在化外,却也是读书人。”顿了顿又道:“就居士所言天子之伤势,业已到了用阿芙蓉止痛的地步,且伤及腰髓,腰肢以下俱废。以老道浅薄之识料想,天子难过两载之数。甚至,一载后,龙体难免有溃烂之厄。居士好生将养,两年后亦不到花甲之年,仍可擎天架海呐!”

    林如海闻言,神情却有些凝重起来,缓缓道:“且先熬过这一段风高浪险之时日罢。”

    连老虎临死前,都要择人而噬,更何况是龙?

    天子岂能小觑,这个时候将李暄推出来为太子,安稳局势,由此可见,其心中杀机已现呐……

    ……

    神京东城,十王街。

    恪荣郡王府。

    李时面色木然的坐在书房内,三大幕僚慈恩老僧、理连、秋池俱在。

    不过相比于李时的绝望,三位幕僚中,慈恩老和尚和秋池二人却仍带笑意。

    慈恩老和尚劝道:“王爷,此事究竟是福是祸,仍是未定之说,又何须哀绝?”

    李时闻言,惨然一笑道:“大师,如何还是未定之说?便是小五废物,可有母后在,有军机处几位大学士鼎力支持,还有……还有外面一个贾蔷在,哪里还未定?”

    慈恩老和尚呵呵笑道:“正是因为如此,贫僧才说仍是未定之数。天子尚在啊,诸大臣就选好了明主,又置天子于何地?尤其是眼下这种情形,皇上圣心正值最敏感多疑之时。内有皇后,外有军机,外省更有掌兵掌财之权臣,合起来都能行废立之事了。皇上是一步步熬到大位上的,历经多少阴谋算计,他会放任这种形势长久?王爷,且静观之罢,必有大变!”

    李时闻言,缓缓回过神来,眼睛也渐渐明亮森然起来……

    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不会放过这些负了他的奸臣们!

    ……

    翌日清晨,屋外台风吹。

    分明已至辰时,外面还是一片昏暗。

    “这天儿也真是的,刮了一宿了,还不见停……”

    黛玉闺房内,紫鹃光溜溜的从陪榻上起身,埋怨了句后,赶紧穿衣裳。

    另一侧,黛玉俏脸上余韵未散,眼角似仍有泪痕,依偎在贾蔷怀中睡着。

    其实,她连三成的恩泽都未承受。

    即便是在闺帏纱帐中,贾蔷对她都呵护到了极点。

    而后将剩余的粗暴都施展在了她身上……

    可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太缺心眼儿,紫鹃竟然暗暗发现,她喜欢这样的粗暴……

    “一宿就停?不刮个几天,怎能安歇?你烦甚么,又不耽搁你骑马。疾风骤雨中,你不是更欢实?”

    贾蔷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欣赏完美人更衣后,懒洋洋的轻声说道。

    紫鹃唬了一跳,转过头来红着脸小声咬牙啐道:“爷愈会乱嚼舌!昨儿晚上说错了话,夜里姑娘怎么罚你的?”

    贾蔷冷笑道:“你真以为我怕她?我不过就是喜欢跪搓衣板,个人癖好,你管得着吗?”

    紫鹃闻言一下捂住嘴,削瘦的肩膀抖啊抖,娇俏怜人。

    而贾蔷怀里的姑娘也“噗嗤”一笑,身子往后顶了顶,抗议他的促狭。

    不过不知感受到了甚么,黛玉面色微变,忙警告道:“不许闹了!骨头架子都要散了……”

    昨儿晚上,的确是疾风骤雨。

    贾蔷怜惜她,目光又看向紫鹃,紫鹃唬了一跳,忙道:“我去取洗漱热水来。”就匆匆逃开。

    等闺房里只二人时,黛玉看着窗外的风雨,不无忧色轻声道:“哥哥,京里那边,爹爹果然无事么?”

    贾蔷将她抱紧了些,安抚住她的心口,温声笑道:“你还担心先生?以其之谋略,当他老人家放下身段后,天下何人能伤他?”

    黛玉信他,放下心来,迟疑了稍许后,小声道:“你觉不觉得,爹爹用的这些手段,好似不怎么……”

    贾蔷嘿嘿笑道:“好啊,你说先生像奸臣么?”

    黛玉闻言俏脸大红,小翘臀用力往后撞了下,贾蔷嘿嘿一笑,忙又躲开,然后回过头来瞪贾蔷,道:“我在说正经的。”

    贾蔷将她重新拥紧,道:“这世上,尤其是官场上,哪有那么许多阳春白雪?先生之策,看起来的确不那么光明正大,可是你不能只看过程,要看初衷,要看过程。

    如果先生和我的初衷是为了我们自己的权势,是想造反,那这番做派肯定是阴谋诡计,青史之上必让人诟病。

    可我们不是啊,我们这样做终究是为了避免更剧烈乃至更惨烈的冲突,避免生灵涂炭!

    我和先生,忠于社稷、忠于黎庶,只是想摆脱鸟尽弓藏的悲惨下场罢了。”

    黛玉闻言,神情豁然开朗,道:“此便是,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贾蔷在她发间吻了口,笑道:“贤妻所言甚是!”

    黛玉眉眼间满是灵动,笑道:“也难怪你们能得逞,连我这个做女儿的都想不到爹爹会如此用计,更何况其他人?”

    贾蔷哈哈大笑道:“谁说不是呢?先生一辈子都在大公无私,甘为社稷君父谋福祉,自然没人想的到……但先生也不完全是为己身相谋,一样是在为社稷为君王谋。毕竟,先生最了解我不过。若果真他在京里出了事,或是有人想让我们落不得一个好下场,那结局只能是两败俱伤,玉石俱焚!先生从未指望过我能遵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那一套。”

    黛玉将螓首倚在贾蔷怀里,觉得特别安心。

    相比于所谓的迂腐忠臣,她更喜欢贾蔷这样。

    黛玉抿嘴笑道:“爹爹也是受了你的影响才会这样……”

    贾蔷握手捏了捏,惹得黛玉娇嗔一声后,哈哈笑道:“以我的道行,不妄自菲薄的说,再修行二十年也到不了先生的境界。但愿从齐家上京的那位道家老神仙妙术无双,能让先生再活五十年,我就轻快的多喽!”

    黛玉闻言眼睛微微湿润,轻声道:“也不奢求那么久,总要再有十年……二十年就好。”

    ……

第一千零五章 嫁女

    “不要与我狡辩!是本公不讲道理,还是你们揣着明白装糊涂?”

    “你们艰难?钱庄、票号到底有多暴利,还用我多说?”

    “不是朝廷看不得百姓发财,更不是甚么与民争利!”

    “铸币权,银钱流通的安稳安全性,事关天下民生稳定,绝不允许假于私人之手!”

    “连本公与天家并宗室、勋贵、九大姓等王公贵族和士绅所建的皇家钱庄,都有军机处、户部、兰台御史等朝廷衙门派人入驻监管,更何况尔等?”

    粤州城内,伍宅前厅,贾蔷与代表八大钱庄的七位晋商东家、少东家进行了第四次谈判。

    经济商贾之事,并非权贵甚至不是朝廷一纸公文就能决定的。

    强行为之,只能落下一个烂摊子。

    见贾蔷耐心将尽,动了怒火,旁人不敢开口,三晋源少东家渠泽沉吟稍许缓缓道:“国公爷,非咱们这些草民不知好歹,给脸不要脸,只是国公爷划的线太严苛了些。各大钱庄票号每家要交出六百万两保证金……且不说我们哪有如此庞大的一笔银子,就算果真能凑出来,也抽干了家底。再者,一旦朝廷可以随时查看户册,谁还敢往钱庄存钱?财不露白呐。最后,我们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朝廷却不许我们参股皇家钱庄……国公爷,这等作法,对我们而言有百害而无一利呐。”

    贾蔷皱眉道:“既然嫌一家出六百万两多,那就多几家合并在一起。除了你们八大家外,就我所知,晋商还有不少巨富也开了票号钱庄,只是规模比不上你们。要那么多票号钱庄做甚么?合并之后,你们互为股东,一起制定钱庄规矩,相互派掌柜的坐镇监管,不比你们单打独斗更有利?莫要以为是朝廷或是我在贪图那六百万,你们也不要告诉我,你们真不知道这门营生到底有多大的利!

    眼下还只是商贾们在用,等以后朝廷发放官员俸禄银子,发放军饷,甚至发放赈灾银子,通通走钱庄,等到连寻常百姓都将手里的余财寄存在钱庄里,区区六百万两算多么?

    而且甚么叫做有百害而无一利?有了官方背书,有了皇家钱庄作保,大燕十八省,乃至将来的安南、暹罗等番邦,你们皆可设立分号。

    渠泽,说说看,这里面有多大的利?!”

    渠泽闻言,不自由的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嘴唇,眼睛放着三晋人特有的幽光,缓缓道:“国公爷,旁的都可以商议,只官府可以随时查户册这一条,真的没法子,这等于掘了票号的根……”

    贾蔷皱眉道:“这样,朝廷也退一步。不是随便哪个衙门都能来插手,朝廷会给各州府县衙下令,钱庄不是他们的藩库,唯有户部和皇家钱庄出了正面公文,方可查看。但也不是去看哪些人存了银子,而是看有没有违规借贷,有没有监守自盗,有没有你们联合起来,坑人银子……别说不可能,这个世上就没有商贾不敢干的事!”

    渠泽闻言苦笑起来,道:“国公爷许是对我们晋商有些许误会,晋商对百姓,素来以诚信为先。不过既然国公爷都已经让步了,我们……商议一下,最迟明日,就给国公爷答复。”

    贾蔷点点头,道:“好。这是最后一次机会,我不妨明白的告诉你们。朝廷并不准备让太多商贾资本涉入钱庄行当,即便你们每家都愿意交六百万保证金,也不可能留下六家。民间最多六家,其中十三行已经确定一家,扬州盐商确定一家,九大姓一家。所以,你们晋商最多,只有三家。如果你们觉得多也没关系,鲁商、浙商他们,想来也愿意入场。”

    听闻此言,七位晋商代表人物彻底坐不住了……

    ……

    中堂。

    伍元感慨道:“原以为国公爷是准备对晋商下杀手的……”

    贾蔷从不吝啬他对晋商的厌恶,众人猜测,或许是因为宣镇范家私通蒙古叩关的缘故……

    贾蔷摇头道:“岂能仅凭喜恶做事?”

    眼下不是明末,晋商远还未到恶事做绝的地步。

    总不好以莫须有之罪,斩尽杀绝。

    真论起来,盐商也没一个好东西,十三行更不必提了。

    清末挟洋自重,倒卖阿芙蓉的事他们没少干。

    但眼下,只要他们能一致对外,去外面和西夷洋商们斗,去抢,贾蔷愿意给他们一条好好做人的活路。

    “钱庄的建立,对商业的发展促进,将起到莫大的推进作用。如果皇家钱庄发行的银票,其信用足以让世人,包括西夷信任。那么仅仅减少携带金银的成本和避免其损耗所带来的利益,都将是极其惊人的。”

    “大燕人口万万,单算有钱人,也比劳什子葡里亚、佛郎机百姓加起来还多。单论国力,大燕当之无愧的为当世第一大国!我们愿意与西夷各国通商,可以买进无数商货,也会卖出无数商货。在此过程中,大燕若始终坚持以银票进行贸易的货币,那么用不了太多年,大燕的货币就会成为世界通用的货币。这其中,又蕴藏有多大的利益,禀鉴,你可能想象得出?”

    伍元闻言,倒吸一口凉气,看着贾蔷震惊道:“国公爷气魄之宏伟,眼界之广远,当真举世无双!”

    贾蔷摆手道:“此事远没这样简单,其中还有诸多问题,很棘手,很困难,还会引发各种战争。但不妨将此定为远期的愿景。”

    伍元神情依旧钦佩,道:“商贾,贱业也。千百年以来,朝廷皆以商人不事生产于国无益为由,打压商贾。如今,国公爷却为我等指明了一条明路,商贾也不仅唯利是图,亦可于国于民有益啊。此等伟业若办成,天下商人当敬国公爷为圣!”

    贾蔷哈哈大笑道:“嗯,果真能办成,这个商贾之圣,本公当了!”顿了顿又道:“接下来一段功夫,我要长驻香江,办一些学院之事。与西夷洋商们打交道的活计,禀鉴你要多用些心。另外告诉叶家,不要光顾着倒卖粮食赚银子,小琉球那边叶家要多上心,早点把佃民都送过去。分他家采买海粮的差事,让叶家做这门生意,就是想让小琉球尽快开发,不是只为了让他家发财的。

    十三行的事,我尽量不插手,放手与你们。但也希望十三行莫要辜负这份信任,果真叫我不得不插手,都难堪。”

    伍元面色凝重了些,点头道:“国公爷放心,我省得。”

    贾蔷颔首道:“另外就是,在大燕商人出海一事上,官面上能做的已经不多了。除非有西夷狗胆包天,敢以兵危临之,则朝廷必还以颜色。否则的话,一切艰难都由你们自己来承担。靠朝廷出面得来的利,你们拿的也不踏实。德林号亦是如此。”

    伍元道:“这一点,我等心里早已有所准备。这二月来,不断有江湖大豪携弟子进入安南、暹罗等国,我等就知道,朝廷不会从明面上支持我们。但也都能理解,一旦朝廷插手,就容易失去大义,不仅安南、暹罗诸国会起戒心敌意,朝廷上也必会有人坚决反对。我们也都做了些准备,只要西夷和南洋诸国不动大军镇压,我等绝不叨扰国公爷。”

    贾蔷笑道:“他们不敢。再者,头三年,咱们是给他们送银子的。大把的银子,充足的布帛和绫罗绸缎,他们喜欢甚么有甚么,怎舍得对你们下手?等他们反应过来时,你们也多已成气候了。”

    伍元笑道:“有一事,在下想请国公爷给个体面。”

    贾蔷道:“几番问你可有甚么要求,你都说没有。今儿竟难得开口,说说罢。”

    伍元道:“国公爷,我名下子女众多,然多资质平平。独伍崇、伍荀二子,勉强有些才赋。伍崇嘛,开拓不足堪堪守成,留在我身边帮助打理一二事。伍荀乃三子,锐气重而沉稳不足。在下厚颜,想托付于国公爷。”

    贾蔷沉吟稍许问道:“禀鉴是想让伍荀做官,还是想放去海外从商?”

    伍元躬身道:“听国公爷先前所言,是想在香江立一讲武学院,草民三子自幼习武,好武事,若还能入国公爷之眼,能入讲武学院内精进,则伍家上下,必感激涕零。学院一应工本耗费,伍家愿全全孝敬!”

    见其一揖到底,贾蔷心里感叹了声,甚么是人精,无过于此……

    贾蔷应道:“禀鉴且先起来罢,你三子想入学院,倒也容易,不必你孝敬甚么。他不是自幼好武么?只要过了入学考试,自可入学。这入学考试针对的多是一些大字不识的草莽粗坯,对令公子而言,不在话下。”

    伍元闻言大喜过望,正要道谢,就见有内宅管事媳妇前来禀报,道:“老爷,贾家族学里的几位大爷,想要求见国公爷。另,后院奶奶们传话,说国公爷若不嫌弃,可入后园会见几位小爷。”顿了顿又笑道:“太太瞧见那位兰大爷极是喜欢,又见其谈吐十分不俗,虽出身王公高门,却不带丝毫骄奢之气,就说想高攀一门亲事……”

    伍元闻言勃然色变,怒道:“去给太太说,要有自知之明。兰大爷何其……”

    “诶!”

    不等伍元说完,贾蔷摆手道:“禀鉴不必说这等话,我家素无门第之见。只是兰哥儿今年才将将十岁,太早了些罢?且不多说,去看看再说。”

    总算有些数,只提嫁女,未提求娶。

    伍元闻言自不再多言,引着贾蔷往伍家内院行去……

    ……

第一千零六章 成长

    以贾蔷成过亲的成年男子的身份,原不该随意进入他家内宅。

    但此事又另分。

    除了贾蔷身份极为贵重外,若是通家之好,亦是穿堂不避,譬如贾蔷去恪和郡王府。

    这桩见面,显然是伍元安排的,以进一步拉近两家的关系,否则只一个内眷,如何敢做这等邀请?

    贾蔷对粤州城十分看重,再加上伍元板上钉钉是尹后夹带中人,也乐意亲近。

    尹后的水到底有多深,贾蔷至今还未探索出来。

    不过他也不准备把甚么都弄清楚,毕竟他的确未想过去谋反坐那张位置,随那艳绝天下的皇后想谋算甚么罢……

    她知道的越多,越能看出贾蔷向外的决心。

    贾蔷就不信,一个没威胁的人,以尹后深入瀚海的智慧,还会逼他走绝路……

    “请族长大兄安!”

    顶着风雨,顺着抄手游廊行至上房抱厦前,已见贾环、贾兰、贾菌三人候在门前,待贾蔷过来忙迎过来拜下。

    贾兰、贾菌是跪礼拜见,贾环辈分高些,鞠躬作揖以拜。

    贾蔷叫起后,目光却是先落在贾环面上。

    便是贾蔷都未想过,在族学读了一年书,仍难改一身酸拐骚气的贾环,此刻居然也能沉稳下来。

    不是先前矫揉造作的装成熟,而是可以看得出的规矩了……

    “呵呵呵,一路上教员先生没少给你们苦头吃罢?”

    贾蔷目光又看了看贾兰、贾菌,都明显有所不同。

    贾兰道:“大兄,吃苦倒没甚么,只是我们没想到,世上竟还有如此多贫苦之人。甚至,甚至……”

    见其眼圈隐隐泛红,有些激动,嗓子口处却好似哽咽住一个石块说不出话来,一旁贾菌帮他说道:“路上看到好些活活饿死的,有些还是和我们差不多大,有的比我们小。尤其是女孩子多,男孩子家里还想法子留着养。女孩子……”

    贾环在一旁轻声说道:“路过山东的一处庄子,就剩两户人家,两家互换闺女……互换闺女……”

    连这素来没心没肺的,这会儿也说不下去,紧紧抿着嘴,眉头锁死。

    贾兰缓和稍许后,仰着头看贾蔷道:“大兄,这不是太平盛世么?就因为一场干旱天灾,就出现易子相食的惨状。不是说,不是说大兄已经采买了许多海外粮食,能救旱灾么?”

    贾蔷道:“兰哥儿,你这一路走来,除了这些之外,可还有其他甚么感悟?”

    贾兰想了想,道:“大燕着实辽阔,我们其实只是顺着运河走了下来,所到之地不及大燕领土之万一。”

    贾蔷颔首道:“是啊,大燕实在太大了,百姓也太多了。发生如此天灾,朝廷即便倾尽全力,也无法将所有人都照顾到,尤其是偏远村庄。不过……伍员外。”

    贾蔷忽然沉声唤道,伍元忙应道:“在。”

    贾蔷道:“告诉十三行、盐商、晋商还有九大姓,招人出海,优先从偏远之地开始。我当然知道这会增加不少嚼用,升高成本,但从绝境中救出来的人,也会更死心塌地的在能活的地方努力活下去。另外,沿途所见的所有被抛弃的女孩子,全部带回来,我德林号负责抚育长大,所需银钱,皆由德林号来出。”

    伍元震惊稍许后,抱拳道:“国公爷小觑大燕商贾了,国公爷放心,此事不需国公爷耗费,您要用银子的地方太多,此事交给十三行、盐商、晋商即可。”

    贾蔷点了点头,看着抄手游廊外天上变幻不定的风云,道:“其实即便我们努力去救,也难救尽天下所有苦难人。唯有不断的开拓,开拓出新的疆域和市场,让百姓们有肥沃之土可耕种,做工做出的商货能卖的出去,才算真正的救人。”

    说着,他看向贾兰、贾环、贾菌三人,沉声道:“但是,这不是哪一个人就能办到的。我要出力,伍员外这样的贤德要出力,然而仍不够,等到将来,你们也要出力!凭你们三个的出身,想无忧无虑过一世富贵安乐的日子很容易。可这样的日子去过一辈子,很快就过完。醉生梦死间哪里有岁月?不过虚度罢了。这样的日子,只会叫人瞧不起。”

    “像宝二叔?”

    贾兰神领会。

    贾环、贾菌齐齐点头。

    贾蔷笑了笑,没说甚么,只道:“好了,你们,还有学里的那些人,我都寄予了厚望。但我也明白,真正能耐得住孤寂辛苦扎实学本事的人,真正最后能熬出来成大器的,能有五个就谢天谢地了,就算一个都没有,我都不意外。你们都大了,该怎么做,我不复赘言,且看你们自己的决心和造化罢。”

    里面已经派了几回人出来催了,这会儿连黛玉身边的雪雁都出来看了。

    雪雁是正经从扬州带上京的丫头,只是小丫头子心性孩童一般,不会照顾人,所以贾母才将鹦哥给了黛玉,也就是紫鹃了。

    不过如今紫鹃成了通房,就不好随意出门服侍了,便带了雪雁来。

    贾蔷不再多言,与诸人进了正堂。

    伍家未出阁的小姐自然不可能露面相见,宝钗也避进里面,和伍家姑娘在一起。

    堂上只伍家太太并几个妯娌和一众站着侍奉的姬妾,贾蔷进来后,起身见礼。

    贾蔷叫起后,笑问黛玉道:“可听得懂粤省话?”

    黛玉抿嘴笑道:“伍家太太会官话。”

    贾蔷笑着往主座上落座后,又问李纨道:“可见着兰哥儿了,感觉如何?”

    李纨高兴道:“比原先愈发进益了,就是沉稳的我都有些不敢认了。”

    贾蔷道:“那贾环呢?”

    李纨和黛玉都笑了起来,黛玉都笑道:“更像是换了个人,三丫头瞧见了,要高兴坏了。”

    贾蔷道:“如今瞧着也不过是一阵罢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到底如何,还要多看看。”

    黛玉笑道:“兰哥儿是真的好,伍家太太瞧了喜欢的不得了,还想和大嫂子做亲家呢。刚才也见了小七娘,很是怜人。”

    贾蔷闻言,看向贾兰,见他羞的满脸通红,笑道:“还是太早了些……”

    “是我们高……”

    不等伍元将“高攀”二字说出,贾蔷就摆手笑道:“不是这个意思,也未拒绝,这种好事拒绝甚么?我也没指望着兰哥儿娶个高门嫡女来勾连声势,且看他自己。再大些,由他自己过来做主罢。婚姻大事,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全是盲婚哑嫁的,将来日子未必过的顺心。嫁女怕遇人不淑,娶妻怕娶之不贤。不若由得他们自己,日子总归是他们自己过的,我们长辈不插手。”

    伍家太太脸色并没有太好看,今日算是相看一回未中,还要等着哥儿长大,再相看一回?

    若是再不中,伍家姑娘还嫁给哪个去?

    奈何人家身份贵重,她是有苦难言。

    只是伍元却十分高兴,妇道人家到底不懂男人的话,尤其是贵人的话。

    若贾蔷不愿意这桩亲事,一口回绝了就是,由头都是上好的,年岁太小。

    如今留下话头,可见是并无反对之意。

    伍元高兴道:“国公爷说的在理,还太小了,并不着急。”

    贾蔷一行在伍家用过饭后,他又和贾兰等去见过族学先生、学员及卫队,待黄昏时,风雨稍歇时,带着黛玉等回了香江。

    李纨虽万分不舍,可贾兰并不愿意离开族学队伍,单独去香江上住。

    好在族学还要在粤州停留多日,还有机会……

    ……

    “老爷,宁国公虽贵重,可咱们这些年也上京不少回,每一回都得娘娘接见。娘娘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了,那样器重老爷……”

    虽然方才伍元妻子胡氏做的面面俱到,热情知礼好客,可见伍元如此谦卑,心里着实有口郁气,等伍元送贾蔷出了粤州城折返回宅后,胡氏有些不平的说道。

    伍元面色平淡,也未动怒发火,只道:“宫里娘娘礼遇于你,是看重十三行的钱袋子,我们也忠于娘娘。可又如何能与宁国公比?娘娘将娘家嫡亲侄女儿,还是自幼养在身边的心尖尖儿都许给了宁国公,还只是一个兼祧妻的位份,孰轻孰重你分不清?”

    胡氏闻言叹息道:“我如何能真不知道?就是不忿老爷这样的人,给一个小年轻低头。”

    伍元摇头道:“有志不在年高。莫说我,连扬州齐老太爷都对他格外另眼相待,长子长孙安排到宁国公身边听用,举家相投。你是内宅中人,看不明白这些,就不可多言。”

    胡氏忙道:“我如何敢多言一句?也不过当着老爷的面牢骚两句罢。可见我的确只是妇道人家,见识短浅,除了生的极好外,竟看不出这位国公爷到底有多大的能为。老爷还有潘家他们,还有盐商、晋商,还有九大姓,为何天下这么些大富大贵的拔尖儿势力都看好他?”

    伍元闻言轻轻笑了笑,道:“大燕立国至今已逾百年,天下的好东西也就那么些,都被人占了个七七八八。朝廷为何要推行新政?就是为了从这些占着好东西的人嘴里抠出好处来。要是不给,就要命。一二千年来,从商鞅变法始,就是这么个路数。九大姓、盐商、晋商包括咱们十三行,都怕极了。这个时候,宁国公站出来,划出了一条道,一条能避开朝廷大动干戈,还能保全富贵,甚至更加富贵的大道来。他带上谁,谁家就能避开大难。你说说,这么些人能不捧着他?”

    有一事他并没说,那就是尹后专门派牧笛告诫过他,要他务必交好贾蔷。

    伍家一门最大的靠山就是宫里的皇后娘娘,既然连尹后都开了口,伍元别无选择。

    万幸,贾蔷之才,之志,着实给了他莫大的惊喜!

    也让他的交好,愈发有诚意,才想起了联姻结亲之举……

    ……

    PS:南海篇章不多了……

第一千零七章 爷是阿斗,却有子龙

    “果真?我不信!”

    贾蔷、黛玉、宝钗、李纨回到观海庄园,与诸姊妹们说了贾兰、贾蔷的变化后,探春惊喜之余,仍多半不信。

    黛玉笑道:“果真不同了,和原先像是变了个人。从前站在那耷头缩肩的,看人也不敢正眼看,只在旁边时不时悄悄的瞄一眼,让人瞧着就觉得不尊重,不似好人。如今却是坦荡荡的做派,站也有站像了。三丫头如今可能放心了,不行,该请我们一东道才是。”

    探春闻言,嘴巴懦了懦,又看向李纨。

    李纨点头笑道:“连我也唬了一跳,果真大不相同了。”

    探春这下才尽信,就开始落泪。

    虽说平日里恨的咬牙,可到底是一个娘肠子里爬出来的胞亲兄弟,眼瞧着他往歪里长成那样,探春心里都快拧出心病来了。

    她心气极高,也自忖将来不会过差,可是有那样一个性子的生母,和歪瓜裂枣的兄弟,她就是想拉扯,也不知从哪处下手。

    本来都已经绝望认命了……

    未想,居然还有被掰直溜的那天。

    探春被劝着擦了泪后,给贾蔷屈膝福了礼,道:“多亏了你,家里才能出几个长进成器的。环儿素来不成器,没想到也能有正经的一天。我连做梦也不敢想……”

    贾蔷呵呵一笑,摇了摇头。

    此时外面天色已黑,风雨交加,不过在屋子里,反倒会有安心的感觉。

    黛玉恼方才探春不信她,探春则赔起笑脸来哄她。

    打小一起长大的姊妹,不一会儿又顽笑开了……

    不过李纨说起贾兰的婚事时,一众当姑姑的纷纷笑喷。

    “兰哥儿的婚事?!”

    “他才多大点?”

    “老天爷哩,兰小子都要说亲事了?”

    众人纷纷惊笑,但也不知怎地,说笑完后,又都有些恍惚……

    ……

    “家里女孩子年岁也不小了,尤其是二姑娘,和我一般大呢。”

    子瑜房里,一波疾风骤雨与屋外风雨呼应后,贾蔷双臂枕于脑后,子瑜则倚在锦靠上,落笔书道。

    贾蔷瞧见后笑道:“你怎还关心起这些个来了?”

    平日里姊妹们一道顽耍时,尹子瑜多在海滩散步,要么寻一处阴凉地读书看海。

    大家也都知道她的性子,并不强求一定一道一起。

    故而贾蔷才有此问。

    尹子瑜浅笑落笔道:“忽有此念,便问了。”

    贾蔷笑道:“且再等等罢。门当户对的,都讲究一个出身。家里几个姑姑,没一个出身能省事。尤其是二姑姑……”

    迎春老子娘如今被圈养着,这在都中高门里不是甚么新鲜事。

    再加上,她还是庶出。

    贾蔷本身不看重嫡庶之分,自家的女孩子都金贵。

    可耐不住世道如此。

    瞧瞧贾家自己就知道了,莫说宝玉、贾琏等,就是贾环将来多半都不会娶一个庶出女。

    贾蔷就算再有本事,也没强拉郎配的道理。

    且就算有人上门求娶,贾蔷也不敢随便往外嫁。

    实难逃居心叵测四字……

    女孩子未娶前,和娶了后,完全是两种人生。

    果真进了别家,就算明面上以礼相待,可冷暴力更让人受不了。

    且再等等,或许他的地位再高些,更好。

    尹子瑜笑了笑,落笔道:“人命天注定,也不必过于生愁。有你在,她们差不到哪去。”

    贾蔷不想多聊此事,道:“明儿多半是要放晴了,带你顽一个好顽的。”

    “甚么好顽的?”

    “先不告诉你,保证你喜欢。来来来,现在先顽你……”

    子瑜红着脸,在手抄本上飞快的画了个爆锤狗头的漫画。

    可刚落完笔,人就被抄了起来,随即又按了下去……

    尹子瑜心中羞啐:这个混世魔王……

    ……

    翌日,神京皇城。

    武英殿。

    李暄黑着眼圈,不住的打着哈欠,双目空洞无神。

    他想不通,这些老?头们一个个都是铁打的么?

    昨晚熬到半宿,今早天不亮就起了,居然一个个精神抖擞?!

    可怜他打被立为太子起,每日里才睡三个时辰不到。

    李暄觉得,再这样下去,他怕是要比他父皇先走一步……

    “太子,《君体篇》可背熟了?”

    韩琮处理政务之余,过来一看。

    李暄震惊了,看着韩琮道:“韩大夫,昨晚上我过了子时才睡,寅时都没过就被那忘八肏……就被内侍叫了起来。这会儿才辰时,我到哪儿去偷功夫去背?!”

    韩琮闻言,不掩失望道:“殿下,近几日朝野内外满城风雨,想来殿下也都听说了。这个时候,不刻苦用功上进,岂能服民意?”

    天子五子,如今存三位,但是谁也没想到,如今册立太子,会立最不堪的李暄为皇储。

    此消息刚一传出,无人相信。

    直到六月十三册立大典后,李暄去奉先殿告祭了列祖列宗,众人才相信。

    继而就是轩然大波……

    老官油子们多观望中不出声,可别忘了还有一些的确有风骨的老儒,和绝大多数视李暄为仇寇的年轻士子。

    李暄在布政坊林府外鞭笞国子监生员,得罪尽天下士子之心。

    别说他,连举荐他为太子的韩彬、韩琮等,都因其牵连,威望大跌。

    原本许多人对韩彬二年后去相颇为不安,多有挽留之言。

    然而现在……

    弹劾其立刻辞去相位的折子,络绎不绝。

    究其缘由,还是因为李暄太烂,名声臭不可闻……

    再加上,也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所以武英殿压力极大。

    偏偏,李暄还不争气,怎么看也像是烂泥扶不上墙的主儿……

    然而李暄比他还委屈,梗着脖颈叫骂道:“韩大夫,外面那些忘八肏的,没一个好东西!人家林如海满门孤寡躺在家里生死不知,他们球攮的跑上门去骂人,连林如海最后的骨肉血脉都骂没了,如今倒派上爷的不是?

    爷也不和他们一般见识,就等贾蔷回来后,看看那些人怎么好死!以为谁都像爷一样好说话?一群忘八肏的,不说好好溜溜爷巴结巴结爷,等贾蔷回来爷好给他们求个好死法。

    如今等着吧,等贾蔷回来一个个捏爆他们狗头时,才知道爷的好!”

    听他叫骂开来,左骧面色苍白的从外面进来,冷淡道:“如今新政中以考成法和刑法最严,贾蔷回来后亦不敢乱为之。”

    李暄闻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左骧,道:“那群忘八在布政坊外骂街时,你怎么不说刑法最严?”

    左骧皱眉道:“那是两码事!太子若想摆脱恶名,最好友善交好士子。需知,那些读书种子,才是大燕的根基!”

    这话,连韩琮都不会反驳。

    因为治理天下的,本就是读书种子。

    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

    李暄闻言却气的脸色涨红,怒道:“就那群忘八,也配得上大燕的根基?怪道国朝每况愈下,历朝历代到了百年后就必走下坡路,原来是以这群野牛肏的当根基,那不完蛋谁完蛋?”

    武英殿内连大学士到行走,一个个都变了面色。

    这话传出去,又是一场天大的风波。

    这位是可着劲儿把自己从太子大位上不断的往下坠……

    “住口!”

    正当气氛僵硬时,就听门口处传来一道呵斥声,众人侧目过去,就见李时面带怒色的进来,看着李暄沉声道:“小五,你如今都当了太子了,还这般不着调!你知道前儿那场使狠,惹下多大的麻烦?要不是我连续几日跑去国子监给人赔情,见了多少大儒,这会儿受你连累挨骂的,连父皇母后都包进去了。几位大学士教诲你,你还不服?”

    李暄闻言差点炸了,他娘的,眼下到底谁是太子?

    不过没等他开口,韩琮就沉声道:“王爷还请自重,须知储君亦是君,君臣有别!”

    李时闻言面色一滞,眼中闪过一抹羞恨,不过转眼即逝,温润笑道:“邃庵公说的是,小王只是见五弟对诸大人们不敬,又口出妄言,才有些急了。毕竟这些话传出去一言半语,他的骂名又得高几分。”

    “高就高!”

    李暄倔脾气上来了,他认为他没错,分明是那些士子生员们不是人,怎怪到他头上来了?

    李暄冷笑道:“四哥你也别做好人,读书种子怎么了?读书种子就刀枪不入,犯了错也能赖别人身上了?我也是奇了,贾蔷在南边儿为了搜刮外面的粮食,驾着船在海上和西夷罗刹鬼拼命!你们倒好,在背后生生骂的人家恩师绝后!人家都死了大半了,还赖人家是活曹操,是董卓?!

    我就不信了,这世上还没个黑白公道!

    他们不是想骂么?那就只管去骂!爷是昏君种子,是惫赖混不吝的,是秦二世,是扶不起的阿斗……秦二世就算了,到底爷没个文武双全的兄长在九边戍镇。阿斗嘛,爷倒是愿认。诸军机大才,当得诸葛孔明,贾蔷那球攮的爷调理的好,当得一个赵子龙!

    嘿嘿,不过这个赵子龙脾气可不好,回京后,不把那些忘八肏的狗嘴撕烂了喂狗,算爷瞧不起他!”

    好一通怒骂后,李暄撂挑子走人,留下李时面色一阵青一阵红的站在那,心里也有几分惊疑。

    他这个五弟,倒没他料想的那样废物啊……

    ……

第一千零八章 好球!

    “五儿?”

    西苑龙舟上,御殿内,见李暄怒气冲冲的到来,尹后眉尖微扬,沉声问道:“你这会儿不在武英殿随太傅学习政事,跑这来做甚么?”

    李暄吭哧吭哧半天,也没说出个名堂来。

    尹后见之大怒,上前揪住李暄的耳朵,恼道:“可是又顽劣偷懒?”

    李暄疼的“哎哟哎哟”叫唤,忙求饶道:“母后轻点母后轻点,不是儿臣偷懒,是被人骂惨啦!”

    尹后闻言,缓缓松开手道:“被人骂惨了?除了几位大学士,谁还会骂你?再者,他们只会劝诫你,怎会骂你?”

    李暄先小心看了眼面无表情的隆安帝,然后惴惴不安道:“上回不是有一群黑了心的下流种子跑去布政坊闹事?儿臣见义勇为,果断出手打了他们,然后那群清流们就记了仇,尤其是听说儿臣被册立为太子后,更是日夜不休的骂儿臣……”

    尹后恨铁不成钢道:“你先前的确是做差了,原有更好的法子去解围,你偏选择最没出息的,不骂你骂哪个?既然不愿被骂,就该好好跟师傅们学,做出点功绩来,不就好了?缘何偷懒跑开?”

    李暄一张脸纠结成苦瓜了,道:“儿臣正和御史大夫他们讨教来着……听他们教训,结果四哥就来了,劈头盖脸一通骂……”

    尹后闻言一滞,道:“你四哥……去武英殿骂你?”御榻上,隆安帝亦眯起了眼。

    李暄扯了扯嘴角,道:“现在想来,也是好心。他说这几日四处奔波,到国子监还有好些名士家里代儿臣赔不是,不然遭骂的更狠……”

    尹后眯了眯眼,道:“既然你都知道了……你四哥骂了你,你就跑了?”

    李暄点了点头,尹后温声道:“他是当哥哥的,教训你也是疼爱你,你大哥知道了,还不是一样会这般做?你怎好就甩手就走?”

    李暄耷拉着头道:“儿臣好几天都睡不足了,困的厉害,御史大夫还逼着儿臣背书……正心情烦闷着呢,再说,儿臣现在不是太子么?”

    其语气之浅薄,像极了小人得志。

    尹后气的脸都青了,复又伸手将李暄的耳朵揪起,怒道:“你父皇立你为太子,就是为了让你跟做哥哥的顶嘴使脸子?你睡不足?你父皇和本宫难道不知道你何时起居?想想你父皇,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有哪天睡过三个时辰?”

    再母仪天下尊荣雍贵的女人,在儿子面前,也只是一个絮絮叨叨的寻常女子。

    看着没精打采一身别扭颓劲碍眼的李暄,一直阴沉着脸的隆安帝问道:“李时训你,韩琮他们怎么说?”

    李暄闻言,小声道:“韩大夫叫四哥自重,说储君也是君,君臣有别……”

    隆安帝可以听得出,李暄语气中的小欢快。

    对于这个心智幼稚的小儿子,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骂了,索性不骂。

    只是……

    韩琮这样训斥李时?

    李暄见隆安帝没骂他,赔起笑脸道:“父皇,他们都骂儿臣是阿斗,说儿臣扶不起来,还说是糊不上墙的烂泥……”

    隆安帝抬起眼帘看着他,哼了声问道:“那你自己怎么想?”

    李暄眉开眼笑道:“父皇,儿臣觉着阿斗其实也不错……”见隆安帝面色骤变,他忙解释道:“父皇您且听儿臣先说,这阿斗会用人啊!”

    隆安帝刀子一样的眼神盯着李暄,嘴里挤出几个字来:“他如何会用人?”

    李暄谄媚笑道:“他重用诸葛孔明啊!这一点,儿臣也能做到!”

    隆安帝闻言,扯了扯嘴角,冷冷道:“所以,满朝上下都是诸葛臣子,阿斗不甘做傀儡,只得扶持阉庶黄皓以夺权。怎么,将来臣子们有废立之权时,你也想靠阉庶来自存?”

    李暄闻言愕然,道:“父皇,不会罢?这军机阁臣不是最多只能当十年,有些只当三五年么?再说,儿臣也不会只信他们,还有一拨人,可以制衡他们!”

    隆安帝讥讽道:“你是说,贾蔷?”

    李暄嘿嘿笑了起来,道:“父皇英明!父皇您瞧,儿臣麾下文武双全呐,比阿斗强多了!”

    隆安帝一时有些羡慕这个蠢儿子,果真将来要做天子,居然这样放心的去倚仗臣子。

    可是,这个蠢儿子难道就不知道,权往外放好放,往回收难么?

    不过,他也不需要懂……

    一个一心想当阿斗的太子……

    “你去罢,好生和先生学着。开始跟不上,往后就好了。”

    叮嘱了一句话,隆安帝挥了挥手,让李暄跪安了。

    李暄离开龙舟时,眼睛里的目光有些落寞……

    唉,难破局啊。

    到了这一步,父子间怕也没多少情分在了。

    谁能想到,他会被推上这个位置。

    眼下谁坐这个位置,都不是好事,更何况是他……

    势单力薄,处境危险。

    也不知道贾蔷那球攮的,甚么时候回京。

    贾蔷回来,还有个能商量的……

    不过他这会儿,怕也不好过,说不定在海船上带人背粮食麻包呢!

    念及此,李暄心情好了些,哼着小曲儿走了……

    ……

    “好球!!”

    南海之畔,观海庄园前的一片细软沙滩上,贾蔷看着晴雯高高跃起,将“排球”重重击飞,落入网对面,迎春接之不及掉在地上,在探春跺脚气恼中,大声拍手叫好。

    今儿台风消散,万里晴空,沙滩上细沙柔软如绸,贾蔷给内眷们寻了个好顽的。

    在说好规则后,就开始分队。

    主子间自己打没趣,就分小姐们一队,丫鬟们一队。

    也没想到,晴雯打沙滩排球的天赋这样好。

    带着紫鹃守擂一样,任凭对面小姐队不停的换人。

    贾蔷躺在大大的遮阳伞下的藤椅上,鼻子上架着一副天然烟晶打磨出的墨镜,身边小几上放着冰镇酸梅汤。

    左侧还有一般模样躺着的香菱,嘻嘻哈哈。

    其他女孩子都要脸,看西洋景似的围着这两货取笑不停……

    探春气呼呼的下了场,迎春面带愧色,坐在贾蔷右侧的黛玉笑道:“不过顽闹,二姐姐不必当真。”

    又问道:“可别让晴雯那小蹄子得意狠了,下个谁上?”

    探春不服还要上,要寻搭档,可湘云反叛了,和宝琴一组的,她又嫌惜春太小,就看向宝钗道:“好姐姐,咱们一道罢?”

    宝钗闻言花容失色,连连摆手道:“我哪里能行?使不得,使不得……”

    这又蹦又跳又喊的,她疯了都不能这般。

    黛玉却眉眼一下灵动起来,笑道:“这有甚么使不得的?宝姐姐身子丰壮,正好顽这个!”

    众人忍笑,宝钗涨红脸,上前就要来撕了黛玉这张嘴。

    黛玉唬了一跳,惊笑着起身沿着沙滩就跑,宝钗在后面追,一众人瞧见了哪里还忍得住,大笑出声。

    最后还是黛玉讨饶,宝钗才放过她一马。

    丰壮?!

    姑奶奶只是内壮好么!

    “我来!”

    姜英忽然站了出来,同探春说道。

    探春和贾蔷眼神同时一亮……

    探春是高兴,她也知道姜英身手矫健,只是一直不好意思开口。

    贾蔷则是因为……探春、晴雯之流都是小豆包,紫鹃、迎春又放不开,所以没看到最精彩的。

    如今这姜英,打小好武事,吃的多,又不裹胸,身量好的没话说……

    当然,姜英的情形和李纨、凤姐儿、可卿完全不同,所以贾蔷不会多想甚么,他也给黛玉等保证过。

    可过过眼瘾,那也是好的……

    果然,再战起来,精彩程度就大大提高。

    看的人心潮澎湃!

    可惜,没穿比基尼……

    连紫鹃都被逼着带动起来,贾蔷和颇知他心事的香菱一道嘿嘿直乐,让黛玉狠瞪了几眼。

    黛玉啐道:“你这弄的甚么呀?不安好心!”

    贾蔷悠哉悠哉乐道:“太太说哪里的话,怎就不安好心了?再说,我马上就要忙了,这不担心你们只在屋里坐着闷烦么?沙滩上散步,散久了也无趣。这个多好,还能让你们锻炼锻炼。等我去忙了,你们更能放得开顽耍了。既能游戏,又能强身健体,多好!”

    黛玉:“油嘴滑舌!”

    宝钗:“巧言令色!”

    子瑜不言,递出一副画来……

    一个眉飞色舞的小人儿,却张着好大一张嘴,嘴里喷出许多奇怪的字符。

    而天上掉下花朵,地上涌出金莲……

    黛玉、宝钗等瞧了后,登时都笑喷了。

    尹子瑜就是如此,平时都静静相处,偶尔一出面,就惹得满堂大笑。

    许也因为如此,虽然她平日里口不能言,可姊妹们却愈发亲近她了。

    “啊!!”

    突然一声爆喝声传来,唬了众人一跳。

    齐齐看去,就见姜英高高跃起,胳膊上的袖子滑落,露出一只白皙的手臂,又见她俏脸上神情肃煞,犹如面对生死大敌,随即重重出掌,拍打在皮球上……

    “砰!”

    “啊~”

    紫鹃应声而倒。

    “哎呀!”

    众人顾不得惊骇,匆忙上前去救人。

    贾蔷、子瑜走在最前,贾蔷将已经昏迷过去的紫鹃抱起放平,子瑜把脉。

    众人屏住呼吸,周围唯有海浪声、海鸥声和姜英不安自责的道恼声……

    过了稍许,尹子瑜微笑摇头,落笔道:“无碍,一会儿就好。”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黛玉去安慰失落的姜英,宝钗小声啐贾蔷道:“瞧你想出的好顽意儿!”

    贾蔷小声道:“得天咱俩寻一地儿,打几场,保准你过瘾的很!”

    “呸!就知道你没安好心,刚才眼睛往哪瞧?”

    姜英跃起落下那一阵波荡时,宝钗余光盯着贾蔷,逮了个现形。

    贾蔷摇头道:“单纯欣赏,赏心悦目而已。”

    二人正说着,却见有嬷嬷来传话:闫姨娘回来了。

    听闻此言,原本嬉闹的诸人都安静了下来。

    闫三娘要回小琉球了,一并去的,还有李纨、可卿、姜英等。

    这一离别,就要许久……

    ……

第一千零九章 化身为船

    “怎这样快就走?”

    一众人回到观海庄园,黛玉瞧见闫三娘已经候在那,有些不落忍的问道。

    虽然家里姊妹们和闫三娘都不熟,可也都知道她为了父亲千里奔波操持,更率领百船千军,先诛叛逆,再杀仇寇,古之花木兰一般的传奇人物。

    再加上又为贾蔷办事,经营着大后方,所以又敬她三分。

    也知道不容易……

    闫三娘许是因为出身的缘故,所以对黛玉格外尊敬,道:“回太太话,小琉球也是初定,离岛太久不好。且眼下岛上不断进入新人,正好回去选兵。回去迟了,好兵种子都叫岳叔的人挑完了!”

    黛玉笑道:“哎哟,你也叫他岳叔啊?快别提了,我年幼时也叫他岳叔,谁知后来发现他竟只喊一声岳大哥!”

    说着,回头嗔视贾蔷。

    贾蔷嘿嘿笑道:“快过来,叔叔瞧瞧。”

    “呸!”

    黛玉啐了口后,同闫三娘道:“眼下正事要紧,我们就不留你在家多待些时日了。你和小婧一样,她好江湖事,你好海上奔波。只是等累了的时候,一定记得要回家歇歇。我们也帮不得你甚么,陪你说说话,讲讲外面的新鲜事也是好的。”

    闫三娘闻言大为感动,天下谁家当家太太会如此关照妾室,因而要大礼叩头。

    黛玉忙拦下,笑道:“都是一家人,不必外道。”

    这时李纨、可卿和姜英三人带着各自的丫头、嬷嬷,背着大小包袱都来了。

    李纨、可卿二人面色都十分不舍,贾蔷看着二人微笑道:“你们且先去,我最迟一个月后过去那边一回,往后每月往那边走一遭。那么大座基业在那边,全压三娘身上,她怕是连喘气儿的功夫都没有。”

    听闻此言,李纨、可卿的面色总算好看了些。

    贾蔷又同黛玉道:“你们且先告个别,我与三娘有些事要嘱托。”

    “去罢。”

    ……

    “见过你爹爹了?”

    后花园,椰林小道上,贾蔷负手而行,与身旁的闫三娘说道。

    闫三娘目光如水的看着身边高贵如玉,好似天上仙人谪落人间一样的贾蔷,温声道:“见着了,他知道我除去了黄超,还干掉了葡里亚东帝汶总督,一开始不信,可蒯叔也说了后,他就信了。”

    贾蔷笑了笑,道:“他没说,想回去继续当四海王?”

    闫三娘目光凝了凝,道:“爷,我爹爹他也是重道义的,不然也不会落到这个下场。他既然答应了往后好好当个总教头,就一定会好好当差。不过……”

    “不过甚么?”

    闫三娘有些不安道:“爹爹想见你一面,他还没见过你呢……”

    “好啊,回头我去看看他。”

    贾蔷轻声笑道。

    闫三娘愈发心焦道:“爷,我爹爹是个粗人,他若说话不中听,求爷千万看在我的面上,不与他计较……”

    在她看来,贾蔷若果真拿闫平当亲戚,也不会丢在旮旯角里那么久不闻不问。

    不过世道如此,妾室的家人,原算不上甚么正经亲戚。

    贾政那样宠爱赵姨娘,生了探春、贾环一双儿女,可赵国基在贾家也不过是个赶车的长随。

    还能当舅爷不成?

    贾蔷闻言却哈哈大笑了起来,将闫三娘揽腰入怀,道:“你别多想,一直未去拜见你爹,只因为大仇未尽报。再者,也怕他面子上挂不住,以为是靠卖女儿才得一容身之地。现在不同了,三大仇敌咱们双剑合璧灭了俩,还有一个也是早晚的事。再加上三娘你能为惊人,我得倚重你壮大德林四海号水师……”

    话没说完,就被幸福激动的颤栗的闫三娘,堵住了口。

    贾蔷伸手将闫三娘抄起,走向椰林深处的一处亭轩……

    ……

    海浪声阵阵。

    云雨初歇。

    闫三娘整个人还在眩晕中,依偎在贾蔷怀中不想分开丝毫距离……

    贾蔷轻轻抚着她的发梢,柔声道:“开始这半年的集训,就是当日跟随你度过鹿耳门登岛作战的那八百人中的三百。下半年,是剩下五百。等到来年,再将岛上的四海旧部送来,见见你父亲。到那时人心已定,不怕那些人再翻浪,不服你。”

    闫三娘睁开眼看向贾蔷,眼角的余韵极美,道:“爷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其实岳大叔已经开始准备了,不断招新兵进来,就能让那些老家伙知道好歹!”

    贾蔷笑道:“他们还是不服你?”

    闫三娘摇头道:“面上不敢说甚么了,可心里如何能真的低头?不过除非有了不得的人出面和他们内外勾结,不然他们也不敢反。打小我随爹爹出海时,他们就一直不大高兴,说女人是阴人,上船不吉利。如今虽然被镇住了,可心里仍没许多本分。只是也翻不起大浪来,他们统共也没几人,岛上现在天天上人,一船一船的,那些老人若不换换心思,早晚被新人比下去。”

    贾蔷见她挺生气的模样,笑了笑,道:“没关系,他们不伏就不伏罢,你让人看住他们别翻浪就行。等过二年,就让他们都过来,见见你爹。到时候咱们出钱出船,让他们拥护你弟弟,去外面占一处地儿就是。”

    见闫三娘面色一变,眼神隐隐惊恐,贾蔷握住她一处柔软,温声道:“你还是不了解我,日后还需要多深入沟通沟通,你就会知道,我贾蔷极少说谎,对女孩子,更是从未说过欺骗之言。四海那么大,岛国不知凡几。难道咱们家还能都占齐了不成?分出两处来,给你两个弟弟一个容身之地又怎么了?就当,就当我以此为聘,是娶你的彩礼!”

    闫三娘这样原本心里就存着稍许自卑心思的女孩子,哪里经得起这样“以江山为聘”的甜言蜜语?

    这一会儿,哪怕贾蔷让她去死她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激动的坐直身子,坐在贾蔷身上,哆哆嗦嗦的摸索了稍许后,轻吟一声,化身成为大海上的一艘海船……

    ……

    当日夜晚。

    送走闫三娘、李纨、可卿、姜英后,贾蔷于前世名为九龙的岛上,见到了闫平。

    名震四海的四海王,此刻只是一个靠在椅子上勉强才能坐直的沉默老人。

    倒是另外六个老将,虽一个个看着可怖,少眼睛、少耳朵、少鼻子、缺胳膊少腿的都有,不过至少看起来,都还很有活力,一直骂骂咧咧的斗嘴。

    直到贾蔷进门,看到如此年轻,如此俊秀,如此目光睥睨不可一世的贾蔷后,一众老海盗才安静了下来。

    一个个心里捶胸顿足,怪道三娘那个傻丫头不愿反,这他娘的小白脸生成这样,还是个国公爷,还不把三娘那傻丫头吃的死死的?

    原本他们是鼓噪三娘造反,能救得了他们就救,不救他们死了也就死了,没甚可惜的。

    只要三娘带着老弟兄们,继续称霸四海就好。

    可是闫三娘不仅断然拒绝,还将六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别以为在心上人跟前温柔如水,在别人面前也如此。

    闫三娘第一次杀人,还不到十三……

    许是看出了女生外向,闫平终没说甚么,只让闫三娘善待四海旧部老人,保全他两个幼子就好。

    这会儿看到贾蔷的出现,俊秀成这样,一众老海盗们再次明白了世人为何看重儿子,而将闺女叫赔钱货了……

    商卓搬来椅子,贾蔷落座后,直视闫平。

    对甚么样的人,下甚么样的菜。

    在闫三娘看来,闫平义气无双,忠肝义胆。

    她的看法没错,可那是对他的老兄弟。

    对外,闫平怕是世上最狡猾最心狠手辣的枭雄之一。

    若是以对寻常老岳父的手段应对之,怕是会被这位四海王看作是莎比……

    “于我来说,三娘现在是我的女人,日后,会是我孩子的母亲,所以我会善待她。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更何况,是与本公为妾。”

    这摆明了告诉一干人闫三娘以后和他们无关,让一群海盗都阴沉下脸来。

    “倒也不必生气,不过是丑话说在前头。你们海匪出身,又怎会甘心蛰伏于一个商号名下做劳什子教头?怕是给你们一个机会,你们就要杀人夺船,重回小琉球,操持旧业罢?提前劝你们一句,熄灭了这个心思罢。你们坐镇小琉球时,岛上才多少人?现在每一天都有数百上千的百姓登岛。德林四海部,也在不断扩招新军。今年大旱,是极不幸之事,偏偏对我们竟成了好事。”

    “第三,既然你们注定不能回去折腾,就好好在学院里教学生罢。都一把年纪了,又不是一群小年轻,一个个儿孙不少,有的连孙子都有了。你们江湖人讲究祸不及妻儿的规矩,朝廷可不讲究,谋逆反叛者,是要诛九族的。”

    这赤果果的威胁,让一群老海匪们都快气炸了!

    他们纵横大半辈子,何曾受过这等憋屈?混到头来,竟被人要挟诛九族?

    言至此,贾蔷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看着闫平道:“我这个人,最讲规矩。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但也睚眦必报。闫叔,早先送三娘回琉球时,我同她说,将来大事成后,四海之内可寻二岛姓闫,以安置她两个弟弟。本公说话,从来板上钉钉。但前提是,你闫某人说话要算话。你若不守信诺,就一定会看到你绝不想看到的事发生。”

    闫平沉默了半天,沉声道:“我知道,你没必要骗我。但凡你黑点心,我们几个老弟兄也早死透了。既然应下了做这总教头,我们就不会食言。至于姓闫的岛,我们也不多想,只要我两个儿子,还有他们几个的儿孙能活着,就足够了。”

    贾蔷闻言,转身就走,留下一言道:“我许下的承诺,又岂是说变就变的?闫叔,好自为之罢。”

    ……

    PS:南海篇基本结束了……

第一千零一十章 韩琮罢相

    八月的京城,原应开始凉爽起来。

    正常年份到了中秋时节,就该添一件轻衫秋衣了。

    然而今岁,时至八月,仍是酷热。

    武英殿内,韩彬、韩琮、张谷、李晗以及修养的一天能上值三个时辰的左骧俱在,面色都十分凝重肃穆。

    布政坊林府的消息,终于传至南海之畔,并且以极快的速度传了回来。

    毫无疑问,贾蔷暴怒!

    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震怒!

    而选择报复的方式,也比他们原先预想的更加激进,贾蔷直接断了海粮采买。

    原本采买回来的粮食,运到半路的都直接转向小琉球。

    并且在比折子回京早一天的时间内,德林号开始剧烈收缩。

    贾蔷的确没有反,但他选择报复的方式,并不比谋反带来的后果好几分。

    眼下的德林号,已然成为一个庞然大物!

    就京城而言,德林号控制着最大的车马行,控制着最大的布行,最大的冰室,控制着数以百计的酒楼,控制着最大的牙行,控制着最大的送菜行……

    仅仅一天时间内,德林号麾下车马行关闭,布行关门,冰室落锁,所有的酒楼关门,所有穿梭于各个坊市的菜贩收摊……

    好在,德林号从来不触碰粮食,知道这是一条底线,所以粮米铺子暂时不受影响。

    但是,德林号却控制着足以和漕帮媲美的漕运船队。

    眼下德林号漕运船队所有的船只都不在京城靠岸,在京的船也悉数离开京城。

    常闻人言,哪个巨擘跺一跺脚,神京城都要颤三颤……

    对许多人而言,这句话仅仅只是句话。

    但对贾蔷而言,这句话就远没有那么轻描淡写了。

    德林号船队的离京,带来的后果是神京城绝对承受不起的。

    因为漕帮被贾蔷废黜了大半。

    原本只是平分漕运,可这一年来,漕帮帮主丁皓听从贾蔷意见,大肆清洗漕帮内务怀有异心的林立山头。

    虽然颇有成效,但漕帮的实力运力也是一路锐减,到现在,甚至勉强也只有当初三成实力。

    一旦德林号船队罢工,而漕帮的运力跟不上,京城的粮价必会一日三涨,民心动乱!

    “他到底想干甚么?”

    左骧惊怒斥道。

    李晗叹息一声道:“他想要宫里给个交代,朝廷给个交代,武英殿给个交代。”

    左骧皱眉道:“林府之事,我等皆痛心疾首。可是为恶者已经被扒去青衿,除去功名,流放边塞。还能如何?非要大开杀戒不成?”

    张谷沉声道:“左相没看贾蔷送回来的那份杀气腾腾的问罪折子?人家第一就问武英殿到底存了甚么心,为何纵容京城对林相和他污蔑诟骂多日?为何纵容那些杂碎……士子,跑到布政坊外去闹事?

    第二问,问恪荣郡王李时,为何在恪和郡王李暄阻拦驱赶闹事士子时,反倒将李暄带走,任由士子们继续闹场?甚至直接用了其心歹毒之激烈用词。

    第三问,问皇上,即便高门大户人家的奴才出去办差跑腿,主子也会照顾好奴才的家人老小无忧。如今他为国朝之事奔波操劳,与西夷洋番于海上血战,九死一生办下了差事,得到的就是这样的恩赏?他自认为他连犬马都算不上,只不过一土芥!”

    即便先前都知道了这些话,可当张谷再复述一遍后,几位大学士脸色都难看之极。

    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

    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贾蔷传回的上书,已经可以直接说成是揭竿而起的反叛檄文了!

    “半山公,此事瞒不得皇上,终究还是要由皇上拿个主意。这件事,太大了。”

    李晗忽然看向一直沉默不言的韩彬,苦口劝道。

    张谷亦道:“若叫此事一直顺势而下,怕是要出大乱子。贾蔷现在远在万里之外,天高皇帝远,朝廷眼下拿他并没太多好法子。任凭他这样发泄下去,今年辛辛苦苦维持到眼下的局面,很快就会毁于一旦。甚至真到了不忍言之时,以其性格之果决,果真谋反,也并非没有可能。”

    韩彬叹息一声道:“一旦上奏与皇上,以皇上现在的性子,老夫怕会出现最坏的一幕。”

    左骧冷冷道:“元辅是否多虑了?别说贾蔷不敢谋反,即便果真谋反,也掀不起大浪来,就凭一个德林号?眼下德林号看起来声势庞大,依附于它的外省巨室颇多,可一旦他起兵造反,那些人势必立刻与他切割开来。天下大安,民心思定,此时谋反,必死无疑!这一点,贾蔷未必看不出来。”

    韩彬侧眸看去,问道:“贾蔷敢赌上命运与他先生讨个公道,秉用,你敢赌么?”

    左骧闻言紧紧抿了抿嘴,没有答话。

    这话一出口,将来是要负责任的。

    “如海公若能醒来,就好办了。”

    韩琮轻声一叹,顿了顿又道:“元辅,还是上报天子罢。若只那两百余士子生员和我等,倒也不是没法子处置。那些人通通扒去青衿,发配流放就是。我等……去林府磕头赔罪也使得。可还事关四皇子,甚至还有皇上。拖下去,朝廷拖不起呐。”

    韩彬点了点头,道:“走罢,去西苑,面圣。”

    ……

    皇城,西苑。

    龙舟御殿内。

    隆安帝躺在御榻上,瘦了许多的脸上,双目有些凹陷,目光却比原先愈发幽深冷漠,透过玻璃窗,眺望着外面的湖面。

    一头原本仅有些许白丝的黑发,不到半年光景,业已白透了……

    伤痛折磨人是一方面,最难熬的,是心里的那一关……

    虽然被奉为千古圣君,以万金龙体替民挡难。

    可是,他依旧打心底里不甘。

    他是在意万民之苦,但那是为了维护李燕皇室的万世传承,而不是真心为了那些黔首百姓。

    若给他自身选择,莫说京城百万百姓,即便是再扩大十倍的人数之伤亡,他都不会用现在这样的下场去换。

    不甘呐……

    隆安帝仍拒绝搬回禁宫中,也毫不遮掩对那处的厌恨和嫌恶。

    所以,就一直在西苑的龙舟上飘荡着……

    “皇上,几位军机大臣求见。”

    尹后看起来愈发憔悴了许多,面色黯淡,曾经冠绝六宫的俏脸,归于平凡,那双国色天香的凤眸,也失去了光泽,仿佛比隆安帝老的更快。

    隆安帝闻言,转过头来,看着尹后微微皱起眉头,道:“还不到陛见的时候……罢了,传进来吧。朕原还想再看看,他们到底能拖到甚么时候。”

    有中车府在,甚么事能瞒得过他?

    隆安帝嘴角讥讽刻薄的冷笑,让尹后心里微寒。

    未几,五位军机入内,见礼罢,韩彬将事情说了遍,最后道:“就目前来看,若得不到回应,贾蔷许是准备直接前往小琉球。如今至少有二十艘两千石大船,转向将粮食运往小琉球。这个数目,还是二十天前。眼下,怕是有更多。另外,德林号麾下漕运船只,也纷纷离京。皇上,贾蔷的确听了林如海之言未反,但此离心离德之举,对朝廷伤害依旧极大。”

    张谷缓缓道:“若是寻常年景,其实也不会有太大影响。只是今年难关虽然度过大半,可仍有极大的压力。一旦海粮跟不上,船运不再将灾民分散,还有辽东大丰收的抗旱谷物不能南下,局面将会功亏一篑。”

    左骧受伤之后,性子也变了不小,愈发敢言,他沉声道:“若贾蔷携一战覆灭葡里亚船队之势,袭扰东南,则沿海诸省,一夜间一片糜烂。此事发生的可能虽小,但也绝不可不防。贾蔷年轻,又素来恣意,甚么事都做的出来!”

    隆安帝淡漠问道:“他到底何意,要将那些士子千刀万剐?要李时承担罪责废黜圈禁?还是,要朕下罪己诏?”

    听闻此诛心之言,众人纷纷心底一沉,君臣至此,早已离心呐。

    “皇上……”

    韩琮一步上前,不过未等他开口,隆安帝就摆手道:“御史大夫,清流言官为兰台所属,贾蔷问武英殿要个交代,你怎么说?”

    这话,如惊雷一般炸响在御殿内。

    连韩彬都霍然抬起眼帘,目光隐隐骇然的看向隆安帝。

    这是要……动手了吗?

    韩琮原先最是简在帝心的孤臣,素为天子所倚重。

    林如海生死不知后,韩琮实际上就是军机处排名第二的巨头。

    且两年后,韩彬离位,元辅之位八成由韩琮来担任。

    谁都没想到……

    韩琮若是个无底线厚颜之人,此刻含混一阵,也就搪塞过去了。

    天子如今成为残废,君权大衰,未必就能硬拿得下韩琮。

    然而韩琮何其刚直之人,听闻此言后,面色肃穆,躬身道:“臣本出身苦寒,受天子简拔于微末中。受命之始,寝不安席,食不甘味。虽无半点才能,唯兢兢业业以报皇恩。未想德不足位,出此弥天大祸,羞然愧然,不敢再恋栈辅国之位,请乞骸骨,归乡就老。愿吾皇万岁,成就千古之名!”

    说罢,跪下三叩首后,始终未得天子回应,摘下冠带,起身离去。

    “三百士子悉数除青衿,流放安南。万年县令罢官,抄家,一并流放安南。”

    “李时糊涂懦弱,姑息养奸,圈禁咸安宫读书修德。”

    “朕……”

    “皇上!”

    不等隆安帝说出口,尹后就面色苍白的阻断,缓缓道:“皇上,这些时日都是臣妾在行朱批,由臣妾来手书一封与他赔情罢。”

    隆安帝颔首,却又下旨道:“调忠勤伯杨华下粤省,任粤省大营提督将军。起复赵国公长子姜保,为步军统领衙门大都统。

    再传旨贾蔷,命他即刻还京,不得延误。

    跪安罢。”

    ……

第一千零一十一章 不知死活

    武英殿,西阁。

    不大的一间公房内,只二韩对立而坐,良久无言。

    气氛怆凉……

    直到夕阳的余晖透过窗子照了进来,韩彬方缓缓道:“邃庵,老夫也没想到,会从这个时候开始……”

    韩琮却摇了摇头,道:“半山公,应该想到的。这半年来,随着天子以万金之体代民受过的传闻愈传愈广,茶楼、酒肆、戏台并僧道尼齐齐发力,使得天子威望之隆,远迈古今帝王。这种事说多了,别说旁人,连天子自己都信了。

    随即,又开始重用宗室和外戚,甚至分化武英殿,张公瑾、左秉用、李子升三人陛见的次数并不比元辅少,尤其是左秉用。”

    顿了顿,韩琮继续道:“可惜啊,原是一场伟业。都到了这个地步,却终将夭折……”

    韩彬眼中闪过一抹悲意,轻声道:“便是你我去了,如海也……可还有秉用他们在,新政,不至于夭折罢?”

    韩琮冷冷道:“半山公老了,也会自欺欺人了么?非仆小觑左秉用、李子升等,彼辈虽皆大才,可若半山公去位,此三人扭转不得乾坤。而且,怕是为了元辅之位,先会内斗起来。”

    说罢,叹息一声又道:“人算不如天算呐,一场地龙翻身,造成今日之时局。而偏偏还是我等,为了让天子坚定大行新政之圣心,不惜费尽气力运作,将天子捧上千古一帝的圣君之位。

    却忘了,对天子而言,最重要的不是新政,而是皇权之安稳。

    如今我等这些曾被倚为肱骨的重臣,居然成了心腹大患!

    天子正是因为威望崇高,才有足够的底气开始清洗,清算。

    半山公,咱们一错再错啊!

    只是……”

    韩彬面容晦暗低沉,问道:“只是甚么?”

    韩琮摇了摇头,并未直接说“只是”甚么,而是谈道:“天子帝王之术高绝,算准了一切。甚至,今日这一场安排,也在天子谋算中。经过今日之变,愈发加重了贾蔷的罪过。

    逼得我致仕,逼得三百士子流放,逼得皇子圈禁,更逼得皇后不得不书信于臣子致歉……

    此罪更甚忤逆大罪,天下清流岂不更恨贾蔷入骨,更有道理口诛笔伐?

    毕竟,在君父忠孝面前,其他一切皆为小节!

    而今日事,天子必定已经知道多时,才有今日之果决旨意。

    再者……此事宣扬开来,半山公,不止仆乞骸骨一世清名丧尽,便是半山公你,还有林如海,都要因为贾蔷的‘无君无父’,而威望大跌。

    如今天子怕是正等着贾蔷的下一步,无论是回京,还是不回京,下一波打击都会接踵而至。

    若再来上一场自上而下的打压诟病,半山公,你这被殃及的池鱼都要危险了。

    其实,林如海若非已经半生半死,连他也难逃厄难。”

    韩彬面色木然的坐在那,韩琮所言之事,他又怎会想不到呢?

    可是想到了,又能如何?

    他缓缓道:“邃庵,你还未说那个‘只是’……”

    韩琮道:“天子虽算计缜密,几无疏漏之处,只是他还是算错了一人。”

    “贾蔷?”

    “对。”

    韩琮道:“贾蔷敢堂而皇之说出‘土芥’二字,可见他心中再无分毫对皇权之敬畏。

    说来,原该早就想到了……

    但凡他心中有丁点敬畏,也不会打一开始就一遍遍的告诉皇上与我等,他要出海。

    许正是因为这一点,皇上才看似厚待于他,实则从未真正亲近。

    心里怕还会骂一句:喂不熟的看家狗。

    贾蔷想必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即便天子退让如此多步,想让贾蔷没有不回京的借口,可是贾蔷连天子都不敬,还需要再找借口?”

    他绝不信,贾蔷收到朝廷旨意后,会乖乖的回京。

    听出韩琮对隆安帝言语中隐藏的不敬和轻蔑,韩彬沉声道:“邃庵,天子手段,或许有些严苛,但就目前而言,他仍是一位明君!因为换任何一个帝王在这个位置,都不可能容得下贾蔷。

    你说的对,贾蔷很早之前就想过要自绝于外。可他若只是与外通商,皇上说不得还能容他几分。然而他不仅通商,还不知不觉中打造出一支可以打一场国战还能胜之的强大水师。这才多久的功夫?

    眼下就这样了,那以他赚钱的能为,又不断的迁徙百姓去琉球,给他十年时间,说不得他当真有能为撼动大燕的江山社稷。

    为了社稷计,皇上也别无他法。”

    韩琮闻言,目光凌厉的看着韩彬,道:“半山公,天子若堂堂正正行王道,又怕甚么?若行王道,他贾蔷纵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利令智昏,也绝不敢起兵造反!忠孝难容,世人都会唾弃他!

    可现在呢?靠泼墨脏了贾蔷的名声,清流们骂有甚么用?

    江南九大姓会信,还是盐商会信?

    还有十三行那些将身家富贵都紧紧捆绑在贾蔷身上的巨富大族们,他们会信吗?

    五皇子素来惫赖顽劣,资质不佳,毫无明君之相。可他有一言说的极对!天家,就该行煌煌大道!

    半山公,先前我们就是因为念及天子圣明,才走到今天这步。我们错了……因为天子,变了!

    不复以民为重,也不复圣明!”

    腐儒忠于天子,真儒忠于社稷。

    而韩琮,当然为真儒!

    韩彬闻言,面色微微一变,看向韩琮道:“邃庵,你这是何意?”

    韩琮面带悲怆之色,目光看了眼窗边落日余晖,缓缓道:“仆深受皇恩,岂会不知忠孝?可今日也是突然惊醒,心生大悲之意。

    非为己悲,非为去官而悲,实为新政悲,为社稷悲!

    这天下,看来终究还要回到从前,难逃轮回之厄。

    半山公,保重呐。”

    ……

    神京西城,苦水井。

    金沙帮总舵。

    李婧面色阴沉的看着周围弟兄回报,中车府、绣衣卫近来对金沙帮的残酷打压。

    “少帮主,幸好先前我见势不妙跑的快,不然这一回怕是死都不知怎么死了!”

    “刑部借着新政大旗,和步军统领衙门还有顺天府的官狗合起来,四处抓弟兄。刚开始还装模作样的寻几个百姓来装苦主,现在倒好了,连话也不说,直接抓人!”

    “分出去的那些帮派,许是有人告密,也有几家遭到了围剿。”

    “少帮主,这样下去怕是不成,人心惶惶呐!”

    “少帮主,快请国公爷回来罢。再让那群球攮的抓下去,早晚要出大事!”

    听着乱纷纷的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诉苦,李婧忽地一挥手,怨骂声骤停。

    李婧沉声道:“既然他们现在容不得金沙帮,那就先散了罢!你们各奔其他帮派,等消息就是。”

    此言一出,众人大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婧目光冷冷的看了一圈,道:“国公爷曾告诉我:若事有变故时,存地失人,则人地皆失。存人失地,则人地皆存。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更何况,又不是让你们去逃命,大惊小怪甚么?”

    说罢,她起身又道:“近来有事让你们做,都回去准备准备。且放心,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

    ……

    “姨奶奶回来了,宫里来人了……”

    李婧从苦水井刚回来,才于宁国府角门前下马,就听到迎出来的门子禀报道。

    李婧看了眼拴马桩边绑起的四匹马匹,微微颔首,进了角门,就在门楼下看到四个宫人,面白无须,目光阴凉。

    “请姨奶奶安,奴婢们奉旨意,前来探望探望小公爷和小姐。国公爷在外奔波操持,回折子埋怨皇上没将家眷照看好了,就打发奴婢们赶紧前来瞧瞧。”

    为首之人礼数不缺的躬身说道。

    李婧点了点头,道:“那就往里面来罢。”

    言罢,先一步阔步入内。

    四位内侍也不多言,紧随入内,于西路院见到了十多个奶嬷嬷、丫鬟们伺候着的一双婴孩。

    四人仔细瞧了瞧后,同李婧道:“叨扰姨奶奶了,万岁爷吩咐了,往后奴婢四人就留在府上听用。不拘两个小主子有甚么事,都可打发奴婢们去办。”

    李婧闻言,淡淡道:“既然是奉皇命而来,自没甚好说的。只是内宅不好多留,你们去前院住罢。”

    为首内侍笑了笑,声音阴柔道:“姨奶奶多心了,奴婢们都是刑余之人,便是住在内宅,又有……”

    不等他说法,“呛啷”一声李婧拔出腰间宝剑,抵在为首内侍脖颈处,寒声道:“不要给脸不要脸!国公爷临南下时将这份家业交给我,我便是死,也要维持住国公府的体面!你们奉皇命来长驻于此,我认了。可想坏规矩入内宅来,当我不敢杀你?”

    说罢,手上已是用了力气,为首内侍脖颈上登时流出血来。

    内侍看着李婧满眼杀气,哪里还敢硬扛,果真杀了他,宫里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将李婧如何,他岂不死的冤枉?

    因而忙赔笑道:“姨奶奶真是多心了,原就是为了……好好好,奴婢们这就出去,这就出去!”

    感觉到脖颈上森冷的宝剑又往下押了押,内侍再不敢废话,应允出去。

    等他们被人引着带出去后,李婧方不屑的冷哼一声。

    甚么样的主子,甚么样的狗奴才,不知死活!

    ……

    “哇~~”

    “哇~~”

    “咯咯咯~”

    南海之畔,观海庄园内,两道婴孩啼哭声,和一道婴孩欢笑声同时响起。

    除了贾蔷、黛玉、尹子瑜外,其余姊妹们无不惊骇的看着从天而降的三个婴孩。

    尤其是其中最小的一个,分明才降生没多久的样子……

    一双双目光看向贾蔷,厉害了……

    好大肚子的凤姐儿刚想取笑一番,不想刚一张嘴,忽地肚子就抽疼起来,她“哎哟”了声叫了起来……

    ……

第一千零一十二章 破局之始

    “啊~~”

    “啊~~”

    产房中传出一声又一声的痛呼声,让人揪心。

    产关便是鬼门关,后世之人很难想象,在古代产关要了多少花季姑娘的性命。

    又有多少女子,因生孩子而元气大伤,早早香消玉殒。

    所以,尽管早已备齐了最好的稳婆,贾蔷甚至根据前世微乎其微的淡薄记忆,在和尹子瑜交流了许久后,将产钳都发明了出来,并已经在粤省帮助了不少难产妇人将本没甚希望的婴孩给取了出来……

    但是,到了这一刻,他依旧难以安心。

    没经过生产难关的女孩子们一个都没来,黛玉、尹子瑜都不在,连平儿都不许过来。

    嬷嬷们极忌讳这一点,说甚么都不许她们过来,怕唬着了,将来到她们时,反而因提前生了怯意,临关头用不起气力,那就是泼天大事了。

    李纨又走了,所以此刻,除了几个媳妇、丫鬟外,只贾蔷一人在外面候着。

    半个时辰过去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

    三个时辰过去了……

    听着里面越来越弱的痛吟声,贾蔷脸色开始木然,如此炎热的天气,身上却隐隐觉得发寒。

    当传闻中的事情果真降落在他身上时,他才切身的感觉到事情的可怕……

    “吱呀……”

    产房门打开,就见丰儿红着眼出来,看着贾蔷哭道:“国公爷,我们奶奶要见你……”

    贾蔷一言不发往里去,守在门口的嬷嬷唬了一跳,忙劝道:“国公爷,里面污秽,不吉利,进不得啊!”

    让贾蔷在门外守着都已经破例了,果真让贾蔷进去,回头贾母知道了必然震怒。

    可贾蔷甚么脾性,哪里是她们能拦得住的?

    强闯进去后,挑起门帘一进门就嗅到了浓浓的血腥气。

    再看床榻上,凤姐儿的头发被汗水粘在额头,满面苍白,一双从来有神的丹凤眼,此刻黯淡无光,唯有绝望,哀求……

    贾蔷一步上前,笑道:“你啊,就是个急性子。你问问这些嬷嬷,哪家生孩子不是生个三天两夜才生出来的?你这才半个时辰,就想出来?”

    一旁稳婆们连连点头道:“就是就是,还早还早。”

    凤姐儿怔怔的看着贾蔷,眼泪开始流,声音孱弱道:“蔷儿,我怕是……怕是没甚气力了。若是……若是我不行了,你把孩子,把孩子给平儿……”

    贾蔷连连摇头道:“这孩子将来是要承嗣荣国府的,交给平儿了就不成了。估计多半要被老太太养起来,可万一再养出一个宝玉,或是被老太太身边的哪个给害了,可怎么得了?你生的,就得你来养。再者,孩子可以没有亲爹,不能没有亲娘。没了亲娘,亲爹也要变成后爹。我孩子那么多,哪里顾全得过来?”

    “你……”

    险些被这话气死过去,凤姐儿倒是恢复了些精神。

    贾蔷见有效,忙又道:“一点不开顽笑。旁个不说,先生没来京前,想想林妹妹的日子。那还是有亲外祖母爱护着,可她过的难道就好?你若没了,孩子可没个亲外祖母来疼,那还不知得惨成甚么样!”

    凤姐儿闻言,气的咬牙颤栗起来,眼神凶狠的看着贾蔷,好像已经看到了这个忘八虐待她的孩儿,拼命的用起力气来。

    一旁稳婆们都快疯了,一起喊起来:“用力,快出来了,奶奶用力!”

    而再看到贾蔷也跟着一道喊起来时,凤姐儿在笑出来前,大喊一声:“啊!!!”

    继而就听到婴孩呱呱坠地声响起,丰儿、绘金两个丫头喜极而泣,大哭起来。

    贾蔷没有先去理会婴孩,而是紧紧握住凤姐儿的手,柔声道:“我就知道你能行。这个世上最爱你的人是我,你又怎么舍得我难过?”

    凤姐儿眼中的凶狠瞬间化了,疲惫的目光如水一般嗔了贾蔷一眼,啐了声:“呸!”

    而后目光看向外面,那里是她用半条命生出来的骨肉……

    有了孩子后,某工具人的地位就自动降低了。

    “恭喜国公爷,恭喜奶奶!是位公子,是个哥儿!”

    凤姐儿闻言大喜过望,忙勉力招了招手,让嬷嬷将婴孩抱过来。

    贾蔷却怔在那里了,居然是个和尚……

    巧姐儿没了……

    再看襁褓里的小小婴孩:“好丑……”

    “出去!!”

    ……

    “生了?”

    上房内,黛玉等见贾蔷进来后忙问道。

    平儿最是心焦,只是都不允许她过去,这会儿看到贾蔷含笑回来,心才终于落下大半。

    贾蔷笑道:“生了,生了个丑小子。我不过说了句实话,是很丑,就被赶了出来。”

    黛玉等都笑了起来,不过想想那位尴尬的身份,又不知该说甚么才好。

    平儿急着去看凤姐儿,先行一步。

    宝钗忍了许久,这会儿才问道:“李思和小晴岚怎会在这里?还有这个婴孩……”

    除了黛玉、子瑜外,所有女孩子都看着贾蔷,似是想看看他到底有多风流。

    不是说,外面没人吗?

    贾蔷被这种不被信任的目光惹火,恼道:“都想甚么呢?你们仔细瞧瞧这孩子的眉眼,哪里像我?这个是三娘的弟弟,爹娘都没了,岛上没甚好名医,知道子瑜医术高绝,就让人送了来。”又对子瑜道:“你多费点心。”

    子瑜微笑颔首,看向黛玉。

    黛玉神情有些微妙,星眸中总是蕴着些泪光,看向子瑜目光柔软。

    看着惺惺相吸的二人,贾蔷挠了挠头,好在宝钗隐隐瞧出端倪来,招呼姊妹们道:“我们去看看凤丫头罢。”

    说罢起身带着诸姊妹离去。

    等她们一去,黛玉眼泪就落了下来,看着贾蔷哽咽道:“京里形势,都到这样的地步了吗?”

    这是托孤啊!

    贾蔷拍了拍黛玉的手,轻声道:“放心,只是示之以弱。皇上受了重伤之后,心性大变。在大行之前,必是要将他认为危险的臣子都除去方能安心。而我这样能折腾不安分的,属于眼中钉肉中刺之列。先生也是受了我的牵累,不然断不至于此。不过也不必担心,如今林府出了这样的惨事,不会再有其他事了。不然刻薄寡恩之名,天家再洗脱不去。”

    黛玉道:“那咱们又该如何?”

    贾蔷笑道:“回京呢,当然是要回京的。只是还要再等等……”

    尹子瑜在一旁递出手抄,字面问道:“等天子驾崩再回。”

    贾蔷笑了笑,道:“果真到那一步,也只好如此了。不过,目前来说,还不至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二位贤妻请放心,无论如何,我都能保证家人平安。”

    黛玉正色道:“我们更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实在不行,就去小琉球也好。”

    贾蔷上前将黛玉揽入怀中,又将尹子瑜也拥了过来,轻声道:“不管是我,还是你们,还有我们的至亲家眷,都一定不会有事,我保证!”

    ……

    神京,南城。

    城隍庙前。

    一个游方道士给一卧病在床的病人看过病后,叹息一声道:“居士皆因曾经放印子钱,行恶太多,才于地龙翻身中罹受此难……”

    躺在病榻上的大汉闻言怒道:“你这牛鼻子老道,胡吣甚么?爷是为了庇佑这一家老小和左邻右里,才遭了难,是替他们挡了难!”因为和天子落得一个下场,凭这个借口,他居然真混到了不少钱粮。

    游方道士闻言大惊道:“这是甚么说辞?”

    大汉哼了声,道:“一看你就是个假道士,连城外清虚观的老神仙都说,天子以万金之体,替都中百万百姓挡了灾,才落得个瘫痪在龙榻上的下场。爷不比他老人家,可替家人和街坊们挡灾还是能办到的。怎地,你敢说不是?”

    大汉周围的家人和邻里,竟都点起头来……

    游方道士闻言却连连叹息道:“弥天大谎!弥天大谎啊!”

    听闻此言,有被大汉勒诈的有些头疼的一位年轻人在大汉开口前忙追问道:“道长这话,可有甚么凭证没有?”

    游方道士竖手打了个道稽,道:“那些大寺、大观、大庵,皆受朝廷道录司所掌,若不依从,朝廷便不发度牒,勒令其还俗,如此,谁还敢说真话?诸位想想,当日天子连身边的户部尚书郭松年都护不住,甚至连皇后都险些遇难,宫里有数百人惨死,又怎么叫庇佑万民呢?历朝历代,有哪个天子遭遇过如此天灾?天子,昊天上帝之子啊!

    谁家的父亲,会将亲儿子砸成瘫子?”

    听他说如此大逆不道之言,那位年轻读书人都有些颤栗,面色苍白道:“道长之意,又是何故如此?”

    游方道士道:“非十恶不赦恶贯满盈之辈,岂会如此获罪于天?”

    听闻此言,周遭人一片哗然。

    躺在病榻上的大汉连声怒骂,还叫嚣着要报官抓人。

    那年轻读书人问道:“道长,说的可是新政?”

    游方道士摇头道:“新政不足为虑,历朝历代多有人革新政事,也未见其天子罹受此难,厌弃于天。此事原不该老道置喙,只是着实不忍看到朝廷借化外之人的口,诓骗芸芸众生。天子之罪,不在新政,而在先帝。先帝暴毙之时,曾发下无边咒怨,咒弑君弑父之贼,必遭天谴,不得善终!

    若非如此,天子又怎会获罪于天?

    无量寿佛,贫道告辞!”

    在大汉歇斯底里的叫骂声中,周围邻里四散离去……

    ……

第一千零一十三章 要回京了……

    甚么事传的最快最广?

    当然是祸事。

    尤其是,宫闱秘事!

    越是惊天祸事,流传的也就越广。

    天子为民挡灾这等传奇故事,在流传了半年后,热度也就过去了。

    不少百姓,其实心里已经回过味来,只是无人敢说破。

    今日在城隍庙前,游方道士堂而皇之的扒下了这层皇帝的新衣,还是以最劲爆的佐证来辟谣。

    这等宣诸于口就是诛族大罪的秘闻,愈发能刺激“民间军机大臣”们的兴奋点。

    所以,在一种极诡异,官面上根本听不到风声的情况下,隆安帝弑君弑父,先帝临终咒怨,终使天子遭天谴的大戏传闻,以星火燎原之势,很快就传遍京城。

    随之,一桩桩铁证流露出来。

    “弘慈广济寺的知客亲口说,是天家鹰犬宁国公贾蔷拿着剑架在方丈脖颈上,威胁若不照说,就要毁佛屠寺!”

    “哎哟巧了,那位年轻公爷去广化寺的时候,我正巧瞧见了,那天我正好路过鸦儿胡同碰到了,凶神恶煞的,唬人的很!”

    “听说法源寺也早有人私下里在传,是朝廷逼迫他们,才不得不说甚么皇上乃佛子降世。多可笑,哪家佛子会把亲娘给圈起来,身边人都血洗几回了?哪家佛子会把亲舅母的舌头给铰了,活活疼死?”

    “说到点子上了,可不止囚母,看看他那些兄弟,死的死,圈的圈,有几个好的?”

    “那位连亲老子都敢弑,这些又算甚么?怪不得遭天谴啊……”

    “亏他怎么有脸说甚么替民挡灾?挡了甚么灾?房子结实点的没事,房子破旧点的都塌了,也没少死人!”

    “谁说不是呢?按说皇上住的地方是天下第一等的好宅子,好端端的又怎么会塌了?岂不正是天谴?”

    “听说还有可乐的呢!地龙翻身那天,皇上最大的狗腿子宁国公前一宿听了一宿的鸡鸭狗叫,猜出了有地龙翻身,巴巴的一大早跑进宫里示警。结果皇上硬是不信,还招来钦天监来问,居然也说没事。”

    “然后呢?”

    “哪还有甚么然后?这不就是被砸成瘫子了么?你们说说这不是合该天意如此?倒是皇后娘娘,被那宁国公生生顶住一块横梁,压在废墟下给救活了……”

    “哎哟!被压在身下啊?啧啧……”

    “诶,别浑说!皇后娘娘素来贤德,她老人家合该无事。可那宁国公可恨之极,是天子身边第一大狗腿子,怎就没被一并砸死?”

    “这话说的在理!你们想想,那位年轻国公都他娘的干了甚么?古往今来最大的狗腿子呀!怎就没被砸断狗腿?”

    “……”

    这股妖风整整刮了十天后,谣言越来越多,越来越广。

    除了皇后贤名被摘了出来外,属隆安帝和贾蔷的“真相”被密集揭露的最多。

    短短十天内,隆安帝从尧舜一般的圣君,跌落神坛,成了一条弑父囚母杀兄圈弟,还屠戮忠良迫害士绅无恶不作的恶龙!

    贾蔷就不用黑了,他已经够黑了,当然,如今更黑了……

    而林如海落得这么个下场,也是因为为虎作伥帮助恶龙,才获罪于天,落个断子绝孙的凄惨结果。

    这样的事,除了极相熟之人,谁都不敢往外说。

    因此直到第十天,眼看快要压不住的时候,终于被中车府所斟知,搜集上来后,送到了戴权处。

    戴权见着了眼珠子都红了,唬的整个人一激灵,有心按下,却知道此事哪里按的下,早早晚晚要传到天子耳中。

    到那时,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因此颤颤巍巍的送到了御前……

    “主子爷,近来外面起了妖风,有贼人在背后污蔑构陷主子……”

    御榻前,戴权小心翼翼的说道。

    隆安帝满头白发刺眼,消瘦的面庞上,一双深幽的眼睛里眸光看过来,让戴权心中畏惧害怕。

    隆安帝淡漠道:“朕料定有人也该出手了,都自认为土芥了,怎会不以仇寇视朕?拿来与朕瞧瞧。”

    戴权忙送上去,一旁处,尹后面色担忧。

    隆安帝看的极慢,像是每一个字都未放过。

    虽然他先前是有心理准备的,但是,尹后和戴权仍旧可以看得出,隆安帝身上的怒意在不断的攀升,不断的炙热。

    不过,就在尹后以为隆安帝要爆发时,他却猛然眯起眼来,脸上的惊怒消散,化为冰寒,抬起一双泛红的眼睛看向戴权,问道:“如今满城皆是此类议论?”

    戴权满头大汗,道:“都是民间百姓私下里传谣……主子,此必有人鼓噪民意,诋毁圣躬!这等卑劣之做法,着实该诛九族!”

    隆安帝冷笑寒声道:“以民间舆情来传谣,多熟悉的做派啊!”

    戴权忙点头道:“还故意从南城那边开始,寻了个游方道士以为就能掩人耳目,实在是欲盖弥彰!如今都中各处酒楼、茶肆、戏台、说书先生们齐齐中断了称颂陛下,可不就为了这事?”

    然而,隆安帝目光阴沉的沉吟片刻后,缓缓摇头道:“此事可以算在贾蔷头上,但背后一定还有人。”

    尹后在一旁艰难道:“皇上说的是,贾蔷就算再混帐,也不会自己造谣自己,更不会拿林如海断子绝孙来说事……”

    戴权皮笑肉不笑说道:“娘娘,您还是不知人心之险恶,有人说不得就会故作如此,将水搅浑……”

    尹后凤眸眯起,看着戴权道:“你倒比皇上和本宫更高明些,皇上都认为此事背后另有人在挑唆,本宫也以为皇上是对的,你戴大总管却另有高见?”

    戴权唬了一跳,忙跪地请罪。

    隆安帝与尹后微微摇头,道:“何必与一狗奴才一般见识。”

    便揭开此节,同戴权缓缓道:“有人巴不得朕立刻查抄宁国府,逼反贾蔷。先坏了朕的名望,再使得东南糜烂大乱。连朕最大的‘忠犬’都反了,岂不更落实了朕这个昏君暴君的事实?去将这份卷宗交给元辅。”

    戴权闻言一怔,道:“主子,难道不是中车府来操办……”

    尹后在一旁忍不住呵斥道:“愚蠢!别人正等着宫里大开杀戒呢!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道理,你也不懂?”

    戴权被骂的灰头土脸,再不敢多言,匆匆离去。

    等戴权走后,隆安帝脸色却愈发难看了,面容狰狞瞪眼骂道:“这些畜生!这些该死的畜生!朕恨不能,将他们千刀万剐,斩尽杀绝!!”

    方才,他能以莫大的毅力冷静处置此事,已经是极限了!

    可其心中的暴怒,并未真的消失。

    那些人,居然如此恶毒的毁他的名望,将如此歹毒的大恶之名诬赖到他身上。

    更让他无法容忍的,是那些百姓,那些下贱的丑陋的卑微的如泥土猪狗一样的百姓,居然也敢骂他!!

    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难道不知道他这个天子是为了谁,才落到这个地步的吗?

    若不坚持新政,他也可大兴土木,也可六下江南,也可……

    这些畜生不如的卑贱百姓,和背后那些阴谋者,都该死,都该死!!

    一股恶臭飘起,尹后面色渐渐苍白……

    ……

    入夜。

    南海之畔,观海庄园。

    从讲武学院回来后,贾蔷就抱着一双儿女逗趣。

    虽然天下时局让太多人感到紧张不安,可贾蔷仿佛丝毫感觉不到压力一般。

    儿女都会说话了,虽然其他话多含混不清,但“爹爹”二字却叫的颇为清晰。

    以贾蔷如今经历过无数磨难的心性,在面对稚声稚气的一声“爹爹”时,也难免心都化去……

    “你这人,倒是叮嘱我们不要总抱着,要他们多沾沾泥土,接接地气儿。结果都叫你一个人去抱?”

    看他爱不释手的抱着一双儿女逗乐,堂上黛玉取笑道。

    黛玉身旁,紫鹃抱着一个才足月的婴孩,也在笑着。

    这个同李思、小晴岚一道带来的婴孩,养在黛玉房里,嬷嬷们日夜照看着。

    宝钗笑道:“算算日子,京里小婧再过两月又快生了……”

    她们出京前,李婧又闻喜讯。

    如今出来都快半年了,也差不多了。

    迎春都忍不住笑道:“平儿和香菱也是这几天了,感觉一转眼,家里扑棱棱的就生出许多宝宝来。”

    探春、湘云等也笑,这还没算往小琉球去的呢。

    贾蔷道:“所以,过几日平儿和香菱生了后,我要回京一趟。”

    听闻此言,一众人都怔住了。

    过了稍许,黛玉方摆摆手,示意嬷嬷们带孩子们下去,随后正色看向贾蔷道:“怎突然就想着要回京?”

    以她对贾蔷的了解,自然不可能只是因为李婧要生孩子。

    生孩子当然重要,但眼下的局势,岂是那么好回京的?

    贾蔷未解释许多,只道了句:“火候差不多了,这个时候回京,正正好。”

    见黛玉黑白清明的星眸中不掩担忧,尹子瑜目光深沉,秀眉蹙起,显然也不赞同。

    贾蔷笑道:“放心,我何时打无准备之仗?”

    宝钗问道:“那我们一道回,还是留在这?”

    贾蔷摇头道:“过几日等平儿、香菱生了,就都去小琉球。那里已经修好了园子,岳叔和徐臻辅佐着三娘将那边经营的很好,咱们如今吃的水果瓜蔬,都是那边送来的,风景也极好。”

    黛玉见贾蔷已经定了,眼下就不再多言,待晚上,却也好好问问,到底如何打算。

    再看看尹子瑜严肃的眼神,想了想,今晚就一起面对好了。

    等他说完,赶他出去就是……

    ……

第一千零一十四章 封王?

    皇城,武英殿。

    入夜时分,韩彬接到了西苑送来的卷宗。

    打开一看,近些时日来本就肃穆的面色,愈发沉重,目光深沉如山峦。

    多事之秋啊。

    “去请左相来。”

    又看了遍后,韩彬心中一叹,打发一军机处行走去请左骧。

    今晚,他二人留值宫中。

    “元辅。”

    左骧当日头部被砸,卧病多时才醒,醒来后,当初就阴沉的气质,如今愈发显得阴郁了。

    新党中,左骧原就以手段诡秘著称,所以才能分掌刑部。

    “秉用来了,看看罢。”

    韩彬未多言,将卷宗交与他。

    左骧接手看过之后,眉头就拧成了一团,脸色愈发阴鸷。

    韩彬淡淡看了他一眼,问道:“秉用,如何看此事?”

    左骧冷笑一声道:“紫薇帝星羸弱,自然是群魔乱舞!这其中若说没有贾蔷的手笔,鬼都不信!”

    韩彬提醒道:“若是贾蔷所为,会出现林如海的那些话么?”

    左骧摇头道:“元辅何必明知故问?这种事一旦开了个头,自然牛鬼蛇神齐齐跳出来,走向如何,怕是连始作俑者都无法掌控,作茧自缚也未可知。但大体上,暗箭都是对准天子的,其心可诛!此事,绝不可放纵。要从严从重从快,快刀斩乱麻的刹住这股歪风邪气!”

    韩彬缓缓道:“自古以来,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你防得住民口,防得住民心?便是防得住京城,又岂能防得住天下芸芸众生之口?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人家就等着你大张旗鼓的去动手呢!”

    左骧闻言面色一变,他非庸类,只是刚才一时激愤,这会儿冷静下来,皱起眉头道:“元辅所言甚是,仆所虑不周。只是,非如此,又如何与天子交代?”

    韩彬意味深长的看了左骧一眼,道:“秉用,如今当差,仅仅是为了给皇上一个交代么?”

    说罢却也不给急忙想解释甚么的左骧开口的机会,摆手道:“当然要给皇上一个交代,但前提是,得把事情办妥当了。不然谣言愈演愈烈,秉用的好心,也要办成坏事。”

    这算是侧面敲打了……

    左骧起身躬身一礼,道:“元辅之言,仆受教了。”

    韩彬摇了摇头,霜白的两鬓在烛火下有些刺眼,他道:“且说此案罢。老夫记得贾蔷有一句很有趣的话: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来办。论鼓噪生事,和舆情的掌控,就老夫所见过之人里,还无人能与他抗衡。毕竟,不是谁都能在一道命令下,调动几万市井妇人去传播他想说的话。”

    左骧勉强笑了笑后,道:“元辅,所以仆才以为,此次风波与他脱不了干系。”

    韩彬叹息道:“非老夫看在林如海的面上庇佑他,可是,你能想到的,皇上想不到?还是老夫并天下人想不到?既然天下人都能想到的,你说贾蔷会不会想到?他即便出手,也不会这般显眼,这般低劣。

    秉用啊,难道你还看不透这些?

    近来,你对贾蔷的成见,似乎加深了些。”

    左骧闻言,沉声道:“元辅,还用仆以成见看他?他上书的折子上,都以‘土芥’来自称了,置君父于何地?皇上和娘娘待他亲如皇子,再看看他,狼心狗肺,野性难驯,分明就是一条养不家的恶狼!”

    韩彬闻言深深的看了左骧一眼,心里对他为何如此厌恨贾蔷,也有几分猜测。

    第一,应是当日地龙翻身前,贾蔷曾进宫提醒,但终究还是落得这个下场。

    左骧眼下虽每日可以上值几个时辰,但也要常常忍着头痛恶疾,太医束手无策。

    但人性就是如此,左骧宁愿贾蔷并未提醒过,如此也不会显得受伤之人的可悲和可笑……

    其二,左骧心怀大志,但新政至今,大部分光彩都为林如海、贾蔷师徒二人所占据,左骧心生不满,也是可以预见到的。

    其三,就是揣测圣心了。

    只是……

    “秉用,你可知皇上将卷宗交给我等的用意?”

    韩彬问道。

    左骧摇了摇头,道:“难道不是教我等解决此恶谣?”

    韩彬苦笑道:“皇上何等圣明,岂会看不出这种事上,朝廷素来没甚好法子?若朝廷能解决芸芸众生之口,新政被诟骂成恶政时,不早就出面解决了?事关言路,谁敢妄动?”

    左骧似有所觉,道:“那元辅之意是……”

    韩彬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正如贾蔷所言,这等专业的事,还需要专业的人去操持。德林号麾下有众多茶肆、酒楼、戏班子、说书先生,还有东城那数万市井民妇,最擅长此类。且这种谣言不能硬来,只能以舆情对舆情。”

    左骧皱眉道:“元辅,贾蔷现在迟迟不肯回京,那些茶肆、酒楼、戏班子的书馆都关门了,没有他的命令,东城兵马司背后的那数万妇人也根本调动不起来……”

    其实也没谁有脸下这样的命令,驱使婆妇骂街……

    韩彬淡淡道:“所以,你还不明白天子之意吗?”

    左骧闻言一惊,道:“皇上是要我等,劝贾蔷回京?”可是随即又皱眉道:“贾蔷眼下远在南海之畔,相隔数千里,这一来一回,至少二三个月,来得及么?”

    韩彬起身临于窗前负手而立,轻声道:“哪里会那么久?老夫未料错的话,顶多半个月,贾蔷就会出现在距离都中不远的某处观望起朝廷。这桩诋毁圣恭大案,起由未必是他所为,但他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甚么机会?”

    左骧沉声问道。

    韩彬沉默了好一阵后,淡淡道:“和解的机会。秉用,你以为贾蔷愿意撕破脸决裂么?他终不过是想自保而已。朝廷,果真容不下一个一心出海的功臣么?”

    “……”

    左骧一滞后,面色又坚定起来,道:“他果真出海一去不回,和大燕再无分毫干系也则罢了,可是,谁又能保证,这不是养虎为患?”

    韩彬闻言转过身来,看着左骧,轻声笑了笑,道:“也罢,老夫年事已高,顶多还有二年,或许二年都不到的功夫,也管不得许多事了。但眼下最重要的,是要将民间如洪水般诋毁圣恭的妖风刹住!秉用,说一千道一万,我等执政披荆斩棘,都是依附圣意而行。若圣意不存,新政也就不存了。”

    左骧点了点头,道:“元辅所言甚是,仆素来如此认为!只是,又该如何说动贾蔷出面呢?”

    朝廷强行以威权压制民声可以不可以?当然可以这样做,也能让百姓再不敢明目张胆的诽谤议论。

    但那样必定会唤起读书人抗逆朝廷压制言路的风骨,如今多只是百姓私下传谣,一旦天下书生士子清流们加入其中,愈演愈烈,那真的会发展成为动摇皇统国本的倾国大祸!

    若非如此,隆安帝也不会将中车府卷宗郑重的送入武英殿。

    韩彬淡淡道:“以朝廷的名义,为贾蔷请功。海粮为一,辽东抗旱粮种为二,疏散灾民为三。此三大功,活命无数。”

    左骧闻言微微吸了口凉气,道:“元辅,是要请封王爵?!若如此,以贾蔷的年纪来算,他就没有半点余地了!”

    韩彬好奇的看着左骧道:“秉用,你以为,他现在还有甚么余地么?”

    这是他能为林如海、贾蔷师徒,做的最后的争取了……

    ……

    “朝廷会退让的。”

    南海之畔,观海庄园黛玉卧房内,贾蔷躺在闺榻上,将事情大概讲了遍后,枕着双臂笑道:“天子如今就靠那点虚幻的名声撑着了,若连这点名声都毁了,他连自己那关都过不去。所以,他一定会冷静下来,想一想到底谁才是功臣。”

    黛玉眨了眨眼,又看向子瑜,道:“子瑜姐姐,他这样做,会不会被人骂作乱臣贼子?”

    子瑜与她对视一眼,落笔道:“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黛玉见之“噗嗤”一笑,道:“一家子乱臣贼子!”

    贾蔷提醒道:“嗯?你虽生的好,也不能凭白诬人清白。我贾蔷是出了名儿的太上皇良臣,两代帝王都亲口确认的,又从未想过造反,立功无数,怎会是乱臣贼子?分明是忠臣孝子!”

    黛玉不笑,正经问道:“这些都是你臆想的,万一你回去了,人家早安排好了刀斧手,又该如何?你纵是了得,双拳焉能敌得过千军万马?果真出了事,这一大家子,又该怎么办?”

    贾蔷挑起眉尖,笑道:“放心,我有万全把握。你以为我是不惜命的?我告诉你,自遇见你的那天起,这个世上就再没有比我更惜命的了。如此美好的世间,我怎舍得离去?”

    哎呀该死!

    这话……怎好当着子瑜的面说?

    黛玉闹了个大红脸,羞不可抑的啐了口,道:“呸!胡吣甚么?”见子瑜在一旁笑吟吟的看着,俏脸愈发滚烫,道:“你不能只欺负我一个,还得同子瑜姐姐说这样的话!”

    这有何难?

    “子瑜,下回走道能不能小心点?”

    这叫情话?

    黛玉急的眉头都蹙了起来,尹子瑜也是一怔,就听贾蔷责备道:“你走路总撞我心上!”

    咦~~~

    二女又好气又好笑的嫌弃着,但从子瑜扬起的唇角来看,仍是开心。

    贾蔷见她们高兴就来了劲,瞪黛玉道:“以后睡觉踏实些!”

    黛玉刚缓和稍许的俏脸又热了起来,绷起脸来也拿眼瞪他!

    贾蔷却道:“总是往我梦里跑,让我一次次笑醒!”

    “呸!”

    黛玉着实绷不住,借啐来遮掩压制不住的笑脸。

    贾蔷又看向尹子瑜,道:“用铁做的门,叫铁门。用幸福做的门,你知道是甚么吗?”

    尹子瑜都懒得搭理他,贾蔷嘿嘿笑道:“是我们!”

    尹子瑜偏下螓首,想看看这货到底能有多浪?

    黛玉也是一连串的娇笑出声。

    夜色渐深,贾蔷一套接一套的情话,让两人欢笑之余,也渐渐醉了。

    迷迷糊糊的,直到不知何时,熄了夜灯……

    ……

第一千零一十五章 善始善终?

    “封王?!”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李晗、张谷二人入武英殿,听闻韩、左昨宿之议后,都十分震惊。

    不过韩、左二人并未多说甚么,只将中车府卷宗递过去,左骧面色很是难看,草草解释了几句,就头痛难捱的告辞离去,回去修养了。

    韩彬精神倒还好些,如他这样执掌天下权柄的巨头,仿佛忍耐性极强。

    李晗、张谷一起拧着眉头将中车府卷宗看罢,又联系左骧方才所言之“形势逼人”“形势迫人”“不得已而为之”……

    都是极拔尖儿的政客,很快将内中缘由想了个七七八八。

    李晗缓缓道:“这几天其实就隐约听到了些风声,只是清流中一直未动静,就没在意。没想到,会闹到这一步。看这操控做派,倒是有些像……”

    张谷冷冷道:“有甚么不可直言的?正是像贾蔷以往的做派。只是越是如此,越不好说到底是不是他。太粗浅了,让人一眼看破。又正值他的酒楼、茶肆等大力宣圣之场所通通关门之时。这个时候来这一手,分明是想置贾蔷于死地!”

    李晗闻言有些奇怪,看向张谷道:“近来张大人对贾蔷不是多有批判么?”

    张谷皱眉道:“一码是一码!纵然觉得贾蔷有些恣意妄为,甚至到了最后一步,偏激之下,能做出不忍言之勾当来。但是,背后贼子妄图以此激怒朝廷,想挑起剧烈纷争,想让朝廷大开杀戒,逼反贾蔷,使得东南涂炭,却是痴心妄想!”

    韩彬颔首道:“也罢,都能想的通透,就去西苑罢。”

    ……

    “封王?”

    隆安帝尚未开口,尹后就唬了一跳,道:“他才多大点年岁,这就封王了?那往后可就……”

    韩彬沉声道:“娘娘,臣等皆以为,正因为贾蔷心性太过年轻,难免跳脱恣意,许多事行事狂妄甚至悖逆,才应该封他一个王爵,尽收其权,令其在宫中景阳宫读书,修身养性。这,才是真正保全他的做法。也是因为臣等再三推断,认为他的确没有不忠之心,且屡立大功,若堪罪从严,以峻法罪之,着实可惜。故而,不若高高捧起,仿北静郡王例,以贵爵闲职约束之。”

    尹后闻言神情一动,转头看向隆安帝。

    隆安帝目光深沉的看着韩彬等,问道:“那,德林号怎么办?德林号在小琉球的那支水师私军又怎么办?”

    张谷缓缓道:“不若将小琉球封给贾蔷……”

    “不可!”

    韩彬断然否决道:“小琉球位置关键险要,且名为一岛,实则有一省之地,岂能封疆?”他沉吟稍许,道:“贾蔷现就在香江,是粤省香山县辖下的一座小岛,岛上原不过是一座小渔村。此地封给他,遣子坐镇就是,贾蔷仍要入宫读书,留在京中。至于水师……那支水师的底子是四海王余部,骤然归化入南洋水师,恐要出乱子。可给贾蔷三年时间,三年后,那支水师一定要归化入朝廷南洋水师!”

    见隆安帝目光森冷,韩彬吸了口气,沉声道:“皇上,非臣狂妄之言,以新政如今的推行进度,三年后朝廷必然强盛远胜今日。且有百万大军在,太平盛世,根本无惧区区一支化外水师。如此防备,只是为了除去数十年乃至百年后可能出现的隐患罢。

    皇上,眼下当是朝廷最凶威之时,有贼子见皇上一时受伤卧病,就以为紫微星羸弱,群魔乱舞,想挑起内部大乱,以祸天下。朝廷,万万不可中其奸计。

    对贾蔷,封王以酬其功,以收其权,以困其心。皇上和朝廷能恩赏他的,都恩赏了。古往今来也没有哪个臣子受过如此重恩,但凡有一丝良知未泯,就必然会誓死效忠。

    臣愿以身家性命担保,贾蔷绝不敢反。臣不只是信这少年,而是信国士无双林如海!”

    说罢,韩彬跪伏在地,叩首恭请圣裁。

    满头霜发如雪的隆安帝,眼眸中目光闪烁,看了看跪在地上,头发也不知何时尽白的韩彬,眼底闪过一抹讥讽,目光又略过张谷、李晗,缓缓道:“元辅起来罢。朕也想与诸新政功臣,善始善终。只是,贾蔷远在南海,往返一回需小半年之久。眼下乱象,当如何解之?”

    韩彬起身后,躬身道:“臣知贾蔷有一妾室在京,掌着京城家业。臣亲自登门,让德林号麾下酒楼、茶肆、戏台等即刻开门。并诸商号、车马行、漕运亦立刻恢复。老臣以一生之清誉做保,以解当下之乱!其实,老臣敢断言,贾蔷应该不会真的断了海粮运输。事关数十万百姓的生死,他若敢拿这个置气,林如海这个先生,都白当了!!”

    他更笃定,贾蔷不会让林如海背负一身污名离开……

    ……

    “当然不会让京中乱局持续太久,否则就真要到鱼死网破的地步了。”

    南海之畔,观海庄园黛玉房内,贾蔷看着身边左右两个蒙在锦被中不肯露头的美人,为缓解尴尬,一直说着京中局势。

    又正义凛然道:“其实他们就算无底线的来迫害我,我也不会果真将海粮悉数转向小琉球。我没甚大志向,也不愿去做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但是,同样也无法眼睁睁的看着数以百万计的灾民百姓成为路边饿殍。斗争的手段有许多种,有许多面,我不会拿他们的性命来顽笑。”

    说的好似断粮手段不是他使出的一般……

    另外,发放这些灾粮时,总会有人“无意”的告知那些百姓,这些救命粮食是谁费尽心力,从哪里辛苦艰难的买来,甚至和西洋鬼子在海上浴血厮杀……

    而德林号的船,也会从这些人中带一部分去小琉球,又从这些人中,挑选士兵。

    在小琉球,有戏班子反复的去将这些传奇故事演绎出来。

    一遍一遍,从老到中到年轻到小孩……

    思想教育,几乎为第一位的。

    有这些人做兵种,贾蔷信的过。

    持续半年后,这也是贾蔷敢回京的重要缘由之一。

    当然,这些事此时就不必多说了。

    先洗刷被扣上的昨晚诓骗女儿家“羞辱”“折磨”“无耻摧残”等一系列罪名为上。

    还有甚么,比为国为民更伟光正的……

    果不其然,二女虽都是蕙质兰心绝顶聪明的姑娘,可到底受限于“闺中”二字,落入套路中。

    两边锦被先后揭下,露出三千青丝墨云堆围下的两张千娇百媚眉眼留春的绝色俏脸。

    看的贾蔷又有些激动起来,不过幸好还把持的住,神情维持着忧国忧民的风范……

    虽明知他故作此态,黛玉还是忧心问道:“你若将这些先收了,万一人家就敢下手,又该怎么办?”

    尽管她也不落忍那么多百姓遭殃,可她更不愿看到贾蔷出事。

    她没真切的见过灾民到底是甚么样的,全凭虚无的想象。

    但她知道,贾蔷要是出了事,她很难活下去……

    贾蔷见好就好,堆起笑脸道:“那倒不会,我还有别的手段防备着呀!”

    说着,伸手将黛玉光洁如羊脂玉的肩头揽入怀中,另一边,也悄悄将尹子瑜不动声色间抱起。

    黛玉见之,伸手在贾蔷肋间掐了下,不过也明智的没有再问罪,不然尴尬的是大家,她追问道:“你还有甚么自保的手段?我原不该过问外面的事,可若心中没底,你北上还京,我们又岂能放心?怕是连一顿安稳的觉都睡不得。”

    尹子瑜也微微颔首,静韵天成的明眸一直望着贾蔷。

    贾蔷将二人拥的紧了些,手搭在两人心口处,感触着她们的心跳,轻声道:“防备的手段很多,譬如会有三艘战舰拥炮两百门作为我的护卫舰,游弋在天津卫。船上藏兵两千,皆为火器兵,以一挡百不为过。”

    黛玉迟疑道:“这点子人手,够甚么用?”

    贾蔷哈哈笑道:“大燕内陆战争中,还没有百炮齐发的场面,也没有两千燧发枪兵轮射的场面。出其不意下,足以占领天津卫。再加上漕运上皆是咱们德林号漕运船队的船,人手更是不缺。果真翻脸,不用三日,德林四海水陆大军就能兵临城下。而我又有奇法,可使大军直入神京,兵临皇城之下!”

    黛玉、子瑜二人听了都惊骇莫名,子瑜赤着白皙的手臂,从一旁角落里摸出手抄本和碳笔来,书道:“若大军受阻,又当如何?若朝廷被逼的铤而走险,先拿你问罪,又该如何?”

    贾蔷笑着揉捏了下锦被里的手,遭到尹子瑜不客气的碳笔敲头,方规矩答道:“都中也有布置手段,宫里都有预警。除非那位愿意承受整个神京城都化为一片火海为我陪葬的代价,否则,他绝不敢逼迫过甚。怎么想都没道理的,我压根就没想过要造反当皇帝,是不是?我就想好好和家人们生活,顺便做一些有利于国朝社稷,有利于百姓,有利于我们这个民族的事。

    为了自污,我得罪了宗室,得罪了勋贵,得罪了官员,得罪了士绅,连丁点造反的根基都没有,非逼的两败俱伤做甚么?没这个道理,是不是?

    所以,只要与他们表明了,我不是愚忠之辈,不是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的糊涂种子,他们就不敢逼迫过甚!

    林妹妹,小瑜儿,等彻底解决了这些后患后,我仍回来,到时候咱们就一起过逍遥自在快活似神仙的日子,生一堆儿女……当然,也可以现在就生!”

    “滚!”

    “……”

    子瑜虽未啐,却也双手推起了蠢蠢欲动的贾蔷。

    眼见天明了,岂容某个淫棍白昼宣淫?

    贾蔷在两位“悍妻”的推搡啐嗔下,“惨叫”起身,落荒而逃……

    ……

第一千零一十六章 云妃生妖

    凤姐儿房。

    若是寻常人家此时生产坐月子,那必是要受老了罪。

    那样热的天,不让见风,不让见水……

    那滋味,是真的酸爽。

    但权贵人家,就好太多。

    虽不能见凉,却可在卧房周边的墙壁后砌一夹层,而后置冰于内。

    既能大大缓解室内燥热之气,又不会为冰气所伤。

    窗子上的纱窗也被三层绡纱做成的纱窗所取代,层层过滤后,连风都会变得轻柔许多,不会伤及气虚的产妇。

    “快把心思都放平了!我虽素来好强,可身子骨哪里比得上你们两个?平儿,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

    凤姐儿头上勒着一抹额,气色比生产当日好了许多,再加上贵人家里生小孩,哪里需要女人半夜起来喂奶?连哭闹都有嬷嬷们精心照看,不用费心思,所以气色比怀着孩子时还好。

    连吹起牛来,都有劲许多:“我当日就不怕,进去后也不过半个时辰,一咬牙,一鼓劲,诶,就出来了!”

    那天贾蔷为了安慰她,将三个时辰说成半个时辰,事后凤姐儿当然知道到底多久,不过不耽搁她大吹法螺。

    也是好意,平儿和香菱的脸色果然好看许多。

    “国公爷来啦!”

    外面抄手游廊上传来丰儿欢喜的声音,听闻此言,屋子里面的女人们也都高兴起来。

    贾蔷如今白日里很是繁忙的,一大早就会前往另一处半岛上的军营里,与数百学员一起摸爬滚打,通常一直到夜里,据说是查过房后,才会回来。

    回来后又要同黛玉、子瑜等照面,还要看孩子,分给其他人的时间就不是很多了。

    难得今天白日里过来,连凤姐儿都让绘金搀扶着起来了。

    凤姐儿还多一份心思,打发嬷嬷道:“快将哥儿抱来!”

    话音未落,就见贾蔷一身月白长衫进来,形容俊秀不凡,凤姐儿、平儿和香菱三人望之喜欢,笑着迎上前。

    贾蔷摆手笑道:“一个个都不便宜,还迎我做甚么?快都坐下。”

    挨个拉了拉手,依次扶着三人坐下后,目光也一一触碰,而后先问凤姐儿道:“恢复的可还好?”

    凤姐儿捂着额头,“哎哟”了声道:“没甚么,就是有些头晕……”

    语气略显浮夸,招来平儿、香菱的笑啐。

    贾蔷也很喜欢,凤丫头,仍是那个凤丫头。

    贾蔷没搭理,又问平儿和香菱,平儿自不必说,依旧温婉可亲,香菱变化却大,怀了孩子后,虽依然娇憨,但顽皮劲头却散了不少。

    贾蔷揉了揉她额前蓬蓬的刘海,柔声笑道:“便是生了,你还是可以和从前一样欢快顽耍。对我来说,孩子是第二位的,你才是第一位的。若是咱们的孩子将来能如你一样能快乐一生,我就十分欢喜了。”

    这番话,直说的香菱心也化了。

    平儿感动的都红了眼圈,凤姐儿独特些,连连干咳了两声,正给绘金使眼色,就看到奶嬷嬷抱着婴孩进来。

    凤姐儿的小动作贾蔷自然看见了,与嬷嬷招了招手,接过孩子后看了起来。

    眉眼间满满都是贾蔷的影子……

    凤姐儿原以为贾蔷会说些甚么,没想到贾蔷抱着孩子,却仍看向香菱,道:“这个世界只存在两种人,一种人要什么有什么,他每一根毫毛都会得到无微不至的关爱。一种人要什么没什么,手脚都没处搁……显然,你和孩子们都属于前一种。所以,不必委屈着自己,原是怎样的,就是怎样的。”

    香菱欢喜笑着点头应下,望向贾蔷的目光,如碎钻一样璀璨。

    凤姐儿见了差点没气死,咬牙道:“蔷儿,差不多行了!”又嘟囔了句:“气的老娘奶都胀疼了!”

    “奶奶!”

    听她竟当面说出如此辛辣之言,平儿俏脸登时通红,啐了声。

    香菱倒是咯咯笑了起来,低头看了看又大了几分的身前,又笑嘻嘻的看向贾蔷。

    凤姐儿说出口后也后悔了,不过到底要强,只当甚么也没发生,问贾蔷道:“孩子该取个甚么名儿?”

    贾蔷未多想,便道:“我希望他能够一生平安喜乐,就叫贾乐罢,小名叫平安。”

    总不能与他起个“艹”字辈的名……

    凤姐儿也明白这个,笑着应下了,看及贾蔷抱着的婴孩,丹凤眼中眸光也温柔了许多……

    “等平儿和香菱也都生了,你们就去小琉球。那里的庄园已经安置稳妥了,你们在那里过冬,多半也会在那过年。我会派人去金陵问问,老太太他们愿意不愿意过去过年,若愿意,就一并送过去……”

    闲话罢,贾蔷说起了之后的安顿。

    自然又引起一阵惊疑,好在他能从容应对,且还要等到平儿、香菱生了。

    “那你多咱回来?”

    凤姐儿不舍的问道,平儿、香菱也看了过来。

    贾蔷笑道:“不会太久的,但愿这一回,能一劳永逸的解决掉所有的麻烦。这次之后,应该就能常陪你们,逍遥自在度日了。”

    ……

    “给贾蔷封王?”

    武英殿内,才得知消息的李暄嘴巴张大,一脸的惊骇不可思议。

    不是先前还想着,怎么干掉他么……

    “张相,你们该不会设下陷阱,故意用王爵引贾蔷回来,再藏好刀斧手……”

    李暄狐疑的看着张谷、李晗二人,十分怀疑的问道。

    看他眼神中满是猜疑提防,好似在面对两大权奸的神情,张、李二人也是心累。

    张谷道:“元辅半山公以一身功业作保,皇上也点头了,又怎会有假?”

    李暄忽地嘿嘿笑道:“可是被贾蔷拾掇服软了?”

    张谷、李晗闻言面色一沉,就要劝(训)谏(斥),却见有军机处行走面色苍白的进来禀报:“宫里传来消息,云妃娘娘生了!”

    听闻此言,武英殿内诸人都变了面色。

    毕竟,当初“观圣孙”也失败了后,云妃腹中龙种居然一时间成为大热。

    对李暄兄弟几个,那个还未出世的龙种似乎成了悬在头上的利剑……

    “怎么瞧你这模样,比本宫还害怕?”

    对于那个孩子,如今的李暄没太当一回事,这会儿还怕个鸟。

    他父皇隆安帝都成了这幅模样,朝廷里也没个霍光可以托孤。

    主幼臣强的格局,连他都知道不妥,更何况隆安帝?

    如今隆安帝和武英殿军机处几位大学士之间的微妙,连他都能感受的出来……

    还担心甚么?

    却听那行走颤巍巍道:“回……回太子,据乾西宫传出的消息,云妃……云妃娘娘生出的,是一个……是一个……”

    只一瞬间,张、李等人脑中都浮现出“狸猫换太子”的戏文,这五个字,每一个字都沾着不知多少人的鲜血和白骨,处处充斥着宫廷阴谋诡计和血腥。

    李暄都不再吊儿郎当了,沉声问道:“是一个甚么?”

    那行走道:“据说,生出了一个绿色的婴孩,不祥……”

    宫里凡事都有规矩在,任何先天违备这些规矩的,都叫不祥。

    只是绿色的婴孩……

    听着就渗人,直接叫妖孽都不为过。

    李暄挠了挠头,觉着这会儿不该留在宫里了,不然容易被波及,就问李晗道:“李师傅,你刚说元辅刚去哪来着?”

    李晗深深看了眼这个太子一眼,道:“元辅去了宁国府,让贾蔷那个妾室,重开京城德林号。”

    李暄闻言打了个哈哈,笑道:“这样啊,那元辅估计要白跑一趟了。没贾蔷的命令,你就算把那位少帮主的脑袋摘了,她都不会动摇。不过嘛,小王出面就不一定了。谁都知道,贾蔷能有今天,都是小王教子……教导有方!啊哈哈哈!

    小王出面,必定马到功成!若是父皇问起来,记得说小王是去帮半山公办差去了。”

    “太子!娘娘严旨:观政之时,不准你离开武英殿半步!”

    张谷沉声提醒道。

    李暄闻言,眼珠子转了转,道:“张相,非小王不知轻重。只是事关紧急啊!你想想,这个消息居然泄露出来了,想来用不了多久,连宫外也都知道了。此事一旦传开,若无对策,那可就真的了不得了!母后若问,二位先生还得帮小王分解一二,就当事急从权,事急从权!”

    说罢,头也不回的一溜烟儿跑了。

    张谷、李晗对视一眼,都流出一丝惊讶。

    这位太子耍浑的时候,是真浑。

    可总能不经意间,让人发现其聪明绝顶的一面……

    ……

    西苑,龙舟上。

    隆安帝一张脸上几无一丝人色,双拳紧攥,看着襁褓内抽搐着的,肌肤惨绿,微微睁开的眼睛里竟是一双骇人的猫眼的婴孩,他目光可怕渗人。

    他的骨肉,竟成了妖邪!!

    那他又算甚么?

    龙生九子里,可有如此妖孽存在?

    最让他身体冰凉的是,乾西宫内外,早就让他命人严加看管起来,防的就是有人故意加害。

    也就是说,这个绿妖,真的是他的骨肉!

    隆安帝只觉得头皮发麻,一股股暴虐的杀意不断的在心中积蓄。

    而这时,襁褓里的婴孩,居然发出了猫惨叫声一般的啼哭……

    “将这妖孽,拉出去!”

    隆安帝咬牙,说出了这一番话。

    同样面无人色的戴权闻言正要赶紧招呼宫人将“妖孽”带出去,却听尹后沉声问道:“等等,可请徐老供奉看过了?”

    戴权闻言一怔,乾西宫上上下下都由他一手经办,自然没有请凤藻宫的人……

    戴权未答,隆安帝就暴怒道:“皇后还欲几人目睹此妖邪?”

    尹后忙道:“皇上勿恼,保重龙体要紧!”迟疑了下,她终究未再多言。

    戴权见之,让人带了婴孩出去……

    等“妖孽”被带下去处置后,隆安帝双眸猩红,阴森森道:“国之将亡,必出妖孽!这是列祖列宗与朕的警醒!朕倒要看看,到底何方妖孽,能亡朕的江山!哪个妖孽,能亡朕的江山?!”

    看着隐隐癫狂暴虐的隆安帝,尹后心中满满的惊惧之意。

    分明原是一位贤德明君,莫非冥冥中果真有天意不成?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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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安五年,二世为人的贾蔷为保清白身,从虎狼之巢宁国府夺命而逃,自此,一名万年工科单身狗,迎来了他在红楼世界的春天……红楼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红楼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红楼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