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四十二章 威胁
“娘娘,没事了。”
贾蔷自九华宫出来后,同凤辇中的尹后说道。
尹后看向贾蔷的目光,又温和了些,缓缓颔首,又见其一身血污,便转问牧笛道:“衣裳可寻来了?”
牧笛忙道:“已经让人备好了,热水也好了。”
尹后回过眼神来,同贾蔷道:“去洗漱一番,再和你先生告个别,就早点出发罢。你身上有千钧担,还要多操劳。本宫也未想到,你才这般年纪,就成了朝廷的顶梁柱。
如今皇上昏迷未醒,本宫勉力支撑局势,能用之人不多,你差事办的好,本宫也能轻减些。”
贾蔷昂首道:“娘娘放心,臣此去江南,必让海粮尽早尽快的运回!朝廷虽然多难,但只要有源源不断的粮食,就能撑得过去。熬过最艰难的时候,就能守得云开见月明!娘娘,多保重凤体!”
尹后看着贾蔷的目光,缓缓颔首应道:“好,本宫知道了,去罢。”
……
养心殿皇庭大帐内。
居中坐镇的林如海看到贾蔷换洗一新过来,手臂上缠着的纱布都隐在了宽大的袍袖中,他微微颔首,未多问其他,只道:“都办妥了?”
贾蔷点头道:“太后娘娘已经回宫安歇了。”
韩琮、张谷、李晗三人闻言纷纷出了口气……
九华宫那位,当真是个让人棘手的炸雷。
也就这位太上皇良臣,天不怕地不怕,还能勉强应对应对,否则……
林如海沉吟稍许,道:“原本发生这类天灾,宫里又是这般情形,你这绣衣卫指挥使、兵马司都指挥不好轻易离京。但是,今岁实在艰难,海粮太过重要。所以,你还是要尽快离京南下,办好此事。”
贾蔷点头道:“先生放心,绣衣卫处有张真、郑阳两大千户,皆为皇上信得过之人,我会传令给他们,叫他们听命于武英殿。兵马司那边也会给他们一个牌子,让他们遇到难事,能直接求到先生门下……”
林如海摆手道:“为师哪有空闲时间处置他们的事,你让绣衣卫和兵马司的人直接寻上御史大夫。”
他一个暂代元辅的宰相大学士,若是再手握绣衣卫和兵马司,那整个神京城岂不都在他一手操控下?
权势过大非善事,待隆安帝醒来后,怕是要发作猜忌的。
贾蔷反应过来,忙道:“先生说的是……”随又看向韩琮,道:“邃庵公乃忠正敢直之长者,为皇上所倚重……”
“废话少说!年纪轻轻,哪来的这么些油臊话?”
韩琮不客气的训斥道。
贾蔷苦笑道:“这个真不是溜须拍马,再说我乃国公,不比你老差多少。”
韩琮哼了声,不过也没再多言,林如海这个正牌先生在,轮不到他多说甚么,且林如海护犊子的性子,朝野咸知的事。
他顿了顿,道:“那就叫他们来见老夫罢,贾蔷,朝廷眼下的局面你也看到了,此次南下,尽量少游山玩水,多干正事!另外,行事尽量收敛些。皇上还未醒来,朝廷又经历如此大难。人心惶惶呐……”
中央皇权之威衰减,贾蔷这个天使的威力就要打折扣了。
贾蔷却摇头道:“邃庵公,越是这个时候,才愈要强硬行事!”
韩琮闻言拧眉思量稍许,看向林如海点头道:“倒也有理。”
林如海淡淡道:“不过一次地龙翻身,皇上也是有惊无险,出不了大乱。此时震慑震慑地方,也的确是时候。”
贾蔷想了想又道:“先生,若军中不稳,可往赵国公府拿主意。”
林如海忍不住笑骂道:“你还教起为师主意来了?”
贾蔷不好意思的笑了声,道:“就是担心先生的身子骨……邃庵公,还有两位大人,家师身子骨艰难,还望诸位多多分担国事。我是一个愿意不计得失倾力奉献,愿意为社稷尽出己力的无私之人。但也是一个很自私没出息的人,最在意的,始终是家人。说句轻狂放肆的话,若我先生累倒了,我回京后一定会迁怒于各位。到时候,莫怪小子无礼。”
“你这混帐东西,要翻天不成!”
听着这直白无礼的威胁,李晗、张谷脸色有些难看起来,瞪眼看向贾蔷,韩琮更是恼火骂了出来。
一个权贵,敢威胁操持天下权柄的大学士,亏贾蔷敢说得出口。
贾蔷只呵呵一笑,但谁都看得出此子的认真。
林如海摆手笑道:“你也知道放肆轻狂,又何必说出来?你当御史大夫、李大人和张大人是甚么人,会因你这两句狂妄之言畏惧?到底还未长大。去罢,不必担心为师。”
韩琮、李晗、张谷:“……”
就这?
贾蔷却跪拜在地,大礼叩首道:“先生,多保重!”
林如海微微颔首后,贾蔷起身又与韩琮等见了一礼,随转身离去。
……
“贾蔷!”
刚行至大明宫宫门,贾蔷听到身后有人喊他,站住脚回头看去,就见李暄急急从后面赶来,一边喘气一边骂道:“球攮的,这就走了?”身后伴当陆丰也跑的快吐舌头了。
贾蔷呵呵笑道:“王爷不在御前衣不解带的侍孝,跑这边来做甚么?”
李暄骂道:“太医都说了,父皇伤的虽重,但不在生死,四哥那德性,着实让人心烦。爷问你,你这是准备直接出城上船走人了?”
见他斜着眼颇有考量之意,贾蔷心中略一思量,就摇头道:“怎么可能?还要去朱朝街走一遭。虽一大早就派人去说了,只是不过去看看,到底不放心。”
李暄闻言,却是大怒骂道:“你还真是个马屁精!”
贾蔷奇道:“这叫甚么话?”
李暄道:“母后刚才说,你必会去朱朝街看外祖母后才走,让爷也去探望探望。爷还说你一早就想跑路,必会直接出城离去。没想到你这么有心机,这个时候居然还想着拍马屁!你太阴险了,对母后居然了解的这样深!”
贾蔷呵呵一笑,对他竖起了中指,大步出了宫门后翻身上马,于照夜玉狮子背上道:“看完老太太,还要回家看看你义弟。王爷,我先走一步,告辞!”
李暄在背后气的跳脚直骂,陆丰赶紧牵过马来,伺候着李暄上马后,急急打马追去。
……
朱朝街,丰安坊。
一路走来,多见民宅倒塌,无数百姓痛声哭喊。
进宫前还是一片繁华,再出宫,恍若隔世。
天灾之恐怖,可见一斑。
尹家尚好。
虽见数处屋宅开裂,但并未倒塌。
贾蔷和李暄已经不再打闹骂街了,两人心情都有些沉重。
不过尹家太夫人瞧见二人到来,却有些惊喜,问二人道:“宫里还好?”
贾蔷道:“皇上受了些伤,正在救治,娘娘无恙。”
李暄骂归骂,倒不会隐了贾蔷的功劳,道:“凤藻宫也塌了,把母后和贾蔷埋在里面。好悬贾蔷顶住了一根横梁,才救下了母后。”
尹家太夫人等人闻言大惊,再看向贾蔷,目光中已带上了感激。
尹后若有个三长两短,对尹家来说是比地龙翻身更可怕十倍百倍的大祸!
贾蔷摇头道:“本分事而已。老太太,这次过来就是想看看你老和家里人是否都安康,城外码头上船还在等着,娘娘和武英殿我先生他们都催促的急,就不好多留了。”
尹家太夫人忙道:“快去快去,忙正经事要紧!何苦再来跑一趟?”
贾蔷笑道:“不亲眼过来看看,哪里放心得下?”又对尹浩道:“我给西斜街和德林号都打过招呼,家里要用甚么你直接去取,还有城外桃园庄子那边也安排好了。这几天城里乱糟糟的,五哥你还是奉老太太去城外待些时日罢。”
尹浩虽沉默寡言,这会儿也颇有几分动容,拍了拍贾蔷的肩头,道:“好,我省得了。”
贾蔷就不再多言,与尹家太夫人等人见礼罢,转身要走,就看到李暄眼不眼,鼻子不是鼻子的斜眼觑视着他。
贾蔷哈哈一笑,上前用力抱了抱,拍了拍背,李暄大惊失色,被拍的“咳咳咳”干咳起来,骂道:“球攮的你想杀了爷不成?”
贾蔷笑着放开后道了声:“王爷,保重!”
李暄脸都咳红了,恨恨骂道:“滚滚滚滚!”顿了顿又道:“给你家里人说,若是有甚么难处,可到王府寻爷,爷若不在,留个话就成,不会让他们受了欺负。”
贾蔷微笑拱手一礼后,再不多言,转身大步离去。
见贾蔷走后,李暄垂头丧气的叹息一声,上面尹家太夫人笑骂道:“你这猴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亲哥俩。”
秦氏笑道:“别说,脸型还真有几分像……”
李暄眉开眼笑道:“大舅母明眼人,要不我会对他这样好?贾蔷就是我流落民间的干儿子,哇哈哈哈!”
萱慈堂上,一阵笑骂声起。
……
西城,宁荣街。
大观园。
园子里的楼阁都是新起的,地基、用料皆是上上等,所以地龙翻身虽恐怖,却只有惊无险。
大观楼内,贾蔷看着一双儿女,目光柔和疼爱,还有不舍。
没动身前,其实也感觉不到太多离别的不舍。
可眼见要分别了,尤其是经历了一场那样的生死后,此刻再看着自己的一双骨肉儿女,贾蔷心里的滋味,是前所未有的。
“爷,要不带了他们去罢?我再去寻一双来替代就是……”
看到贾蔷满脸的不舍,素来事事惯着他的李婧出主意道。
贾蔷笑着摇了摇头,俯身在一双儿女的额头亲了亲后,站起来道:“太颠簸了,而且,眼下愈发不能违背先前的圣意。皇上,虽死不了,却多半是要瘫了。”
李婧:“……”
见其震惊莫名的神色,贾蔷上前抱了抱她,轻声道:“往后金沙帮愈发要注意隐蔽,要低调。宫里那位之后的疑心,必定会更盛。不过,也是我们的机会。往后一段时日,先生主政天下。京城混乱,正是壮大的时机。小婧,辛苦你了。”
李婧闻言,眼神简直亢奋,激动道:“爷放心,我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之前忌讳的一些地方,这一次一定将钉子插进去!!”
贾蔷亲了亲她,又抚了抚她的发髻,柔声道:“照顾好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不要让我担心。”
“嗯!爷也是!”
李婧柔声应道。
贾蔷看着她难得柔媚的俏脸,笑道:“等爷回来,老三出生后,你养一养再生老四。这样好生养,不生他七八个儿女,都浪费了你这片肥地。”
李婧俏脸羞红,眸光似水,重重点头,抿嘴应道:“好!”
贾蔷又抱了抱她,二人对视片刻后,贾蔷转身要走。
就看到门口处,邢岫烟和妙玉红着脸,神情无辜的站在那……
都是甚么虎狼之词?
……
第九百四十三章 码头之乱
青石码头上,一片狼藉。
到处是哭喊声,遍地是哀嚎声。
清晨时还繁华忙碌的码头,此刻竟成为一片废墟和火海。
随眼可见倒塌的棚户,便是坚实些的货栈,有的因火烛倒落意外起火,而更多的,则是心生草莽之辈成群结队放火抢劫。
对一些贫苦人来说,这等天灾,仿佛是他们大发横财的好日子……
贾家楼船上,一群生在重重深院长在闺中富贵乡的女孩子们即便上回目睹过采生折割的惨状,可此刻居高眺望看见恍若炼狱的情形,仍然一个个面色惨白。
她们在书页间读过乱世黎庶之悲惨,可那些所读实在太过遥远,又怎及近在眼前发生的真实震撼?
码头上的门铺客栈里,有一些年轻女子被拖了出来,扒光衣裳惨遭蹂罹。
这等情形,让她们恐惧的全身颤栗发抖,纷纷转过头去不敢再看。
莫说她们,连贾母、薛姨妈等瞧见了,都唬的不行。
“快看,他们……那些人好像,好像往咱们这边来了!”
忽地,探春丫鬟翠墨瞪大眼惊声叫道。
此言一出,众人悚然而惊。
没等她们有动静,却见姜英自贾母身后几步跨出,至翠墨船窗口往外看去,果然一伙人大概有二三百人,往贾家楼船这边挪移过来。
一个个摩拳擦掌,神情亢奋,只看模样,就知道不怀好意。
一场天灾,将人性的丑陋一面暴露无遗。
姜英见此,紧紧抿了抿嘴,回到贾母跟前,道:“老太太,我身边的丫头都粗通拳脚军阵,我带着她们去守二楼拐角。只要贼人们不放火烧,他们就上不来!”
众人闻言唬了一跳,怔怔的看着宝玉的这位妻子。
贾母颤声道:“不会到这个地步罢?蔷哥儿留在船上的人手,能护得住……”
姜英摇头道:“眼下只一伙子贼子,可一旦这些人开始攻船,剩下的那些人必定会蜂拥而至。船上的护卫虽不少,可双拳难敌四手……”
“开船啊!快开船啊!”
赵姨娘忽然想出一好主意,大声说道。
众人诧异的看了过来,探春恼火道:“蔷哥儿还没回来!”
赵姨娘激动道:“等蔷哥儿来了,再把船开回来就是!再说,还不一定能不能回来……”
前一句话还算人话,后一句话差点没把探春气昏过去。
“甚么好下流种子,你这女昌妇浑说甚么?”
贾母也大怒骂道。
赵姨娘忙赔笑道:“老太太,我又不是为了我自己。这不是你老在船上,老爷和宝玉也在船上,尤其是宝玉。总不能为了一个还不知道死活的,就耽搁这么些人罢?我方才瞧着整个都中都在摇晃,怕是里面的人要糟……”
这会儿她心里其实十分感激贾蔷的,要不是族学昨天就离京南下,此刻她不会这般轻松。
她甚至幻想起来,如果贾蔷真折在城里,那她往后在贾家的好日子才来了……
不过赵姨娘自知她的话没甚么分量,就抬出了贾政、宝玉来。
贾母闻言,果然有些迟疑了起来。
不过没给她动摇的机会,黛玉同一旁站着的两个健妇道:“送姨娘去底仓冷静冷静。”
其他人闻言都懵了,两个健妇却是齐齐跨出,走到赵姨娘身边,一左一右将其架起,往外拖走。
赵姨娘唬疯了,挣扎叫道:“放开我,放开我!黑了心了,拿我做甚么?林姑娘,你可别想不开,不能为了一个……”
“掌嘴!”
黛玉闻言大怒,攥紧手心连探春的体面都顾不得了,怒声斥道。
左边健妇立刻扬手,一巴掌扇在赵姨娘脸上,力道之大,让其余人都打了一哆嗦,赵姨娘闭上了嘴,被拖了下去。
众人的目光才落到黛玉面上,见黛玉气的微微喘息着,显然是被赵姨娘那句话气坏了。
凤姐儿忙堆笑劝慰道:“好了好了,你堂堂一个国夫人,和老太太一样尊贵的一品诰命,和她一个奴几辈计较甚么?果真气坏了,她把命赔了也赔不起。”若非时机不对,她非大笑一场不可。
真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如今黛玉的做派,和贾蔷何其相似?
贾母心里都为之一颤,笑道:“快莫生气了,她懂甚么?”
探春上前哭的不行,给黛玉道恼,黛玉摇了摇头,未先提此事,许是心里对赵姨娘恶心的厉害,她对紫鹃道:“去问问下面,到底要紧不要紧。果真危急,就先开船离开岸边,到河心处停着。”
紫鹃忙应下,带了两人下去。
其余人见黛玉沉着小脸也不言语,便都不敢多话,只静静的等着。
未几,紫鹃回来笑道:“让刘妈妈去问了下,刘队正说,就那些乌合之众,还不及河里的虾兵蟹将,让奶奶们一万个放心。连这些都对付不了,他们干脆抹脖子算了,哪还有脸见国公爷。也放奶奶们安心,这地龙翻身看着唬人,但伤不得国公爷分毫。”
黛玉闻言缓缓呼出口气,看向身前哭的泣不成声的探春道:“行了,你又哭甚么?她说混账话已经得了教训,你是你,她是她。不会因她迁怒于你,也不会因你而宽纵了她。往日里蔷哥儿就是太心软,总看你的面子迁就她,才让她说出这样的话来。你别怨我,你自己说,可恼不可恼?”
探春大滴大滴的落泪,道:“岂还有脸怨姐姐?她实在是……实在是……连我也没脸留下了。”
黛玉笑道:“你可别往牛角尖里钻,你要下船留下,别说我,蔷哥儿都要生气。他原先说的那些话其实都在理,那不过是个可怜人。只是今儿姨娘说的话着实可恼……过了也就过了,你若非要走,必是生了我的气。”
贾母也道:“三丫头,你看看外面那些落难的。和外面的世道比,你受的那点委屈,又值当甚么?你们一般长大的姊妹,玉儿对你很是不错了。但今日事,合该如此处置。”
说罢,又对薛姨妈笑道:“我原还一直担心,玉儿能不能掌得住这样大一座国公府,东府的丁口也越来越多了。今儿见着如此,终于放心踏实了。”
薛姨妈也笑道:“上回瞧着就觉得了得,今儿再一见,当真了得!我猜着,怕是有老太太年轻时候管家的模样!”
面上虽笑的灿烂,心里却有些担忧起宝钗以后的命运来……
好家伙,这做派看起来怎那样眼熟?
分明就是贾蔷处置贾家男丁的路数,六亲不认啊……
黛玉此刻俏脸滚烫,周围人都围着她笑,都怪贾蔷!
正当她心里“怪罪”某人时,忽听外面传来一阵欢呼声,临窗的香菱忙去探看,随即惊喜欢呼道:“爷回来啦!爷回来啦!”
小吉祥、小角儿也跟着跳脚喊道:“国公爷回来啦,国公爷回来啦!”
众人闻言顾不得多想其他,纷纷拥挤到窗前去看,就看到原本混乱不堪密密麻麻没有章法的青石码头,此刻如同被一支利箭从中穿透,连火海都被分开两边,两百余骑三山无翼纱帽,身着玄色黑鹄锦衣,身披墨色斗篷的绣衣卫缇骑,簇拥着一位头戴紫金冠,身着斗牛服,披着一件绣紫金飞龙大红氅的权贵少年狂飙突骑而来。
只是没等船上的姑娘、丫鬟们欢呼尽兴,就一个个如同被人扼住了喉咙一般,欢呼声皱停,变成了惊吓声。
原来码头上,贾蔷一马当先,抽出腰间宝刀,对着路边一个从地上爬起,还在提裤腰带准备仓惶逃命的男子兜头砍去。
马匹的冲力,再加上贾蔷的扛鼎神力,那人脑袋飞上天后,无头尸体还往前冲了好几步才摔倒在地。
“凡纵火抢掠者,杀!”
“凡趁火打劫者,杀!”
“凡淫辱民女者,杀!”
“十息之内,凡站立逃跑者,皆杀!!”
“喏!!”
虽然缇骑只两百余人,而纵火行凶、趁火打劫者,数以千计。
可这二百余人却如同下山猛虎一般,朝那些为祸制造混乱者疯狂追杀去。
其中一身高九尺身披黑甲头戴黑盔手持两条黑戟者,更如虎入羊群,不一会儿,杀的黑甲变成了血甲!
“码头都司何在?”
贾蔷看着遍地狼藉处处燃烧的码头,愈发震怒,厉声问道。
商卓守护在其身侧,大声喊道:“国公爷鈞旨:码头都司何在?”
其身后亲兵随之大喊:“国公爷鈞旨:码头都司何在?”
一道道令传下去,没过多久,就见一面白无须衣着干净光鲜的中年男人带着十七八个衙役匆匆赶来,老远就跪地道:“下官码头都司何欢,请国公爷大安。”
不等贾蔷过问,他又匆匆自报家门:“下官三姐,嫁入赵国公府,与四公子为妾……”
贾蔷目光森然的看着他,沉声问道:“码头生乱,都司为何不镇压平乱?”
何欢一脸苦相,道:“国公爷,闹事的人太多,下官身边人手不足,又恰逢地龙翻身,所以……”
“所以你就眼睁睁的看着那些暴民烧杀抢掠,肆意为祸?看看路边惨死的无辜百姓了没有?需知,你养家糊口之俸禄,皆出自百姓之手。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百姓把你养的白白净净,就是让你在这个时候躲在一旁当忘八吗?来啊!”
贾蔷厉斥罢,沉声一喝。
商卓出列,躬身道:“在!”
贾蔷道:“斩他脑袋,放在京官之上!告诫乱民,也告诫天下守土之臣,逢乱时再有当逃兵者,莫说赵国公的亲戚,就是赵国公的亲儿孙,本公也定斩不饶!”
商卓高声应道:“遵令!”
说罢,转身就是一刀斩下!
何欢做梦都没想到,便是寻常三品京官衣紫大员,听说他是赵国公府的亲戚后,都会和颜悦色相对,给他三分体面。
却不想贾蔷居然说杀就杀,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倒在血泊中,一命呜呼。
乱象渐定,贾蔷扫视一圈,看着这一地鸡毛,仍十分恼火,道了声“岂有此理”!
过了稍许,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看向商卓问道:“金沙帮在青石码头没有分舵在?!”
如此重要的位置,金沙帮会弃之不顾?
可若是金沙帮在此有分舵,又怎会闹成现在这等局面?
商卓小声道:“国公爷不是将运河一系都调拨给岳之象了么?李姨娘就连这运河之始也交了出去。可是岳之象那个弟子赵师道说他师父说了,青石码头太过要紧,还是交由京城总舵来负责。一边非要交接出去,一边赵师道又死脑筋不肯收,结果这边就空起了,虽有不少人在,也没个头目来管。所以遇到了事,就成了一盘散沙。”
贾蔷闻言一时无语,不过也不好追究谁的责任,毕竟看护码头又不是金沙帮和夜枭的职责。
他派人回去传信给李婧,让她赶紧派人管起来。
又见码头上百姓看到官兵平了乱,已经敢出面组织起来灭火自救,他也不再理会码头事,径直往贾家客船方向打马而去。
彼时一轮残阳如血,夕照晚舟。
楼船上诸人,静静的遥望着他渐渐近来……
“国公爷,万胜!”
“国公爷,万胜!”
甲板上亲兵们同样目睹了贾蔷三下五除二平乱之威风,此刻随着贾蔷纵马上船,诸亲兵齐声山呼。
楼上女孩子的眸光中,更是除了敬仰崇拜,再无其他……
……
第九百四十四章
楼船上,贾蔷看着欢呼的亲兵,笑骂道:“不过一群铤而走险心智坏了的乱民,万胜个屁!”
听闻此言,一甲板的亲兵都哄笑起来。
副队正刘迦上前笑道:“若非守船之责比卑职的命还要紧,方才就带人下去冲杀一番了,看着着实生气。”
商卓瞪眼道:“你方才下去,这会儿脑袋都快晾干了!”
周围人又笑了起来,刘迦忙道:“这不是不敢嘛!”又道:“也是走运,地龙翻身前,上面正传话,要送姑娘们去后面那条船上。万幸没碰上,不然可要出大乱子了。”
贾蔷闻言眉尖轻轻一扬,不过未多问,道:“我上去看看。”
说罢,不理会一群看着方才冲杀之人满身血迹满眼羡慕的杀坯,折身上了楼。
……
“国公爷回来啦!”
二楼楼梯拐角处,一个睡眼惺忪的小丫头子看到贾蔷上来后惊喜唤道。
多半是昨晚顽闹的太过,兴奋的睡不着,这会儿在偷偷补觉。
贾蔷笑道:“仔细让嬷嬷瞧见了打板子!”
小丫头子闻言唬的赶紧双手反捂住小屁股,显然是有过这般经历的……
贾蔷呵呵一笑,往上面去了。
三楼楼梯口处,早就挤满了贾家姊妹们。
贾蔷一上楼,就看到宝琴背着手伸着脑瓜,眼睛笑出了星星,欢呼道:“蔷哥哥威武!”
“呸!”
“呸呸!”
一群啐笑声起,贾蔷笑的嘴角扬起。
经历了一遭天崩地裂和满目狼藉后,看到这些家人,心情愉悦。
嗯?
贾蔷没笑两下,笑容就凝固了,只见黛玉侧着一双泪眼朦胧的星眸看着他,目光里多有担忧、害怕和委屈,眼神令贾蔷心疼不已。
见贾蔷不遮掩心疼的上前宽慰流下泪的黛玉,一众姊妹们忍着鸡皮疙瘩“嘘”了起来。
湘云更是“毫不留情”的揭露黛玉的“真面目”:“刚才国公夫人掌家奶奶的气派呢?”
凤姐儿、李纨差点没笑死,两人身后的姜英看到这一幕,心里却如刀绞一般,神情落寞。
都是女儿家,谁不想有一个可以撒娇依赖的臂膀……
贾蔷上前毫不避讳的抱了下黛玉,黛玉却如同被烙铁烙了下般,满面羞红的挣开,恨不能寻个地缝儿钻进去。
再听到四周到处是笑声后,忍不住抬头怒视这混不吝的,这里能抱?
贾蔷呵呵一笑后,道:“吓坏了罢?家里都很好,先生也很好。”又对一旁的尹子瑜道:“我刚从朱朝街那边回来,家里都很好,没人受伤。”
见他有向前的倾向,尹子瑜提前用眼神制止:请稍安勿躁,莫要骚动。
这个眼神贾蔷熟悉,是洞房那一晚,子瑜着实吃不住时,落笔写给他的,倒让他笑了好一阵。
此刻见着,又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顽笑一场后,贾蔷也不急着让人开船,问起先前地龙翻身时船上的情况。
贾母道:“也是奇了,外面摇的那样厉害,瞧着码头上的屋也倒了,人都站不稳,都摔了个七荤八素的。船上倒没甚么感觉……”
贾蔷笑着解释道:“地龙翻身产生的震荡分横着震和竖着震,横着震只能在地上才会发生,水面上只会上下震。咱们又是楼船,上下颠簸些不算甚么事,所以就没甚感觉。”
说着,目光落在最后面的探春面前,见她眼睛红肿,不由诧异。
不过没等他问甚么,见黛玉与他微微摇了摇头,便按下不问。
他同贾母道:“方才听下面说,老太太让家里女孩子们都去后面的船上,是甚么缘由?”
贾母笑道:“你们新婚燕尔的,屋子里原不该断人,都拘在这边陪我老婆子做甚么?都过去耍,兰儿娘跟着照看起。就让凤丫头、宝玉家的留这边伺候就好,我和姨太太说会儿话,抹抹骨牌,也容易打发时间。”
贾蔷笑道:“我看你老是想宝玉了。”
众人跟着笑了起来,贾母啐道:“别不识好人心!果真不愿,就都留在这边!”
贾蔷忙道:“不必,不打扰你老和孙子团聚了。走走走走,咱们撤了!”
一群姑娘们今日心跳加速紧张恐惧的剧烈程度,超过先前十几年的总和了,这会儿贾蔷归来,心神也依旧安定不下来。
当着贾母的面,一个个欢呼雀跃起来。
凤姐儿看着贾蔷领着一众姊妹说笑离去,气的心里骂个不停。可贾母开了口发了话,她也无可奈何。
就看这位到底有没有良心,中间会不会过来看她……
……
“拔锚!”
“拔锚!”
“开船!”
“开船!”
当西变的落日连最后一缕余晖也散尽,贾家诸姊妹们挪移到第二条船上后,耽搁了一天的航行,终于启程了。
船帆升起,纤夫的号子声低沉浑厚,大船缓缓进入河心。
此刻是逆风,老练的船工将风帆调整了角度,大船开始了它的旅程。
“今儿都快吓死了!”
重新落座后,迎春叹息笑道:“多咱经历过这么些事?”
李纨笑道:“谁说不是呢?怪道昨晚鸡鸭鹅闹了一宿,都未睡好。”
贾蔷转眼看去,呵呵一笑。
李纨俏脸滚烫,赶紧岔开话头问道:“码头乱成那样,城里可还好?”
贾蔷摇了摇头道:“宫里都塌了不少宫殿……富贵人家还好些,穷苦百姓的房子倒了一大片。不过先生已经开始着手救济赈灾了,京里的粮食暂时还不缺,我又捐了几万匹布,冻应该冻不着。剩下的,不算难事。”
京城的物资还是丰富的多,换做其他地方,灾后死的怕是比地震中死的多十倍。
“几万匹?”
宝钗唬了一跳,她如今帮着平儿清查账务,对于几万匹布值多少银子有数。
一旁平儿也唏嘘道:“那可不少银子。”
贾蔷摇头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力所能及之事,花费再多也值得。赚来的银子,是用来做事的,我从不是守财奴。”
宝琴连连点头道:“蔷哥哥虽富可敌国,却从无商贾之俗气。”
湘云在一旁气骂道:“你蔷哥哥放屁都是香的!”
众人闻言一怔后,登时喷笑,爆发出一阵大笑声来。
宝琴羞红了脸,瞪了湘云一眼,也抿嘴笑了起来。
湘云不理,到贾蔷身边拉着他的胳膊道:“蔷哥哥,可有甚么好顽的没有?我们……”
“嘶!”
她正好抓住伤口处,可用力扯了一扯,贾蔷面色微变,吸了口凉气。
黛玉发现不对,忙道:“云儿快撒手。”
湘云也反应过来,惊呼道:“蔷哥哥,你受伤了?”
贾蔷摇头笑道:“救人时落下了点皮外伤,不相干。”
黛玉哪里肯信,上前挽起贾蔷的袖子,就看到手臂上缠绕着的纱布,和隐隐泛红的血色。
莫说她,连一旁的李纨、湘云、三春姊妹们都心疼的红了眼,纷纷问候起来。
贾蔷笑道:“但凡真有点事,刚才我都不会亲自动手了。宫里的太医老供奉上药包扎的,你们还不放心?”
子瑜上前落笔问道:“怎么伤着的?”
贾蔷顿了顿,道:“在凤藻宫见皇后娘娘时,偏殿忽然坍塌,一根横梁当头砸下,我前去撑了下……”
他虽说的容易,可诸人都能想象的到,当时的惊险恐怖。
贾蔷再强,也是肉体凡胎啊。
今日他果真差点交代了账……
众人后怕之余,渐渐安静下来,想看黛玉怎么说。
黛玉蹙起了眉头,紧紧抿了抿嘴后,看向贾蔷道:“昨儿晚上都闹了一宿,今儿一早起来到现在,大家也都困了,早点歇息罢。你去子瑜姐姐那里,她医术高明,好好给你瞧瞧,别留下甚么暗伤,不是闹着顽的。”
终究,还是更关心他的安危。
贾蔷笑道:“太医已经看过了……”
黛玉没好气瞪他一眼后,起身回房了。
其余人也纷纷各自回房歇息,贾蔷看向尹子瑜,尹子瑜目光才从他手臂上收回,就一并回房了。
黛玉的卧房在长廊东面尽头,子瑜的,则在西面尽头。
……
“姑娘怎让爷去那边了?”
回房后,紫鹃不解道。
今儿是上船首日,在她想来,无论干甚么,第一个都该轮到黛玉。
黛玉白她一眼,道:“是你会医术,还是我会医术?人家郡主从来宁静,也好静谧,跟着这一家子吵吵闹闹了一路,也没见她露出半点不耐烦。连她的丫头南烛也是个规矩本分性子,偏你多事。知道你为我好,可也别计较这一两点。走罢,去三丫头那看看。”
紫鹃闻言羞愧不已,听到最后笑道:“今儿姑娘着实威风,也该如此。就是三姑娘脸上挂不住,她那样心气高的人,又素来明白受过国公爷的大恩,没想到她亲娘却说出那样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话来。其实姑娘让人打了赵姨娘,还能让三姑娘心里好过些。”
黛玉叹息一声,摇头道:“越是精明心气高的,越容易为这等事执拗难过。若是化成心魔,可了不得。快走罢,好生开导开导。不过这会儿功夫,宝丫头多半已经在那了。”
说着,她带着紫鹃前往了探春屋子。
……
尹子瑜房内。
卧榻上,贾蔷将尹子瑜抱在膝上,看着娇羞无限,仍不适应这等亲密接触的新娘,贾蔷心火渐炙。
他一手握住一团软腻凝脂,正要继续动作,却见尹子瑜忽地皱起眉头来,侧过脸来,在贾蔷脖颈处嗅了嗅,眼神不解的望了过来。
贾蔷眨了眨眼,问道:“怎么了?”
尹子瑜从袖兜中取出纸笔,落笔问道:“你身上,怎会有姑姑的气味?”
贾蔷:“……”
……
第九百四十五章 血经
贾蔷看到尹子瑜落笔之言,眼睛眨了眨,将她从膝上抱下放在榻上,然后脱下了衣裳……
尹子瑜看着贾蔷虽不健壮但肌肉流线很好看的身子,俏脸微红,但没有挪开眼。
也是贾蔷教诲的好:闺房之乐若是忸怩,人生实在少了许多乐趣。
直到,贾蔷转过身去……
尹子瑜美眸圆睁,贾蔷背后从脖颈往下,整面后背的皮都没了,露在外面的肉高高肿起,也不是红色,而是淤紫,实在骇人。
贾蔷却又转过身来,看着尹子瑜柔声笑道:“原不想让你担忧,不想你鼻子这样灵。我没撑住横梁,实在是太重了,砸了下来,若非有一个香炉正巧抵在另一端,怕是……凶险了。
娘娘正在横梁下,也没地方往外推,就只能将她压在身下。随后两人都昏迷了过去,直到被牧笛带人挖了出来。牧笛不愿娘娘清名受损,毕竟一旦传出去,必有人嚼舌。便对外说,娘娘在横梁前段,我顶在后面……当时其实我若先跑,也能跑出去。但若如此,娘娘绝难幸免。不提娘娘仁爱,便是为了你,为了老太太,我也不能见死不救。”
其实横梁头端即便没有香炉在,往下也压不下去了,凤榻前的丹陛就足够支撑起横梁留下一片生天。
否则单凭一个香炉,和一个贾蔷,哪里支撑得起一座宫殿的重量。
贾蔷能扑过去,既是救人,也是自救。
但这些话就不用多说了……
尹子瑜闻言却大为感动,上前紧紧拥住了贾蔷。
她自然明白,尹后的存在,对整个尹家意味着甚么。
待放手后,尹子瑜落笔道:“我大概明白了,林妹妹为何会纵着你了。”
这等做法,岂能不让人心疼?又怎能不让人死心塌地?
为了她们,他连命都可以不要,难道不是真心爱着她们,认真对待她们?
他都做到这个地步了,其余的由着他做些喜欢做的事……
尹子瑜总觉着,这是阳谋。
贾蔷闻言却尴尬的笑了起来,道:“我忘了,小瑜儿你的鼻子如此灵验……”
而听闻贾蔷称呼她在上回欢好时他给她起的爱称时,尹子瑜这样满身清韵岁月静好的姑娘,都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抖落一身鸡皮疙瘩。
贾蔷见她如此可爱,哈哈笑着将她重新抱在膝上,爱抚不够,笑眯眯问道:“你还嗅出谁的气味来?”
尹子瑜小恼火的白他一眼,不接这茬儿,顿了顿问道:“宫里可要紧?皇上如何了?”
贾蔷将事情大致说了遍,手也早又开始攻城略地。
尹子瑜自幼恬静,却又聪明绝顶。
寻常人与其相处,便是女孩子,也会敬若神人。
放在贾蔷前世,妥妥的倾国女神。
但闺房中,“亵渎”起这样的美人来,也愈发让贾蔷心情澎湃。
“你的心跳的好快……”
尹子瑜强忍着身上的安禄山之爪,落笔写道。
她还是喜欢多和贾蔷“说”些话……
贾蔷忙里抽闲看了眼后,不解道:“甚么意思?”
尹子瑜俏脸通红的按住他往下作怪的手,清韵明眸中快要凝出水来,却还是落笔道:“你欺负人时,心跳总是很强烈,砰砰砰的!”
贾蔷嘿嘿一笑,拍了拍胸口道:“不用听心跳,只看力度、深浅、速度、持久……”
不等他混账话说完,尹子瑜就听不下去了,将滚烫的俏脸埋进贾蔷怀里。
然而她却没发现,她才低下头,贾蔷脸上的得意没持续多久,笑容就忽然凝结了。
欺负人的时候,心跳会变得很强烈?!
嘶……
……
前艘船,楼船三楼上。
贾母摩挲着身边宝玉的脖颈,笑眯眯道:“今儿可唬坏了罢?”
因贾政也在,宝玉未敢多言,只摇了摇头。
贾政见之冷哼一声,讥讽道:“这孽障连站也站不稳,地龙翻身时尚好,可瞧着有乱民似要攻船,唬的摔倒在地。”
贾母闻言不乐意了,啐道:“宝玉又没经历过那些,不似蔷哥儿尸山血海里滚爬出来的,自然受不得这样的吓。你这当老子的不说好生宽慰,还说这等话伤人,岂有此理?”
贾政叹息道:“若他三五岁,哪怕七八岁,我也不会苛求于他。可如今都成亲了,还只从前那般,可怎么了得?往后,他也要有儿有女,老太太你看他这德性,可能当得起不能?”
贾母闻言却未恼,反而得意笑道:“这就不用你操心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宝玉是个天生富贵的,也合该他受用一辈子福气。”
贾蔷压着心头火,奇道:“老太太这话怎说?”
一旁薛姨妈已经笑了出来,指着姜英道:“宝玉娶了个好媳妇。”
贾政纳罕,看向姜英,姜英低着螓首,本本分分的站在一旁。
对于这个儿媳,贾政也谈不上多满意。
许是因为他去赵国公府时被轻视怠慢的缘故,也许是姜英不是传统上相夫教子做女红读女诫的大家闺秀。
只一个“好舞刀弄枪”,在贾政看来已是落了下乘。
不过他一个当公公的,自不会多说甚么,更何况他也知道自家儿子是甚么德性。
文不成武不就,草包一个。
贾母笑道:“今儿外面那些乱民看着想要攻船,旁个都唬的甚么似的,凤丫头平日里那样厉害,那会儿也吓的脸上没点人色。倒是英哥儿是个厉害的,要带人持兵器守在楼梯口。只要不放火,就能一女当关,万夫莫开。今儿若不是蔷哥儿回来的早,全家都要指着宝玉媳妇了!宝玉生性禀弱,能有这样一个媳妇护着,我便是合上了眼,也能放心的下。”
然而对宝玉心性了解不少的凤姐儿心里却好笑起来,宝玉是喜欢女孩子,可他喜欢的女孩子,绝不是姜英这样花木兰似的女豪杰。
莫说姜英了,记得前些年宝钗和湘云这样的女孩子劝宝玉上进时,宝玉都厌弃的往外赶人。
贾政听了惊奇的又看了看姜英后,沉吟稍许道:“若能如此,倒是极好的。只是宝玉一个男子,倒让女人保护,祖宗的脸也让他丢尽了。”
贾母气恼道:“在你眼里,宝玉就没一处是好的。罢罢,我这也不留你了,时候不早,你去歇着罢。”
贾政只得离去,等贾政走后,宝玉立时恢复了些神气,却同贾母、薛姨妈道:“如今也没外人,姊妹们……也不在了。何不让姨妈家的大哥哥和服侍他的人也上来。人多些,还热闹些。”
听闻此言,薛姨妈忙道:“你大哥哥的房里人非良善出身,这可使不得。”
青楼窑姐儿出身的妾侍,哪里好随意见人?
对见的人,十分不尊重。
孰料宝玉却摇头正色道:“姨妈这话有些偏了,那花解语虽是花魁出身,却精通琴棋书画针黹女红,说话温和知礼,便是寻常大家闺秀也难及。有些大家闺秀,出身倒是不差,可为人行事做派却粗糙的紧,还不如花解语呢。”
听闻此言,满堂人都变了色。
都不是傻子,岂有听不出宝玉之意的?
只是,谁也没想到,他会说的如此……恶毒!
再看姜英,本来就一直苍白的脸,此刻愈发惨白的有些骇人。
一双原本颇有英气的美眸中,此刻目光尽是惊怒,和支离破碎。
这一世,终难逃青裙白发,落个孤雏腐鼠的下场。
欺人,太甚!
……
皇城,大明宫。
因顾忌余震,所以帝后始终在皇庭上的大帐内所居,不曾搬回宫殿。
这一波,心有余悸。
便是士林朝臣们,也已经纷纷上书朝廷,承奏林如海,今岁即便再难,也务要先与帝后修缮宫殿。
大部分朝臣的屋宅也不过是有惊无险,皇上、皇后却因为宫殿太破旧,差点被活埋。
这种事,无论怎么说都说不过去了。
深夜,凤帐内。
尹后疲倦的倚在一明黄锦靠上,双眸紧闭,一只纤白玉手捏着眉心,问着不远处的牧笛道:“孙老供奉如何说?”
牧笛躬身道:“回娘娘,孙老供奉以为皇爷的情况并不十分好。虽然救治的及时,性命无忧。可御案砸的太狠,砸的位置也太要紧,正在腰骨脊椎最脆弱处。虽有正骨圣手在,可那处不比其他,便是正合了,也没太多用处。从今往后,皇爷怕只能躺着了……且,连大小解都要人伺候着。很是痛苦……”
听闻此言,尹后手从绝美的俏脸上放下,却仍未睁眼,面上看不出许多悲色,唯有凝重和肃穆。
她轻声道:“此事,为何先前不同本宫和林如海、韩琮等人说明?是否皇上仍有治愈的可能?”
牧笛摇头道:“奴婢问过孙老供奉了,他只说这种可能微乎其微。之所以没说,是因为涉及天子龙体,这等极坏的情况,没到不得不说的时候,是不会说的。这等做法,原是成例。”
尹后闻言,终于缓缓睁开了眼,道:“从今日起,本宫要在龙帐内伺候皇上,寸步不离。你去将本宫的紫毫取来,再寻一本《般若心经》来,还有一把干净的短刃,和白纱。”
听闻此言牧笛心惊,问道:“娘娘这是要……”
尹后缓缓起身,面上尽是凛然之色,一双凤眸明亮的让人有些炫目,不敢直视,只听她缓缓道:“本宫要为天子,抄血经,祈福!”
……
第九百四十六章 隆安帝醒了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
贾蔷从平儿屋里出来,神采飞扬。
上半夜在子瑜房中,只是兴许有别的缘故,所以贾蔷动作起来格外势大力猛,到了半段,子瑜已经吃不住。
贾蔷看着她沉沉睡下后,便悄悄来寻平儿。
许是巧合,可卿竟也在。
终是尽兴……
只苦了二人,咬了一宿的小衣中裤……
在甲板上和亲卫们晨练了一个时辰的深蹲、蛙跳后,东方一轮红日才刚刚升起。
回至楼上,姊妹们有的起来了,大部分仍在睡懒觉。
前儿晚上就一宿没好好睡,昨儿一天就是刺激紧张恐惧混合,精神耗费极大,昨晚难得睡一个好觉,自然不会起的太早。
大厅上,只黛玉、宝钗、探春、湘云、宝琴四人在聊天儿。
窗子半开,晨曦照耀进来,河风清凉,让人神清气爽。
见贾蔷上来,黛玉没好气啐道:“受了那样的伤,还下去折腾。”
贾蔷呵呵笑道:“一身精力着实无处安放,龙精虎猛,只能靠打熬身子骨来消耗。不过也难办,越是打熬,气力越足。”
探春、湘云、宝琴几个未经人事,只当笑话来听。
昨儿也不知黛玉怎么开导的,今日探春看起来已经恢复了精气神,笑道:“蔷哥儿真是天赋异禀,和古之名将相仿,天生神力。可看起来,却又像是文弱书生。古代儒将,莫非都是蔷哥儿这般的?”
黛玉和宝钗两人低头稍许后,再抬起头来,脸上的晕红未散尽。
等黛玉意味深长的看了宝钗一眼后,宝钗又满面臊红的偏过头去,心中恨不能将贾蔷那张嘴按下去堵死,让他再不能当着众人胡吣!
贾蔷被黛玉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有些心虚,干笑两声后,岔开话题说道:“前面就到津门了,咱们家在津门有不小的家业。你得闲时要了解了解……”
黛玉听闻正事,也不理他那些破事了,奇道:“怎在津门还有好大的家业?”
贾蔷得意笑道:“津门是四轮马车的装载总厂,一年流水都在百万以上!”
黛玉笑道:“那马车工坊有尹家的份子在里面,此事你当去和子瑜姐姐说才是。”
宝琴在一旁没忍住,笑出声来。
贾蔷“啧”的声横她一眼后,唬的她双手掩口,眼睛笑成月牙,赏心悦目,也可爱之极……
不过贾蔷没多看,才十三岁,太小了,他挨着黛玉坐下,也不顾黛玉掩鼻嫌他汗臭,笑呵呵道:“津门的营生虽了得,可却比不过山东的家当,那才是了不得的家业!不止可以赚银子,更能开疆辟土,立不世功,青史留名,千古流芳!这份家当,是你滴!”
黛玉斜眸嗔视之,抿嘴笑道:“你且大吹法螺就是,我们只听听!”
贾蔷正色道:“绝不是吹牛皮!林妹妹也知道,去岁山东大旱,赤地千里,无数百姓流离失所,还闹出白莲之乱,连孔圣公府都被烧了,是不是?”
黛玉道:“怎么呢?”
其他姊妹们也纷纷看过来。
贾蔷道:“全靠赈济,朝廷就是砸锅卖铁也赈济不过来,要靠百姓自救。可是百姓连地都种不得,吃的也没了,还能怎么自救?所以,我就将扬州的织造作坊,搬迁到了山东,并且大大的扩大了规模。如今在即墨,有上万人在咱家的工坊里纺纱。还有上万人在织布。另外依靠这两座大工坊而活的百姓,也有数万人。一个人上工,赚得的月钱就能满足一户四口之家的基本嚼用,至少饿不死。如此,数万百姓背后,就养活着十数万乃至数十万百姓的生计!这还只是开始,往后会越来越多。林妹妹,你说,咱家这家业,是不是大大的慈悲事?”
黛玉闻言,眼中神采不无骄傲,白了贾蔷一眼,抿嘴笑起。
若贾蔷只赚了多少银子,哪怕几百万上千万两,她心里也不会有太大的波动。
她本身就是身家巨万的豪富姑娘,银子多少对她而言,只是个数字罢。
可贾蔷通过赚银子,能让如此多百姓活命,让无数百姓免于流离失所之苦,她就打心底感到骄傲。
不过也有不信者,湘云将信将疑的看着贾蔷道:“蔷哥哥,当初在二婶婶家时,二婶婶也带着我们纺过纱。可是纺纱织布赚不得多少银子,妇人们做这些活计补贴补贴家用倒可以。指着这个养家糊口,就不易了罢?”
她性子直,眼睛里揉不得沙子。
虽极尊重贾蔷,却也听不得离谱之言。
黛玉等也反应过来,瞪大眼睛看向贾蔷,想看他如何说。
不过黛玉心中却是相信贾蔷的,因为他还从未骗过她。
即便是曾经的“花言巧语”,也从来没有落空过。
果然,就见贾蔷丝毫不虚,呵呵笑着反问湘云道:“你当初纺纱时,纺纱车上有几个纱锭?”
湘云莫名道:“一台纺纱车上,当然只有一个纱锭呀。”
贾蔷得意笑道:“我们德林号的纺纱车上,有八个纱锭。如今匠作监更是发明出十六个纱锭的纺纱车!云儿你算算,这是多大的增幅?”
宝钗都忍不住惊叹道:“居然有如此能手,这可是惠及天下的伟事!”
贾蔷摇头道:“眼下还不能普惠天下,朝廷还未准备好,男耕女织的局面一旦打破,会出大乱子的,朝廷也不允许,只能慢慢来。”
黛玉受贾蔷熏陶最深,理解他之意,道:“便是推广了,也是大户人家先受益。纺纱线需要棉麻,到时候棉麻就会被大户商户都收走,棉麻也会贵起来。寻常小户人家买不起,便断了生计。这天下,终究是小户人家多。”
贾蔷道:“不仅如此,产能一下扩大近十倍,纱线的价钱就会降低,布匹的价钱也会降低,进一步赶绝寻常小户百姓的这条生计之路。好事也会变成坏事。”
宝钗恍然,她看了看黛玉,又看向贾蔷,轻声问道:“那何时才能惠及天下呢?”
贾蔷笑道:“等百姓都富了起来,不再只靠男耕女织,劳苦一年也只能勉强维持生计时,便可以尝试。”
湘云又不伏了,道:“可是蔷哥哥,你在山东建下这样大的作坊,岂不是也要许多棉麻,织出的布多了,不也会造成冲击?”
贾蔷呵呵笑道:“云儿还知道冲击?不错。”
这话说完,湘云本身无感,倒是黛玉、宝钗不约而同的横了贾蔷一眼。
贾蔷也无感,她二人目光撞在一起,黛玉羞红了脸,宝钗更是恨不能寻个地缝钻进去……
贾蔷干咳两声后解释道:“当然不会。虽然作坊很大,但放在整个天下间,也不过如此。提高棉麻价格,还能使农户受益。另外,德林号往外卖的布也和市价一样。其实也没怎么卖,织好的布都被运往了粤省,囤积了起来,准备卖到安南、暹罗、倭国和高丽等国。我们的布又好,还比他们本土的布便宜,即便加上运费,仍有大头可赚!”
探春小声道:“那,他们的百姓不会受到冲击么?”
贾蔷看着她笑了笑,道:“我是大燕一等宁国公,不是暹罗、安南、倭国的。我要为大燕的百姓考虑,却不必为异国思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当然,将来这些地方收复之后,就不必如此了。到时候,会卖到更远的地方。”
“收复?”
探春眨着眼睛不解道。
贾蔷正色道:“当然,这些地方,自古就为华夏故土,早早晚晚,会回归汉土的。”
众姊妹:“……”
正当众姊妹无言以对时,见李纨笑着从楼梯口处上来,同贾蔷道:“下面传话上来,说前面就到津门了,问国公爷要不要停一停?”
贾蔷听闻到津门了,转头看向黛玉,正巧黛玉也看了过来。
二人真正相知,便于此地开始。
贾蔷问道:“想上岸去逛逛不?”
黛玉抿嘴笑道:“眼下哪里是时候?朝廷为了让你尽快南下,连子瑜姐姐三天回门儿的功夫都没留。这会儿你上岸去逛,回头仔细挨板子!”
贾蔷干笑了声,对一旁的紫鹃道:“去跟下面说,不靠岸了,直接南下。”
回过头来,又对黛玉、宝钗等人道:“不去也不要紧,过了津门就快出京畿重地了,晚上有大节目,你们养好精神,等着瞧热闹罢!”
黛玉抿笑,瞧着贾蔷的神色轻啐了下,道:“就你能摆!”
……
神京,皇城。
养心殿前皇庭龙帐内。
三位皇子都已经被尹后以懿旨勒令离开,只晨昏定省时可来探望,余下时间,独她一人带着四位彩嫔在帐内侍奉。
龙帐内,尹后换去凤妆龙披,尽去珠钗玉簪,一身佛衣在身,跪伏横案边,静静的抄写着经书。
而其左手五指,都包着白纱,隐有血色现。
砚台内所盛亦非墨汁,而是殷红的血色……
在其身旁,已经摆放了许多卷宗。
林如海、韩琮等知道此事后,也曾前来规劝过,但如何能改尹后之志?
看着尹后素面渐渐苍白,帐内昭容彩嫔都担忧不已,可是也无计可施。
一直到了入暮时分,尹后十指皆已经刺破取血,书写的经书也越来越多。
有内侍传报,尹家太夫人进宫来探望,尹后也只道不见。
此时,尹后为天子抄血经祈福的消息,已经传遍朝野,引得无数臣民泪目。
而当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宫中遍生灯火时,尹后连手腕处都包扎起白纱时,一直躺在龙榻上双目紧闭的隆安帝,忽地缓缓睁开了眼……
……
PS:说尹后怀孕的,过于发散思维了啊……
第九百四十七章 恶臭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弟子尹清诺甘愿遁入佛门,从今往后,以青灯古佛相伴,日日茹素礼佛,不敢慢怠。弟子恳求菩萨保佑,让皇上龙体早日康复。”
“皇上,勤政仁厚,爱民如子。勤俭节约,宽怀为民。他是一个好皇上,为了给灾民多筹一份粮草,皇上屡屡搁置修缮宫殿之议。如此明君帝王,千古难遇一人!此次天灾,弟子实在不伏!”
“若有万般罪过,弟子愿以一身相抵!弟子是皇上的皇后,是皇上的结发妻子。只要皇上能醒来,便是舍尽寿元亦心甘情愿,望菩萨垂怜!”
抄写罢,尹后双手合十,闭目祷告道。
祷告罢,尹后却再度举刀,欲放血书经。
一旁常年跟随尹后身边的一昭容落泪哽咽道:“娘娘,不能再伤身子了,你今天放出的血都有一大海碗了,如何得了?便是要再放血,也该先放奴婢的血。”
尹后摇头道:“世人求佛拜菩萨,从来说的多做的少,菩萨如何能见诚意?今日本宫以真心相求,以血经相祭。皇上乃真命天子,纵一时磨难,也有万佛相互。本宫的请求,菩萨定然能听见。又如何能以你的血相代?青柠莫要多言,诚心祈福。”
昭容无法,只能跪地,眼看着尹后再度举刀,然而没等她切下,却听龙榻上传来一声:“梓童。”
尹后手上的刀刚割至手腕处,听闻此声时手腕处已经见红,她霍然抬头,看向龙榻方向,就见隆安帝睁着一双晦暗幽森的眼眸,直直的看着她。
尹后被这眼神看的心中一寒,面上却满满的激动,哽咽唤了声:“皇上……皇上!!”
她几步上前,匍匐在龙榻前,泣不成声道:“皇上,您终于醒来了!皇上洪福齐天,终于醒来了!”
四个昭容彩嫔也纷纷跪地,哭着叩首。
隆安帝不能起身,森幽的目光落在尹后伏在地上的一双手上。
看着十指缠纱,手腕处还在滴血,冰渣一样的目光终于融化了稍许。
他醒来其实有一阵功夫了,但始终没睁眼。
他对自身的情况已经有了最坏的判断,因为他根本感觉不到下半身的存在,只有腰部传来的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锥心的痛。
隆安帝心中炙恨苍天无眼,痛恨命运不公,他恨这该死的一切!
想杀人,想毁灭,想与世偕亡!
不过,几十年的心性打磨,终究还是让他冷静下来。
“皇后,起来罢。”
隆安帝声音听起来,比原先更冷了些。
但尹后恍若不觉,她抬起一张泪流满面的脸,看着隆安帝道:“皇上,您终于醒来了!臣妾,臣妾……”
看着哭的说不上话的尹后,隆安帝心中的寒冰都微微触动了下,他声音柔和稍许,道:“朕无事,坏不了性命。”
尹后匆匆抹去眼泪,连连点头道:“对对,皇上龙体必会康复……”
话音未落,就见林如海、韩琮、张谷、李晗四人领着一大批太医进来。
原本听到帐内痛哭声,太医们大惊还以为隆安帝坏了事。
可先前尹后又下了懿旨,不等她祈福完,不许人随意入内,所以太医们未得传召都不敢轻入,就打发人去急寻守值大学士。
林如海等人闻言也一阵恐慌,急急前来后,直接推门而入,就看到了龙榻上,隆安帝清醒过来睁着眼看着他们。
林如海等大喜过望,急步上前行跪拜大礼。
隆安帝目光又清冷了些,这个时候,他怀疑一切,也怀疑所有人。
叫起后,他看着林如海等人,沉声问道:“元辅何在?”
林如海见天子如此表现,心头微微一沉,果然未出其所料,大难之后,天子心性渐变,只希望莫要走极端,不然……从此多事矣。
林如海沉吟稍许,回道:“地龙翻身后,皇上受伤,元辅半山公也断了一臂,左大人头部受创,郭尚书……不幸罹难。眼下,元辅正在宫中养伤,太医说,昨晚起开始发烧……不过元辅事先曾言,若有紧急国事,必须告知于他。现在……”
隆安帝闻言,当真心如刀绞,那都是他的肱骨重臣啊!
尤其是郭松年,那是他留着取代林如海用的,不想……竟在此时惨死!
隆安帝眼中戾色更深,龙帐内的气氛,如坠冰窟。
林如海眼底的担忧,也越来越深……
正这时,韩彬却一步向前,厉喝道:“陛下早年尚为雍王时,便怜民疾苦,志存变革千古之弊政,建万世不易之盛世,使国富而民强。虽为庶民,亦当安乐无忧,不受苦难。此等大志,臣等莫不敬伏,甘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陛下大志,半山公等历经天下最苦寒之边省三十载,林大人以探花身坐镇扬州盐院十三年,夭嫡子,丧发妻,仍无怨无悔。今日不过遭遇稍许天灾,陛下便心志动摇,舍弃煌煌圣道,心起戾意暴虐耶?如此,焉敢与古之圣君相比?!”
隆安帝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他怔怔的看着韩彬,过了好一阵,方缓缓道:“韩卿,朕……怕是要长卧病榻了。又有何颜面,再去自比古之明君?”
韩彬愈怒,道:“些许伤病,太医尚未言不能治,皇上何故先自弃?便是果真留下艰难,也是因皇上志向伟岸,才招天忌。若如此,天子更不能低头,因为伤都已经伤了,再退步,又有何益?
且孙子受膑刑而成兵圣,司马公受腐刑而成史圣,天子立志为千古第一圣君,岂能因区区伤痛便要后退?
莫说皇上只是久卧病榻,口仍能言,手亦可执笔,就是皇上只能张张嘴,臣等虽万死,亦愿为实现君王生平之志效犬马之劳!
元辅断臂,林大人更是死撑着病体,左大人昏迷间偶尔清醒片刻,也不忘刑部之事,臣等如此,天子岂能自弃?”
隆安帝闻言,嘴唇颤了颤,眼睛泛红,缓缓道:“韩卿之言,朕领受了!”
林如海轻声道:“皇上,且先将养龙体要紧。只要振作起精神来,龙体康复的也快些。如今朝廷上下运转正常,皇上昏睡时,娘娘和元辅将朝政暂且托付于臣,臣身子骨虽不争气,总也还能坚持到皇上和元辅康复为止。”
隆安帝闻言,眼眸微微一眯,看向尹后。
尹后眼中满是惊忧和委屈,声音却是柔和的,她看着隆安帝道:“臣妾原不该掺和政事,只是……皇上病倒昏迷后,九华宫那边就闹将起来,太后她老人家,要出来……”
隆安帝闻言,眸中瞳孔猛然收缩成针,脸色发青,看了尹后稍许后,问道:“是谁劝回了太后?”
尹后道:“是臣妾,当时,谁也没有法子。太后直言要来看皇上,戴权束手无策来求助,可宰辅们也没法子。臣妾就只能亲自出动,带着贾蔷去的。贾蔷,毕竟是太上皇良臣……去了后,贾蔷以寿皇宫中那人,劝退了太后。”
隆安帝闻言,闭上了眼睛,心里长松了口气,对皇后当真是大为欣慰。
又想起九华宫那位,心中却一片冰凉。
若果真让太后出来了,韩彬未必能治得住她,林如海这样的君子性子更治不住她!
一旦太后出来,第一个放出来的,就是寿皇宫中那位郡王。
到那时,他这个皇帝,能否活下来都难说。
这,就是天家。
此时林如海忽然开口道:“娘娘先前为何并未说,贾蔷竟敢如此忤逆行事?”
听出林如海语气中的不满,尹后眉眼间浮现出一抹苦楚,却坚定道:“林大人放心,此事若有人翻后账,本宫一力承担。本宫已立誓,从今日起,就亲入佛门,为皇上……”
“不必说了。”
隆安帝睁开眼,打断尹后之言,沉声道:“此事是朕之意,与皇后无关,与贾蔷……”
提起贾蔷,隆安帝忽地顿住了。
贾蔷……
在养心殿时,若是能听了贾蔷的建议,又何至于今日?
“贾蔷何在?”
林如海道:“贾蔷虽受了不轻的伤,可臣并未留他在京多待养伤。海粮着实不敢耽搁,就让他按原定之策南下了。绣衣卫和兵马司衙门,如今交在御史大夫门下。”
隆安帝闻言,皱眉道:“贾蔷受了不轻的伤?”
尹后轻声道:“皇上,臣妾的凤藻宫也塌了。万幸贾蔷在,拼死抵住了一根横梁,才让臣妾有精无险。贾蔷自己受了重伤,被救出来时已经昏迷过去,没了鼻息。还是五儿,大哭之余对着他的胸口打了几下,打的贾蔷呕出好些淤血来,才算活了过来。这孩子,本宫欠了好大的情分,日后还需好好待他。不过,臣妾宁愿他未来凤藻宫,若一直留在养心殿,必能救皇上不受伤痛之苦。”
隆安帝闻言沉默了好一阵后,忽问张谷身后的太医院王院判,道:“王琦,朕的身体,可还能站起来?”
王琦脑袋上的汗一瞬间就激了出来,感受到金帐内天下至尊至贵的一群人盯着他看,他后背很快都被汗水浸透了。
微微颤栗着老迈的身躯,王琦缓缓道:“皇上无性命之忧,这一点,臣敢立下军令状。至于何时龙体能完全康复……臣会竭尽所能办到。御案砸的位置太要紧,那处骨骼断了后,要恢复就十分缓慢……”
听闻此言,众人心里也都有数了。
尹后偏过脸去,悄悄擦了把泪水过,转过头来却已是满面含笑,同隆安帝道:“王院判也说了,皇上龙体会慢慢康复的。臣妾今后甚么也不干,只焚香抄经,给皇上念佛祈福。臣妾坚信,皇上很快就能康复!”
韩琮又开口道:“皇上,将养龙体要紧,且先立一皇子监国罢。”
此言一出,金帐内又是一阵宁寂。
“诸皇子何在?”
好一阵后,隆安帝方缓缓问道。
尹后道:“都在宫里,因得太医确定,皇上龙体会早日康复,臣妾就没让他们在跟前守着。四皇儿原是要一直守在跟前,只是臣妾知道皇上还是希望他们能上进。且内务府还要劳四皇儿看顾好,不然臣妾也放心不下。就下懿旨,打发他们回去了。”
林如海心中轻轻一叹后,开口道:“皇上所用之药,娘娘必先尝过一刻钟无异状后,才给皇上用。皇后娘娘贤德温庄,当为后世皇后之表率。”平心而论,尹后也当真是他见过最有智慧的妇人。
隆安帝闻言,缓缓颔首,看着尹后一字一句道:“诸子年幼学浅,多不成器。朕养病期间,劳皇后念诵奏折,代朕朱笔批阅。”
尹后大惊道:“皇上,臣妾不过后宫妇人,焉敢干预朝政?再者,臣妾已明誓皈依佛……”
不等她说完,隆安帝就微微摇了摇头,气息变得虚弱起来,道:“就这样罢。”又看向太医院判王琦道:“可有甚么法子,与朕缓解病痛?此痛如烈火焚心,针扎斧凿,实在……难捱。”
王琦闻言,忙引着一众太医赶紧上前诊治。
可试了许多办法,隆安帝反倒觉得愈发难忍剧痛。
王琦最后着实无法,咬牙道:“再上阿芙蓉罢!”
诸臣闻言大惊,都是学识渊博之辈,岂能没听说过阿芙蓉之名的?
尹后也吃惊道:“此物,不是有毒性的?”
王琦摇头道:“回娘娘,阿芙蓉几百年前就入药了。只是前朝时有人做成福寿膏来害人,所以被禁了。不过宫里医用不必担心,只要拿捏得当分寸,既能减缓皇上病痛,也不会产生毒害。先前陈老供奉给皇上开的方子里,便有此物。”
尹后闻言看了眼愈发难忍痛苦的隆安帝,道:“先与本宫用罢,无事再与皇上……”
却听隆安帝强忍痛苦和焦躁,斥道:“无病用药,岂非服毒?不要耽搁时间,快备药来。无论如何,先减轻朕身上的剧痛再说……”
若是贾蔷在,就会告诉尹后,腰椎内有全身最丰富的神经,所以痛起来,痛觉会放大十倍百倍。
这个病痛,能将人折磨疯……
而这时,林如海引着诸大学士告退。
因为龙榻上,忽然传出一阵恶臭来……
隆安帝也发现了这一点,面色随即木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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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四十八章 生死凶威
武英殿。
地龙翻身对出殿造成的影响,竟是最小的。
除了已经收拾齐整的满地狼藉外,宫殿连条裂缝都没有。
此刻,自龙帐出来的林如海、韩琮、张谷、李晗四人来至此,面见元辅韩彬。
林如海脸色凝重,韩琮、张谷、李晗更是不加遮掩的面带担忧,神情晦暗不明。
便是韩彬,在得知方才金帐中发生的事后,也神情肃穆目光深沉。
他们这些人,便是遭遇天大的祸事也不怕,都自信有足够的心性和手段度过难关。
唯有,帝王身上出现的变故,会让他们束手无策,这突如其来的灾难,也着实令他们措手不及。
“倒也不必太过担忧,邃庵公方才的一方直面谏言,皇上还是听了进去的。再者,天子乃圣君,心存伟志,一步步熬至今日,不会轻易被伤痛打垮。”
林如海轻声宽慰道。
士气着实太低落了,便是好事多磨,他们遭遇的挫折磨难,也太多了些。
而眼下所遭遇的,是他们这些被景初旧臣称为新党中人,有史以来遇到的最大的难关。
“荆朝云,要出山了。”
韩彬一直未开口,甫一开口,便是石破天惊之言。
荆朝云何人也?
景初旧臣之魁首,便是此刻,门生故吏依旧遍布天下。
而且,他始终占据着军机处一席之位,数次上书乞骸骨,隆安帝都未放他离去。
原是准备困住他,一点一点将他的党羽削尽,尽量减少动荡。
但谁又能想到,今日之变故?
隆安帝若是康健之人,那自不必多说,甚么难关都不怕,君臣齐心,万重高山也终成平地。
可眼下……
隆安帝成了一个瘫痪的废人,时刻遭受巨大的痛苦,甚至用上了阿芙蓉……
前朝所记吸食阿芙蓉之人的下场,他们谁人不知?
更不用说,一个当着军机大臣,失禁便溺的天子,颜面何存?
这个时候,君臣之间再难复先前之信任。
隆安帝所想的,也不会再以天下黎庶为先,而是要以皇权稳固为先。
所以,新党,要有人来抗衡!
除了荆朝云,谁还能抗得住韩彬、林如海、韩琮这般巨擘人物?
唯有荆朝云。
张谷长叹息一声,晦暗道:“元辅,新政还有望否?”
韩彬瞪眼喝道:“公瑾何出此等败志之言?皇上会不会更改志向,要看我等到底如何操持朝政!我等所为有成,则新政有望。若连我等都轻易言弃,则新政必败!”
张谷默然,李晗轻声道:“元辅,今时外面已经有传言,此等天灾,乃新政之祸。新政乃孽政,故获罪于天,无所祷也。”
韩彬闻言面色大变,厉声道:“这等诛心妖言,绝不允许传散!”
说罢,看向林如海道:“如海,此事你亲自盯着,发现一起查处一起,不可大意!这谣言不仅要将我等置之死地,更是直接指向天子!”
获罪于天的天子,那还叫天子么?!
林如海亦是面色肃煞,点头道:“果然,一逢大乱,牛鬼蛇神就都跳出来生事了。只是,未免太过不自量力了些。”
韩彬沉声道:“老夫相信你的手段,如海,朝事你多费些心,老夫这段时日,多往天子处走走,多与皇上开解开解。此事,比甚么都重要。另外,你书信一封与贾蔷,让他务必多弄些粮食回来,多多益善!今年,无论如何都要熬过去!”
林如海应下后,韩琮开口问韩彬道:“元辅,皇上未立皇子监国,而是由皇后念诵奏折,代皇上朱笔批阅。纵然有担心诸皇子难当大任之忧,可是若开了后宫干政之始,绝非国之幸事。”
这又是一桩棘手的事,韩彬眉头拧在一起。
林如海思量稍许,缓缓道:“邃庵,皇后贤德温庄,乃世之贤后也。由她代天子掌印批阅,未必是件坏事。”
此言并非没有道理,换作皇子监国,当头第一自然就是大皇子宝郡王。
若是李景监国……执拗起来怕是能让几个军机大学士拿头撞墙。
自负到那等地步的人,少见。
换做李时的话……
虽然当下李时口口声声站在新政这边,但其心性又如何能瞒得过韩彬、林如海等当朝巨擘的眼睛?
李时骨子里,仍是对太上皇那一套顶礼膜拜。
隆安帝纵然起复荆朝云,也不过是为了平衡朝局势力,不至于天子被架空,后继之君成为傀儡。
可李时若上位,荆朝云势必会被大用,遭罢黜的景初旧臣,更是会一个一个的归位,新政势必毁于一旦。
李暄……就不必多提了。
韩琮却摇头道:“林相,再艰难,对于武、吕之祸,也要防患于未然。”
林如海笑道:“何至于此?今时今日,又岂是汉唐可比?皇后娘娘贤德,也未曾结交过外臣。”
韩琮沉默稍许,心道皇后是没结交过外臣,可她却结交了贾蔷,贾蔷背后牵扯的势力,连军机处都不得不谨慎对待,又何谈没有结交过外臣?
只是韩琮又明白,眼下他们几人最是需要团结安定的局面,不然新政必败,新党必亡。
因而他只道了句:“所以,要防范于未然。”
韩彬摇头道:“眼下还不当紧,皇上又非神智不明,皇后代持朱笔,圣意仍来自皇上。大夫,且先熬过今年这关罢。”
韩琮缓缓颔首,不再多言。
诸军机正议到此处,却见有军机处行走前来通告:“方才养心殿派了内侍出宫,前往布政坊荆府。”
听闻此言,诸人无不发出一声长叹。
多事矣。
这一刻,林如海心中却开始庆幸,早一日让贾蔷离京南下。
迟一日,或许就走不脱了……
更庆幸,贾蔷早在二年前,就开始为今日做准备。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
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
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亚圣之言,甚是!
天子历生死而心性转变,他林如海,亦是历经过生死之人!
……
神京东城,十王街。
恪荣郡王府,书房。
李时满脸惭愧的与三位清客致歉道:“小王前些时日怠慢了三位先生,误信了无能之辈,导致一步错,步步错,沦落今日地步。还望三位先生不计前嫌,再为孤王出谋划策。”
先前李时因为身边不断有人来投,有人好大名声,在清流士林中更是被比作“卧龙”“凤雏”。
再加上隆安帝警告,让他离那些僧不僧道不道的妖人远一些,莫要堕入下流。
所以就疏远了府上三人。
可他没想到,“卧龙”“凤雏”之流会废物到这个地步,手把手教着让他将一手好牌打成稀烂。
他原本还以为,他是隆安帝心中唯一的储君人选,不会出现变故。
纵然先前出现过一些差错,也于大局无碍。
到今日隆安帝醒来直接将监国大权托付于尹后,而非皇子时,他才登时醒悟过来。
原来远非如此!
三位清客自然不会真的怪罪李时的怠慢,除了此地,三人也无处售卖他们的屠龙术。
彼此看了眼后,三人中智谋最高者慈恩大师同李时道:“先前之事就不必多说了,眼下极要紧的,就是王爷要尽快修复在皇上心中的印象。”
李时忙道:“大师,孤王该如何去做?是否要示好林如海和贾蔷师徒?如今此师徒二人权倾朝野,炙手可热……”
话未说完,慈恩大师,秋池先生和理连先生三位幕僚就齐齐色变,一起摆手道:“万万不可!”
李时见之,脸上笑容凝滞,不解的看向三人。
秋池先生性急些,道:“林、贾师徒看似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实则已到了十死无生的绝路上。皇上若龙体康健,还能多容他们几年,总要等新政大行天下后。可如今这个局势,实看不出他们的生路何在。最多熬过今年,粮荒之威解除后,必会动手!”
李时闻言目光隐隐骇然,不解问道:“这又是何故?”
理连先生缓缓道:“一是为了防范,皇后坐大。谁都看得出,皇后从不结交外臣,唯独对贾蔷,宠爱不亚于皇子。而贾蔷背后牵扯太多,太大。皇后只要将贾蔷握在手心,其势力就不容小觑。二来,贾蔷此子着实胆大包天!不止对王爷不敬,便是对宝郡王,也没几分敬意。二皇子、三皇子之死,更是与他有直接的关系。再加上此子的确能为过人,天生奇才,可越是这样,皇上就越容不下他。连皇上对掌控这样的臣子都觉得吃力,会放心留下他给后继之君?一定会在皇上还有精力有把握下手的时候,除去他!
所以我断定,贾蔷回京之日,便是其遭难之始!等到熬过今岁艰难,贾蔷必死!”
李时闻言,倒吸了口凉气,道:“那林如海……”
慈恩大师缓缓道:“林如海,国士也。应该,能落个善终。只是,或许会成为逼贾蔷发疯的棋子……若老衲没猜错的话,荆朝云,该起复了。”
话音刚落,就听门外有心腹侍卫紧急求见。
李时叫进后,就听心腹侍卫报道:“王爷,宫里派人去了布政坊荆府。”
……
运河之上。
过了津门后,沿途繁华落去,至夜幕时,两岸渐渐看不到灯火。
贾家楼船上,休息了一夜加一个白天的女孩子们,此刻却都精神抖擞起来。
一起聚在三楼大厅内顽笑。
真的太惬意了……
寻常北地百姓人家一生也难见一回的瓜果,席面上有之。
南菜北肴,山珍美味,更是应有尽有,随意享用。
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如香菱、小角儿、小吉祥还有十二小戏官里性子活泼些的,都是打着赤脚跑来跑去。
处处欢声笑语。
眼看过了子时,也无人想着回房睡觉。
这时,却见贾蔷和尹子瑜一道自房中出来,先与黛玉笑了笑后,拍手让众人看了过来,笑道:“今儿晚上有节目,大家都到窗边,打开窗户瞧着。不过卧房的窗子要先关紧了,一扇也不能打开。有开窗的都去关窗,都去检查检查。”
如晴雯、紫鹃、翠墨、莺儿、司琪、金钏等一大群丫鬟纷纷回房检查关窗,稍许而回,都十分期待的看着贾蔷。
贾蔷又呵呵笑道,将厅堂上的窗子全部打开。
黛玉啐笑了声:“大晚上的,仔细染上风寒。”
贾蔷又忙让众丫鬟取来大氅斗篷来,给诸姊妹披戴好。
他和子瑜一并走到黛玉跟前,三人并立。
其他女孩子们也都站在窗前,期待着发生甚么。
待所有人都站定后,贾蔷拇指、食指圈起放入口中,猛吹一声,发出一道清脆高亢的哨声。
随即,众女孩子们只听“砰”的一声,继而看到一道“火焰”忽然冲天而起,“咻”的一声,升至最高处后,又“啪”的一声炸开……
“哇!!!”
“老天爷!!”
“呜……哇~~~”
一道道极尽抒情的惊叹声此起彼伏,连李纨都顾不得大嫂子的形象,如女儿家一般提着裙角小跑到窗边,仰头看着漫天“繁星”。
然而这还只是第一道,随后,只听“砰砰砰”三声,三道“火焰”冲天而起,火光划破夜空,升至最高处后,“啪”“啪”“啪”的三声,整个夜空都被无数星星点点五彩缤纷的色彩填满。
莫说那些小姑娘激动的一个个发出一阵阵无意识的尖叫,贾蔷身旁的黛玉和子瑜,眼中都绽放起明亮的光芒,怔怔的看着天上的焰火。
多么希望,此时此景,能就此定格……
贾蔷得意的眉尖扬了扬,悄悄一左一右,揽入怀中……
……
后一条船上,贾母、薛姨妈、凤姐儿等在下面丫鬟们的惊叫声中,先是唬了一跳,随后问明缘由后,才打开窗子去看。
看到那一船的烟花烂漫,贾母等自是无言以对,宝玉艳羡的眼珠子都红了,对不能参与其中气抖冷。
而凤姐儿更是直接哭了起来,这样好顽的事,居然不带她?!
贾母见之哄道:“明儿再放,让他们过来,到这边放完了才回去!”
自进贾家门儿就未哭过的姜英,此刻抬头怔怔的望着照亮夜空的繁华,缓缓滚落两滴泪来。
这一刻,她无比想家,想念赵国公府,想念娘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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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四十九章 私会
三日后。
山东,济宁府巨野码头。
贾家楼船缓缓停泊于此,数架马车从前船船板上驶下,又上了后船。
与起同时,贾蔷去带人下了船,迎向了在码头久候的二三百人队伍。
为首之人,正是夜枭大档头之一,分掌运河水路的岳之象,还有,闫三娘。
岳之象见到贾蔷后,先一步拜下请罪道:“青石码头之乱,罪皆在卑职。”
贾蔷笑着将他搀扶起来,道:“你们啊,都是顾虑太多,谦让起来居然也能出错,还是大错!那一处关系到甚么,你们不清楚?这次罪责的确在你,我说的很明白,将整个运河一系都交给岳叔你,你倒谦逊起来。”
岳之象惭愧难当,只道“该死”。
贾蔷笑道:“这次权当吸取教训,下不为例。”
岳之象身后不远处,站着的是闫三娘。
闫三娘身后,站着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群神情拘谨,目光好奇、审视甚至隐隐敌视的人。
当然,这类敌视不是仇敌的敌,更类似于情敌的敌……
他们不能算是土山炮,也都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有的还指挥过巨舰,与敌寇厮杀争锋自诩见过大场面的人。
但是……
此刻看着整个码头都被戒严,济宁府守备营出动了上千人,将码头团团围住,如临大敌般只为守卫眼前之人。
这些时日来,他们敬若天人智谋手段无不堪称一代宗师的岳之象,心甘情愿的拜服于地请罪。
他是大燕的一等宁国公,是权倾天下的绣衣卫指挥使。
他娶了宰相的女儿,皇后竟然还甘愿让娘家嫡亲侄女儿嫁给他当兼祧妻。
他富可敌国,江南九大姓甘为其马前卒。
他竟然还如戏文里演的那样,在宣镇奇袭单于金帐,阵斩了蒙古大汗!
更让四海王残部里那些年轻人绝望的是,贾蔷居然生的如此俊秀,又不是那种娘们叽叽的兔爷美,是那种英气甚至是霸气的俊秀。
根本不像世中人,分明是谪仙降世。
和他一比,那些年轻人总觉得该掏出家伙事来撒泡尿照照自己……
一时间,气氛居然变得有些沮丧起来。
“三娘,许日不见,清减了。”
贾蔷目光落在闫三娘面上,睁眼说着瞎话。
闫三娘闻言慌忙道:“没有清减,没有清减。”
她老子四海王闫平被安排“病故”,实则已被救活,和几员老将送去德林号船队内当教习,以图谋来日他们的弟子能报仇雪恨。
闫平心里是清楚形势的,尤其是和岳之象一番长谈后,知道到了这一步,单凭他一个海匪,绝无可能东山再起。
因为他的敌人不仅是背后捅刀子的叛徒,还有倭国和葡里亚人。
他们绝不可能给他东山再起的喘息之机。
但化贼为官,借助朝廷,借助德林号的力量,却一定有报仇雪恨,活剐叛逆的那一天。
闫平转危为安,并且重新燃起希望后,闫三娘心头多日来背负的大山卸下后,饭量日增,又怎会清减?
却又听贾蔷温声笑道:“也好看了许多。不过,再稍微丰润些,更美。”
闫三娘闻言,一张脸滚烫的她都觉得灼手,恨不能寻个地缝儿钻进去。
偏心底却一点不反感这种话,还觉得甜美。
只觉得这些日子的苦思,都值了。
然而闫三娘这幅娇羞的模样,着实让四海王残部里那些年轻人一个个差点惊掉下巴!
他们多是打小一并长起来的,见过闫三娘持着钢叉捕鱼的英姿,见过闫三娘驾船乘风破浪的胆魄,见过闫三娘舞一双峨眉刺,将敌人扎透,淋一身热血也不惧的豪迈……
可他们哪里见过,闫三娘娇羞的模样?!
明智些的,就知道他们再无机会,没可能的。
浑噩些的,脑子不大清楚,忍不住同贾蔷道:“喂,你虽是贵人,也别欺负三娘……”
只是话音没落地,就见闫三娘霍然转身,脸上娇羞尽去,眼神简直凶狠,警告一声:“滚!!”
再转过头来,愈发娇羞。
队伍里的女眷们看到这一幕,还有甚么好说的,一个个都笑了起来。
落到这个地步,她们唯一期盼的,就是闫三娘嫁入豪门为妾后,能少挨些打,结局不要太惨……
“卑职请国公爷安!”
旁边一身着四品参将武服的年轻人近前,与贾蔷见礼问安。
贾蔷看到此人,哈哈笑着叫起道:“牛城,不错。过年间你在这边连拔八大寨,清剿了梁山水泊,战功亮眼!我去镇国公府拜年时,你父亲将珍藏了三十年的极品绍兴花雕都拿出来,与我畅饮了半宿。他以你为荣,开国功臣一脉的年轻一辈里,以你为先!”
牛城是镇国公府牛继宗的庶长子,家族爵位是没他的份了,牛继宗嫡子已经二岁了。
但凭此功绩,牛城将来能得一份极好的前程,甚至因功再封一爵,也不是不可能。
牛城闻言激动的一张脸通红,起身道:“和国公爷相比,我还差的太多。”
贾蔷鼓励道:“好好干,多除匪恶,保境安民。不要怕苦,多练兵,年后调你回京。”
牛城闻言立时站的笔直,肃声应道:“是!”
贾蔷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去罢,我不在此地多留,身上差事要紧,没有空闲功夫,不然到了你的地盘,怎样也该叨扰一杯好酒。”
牛城笑道:“等国公爷回程时,路过济宁府务必停一停,卑职请您吃酒!”
“好!”
得了允诺后,牛城退下,贾蔷同岳之象道:“把三娘旧部统领好,带上船。”
岳之象应下,贾蔷则同闫三娘笑道:“随我去见见老太太和夫人罢?”
闫三娘闻言,眼睛里都流露出惊恐神色,慌张道:“啊?见……见……”
这一刻,她满脸都写着自惭形秽的自卑自鄙。
闫三娘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姑娘,可越是知道高门大户里的那些规矩,她越知道,自己和那片世界是如何的格格不入。
她曾鄙夷过朱门里的妇人,以为她们可怜,却没想到,她有一日会担忧自己不配……
贾蔷见她如此慌张,轻声笑道:“就是先拜会一二,你放心,都很好说话。”
这种事,可听不得男人的。
闫三娘回头看向人群中一个形容温婉的妇人,那中年妇人含笑上前,眼中有担忧,也有祝福,她上前与贾蔷见礼,贾蔷知此人多半是闫三娘的母亲,让开此礼,拱手道:“可是闫夫人当面?”
三娘母亲温婉一笑,随即担忧道:“不敢,正是民妇。国公爷,三娘她打小随四海王……随她父亲出海,针黹女红不通,大家子里的礼数也不明白。你看是不是寻个嬷嬷,教诲她一段时日后,再去给太夫人请安?”
贾蔷呵呵笑道:“夫人多虑了,我家里不止有一个女海盗,还有一个江湖绿林女帮主。对她,我也不曾以俗礼约束着。她好江湖事,我就仍许她在江湖上待着。令嫒,三娘是个坚韧果勇,纯孝担当的好姑娘。在那样艰难的时候,她能果断扛起四海王的大旗,连我这样的须眉男儿都钦佩她。又怎会将她圈在府里,将她束缚起来?日后,国公府名下的船队,将由她来执掌。四海王的女儿,自然应当纵横四海,自由自在。”
三娘母亲颜氏闻言,惊喜莫名之余,又有些凌乱。
她是乡绅士族家里的小姐,因缘巧合下嫁与闫平为妻,对于高门大户里的规矩,她多少知道些。
但如贾蔷这般的,却是闻所未闻过。
岳之象在一旁温声笑道:“夫人莫忧,国公爷奇才天纵,又有囊括四海之胸怀。世俗繁文缛节于他而言,只作等闲。国公爷洁身自好,从不去秦楼楚馆。九大姓和扬州盐商多少巨富之门,想送女入国公府侍奉国公,都被婉拒。三娘这丫头能有此福分,全凭她自己的品性好,忠贞纯孝,又勇武果敢。如今我为她义父,敢于夫人面前打包票,三娘将来一定一生幸福圆满。”
颜氏闻言,又见贾蔷颔首微笑,登时觉得越看越顺眼,红着眼连连点头道:“好,好!都是三娘的福气,她必会好好听话的。”
四海王的女儿,原本不该与人为妾。
可四海部如今都沦落到了这个地步,且根底上不过是海盗,能嫁入国公府这样的顶级高门为妾,绝对算得上是福分了。
贾蔷微笑道:“这样罢,先送你们上船,我再寻两个教养嬷嬷,教教三娘一些见人的礼数,等到了下一地,兰陵码头时,再过去见见太夫人。大概也就是明天中午的时候……”
听他如此宽容,颜氏愈发高兴放心,连连称谢,闫三娘看向贾蔷的目光,简直都快融化了……
一行人再无话,一道折返回船。
到了船上,自有亲兵安排男丁,嬷嬷们指引女眷落脚。
贾蔷打发了两个老成嬷嬷,去教闫三娘礼数,由颜氏作陪,而他则和岳之象一道,往船舱底部的一间密室而去。
进门后,就看到一位做寻常江湖人扮相的中年男子坐在那,贾蔷微笑拱手道:“谢叔,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此乔装打扮之人,正是定城侯府世袭一等子,今任提督山东大营大将军谢鲸。
手握四万雄兵,坐镇山东!
……
船只已开。
后船三楼上,黛玉、子瑜并诸姊妹上楼后,就是好一阵热闹。
凤姐儿抱着黛玉眼泪都快下来了,控诉道:“你们背着我,顽出花儿来了!就让我们在后面瞅着,你们晚上放那些烟花。黑了心了,绝对黑了心了!”
黛玉笑的不得了,推开她道:“那又不是给你放的,你不忿甚么,我都没不忿呢。”
凤姐儿听这话奇了,道:“这话倒说的有意思,不是给你们放的?”
黛玉拉着子瑜的手,笑道:“那是给子瑜姐姐放的,娶亲时委屈人家了,这会儿补上。你在后面瞧见了都是在沾光,还有甚么不知足的。”
姊妹们大笑,贾母也笑道:“可听见了,往后少埋怨我!”看了圈后又问道:“蔷哥儿呢,怎不见他?船都开了……”
黛玉等皆不解,让人去问。
一直站在窗边的姜英却忽然开口道:“并未上这船,方才在码头上见了许多人,带着他们上了前船。”
众人:“……”
一直站在角落默默无声的宝玉,也淡漠的看了眼姜英。
凤姐儿却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宝玉,有心夸一句他今日抹额上的翡翠颜色真绿,不过想了想,还是作罢了……
……
第九百五十章 陛下何故造反?
“京里形势就是这样,也是造化弄人,谁能想到,会突然发生这等变化?”
密室内,贾蔷将事情大致同谢鲸说了遍后,就拿起茶盏吃了口,也观察了下谢鲸的反应。
谢鲸闻言后一脸震惊,道:“老天爷,竟出了这等骇人之事?皇上不是天子么?怎么宫里单单就养心殿塌了?”
听闻此言,贾蔷微微笑了笑,后面侍立的岳之象也笑了笑。
贾蔷轻声笑道:“谢叔,慎言啊。”
谢鲸一滞,大手抓着脑袋笑道:“当着国公爷,就没想藏着掖着。不过咱可不是对皇上不敬,咱知道,皇上、娘娘最宠国公爷,咱也得敬着!哈哈哈!”
贾蔷呵了声,摇了摇头道:“未发生此事前,因我有用,又无意权势,所以宫里待我好些。可出了这档子事后,就我所知,天子心性已发生变化。过去一往无前誓要将新政大行天下的心思开始转变,连荆朝云都起复了,很明显,他要为稳固皇权做准备。”
谢鲸闻言,眼睛一凝,看向贾蔷道:“国公,若是如此的话,你和旧党那边仇恨不浅。怕是……”
贾蔷摇头道:“岂止是和旧党那边,宗室、勋臣、文官、武将,对了,还有戴权那条老狗,连内侍在内,我都得罪尽了。皇上若想安天下,稳定朝臣,杀我祭天下,一本万利。”
谢鲸闻言,一时说不出话来,怔怔的看着贾蔷。
贾蔷看了他稍许,笑了笑,摇头道:“都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是,我原本一逍遥人,就因为太上皇夸了一句良臣,成了可用之辈,便被卷入是非中,让人当做刀一路杀到今天。按道理,也的确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之时……可我不甘心。”
听到“不甘心”三个字时,谢鲸瞳孔急剧收缩,隐隐骇然的看向贾蔷。
贾蔷轻声道:“谢叔放心,我不造反。这世道虽有些乱,但还没有造反的余地。但是,我也不愿坐以待毙,任人宰割。
我们是武勋,大燕的江山,是我等先祖抛头颅洒热血,随太祖高皇帝一道打下来的。
天家虽贵,却也不能以我等为草芥。”
谢鲸重重点头,道:“对!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贾蔷笑道:“山东不愧是孔孟之乡,谢叔到这边来都开始读《孟子》了?”
谢鲸嘿的一笑,目光却愈发沉重,看着贾蔷担忧道:“可若不造反,宫里执意要动手,又该怎么办?”
贾蔷面色平静,笑了笑,道:“我会让一些人知道,动我要付出的代价,远远超出他的想象。我一个立志海外无意朝中权势的闲散之人,着实不用付出如此大的代价来诛除。时间到了,我自己会走。他们会明白的……
当然,这需要谢叔你的帮助。”
谢鲸沉声道:“国公开了口,我绝无二话。国公的能为,我也深信不疑。只一点,如何善后?宫里那位,不是仁主。亲儿子都说圈就圈,说废就废,寡恩之极。一次不成,必会有下一次,还会变本加厉。”
他只提善后,是相信贾蔷一定能挺过第一关。
别的不说,只要贾蔷断了漕运,朝廷立刻就得抓瞎。
更不用说连他都知道,如今朝廷急需贾蔷运回海粮。
山东今年,仍有相当一些地方滴雨未下,大旱已是注定。
而其他不少省份,亦是如此。
国难当头,至少今年,贾蔷应该无事。
但他也明白,宫里那位绝容不下贾蔷。
道理很简单,后继之君,压不住。
贾蔷点了点头,道:“皇上遭受重伤,眼下虽无性命之忧,但又能熬几年?三年都难。三年后,虽我仍不可能去造反,但朝廷想拿我,也绝无可能。”
其实,多半熬不了三年,也用不了三年。
谢鲸苦笑道:“要是这次直接砸没了反倒省事……咱虽然还是想不明白,国公到底要如何操持,但国公行事素来如此厉害,况且背后还有林相爷那样的聪明人,所以咱信你!
国公爷,咱老谢承你的恩,才能到山东来当这提督将军,握一省兵权,风光了把。
如今在世人眼里,老谢我就是国公你的马前卒!
说粗点,咱定城侯府老谢家就是国公你这棵苍天大树上盘着的藤蔓。
人家拾掇了你,还不顺带着一刀剁了咱?
唯有杀个干干净净,才能除去后患。
所以,你就说该怎么办罢,咱绝无二话!
只是果真有个万一,国公莫要忘了带上谢家一个子弟出海,在外面留一支就成!”
贾蔷闻言,看着谢鲸道:“打第一天给人作刀起,我就一直在谋夺一条生机。至今日,已有八成把握。具体怎么办且不说,还不到时候,如今只是未雨绸缪。
但只要我贾蔷不倒,就没人敢动你。朝廷也不会采用减除羽翼的手段一点点来杀我。都知道,我性子不好,惹急了容易捅破天。
所以朝廷若杀我,必是动雷霆之钧,一击必杀,也就不用担心朝廷先对你下手。
谢叔,我从来没有亏待过自己人,更不会让谢叔吃亏。”
谢鲸看着贾蔷,摸了摸脑袋,笑道:“真想知道国公的底面是甚么,不过国公别说,说了咱多半也听不明白。
总而言之,豁出去了!
唉,要是赵国公那个老鬼死了就好了,咱敢直接带兵北上清君侧!!
可那老鬼活着,他娘的心里有些害怕……”
能不怕么?
若只他一人还好说,可这是牵扯到抄家灭族的大事。
而姜家老鬼活一日,就能将京城十二团营攥成一团,并能迅速调动天下兵马来勤王,所以没有一丝造反成功的可能。
而姜铎死了,京营必成一团散沙。
其余人也没那么大的威望,能迅速调集天下兵马勤王。
有山东这四万大军,再加上丰台大营四万大军在牛继宗手里,贾蔷又手握绣衣卫、兵马司,里应外合之下,十万雄兵,至少有三成把握,破了京城!
贾蔷却看着谢鲸轻声笑道:“谢叔,咱们不造反,没必要,还不到那一日。但也不必害怕,因为天子也不是无所不能的。不然,又何须我这个太上皇良臣作刀杀人?为何推行新政如此艰难?
如今他瘫了,自忖已无力再对付那些人,就想掉过头来杀我以平民愤,安天下人心,以固皇权……
呵。
可我并不慌张,也不愤怒暴躁,只会平和的让他知道,杀我的难度,和引发的后果,绝不会比对付那些人容易半点。
毕竟,若是我和我的家人都死了,大燕又何必长存?
到那时,他也就知道怎么做了。
所以,只要挺过这一关,便能有更广阔的天地。
不必害怕。”
听闻此言,谢鲸心里终于有底了,微微松了口气后,问贾蔷道:“国公爷以为,那位准备何时办咱们?”
贾蔷笑了笑,屈指叩着身边几面,道:“无论如何,也会熬过今年,毕竟还要进行大量的布局针对于我。不过便是提前了没关系,我心里有数。”
谢鲸点头道:“此事咱知道了,国公爷若有差遣,只管传令就是。另外,咱有一子一孙没着落,只七八岁,还望国公爷能收留在身边,多多教诲。”
“好。”
……
入夜,过子时后。
贾蔷让谢鲸在船舱内歇息,他则同岳之象回到甲板。
岳之象看着贾蔷,轻声问道:“国公爷,就如此信他?”
贾蔷看着漫天星河,淡淡道:“的确信他,但若他愿意将这些话传进京,也不算坏事。”
岳之象闻言,眼睛一亮,道:“国公爷是想借谢鲸的口,让宫里那位知道我们的底线?只是……谢鲸会出卖国公爷?!”
贾蔷摇头道:“我从不考验人心,只以最坏的角度去思量。况且,谢鲸不告密,柳芳未必不说。柳芳不告密,胡深未必不说。若说那十家里没有天家的人,我自己都不相信。”
岳之象闻言,神情渐渐凛然,看着贾蔷道:“所以,国公爷其实是有意告诉京里的,这是阳谋啊。”
贾蔷笑了笑,道:“不是眼下,对谢鲸我还是有八成把握的,他不会作反叛之人。往后每隔两个月,我会见一人,将这些想法告诉他。总之至年末回京前,教宫里知道这些就是。”
岳之象闻言沉吟稍许,问贾蔷道:“国公爷此次南下,怕是要大开杀戒罢?”
不彰显实力,又怎能让京里忌惮?
贾蔷扶着栏杆,俯视着滔滔大河,颔首轻声道:“动一些人,杀一批人。一边杀人,一边为社稷出力。顺带着,打通出海之路。在安南、暹罗之地,建一片立足之基。
也是时运,天象大旱,咱们不缺人手。”
岳之象敬佩的看着贾蔷,从古至今,如贾蔷这类倚靠皇威起家的权臣,就没一个能得善终的。
而贾蔷能走出这样一条道路来,可见其才赋之惊艳了得!
但是……
“若是如此,朝廷仍不准备放过国公爷,反而忌惮愈深,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必除之而后快。那,国公爷仍旧只准备平和对抗?”
岳之象刨根问底的追问道,不是他多事,只是贾蔷的决策,将决定他这个运河段大档头,到底做甚么样的准备。
贾蔷也明白,所以给他透了个底:“平和?果真给脸不要脸,哪怕舍得一身剐,也要将皇帝拉下马!
到时,必于大明宫皇庭前问他一言……”
“何言?”
“陛下,何故造反?”
……
第九百五十一章 宠妾灭妻
翌日晌午。
贾家楼船在兰陵码头靠岸,贾蔷引着闫三娘下了船,在诸侍卫的护从下,去了后船。
谢鲸也趁机悄然离去,无人知晓……
贾蔷带闫三娘上了楼船三楼时,就察觉出气氛不对,很是压抑。
一个个脸色都不大好看,连黛玉俏脸上眉头都微微蹙起,唯有尹子瑜,面色平静,只是看到贾蔷时,眼睛中微微泛起几抹羞意……
闫三娘脸色有些发白,以为这是贾家内眷们对她的鄙夷和厌弃。
贾蔷却知道并不会是这样的事,他看向凤姐儿,凤姐儿悄悄拿眼往堂中间一瞥,贾蔷这才看到,姜英脚下跪着一形容略显粗糙的丫头,此刻丫头的脸上,却是高高肿起,愈发显得粗丑了些。
而姜英,一张脸白的吓人,眼中却是不加遮掩的怒火。
贾蔷看了一圈后,直接问黛玉道:“怎么回事?”
黛玉未言,贾母就怒声道:“你来的正好!你是族长,瞧瞧可有这样的道理没有,奴几辈的也敢骂起主子来了!”
贾蔷闻言,看了看地面上的丫鬟,这时黛玉走近前来,同闫三娘笑道:“这就是千里救父纵横四海的三娘姐姐罢?”
闫三娘闻言先是一怔,随即紧张的俏脸通红,结巴道:“是……是……啊不是不是……”
黛玉看了她一眼,然后纳罕的看向贾蔷。
就听闫三娘忙解释道:“我是说,我是说我不是姐姐……给太太请安。”
说罢,就跪下要磕头。
见她如此,黛玉就看出了她的心性,没好气的白了贾蔷一眼后,笑着与一旁紫鹃指了指,道:“快扶起来。”
紫鹃眼中目光隐隐有些复杂,却不敢多说甚么,赶紧上前搀扶。
一时扶不动……
无辜的抬头看向贾蔷、黛玉。
贾蔷哈哈笑道:“三娘武艺超群,在海上与倭国、葡里亚等海匪厮杀搏命,你能扶得起她来才怪了。”
好歹磕完头后,闫三娘红着脸站了起来,低着头不敢见人。
当下世道,女孩子气力大绝不是甚么优点。
弱柳扶风,娇喘微微,那才是正经的美人。
贾蔷同黛玉并后面些的尹子瑜道:“将来咱们家是要出海,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的。到时候,阖家性命都要倚重三娘。她父亲是世之英雄,于大海之上和倭奴还有西洋番鬼们搏斗,若无四海王,大燕海疆早已不宁。前些时候四海王被叛徒出卖,倭国和葡里亚两国船队联合叛逆,袭杀了四海王船队。三娘带着重伤的父亲,拼死杀出一条血路来,护着母亲和两个幼弟逃进大燕。千里进京,寻我相助。又见我姿色不凡,青睐于我……”
“呸!!”
一群女孩子正震惊感动的无以名状,结果听到了这……
一双双嫌弃的目光瞪来,贾蔷哈哈大笑起来。
笑罢,他面色收敛了些,道:“总之,三娘是个好姑娘,她既然愿意进贾家门儿里来,往后就是一家人。我会善待于她,也希望她能在咱们家里,生活的幸福快乐。”
黛玉上前握住了闫三娘的手,见她听着贾蔷的赞美和诺言后,抿着嘴,眼中流下泪来,温声笑道:“好姐姐快莫哭了,随我来见过老太太,还有子瑜姐姐。”
闫三娘上前与贾母磕头,贾母虽然打心底里也不大喜欢这个肤色有些深的丫头,但既然贾蔷喜欢,而且还有大用,她也不会面上苛难,让鸳鸯取来一份头面,送与了她。
黛玉笑道:“我和子瑜姐姐的那份,等回前面船上时再给你。”
闫三娘又与尹子瑜见礼,尹子瑜微笑颔首。
贾母却等不及了,问贾蔷道:“蔷哥儿,你说,这贱婢如何发落?”
湘云有些气不平道:“老太太,是宝哥哥房里的碧痕先骂的二嫂子……”
“云儿住口!”
贾母大怒道:“我也是白疼了你一场,宝玉被气的起不得床来,你倒向着别人说话?碧痕那蹄子纵然有错,也是宝玉的跟前人,岂有轻易动手的道理?”
贾蔷揉了揉眉心,道:“你老先歇歇,待我问清楚缘由后再说。我问谁,谁开口。没问的,不许插嘴。”
又对闫三娘道:“跟太太到旁边坐去,瞧我审审案。”
闫三娘应下后,紧紧跟在黛玉身边,唯恐走错一步。
贾蔷随意拉了把椅子坐下后,看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粗壮丫头,道:“别怕,贾家是讲道理的地方。听方才的话,倒是碧痕先骂的人。你把事情讲清楚就是,不是大事。”
贾母在上面坐不住了,不过没等她开口,黛玉就冲她小声笑道:“老太太且先听她说。”
贾母话被怼在嗓子眼儿,差点气个半死,不过到底在人前给黛玉这个体面,闷起独自生气。
那丫鬟一直在流泪,听闻贾蔷之言后,哽咽道:“国公爷,是……是碧痕骂我们姑娘……”
“听听,听听!都嫁到贾家来了,还是一口一个我们姑娘,这个小女昌妇眼里可有宝玉?”
贾母闻言又震怒骂道。
贾蔷皱眉道:“你老差不多行了,心疼宝玉归心疼宝玉,吹毛求疵有甚么意思?紫鹃那蹄子平日里还不是叫林妹妹姑娘?多大点事。和一个丫头计较甚么?”
贾母一滞后,埋怨道:“好好好,今儿我倒想瞧瞧你如何审案!”
贾蔷回过头来,道:“继续说。”
丫鬟哭着给贾蔷磕了头后,继续道:“碧痕只说二奶奶配不上宝二爷,说我们姑娘哪里算得上公府嫡小姐,连她这个荣府的丫鬟都比不上。还说我们姑娘连香也不熏,身上都是臭烘烘的,宝二爷见着了都作呕,还说这是宝二爷亲口说的……”
听闻这番言论,贾蔷眉尖轻轻一挑,而黛玉身旁的闫三娘差点想寻一条地缝钻进去。
她也不熏香,身上常年的海水咸味,岂非同样连贾家的丫鬟都不如?
贾蔷轻声道:“所以,你也骂了宝玉?”
丫鬟抬手就往自己脸上扇了两耳光,哭道:“是奴婢嘴贱,不关我们姑娘的事……”
“欸!”
贾蔷见之皱眉道:“你虽有过错,可也是碧痕招惹在先,何故打自己?再说,此事和三婶婶也没干系。”
丫鬟闻言,满脸懊悔,道:“碧痕骂的太狠,我推了她一把,二爷和姑娘回来后,碧痕又阴阳怪气的骂我们姑娘。我气不过,就又打了她。宝二爷要人来打我,我们姑娘不许,他就要亲自动手,被我们姑娘推开了。宝二爷倒下后就起不来了……姑娘只轻轻推了他……”
贾蔷这才恍然,难怪先前贾母分明还是对姜英不错,今儿怎么如此动怒。
他沉吟稍许后,对鸳鸯道:“你去告诉二老爷,让他探望探望宝玉,若是宝玉能起来,就叫他过来。另外,将碧痕也带来。”
鸳鸯闻言登时作难起来,贾蔷也不强求,转头对紫鹃道:“将这些话告诉林之孝家的,让她去寻二老爷。”
上面贾母气的发抖,道:“都动上手了,你还护着她?”
贾蔷啧了声,道:“动甚么手啊?三婶婶是赵国公的亲孙女儿,打小练得一身武艺,她要动手,宝玉早死那了。挡了一下而已,值当气成这样?他这不是在气三婶婶,是气不能和姊妹们一道顽闹了。”
贾母气的说不出话来,这个时候薛姨妈、凤姐儿等都不敢劝,黛玉笑着起身道:“老太太,你不是常劝我们,这世上哪有不拌嘴不打架的夫妻?清官难断家务事,二哥哥如今都成亲了,房里的事就由得他自己去办罢。再说,这些日子瞧下来,老太太还不知道这个二嫂子比那个二嫂子强?”
凤姐儿躺着都躺枪,高声抱屈道:“了不得了,可有没有青天大老爷呀?”
黛玉开了口,薛姨妈也笑着劝道:“老太太且放宽心,这宝玉家的我瞧着也不是轻狂的,一点也没有公府贵女的娇气,稳稳当当的,前儿遇险时,还能站出来想着守护一大家子,很不错呢。”
贾母仍有恼火,道:“凭她再怎样,我都不会这般生气。可岂有和自家爷们儿动手的道理?如今我还在,她就敢动手,将来我死了,宝玉还不被欺负死?”
黛玉笑道:“再没这个道理,人家不是那样的人,而且也有我们在。”
正说话间,就见贾政带着宝玉上来。
时至今日,这个世界和贾蔷记忆中的红楼世界,早已大相径庭。
唯一未变的,就是宝玉畏惧其老子,如老鼠畏猫。
此刻哪里还有气的起不来的模样?
“不知国公寻我父子来,出了甚么事?”
贾政以国礼问贾蔷道。
贾蔷看了眼鹌鹑似的宝玉,笑了笑,道:“没甚大事,就是过来见个面,稍许到前面码头就回去了。宝玉,听说你身子不大受用,可好些了?”
宝玉心里海松了口气,连连摇头道:“并不相干,没甚事。”
贾蔷点了点头,道:“没甚事就好。二老爷若忙,就先去罢。”
贾政:“……”
虽然对贾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态度心有不满,不过也未多说甚么,转身离去。
等贾政离去后,贾蔷又看向后面面色苍白,眼中掩不住恐惧的碧痕。
“来人,将这个贱婢掌嘴三十,丢下船去!”
贾蔷突然发作,唬了众人一跳,碧痕更是瘫软在地上,口口声声喊着:“宝二爷救命!”
可是宝玉见贾蔷如此动怒,哪里敢多言?
再者也怕闹将起来,将贾政给惊扰回来,因此低头不敢言。
“我错了,国公爷,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犯口舌,乱尊卑了!”
眼见宝玉不出头,碧痕心凉之余,挣扎着爬起身来,朝贾蔷拼命磕头求饶。
两个嬷嬷已经走到她身边,要拖她下去。
黛玉上前轻轻拉扯了下贾蔷的胳膊,她这样的性子,如何能见着出条人命?
贾蔷拍了拍她的手后,同碧痕冷笑道:“我就说,家里面怎会有那么多糊涂人?原来你都明白,这是在犯口舌乱尊卑。你是瞧见了宝玉和三婶婶不睦,所以在中间故意挑拨生事。
你也是想瞎了心了,就算宝玉和三婶婶有甚么差池,也轮不到你这贱婢上位。人都有私心,你向往好的生活也可以理解。但是,用下作的手段搞阴谋诡计害人,那你就是在找死!
在贾家,绝无宠妾灭妻的可能!
带下去!”
……
第九百五十二章 荆朝云之谋
皇城,西苑。
中海子龙船上。
帝后不可能久居帐篷中,隆安帝又因养心殿的阴影,不肯待在其余宫殿内,就只有搬迁至西苑湖上。
龙舟就如一座小型宫殿般,游弋在中海子之上。
尹后一身素淡的春衣,面上非但不施粉黛,甚至暗中还以处理过的姜汁抹面,这让她看起来苍老了十岁不止。
一场地龙翻身,砸断了隆安帝的腰椎,让他瘫痪在床,便溺失禁……
这样的晴天霹雳,虽然没有让他彻底萎靡不振,却也让这位英明天子,性格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本就生性苛刻的隆安帝,如今愈发严苛不近人情。
其实也能理解……
任谁命运如此坎坷,一心为了社稷黎庶,结果却落得这样一个悲惨的下场,都不会心平气和。
而隆安帝能渐渐恢复理智,冷静下来,已经算是不错了。
只是连韩彬、林如海等从前的天子近臣,如今都愈发感觉到压力,天子仿佛变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帝王。
尹后也愈发谨小慎微,处处做的滴水不漏。
即便是代天子持朱笔御批,也完全按照天子之意来落笔,不多一字,不减一字,更不多说多问。
朱批罢,就服侍隆安帝用药用膳,之后还要诵经祈祷。
数日下来皆如此,慢慢恢复成了取得隆安帝信任的第一人……
“娘娘。”
一满头白发但精气神看着很好的老人乘小舟渡上龙舟后,进殿内先与尹后见礼道。
尹后笑道:“荆相来了,里面请,皇上等着了。”
荆朝云躬身谢过后,又道:“娘娘也要保重凤体才是。”
尹后含笑应下,引着荆朝云往内行去,至龙榻边站定。
整个内殿,都被浓郁的熏香充斥着。
荆朝云当然知道这是为甚么,或许眼前的天子愈发严厉不近人情,便是为了维持帝王之威。
只是,又怎么可能维持的住?
眼下外面已经谣言四起,道天子得位不正,弑父囚母,获罪于天,才终得今日之祸。
这种传言,极有信众。
不然,为何单单天子罹受此难?
听说地龙翻身前宁国公贾蔷已经进宫预警,结果被天子错过,这难道不是天意?
帝王的根基,都因此动摇。
尽管林如海下辣手,很是处置了一批传谣之人。
可越是如此,士林清流私下里传的越狠。
市井百姓间更是如此。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怎么可能禁绝的了?
只不过这些事,都在瞒着天子罢。
荆朝云近来成为天子边的红人,起复为保和殿大学士,位份甚至还在林如海之上,与韩彬平齐。
当然,荆朝云至今未分管任何朝事,只在隆安帝身边听用。
但便是如此,对新党而言,也如鲠在喉,胆战心惊。
任谁都看得出,朝廷的风向,要变了……
“皇上,新任钦天监监丞张道子汇聚十八位精通风水相术的风水师,堪舆皇城风水后,发现皇城风水较国朝鼎定之初,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荆朝云见礼罢说道。
隆安帝目光森然,转过头遥望东侧皇城方向,眼中唯有厌恨,过了好一会儿后,他方缓缓问道:“何等变化?”
荆朝云道:“自景初十九年,因皇城失火,焚烧了三大殿,工部建言,砌高墙以缓风势,故而皇城内城墙普遍加高。另外,皇宫里院院相套,再加上溪沟水流过于平缓,几乎成了死水,时日一久,便成了困顿紫薇之势。张道子甚至说……”
“说甚么?”
荆朝云叹息一声道:“张道子说,先帝之所以突然驾崩,便与此煞相干。”
隆安帝眸光波动了稍许后,问道:“如何化解此煞?”
荆朝云道:“九重深宫,若大兴土木改动,非十载不能建其功……”
“嗯?”
隆安帝声音如同冰渣子一样,沉声道:“十载?莫非要等朕也暴毙归天后,才能化解的了?”
荆朝云忙道:“皇上放心,张道子另有良策可化解。”
隆安帝沉声问道:“甚么良策?”
荆朝云道:“张道子带领诸风水先生堪舆京城各处,于西郊之处,发现风水盛地!彼处有连绵不断的西山秀峰,如玉泉山、万寿山、北海等,自流泉遍地皆是,在低洼处汇成大大小小的湖泊池沼,有生生不息聚龙养脉之势!若是能在那里兴修一座园子,作为皇上避喧听政之处,对皇上将养龙体,有极大的好处!”
隆安帝闻言,却沉默下来,一旁尹后高兴道:“若果真如此,那这园子要修,一定要修!”
又看向隆安帝道:“臣妾知道皇上知道国事艰难,心疼银子,想多留些给百姓买粮食。可臣妾这回要任性一回,便是将家俬都变卖了,砸锅卖铁也要给皇上修!”
隆安帝看了眼尹后,目光柔和稍许,却也是一闪而逝,问荆朝云道:“要多少银子?”
荆朝云道:“老臣当时就叫来工部侍郎,并请来内务府营造司的掌仪司,仔细算了番,按张道子他们的规置,约数三百万两上下。”
听闻此言,隆安帝嘴角抽了抽,尹后也哑口无言。
几十万两她还能想想法子,三百万两……
砸锅卖铁都不够。
却听荆朝云笑着道:“皇上、娘娘莫忧,这笔银子,臣以为不必动用国库。臣知道,皇上爱民如子,绝不会为了园子耽搁百姓的生计。可这笔银子,皇上自己就有!”
隆安帝看着荆朝云,漠然不语。
荆朝云历三朝相二帝,几番起落的人,此刻看着隆安帝的目光,也不禁心底发寒。
他忙道:“臣绝非妄言,皇上,您莫非忘了皇家钱庄?”
隆安帝闻言皱了皱眉头,一旁尹后轻声道:“荆相,天家对皇家钱庄并无插手之权。不是不能,天子为天下至尊,若想办,甚么事办不得?但规矩就是规矩,坏了规矩,就乱了分寸,不可轻为。”
荆朝云笑道:“娘娘贤明如此,当真为天下之幸。不过,老臣从来最重规矩,又怎会去破坏规矩?”
尹后闻言笑道:“那荆相所言之意是……荆相,皇上龙体乏了,快要歇息了,你有话就直言。本朝不是景初朝,皇上也不是先帝,不需要那么多弯弯绕绕。皇上圣心独运,也不需要臣子循循善诱。”
这话让荆朝云眼角跳了跳,再看向隆安帝,忙跪地道:“是老臣昏聩了,罪该万死。”
“说正事。”
隆安帝先是赞许的看了尹后一眼后,冷冷说道。
荆朝云道:“就老臣所知,宁国公贾蔷将内务府钱庄转为大燕皇家钱庄后,对先前内务府钱庄所承诺的股本股息仍然承认。按他的算法,钱庄分十成股,一成股又分一百份股。一股本金二万两,每年股息分红三千两。而天家,独占六成股。按贾蔷给出的算法,一年分红就有一百八十万两!”
一旁尹后迟疑稍许提醒道:“荆相,贾蔷许诺的分红,是三年之后。如今那钱庄都还未运行……”
荆朝云笑道:“虽未运行,可年前不是已经给宗室发过一回红利了?他也曾承诺,今岁就会发些股息,这总没错罢?”
尹后闻言没有开口,暗中皱了皱眉头。
话虽如此,可还没等内务府钱庄开门,朝廷就将人赶了出去。
内务府钱庄落到李时手里,一文钱没挣到,还赔了几十万两。
这会儿拿原先的承诺来兑现,着实不厚道。
只是,尹后自知不能再为贾蔷说话了,不然是祸非福,对贾蔷如此,对她也如此。
见尹后不开口了,荆朝云笑道:“其实贾蔷若是不同意,也不当紧。臣去化缘,去寻出这三百万两来。只是,这皇家钱庄,就得拿出来。老臣知道此事必会得罪宁国公,但为了皇上的龙体,为了大燕的江山社稷,老臣虽死无憾!”
隆安帝淡漠问道:“荆卿准备从何处化缘?”
荆朝云笑道:“晋商。晋商原就是国朝最先操持钱庄的商人,拿皇家两个字去换,老臣相信,绝对能换回三百万两,甚至更多些的银子!”
隆安帝闻言,沉默稍许后,看向尹后,淡淡道:“皇后怎么说?”
尹后笑道:“若是旁的事,臣妾自不敢多嘴。但涉及到皇上龙体,臣妾自然责无旁贷。稍后就书信一封,加急送去给贾蔷,叫他尽快将银子拿出来。天大的事,也迈不过皇上的龙体!”
隆安帝缓缓道:“也别三百万两了,先叫他拿一年的股息,剩下的,明年再给。”顿了顿,却又摇头道:“先别急,去请林如海来,朕问问他的意见。”
说话间,眸光阴冷。
……
“放烟花?放甚么烟花?”
运河上,贾家楼船一前一后扬帆行驶着,此刻已是夜深,跟到这边儿来的凤姐儿等了许久也未等到放烟花,因而忍不住问道。
未想贾蔷比她还纳罕,反问了句。
凤姐儿恨的咬紧后牙根,道:“先前连放了三晚上的焰火,怎么着,老娘来了就不放了?”
见她气的脸都黄了,一众姊妹们吃吃笑了起来。
黛玉没好气的轻轻敲了贾蔷一下,道:“人家怀着身子呢,你仔细气出个好歹来……”说罢同凤姐儿道:“果真没了,不是你来了才不放的。”
“噗嗤!”
一旁宝钗生生笑出声来,姊妹们也无不捧腹。
凤姐儿颤着手指了指贾蔷,又指了指黛玉,“悲惨”道:“你们两个……真是夫唱妇随,合起来欺负我这个小寡妇!”
众姊妹快笑疯了,探春笑的一喘一喘的,道:“二嫂子你疯了,你多咱成了……你疯了!”
闫三娘看着热热闹闹的这一大家子,当真熨帖之极,心里最后一点担忧也没了。
不过,她虽享受此刻的家人感觉,却也知道,她不会在这里待许久。
她终将归于大海之上,这是她的愿望,也是她的使命。
望着坐在一堆女儿家中间笑意吟吟的贾蔷,闫三娘目光都快化了。
大海是她的战场,是她向往之地,但从今天起,这个男人所在之地,才是她的家。
“砰!”
“啪啪啪!”
船只行驶至两岸没了烟火的狂野之地时,忽地,一束烟花升空,绽放出千百点星光来。
……
第九百五十三章 林如海,你要与朕一个解释!
皇家西苑,海子龙舟上。
林如海轻提袍裳前摆,步入内殿。
其形容清癯,目光温润,两鬓霜白。
相较之下,周身雍贵的荆朝云,虽多了些威仪,却也多了许多流俗之气。
林如海请安罢,清咳了几声。
就面色而言,他甚至还不如隆安帝。
拄着拐,起身平缓,看得出,对于朝政,他如今也是在勉力为之。
太医院内关于林如海的病情医案,是隆安帝每日必看的卷宗之一。
“爱卿,保重身体啊。”
饶是心有忌惮,可是看着林如海的情形,隆安帝仍叹息一声后劝慰道。
除却林如海外,这句话都是其他人对隆安帝说的。
林如海闻言笑了笑,道:“不碍事,总能坚持到,陛下龙体康复。世事虽多艰,只当好事多磨罢。”
尹后在一旁笑道:“怪道皇上总是夸林大人温润如玉,是朝臣中少见的君子。”
林如海惭愧笑道:“哪里还是甚么君子,近来不知挨了多少骂,名声和臣那个弟子差不离儿了。权奸师徒的名号,怕是要等到盖棺定论时才能去了。”顿了顿,他看向隆安帝问道:“皇上急召臣来,可是有甚么要紧事?”
隆安帝一时间,忽然有些难以启齿,不过身下的麻木,让他又渐渐冰冷下来,手臂微微抬起,指了指荆朝云,道:“荆爱卿有事商议。”
林如海看向荆朝云,荆朝云一直审视着林如海。
此人虽不声不响,可是这二年来栽倒在他手里的景初旧臣,绝不比韩彬等人少。
他落了个官场君子的名声,可他那弟子,恍若疯狗,撕碎了多少人?
着实狠辣阴毒!
荆朝云面色红润,官仪颇佳,看着林如海笑着将钦天监新任监丞张道子关于修园子一事说了遍。
林如海沉吟稍许道:“该修。无论皇城的风水如何,园子都一定要修。皇上,若时光能倒流,臣等砸锅卖铁,也要为皇上修一座万园之园。未修此园,为臣等平生最大之憾事。莫说臣,连元辅、御史大夫等从来最是尚俭之人,都因此事悔恨多时。臣等之罪,万死难赎。”
看着形容隐隐有些激动的林如海,隆安帝心中好受了稍许,不再为修园子而感到隐隐的不安了。
皇城,他是决计不愿再去住了……
隆安帝问道:“今年国事艰难,户部可有余银?”
林如海摇头道:“户部没甚余银了……”
隆安帝闻言,脸色一下铁青起来,就听林如海继续道:“但臣会想法子的,此事,为头等大事,绝不会耽搁了。”
隆安帝道:“你身上担了那么些事,此事就不必多操劳了。正好,荆爱卿想出了一良策。”
林如海笑道:“荆大人历三朝,相二帝,对新政也有大功。与荆大人相比,连半山公都是下官。荆大人想出的良策,必是极好的法子。臣洗耳恭听。”
隆安帝对于林如海的品性,当真是没有任何挑剔之处。
若非身子骨着实太差,性格又有些过于处处谦卑,可谓是完美的臣子了。
不过,身子太差,也有太差的好处。
至少眼下,仍可以放心大用。
荆朝云将他的“良策”说了遍后,在诉说时,隆安帝、尹后都静静的观察着林如海的神情变化,原以为他会动怒,却未想到,他神情始终淡然,听到最后,竟是笑了出来,于隆安帝道:“不想与臣之想法,大同小异。不过,比臣之预设老成一些。”
隆安帝闻言怔了怔,荆朝云的眼角却抽了抽,问道:“不知林大人所想之策是……”
林如海道:“倒也不算皆是我的主意,主要还是贾蔷。”
又是一桩意料之外的事……
荆朝云微微眯了眯眼,道:“宁国公,想孝敬建园子的银子?”
林如海摇了摇头,道:“我是说钱庄之事,咳咳。”清咳了两声后,林如海看向隆安帝道:“皇上可还记得大燕皇家钱庄的股本是多少?”
隆安帝闻言,若有所思道:“是,一亿两白银?”
林如海颔首道:“正是,而天家独占六成,股本算作六千万两。皇上,您可知为何天家不出一文,却能占据如此巨大的股本?要知道,国库一年也不过三千万两的进项。”
隆安帝道:“是贾蔷的孝心,还是皇家两个字的分量?”
林如海笑道:“皇上英明,正是皇家两个字的分量。皇上,这绝非只是尊荣,而是实打实的银子。用贾蔷的话来说,这六千万两还只是最初的作算,越往后,家底越厚,股本也越厚。”
以荆朝云的城府,此刻都着实忍不住了,道:“林大人,宁国公之言,何异于痴人说梦?这种话,他年岁小在皇上面前夸夸海口也就罢了,林大人如今暂掌天下大权,又岂能在御前说这等荒诞之言?”
“荒诞之言?”
林如海涵养极好,若是贾蔷在这,怕是早就冷嘲热讽开骂了,林如海却只是笑了笑,道:“荆大人莫急,且听我说完,自有分晓。”
林如海同隆安帝道:“皇上,贾蔷之意,钱庄之用,若是用的好,于百姓有莫大的便利,其中又有莫大的利益。旁的不说,只提银票的货币性质,就注定了那是一座用之不竭的金山!”
“货币?”
隆安帝皱眉问道。
尹后在一旁,却是若有所思起来。
论起聪慧,她不在世间任何人之下。
林如海道:“正是,货币!能够发行银票,等同于发行货币的权力。贾蔷说,他之所以将六成股,算上宗室甚至在七成以上的股本都归于皇族,又恳请皇上从户部、大理寺、兰台御史调官员坐镇钱庄,就在于这个发行货币之大权,堪称一国一朝之命脉,岂敢握于私人之手?”
荆朝云已经察觉出不对了,皱眉沉声道:“林相,未免过于危言耸听了罢?钱庄纵有些许便利,也不过便利些许商贾,谈何铸币权?”
民间擅自铸钱者,等同于谋逆,是要抄家灭族的!
这等大权,只能在朝廷手中。
林如海将银票等同于铜钱,其心可诛!
林如海摆手道:“荆大人放心,虽然外面骂我吃相难看,却也不会想着以此去覆灭各地钱庄,那会出大乱子的。”
荆朝云闻言心中稍安,却还是摇头道:“此事务必要说清楚,不然传了出去,天下必然人心惶惶,凭生祸端。”
林如海微笑道:“荆大人言重了,眼下的钱庄,不过是便利商贾罢了,谈不到甚么祸端。”
说罢不再辩论,同隆安帝道:“过去的事,可以不计较,但往后,却不能再放纵。皇上,此绝非臣言过其实。钱庄的银票眼下分五十两、一百两、五百两和一千两四等。所以对寻常百姓而言,不算甚么。毕竟绝大多数百姓,日常都只用铜钱,连银子都用的少,一生也见不到五十两、一百两银子的巨额财富。但如果钱庄发行一两、二两、五两、十两,乃至发行更小额些的银票,这些小额银票能在商铺货栈里买货物……这和铸币又有甚么分别?就臣所知,大燕皇家钱庄,就有此打算。
这类做法的好处就是,天下再无缺钱之忧。更大的好处,在于消除火耗,可以极大的减少百姓负担!而钱庄所生利钱,皇上根本不可能用完,可设天家养廉银子,发放与天下官员,高薪养廉。如此,也让他们知道,天恩深重,皇恩浩荡!
皇上,这等大权,绝不容轻易操持于商贾之手,是要出大乱子的!”
不等脸色凝重的荆朝云开口,隆安帝就问道:“爱卿准备如何处置?”
林如海道:“民间钱庄想继续开设下去,就必须要行两条路数。其一,向皇家钱庄交付一笔足以应付私人钱庄生乱时可安抚动荡的预备金,此金额数目皇家钱庄交付的是六千万,民间钱庄只需十一即可,也就是六百万。并且钱庄账目要对朝廷完全开放,户部、大理寺、御史台还有绣衣卫、中车府,每年都要清查一回。
其二,民间钱庄不得私自印制银票,所需银票,皆需由皇家钱庄来印制,而后发放至各钱庄流通使用。私自印发银票等同于私自铸钱,是绝不允许的大罪!”
一家六百万……
天下有多少钱庄?
别的不说,晋商商帮中就有八大钱庄,果真一家交六百万,都快抵得上一年国库进项了!
而不准私自印刷银票,更是等同于掘了他们的祖坟……
荆朝云斩钉截铁道:“林大人此为与民争利,士林百姓绝不会同意。”
林如海呵呵笑道:“士林不会不同意,不同意的只是受晋商豢养的文贼。百姓更不会不同意,因为受益的终将是百姓。
荆大人,我知道老相爷与晋商关系向来交好,劳老相爷与他们带句话。若不想交太多银子,就将商号合并。
八大钱庄合并成一家,这样他们只交一份保证金就足矣。皇家钱庄发行银票时也省心些,发行那么多银票做甚么?朝廷管理起来也不便利。
且八家合一,股本深厚,等闲不会出事,朝廷也放心些不是?”
说罢,不再看面色铁青的荆朝云,转头对隆安帝道:“皇上,此策臣思虑良久,也或是臣为宦生涯中,与皇上所出的最后一策。此法操持的好,天家再无缺银之忧,天下黎庶必感皇恩深重,天下官绅岁岁得养廉之银,也会感念君父慈恩。皇上,此法可固皇权万年!”
隆安帝怔怔的看着眼中隐隐带有血丝的林如海,轻声唤了声:“爱卿……”
荆朝云见之心中惊怒,他的根基就是晋商。
景初朝臣中,数他最为清廉,因为他根本不用去贪,晋商孝敬给他的银子,他就用之不竭。
如今最富有的十大晋商中,有四位都是他的门人。
有银子未必能成为大官,但当了大官后手中若握有足够的可支配财富,那就等于开了挂一般。
便是新政到这个地步,不断更换官员,可荆朝云始终稳坐不动。
就凭借银子发挥的作用,十个新党官员里,至少有三个是他的人。
而这三个人在他的官网扶持下,很容易就能升至高位。
论起做官的手段,论起结党布局的本事,韩彬、林如海等都不是他的对手!
但是,如果断了晋商最大的财路,就等于断了他的根本,荆朝云如何肯答应?
看着隆安帝和林如海一对离死都不远的君臣此刻竟又君臣相得起来,荆朝云面色不变,微笑道:“林大人,此法或为良策,可是想真正铺开办成,非十年光阴不能也。十年或许都说少了些,真正到做州县皆设钱庄,连百姓交纳税赋都用银票,怕是没有三十年的光景,绝办不到。”
听闻此言,隆安帝如兜头泼下一盆凉水。
十年,三十年?
他还能活三年?!
眼见隆安帝眼神缓缓变得冰冷,林如海却呵呵笑了笑,道:“是啊,非二三十年功而不得行。但是,眼下不就是想修个园子么?即便只六百万两,也足以给皇上修一座万园之园!修好园子,皇上搬进去避喧听政,受龙脉滋养,谁说就不能万岁万万岁?”
荆朝云沉声道:“林大人,原本如今非老夫执政,许多事老夫不愿多嘴。可是却着实看不下去,尔等如此欺瞒君王!”
林如海奇道:“不知老相爷何出此言?”
荆朝云声量提高喝道:“何出此言?如今外面沸沸扬扬妖言四起!都道皇上此遭劫难,是因遭受奸臣蛊惑,获罪于天,故而无所祷也!不然,为何偏偏只养心殿坍塌,为何只天子罹遭此难?宁国公贾蔷分明已经进宫预警了,却仍逃不过此劫,非天意又是甚么?此刻你又出此等与民争利,盘剥苛刻的法子,岂不让天子愈发遭人非议?你想让青史之上,如何书些皇上的功过?”
隆安帝闻言,脸色陡然变化,他心中最畏惧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他双眸锐利森然的看向林如海,沉声道:“此等妖言,朕为何丝毫不知?林如海,你要与朕一个解释!”
……
第九百五十四章 绝杀!
“皇上息怒!”
林如海见隆安帝震怒,他跪伏在地,却仍旧不慌不忙拱手道:“皇上,此等小事,臣已有对策,三日之内,情况就会翻转。其实早在第一日有这等妖言传出时,臣就已经知道,元辅也知,原是要下辣手处置。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更何况背后有奸邪趁机挑唆生事?所以只一味的严防,断防不住。臣就借机暗中查证了番,并且另有布置。”
隆安帝心中急怒燃烧,没有一个皇帝,对于威胁到他上天之子的权威,威胁到他帝位稳固的妖言能平心静气下来,尤其是在他身心如此敏感的时候,隆安帝暴怒道:“都知道了?好好,好!这等罪该万死的大案,你们都知道了,倒将朕瞒在鼓里,你们眼中还有朕这个天子么?”
林如海微微皱了皱眉,语气道:“皇上,若急切发作,必会让幕后黑手藏的更深。如今幕后黑手已经锁定,查办之后,就剩下消弭妖言。其实也容易办到……”
荆朝云摇头叹息道:“唉,到底想的简单了些。造谣一张嘴,辟谣怕是十年都难消除后患。林大人,草率了。此事事关天子圣名,更事关皇权之重,岂有以此为饵,只为了查几个黑手的?孰轻孰重,尔等不知?还是……”
甚么叫做杀人诛心,莫过如此。
就连素来好心性的林如海此刻都勃然恼怒,厉声道:“荆朝云,我敬你为三朝元老,所以才屡屡退让,不想你不知轻重,屡屡行诛心构陷之勾当!妄想将景初朝的党争恶臭再带回朝廷,祸乱朝纲!你以为本官不知你为何如此阴毒?不过是背后牵扯到的晋商是你的钱袋子,是你控制景初旧党,培植新人的根本!老而不死是为贼也,大燕朝政,就是因你这等人才会被败坏至此!
是何人在背后大肆宣扬皇上此次遭难,是获罪于天?就是你们这些景初旧臣,为首的,正是景初朝文华殿大学士何振!若非如此,又岂能造出如此之势来?
只可惜,你们终不过是枉费心机!民意如烘炉,自会去芜存菁,辨别清明!如今百姓们都知道,皇上最是爱民如子,才会在地龙翻身时以万金之体,替京城百万黎庶挡难!若非皇上挡下大半天灾,整个神京都中都会化为废墟!
皇上为了百姓,为了大燕的江山社稷罹受如此大难,感天动地!
何振这等饱受君恩,位居军机大学士的宰辅阁臣,却为一己之私,为党争,竟大肆造谣侮蔑天子,妄图动摇皇权,其罪之恶,亘古罕见!
荆朝云,你一个旧党党魁,天子不以你过往不耻之行为罪,屡屡加恩,没想到你这老匹夫,做下这等丧心病狂恶毒之事,还有颜面在御前大放厥词!!
莫非仍不知,世道变了!隆安朝,不是景初朝!隆安天子,也不是先帝!”
说罢,也不给瞠目结舌的荆朝云反驳的机会,转头对隆安帝道:“皇上,此案人证物证,乃至贼子密谈之时间、地点、何人谈话又是如何进行造谣的,御史大夫韩琮那里记得完整详实!荆朝云虽未直接参与其中,可若说他不知内情,却是天大的笑话!绣衣卫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何振曾于三日前夜晚,前往布政坊荆府密议!这是一桩铁案!!”
此刻,林如海就是一个被惹急了的温良君子,发出最严厉的决裂斥责,毫不留情!
一旁尹后看着他,眼中难掩赞叹。
何谓名臣?
不过如此!
往日里总觉得林如海有些过于妇人之仁,过于讲究体面,下手不够果决。
今日方见老实人被逼急了后的绝地反击!
可笑荆朝云,好不容易得了个起复之机,选谁做筏子不好,非选林如海、贾蔷师徒。
以为贾蔷出京了,就好欺负了?
今日才见林如海的手段罢!
最可怕的是,林如海并未从一开始就亮出这些,而是等着荆朝云发难!
林如海既然知道了荆朝云背后的晋商,就故意挑出钱庄之策,引得荆朝云来攻。
环环相套下,荆朝云一步步走入死局!
端的精彩!
果然如林如海所言,世道变了……
荆朝云面色一片灰败,显然尹后能看出的事,他也想得到。
何振前夜去荆府其实并无密谈之事,荆朝云极善明哲保身之道,从来不争、不贪,近乎以完人的形象混迹官场。
如果今日不是他一步步被引入死局中,单凭何振入荆府,绝不能将他如何。
可恨,林如海竟如此苦心积虑的设下此计。
大意了,也小觑了林如海这等后辈的阴险果决。
如今他身边官员大都四散开来,京中势力被打的四分五裂,仓促间,实力连三成都不到。
关键是他没想到,这个节点隆安天子分明是起了平衡朝中局势的心思,才重新起复于他,但凡揣摩点圣心,也该知道留着他,否则置天子于何地?
未想此辈们如此大胆,如此果决的想要伏杀于他!
荆朝云眉头紧皱,看着脸色铁青的隆安帝,缓缓道:“皇上是知道老臣品性的,若是老臣想做些甚么,绝不会等到今日,早在新政之初时就……”
然而不等他说完,林如海就在再度沉声斥断道:“正因如此,才显得你心机阴沉歹毒。荆朝云,这一日,你等了太长时间了罢?如果不是这次地龙翻身,如果不是皇上以万金之躯,代社稷、代百万黎庶受难,你还会等到甚么时候?铁证之前,凭你如何狡辩,又能如何?”
“皇上、娘娘,元辅韩彬韩大人、御史大夫韩琮韩大人、文华殿大学士张谷张大人、东阁大学士李晗李大人殿外求见。”
内侍进来,恭敬禀报道。
听闻此言,隆安帝、尹后的面色都肃然起来。
显然,今日就是韩彬、林如海、韩琮、李晗、张谷等对荆朝云,以及景初旧党的绝杀!
荆朝云也明白这一点,叹息一声后,拜伏在地,同隆安帝道:“皇上,臣知形势所迫,臣如今说甚么都无用了。但妖言祸国之事,绝非臣所谋,臣更未想到,会是何振所为……”
“好胆!你还敢在这巧言令色挑拨离间!”
林如海厉声喝道:“荆朝云,你睁大眼睛看看本官!”
荆朝云转过去,看向林如海,林如海虚点了点自身的身子骨,逼视着这位三朝元臣,大声道:“你道本官还有几日可活?若非满腔忠心为皇上,为社稷,为新政,本官在府上多苟延残喘几日,难道不更好些?本官之心,日月可明,天地可鉴!你这等官鬼实在太可怕了,也太可恨!挑拨人心顽弄手段之恶,当真罄竹难书!”
甚么叫形势所逼?
这分明又在往隆安帝心头扎刺!
说林如海等今日所为,是在逼宫。
当然,其实也的确是在逼宫。
但林如海此刻硬生生的将这种说法又钉死回去,他都病成这般模样,逼宫所为何事?
难道是为了林家满门富贵?林家除了他,一个小妾,一个尚未出生的婴孩,还有甚么满门?
所以,无人可罪他逼宫。
眼看着韩彬、韩琮、李晗、张谷步步入内,荆朝云再无话可说。
今岁也逾七十,万般雄心壮志,还残存几何?
“罪臣别无所求,愿尽辞官爵,告老还乡。望皇上看在臣历三朝相二帝,略有苦劳的份上,成全罪臣。”
“不可,妖言祸国,当诛!”
“除恶务尽!”
“留不得!”
又是林如海挑头,必要绝了荆朝云的生路。
荆朝云见隆安帝一言不发,忽地哈哈大笑起来,道:“皇上,今日彼辈能逼宫杀老臣,来日就能逼宫皇上。便是皇上在时他们不敢,等后继之君登基,也不过一傀儡尔!”
韩彬冷冷道:“如海说的没错,你果然是官场妖邪!到了这个地步,仍不忘离间君臣关系,想种祸社稷。也罢,让你死个明白。便在昨日,我等刚刚定好军机内阁的规矩,准备今日承奏天子。大学士四年一任,每人不得连任超过两任。又年岁逾七十者,身体病弱者,皆不可连任,以免耽搁国事。所以,老夫连任不得,如海连任不得。如今四年已去一半,我等顶多在位二年。
荆朝云,如何,你可死之瞑目否?”
荆朝云震惊的看着韩彬道:“你们就不怕人亡政息?”
林如海淡淡道:“若靠我等老死于官位上,才能勉力维持住新政,那又有何意义?荆朝云,你这类人,永远不懂我辈开辟新政之心。本官尝闻你素来以张子四言自勉,如今看来,横渠先生的四言,你怕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韩琮亦道:“若无煌煌磊落之胸襟,又如何能当国之大政?荆朝云,就凭这一点,你该杀!”
“带下去罢。”
隆安帝不想再听这些了,微微摆了摆手,让人将荆朝云带走。
荆朝云也不再哭求甚么,起身与隆安帝躬身一揖后,由内侍押出龙舟。
等荆朝云走后,韩彬一只手指向龙舟外,道:“皇上,你且听!”
隆安帝闻言,淡漠的脸上一双清冷的眼睛看了过来,顺着韩彬的手眺望向龙舟外,甚么也没看到。
尹后却忽然神情一变,凤眸明亮道:“皇上,你听外面的动静……”
隆安帝这才侧耳倾听……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道道山呼声传进耳中,并且声音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浩荡。
隆安帝的神情渐渐解冻,被逼宫的震怒化解了稍许,他看向韩彬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韩彬看向林如海,道:“你操持的,你来说。”
林如海咳嗽了两声后,淡淡道:“皇上,士林里虽然被何振之流操持着,但他们却操控不了民意。如今京城百万民众都知道,是皇上以龙体挡下昊天上帝降下的灾劫,使得神京都城百万黎庶未在地龙翻身下化为齑粉。
此非臣一人之言,神京城内外七十二座寺庙和一百零八道观的主持,都自神佛处得知此事。
另外,受灾百姓身上穿着的新衣,都是出自天家内库,是皇上在从昏迷中醒来第一件过问的事。还有散发下去的粮米,以及兵马司、步军统领衙门等帮助受灾百姓起新屋,皆是出自圣意。
如此圣君,如此仁君,百姓们岂能不爱?
皇上,此刻无数百姓在寺庙、道观中为皇上祈福,皇城外此刻聚集十万百姓,向上天祷告,我大燕圣君,合该早日康复龙体!
自国朝鼎定以来,从高祖皇帝至皇上,四代帝王中,今以皇上声望最隆!
此事还会随邸报传遍天下。
皇上,咳,这世上,绝无人再能动摇皇上皇权分毫!
咳,咳咳咳……
荆朝云、何振等跳梁小丑,枉费心机!
臣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罢,叩倒在地。
韩彬等人亦纷纷拜倒,尹后随之拜倒:“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着遥遥传来的十万百姓之山呼声,看着地上皇后、宰辅们的跪拜,隆安帝心中的坚冰,终有了融化之兆。
他最担忧的,不就是皇权不稳么?果真有如此崇高之威望,谁又能威胁皇权?
他眸光隐隐波动,叫起道:“都起来罢,朕知诸卿心意,领受了。”
察觉出隆安帝发生的微妙变化,尹后凤眸微微眯了眯后,含笑起身。
韩彬等也纷纷起身,面上都轻松了些。
直到,一众人发现,林如海清瘦的身体,仍跪伏在那,一动不动。
见此,隆安帝心头猛地一沉,侧过脸看向林如海,张了张口,第二次才发出声音来:“林爱卿,平身罢。”
韩彬等也变了面色,韩彬看着林如海,抿了抿嘴,道:“如海,皇上叫起了……如海!”
韩琮一步上前,躬身去扶,可哪里还扶得起,只一碰,林如海清瘦的身躯就倒向一旁,露出一张惨白的脸。
面上,双目紧闭。
韩琮颤着手,至林如海鼻下探了探,发现已没了鼻息,登时落下泪来,哽咽喊了声:“林相啊!”
“爱卿!”
“如海!”
“林相!”
“太医!!!”
……
PS:本书无悲剧。
第九百五十五章 还有脉?
入夜。
运河之上,贾家楼船。
黛玉房内。
出了山东,进入江南境内,沿途不再是大片大片的荒野,多了许多人烟。
暮春的江南,也比北地暖和的多,到了一年中最舒适的时候。
夜晚开着窗,也没甚么凉寒之意。
即便外面淅淅沥沥下着春雨……
不过黛玉俏脸上的神情,与烟雨江南显然不合,显得过于凝重了些。
她看着贾蔷担忧道:“若是这样说来,那爹爹岂不是很危险?”
贾蔷笑了笑,将黛玉削瘦的肩膀揽入怀中,望着窗外的烟雨夜色,微笑道:“你太小瞧先生了,我昨晚才收到京中加急送来的一封信。信上先生叮嘱我勿要冲动行事,他已经设法,为我再争取一年的光景,从容布局。林妹妹虽为先生亲女,却还是不如我知先生。先生和我不同,我呢,常常将计划策划的自以为细致周全,可后来发现,随着时间的推移,总有意外发生,原先的计划也就用不上了,计划总没变化快。
我原以为大家都是如此,毕竟人算不如天算,是不是?
可后来我慢慢发现,如先生、半山公还有姜家那个老鬼、扬州的齐太忠这些当世顶尖高手,他们的布局,才是真正的从容不迫。设下一个愿景,而后就一步一步坚定不移的实施下去。
先生能说出让我宽心的话,就说明他已经布好大网,并且将要收网。”
黛玉听着虽感到光彩,可还是担心,道:“果真不会有危险?都说伴君如伴虎……”
贾蔷嘴角浮现出稍许冷笑来,道:“天子若无灾病,先生或许会有危险。不过他若无灾病,也不急着除去我。如今他瘫痪在床上,靠阿芙蓉续命,一天能清醒几个时辰都未知,凭此也想威胁到先生?”
黛玉很是不解,道:“可是,他是皇上啊……”
贾蔷摇头道:“若是开国太祖,或是世祖那样的马上皇帝,自然可以为所欲为。但是后继之君,除非想要亡国,否则又有几人能恣意任性?再者,我相信先生必有手段对付他。”
黛玉怔怔的看着贾蔷,贾蔷见此,忽地低头在她樱唇上啄了口,黛玉回过神来,轻轻敲了他一下,道:“我原想不明白,爹爹还有你都如此用心尽力的为朝廷出力,皇上为何还容不下你。可现在有些明白了,蔷哥儿,你对皇帝,竟无分毫敬意?”
贾蔷闻言笑了笑,道:“他想杀我,还让我对他有敬意?其实也不然,他能一心想要推行新政,解民之困,哪怕本意是为了他李家江山万万年,我都对他心怀三分敬意。可是他终究无容人之量,容不下我这个惊才绝艳的天纵之才,就不免让人不耻了。”
“呸!”
黛玉忍笑啐了口,嗔道:“不知羞!”
既然贾蔷如此笃定林如海不会出事,那她也就放下心来。
贾蔷哈哈一笑,将她搂的更近了些,感受着清瘦玲珑的娇躯,蠢蠢欲动。
黛玉俏脸渐渐晕红,却不想这样早让他欺负,岔开话题道:“那你接下来要干甚么?”
“干你!”
贾蔷附耳轻声坏笑道。
黛玉大羞,举起小拳头打了两下,星眸似能凝出水来,觑着他道:“好好说话!”
声音酥沁入骨。
贾蔷嘿嘿一笑,双手环抱着她,眺望夜色道:“当然还是该干甚么就干甚么,只不过不用那样急躁了,可以从容些也缜密些布局。但也绝不能懈怠,总不能让先生庇护一辈子罢?”
黛玉将螓首靠在贾蔷肩头,轻声道:“蔷哥儿,你上回说齐家那位老神仙,果真能医好先生?我总觉着……爹爹怕是坚持不了许久了……”
听着黛玉失落消沉的声音,贾蔷顿了顿,道:“你放心,必是有用的!先生自己也有求活之志,一定能想法子,从繁重的政务中脱身出来。”
黛玉略略好奇道:“可是,大行新政,不是爹爹毕生之志么?我怕他会……”
贾蔷笑道:“若无我,自然会如此。可我多次劝先生,新政大行天下,不是说强行推下去就算完事了。前朝也多有变法事,可结果如何?终难逃人亡政息的下场。想化解此困局,没别的法子,唯有活的时间长些,多看上十年二十年,然后再选好接班人。”
黛玉闻言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心下欢喜,轻轻踮起脚尖,在贾蔷唇角亲了亲,夸赞道:“你真有法子。”
贾蔷得意的哈哈大笑,其实心中却有一分担忧。
想让林如海“偷懒”修养,只这番话其实是没太大作用的。
只有一个前提,那就是阻碍新政的人都消失。
可贾蔷着实想不出,如何才能够彻底摆平荆朝云、何振并诸多旧党巨擘的法子来。
唯有心中期盼,林如海能有神机妙策,搬开绊脚石,功成身退。
“爷,姑娘,床铺好了……”
看着临窗紧紧相拥的贾蔷、黛玉,紫鹃和鸳鸯俏脸都有些泛红。
鸳鸯因为还要回去伺候贾母,所以名分不是妾,而是通房,房里人,跟在黛玉名下。
莫要觉着这是慢怠了,实则跟在黛玉名下,绝对比一个妾更得利。
鸳鸯也知道内中深浅,所以来到这边后,就尽心服侍……黛玉。
黛玉虽有些羞,可她是当家太太,正经国夫人,也就强撑起,让她进来服侍。
贾蔷笑眯眯的拥着黛玉,在她耳边坏笑道:“今晚你在上面。”
黛玉回身敲了下他的额头,轻轻咬了咬唇角,啐了口……
……
皇城,西苑。
海子龙舟上。
看着躺在地上双目紧闭已经没了鼻息的林如海,韩琮跪地大哭起来。
一身许国这四个字,太多人在用,可又有哪个当真做到?
唯有林如海!
韩彬亦是滚下眼中热泪来,在他看来,林如海是用尽余生最后的精力,替新政彻底扫平了道路。
并且,以一死,抹平了逼宫的后患。
此等无双国士,为何就这样早早离去?
痛煞人心!
张谷、李晗二人同样唏嘘不已,暗自垂泪。
虽有不少政见不合,但两人对林如海的尊敬,从未少过。
而龙榻附近,尹后震惊的都有些懵了。
但她第一个念头就是,坏事了。
贾蔷若知此事,岂不要发疯?!
而且对她来说,也是莫大的损失……
再看向隆安帝,这位消沉了数日的帝王,这一刻仿佛又恢复了地龙翻身前的精气。
他双眸圆睁,死死的看着地面上的林如海,目光震惊的不敢相信。
心中剧痛之余,先前所积攒的猜忌、仇恨乃至杀机,纷纷灰飞烟灭。
这一刻,林如海又成了他最信任倚重的肱骨之臣!
这时,就见十多个太医并宫中四大杏林圣手老供奉鱼贯而入。
内侍们将林如海抬至一张软榻上,王院判带人与隆安帝见礼,隆安帝怒道:“都免了!甚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些虚礼?快看看朕的林爱卿!”
王院判最先上前,仔细诊了诊脉后,面色凝重起来,再趴在心口听了听,脸色愈发难看,起身后摇了摇头。
却也不敢就此下结论,对身后一老者道:“徐供奉,还是你老过过手罢。”
老人一言不发,上前诊起脉来,诊了好一阵后,起身摇了摇头,迟疑稍许,道:“李老,你最精通相脉,还是你来罢。”
李老供奉皱眉颤巍道:“既然已是死脉,又何须再诊?”
听闻此言,原见连续两人都摇头的一众君臣,心也彻底凉了。
隆安帝开始思考起,到底该由谁来接林如海的位置,以及,该如何处置贾蔷……
一场地龙翻身,朝廷损失岂是“惨重”二字可以形容?
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他若敢生事,不容原谅。
另一边,韩琮对李老供奉沉声道:“再复诊一次。再诊一次,就可下医案了。”
李老供奉闻言,只得上前,拿起林如海有些发凉的手腕,听了起来。
君臣众人虽已经放弃大半,可仍就将目光看了过来。
只是诊脉之初,就见李老供奉摇了摇头,韩彬、韩琮不由心如刀绞,仰天长叹。
不过李老供奉依旧按照基本的医德,耐心的诊了下去,只待三十息过后就可下定论。
然而在第二十九息时,原本木然死寂的脉搏中,忽地一个微弱的跳动,让他白眉猛地一扬,高声道了句:“不对!还有脉!!”
……
一刻钟后。
龙舟正殿内,隆安帝头下枕起锦靠,微微抬高上半身,看着韩彬等人。
此刻林如海被送往偏殿救治,各种名贵药物,各类医家典籍如流水般送往偏殿中。
只是情况始终不乐观,就李老供奉断言,即便救了过来,短时期内,也没有清醒的可能……
“元辅,一场地龙翻身,让朕罹受此难。朕代天下人受此难也则罢了,可是……郭爱卿惨死,左卿重伤昏迷不醒,元辅也断了一臂,如今连林爱卿都……”
“此等国难,苍生何计?社稷何计?大燕的江山,何计?”
看着隆安帝满面痛苦,韩彬心中同样在滴血,但他却知道,此刻绝不能流露出丝毫悲观,林如海用性命将隆安帝的心性扭转过来,绝不可再颓败灰丧回去。
他沉声道:“皇上,此番天灾,应该是上天给皇上与臣等最后的考验。虽然损失之惨重,令人心如刀绞,但也不是没有收获,而且,是能化难成祥的收获!”
隆安帝看向韩彬,道:“元辅且细言!”
韩彬道:“其一,皇上以万金之躯代民受过。此事会传扬天下,戏曲、诗词、话本传奇以及朝廷的邸报等等,还有以京城各大寺庙、道观为源头,传播天下方外之地,再由他们,传之万民。邸报朝廷可负责,其余的,皆由贾蔷去办。此事……此事林大人昨日就布置妥当,写急信南下,让贾蔷以当务之急头等大事来办。皇上之德望,必将会空前高涨。”
听闻此言,隆安帝面色复杂之极,眼睛微微湿润,仰头叹道:“朕愿用这些德望,换林爱卿康复。”
嗯……
这话韩彬等只听听,连捧哏都没去当。
韩彬继续道:“皇上,还有第二桩坏事变好事,那就是借此妖言大案,将荆朝云、何振等景初旧臣,彻底铲除!!这些人也是疯了,获罪于天无所祷也这样丧心病狂之言都敢说得出口,心中对皇权无丝毫敬畏,巴不得社稷动荡,黎庶蒙难,方能显出他们在景初朝时的‘英明’。将此等鼠辈一扫而空,今后新政再无聚结合谋的阻拦!没了荆朝云居中为魁首,外省各地之阻拦也将沦为一盘散沙,弹指可灭!”
隆安帝闻言,沉默片刻后,淡淡道:“彼辈奸贼,辜负皇恩,朕必诛之!”顿了顿又道:“元辅,荆朝云等不必多提,如今林爱卿生死未定,郭松年……唉,郭松年也死了。天下财赋,何人可掌?”
新政所为,无非是刷新吏治,再者就是丰盈国库。
官帽子抓紧了,钱袋子装满了,顺带着能解民之苦,这就是圣德仁政了。
如今吏治倒是容易些了,可钱袋子谁来管?
韩彬叹息一声道:“昨日臣与如海长谈,他告知臣,他身子骨未必能坚持太久,若骤然去世,可将户部事托付于陈荣。”
“大理寺卿?”
隆安帝眉头一皱,问道。
韩彬点头道:“正是,林如海在扬州任巡盐御史时,陈荣为侍御史。这些年,将林大人的本领学了个七七八八。既然林大人说他可靠,那总得来说应该不会差。”
一旁韩琮道:“前夜臣去西殿寻林相,见他一直在奋笔疾书,便问他何事如此操劳?林相也是告知于臣,他身子骨不大好,许是坚持不了多久了,就将户部诸事列个条陈,未来三年要紧的事,尽量都写出来,方便后继之人尽快接手……”
说这番话时,韩琮声音沙哑低沉,看得出,他十分悲痛。
众君臣沉默稍许后,韩彬沉声道:“那就让陈荣顶上来,萧规曹随!其实未来三年,户部最重要的,就是尽可能多的筹备粮食,度过天象灾难。只要度过这三年,新政之下,大燕国内的粮食,就足矣百姓食用!而银子,就在林大人方才所言,晋商钱庄处入手。铸币之权,绝不容轻落于商贾之手!”
“皇上,是不是派人叫贾蔷回来。林大人膝下无子,独女出阁,如今这般……以防万一之时,身旁总要有人。”
尹后忽然开口说道。
隆安帝想也未想,摇头道:“不可。”
……
第九百五十六章 醒来
隆安帝对尹后开口很是不满,看了他一眼后,道:“林爱卿为了新政,熬到这个地步。此刻将贾蔷叫回来,耽搁了海粮大计,林爱卿知道了,也绝不会同意。”
话虽如此,可这番话却不该由这位天子来说。
韩彬略略有些诧异的看了眼尹后,倒也没有多想,只当她宠爱贾蔷,因此才关心他的回程。
韩彬点了点头道:“无论如何,贾蔷都必须南下,操持海粮一事。短期内,不得回来。这一次,海粮绝不允许出现去岁海粮船毁粮殁的事。此事事关无数百姓的生计,大意不得。”
一旁李晗叹息道:“说来也算是一语成谶,贾蔷临走前还在威胁我等,若他先生出了事,饶不过我们。谁知道,才几天功夫?果真回来了,势必大闹一场。可眼下,着实经不起折腾了。”
韩彬摇头道:“贾蔷虽素来天马行空,行事恣意,但于大局上,十分明白轻重。如海为何会累成这般?终是为了新政。贾蔷不会不明白这一点,所以即便以后回京,也不会乱来。当然,发一通脾气是少不了的……”
一旁韩琮淡淡道:“林相若真的去了,贾蔷回不回来,都是两说。当年贾蔷就志在漂泊,无意于官场,是半山公说服林相,让贾蔷为社稷出力。这数年来,贾蔷作为如何,世人不知,我等皆看在眼里。往后他回京后果真要去,诸位还是莫要相拦才是。”
这话,显然不是说给诸位听的……
隆安帝自然也明白,他面色深沉下来,不过没等他开口,忽见戴权引着王院判和李老供奉急急进来,甫一入内,就报喜道:“万岁爷,林相救回来了!”
听闻此言,君臣诸人无不大喜过望!
隆安帝上半身都往上抬了抬,大声道:“当真?”
王院判躬身上前,道:“回皇上,的确是救回来了。当下林相虽然脉象依旧薄弱,但经过李老供奉的施针后,已经可以触及的到了。只是……”
“只是甚么?”
韩彬沉声问道。
王院判看起来有些怵,回头看了看李老供奉后方道:“只是几位老供奉都道,林大人陷入昏迷,近期醒来的可能性不大……”
李老供奉声音颤巍道:“林相是过劳而病,引发了诸般旧疾,如今昏迷过去,不全算坏事,也是身子骨自己在修养。”
隆安帝追问道:“那何时能醒来?”
李老供奉摇头道:“这就要看造化了,近期内不大可能。还有,要精心呵护修养,最好能送回相府。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亲人照顾,对病情稳定有好处。”
尹后忍不住问道:“宫里有最好的太医,还有几位老供奉,不是比相府那边好的多?林家没甚么人了……”
李老供奉摇头道:“林大人这病倒也不必常有太医守在跟前,只要定时去看看,让家属将药煎好后伺候着服下,另外,也要常翻身、擦洗。在宫里,多有不便。”
韩琮道:“那就等林相安稳些后,送回林府去。皇上,要让人与林府内眷好好解释分说清楚,不要让林府内眷惊忧。”
隆安帝缓缓颔首道:“朕知道了,戴权,你……”
话未说完,隆安帝面色忽地一变,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几乎是一瞬间滴下,脸色惨白的吓人。
尹后见之大惊,忙道:“快,快!给皇上用药!”
随之而起的,是一股恶臭自龙榻上传来。
尹后绝美的俏脸上看不见丝毫异色,反而转过身来对韩彬等道:“元辅大人,皇上要用药了,今日着实操劳的狠了些,往后可不能如此了。千说万说,总没有皇上龙体要紧,是不是?”
韩彬等自无话可说,一并告辞出去,又一起转向偏殿,去探望林如海。
最后决议由韩琮亲自带人,护送林如海出宫,回到布政坊林府。
……
入夜。
皇城,武英殿。
见韩琮回来,等候良久的韩彬放下手中笔,问道:“可都安顿好了?”
韩琮叹息一声道:“林府那位姨娘,到底很哭了一场,好在随行有太医在,未曾出事。”
韩彬沉默稍许后,看着韩琮道:“今日邃庵说话,孟浪了。”
韩琮自然明白韩彬说的是哪一句,他缓缓道:“如今林大人为了新政为了社稷,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贾蔷,虽属异类,却也不必赶尽杀绝!”
韩彬问韩琮道:“邃庵,若你处在皇上那个位置,你以为该如何对待贾蔷?这个孩子,掌不住啊。”
就目前来看,继承皇位的多半是四皇子李时。
若果真立李时为皇储,那么天子最防的人,就是皇后。
只一个皇后其实并不算甚么,皇后也素来恪守后宫不得干政的铁律,从不与外朝结交。
就连后族,也始终被她压在五品以下,难能可贵!
所以她想干甚么,也是有心无力。
唯独一个漏洞,就是贾蔷。
如果隆安帝大行,立李时为太子,那么尹后联合贾蔷,是有机会行废立之事的。
这种可能性,不算小。
便是为了杜绝此类,天子都容不下贾蔷。
更何况,贾蔷与李时交恶,其仇根本难以化解。
韩琮沉声道:“所以,仆之意,是让贾蔷不再回京。”
韩彬苦笑道:“他今日不回京,谁知他明日回不回京?皇上岂能放心?”
韩琮眉头紧紧皱起,道:“元辅,如今,连你都要杀贾蔷么?”
韩彬摇头道:“如今就要看看,能不能想个法子,让天家信任,贾蔷永不回京。”
除非能如此,否则隆安帝绝容不下贾蔷。
想来他现在已经后悔,为何没能早些下手……
……
布政坊,林府。
忠林堂。
卧房内,老忠伯看着垂泪不止的梅姨娘,劝道:“姨奶奶,您是双身子的人,如今林家就指着您腹内的骨血,您可千万要保重,还是先去歇息罢。”
梅姨娘用帕子擦了擦眼睛,哽咽道:“老爷这般模样,我又怎放心的下?”
老忠伯道:“方才太医说的明白,只要用心服侍,慢慢修养,许是过段时日就好了。有老奴在,绝不会出差池的。老爷还小时,就是老奴伺候着。断不会疏忽……如今,您比甚么都要紧。兴许小少爷出生时,老爷就醒来了!”
梅姨娘被说服了,点点头道:“好,那……那我明早再来。”
老忠伯道:“姨太太最好多歇息,每日来瞧瞧,和老爷说说话就是。”
梅姨娘颔首,又看了林如海片刻后,方落泪而去。
老忠伯将梅姨娘送出门外后,又回至榻边,看了眼林如海,颤着手,从袖兜中掏出一玉盒来,打开后,取出一丸药,上前小心的伺候着林如海服下。
又紧张的等候了足足半个时辰后,终见林如海的眼睛动了动,忠伯屏住呼吸,小声唤道:“老爷,老爷……”
林如海缓缓睁开了眼……
置之死地而后生,他活着,贾蔷短时间内,才能无忧。
“老爷!!”
忠伯见林如海醒来后,不由得老泪纵横,哽咽起来。
他服侍了林家三代人,若林如海没了,林家就真的死绝了。
林如海恍惚了片刻后,才渐渐凝起神来,看向忠伯,轻声道:“我无事。忠伯,去请老供奉来。这具身子骨,是要好生养一养了。”
对于这个朝廷,对于君恩,他自忖已无愧于心。
自回京以来,新政大半皆由他和贾蔷完成。
李晗、张谷、左骧等为何对他渐渐生疏乃至防备起来?便因此由。
接下来,他要好生休养一番。
总要看着贾蔷脱困浅谈,龙腾大海,看着骨血临世,他才能放心合眼……
……
翌日清晨。
运河之上。
天不过将将明时,贾蔷已经在楼下船舱内处置了一个时辰的公事。
在漕运上投入海量金银铺平渠道的好处已经开始显现,京城发生的事,正源源不断的沿着运河送到他这里。
急递的消息当然不可能是通过船来传递,沿岸德林号的货栈便是驿站,绣衣卫的腰牌就等于八百里加急一路畅通无阻的令牌。
京城消息,最迟两天可到。
不过眼下,林如海昏迷的消息还未送至。
只知道荆朝云起复,另外就是林如海的第二封信,依旧让他勿要多忧,办好他自己的事。
虽然不可能完全放下心来,但显然,贾蔷明白林如海有其自己的谋算,连写两封信让他不要插手,多半是怕他坏事……
既然如此,他也就撂开了手。
毕竟,最让人厌恨恼火的从来不是强大的敌人,而是猪队友。
将德林号的事处理了番,楼船上也是不断有人上下,即便船只不停,船员也能靠着绳索接舷往来。
看着这些人手往来,贾蔷愈发能感觉到,他手里掌握着的,是一支甚么样的力量……
当然,就目前来说,还远远不够。
却也不必着急……
“国公爷,闫姨娘去下面了……”
商卓进来通报。
贾蔷点了点头,起身舒展了下筋骨,道:“走,下去瞧瞧。”
……
船舱内,气味感人。
一群糙汉子们,光脚赤背的,在训练室内打熬着筋骨,消磨着气力。
贾蔷专门让人在船舱内空出好大一片地方来,放了沙袋、石锁、拉力器等锻炼器材。
看到女扮男装的闫三娘下来,正在和贾蔷亲兵较劲的一众四海残部登时高兴起来。
不过随即,有年岁长一些的就掉下脸来,几步上前压着怒气斥道:“这是甚么地方?岂是贵人能落足的?还不快上去!”
他怕闫三娘会被活活打死……
闫三娘笑道:“齐二叔,不当紧,家里不约束这个。往后,我还能出海呢。”
齐二叔仍是连连摇头道:“一码归一码,你坐船上指挥可以,这里却不能再来了,快快上去。”
蒯姓巨汉都走过来瓮声道:“三娘,如今你身份金贵,不好再来这种地方了。”
他和铁牛方才交手,着实过瘾。
一拳一拳的肉到肉,放开手脚的打,此刻全身上下散发着汗臭气。
闫三娘掩了掩鼻子,道:“好吧好吧,走就是了。一个二个都来赶我……”
说罢,转身要走,刚至门口,就看到贾蔷站在那,看着她。
四海旧部们看到后,纷纷脸色大变。
坏事,终于还是要挨打了吗?
闫三娘被他们说的心里都敲起鼓来,上前笑道:“爷怎么下来了?”
贾蔷看着她这一身打扮,心里却想着回头让她换上海岛女王的衣服,肯定得劲……
他笑道:“忙了一早上,坐的骨头都乏了,下来活动活动。你到这边来……不大便利罢?这群粗坯们一个个没个好形象。”
闫三娘忙道:“以后再不来了,方才蒯大叔、齐二叔他们都说了我。”
贾蔷笑道:“日常训练还是可以的,将来你是要驾驶万船纵横四海的,身子差可不行。这样,回头我让人单设一个训练室,你去训练就是。”
一边说,一边往里进,去了身外薄衫,也打起赤膊来,上了擂台,对着蒯姓巨汉勾了勾手,道了句:“你,上来啊!”
四海旧部想忍来着,没忍住,哄堂大笑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