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八章 贾政续弦?
扬州,齐园。
草堂。
看着自山东回来后喋喋不休破口大骂的司马绍,齐太忠笑而不语。
此时除了褚家家主褚仑外,其余八家都已经折返回家,准备采买海粮诸事。
褚仑见司马绍气急败坏的模样,反倒哈哈大笑道:“老司马呀老司马,你这算盘打的可真精明!可是你这点子主意瞒得过我,难道还能瞒尽天下人?至少,太忠公你第一个就瞒不过!”
司马绍闻言先是一怔,随即恍然大悟霍然转身看向齐太忠。
齐太忠却摆手道:“不是我,你先从扬州早走一步,又是日夜兼程,老夫就是想通风报信也来不及。文甫老弟,都中之人并非皆是酒囊饭袋。”
司马绍拧眉道:“那贾小子就算打娘胎里修行,可他今年才多大,就有这等算计?”
齐太忠呵呵笑道:“你竟还不伏?他年岁是小,可知道的事难道比咱们少?尤其是海外诸国之事,他想到的,你比得了?”
司马绍却连连摇头道:“这是两回事,如今天下各大势力哪个还没摸过他的根底?他对海外番国事知道的这样透彻,是因为当初在津门救了一个洋婆子,洋婆子又为他引见了扬州洋番教堂里的神甫,名唤劳什子保罗。好些人都去寻保罗求证过,保罗也承认了,贾蔷知道的许多事,都是他告知的。便是现在,他仍在为贾蔷做事。所以贾蔷知道些西洋番鬼之事,不足为奇。
如今天下对他的不解之处,只在他手里那些极了得的方子,不知出于何处。至于其本人之品性,虽也算极聪明之人,但遇事也少不了年轻人常有的莽撞冲动不顾后果的毛病,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也不懂,照我看来,比德昂差的远!”
齐太忠哈哈笑道:“你去问问筠儿,他自己敢不敢认此事。前些时日筠儿书信回来,对于赴京追随贾蔷做事,再无一丝怨言,诚心敬服。文甫啊,莫要让嫉意和恼意化为恨意。你自己数一数,贾蔷的敌人,至今都何在?”
褚仑则笑道:“太忠公何须劝他?世人谁不知这老司马见风使舵的能为登峰造极?京里那位少年权贵只要一日不势衰,老司马就只会在背后发发牢骚。”
司马绍冷笑道:“你知道个屁!势衰?他一日不势败,老夫都只会发发牢骚!”
褚仑哈哈大笑起来,指着司马绍道:“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做嫁衣裳。也就是你老司马能当场咽下这口气来,换个人非要闹一场不可。不过,你若非有这等能为,司马家也不会兴旺到这个地步。”
司马绍闻言却没多开心,叹息一声摇头道:“兴旺甚么?老褚,旁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此处扬州还不显,有太忠公领着诸盐商压着,谁也翻不起浪来。可再往南,越往南,潘家、伍家、卢家和叶家的势力就越大。前些年还好,这几年却愈发有咄咄逼人之势。
咱们九家为何急着寻出路,先前甚至因为宁国公一句话,就决定出巨资相助?不就是因为我们这些传承数代的老世家,有些抵不住这些富可敌国的后起之秀的逼迫。这一次,本想寻个机会,也走走海路,和那几家好好做过一场。谁知道,还未起个火苗,就被宁国公一盆冰水浇了个透心凉。”
齐太忠呵呵笑道:“你怕不是想和那几家别别苗头,是想寻由子加入他们罢?其实大可不必。”
褚仑闻言忙道:“太忠公,此言怎讲?”
齐太忠摆手道:“十三行之事,老夫曾与宁国公谈过,他很是不屑,以为此法除却靠朝廷关闭沿海通商口岸,独肥粤州之地,便其揽财外,再无其他亮色。且十三行之事,说到底不过是承揽夷货四个字罢。主动权在西洋番夷,而非在大燕。他如果想,反手就能将十三行打落尘埃,换个总商也不过一句话的事。”
褚仑眼睛一亮,道:“着啊!他先生就是执掌大燕财权的大学士,换个总商岂不正是一句话的事?”
见两人眼睛都红了,齐太忠笑道:“此事你们就别多想了,贾小子这般瞧不上十三行,又怎会去操持它?还是做些能和西洋番商一较高下的事罢。”
司马绍仰头长叹息一声:“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呐!”
齐太忠笑问道:“那你可愿意继续采买海粮?还是如上官、赫连、太史三家一样,只出银子,不上名册?”
司马绍生生气笑道:“这三家真是……三家老家主也算是人中龙凤,怎就生了这三个糊涂蛋子?你们也没劝劝他们?”
褚仑摇头道:“好言难劝该死鬼,慈悲不渡自绝人。为了这事,三家差点和我打起来,我苦口婆心都快给他们跪下了,才落得这么个结果,还怎么劝?”
司马绍扯了扯嘴角,摇头道:“也罢,那就这么着罢。我现在就回家,准备采买海粮之事。对了,太忠公,你老这样看好贾蔷,你觉得他能拉得起四海王残部么?”
齐太忠呵呵笑道:“在你手里,四海王残部顶了天,也就能恢复到过往的实力,甚至能恢复到七八成就了不得了。可在贾小子手里,那几根残苗,却能烧起冲天大火!”
司马绍不伏道:“他有这样的神通?”
齐太忠意味深长的提点了句:“宁国公缺的是四海王残部的那点人么?不是,他缺的不过是精通海上战事的一些白纸扇罢了。德林号麾下如今坐拥已经足以和漕帮匹敌的船帮,又有多少熟悉水事的船员水手在?这些人训练上一年半载,难道会比四海王旧部差到哪去?文甫啊,咱们是商人,是百姓,却去想着和权倾朝野的一位实权国公爷别苗头,不是糊涂又是甚么?”
司马绍闻言,扯了扯嘴角,再无话可说,与齐太忠见了个大礼后,告辞离去。
……
翌日清晨。
宁国府,平儿院。
屋内暖煦香甜,珊瑚木座屏式灯架上的灯烛已经熄灭。
梅花三乳足香炉内,倒仍有残香余韵飘出。
忽地,花梨木恰花月洞架子床上悬着天青织金帐剧烈颤抖了片刻,一声酥骨蚀魂响罢,天青织金帐打开,一道娇柔的身子下来,看得出步伐有些虚弱……
“这会儿就走?”
贾蔷事后有些慵懒的声音响起。
“明儿学里要带那些孩子去城外上劳什子观察体验课,今儿兰儿回家拿些衣裳被褥,学里只准备帐子。我早些回去准备……”
说罢,身影离去。
过了一柱香功夫后,却又有一道窈窕身姿自榻上走下,身形略急。
贾蔷奇道:“你又怎么了?”
身形未言,而是赤着玉足踩在金丝锦织珊瑚地毯上,绕过玉刻湖光山色屏风,未几,便有嘘嘘声响起……
贾蔷:“……”
稍许,身影折回,却是穿戴起衣裳来,将三千青丝从薄衫内取出往后一扬,贾蔷看的赏心悦目,真美。
“叔叔操持一宿,且多歇歇,我先回去了。”
声音幽幽,勾魂夺魄。
贾蔷心里一叹:谁又经得起这样的考验?
他有些不舍道:“可卿,再躺一会儿?”
可卿抿嘴浅笑,道:“昨儿平儿姑娘约了宝姑娘今日来对账,可不能再被堵上了门,那可是个厉害的。”
贾蔷笑道:“她厉害也是同我厉害,和你们又不相干。宝妹妹素来藏愚守拙,不会恶语相向的。”
可卿笑道:“虽无言,其意更甚。罢了,还是不触这个霉头了,我先回去了。”
说罢,转身离去。
等可卿走后,贾蔷轻轻一叹,榻里面的平儿笑道:“爷也有犯愁的时候?秦大奶奶如此品格,岂是没有脾气的?对爷自然百依百顺,却也不愿轻受旁人眼色。林姑娘若是给她脸子,她倒还会甘心受了,旁人哪里能成?”
贾蔷眉尖轻挑,道:“日后,她们会不会打起来?”
平儿螓首倚进贾蔷怀中,笑道:“那自然不会,爷身边的女孩子都是读了许多书的,怎会打起来?再者,秦大奶奶身份到底不同,将来宝姑娘也进了门儿,还怎么打?不过也说不定,秦大奶奶若是端起嫂夫人的身份,也是有趣的。”
“你还觉得有趣?!”
贾蔷**大怒,喝道:“趴下,翘起来!”
“嘤!”
……
午时。
西府,荣庆堂。
贾蔷到来后,见除了贾母、薛姨妈、李纨、凤姐儿并贾家诸姊妹外,居然宝玉、姜英也回来了。
算算时日,昨儿王夫人才出殡罢。
也是,指望宝玉在家庙那边清修几个月,那也不现实。
“甚么事这样着急?催了几遍了!”
贾蔷见礼罢,挨着宝钗坐下。
一旁宝玉瞧见了,眼里不掩羡慕……
可惜,他现在隐隐有些畏惧每早起来练拳舞刀的姜英……
贾母笑道:“自然是有正经事,如今家里缺个正经太太,诸事不便,这不是长久之道。总不能事事都麻烦姨太太罢?所以请你来,就是为了商议商议老爷续弦的事……”
此言一出,不仅贾蔷愣住了,其余姊妹们也都纷纷怔了怔。
凤姐儿格外有些不大高兴,她如今是西府的当家奶奶,怎会乐意头上再来一个长辈和她斗法?
因此拿眼悄悄给贾蔷使眼色……
贾蔷皱了皱眉,道:“有这个必要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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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九十九章 凉薄之人(求订阅!)
“这叫甚么话?”
贾母道:“如今宝玉虽成了亲,可还有她们姊妹们都没出阁,没个嫡母管教,以后岂不让人说嘴去?你想让她们顶着失恃之女的名头,让人取笑说嘴不成?”
这世道,素有失恃长女,不可为家门大妇之说法,因为失了教养……
贾蔷呵呵冷笑道:“那就是谁的嘴不想要了。能娶我贾家姑娘,那是他家祖坟上青烟滚滚都烧着了,还敢说嘴?牙不给他们砸碎了才怪。”说罢又看向迎春道:“将来若是在夫家受了委屈,哪怕是丁点委屈,也不要忍着。有些人就是给脸不要脸,你让一步,他就能欺到你头上来作威作福。当天受了委屈,当天报给家里,保管让他们给你磕头喊祖宗。治一次,管一辈子!要是忍气吞声,那完了,早晚被欺负死。”
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的悲剧,这一世怎能让它重现?
姊妹们闻言只当笑话般大笑,迎春羞的抬不起头来,贾母、薛姨妈等听了却是瞠目结舌,连呼“岂有此理”!
尤其是眼下还有新妇刚进门儿,就这般说,往后还要不要立规矩了?
贾蔷笑道:“怎么没理?都道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生死随夫家,我贾家却不行。嫁出去了也是我贾家的姑奶奶,谁也欺负不得!不过眼下说这些还过早,便是二姑姑也不到时候。《礼记·内则》篇所记:十有五年而笄,二十而嫁;有故,二十三年而嫁。正经的,二十出阁才是最好的。”
贾母气笑道:“你就留着她们罢,我倒看看你到底准备留到几时!你自己倒是早早成了亲,你怎么不等到二十?”
贾蔷奇道:“这能怨我?一个个都想早早嫁给我,不然就伤心落泪,若非如此,肯定是要过二十的。”
满堂哄笑啐骂声中,宝玉妻子姜英真是好奇无限的看着贾蔷,猜不透这到底是个甚么样的男人……
闲话说罢,贾蔷问贾母道:“相中哪家姑娘了,还是从姨娘中扶起一个?”
虽有老话说“聘则为妻,奔则为妾”,也就是只有明媒正娶六礼齐备的,才是与丈夫平等的正妻。如果是无媒自通,六礼不备,那就是贱妾。
但当下讲究的也不算严克,譬如那劳什子贾雨村,当初讨了甄氏婢女杏儿为妾,后来正妻死后,就扶了杏儿为正室。
贾母却摆手道:“老爷几房妾室哪有上得台面的?另娶。”
贾蔷余光看了眼探春,果然见她神情晦暗下来,呵呵笑道:“看来老太太心里已经有好人选了?哪家千金?老一辈的这些事我向来不大理会,只是别找个比宝玉还小的,那就闹笑话了。”
贾母没好气道:“我就那么没谱?放心,比宝玉大些,说来也不是外人,正是老爷原先的门生傅试之妹,傅秋芳。”
贾蔷闻言,扯了扯嘴角道:“傅试那忘八受了忠顺王的挑拨,蛊惑二老爷险些酿成倾族之祸,如今傅试被打发去了九边耕田戍边,贾家娶他妹子当太太,想甚么呢?”
贾母叹息一声道:“我原也不怎么乐意,只是傅试坏事后见过老爷,哭的甚么似的,只说糊里糊涂办下的蠢事,原非诚意为之,并将其妹托付给老爷。老爷一时心软应下后,就安排在了别院。也不知怎地,一来二去就相熟了。昨晚我同老爷说了续弦之事,老爷就提起了她。只道她是个能安心过日子的,到家里来不会有甚么是非。我也见了面,确是个老实的。
蔷儿,我寻思着,也别挑挑拣拣了。果真娶个大家大户的小姐回来,保不齐又是一阵鸡飞狗跳,不够闹腾的。娶个份位低的,总能安生点。左右等你的婚事完罢,我和姨太太,再加上老爷、宝玉,就一道回金陵老宅去住。娶这么一个,你就当不过是为了她们姊妹将来成亲时不让人说嘴去。”
听闻此言,贾蔷还能说甚么,过日子原就是一地鸡毛……
他转头问探春道:“你们有甚么想法没有?”
探春看他一眼,低下头没接话,这里哪有她说话的余地……
真按她的意思,还娶个屁!
甚么失恃之女不能为家门大妇?
人家林姐姐的父亲四世列侯出身,自身又是探花,如今更成了宰执天下的当朝大学士,怎就没续弦?
谁敢说林姐姐不可为宁国大妇,贾蔷不凿烂他的脑瓜才怪!
分明就是个假正经,还扯这些古怪!
不过,这些话她如何能说?
只是闷在心里生暗气罢了……
既然她们都不开口,贾蔷想了想后,站起身道:“既然老太太都这样说了,我也不多说甚么了,只要告诉二老爷一点。傅家出事,傅试被剥夺功名,判了大狱,那傅家就不再是清白人家。这个话也应该告诉傅秋芳,好让她明白一些道理。”
听闻此言,好些人的脸色都好看起来。
贾政娶新妇,按理说李纨、姜英都要过去立规矩,三春姊妹还有其他女孩子也都要以长辈礼敬之。
傅秋芳一言,足以让她们这些姑娘家难看甚至名节受损,亏了孝道。
但是,如今有了贾蔷这一句话,新妇当然仍可安安稳稳的当她的二太太,可若想作威作福,端长辈的派头,那就想多了。
“出身不清白”这五个字,足以打折那面“孝道”大旗的旗杆,让它扬不起来。
……
大观园,秋爽斋。
荣庆堂内散了后,贾蔷随诸姊妹进了园子。
宝玉一万个想跟着进来,可他如今已经大婚,再者园子里也没有他的落脚地,所以就没能进来。那悲伤欲绝的神情,着实瘆人,且不多提……
探春素喜阔朗,秋爽斋三间屋子并不曾隔断,正适合姊妹们齐聚。
贾蔷随众人进门,就见当地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
比他的书桌还讲究……
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大幅米襄阳《烟雨图》,左右挂着一副对联,乃是颜鲁公墨迹,其词云:
烟霞闲骨格,泉石野生涯。
倒也合探春爽利大气的性子……
案上设着大鼎,左边紫檀架上放着一个大观窑的大盘,盘内盛着数十个娇黄玲珑大佛手。右边洋漆架上悬着一个白玉比目磬,旁边挂着小锤。
东边便设着卧榻,拔步床上悬着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的纱帐。
贾蔷进来后,看一圈儿椅子被占了去,就拉开纱帐,往卧榻上坐下,又觉得有些小累,就躺了下去……
宝钗过来气笑着要将他拉起,嗔道:“女儿家的闺榻你也敢乱躺!去潇湘馆,躺你林妹妹的去!”
探春走了过来,俏脸微红,笑道:“算了,准是在潇湘馆和蘅芜苑躺惯了,如今也这样躺。不过到底是侄儿,我倒不介意。”
几个姑姑笑了起来,宝钗俏脸通红,气的掐了掐探春的脸,道:“再浑说!和蘅芜苑甚么相干!”
探春只是得意的笑,一副智珠在握已经洞察内情的神气,宝钗有些下不来台,好在这时宝琴解围,到床榻边背起手来,看着贾蔷笑眯眯道:“蔷哥哥可真厉害!”
湘云跑过来从后面抱住宝琴揉她的脸,咬牙道:“这丫头魔怔了!你蔷哥哥躺了你三姐姐的卧榻,就真厉害了?”
宝琴好容易才脱离魔掌后,道:“不是这个,是蔷哥哥一句话,就让三姐姐、大嫂子她们少了许多尴尬哩!”
“琴儿!”
宝钗蹙起眉心斥道:“浑说甚么!尊长之事,有甚么尴尬可言?”
贾蔷投桃报李,双手枕于脑后呵呵笑着解围道:“原就尴尬,有甚么不好说的?二老爷也真有意思,发妻才埋了,这边续弦的人选都定好了。说起来,宝玉成这样真怪不得旁个,凉薄如斯,家传品格。”
众人也都感到心寒,宝钗叹息一声道:“世情如此,也难怪这般。好了,都不提此事了。再者下月老太太、老爷和我娘、我哥哥就要南下金陵,往后又不在一起,倒不必多想太多。”
贾蔷忽地笑道:“你们想不想一道去?”
众人闻言一怔,面面相觑,神情不安起来。
都不是傻子,虽和贾蔷一如既往的相处,态度不曾因他地位的变化而变化,却也是得到了高人“黛玉”的指点,教她们不必生分。
可实际上,几个姑娘都知道,贾蔷的出面,实则是改变了她们的命运。
尤其是庶出的几个……
娘家强大,娘家愿意庇佑她们,和娘家衰败,娘家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完全是两种不同的人生境遇。
这眼下又是怎回事?
贾蔷,不要她们了么?
姑娘们沉默了,宝钗连忙给贾蔷使眼色,女孩子的心思最是敏感细腻,容不得这样的顽笑。
贾蔷却是呵呵笑道:“你看我做甚么?你肯定是要一道走的……”
宝钗闻言,俏脸刷的一下变白了,不过随即瞪眼看贾蔷,比较凶!
她并不信,贾蔷是吃干抹净不认账的混帐!
看其神情变幻,贾蔷目光柔和了些,道:“大婚后,我也要南下,这一回先去扬州,再到粤州、濠镜等地逛逛。你们见过长江,见过运河,见过瘦西湖,还没见过浩瀚大海罢?这一回,可想去看看?”
莫说欢欣雀跃起来的贾家姊妹们,便是宝钗,一双杏眼中也绽放出明媚的光彩来。
这满神京的高门女子,怕是三生三世都难见到书本上所记载之大海。
看着笑闹成一团的女孩子们,贾蔷呵呵笑了起来,不断与宝钗眉目传情,惹的她羞恼嗔怪。
正热闹时,却见一婆子进来道:“国公爷,前面传话进来,说有宫里中官至,要急召国公爷进宫议事呢。”
……
第九百章 利令智昏
大明宫,养心殿。
贾蔷进来时,除却隆安帝外,还有韩彬、林如海,户部尚书郭松年和恪荣郡王李时。
见林如海面色严肃的模样,贾蔷便心知今日事怕是小不了……
见礼罢,隆安帝叫起后开门见山问道:“贾蔷,朕闻你素知商事,那粤州十三行你必不陌生罢?”
贾蔷点头道:“知道,天子南库,承揽夷货,代朝廷收关税的商家。不仅知道如此,还知道这十三家家底加起来,绝对比国库一年丰收时的银子还多。”
隆安帝:“……”
恪荣郡王李时笑道:“贾蔷,小家子气了罢?十三行那几家都是几辈子积攒下的家业,合起来比得上国库一年税赋,并不为奇。你怕是不知道,他们说起你来,才是钦佩的五体投地……”
“好了好了……”
贾蔷拱手道:“王爷有事直接说事就是,不必绕这些麻烦。我还没跋扈到,连道理是非都不讲的地步。”
李时闻言微微一滞,随即展颜笑道:“好!快人快语!既然贾蔷你如此爽快,那本王也就不兜圈子了,是这样,十三行潘家家主进京,来内务府拜会本王,言十三行愿意为朝廷筹措海粮!价格比当下市价低一成,且不必朝廷出现银!十三行素来公忠体国,历次朝廷大事皆有捐输,如今知新政初行,体会朝廷艰难,所以愿意垫银为朝廷采买海粮,粮款以粤州关银分年偿还即可!”
贾蔷闻言眉尖一挑,道:“还有这等好事?好啊!”
李时闻言又是一滞,上面隆安帝并一旁韩彬、郭松年都仔细的观察着贾蔷的反应,见打内务府钱庄后李时再次夺了贾蔷一份重要差事后,贾蔷却是如此回应,皆微微眯起了眼。
似看出周围人的神情不对,贾蔷同隆安帝笑道:“如果十三行没有其他的要求,只是想承接海粮采买的差事,那臣绝对愿意请他们吃酒,而且心甘情愿的退出这个差事。说实在话,近来臣的压力着实有些大。因为不能光指望九大家去出钱出力出船买粮,经历上次意外后,臣也不能将所有的信任都给予他们九家,所以让德林号打造了不少大海船,臣家的船也亲自参与进去,即便九家再有变故,臣总也能买回不少海粮。但说实话,海粮不挣钱。如果只运输海粮,半年内德林号的运转缺口高大百万两之巨。如今有人承接海粮一事,臣做梦都能笑出声来。皇上,臣不得不说一句,十三行是好人。”
隆安帝闻言,淡淡道:“那十三行若是有要求呢?”
贾蔷笑了笑,道:“那就要看他们是甚么要求了。”
隆安帝未言,看向李时,李时干咳了声,清了清嗓子后笑道:“十三行有两点要求,倒也都在情理之中。”
贾蔷颔首道:“愿闻其详。既然请了我来,那就必和我相干。只要不过分,便以海粮为大。”
李时赞道:“贾蔷,愈发长进了。”
贾蔷:“……”
许是贾蔷的目光过于刺眼,李时移开了眼神,道:“第一,十三行建言:粤州有十分强大的内洋水师,始终庇护粤州不受海匪侵犯,从未出过事端。所以希望大燕外洋海师莫要插手粤州海疆海防,以免引起夷商不安,引起恐慌,致使海贸锐减,关税降低,使得十三行辜负天家信重。”
贾蔷闻言不置可否,微微颔首,看着李时的目光不变,道:“那第二点呢?”
李时对于贾蔷这般姿态心生不满,皱了皱眉后,道:“第二点,就是希望不管是贾家的德林号,还是扬州齐家,或者是其他九家,想对外商贸买卖,只能通过十三行!天家原就有旨意,为了确保以商制夷、确保税收,大燕一切对外商贸皆由十三行代理,所以贾家、齐家或是其他商家,都不该僭越先帝旨意!”
贾蔷沉默稍许,淡淡道:“也就是说,大燕的海船,不准出海?”
李时摇头道:“并非如此,是大燕的商货贸易,只能通过十三行。此事事关内务府和天家内库,本王以为并无不妥之处,规矩如此。贾蔷,你怎么说?”
贾蔷闻言,在众人各样的目光注视下,缓缓垂下眼帘,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有些久,养心殿内的气氛也愈发肃穆。
便是李时自己,都在等待素来无法无天的贾蔷的暴怒,然而……
他等到的只是一道意兴阑珊的叹息……
“皇上,臣没有任何意见,臣告退。”
说罢,贾蔷躬身一礼,转身阔步往外行去,步履渐急。
“站住!”
眼见贾蔷就要走出养心殿,所有人都没有开口之际,户部尚书郭松年却开了口,沉声说出了二字。
贾蔷闻声霍然回首,目光锋利的刺眼,他看着郭松年声音虽轻但力道极重,一字一句道:“郭尚书还有异议?如果郭尚书愿意,贾家的家财你也大可收去。我想,总不至于连我这条命,现在就要收去罢?”尽显桀骜和心中暴怒。
郭松年阴沉着脸,负手一步步走到贾蔷跟前,沉声道:“仆对宁国公往日之行多有耳闻,除去那些和恪和郡王年少轻狂之事外,宁国公绝大多数所为,都当得起国士无双这四个字!宁国公有点石成金之术,年纪轻轻就挣得泼天富贵。然而却并未纸醉金迷穷奢极欲,而是将无数钱财投入运河,投入车马行,投入出海等国事之上,为此,非但未积攒下巨额财富,还大亏数百万。对此,宁国公也无甚怨言。若如此还担不起国士之名,谁还担得起?
仆见国公能有如此胸怀,当真老怀甚慰,喜悦非常,为林相贺,为天子贺,亦为隆安盛世贺!
因为,朝廷诸公后继有人,新政,亦后继有人!
此国运昌隆之象也!
孰料今日一见,却是大失所望!”
贾蔷冷冷笑道:“计相对我失望?我对你们更失望!既然两相生厌,不如不见。告辞!”
说罢,折身又要走。
郭松年却一把拉住,大声道:“老夫拉你,不是因为你,而是为了林相!林相一生许国,一世清名,不能让你赌气败坏了!”
贾蔷闻言大怒,反手就想抓这老头儿,让他把话说清楚。
不想此人奸诈,说完此言后,就撂开了手,折返回殿上,倒让贾蔷进退不得。
这时却听林如海淡淡笑道:“宾之,言重了,老夫又有甚么清名可败?还是以国事为重罢。”
一直未开言的韩彬叹息一声,转身同林如海道:“如海啊,论治国手腕,你是强于老夫的。论辅政之能,老夫性子急躁,更不能同你比。只这偏软不争的性子,若能改了,定可成为流芳千古的一代名相。”
林如海忙连连摇头呵呵笑道:“元辅,你当着皇上的面说这样的话,岂不令仆颜面扫地?不历州县,不入台省,这原是祖法。皇上能破格点臣入阁,已是天恩浩荡。能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偿报君恩之万一,问心无愧就足矣。岂敢奢望流芳千古?至于今日之事……雷霆雨露,俱是天恩,没甚好说的。”
韩彬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不过他还未开口,就听隆安帝淡漠道:“爱卿此言却是偏了,他还不是君,谈甚么雷霆雨露,谈甚么天恩?”
此言一出,郭松年出场就感心中不妙的李时,面色骤然煞白,跪地道:“父皇,儿臣罪该万死。儿臣……”
隆安帝看也不看,只摆手道:“到一边跪好。”
隆安帝心中,又何尝没有失望?
还是大失所望……
待李时跪到一旁后,林如海似有不忍,建言道:“皇上,王爷终究为了海粮之事,且大燕海贸皆从十三行过,本是先帝所拟之制,有据可依……”
隆安帝闻言扯了扯嘴角,阴鸷的目光又盯向贾蔷,显然多有不满,喝道:“混帐东西!你来说,李时到底错在何处!再敢偷奸耍滑恣意胡为,今日必扒了你的好皮!”
贾蔷目光环视一圈后,想了想忽地笑道:“四皇子,只能说他有些小瞧皇上和诸位大臣了。王爷,或是他背后之人,自视稍微有些高,却将皇上和诸大臣当成了景初旧臣。竟不知,眼下是隆安朝了!”
隆安帝冷哼一声,道了句:“避重就轻!”不过,却也不能说贾蔷说的有错。
顿了顿,隆安帝冷笑道:“何止李时看轻了朕和诸爱卿,你贾蔷不一样自视甚高,以为朕等皆昏君庸臣?”
贾蔷嘿嘿一笑,却并未多言。
郭松年暗自摇头贾蔷之胆大后,沉声道:“十三行当真好大的胆!大燕海疆,国之军防要务,便是朝廷之上,亦是非军机不可议之军国重事,十三行区区一介商贾,就敢指手画脚,狂妄之极!!十三行本身并无商船出海,所言采买海粮,也要假手于夷商船队。
粮食,乃国之命脉所在,尤其是天灾之年。
此等命脉,又怎敢假手于异国?
十三行此举背后,到底是利令智昏,还是包藏祸心,朝廷务必要严查!”
韩彬淡淡道:“也并非一定是十三行主动寻上门来。老夫在金陵为两江总督时,就专门了解过十三行的根底。潘家、伍家都是极精明的商贾之族,素来巴结天家,且极舍得施财上供。就老夫对他们的了解,以其谨慎心性,这两点要求,或许是他们的奢望,但未必是他们自己提出的。王爷,可是有人给你出了主意,让十三行来代替江南九家,接手内务府钱庄的股?这两点要求,算是王爷给他们的一点点回报?”
李时闻言,如见鬼怪般惊骇的看向韩彬,这等极机密之要事,韩彬竟然就这样猜了出来?!
可惜,这样的人,他已经一直执弟子礼敬之,为何仍不能为他所用?
贾蔷看着脸色黑如锅底的隆安帝,心里好笑,果然人生在世,比接受自己平庸更难的事,就是接受儿女的平庸。而对于一个胸怀大志,且也算得上雄才大略的帝王而言,这种感觉,怕是会放大一万倍罢。
想来,这也是近来天家帝后之间似乎起了些隔阂的缘由,但这又如何怨得了皇后娘娘……
武英殿诸大学士都是从亿兆百姓中选出来的天下最顶尖的聪明人,隆安帝就生了五个儿子,若是里面就能出现一个能和他们相当的,那还得了?
其实在贾蔷看来,即便天资不足,其实也没甚好担忧的。作为上位者的继承人,其实不必期望他有过高的才能天赋,而只要教会他一点,就足以做个守成之君,那就是,自知之明!
又最忌,自作聪明!
可惜,偏偏这两点,李时都占了……
……
第九百零一章 欺人太甚
“贾蔷,你以为十三行当如何处置?”
就当李时头都抬不起,羞愧的几无容身之地时,身为太子太傅的韩彬还是给他留下了体面,尽管,眼下大燕根本没有太子。
贾蔷闻言却是冷笑一声,道:“元辅洞察万里,该怎么处置还用问我?”
“贾蔷,好好说话。”
林如海轻声提醒道。
贾蔷顿了顿后,却还是摇了摇头,示意无话可说。
这几个真不是好人,分明是拿他当磨刀石,来给李时上课来了。
却不想想,果真李时为储君,今日他若暴怒相对,岂非为将来种祸?
看出其仍有怨意,郭松年劝道:“今日皇上和元辅请国公前来,一是因为此事事关贾家和江南九姓,其二,则是国公对于出海之事心心念之,多少回宣明将来要驾舟海外。十三行要禁海,所以请国公前来反驳之。国公何故意气用事?”
甚么叫官场太极高手?无过于此。
也由此可见,对于他,文官一脉从来未放松过警惕之心。
当然,也能理解。
一个如此年轻就骤升国公,且还会如此赚钱的权贵,文官又怎么可能果真当成自己人?
即便有林如海在,缓冲了大部分猜疑,但该堵的时候,仍要堵。
郭松年此言,无异于告诉贾蔷,将来便是不想出海,也一定要出海!
今日之行,有拿他当磨刀石之意,或许也有断其后路之意。
郭松年未必有敌意,此法在他还有隆安帝和韩彬看来,也许还有保全之美意在。
但是,始终是防备之心为重。
贾蔷恍然,他苦笑了下,摇头道:“除了我先生外,武英殿上无好人。”
郭松年无言,韩彬呵呵笑道:“贾蔷,何处此言?”
贾蔷直言道:“我将来是想着要出海,海外有无限广阔之天地,穷我一生也难逛遍,可我自己要走,和被你们逼着走是一回事么?半山公,彼辈虽有大才,终不过一群老官僚。”
韩彬却哈哈大笑起来,道:“好心当做驴肝肺!你要携全家南下,这合乎规矩么?你先生为了此事费了多少口舌才说伏众人,成全你的心意。如今我们倒成了坏人?你若不领情也罢,乖乖留在京里,当你的绣衣卫指挥使罢!皇上答应放你出京,还很是舍不得呢。”
隆安帝冷哼一声,目光不善的看着贾蔷。
贾蔷心里一个激灵,这才知道还有这么一出。
娘的,这些天天日·李万机的人,各个都是套娃高手,哪件事背后不包含着千百种算计不罢休!
这是早准备好了来堵他的……
比起这些人来,贾蔷道行还差的多。
他忙赔笑道:“出出出出!臣出海……不,臣南下!不过臣南下又不是为了私事……是去督促九大姓采买海粮。当然,眼下又多了件事,就是敲打敲打十三行。”
“只敲打敲打?”
有林如海站在那,即便隆安帝想发作此子一番,看在林如海的面上也要忍一忍,暂且遮过今日事,他皱眉道:“以你的性子,不是想着带绣衣卫去抄家么?十三行加起来比朝堂国库还富余……”
“皇上……”
韩彬忍不住提醒了声。
抄家致富快倒是快,可别上头。
隆安帝扯了扯嘴角,辩解道:“是贾蔷这个混帐所言。”
贾蔷摇头道:“十三行牵扯诸番邦夷商之事,若大动干戈,势必出大乱子。皇上和诸位大人许是不知,对西夷而言,通商几为其性命相关之大事。通商一旦受阻,夷商必然鼓噪生事。当然,不是怕他们,但眼下新政初行,外洋海师还未成军,内洋水师虽强大,但不能出海,只有被动防御挨打的份,这不是长久之事。所以暂且不必动他们,臣南下后,好好摸摸他们的底,看看他们到底想做甚么,是不是已经成了夷商之忠实犬牙。一切,等外洋水师初具规模后再说。
且话说回来,其实废他们,也不必动刀兵……”
隆安帝面色阴沉道:“你又有甚么法子?听你这说法,十三行倒已经成了尾大不掉之势了?”
他还真未想过,朝廷居然已经动不得几个区区商贾之族了!
这对隆安帝而言,绝不是一件好消息。
贾蔷道:“尾大不掉就有些高看他们了,真要拿下他们,也就拿下了。只是,目前不值当。先帝废黜四大海关,独留粤州海关,又将一应对外海贸大权甚至关税之权都交给十三行,已经造就了他们富可敌国之势。眼下骤然拔除他们,难免生乱,起些风波。而若想平稳的解决他们,其实只要重开四大海关即可。废了粤州海关一家独大的地位,他们也就远没那样重要了。当然,此议需要等外洋海师发展起来,起码有了能主动出海征剿海匪的实力后。不然,难免有海匪生事。”
隆安帝闻言面色稍缓,“唔”了声,不置可否的看向韩彬。
韩彬沉吟稍许,问贾蔷道:“那十三行采买海粮一事,到底有没有可行性?若是可行,多一分力今年就多一分把握。此次他们弄险拱火,朝廷自当严厉敲打,些许海粮,算是责罚?”
贾蔷连忙摇头道:“如果由十三行采买,九大姓就不能去插手。九大姓来负责,朝廷就要严旨禁绝十三行参与此事……”
“这又是为何?贾蔷,不要意气用事啊。你能想到暂不出手打压十三行,算是长进了许多。可别又去置气……”
韩彬沉声问道。
这些人虽精绝,但对于商贾之道,他们就未必精通了。
贾蔷摇头道:“元辅不知,国人从来最好内斗,尤其是商贾。一旦分开两边,为了争粮,两家必然会彼此竟价,使得粮价飞涨,甚至远远高出原本的价格。到最后肥了番邦,苦了本国百姓,愚蠢行为也。而且,正如郭大人所言,粮食乃朝廷命脉所在,越是灾年越是如此。倘若夷商探清大燕境况,干脆封锁海路,从南洋诸国采买大量粮米,转头再以极高价钱卖入大燕。到那时,朝廷只能眼巴巴的吞下这个苦果,因此绝不可行!”
便是前世记忆中,企业出海打价格战打的最狠的,始终是国人。
大老王居然敢和央企打价格战,打赢后也完犊子了……
由此可见,都是甚么尿性。
韩彬闻言,与林如海、郭松年对视一眼后,回头看向隆安帝,道:“皇上,还是传旨十三行,严厉训斥之,令其恪守本分,勿自作聪明,妄言妄议,再行悖逆僭越之事。至于海粮之事,仍交由贾蔷来办。”
隆安帝缓缓点了点头,算是应下此事,又看向贾蔷,道:“林爱卿说,你想要东番岛?”
贾蔷闻言心头一动,道:“不是臣想要东番岛,是想将南洋海师放在那里。”
隆安帝皱眉道:“设在那等荒凉之地,是因为你接手了四海王残部的缘故?”
眼下那座宝岛上,汉民加起来都不到三万,多是偷渡过去安身立命的,大部分都在南岛。
前世记忆中的核心城市,如台北等地,眼下多还是原始森林……
岛上加起来虽也有二三十万人,却大半是原住民,又以生番居多。
如今东番属福建治下,却也不怎么受重视,不过一座海外孤岛。
而四海王所部,的确在此设有一处基地。
贾蔷摇头道:“此处着实是要害之地,就海疆而言,其位置之重要,犹如宣镇。臣既然总领大燕海师衙门,就断不能轻视此地。”
隆安帝凝视他稍许后,不耐烦摆手道:“你爱摆哪摆哪,左右都是你的理。去去去,折腾你的去罢。如今朕瞧见你就头疼,只一点,海粮之事绝不可耽搁!还有,南省海疆不许轻启战端,不然朕不相饶!”
贾蔷“嘿”的一乐,应下后见礼告退。
虽然是因为东番在他们君臣心中着实不算重要才会这般大方,可是能这样就将宝岛要到手,也属实让贾蔷惊喜。
老岳父,奥利给!
……
凤藻宫,偏殿。
“爷刚进宫,就听说你小子也来了。怎么爷走到哪,你小子就往哪蹿?”
殿内,李暄偏倚在交椅上,看着贾蔷嫌弃道。
贾蔷看了一圈,奇道:“娘娘不在?”
“……”
李暄大怒道:“竖子目中无人!你当爷不存在?”
贾蔷皱眉道:“我来凤藻宫,不得先拜见娘娘请安?王爷你脑子里装的都是卤煮么?”
李暄左右寻了寻,发现除了茶盏也没甚东西可砸人了,就拿起茶盏来,作势要扔,这时帷帐后就传来尹后的声音:“五儿,不许无礼。”
贾蔷忙站起身来,转头看去,就见尹后着一身如意缎绣五彩祥云服,下则是牡丹曳地裙,在凤藻宫总管太监牧笛和数位昭容、彩嫔的簇拥下自后面转入殿内,嘴角噙笑走来。
贾蔷忙见礼问安,尹后呵呵笑着上了凤榻落座后,看着贾蔷微微扬起眉尖,道:“贾蔷,你见天往我凤藻宫跑,你这是走亲串门子么?”
几个宫人都抿嘴浅笑起来,李暄立刻大声道:“母后说的是,这厮最是厚面皮,仗着母后宠爱,快拿凤藻宫当自己家了,抬脚就来!”
贾蔷无语的看着跳脚的李暄,道:“王爷,哪回不是你或是牧笛叫我来的?”
李暄扬着脖子道:“今儿是爷叫的?”
贾蔷冷笑道:“今儿是忘……”不过话没出口,在尹后渐渐锋利的眸光注视下还是改了口,指着桌几一脚,道:“今儿是这个傻的冒泡的桌子腿儿叫的!”
李暄生生气笑,擂了一拳笑骂道:“球攮的你才是桌子腿儿呢!”
骂罢,同尹后笑道:“儿臣就是想叫他来问问,又被叫进宫来做甚。儿臣也是辛劳,一会儿不照看着,这孽障就要闯……呃,呸呸呸!”
话没说完,就被一盏茶堵住了嘴,结果刚添的新茶,烫的李暄连啐七八口……
贾蔷却不给他发作的机会,同尹后道:“是四皇子恪荣郡王,寻到了粤州十三行,所以想将采买海粮的差事接过去。”
尹后:“……”
“……”
李暄一滞后,随即大怒道:“四哥着实欺人太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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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二章 大燕皇家钱庄
“母后,您也管管四哥!内务府钱庄是一回,这都第二回了,便是不将贾蔷放在眼里,子瑜表妹也是儿臣亲表妹,他连子瑜表妹的体面也不顾?”
李暄大怒一声后,转头向尹后告起状来。
尹后还未开口,贾蔷就取笑道:“我当王爷要去和恪荣郡王拼了,哪想到是寻娘娘告状……”
李暄脸都因愤怒涨红了,道:“你以为爷和你一般?母后打小教诲我,要兄友弟恭,甚么时候敢和做哥哥的不敬?”
贾蔷忽然反应过来,这小子和他这般要好,是不是因为这忘八自己做不到的事,偏他能做到,所以觉得过瘾?
尹后没理会李暄的愤怒,问贾蔷道:“十三行不会凭白接手这个差事,可有甚么条件?”
贾蔷道:“一是臣的外洋海师远离粤州,不要打扰人家和夷商做买卖。二就是臣名下的德林号还有九大姓想要和夷商做买卖,只能通过十三行。”
尹后闻言嘴角微微上扬,断定道:“此必不是十三行自己的主意!”
贾蔷愕然,看着尹后道:“娘娘怎么知道的?”
尹后侧眸看了他一眼,道:“潘家和伍家都在内务府挂着皇商的名头,本宫千秋时,曾派女人进宫请过安,本宫了解过这两家的做派,也顺带着,了解过其他两家卢家和叶家的做派,都是谨小慎微,公忠体国,且颇有智慧之人,怎会荒唐到胆敢干涉朝廷军防重事?贾蔷,皇上和军机大学士们怎么说?”
看其罕见严肃的神情,贾蔷心里他么的一阵无语!
早就猜测过尹后手里一定有个钱袋子,不然,哪里能成事……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钱袋子居然是这四家!
见其扯了扯嘴角,眼神遮不住的无奈,尹后明媚的凤眸中闪过一抹笑意,一旁牧笛也是嘴角噙笑……
李暄在一旁催促道:“快说说看,父皇和你先生他们怎么说?他们断不会被四哥给诓了去罢?”
贾蔷颔首道:“海粮仍由臣和九大姓承办,待臣大婚之后,携内眷南下,督促海粮采办一事……”
“欸等等等等……”
不等贾蔷说完,李暄就变了面色,很严肃的看着他道:“你刚说甚么,等你成亲后你往哪去?”
贾蔷眨了眨眼道:“南下啊……王爷想去?”
李暄脸色难看起来,瞪贾蔷道:“你球攮的想清楚了再说,等你大婚后先要干甚么?!”
贾蔷心头一激灵想起一事来,面上却无变化,恼火道:“这不废话么?你说干甚么?当然是娘娘去城外桃园行宫散心的事。这是原定好的,还用王爷多嘴?”
李暄狐疑的看着贾蔷,心道难道冤枉他了……
上面凤榻上尹后笑道:“五儿住口!这些时日你父皇如此辛劳,操持国事,本宫岂有一人往城外散心之理?还嫌流言不够多?”又看向贾蔷道:“贾蔷,继续说。”
贾蔷道:“元辅半山公推测出这两个条件应该是四皇子这边主动为之,当然,十三行那边也少不了掺和,不然四皇子也不会说的那样精准。所以,皇上和几位大学士皆要严惩十三行,甚至有抄家入罪之议。”
很明显,尹后的俏脸上不见了笑容,神情渐渐凛然,她看着贾蔷,却又一言不发。
贾蔷心中竟感到了丝丝压力,看来,这几个钱袋子,相当之重要……
他不再托词,正声道:“但臣有异议。臣道明,如今南海水师未成,骤然拔除十三家,夷商必受损失,恼羞成怒下,多半会聚集海匪船只袭扰江、浙、闽、粤临海四省。我大燕自不会畏惧海匪,只是眼下却不必为几家不知死活的商贾,乱了朝廷新政步伐。皇上听取了此谏言……”
“贾蔷,你果真长大了!”
尹后绝美的脸上,重新浮现出笑容来,赞罢又正色道:“那四家本宫多少了解些,非轻狂之辈。此事多半另有蹊跷,你为绣衣卫指挥使,可详查之。若果真起了逆心,本宫也不护着她们。虽当初皇上处境还很艰难时,本宫曾欠过四家的人情,可这些年也偿还了不少,并不亏欠她们了。但若是身不由己,为人所迫,那本宫也不好眼瞧着她们就此遭难,你说是不是?”
贾蔷点头道:“臣原就要往粤州走一遭,既然他们四家和娘娘就这样的渊源,臣自不会过分,当给他们留些体面。”
尹后笑道:“此事皇上也是知道的,皇上未同你们提及此事么?”
贾蔷扯了扯嘴角,摇头道:“皇上日李万机,许是忘记了。”
愈是心智坚定怀有大抱负者,愈是薄情寡恩。
地位高些的还则罢了,至少面子上总会过的去。
可几个商贾,当初的报效在隆安帝看来,都是给他们脸了……
尹后笑了笑,道:“回头,本宫会与皇上禀明此事。贾蔷,你只需秉公处置即可。本宫相信,这四家还未糊涂到这个地步。”
贾蔷听明白了话中深意,点了点头,抬起眼帘,正好与尹后那双明媚长眸对上,尹后浅笑颔首……
……
“贾蔷,爷四哥现在如何了?”
出了凤藻宫偏殿,御阶上,李暄仰着脑袋看着天上蔚蓝的天空,叹息一声问道。
贾蔷闻言顿足,转过头来看着李暄惊诧道:“你还真是兄友弟恭啊!”
李暄咂摸了下嘴,道:“爷有时候也挺烦他的,尤其是近二年来,总是拎不清。可爷是当弟弟的,劝都不好多劝。贾蔷,这回看爷的面上,别找补了。他也是被宗室里那群大爷逼急了,内务府钱庄那个坑着实有些大,坑的他现在已经乱了分寸。他想着收伏十三行为己用,怎也不想想,潘家、伍家、叶家那群球攮的,要没很硬的根脚,能把持十三行这么些年?爷估摸着,这两天十三行那几家就寻到你门上去了。你也没想到,母后会为他们说话罢?嘎嘎!你见不见?”
贾蔷闻言扯了扯嘴角,道:“你说呢?行了,你还有事没事?没事我就先走了,家里忙着呢。”
李暄忙道:“别别别,有事有事……走走走,随爷回王府说话。”
……
“你想重新接掌内务府钱庄?疯了罢你?王爷怎么想的?”
恪和郡王府内堂上,贾蔷眼神震惊的看着李暄一连串问道。
李暄“啧”了声,吸了口凉气头疼道:“四嫂这几日见天来王府哭求,说四哥快愁疯了,连她在宗室一个郡主出阁的宴席上,都让几个宗室老王妃说的想钻地缝儿里去,她家快成诈骗贼了!再这样下去,她非怄死不可。再者,不仅四哥、四嫂那边难受,母后那边也不好过。宗室里的老太妃们见天往九华宫里哭诉,太后就当着她们的面将母后叫去排揎一顿,说母后教子无方。贾蔷……”
贾蔷揉起眉心无奈道:“王爷,不是我不帮你。以咱们的关系,但凡能帮,我难道会推辞?只是这钱庄最重要的,就是信誉二字!先前弄的那么一出子,天家自己将自己的信誉毁掉,我就算是大罗金仙下凡,也不可能让大家当这样的事没发生过!”
李暄赔起笑脸来,拱手道:“贾蔷,爷给你作揖了!爷给你作揖!要不然,爷给你跪一个?”
“滚蛋罢你!”
贾蔷气笑道:“少跟我来这套!这些事你又做不了主,你说有个屁用。王爷,我劝你还是少管此事。你有好心,人家也未必领你好意!我那边咱们的钱庄马上都快准备好了,这个时候你又冒出这一出子来,想都不要想!”
李暄叹息一声道:“贾蔷,是真没法子啊,爷就见不得母后遭罪……再者,这还只是宗室,而且往后还要再加上元平功臣那边……他们寻四哥无果,往后肯定要追到爷的头上。毕竟,当初是爷一家一家劝进来的。
贾蔷,帮爷一把,其实谁都知道,这个担子,最后只能还是由你来挑!真等宗室诸王和元平功臣闹将起来时,你先生也坐蜡不是?”
贾蔷气骂道:“你们真当我神仙?早就说了内务府钱庄最重要的东西就是天家这块天字招牌!原以为这块价值亿万的金字招牌能成为大燕皇室最宝贵的财富,结果弄成现在这样一地鸡毛!信任这东西,看似摸不着也瞧不见,可又是实打实的,一旦丢了,再想找回来基本上没甚可能!到这个地步,你让我怎么挑担子?”
见贾蔷发火,李暄倒赔起笑脸道:“来来来,消消火消消火!瞧瞧,怎这么大的火气?爷给你消消火!”
说着,竟起身走到贾蔷身后,捶起肩头来。
小时候,他就是靠这招讨好他老子隆安帝的……
不想正这时,王妃邱氏一脸僵硬震惊的从堂后出来,心惊胆战的模样,似乎唯恐看到不堪入目的一幕……
好在,想象中的那一幕没发生……
邱氏身边的丫鬟都悄悄松了口气……
而看到邱氏震惊的进来,贾蔷也是一个激灵,笑骂道:“球攮的……我的一世清名差点就折你手里!王爷快拉倒起开,往后你离我最少三尺开外……”
李暄倒光棍儿,道:“王妃也知四嫂天天来哭的事,爷让她也来服侍你……王妃快来快来,和爷一道!咱们伺候伺候财神爷,好帮父皇、母后分忧解难!”
邱氏一张脸都要扭曲了,听李暄一迭声的催促,贾蔷推开他起身骂道:“算你狠!我真是服了,简直岂有此理……你先别高兴的太早,有条件!”
李暄嘎嘎乐道:“甚么条件你说说说,爷进宫去打擂!”
贾蔷扯了扯嘴角,心道你哄鬼去罢,此事若无隆安帝授意,你李小五会卷入此事中?
隆安帝从一开始,就算计着让他来收拾这个烂摊子罢?
不过,他又何尝不是早就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从一开始内务府钱庄被截胡起,贾蔷就没有想过放弃这座天字第一号钱庄!
天家的名义,在这个时代的影响力是无与伦比的。
不仅对内,对外更是如此。
德林号的钱庄,夷商多半不认。
可大燕皇家钱庄,夷商却一定会吃这一套。
只是这一回,他要将这座皇家钱庄,牢牢的握在手中!
有了这座钱庄,他再无银匮之忧!
因此,这个条件,却是要开好……
“第一,钱庄不能再叫内务府钱庄了,这个名声已经臭了。再叫这个,实难取信于人。所以这个钱庄不再是天家内库钱庄,改名为,大燕皇家钱庄!”
从内务府剥离出来后,即便隆安帝,从法理上也不能再一言而夺之!
……
第九百零三章 喜!
皇城,凤藻宫。
隆安帝近来难得驾临此地,不过尹后应对如常,一如既往的恭敬尊崇天子。
凤榻上,帝后并坐。
殿内,四皇子李时、五皇子李暄俱在。
李暄脸上神情有些不是滋味,看得出,让贾蔷重新接手钱庄,他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只是,他未想到……
李时在听到贾蔷第一个要求时,就皱眉道:“若是将皇家内务府钱庄改名为大燕皇家钱庄……岂不是说,将钱庄从内务府剥夺?这哪里还是内务府钱庄,分明就是另起炉灶!”
内务府乃天子内库,所有财务不过天子一言决之,甚至内务府总管大臣都能直接调配。
内务府钱庄只有一个主子,那就是天子。
但若是剥离出内务府,许多事就没那么简单了。
钱庄虽挂着皇家的名,可股东却有多位,就不只有一个主子了。
这是关于名正言顺的问题,更是本质归属的问题!
出了内务府,钱庄压根就不是一个官方衙口了,就是一桩纯粹的商贾事!
原本在李时想来,由李暄重新接手内务府钱庄,贾蔷辅佐之,他则担着内务府总管大臣的名分,不插手具体事。
如此,李暄、贾蔷得了利,他得了名,两全其美,并不想让内务府钱庄变成劳什子大燕皇家钱庄。
那还有他甚么事?
这话却惹恼了李暄,他闻言震惊的看着李时,看的李时心里有些发毛,皱眉喝道:“五弟,你看甚么?有话说话!”
李暄忽地一笑,脸上难得的正经也散去了,恢复了懒散惫赖,道:“四哥,你说的对,改了名儿那还叫内务府钱庄么?回头弟弟我去同贾蔷说,改不得!他一个当臣子的,杀了个可汗就骄纵成这般德性,反了天了!爱干不干,不干拉倒!”
“小五,你……”
李时见李暄翻脸撂挑子,脸色登时精彩起来,还想说甚么,就听隆安帝喝道:“闭嘴!”
李时脸色一白,扯了扯嘴角,站到了一旁。
隆安帝淡淡道:“他还有甚么条件,一并说了。”
李暄摇头道:“父皇,不是儿臣拿乔端着,真说不得了。后面的要求,连儿臣都觉得过分,干脆就别搭理他了……”
“废话少说!”
隆安帝斥道。
尹后浅笑道:“五儿且讲完再说其他,如今宗室又闹将起来,还把状告到九华宫去,扰的太后烦不胜烦。此事早先解决了,也好为你父皇分忧。”
李暄闻言,点了点头,应道:“那儿臣可说了,说完后父皇若是发怒,可别怨儿臣……”
在隆安帝渐渐凌厉起来的眼神下,李暄不再废话,道:“第二点,就是要父皇、武英殿、宗人府还有勋臣,四方背书,要绝对保证钱庄必须按既定规矩运行。朝廷可以监察钱庄,任何时候都可以查账,甚至可以派户部官员常驻监察。但,不能干预。这一点,至关重要。
这不是说钱庄只能握在贾蔷手里,只有他说的算,他说的也不算,规则说的算,要立好规矩。
贾蔷说,只有一丝不苟的执行钱庄的规矩,严苛到分毫不能差错的地步,少一文钱不成,多一文钱一样是大罪!
唯有到这个地步,钱庄才会成为天家、成为朝廷手中的一个聚宝盆,一只可以世世代代下金蛋的金鸡。
否则,再如上回那般朝令夕改,不如不办。
因为对天家的信誉和威望,损失着实太大。即便父皇推行新政,必成圣君,可内务府钱庄牵扯太广,一旦出现问题,就是捅破天的大问题,对父皇的贤名也大有损害。”
隆安帝闻言生生气笑道:“朕看他就是想裂土一方,称王称霸,倒制衡到朕的头上来了!还有甚么混帐要求,一并讲完!”
说到底,他对这样一个钱庄的能量,仍没有甚么具体的概念,哪怕他已经寻人问过钱庄到底是个甚么物什……
他相信贾蔷一定会做出一番成就来,但他也没指望这个钱庄真如贾蔷吹嘘的那样好……
在隆安帝和不少大臣眼里,贾蔷始终都有少年人好吹牛的属性……
李暄干咳了声,看着隆安帝小心道:“贾蔷最后一点要求,是钱庄总号设在扬州,而不是京城。”
“……”
……
布政坊,林府。
忠林堂。
青玉熏炉中浮出淡淡香气,醒神清目。
林如海坐于几案后,持一描梅紫砂盏不疾不徐的吃着茶。
贾蔷落座客位,说着今日事。
虽事关重大,林如海面色却始终不变。
便是听到要紧处,也不过微微扬了扬眉,缓缓颔首。
待贾蔷说罢,林如海放下茶盏,同贾蔷道:“内务府钱庄这个烂摊子,最终会寻到你头上,为师早有预料。但有我在,你若不点头,宫里也强迫你不得。”
贾蔷笑道:“弟子知道,只是……诱惑实在太大。”
林如海提醒道:“有些蜜饯看着甜美,内里却是砒霜。”
贾蔷点头道:“弟子都知道,但我有信心,在一些事发生之前,保证自己走的更快,更强大。先生,即便没有这一桩事,以后的造化也早已注定。被圈在国公府里苟延残喘或许能得一条命,却也要感恩戴德,过任人攻讦,心惊胆战的日子。
许多人以为弟子猖獗不可一世,想不到这样的下场。不,我都知道。
既然结局早已注定,对我来说多做少做又有甚么分别?
何不借机多做些事,多积攒些底蕴?
弟子从无反心,也绝无反骨,只想堂堂正正的做人做事。
这一点,弟子可以向先生保证。”
林如海神情略略复杂的看着贾蔷,轻叹一声道:“蔷儿,你所求之路,是前所未有之路呐。为师也看不透,到底有几分成算。何不,安稳些?”
贾蔷神情凛然,缓缓摇头道:“满门生死操于人手,动辄就有抄家灭族之祸的日子,弟子过不得,师妹过不得,弟子的儿女,更过不得!
且弟子都已经走到这个地步,时机千载难逢,弟子绝不愿错过!
先生,弟子所行之事,无愧于天地,无愧于黎庶百姓,也无愧于天子!
绝不会让先生蒙羞,故,九死不悔!!”
看着斩钉截铁的贾蔷,林如海释然了,颔首缓缓道:“既然你主意已定,那就去放手施为罢。只是一个钱庄,果真这样重要?”
贾蔷抿了抿嘴,道:“这个钱庄发行的银票,可通行天下,乃至可以通行番邦夷国!就凭此,弟子再大的委屈都能隐忍!”
这可是货币发行权啊!!
林如海失笑道:“你那三个条件,哪个是委屈隐忍的?我告诉你,第一、第二两条宫里或许会点头,但第三点,几无可能。”
贾蔷嘿嘿笑道:“果真太好说话了,必又要出幺蛾子!所以,干脆漫天要价。但总号不落京城,却是一定的。先生……”
话没说完,忽见忠伯进来,禀道:“老爷、国公爷,外面来了宫中天使,急寻国公爷进宫面圣呢。”
林如海闻言眼睛眯了眯,同贾蔷道:“注意分寸。”
贾蔷颔首应道:“是,先生放心。”
……
凤藻宫,中殿。
夜色已深,宫中灯火通明。
琉璃瓦在烛火和月光的照耀下,散发着淡淡的明黄光泽,恍若天宫。
贾蔷在内侍指引下一路穿过诸多宫门,至凤藻宫殿内,大礼拜下。
然而却并未被第一时间叫起……
过了好一阵后,上面才传来一道冷哼声,隆安帝沉声道:“贾蔷,朕问你,你是在要挟朕,还是根本无心接手内务府钱庄这摊子事?你提出那三个要求,你自己问问自己,诛心不诛心?”
贾蔷摇头道:“皇上,臣本不愿接手,甚至臣的先生对此也保留态度。内务府钱庄走到今天这步,除了招手了一大批吹嘘溜马清谈守旧的官员外,几乎没有任何进展,还将先前好不容易撑起的信誉砸了个底朝天。想重新盘活,虽大罗神仙下凡也难。且早先在养心殿上,君臣也定过调子,钱庄事与臣再无干系。
是恪和郡王,见四皇子实在艰难,又见宗室诰命竟将状纸告到九华宫,牵连到皇后娘娘,还担心将来会让皇上头疼,所以将臣诓骗至王府,威逼利诱,涕泪俱下,惨不忍睹……
臣实在没法子,才应下了此事。”
尹后瞟了眼洋洋得意的李暄,坐在凤榻上微笑道:“你能有此心,就是好的。不过此事原就十分艰难,恪荣郡王虽当差勤勉,也很聪明,只是到底没有你这善财金童的手段。你合该规矩操持起,为皇上分忧解难,方不枉皇上对你百般宠爱,视若子侄。怎还敢提那三个不该提的要求,让皇上为难?”
贾蔷冤枉道:“娘娘,臣操持此事,不知要耗费多少精力,之后还不知有多少地方需要靠皇上来撑腰扶持,怎会意气用事让皇上为难?臣难道不知道,果真只为一时之气,皇上即便眼下答应了,回头想要改变不过一道旨意的事?
实则这三个要求,皆事关钱庄到底能不能做成,能不能做好,能不能真正让天家有一只世世代代可下金蛋之金鸡的根本!
朝廷能准这三点,臣就有把握办成此事。朝廷不准,那臣建议干脆放弃钱庄。不然越是操办,将来对天家信誉之损害打击也越重,臣也就成了真正的罪人了!”
见他说的没有坚定,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隆安帝皱眉道:“第一点、第二点朕倒是可以体谅,只这第三点……皇家钱庄,不在京城在扬州,这是哪个皇家的钱庄?”
贾蔷扯了扯嘴角,正色道:“皇上,臣将钱庄总号放在扬州,绝非是为了防范天家,恰恰相反,臣是为了维护天家的利益。不然天家是钱庄的大股东,朝廷一旦缺银子,朝臣们一定会千方百计的逼迫皇上从钱庄里调银子,如此一来,一定会损坏钱庄的根基,让好事也变成了坏事。这种事不是臣以小人之心臆测出的,相信皇上和娘娘也知道,这类事是一定会发生的。
让猫枕着鱼睡觉,饿的时候又怎么可能忍得住?”
尹后笑道:“那也不能放在扬州,你在扬州牵扯那么深,将钱庄放在那,对你难道就有好处?你虽年岁小,也当明白人言可畏四个字。”
贾蔷闻言皱起眉头思索片刻后,道:“那就放在金陵,皇上可以派户部、御史台和绣衣卫、中车府的人进驻监察,只要不干扰正常操持,越严格越好。但不能再往北了,朝廷官员的德性,臣着实信不过。皇上,如果说臣老了后,有人问臣此生有何得意之事,那臣之所答一定不是斩可汗,平叛逆。而是海运,和钱庄!杀人不算甚么了不起的事,可开海和钱庄,却是能造福亿万黎庶,为大燕增强国运的事。”
隆安帝闻言,抬头捏了捏眉心,有些头疼,因为他听不大明白,这个混帐又在发甚么癔语……
罢了,且先将宗室、勋臣这边安抚妥当罢,不好再拖下去了。
“准了!就设在金陵罢。贾蔷,你仔细着……”
隆安帝恩准了,居然真的恩准了,他之后警告之言,贾蔷都未仔细去听,心中被狂喜所充斥。
不过面上,仍保持着恭敬沉稳的面色,不会让隆安帝、李时等看出甚么名堂来。
只是谢恩罢起身后,贾蔷抬眼看去,就见尹后国色天香的绝色俏脸上,一双明眸正似笑非笑的打量着他,似乎看出了甚么……
……
初春的冬夜,京城仍有些寒冷。
大观园内清幽静谧,各处守夜的婆子处,点着灯火。
蘅芜苑上房内,宝钗正在灯下,恬静的做着女红,那是一套婴孩的衣裳。
莺儿在一旁梳理布头,见宝钗做的十分用心,针脚细密精致,赞道:“姑娘这手艺,比西斜街那边的妈妈们还好看许多。”
宝钗闻言只笑了笑,一双水杏一样的眼睛里,清澈明媚。
莺儿见了,轻声笑道:“到了明年,许是姑娘也能有一哥儿一姐儿,那该多好!”
宝钗俏脸滕的一下升起红晕,瞪向莺儿,啐道:“该死的丫头,大晚上浑说甚么?撞客了!”
话音刚落,莺儿还未开口,就听门外传来一道笑声,道:“大晚上的说这些才是正经的,怎就浑说了?”
莺儿闻言“呀”的一声,笑道:“姑娘,国公爷来瞧你来了!”
宝钗却羞恼道:“这般晚了,怎好相见?要见明儿再见罢!莺儿不许开门!”
刚说完,却听“吱呀”一声,门开了……
莺儿无辜的看着宝钗道:“姑娘都是我的错,忘关门了。”
宝钗懒得搭理,就见贾蔷已经笑眯眯的进屋来。
宝钗瞧见了却是微微一怔,倒忘了赶人,奇道:“怎么呢?怎高兴成这样?”
贾蔷呵呵笑着,在她身上的勾勒宝相花纹裳上打量了番后,突然近前将她抱起,于惊呼声中转了两圈后放下,哈哈笑道:“瞧见了你,就让我一天的疲惫尽去,身心愉悦,岂有不喜之理?”
莺儿在旁边都差点笑出声来,低着头颤着肩膀,出去了。
宝钗微微仰着脸,看着贾蔷眉眼间掩饰不住的喜色,也为他高兴,抿嘴浅笑起来。
她喜欢看他这般喜悦,而不是背负了太多太多的压力……
看着近在咫尺白美如玉的脸,盈盈水杏眼,和那张不抹而红的唇,贾蔷哪里还忍得住,低头吻了下去……
“嘤!”
……
第九百零四章 宝钗:你还想干甚么?
翌日清晨,天尚未明。
大观园,蘅芜苑。
上房,一支白雪玉润的柔荑,将灯罩取下,点燃了细烛。
青纱帐幔内,贾蔷倚在一只锦靠上,思索着事情出神。
此刻,他头脑出奇的清醒冷静……
钱庄的事近期到此为止,剩下的要南下后去和齐太忠商议。
他起家的速度太快,底子又太薄,单打独斗难成大事。
底蕴还是不足,不能立刻撑起一座汇通天下的钱庄。
要是能将晋商的钱庄拢在手里就好了……
不过眼下还不现实,因为晋商是大燕三大商帮之一,实力惊人。
而晋商的崛起,就在景初朝三十年间,这一商帮和景初旧臣有千丝万缕的勾连。
且晋商不似扬州盐商那般奢靡受用,晋商的钱,要么都买成了地,要么买地之后都烧成银冬瓜埋了起来。
总之,这些人手中握有大量土地。
注定是隆安新政下受创最重的一批!
所以,和贾蔷是天然对立的根底。
晋商生存不易,起家也不易,他们只信自己和他们手里的银子,所以绝不可能将晋商钱庄交给他,更不可能将银子交给他,那是他们的命。
晋商的钱庄,原就是为了方便他们自己做生意用的,他们也信不过别的钱庄。
可惜了,这样难得的商人和钱庄,不能收为己用……
若是能放出去,让他们和犹太人斗一斗,肯定精彩。
不过也没关系,如今大势在他,等南下将钱庄骨架搭起来,利用扬州盐商,江南九大姓,甚至,连粤州十三行都可以拉进来入伙!
只要以最快的速度将架子搭起来后,就可以让户部下令,禁了晋商的钱庄!
晋商钱庄要么归入皇家钱庄,要么关门,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银票等同于流通的货币,发行权岂能掌握在区区一地商帮手中?
只能握在自己手中!
卧榻之侧,也难容他人鼾睡!
呵,当真期待此事办成的那一天,握着这样一座钱庄在手,能办多少大事!
正这般思量,贾蔷忽觉一阵沁香扑鼻,就感觉有人在拉扯他……
他回过神来看去,就见一张欺霜赛雪面泛桃花的俏脸近在眼前,一双水杏眼盈盈望着他,娇羞催促道:“你该去了。”
看着羞的都快不敢看人的宝钗,贾蔷心中愈发喜爱,一把将她揽入怀中,伸手探入中衣,爱怜不尽,温声笑道:“还早,天还没亮呢。”
宝钗身子滚烫发软,两人除了最后一步未做外,她被这坏人突破了一层又一层的底线。
想她素来遵守礼数,便是在内宅内都少言寡语,藏愚守拙,不肯出错半步。
谁料落到他的手里,竟被迫着做出那么些过往想都不曾想过,也不敢想过的羞人之事……
她一定是被灌了迷魂汤,中了他的毒……
“不成,让人瞧见了,我还活不活了?”
宝钗红着脸轻轻推搡贾蔷。
贾蔷理直气壮道:“有甚么不能活的?我们甚么也没干!”
听他将最后一个字咬的颇重,宝钗水杏眼中都凝出水色来,轻咬朱唇,瞪了他一眼,声音有些颤道:“你这坏人,还想干甚么?”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果真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靠近他,竟学坏了!
贾蔷双手在其丰润的身子上摩挲抚爱着,坏笑一声,道:“当然是干我的老婆了……”
眼见他的手愈发不规矩,宝钗在最后一抹灵智失去前,紧紧抱住了他的胳膊,颤声唤了句:“爷,现在还不行!”
贾蔷看着她,虽觉得身体快爆了,却还是收敛了些,环抱着她,温声笑道:“不急,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还可以享受很久很久的闺房之乐。等到你白发苍苍的那一天,我仍要这样抱着你……”
宝钗闻言,心中的罪责感登时舒缓了许多。
她早已是许他一生的人,如今纵着他提前了些,或许也并非大罪过罢……
她眼下还不知道,这样的话贾蔷说过了许多遍。当然,都是真心的……
二人凝望许久后,眼见窗外开始泛白,宝钗忽然惊醒,连连催促贾蔷快离开。
贾蔷见她果真急了,哈哈笑着抱过她,很是亲吻了遍后,方得意离去……
待贾蔷离去后,宝钗将螓首埋在枕间,从来茫然失落悲伤的心,此刻却觉得,若能长长久久的这样过下去,一直到白头,其实也挺好……
她非不知足之人……
只可惜,最早先时候,未能在一起……
……
午时。
贾蔷先后接见完兵马司衙门并绣衣卫的人后,门子传报:“国公爷,粤州十三行潘家家主潘泽求见。”
贾蔷闻言呵呵一笑,随手从身边几案上拿起一份拜帖,这便是潘家一大早送来的。
拜帖上言辞谦卑到了极致,并再三恳求面见陈词。
也不知道,凤藻宫那边传了甚么话,让这位普天之下财富值可排入前十甚至前五的巨富卑微成这样……
“叫进来罢。”
“喏!”
……
“草民潘泽,叩见国公爷!”
潘泽衣着寻常,身量瘦小,看起来着实不起眼,像极了前世在深城挂一大串钥匙收租的老伯伯,那样的平平无奇……
看到他如此能折的下去,贾蔷倒理解了先前李暄所言,这些南商们历经数十年而不倒的缘由。
巨富到这个地步都不飘,这份修心已经可以用强大来形容了。
想想也是,前世十三行这几家可是足足富贵了近二百年,华夏史上,也再寻不出第二个商帮能做到这一步,无论古今……
不过,该敲打的,还是要敲打。
“草民?潘员外过于谦逊了罢?你连朝廷海疆军防重事都敢指手画脚,粤州成了你们十三行的粤州,如今再说草民二字,岂不寒碜?在尔等眼里,本公和朝廷都是尔等可用金银操持的蠢货傀儡罢?”
贾蔷淡漠说出的话,落在潘泽耳中,却字字千斤,压的他心头沉重。
虽然先前得到了宫中的传话和训斥,心中有些底,潘泽此刻却仍不敢放松分毫。
对于贾蔷的行事手段和心性,天下各方势力不知道的已经不多了……
他再叩首道:“草民斗胆,请国公爷容禀。”
“说。”
潘泽道:“草民于隆安七年二月初三至今,上内务府承交关银并各式洋夷贡品。得恪荣郡王接见后,翌日又得传见,谈起内务府钱庄一事。关于内务府钱庄,草民于粤州亦有所耳闻,自忖十三行位卑力小,难以承受,愿捐银二十万两,以表寸心。恪荣郡王并未强迫,只问草民十三行眼下所遇难处,草民答言并无。又问起关于外洋海师之事,草民答言,过往诸年,外洋海师并无大用,只靠内洋水师便可保粤州无忧。此原不过草民浅薄鄙见,却不想让王爷记在心上,呈奏天子……”
说着,又磕起头来。
贾蔷扯了扯嘴角,道:“别磕了,仔细磕坏本公的地……”到底有凤藻宫的体面在。
顿了顿,他又道:“那德林号和江南九大姓对外商贸必须经过十三行,又是怎么回事?”
潘泽道:“恪荣郡王问草民,既然十三行素来承责对外商贸一事,那海粮采买为何不能为之?草民答言可行。又问,商货经十三行对夷商贩卖,是否有抽水盈利?草民答言是。又问大燕何等商货对外经销最多,获利最厚,草民答言丝绸。恪荣郡王……”
“好了。”
不等潘泽一句一句的转述完,贾蔷目光淡然的看着他,道:“依你之言,都是恪荣郡王自作主张,上呈了那两个要求?你觉得这个说法,可能取信朝廷,取信天下人?”
潘泽忍不住又叩首道:“国公爷,草民打十二岁承祖业至今,虽无甚建树,却是牢记祖宗家法。潘家祖训第一条,就是潘家子孙务要恪守商人本分,不敢妄自尊大!
草民就算再猖獗,也不敢对朝廷大政指手画脚,更不敢妄言军防大事!草民斗胆说句大不敬猜测之言,恪荣郡王如此作为,应该是有人与他出谋划策,自以为此二策能解十三行之困厄,从而‘说服’十三行入股内务府钱庄。并以十三行的生意,来支付钱庄对外允诺的高额分红。”
潘泽说的倒是实情,李时可不就是打算吸血十三行,来完成内务府钱庄的救赎?
当然在李时看来,十三行原是内务府皇商,是靠天家赚得泼天家业,如今到了他们报答的时候,理应报效。
能为他们争取两个要求,一来能助益十三行维护其有利垄断的地位,二来也能打击贾蔷,何乐不为?
只是李时没想到,养心殿上一干君臣,比他想的聪明些……
贾蔷并未当即开口,他屈指轻轻的叩击着几案,发出均匀的“铎铎”声,思索起来。
就当潘泽感到无声的压力越来越大时,终于等到了贾蔷再度开口:“潘泽,看在娘娘的面上,本公暂不发作你,你即刻出京,不要在京城待了。四月初五,本公在扬州府等着你,潘、伍、叶、卢四家家主一个都不能少。以商贾干政,甚至妄图直接干涉军国重事,你们十三行算是开了大燕开国百年的先河。你的这番说辞,本公会去查证。具体如何处置,到了扬州府再说罢。”
说完,贾蔷端起茶盏来。
潘泽叩首道:“四月初五,草民并伍、叶、卢三家,在扬州府恭候国公爷大驾!”
说罢,起身恭敬告退。
临出门前又停下,道:“草民此次前来,带了些薄礼,为国公爷大喜贺……”
贾蔷摆手道:“等事情查清之后再说,眼下送礼,岂不落人口舌?便是有娘娘的面子在也不成。”
潘泽闻言,再不多言,躬身一揖后,告辞离去。
等潘泽离去后,贾蔷摩挲着下巴,揣摩起此人的品性来。
就目前看来,倒是个难得的明白人。
不过,十三行和夷商到底牵扯多深,目前还不知道,也不好说。
且等到下扬州后,与齐太忠等见一面再说。
齐家那只银狐,才是真正洞彻江湖的老狐狸。
多请教请教,必有助益。
……
PS:感谢新盟“污凉肉肉无敌”,还有美丽可爱的团子!话说新盟这个名字是认真的么……
第九百零五章 赏春
“甚么要紧事,催了几遭了!”
荣庆堂内,贾蔷进屋后见礼罢,寻了张椅子落座后问道。
不过见众人眼神异样,他往边儿上一看,抽了抽嘴角起身,到对面去坐。
盖因他旁边临近坐着的是姜英……
“看我做甚?又不赖我,我都没瞧仔细了,再说,老太太当面三婶婶还能坐?”
最后一言是看向姜英好奇问的。
姜英面色看起来有些苍白,闻言抿了抿嘴,站了起来。
李纨在一旁笑道:“蔷儿莫乱说话,你三婶婶今儿身子不大爽利,老太太心疼她才让她坐的,偏你又来生事。”
凤姐儿也笑道:“往日里你不是呵护的紧?今儿怎么挑起刺来了?”
贾蔷扬了扬眉尖,提醒道:“二婶婶还是要多读书,多少知些礼才是。我那叫呵护么?我那叫孝敬!”
众人闻言一阵哄笑,连姜英都没绷住,浅浅笑了笑,不过随即又收敛起来。
或许是怕某人给点阳光就会鸡动……
贾蔷于笑声中同姜英道:“你坐你的,我就白话两句。”
说完也不多说,目光又落在高台软榻侧的一张椅子上,眉头微微皱了皱。
居然出现了新面孔,想来,此女就是傅秋芳罢……
模样果然不差,螓首蛾眉,杏面桃腮。
不过见其梳着妇人头,神情端庄中透着几许拘谨,贾蔷不由暗自摇头,贾政这老货还真是……
贾母见他看向傅秋芳,便介绍道:“这就是二太太,因她娘家人都没了,也就不走那些过场了,往后便是一家人。”
贾蔷心中一叹,未经六礼而续弦,又是一桩薄待。
于礼法上,就欠缺了许多。
所谓名不正,言不顺,无过于此。
往后她已不可能拿起二房太太的派头,去指点教诲哪个了……
虽有些不忍,但贾蔷还不清楚此人到底甚么心底,自不会多说甚么。
眼下不仅不能为她出头,还要将丑话说在前面……
他略略想了想后,起身见了一礼,随后却缓缓道:“二老爷大喜,我也没甚么好送的。傅试当初因一时贪欲迷了心,投靠忠顺亲王,妄图借二老爷之手来除掉我。如今傅试发配辽东,傅家内眷除了二太太外,多在教坊司……这样罢,回头我让人将傅家内眷带出来,在江南寻个地儿安置了。若是二太太愿意好生过日子,那就好生过下去。若是想忍辱负重,寻着机会报仇雪恨,也不当紧。只是起这个心思时,不妨想想傅家其他人的下场。”
这等直接撕破面皮赤果果用刀抵着胸口的警告,让荣庆堂上诸人都唬的变了面色。
而傅秋芳也在贾蔷清冷的目光下,脸色霜白,她缓缓起身,却是拜倒在地,难掩激动的哽咽道:“家兄迷了心,行岔路,落得如此下场,原是罪有应得。只可怜傅家十余内眷,无辜遭受牵连。若能得国公爷以德报怨救出火坑,虽结草衔环,难报大恩,又岂敢包藏祸心!”
傅家老太太、太太都是有了春秋之人,进入那等火坑所在,也不知是生是死。
至于其他年轻妇人,即便还活着,也是生不如死。
不过如今傅家男人都坏了事,傅秋芳只期待家人能平安无事,尤其是傅家老太太和太太。
贾蔷目光冷清的让荣庆堂上诸人都有些陌生,但又不意外。
若无如此手段,又怎能做出如此事业?
他审视了几遍后,方冷淡应了句:“但愿如此。”
贾母担心贾蔷果真生气,忙对傅秋芳道:“你先下去歇息罢,宝玉媳妇也一并去歇息,今儿不必立规矩了。”
两人起身谢过后,一并离去。
等她们走后,贾母问贾蔷道:“昨儿不是都许下了,今儿怎又恼了?可是近来太忙了,心情不好?”
贾蔷“唔”了声,道:“近来是有些忙,晚上睡觉的时间都少……”
一旁处宝钗闻言,俏脸突然红了红,随即淡然的瞟了贾蔷一眼,不理会,只攥着帕子的纤白玉手攥的用力些,许是后悔昨晚应该直接将萝卜折了……
贾蔷继续道:“并不是存心折辱谁,给一个女孩子下马威不算体面的事,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她如今身份不同,果真藏了甚么坏心思,不是顽笑的。家里几个姑姑们留在京里还不当紧,可老太太南下后,身边只宝玉媳妇一个,未必能服侍周全……算了,到时候就留下二老爷两口子在江南快活罢,你老还是一道回京。人心看不破,果真是起了坏心的,二老爷自作自受,怨不得谁,别将你老给连累了。”
贾母闻言哭笑不得,道:“何至于此!”
不过心里还是有些感动,好歹还关心她的性命。
贾蔷却不多言,起身道:“你们都用过午饭了罢?那你们继续聊,我先家去吃饭了。打早起忙到现在,茶也未吃一口。”
贾母笑道:“原就一直在等你,一家子都还未用呢。今儿外面日头好,也暖和,咱们不在家里吃,去园子里用如何?”
贾蔷见一家子都期待雀跃,便笑道:“你老都开口了,那还说甚么?只是今儿摆在哪处?”
凤姐儿笑道:“老太太说春日到了,园子里花草开始抽枝发芽,合该寻一高处赏景,所以就去凸碧山庄。”
凸碧山庄在园子东山上,要走不少山阶才能上去。
贾蔷笑道:“这样好的兴致?老太太坐竹椅上去罢,仔细石上苔滑。”
贾母见他应下了,笑道:“天天有人打扫,况且极平稳的宽路,何必不疏散疏散筋骨?”又同鸳鸯道:“让人去请姨太太来,对了,方才不该让宝玉媳妇去,一并请来。儿孙媳妇里属她气力最大,好搀扶着我。”
却是没说傅秋芳,薛家和贾家的联系本系在王夫人身上。
如今王夫人没了,贾政又早早续了弦,薛家地位就尴尬了。
不止薛姨妈,时日长了,连宝钗都少不得让人说嘴……
贾母此刻相邀,算是给薛姨妈一个台阶下。
贾蔷奇道:“人家身子不爽利,你还叫人爬山?对了,哪里不受用,要不要请个郎中来瞧瞧?”
贾母啐道:“女人家的事,爷们儿少插嘴。”
李纨和凤姐儿两个过来人都笑了起来,女孩子们却多脸红低头……
贾蔷不再多言,一众人往园子里去。
“宝玉,你那书抓紧些功夫写,用心好好写,我听说卖的还不错。也是奇了,居然还有人买你那破书……”
一众人簇拥着贾母往园子里行去,贾蔷对一直低着头默默寡言的宝玉说道。
宝玉勉强笑了笑,不知该说甚么。
贾母却惊喜道:“宝玉写的书,果真卖的好?”
贾蔷笑道:“你老也奇怪?不过其实也寻常,毕竟林子大了,甚么鸟都有,偏有些呆头鸟喜欢他那一套。好家伙,我翻了翻,差点没气死,这孽障在书里威风凛凛,快把一个叫甄强的给虐死了。宝玉,了不得哦?”
宝玉闻言唬了一跳,道:“我可没说你!”
贾母也吓了跳,此事可大可小,果真较起真儿来,又是一场风波,宝玉还得倒霉,便忙对宝玉道:“可不敢乱写了,往后不许这样写!”
贾蔷却摆手笑道:“倒也无妨,毕竟是说故事的书,随他去罢。能有一个正经事做也是好的,宣泄宣泄心中的怨恨……只是到底还是该明白,许多事情到了今天这一步,到底是怎么造成的。你我本为友,可有些人却要害我以成全你……罢了,今儿天气好,不提这些了。总之,于我而言,还是希望你能有一个圆满些的人生,做你喜欢做的事。说到底,你还是姓贾。”
这话贾母爱听,一迭声道:“极是极是,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来,合该如此。宝玉心里也没甚怨恨,那些事都摆在明面上,谁是谁非哪个不知道?宝玉是明事理的,从不惹幺蛾子!”
说话间进了园子,宝玉院因离的近些,所以姜英比薛姨妈先来。
贾母由鸳鸯和姜英搀扶着走向前,过了翠障,经沁芳亭桥,又走寒香桥,一路向北,路过凹晶溪馆,走石阶往山上行去。
贾蔷随后,偶尔抬眼看到前行的身量,心中感叹一声,果然是习武之人……
从下逶迤而上,也不过百余步,至山之峰脊上,便至凸碧山庄敞厅。
于厅前平台站定,放眼望去,园中诸景尽在眼中,有鹿奔鹤舞,可见嫩绿草色,可见点点春意。
今日阳光暖煦,春风吹拂,已少了许多寒意。
众人落座歇息,丫头媳妇们上茶摆桌,贾蔷坐于贾母右下首,身旁坐着李纨、凤姐儿。
对面空出薛姨妈的位置,临近薛姨妈旁是宝玉和姜英。
众人正赏着春色,不想姜英忽然开口,同贾母道:“老太太,我想回赵国公府探望探望祖父。”
贾母闻言一怔,看了看姜英,又瞧见宝玉明显皱起眉头来,露出不耐的神色,迟疑道:“原该成亲三日后就该回门,可是你婆婆突然就去了,如今你和宝玉身上还戴着孝,回去于礼不合,也不吉利……”
姜英红了眼,道:“老太太,我家里老祖宗身子骨一直艰难,若不能回去见一面,怕是……”
话没说完,宝玉已忍不住斥道:“老太太的话你没听着?你家祖父身子骨不安宁,如今身上戴着孝,去了岂不犯忌讳?等出了孝再说。”
姜英落下泪来,死死咬住嘴唇。
宝玉不耐道:“今儿老太太请咱们上山赏景儿,若想哭回去哭。”
贾蔷双手覆面搓了搓,都他娘的不知该说啥好。
好在,不用他开口,探春和湘云就炸锅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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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六章 光宗耀祖
“二哥哥,你撞客了?”
“岂有此理!”
“甚么话不能好好说?”
“二嫂子多好的人,比那个二嫂子好多了!”
凤姐儿闻言气急反笑道:“你们这起子没良心的,说宝玉就说宝玉,牵扯到我做甚么?都是二嫂子,她就比我高贵?可见不仅男人喜新厌旧,连女人也是如此。”
贾蔷本来不想开口,以避嫌话,可这会儿被内涵到了,就只能提醒凤姐儿道:“有的男人喜新厌旧,也有长情的,譬如我,就不知比宝玉强多少倍。”
说完不给大家取笑的机会,转头同宝玉笑道:“宝玉,教你一个乖。老婆娶回来,一定是要疼的。一个男人,不管能不能干出一番事业来,只要疼老婆孩子,那他起码是个爷们儿。哪怕不能在外面威风,也绝不要在家里对老婆孩子使威风,太让人瞧不起了,真的。
你自己或许不觉得,可你把你方才那番姿态写进书里再看看,着实让人恨的咬牙,也让人唾弃。
不止是男人唾弃,当然有些忘八或许还会觉得你办的妥当,但世间女儿家,一定会鄙弃你方才的姿态。
瞧瞧三姑姑和云儿就知道了,不信你再问问宝妹妹、二姑姑她们,看看她们哪个欣赏你方才的威风。”
宝玉闻言,再看看姊妹们看他的吃惊眼神,大圆脸登时羞愧红了起来,起身与诸姊妹们道起歉来。
对于女孩子,他原不会如此。
可是姜英……着实不像女孩子。
宝钗好笑道:“同我们道甚么恼,这个不是赔错人了。”
然而宝玉闻言,脸色却十分纠结起来。
这个世道,夫为乾妻为坤,乾坤有序夫为妻纲,这是千百年来渗入男人骨髓里的。
就好比主子合该由奴婢服侍,宝玉用起服侍他的丫头来,半点心里障碍都没有。
所以,让他给姜英赔不是,着实让他感到艰难……
不过在几个姊妹们催促下,还是草草给姜英道了个恼,只是心里却愈发厌弃,光这名字,就够他嫌弃生厌了,而且连胭脂都不涂抹,这哪里还是女儿家……
好在,姜英看起来,好似也不是很在意。
贾蔷与贾母使了个眼色,可惜老太太年岁大了,老眼昏花没看清……
还是鸳鸯瞧见后,与贾母耳语了几句,贾母方反应过来,迟疑稍许问贾蔷道:“眼下适合让你……三婶婶回家探望么?”
姜英望了过来,贾蔷道:“这有甚么不合适的?”
贾母摇头道:“到底在孝期,便是咱们这边许了,赵国公府只当我们这些老的不知礼数。”
贾蔷笑道:“让三婶婶派人去问问就是了,不过应该没甚问题。赵国公府里那位,早就看破世俗那些繁文缛节了,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哪里在意这些?”
听他这般说,贾母也不好多说甚么,同姜英道:“既然如此,那就派人去问问。果真那边不嫌弃,就回家去住几天,算是住个对月。”
姜英点了点头,谢过贾母后,又看了看贾蔷后,方垂下眼帘。
一旁处,李纨、凤姐儿对视了眼……
正巧薛姨妈到来,众人忙热情招呼。
贾母嗔道:“这两日总等不到姨太太过来,想是嫌弃我这老太婆惹人厌了。”
薛姨妈忙赔笑道:“再没有的事,岂敢如此?着实是这两日身子不大爽利,再加上哥儿这几日在换药,就没过来。”
贾母问道:“身子好些了?若是要紧,就让蔷哥儿去请太医。”
薛姨妈笑道:“已经不相干了,好了许多。原也没甚大碍,宝丫头还说要回来陪我,我也没让。”
众人说笑起来,人到齐后,李纨就带着林之孝家的招呼媳妇丫头们上菜。
贾蔷出去净手,还未折返,就见凤姐儿不知怎地也跟了来。
“身子可还好?你算好的,没害喜。不过也不要大意了去……”
贾蔷叮嘱两句,凤姐儿却是咬牙看着他道:“蔷儿,好歹给宝玉留一个。连这个都占了去,你果真叫他出家当和尚去不成?”
贾蔷皱眉道:“甚么话?你难道看不出我在事事避嫌?”
凤姐儿不无嗔怨的看着贾蔷道:“你是在避嫌,可你避得了么?只一开口,说的话办的事,你让哪个女儿家能抵得住?偏宝玉那个呆头二愣子放着自家媳妇不知道疼……”
贾蔷气笑道:“这也怪我?”
凤姐儿横他道:“就怪你!他不疼你来疼?总之,日后你少掺和他们小两口的事,有了大的有了二的,你也该知足了,还真想连老三也得了去才算光宗耀祖?”
贾蔷气的骂了句:“别以为大着肚子我就不敢揍你!再浑说,回头让你张不得嘴,喊嘴酸舌麻也不行!”
骂罢,往敞厅行去。
也不知怎地,凤姐儿还就喜欢被他骂两句,似乎这样更像两口子过日子,被骂的俏脸飞红,在背后咬牙轻啐了口,又噗嗤一笑后,跟上前去。
吃完饭,贾蔷就匆匆告辞离去了,他还有正事要做。
……
神京城南。
距离青石码头不足五里处的一座农庄,被绣衣卫层层把守。
贾蔷在百余亲卫的护从下至此,甫一下马,就见前面董川、张泰、陈然三人以军礼拜下,道:“卑职参见国公爷!”
贾蔷收起马鞭,双手背于身后,叫起后目光打量着张泰、陈然,呵呵笑道:“全宁侯和东川候打甚么鬼主意,居然会同意你们两个胡闹?”
听他语气中并无几分尊敬,张泰、陈然二人面上都有些不大好看起来。
不过贾蔷也不在意,见董川拱手想说话,他摆了摆手,道:“走,先办正事。”
又见张真、郑阳两大绣衣卫千户上前问安,贾蔷问道:“人呢?”
张真道:“就在里面。”
贾蔷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果真有八人?”
张真狐疑道:“国公爷觉得多了?”
贾蔷顿住脚步,回头看他道:“难道不多么?”
一旁郑阳赔笑道:“国公爷,这次传召至京的海师官员,从提督到总兵到副将、参将、游击、都司、守备,加起来几百人。关在此地的也有小二百人,关了几天禁闭,才八人……”
贾蔷呵了声,道:“才八人?我本以为能有一人就不错了,就是一人都没有都正常。毕竟,将你们都丢进去,能不能熬出来都不好说。要不试试?”
张真、郑阳唬了一跳,忙退步一步。
贾蔷嗤笑了声后,阔步往内去。
至前厅,就见八个或老人或中年或胖或瘦或神情倔强紧抿着嘴或卑微的挺不直腰身的人,站在那……
形形色色的八人,待看到贾蔷被诸人簇拥着进来,看守绣衣卫大礼参拜下去后,或快或慢,也都跟着跪拜下去。
只看他们的表现,有的机灵、有的木讷,有的甚至可以看得出怨气不满,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八人都经过了长达五天的禁闭审查。
他们口述了自己的亏心事,也口述了所知官员的黑暗事。
几相对比之后,才从几百人中筛选出了这八人。
从品行上,从官员业务操守上,都没有甚么大毛病。
在两洋海师那样颓废堕落的臭泥塘烂水沟里,这些官员能保持这样的节操,委实难得,也因此将贾蔷都惊动了,亲自来看看。
“看座。”
贾蔷含笑落座后,又与八人让座。
八人虽心惊胆战,却也不敢违拗,都按官场规矩,半边屁股落座……
贾蔷瞧见后笑了笑,却开门见山问道:“能不能告诉本公,两洋海师烂成那个样子,是个官都在吃兵血,驱使士卒为奴,连最低的把总都如此。且要么几乎从未上过战船,要么将战船商船租给商贾谋利,再没出息些的,干脆将兵船当渔船,用来打渔卖钱。而你们八个四个来自东洋海师,四个来自南洋海师,有守备,有都司,还有游击,是如何做到能够不与他们同流合污的?”
一个机灵些的,典型粤省男人形容的中年人赔笑道:“国公爷,小的先说。小的叫严实,家里原有些家底,所以家里并不指望小的做官贪钱,只求能光宗耀祖。再者,当个官,也能庇佑家族不会等闲让人欺负了去。所以小的从不吃兵血,克扣兵饷。对上官的三节两寿孝敬,都是小的从家里拿银子给的。”
贾蔷闻言眉尖轻轻一扬,道:“你家做甚么营生的,可是对外海贸?”
严实赔笑道:“回国公爷,小的祖上种了几个茶园,原也不怎么生财,后来将茶叶卖去十三行后,才好了些。”
贾蔷笑了笑,道:“你还真实诚,禁闭里就交代了,你这官儿是走了十三行的门路办下来的,如今仍不避嫌。”
严实忙赔笑道:“国公爷明鉴,小的虽的确走了走门路,可本身原是武举人出身,只是选官上让十三行叶家帮了忙。另外,遇到上官刁难时,也是通过叶家二爷摆了请,平了事。除此之外,小的和十三行的人来往也不多,他们原也看不上小的区区一香山都司。”
贾蔷呵呵笑了笑,道:“聪明人,懂得明哲保身之道,却又有坚持和底线。本公问你,你麾下的守备、千总、把总,是否也如你一般,能做到不贪不抢不喝兵血不以兵卒为奴?”
严实迟疑稍许后,道:“若说都是好人,那小人肯定是在扯谎。有两个守备是总兵的远房侄儿,还有两个千总是副将的奶哥哥……不过除了他们之外,多是好的。”
贾蔷点了点头,道:“已经不易了,人生于世间,太过特立独行,必是寸步难行。严实,你这正四品的南海都司通过了总领海师衙门的考察。希望你今后,保持操守不变,还要勤勉差事。”
其实这些人早就得知了海师衙门要清洗两洋海师官员的消息,先前走到半路上不愿来的人,直接被绣衣卫上枷锁锁拿至京。
而经历禁闭惨无人道的折磨后,他们也基本上没抱甚么生还的希望。
虽未打也未骂,可那间小黑屋,绝对是他们一生都不愿再经历第二回的噩梦。
唯一期盼的,就是不要牵连到家族。
但没想到,会有这样的转机……
看着严实这样一个机灵的人,眼中滚下热泪来,激动的嘴巴都哆嗦起来,跪地磕头,贾蔷面色肃穆,沉声道:“不要怪本公,更不要怪朝廷。两洋海师是甚么成色,各级官员是甚么德性,你们比本公更清楚!不将那些渣滓清扫干净,两洋海师永远都只是烂泥塘!本公接手总领大燕海师衙门,没有旁的法子,只能用烈火焚心,大浪淘沙的法子来炼!淘尽黄沙始见金,真金,不惧火炼!这一次,能淘出你这样的官员,算是惊喜。
南洋海师提督废黜、总兵废黜、副将废黜,只留两名参将、六名都司。这些名额都还空缺着,严实你虽仍为都司,但权责是过往的十倍不止。本公望你忠于王事,勤勉清廉。
你不是想要光宗耀祖么?待南洋海师重扬海帆,戍卫大燕海疆不容任何贼匪侵犯时,本公亲自引你,陛见天子,朝天阙!”
严实闻言再三叩首,誓言效忠。
贾蔷叫起后,又连续过问了其他七人,安抚之后,纷纷委以要职。
甚至,还留下一人在京,入海师衙门为京官。
这一步龙门跃过后,改变的何止是一个人的命运?
整个家族的命运都为之改变!
让绣衣卫领着八人进京住进海师衙门驿站,准他们自由活动,采买京城土产后,贾蔷看向张泰、陈然,问道:“现在可明白了些,我海师衙门为何不会要你们了?”
张泰、陈然二人沉默下来,董川都若有所思的缓缓点头。
贾蔷笑道:“我从不轻视任何人,也不会因为爵高就瞧不起哪个。你们见我瞧不起过子仪么?不会,因为他在战场上,用命去搏过,和我一样。”
陈然忍不住道:“宁国公,倘若宣镇我等也在,绝不会后退半步!”
贾蔷点头道:“我信,但是,你们当时不在啊!没发生过的事,没立过的战功,能当真么?子仪且不去说,今天这八人,都是经过十数年甚至数十年的时间考验过的,从底层一步步爬到这个位置,还能在那样混乱堕落的大环境下保持操守,所以他们才值得信赖,可以为海师官员。你们做得到这一点么?你们身为武侯世子,甘心从底层做起,敢去海上乘风破浪面对巨大的危险么?
若能做到,我现在就准你们入海师大门。做不到,你们也不必强求之。”
世家子弟哪有甚么义气用事,这两个小忘八即便他们自认为是义气,前来与董川共事,可背后一定牵扯到元平功臣一脉往海师衙门里插钉子的算计心思。
毕竟,即便是没落不起眼的海师,执掌大燕绝大多数兵权的元平功臣,也不愿让开国一脉独占。
但海师一事,贾蔷却容不得他们插手!
他们把守的陆军和内洋水师贾蔷很难去直接掌控,但外洋海师,谁也碰不得!
大燕的海陆之争,或许从现在就开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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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七章 尹后的大礼
神京东城,十王街。
恪荣郡王府。
内堂,李暄眉开眼笑的吃着恪荣郡王妃亲自烹的酥酪,脸上的受用欢喜让人瞧着都觉得喜庆。
李时看了看他,笑骂道:“你王府厨房里没人?吃个酥酪就这个德性!”
李暄正色道:“四哥,这当弟弟的就该说你了,四嫂亲手做的,那些厨子如何能比?每年弟弟吃的最香甜的饭,就是生儿那天母后亲自做的长寿面……嗯?四哥你不是?”
李时扯了扯嘴角,气道:“我当然也是!哪个与你扯这些了!”
李暄“嘿”的一乐不理他,同一旁高兴的恪荣郡王妃温氏笑道:“四嫂,如今没人再来招你烦了罢?”
温氏笑成一朵花,道:“没了没了,难得清静下来。说来也奇,宗室聚在一起,不管爷们儿还是诰命,提起贾家那位都是恨的咬牙,骂的不像话,我听着都觉得刺耳。怎么刚放出风声,说那位要接手钱庄,他们就立马规矩老实,不闹腾了?他们就这样信任他?”
李暄语重心长道:“四嫂,你得透过此事的外面,往里面看看!”
温氏莫名道:“看甚么里面?”
不给李暄得意的机会,李时就笑骂道:“他说宗室那些大爷看的不是贾蔷,是他小五李暄!”
温氏掩口大笑起来,李暄急了,道:“四嫂别笑啊,要不是弟弟我教诲的好,贾蔷那小子哪有这么大的能为?”
温氏愈发笑的不成,好一阵后才平息了些,道:“怪道母后最疼你,也纵着你和贾家那位浑来,果然热闹有趣。不过确实要谢谢五弟,不然的话,爷和我都要焦头烂额了……”
李暄客气了两句,李时看不过去了,侧眸盯着他道:“谢他?这个坑原是他和贾蔷挖的,坑苦了爷,如今反倒还要谢他?”
“嗯?”
李暄眉头竖起,道:“四哥,这话弟弟就不爱听了,怎成了我和贾蔷挖的坑?当初你不谋夺钱庄,岂有今日之苦?”
“放屁!”
李时愈发郁闷道:“那钱庄多咱成了爷谋夺的了?外面那些造谣的屁话,莫非是你传出去的?”
李暄嘿嘿乐了起来,道:“当然不是!不过,那钱庄不就是你接手过去的?”
李时啐道:“当时是朝廷里物议汹汹,谁也没想到你们果真能弄回海粮来。再加上价值亿万两银子的消息传开,各衙堂都快造反了,声嚷着要将钱庄从你们两个没正形的人手里接掌回来。爷也是着实没法子,才不得不出面,又哪里成了爷的本意?”
李暄摇头道:“还不是四哥你太好说话,又觉得弟弟和贾蔷确实不行,才开的口讨要的?算了不说这些了,为了此事,贾蔷心里对弟弟也有些不痛快,觉得我到底向着四哥,迫他低头做事,唉……”
李时闻言挑了挑眉头,道:“这叫甚么话?你和他关系再亲近,还能亲近的过亲手足去?大哥都说你几回了,君君臣臣要分清,不要搅和在一起弄的君臣不像。你……”
“哎哟!四嫂,你管不管?请弟弟来吃个饭,絮絮叨叨个没完。大哥念完四哥念,甚么时候是个头?”
李暄听着头疼,奈何不得李时,就向温氏求救。
温氏同李时笑道:“爷,可饶过今日罢。”
李时“哼”了声,不再多言。
他心里也的确将李暄当成亲弟弟,才会拿起兄长的派头。
当然,他心中的兄弟手足情义,原不算太重要……
他心中,只有一个目标。
他不开口,李暄也不理他,吃着酥酪,想着心里事,该怎么寻个由子,好好给贾蔷赔个不是。
不过,凤藻宫母后那边,好像也要给贾蔷点好处。
因为他也看得出,十三行那几家人,好似是母后的门人……
“四哥,贾蔷成亲的时候,你和弟弟一道去给他当傧相如何?”
李暄灵机一动说道。
李时闻言皱眉,温氏看了看他的表情后,笑道:“五弟,两大皇子郡王去给他当傧相,是不是过了些?”
李暄笑了笑,不过还未开口,李时却道:“倒也合适,这次欠他一个人情,就当还人情罢。”
关键是,他来当傧相,世人只当双方关系亲近。
到时候,他就可以对外说,内务府钱庄忙不过来,才交给贾蔷去办的。
总还能挽回些体面……
不想他才答应,李暄倒有些后悔了,道:“此事先不忙,我且去问问贾蔷的意思,看他用不用……”
李时:“……”
……
布政坊,林府。
忠林堂上。
天已暮色,书房内点起了灯。
林如海归家后,被黛玉搀扶至紫檀条案后坐下,梅姨娘奉上了香茗。
他啜饮一口后,微微呼出口气,一天的疲惫似乎散去不少,看着黛玉微笑道:“听说今儿宫里来人了?”
黛玉颔首,浅笑道:“是凤藻宫皇后娘娘打发了四个彩嫔前来……”
林如海奇道:“前来何事?”
黛玉含羞不言,梅姨娘笑道:“是为了姑娘出阁一事,皇后娘娘身边的昭容说,老爷忙于国事,家里又没个正经诰命,岂不耽搁了姑娘的亲事?娘娘挂念姑娘,就由她来做个亲长。虽不能出面,却可派身边昭容代她出面。另外,还量了姑娘的身量,由皇后娘娘拿梯己银子来为姑娘打造凤冠霞帔。这边一份,尹家那边也是一份。老爷,娘娘这份恩情,可着实太重了。我原就为此事心中不安,觉都睡不踏实。如今好了,有娘娘出面,再无人能拿此事说嘴。”
世间规矩:失恃长女,不可为家门大妇。
以贾蔷的身份,又是贾族族长,黛玉幼年失恃,将来必有人拿此说嘴。
如今有了皇后娘娘的背书,就绝了这等说法。
皇后母仪天下,如今单为黛玉出面,谁还敢说一个“不”字?
这等恩德之重,开国百年来,还是头一回!
更不要说,内造去做凤冠霞帔……
这一回,黛玉尽享世间女儿家的尊荣!
林如海闻言,心中一叹,这位皇后娘娘,当真能将笼络人心一事做到极致。
尤其是针对贾蔷……
对贾蔷自身再如何施恩,效果其实不大,官、爵、财富,贾蔷都快到达了顶点。
但贾蔷对黛玉的偏爱,几乎世人皆知。
对黛玉加恩,让贾蔷不得不领情。
可是这些人情,都是要还的啊……
恪和郡王马车一事,十三行一事,都已经开始显现。
哪一桩,都不是小事。
不过,看着喜悦的黛玉,身为人父的林如海也不会说甚么扫兴的话,道:“等大婚后,记得上表谢恩。”
“嗯。”
黛玉刚含羞应下,就听门外传来忠伯的声音:“老爷,捉到一个翻墙进来的……”语气含笑。
林如海闻言轻轻一叹,黛玉登时脸红。
今日贾蔷前来可不怪他,是黛玉派人送信于他,让他来商议宫里赏赐一事的。
却没想到,今儿她爹爹林如海会回来……
梅姨娘笑道:“老爷,我和姑娘先到里面去了。眼见就快要成亲了,还是不见的好。”
林如海点了点头,黛玉就红着脸,低着螓首随梅姨娘去了……
未几,贾蔷被带来。
贾蔷老脸也有些红,不好意思道:“未想到先生在家……”
林如海也有些好奇:“你在布政坊这边没安排人手?”
贾蔷忙道:“除非遇到危险事时,才会有人出面保护。寻常时候不会出面,弟子岂敢行监视之事,即便好心也不敬。”
林如海笑了笑,道:“我倒是无妨。不过,下回有事前来,不必翻墙了。掩耳盗铃,也没甚么意思。”
贾蔷干笑两声应下,然后问起今日事来,道:“只听师妹派人说宫里派人来了,却不知发生了何事。”
林如海便将凤藻宫尹后安排之事说了遍,最后语重心长道:“蔷儿,恩重难偿呐。”
贾蔷沉默稍许后,摇头道:“无非最终想寻求先生和弟子的支持,这一点并不矛盾。只要不越过我们的底线,其余皆可让步。”
林如海轻声道:“宫闱之事,从来复杂难名。背叛、血腥、阴诡之事,从不鲜见,也都伴随着巨大的凶险。不管何人涉入其中,都难保全身而退。任何人,都会成为棋子,可以牺牲的棋子。蔷儿,你务要明白一事。在皇权面前,天家连亲情都不存在,更何况所谓的宠爱和友情?
皇后娘娘的确聪明绝顶,但是,永远都不要小瞧了皇上。”
贾蔷闻言,面色微微一变,沉吟许久后,方缓缓点头,道:“娘娘,想来应该也只为了自保,保全她的两个皇子,保全她自己。毕竟,若是云妃腹内果真是个皇子,到了不忍言之日,娘娘和两位年长皇子,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林如海摇头道:“人心难测,到底如何作想,谁都猜不透。你我能做的,唯有谨慎、仔细。这四个字眼,便是开蒙学童都识得,但能做到的,万里也无一人。而你,却务必要做到。”
贾蔷起身作揖礼下,道:“先生放心,弟子明白了,绝不会感情用事。”
林如海闻言,脸上终究出现了笑容,道:“为师自然放心。如今却希望,你的开海之路能顺遂些。王权富贵皆等闲,你所立下的功勋,已经是古往今来多少名将贤臣所不及,余下的,能平平安安就好。”
贾蔷闻言心头一动,看着林如海关心问道:“先生,你的身子骨可还好罢?”
……
大明宫,养心殿。
夜色已深。
隆安帝面前御案上的卷宗,还有高高两摞。
不过这两摞又有不同,左侧摆放的,是朝廷官员、天下督抚的奏折,而右边放置的,则是中车府送上来的机密卷宗。
通常,隆安帝都是以左侧为主,右边的卷宗看着只当缓解缓解疲惫,调整一番心情……
连续批改了数本奏折后,他又自右侧拿起一卷来,展开后,就看到上书四海王闫平的死讯,以及岳之象在登州府的所作所为……
隆安帝心里还是稍有不满,林如海将青隼上交绣衣卫是好事,可这样一个干才,却给了贾蔷。
一个臣子,养这么些精锐的人手做甚么?
他手指轻叩了叩案面,身旁熊志达忙躬身应了声:“主子……”
隆安帝正想吩咐甚么,不过忽又想到,贾蔷要干的事的确不小,似又释然了。
他摆了摆手,熊志达便无声的退到一旁。
隆安帝合起卷宗,又打开第二份,奇了,还是关于贾蔷的,却是城外庄子上海师衙门之事。
看到绣衣卫用关禁闭的法子,大浪淘沙从数百人中淘出八名干净的来,他脸色难看起来。
虽早知道官场不堪,可是天下吏治崩坏到这个地步,还是让他心中沉重。
待看完之后,对于贾蔷的做派和拒绝张泰、陈然的动机,心中有了猜测。
他沉吟稍许后,道:“去武英殿,传值守大学士李晗来。”
……
第九百零八章惊夜
翌日清晨。
可卿院。
“汪汪,汪汪汪!”
院外一阵狗吠声传来,架子床洞内,贾蔷缓缓睁开了眼,侧眸看了看窗外,仍是一片漆黑。
纱帐外灯架上牛油盏上的点点火晕还亮着,他转头看了看身边二姝,模样足有七成像。
只是二人的气质,便是在睡梦中都有所不同。
一个娇憨懵懂,眉眼间皆是快乐。
一个千娇百媚,便是闭着眼,眉间残留的那抹欢好后的余韵,依旧勾魂夺魄……
“汪汪!汪汪汪!”
狗吠声非但未停,居然叫的愈发厉害了,贾蔷眉头微微皱起,觉得有些不对了。
“咦,小老虎怎么在叫了?”
香菱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白皙的手臂伸出锦被来,揉了揉眼睛问道。
一旁处可卿许是太累,竟未醒来。
贾蔷见香菱伸手开始寻衣裳穿,嘴里还絮絮叨叨的念着要给调皮的小老虎一点颜色瞧瞧,敢打扰她睡大觉……
贾蔷将香菱按下,香菱迷迷糊糊道:“爷,还要来么?”
“……”
贾蔷哭笑不得,手伸进锦被里,在她屁股上拍了下,道:“快睡觉,我去看看。”
若是晴雯在必是不让主子去跑腿的,香菱却听话,听贾蔷说让她继续睡,眼睛一闭,几乎瞬间打起轻鼾来……
贾蔷笑了笑,知道这丫头心里信他胜过所有,才会这般听他的话,能安心睡下。
收回目光,他起身拿起掉落地上的衣衫披上,然后放轻脚步,离开了卧房。
“小老虎,别叫了,快走罢!”
“小老虎,再叫吵醒国公爷,炖你下酒!”
院门口,宝珠、瑞珠急的跺脚,压低声音威胁着一只才到膝盖处大小的黄白狗。
可是平日里颇通灵性的小狗,今日却不理宝珠、瑞珠,只是伸着脖颈往屋内叫唤,似在叫主人起来。
“没事,你们两回去罢。”
贾蔷轻声开口说道,倒吓了二人一大跳,不过见到底将贾蔷惊醒了,二人懊恼的凶了小老虎一眼后,又见贾蔷不怎么想说话的表情,便规矩离去。
等二人走后,贾蔷上前看了看黄白狗,可惜他没有香菱能与此狗交流的本领,没看出甚么来。
但狗通灵性,显然,今晚有事。
只是……
贾家不说比得起皇宫大内,被护卫如铜墙铁壁一般,可较之寻常王府护卫,却不知强多少去。
莫说前宅外院的亲兵护卫,便是内宅守夜的婆子们,也多是通拳脚者。
另外,暗器、陷阱、毒药、机关……
除非大军正面强攻,否则没甚可能被人钻了空子。
不……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家里出了内鬼。
念及此,贾蔷的脸色渐渐肃煞起来。
不过,也不该啊。
果真有情况,小老虎能发现得了,其他的狗没道理发现不了。
林如海送给他的养犬人这半年来,撒欢儿的养狗。
有李婧的支持,又有充足的银子,还有许多亲兵自愿喂狗,那位戴春雨着实调理了不少狗。
这又是一重保障……
守夜的时候,连内宅婆子都会牵几只搜寻搜寻。
没道理小老虎发现的了,其它狗都成了摆设……
未想这个念头刚起,北面园子方向,就遥遥传来一阵剧烈的犬吠声。
不是一两只,而是一群!
除此之外,周遭还有亲兵紧急出动的动静……
夜色愈发漆黑,贾蔷面色却平静的出奇,他并未往园子里去,而是回到了宁安堂。
这个时候他不能胡乱奔走,务要让前面亲卫随时寻得到他拿主意……
“爷!”
也不过一盏茶功夫,犬吠声始终未停,东西二府多处点燃了灯,这时,贾蔷终于等到了要见的人,李婧风尘仆仆一身血气的赶来。
“出了甚么事?家宅怎会不宁?”
贾蔷沉声问道。
李婧忙解释道:“先前借着五皇子遇刺一案,绣衣卫和金沙帮联手横扫京城江湖,杀的血流成河。之后也一直在肃清余孽,可是到底还是有漏网之鱼。另外,爷将大婚之事天下周知,各地绿林江湖放话,要在大婚之日给爷添彩……孙婆婆他们认为不能坐以待毙,绝不能让贼人们破坏爷的婚事,所以必须要诱敌现身。我们就故意放开了个口子,试探有没有人上钩。只要他们现身,露出一点马脚,夜枭布下的天罗地网就能发现他们,追踪下去……”
贾蔷闻言,面色舒缓道:“既然提前有准备就好,情况如何?”
李婧惭愧道:“没想到鸡鸣狗盗之辈来了这么多,码头上和各大城门都有咱们的人,没发现这么多江湖人进京……这一次又杀了不少,剩下的也基本上没跑掉一个,在后街胡同口就都抓住了。”
贾蔷奇道:“那家里的狗怎么都叫成这样?”
李婧恨道:“有两个从苗疆来的祖孙俩,善驱使毒物,赶了一批毒蛇,伤了几个弟兄,还有几条进了园子……”
见贾蔷变了面色,李婧忙道:“爷放心,好在家里有狗,正将那些蛇一条条清理出来,绝不会遗漏一条!且孙姨娘就精通驱蛇的草药,回头让她配备些,洒在园子里,保证万无一失。”
贾蔷缓缓点头,道:“此事就不要告诉家里姑娘们了,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担忧和惊惧。但是,蛇一定要清除干净。那些江湖人可有生擒的?”
李婧点头道:“有,生擒的还是占了大半,不过也都是要斩尽杀绝的!”
贾蔷闻言,沉吟稍许缓缓道:“小婧,你说有没有可能,化解这段仇恨?”
李婧扯了扯嘴角,道:“爷怎会这样想?上一回杀的太多太狠,虽然论起来没一人是冤枉的,可他们的家人师门不会这样看……”
贾蔷摇了摇头,道:“小婧,总这样杀下去不是法子。杀了小的来老的,父辈死完还是子辈,子辈也杀完了还有孙辈,杀得了一时,难道杀得了一世?果真这样仇杀下去,将来家里必有人被这些人的亲旧子孙所害。所以,即便艰难,也还是要想办法。”
他若只一个人,那自然无所顾忌,敢犯他的忌讳,唯有斩尽杀绝。
杀不完,就一直杀下去。
可是,他如今身后一大群人,将来更会有不知多少儿孙。
这些人有一个出事,都会剜他的心。
所以,但凡有可能压服这些人,都要费些心思去办。
哪怕将来送去海外之地,在外面折腾,也好过再砍下无数颗脑袋,血流成河……
李婧闻言小声道:“今儿的确有一拨人往族学那边去了……上一回学里去城外观春时,也有鬼祟之人出现,不过被亲卫惊走了,回来就没说。”
贾蔷点了点头,道:“所以说,最好还是要想办法尝试去化解。”
李婧迟疑道:“若化解不开呢?”
贾蔷轻声笑了笑,道:“果真化解不开,倒可以放手去杀了。哪怕杀成百上千,杀过万过十万,也定尽我所能,将后患斩尽杀绝!”
……
“化解?”
宁府后街一座平平无奇的小宅院内,孙婆婆有些吃惊的看着贾蔷道:“国公爷,您恐怕不大了解江湖人的心性。那些人自以为快意江湖,以侠义为重,实则小气之极。丁点仇恨都能记得多年,而后寻由子报仇。睚眦必报,说的就是他们,他们也以这等行事做派为光彩之事。这样的人想化解仇恨,多半会面上一套背后一套,记仇于心,再寻机会插刀反叛,不如杀了干净!”
贾蔷闻言思量片刻后,问道:“杀的绝么?能杀绝就杀,我非心慈手软之辈。但若杀不绝,那眼下杀的越多,后患也就越大,越难化解。孙婆婆,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孙婆婆叹息一声道:“谁说不是呢?不说别的,只那一对苗疆祖孙,就因为那老太婆的儿子上一回被杀了,这一对祖孙俩就千里迢迢来寻仇。可即便这次杀了一老一小,人家背后还有十万大山里的苗寨,不知多少人……真杀下去,那要杀的人就海了去了。只是论理该化解,又该怎么化解呢?”
贾蔷思量片刻后道:“这批人全部打入诏狱关押,摸清他们的底细,再请江湖上有分量之人,将这些人背后的师门亲长请进京来。我想想,就让漕帮帮主丁皓出面,他在江湖上是巨擘人物。丁皓不够,就让齐太忠也发声。要让江湖人明白一个道理,即便是江湖中,也不是由得他们为所欲为的,毕竟,他们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不要与本公谈甚么祸不及家人,是他们先开始坏规矩,打我贾家家宅主意的。更何况,我也不是江湖人。
不管涉及任何人,派绣衣卫缇骑出动,以尽快的速度,将他们的家人亲长接来。”
孙婆婆道:“大半或许能谈得下来,但仍有执迷不悟的,又该怎么办?”
贾蔷目光森然下来,道:“若仍顽固不化,那就由金沙帮、漕帮、盐商联合下江湖追杀令,一条血脉都不准留!务必做到,斩草除根!”
李婧、孙婆婆等人闻言神情登时凛然,心中也凝重,果真到了这一步,那就不知要灭多少门了。
不过,她们狠得下这个心来!
“国公爷!”
正说话间,夜枭三铛头进来见礼,他负责夜枭刑狱审讯的活计。
贾蔷笑了笑,道:“怎将你们都惊动了?”
孙婆婆笑道:“事关国公爷,再怎么仔细都不为过。陈自在,那群人现在如何了?”
三铛头陈自在笑道:“有破口大骂的,有闹事想趁乱逃走的,有攀交情的……对了,那位苗疆婆子倒是叫着求见国公爷。”
李婧看向贾蔷问道:“爷,等将这些人的亲长师门寻来,谈妥之后,莫非要放了这些人?”
贾蔷闻言简直莫名其妙,道:“放了他们?往哪放?”
李婧、孙婆婆等也莫名,怔了怔后,李婧道:“爷不是要化解仇恨?”
贾蔷好笑道:“化解仇恨不代表软弱让步。既然他们都想着杀进贾家来,不付出代价,可能吗?哦,我知道你在想甚么。不过让这些人的师门亲长来谈,是因为朝廷爱护他们,不想将祸事引到他们背后的师门。
可若是谈不拢,那就只有送他们一道上路。
即便谈拢了,今夜妄图袭杀贾家之人,或不会死,却也要发配东番,做一辈子苦力来赎罪。
总之,不想杀人,不想将罪过株连到他们背后的家族师门,这都是有条件的。
条件就是:他们这些家族也好师门也罢,再不许对贾家心怀仇恨,要维护贾家在江湖上的安危。
从今往后,贾家但凡有一人因江湖仇杀而死,今夜所有人,所有他们背后的家族、师门、帮派势力,皆诛!”
……
PS:第二更要到晚上了,阿姨家的老父亲摔断骨头了,又要请假……开始怀疑人生。
第九百零九章多谢……蔷哥儿
“爷,江湖人士即便犯了罪过,也极少听说有株连家人的。若能如此,的确可以震慑住好些心怀叵测之辈。其他倒都好说,夜枭总能问出他们的出身来历,可以找到他们的家人。不过苗疆那边……又如何寻得到?那边并非是靠官府,都是靠土司治辖。朝廷的律令管不到那边去……”
送贾蔷回国公府的路上,李婧担忧说道。
连朝廷的旨意到那边都不好使,更别说一个国公的鈞令了。
方才贾蔷不仅拒绝了那对玩蛇祖孙放了他们的要求,还当场让人将他们打个半死挂在了墙上,并传令下去,要灭其部族。
周围都是被捕的江湖人士,对贾蔷之言,多心中嗤之以鼻。
若是凭他一言就能攻破十万大山,那几百年来的中原王朝岂不都成了废物?
贾蔷笑道:“你瞧我是信口开河狂妄之人?”
李婧忙道:“自然不是!”
贾蔷随李婧走在宁国后街的青石路上,看着东方鱼肚渐白,天气清寒中,说话时仍会吞吐白气,他轻声道:“元辅半山公乃一代人杰,心怀天下。一边大力推行新政,一边不忘西南国事。他早年在滇南任过巡抚,后又先后出任四川巡抚。对于西南土司之害,早记心头。前些时日,半山公上书天子,言明西南土司之混乱,若不整改,早晚要成大患。因此调其得力弟子何澄任云贵总督,主导改土归流。废除土司,改朝廷派遣流官。你知道这意味着甚么?”
李婧倒吸一口凉气,道:“那些土司当了几百年的土皇帝,如今要废了他们,岂不要造反?”
说着,她眼睛一亮,道:“爷是料到了方才那祖孙俩不会屈服,所以故意放出话去,要拾掇苗疆,借朝廷之势,震慑那些江湖贼人?”
贾蔷点点头道:“对付这些人,蛮杀蛮干是行不通的。所以,要杀猴儆鸡!杀最难缠最难对付的一只猴子,而后震慑江湖。眼下他们只觉得我年少轻狂,狗屁不通。且等苗疆太平之后,他们就自觉会安生下来。你也可以从其中,寻摸些好手出来。将来出海,所需要的人手无穷无尽,多少都不嫌多,尤其是有武艺在身的。”
李婧心服口服,笑道:“爷放心,只要西南传回好消息,我和孙婆婆有的是法子,好生庖制他们!”
贾蔷道:“好,这些江湖事我不再过问,你多上点心就是。大婚之日,多半还有手尾,不可大意了去。”
李婧正色道:“爷放心,那一日所有明暗夜枭倾巢出动,金沙帮严阵以待,只要不是朝廷大军来攻,任天王老子来,也乱不了婚事。就算果真有大军来攻,我们拼死也能护着爷和林姑娘出城!”
贾蔷呵呵笑道:“哪来的大军来攻,没那么悲壮,你是我儿女的母亲,你也要好好的!”
说话间,到了宁荣街,正要从角门进去,却见林之孝从门楼里小跑出来,道:“国公爷,老太太请国公爷里面说话。”
贾蔷点了点头,同李婧笑道:“必是吓坏了,我进去瞧瞧。”
李婧道:“我也去解释一下?”
贾蔷指了指她身上,道:“一身血气,快回去洗一洗。别就这样去见我儿子、闺女……”
李婧笑道:“便是我想这样去见,嬷嬷们也不让,那爷自去分说罢。”
贾蔷点了点头,往西府行去。
……
“这是出了甚么事?天未亮连里面都惊动了,园子里到处是人,外面也到处是人,可要紧不要紧?”
贾蔷刚进荣庆堂,还未见礼,贾母就满脸焦急一迭声问道。
她尊荣惯了,最是怕事,家里哪处走了水,也惶恐的不得了。
今天这样大的动静,自然愈发让她心神不宁。
除了贾母外,贾家诸内眷都到了,连姊妹们都从园子里出来,一个个看起来也有些心惊。
贾蔷赔不是道:“我的过错我的过错,为了防止大婚那天有人生事,所以家里安排了一场演练。本来不会惊动大家,可没想到家里的狗突然看到黑衣人出现,都乱叫起来。这一出错,就处处出错。亲卫们只能按照有大敌来犯出动,才弄出这样大的动静来,把里面都惊住了……”
满堂人都海松了口气,贾母更是连连埋怨,合该同里面说一声,有个准备心思才是。
不过姜英却有些不同,她深深看了贾蔷一眼,却未多言。
姜英自幼不好红妆好武装,身边丫鬟婆子都让她用军阵来训练演武,所以比旁人,甚至比贾蔷都要清楚,战阵演练和动真格两者间的差别。
今日外面动静那样大,甚至还有些匆乱,又怎会只是演练?
但是,贾蔷既然不想拿此事惊扰内眷,她自不会多嘴。
只是……
看看和宝钗、探春、湘云等说笑起来的贾蔷,再看看静静坐在贾母身旁,由贾母爱怜安抚的宝玉,姜英只觉得刺眼……
好一阵说笑后,探春忽然想起甚么来,同贾蔷道:“对了蔷哥儿,三嫂子昨儿送信回娘家,姜家昨晚上就派人回信,说让三嫂子明儿就回去,她家老公爷也想她呢。”
听闻此言,上头宝玉脸都黑了,让他送姜英回赵国公府,对着姜家一群杀坯武夫交际,还不如杀了他!
偏这三妹妹,哪壶不开提哪壶!
贾蔷闻言笑道:“好啊,那一会儿就让宝玉送她回娘家看看就是。原是三天就该回门的,耽搁这么多天了。”
贾母见身旁宝玉气的都有些发抖起来,忙道:“让蔷哥儿送你们一道回去,你和英丫头去里面给老公爷磕头,再陪她见见她母亲。外面的人,让蔷哥儿去应对。”
贾蔷笑道:“你老早饭还没用,想的倒是美。当我是闲人,还给宝玉去当长随?”
贾母笑道:“人家老公爷在信里亲自邀你去国公府说话,你不去?”
见贾蔷一脸不信,贾母同姜英道:“英丫头,你拿信出来,让你侄儿好生瞧瞧!”
这声“侄儿”让满堂都起了笑声,姜英都轻轻笑了笑,然后从袖兜中拿出一封信,递向了贾蔷。
贾蔷虽瞧着这丫头隐隐有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感觉,可也知道不该他去劝说甚么,回头黛玉进门儿后,再由她这个族长夫人慢慢料理罢。
他没去与姜英对视,也未趁接信的机会肌肤触碰一下,规矩接过信打开后,就看到信笺上有不少模糊的地方,显然是被泪痕沾湿过……
他心中轻轻一叹,看起信上字迹来,果然,除了允许姜英回门,并表达了家人的思念外,也请了他一道回去。
这姜老鬼,打的甚么名堂?
不过他还真没拒绝的道理,贾蔷现在都弄不明白,这老鬼到底还能活几天……
他的病,不像是装的。
不然那么多太医,总有别人的眼线,若是作假,又岂能瞒得过旁人?
但上回他问过子瑜,子瑜讲的也有些道理。
姜铎快百岁的人了,如今又久病卧床,其脉搏萎缩多时,其实已经看不出甚么来了……
贾蔷总觉得这老鬼还在下棋,所以还是再去看看也好……
“成罢,我过去看看也好。”
贾蔷应下后,将信笺还给姜英,姜英屈膝一福,道了声:“多谢……蔷哥儿。”
……
石碑胡同,赵国公府。
贾蔷到来时,姜林、姜泰兄弟二人早早迎出门外候着。
时至今日,当初的仇恨打斗都成了笑话。
已贾蔷如今的功业和地位,已经是他们踮起脚都难仰望的存在了。
二人规矩见礼:“姜林(姜泰)见过国公爷。”
贾蔷点了点头,应了声叫起后问道:“老公爷近来如何?”
姜林声音有些沉重,道:“仍是那样,每日里,清醒的时候加起来也不到一个时辰。”
贾蔷沉默稍许,道:“带我去瞧瞧罢。”
姜林应下后,又回头看了眼马车,以及马车旁的宝玉,眼神中多了分阴鸷。
尽管贾蔷将东西二府都犁过几遍,外面安插在府上的耳目拔去七七八八,但哪里又能清除的干净?
西府不像东府那样人口简单,贾蔷入主后又从上到下全部大清洗了遍,荣府却不同。
再加上,宝玉对姜英的态度原也没作甚么保密,姜英的陪嫁嬷嬷和丫头也会往姜家传话……
总之,姜林、姜泰都知道姜英在贾家的境遇。
若非此刻贾蔷在,他兄弟二人怕是能将宝玉扒光吊起来生生剐了!
不算那些庶出,姜英是赵国公府这一辈唯一一位嫡小姐,是姜家那么多叔伯长辈的掌上明珠,宠爱的甚么似的,谁能想到会嫁给这样一个废物,居然还遭受冷待羞辱!
姜林、姜泰一路无话,引着贾蔷、宝玉和马车进了里面。
至二门时,已有姜家女人候在那里。
瞧见姜英一身孝服下了车后,脸上清冷甚至有些木然的神色,如刀一般剜在其母心上,上前抱着她放声大哭起来。
周遭姜家女人也纷纷落泪,姜英在贾家寡言少语,也未见她哭过,这一刻眼泪却如断了线一般,一滴滴落下。
看到这一幕,宝玉苍白的脸上愈发不安,悄悄往贾蔷身边挪了挪……
贾蔷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去见礼,然后去给老公爷磕头。”
宝玉闻言心头稍定,恨不能立刻见了姜铎磕了头就赶紧回家,他上前与姜家四太太躬身作揖,问候了声:“岳母大人安。”
姜家四太太虽心中恨极,可为了女儿的日子,仍是强挤出一抹笑来,应了声:“姑爷,好啊。”
这声音让贾蔷听着都有些不落忍,同四太太道:“夫人放心,家里老太太和姊妹们都很喜欢三婶婶,只如今贾家逢新丧,日子有些苦闷,过了这一段,下次再回来时必不会如此。贾家,不是轻狂混帐的人家。”
听闻此言,姜家四太太眼泪又落了下来,连连道谢,还要行礼。
贾蔷避开后还了一礼,不再多言,对姜林、姜泰道:“前面带路,不要让老公爷久等。”
姜林、姜泰躬身一应后,引着贾蔷往敬义堂行去。
姜家四太太忙让姜英一道前往,宝玉默默的跟在后面……
……
PS:这两天确实有些急躁,会赶紧调理过来的,抱歉。
第九百一十章 谣传
姜铎真的太老了,他和扬州齐太忠年岁相仿,可是齐太忠看起来仍算高大,保养的如七十多岁的老人一般。
可姜铎看起来都快佝偻成一团,脸上已经看不出甚么原本的肤色,都被大块大块的老年斑覆盖,看起来着实有些唬人。
也难怪,如今便是元平功臣内部,都骂他是老鬼……
贾蔷一行人进来时,姜铎身边只有长媳邹氏在侍奉着。
看到贾蔷一行到来,先与贾蔷颔首示意后,目光就落在姜英面上。
看起形容,也是红了眼圈,抿起嘴来,看向宝玉的目光审视中带着严厉。
瞎了眼迷了心的混帐!
姜英一步步上前,看着眼睛睁开一条缝,萝卜大小的脑袋耷拉在半边的姜铎,想起过往那么多年的宠爱,心中的恨怨到底消散了大半,至榻边跪在跟前哭道:“老祖宗,英儿回来看你了!”
姜铎脑袋微微颤抖起来,看来是听见了,他干瘪的嘴巴哆嗦了下,一旁邹氏忙上前,将他干枯的手放在姜英手中,姜英握住姜铎的手,抬眼看去,就见姜铎眼角边,缓缓落下一滴老泪来……
多少年了,姜家人何曾见过这位老国公落过眼泪?
这一掉泪,却愈发如刀一般铰的姜英心都碎了,她将脸贴在姜铎手中,大哭道:“老祖宗,英儿不怪你啊,英儿过的很好!老祖宗!”
姜家上下哭成一团,连姜林姜泰二人都红着眼落下泪来。
贾蔷看了眼身旁手足无措的宝玉,轻轻道:“跪到跟前去。”
宝玉闻言,迟疑了稍许,还是上前,在榻前跪下。
姜家人此刻也无人理会他,全当他不存在。
贾蔷抱臂而立,同姜林道:“老公爷到底年高体衰,经不起大喜大悲,去劝劝,好生说话。”
也不必姜林劝,邹氏看了贾蔷一眼后,忙张罗起来,让家里女眷们统统回避离开。
又劝四太太道:“日子还长,总会好起来的。果真想的厉害,打发人去接。”
话虽如此,可嫁出去的女儿,哪有常往家接的道理?
那不是在疼闺女,那是在害人。
到底顾及女儿以后的日子,四太太还是止住了哭声,和邹氏一道扶起姜英来。
贾蔷不大愿意见事情弄的如此悲情,便道:“家里老太太说了,过些时日可以让三婶婶回家来住对月。另外,贾家人口不多,老太太体恤晚辈,平日里极少让站规矩。所以,姜家不必担忧三婶婶在贾家受欺负……”
姜家几个女人闻言,深深看了贾蔷一眼,心里皆纷纷一叹,随即颔首离去。
要是嫁的是这位,那她们才真正放心了。
哪怕有那么多风流混帐传言,可至少会哄女人……
等妇人们都离去后,姜泰也出了门,只留姜林一人守在内堂。
贾蔷自顾落座后,看了眼又闭上眼睛的姜铎,也未说话,只这样静静的坐着。
从这老鬼落泪的那一刻起,贾蔷就知道,这老鬼属千年忘八的,还死不了!
果不其然,贾蔷坐了不到一盏茶功夫,这老鬼慢悠悠的“醒”了过来……
“小贼,你贾家真不是东西,属忘八的,欺负老夫的孙女儿……”
姜铎颤巍巍说道,一副兴师问罪的姿态。
姜林见姜铎醒来,忙上前问道:“老祖宗,可要参汤不要?”
姜铎有气无力的发出一阵“荷荷”声后,啐了口骂道:“呸!老子要你娘!那劳什子刷锅水,再喝,要喝死老子不成?”
姜林碰了一鼻子灰,赶紧让到一边去。
贾蔷上下打量着姜铎,不理他的废话,直言问道:“老公爷,交个底,你这块老姜到底还能活多久?李子升如今恨不能在家里给你立个活祠,天天给你上三炷香,保佑你长命一百零三岁……”
姜铎闻言干瘪的嘴咧开,“嚯嚯”笑了起来。
一旁姜林脸色却发黑,不过到底没敢问罪,只道:“为何是一百零三岁?”
贾蔷瞥他一眼,原不想搭理,不过此子如今明显是姜家承嗣人,所以当着姜铎,还是给他这份体面,道:“李子升如今大刀阔斧的整理兵部,他是军机大学士,九边军镇动不了,可天下各省的兵备他都能插手,正在不断的裁撤旧将,更换新人,有的省份提督、总兵一锅端。老公爷活一日,大燕军中即便会有些小骚乱,有不少怨望怨言,也没人敢真造反。老公爷若是薨了,他再这样放开手脚大开大合的操持,那就要出乱子。而这个时间,大概需要三年,多了也就没甚用处了……”
姜林脸色愈发黑沉,也不知是对哪一个。
姜铎却咂摸了下干瘪的嘴,摇头道:“三年?活不了喽。能活三个月,就不错了……”
姜铎脑袋仍是半耷拉在椅背锦靠上,脖颈已经无力支撑并不大的小脑袋了,叱咤风云几十年,阴人无数,也熬死了一代又一代人的老阴货,的确快走到尽头了……
贾蔷呵呵笑道:“老公爷说三个月,那就至少还有一年半,我也放心了。你老今儿叫我来甚么事?莫非手上还有不少梯己人,临了要交给我?”
姜铎凭甚么能以一老迈残躯镇得大燕百万大军不敢妄动,不会出现大乱子?
就是因为谁都不知道,他在军中到底埋下了多少钉子。
哪个也不想这边刚想折腾点事,手下却都是老鬼的人,然后在不知不觉中被割了脑袋……
姜铎瘪了瘪嘴,不搭理这个龟孙。
贾蔷认真讲道理:“就算老公爷你想死前将这些人手交给姜林,可你老想想,以他的德行,用得起那些人?人家多半草草应了一事后,将香火人情还尽,也就再不相干了。想指望他们还如你老在时那样对姜家言听计从,那是做梦。
但交给我就不同了,虽也未必能做到如你老活着的时候,让那些人规矩办事,可总还是能调派的动,你老说是不是?再说,现在都成亲戚,算是一家人了,凭你嫡亲孙女儿和我的关系……亲戚关系,你老也不该见外才是。”
姜铎跟一只老鸮一般,“嘎嘎”的笑了两声,过了好一会儿,才有气无力的叮嘱道:“贾小子,扶好小林子,扶好姜家,两家相互扶持,才能在军中,站稳一席之地。记住,两家扶好,才能站稳。”
贾蔷闻言扯了扯嘴角,见姜铎已然昏睡过去了,轻叹一声,转头同姜林道:“听清了没有?你爷爷让你事事听命于本公,不然你家早晚被清算。”
姜林:“……”
球攮的,也不知是哪个把路都走绝了!
姜林也不知道,他祖父为何至今还看好贾蔷,着实没道理。
不过姜铎如今,已经没有精力再教诲他了……
没去理会姜林阴沉着脸在想甚么,贾蔷起身出了敬义堂内堂。
今日之行还是有收获的,至少能确定,这老鬼并非危在旦夕,还能再活一阵。
哪怕能苟延残喘一年,许多事都会大不一样,至少,贾蔷这边会更从容许多。
这位老公爷去了,别说养心殿和武英殿内要小心翼翼,就是他,都难免心神不宁。
毕竟,军中一旦乱了起来,那才是真正要天崩地裂的……
若非如此,隆安帝也不会将半个太医院都摆在赵国公府,每日病案都要按时送往宫中。
这样想来,同为国公爷,差距还是有些大啊……
……
内宅。
姜家几个妇人围着姜英嘘寒问暖,尽管已经知道她在贾家过的不如意,却还是刨根问底的详细问来。
姜英自是报喜不报忧,便是和宝玉的关系,也只道因为恰逢母丧……
问了半晌后,邹氏大骂道:“你那个婆婆,真真是糊涂到家了,又毒又坏!坑人也没这样坑的!”
王夫人的死因,能瞒得过寻常百姓,又如何能瞒得过赵国公府这样的门第?
都知道她是为了疼儿子,人回不去魂儿也要回家看儿子,才自寻短见。
若不是姜英的存在,同是做母亲当娘的,说不得还会感同身受叹她一声当娘的不易。
可如今涉及到姜家女儿的幸福,就对这等行径憎恶不已。
要死就早死,正好死在大婚那天,岂不让媳妇背上“丧门星”的骂名?
着实不是东西!
可姜英还能说甚么……
三太太问道:“他家老太太对你还好?”
姜英点头道:“并无刁难之处。”
这就很难得了,这些姜家女人也都是当婆婆的,便是她们,也让新妇立了不少规矩。
一代又一代的媳妇吃尽苦头熬成婆,再让自己媳妇继续吃苦。
这是为了磨掉女子当姑娘时养尊处优养出的娇气,让她们听话懂事知规矩。
贾母能不让姜英立规矩,这就算是幸事了。
这个话不能多聊,影响家里安宁,四太太岔开话题问道:“贾家那边一大堆大姑子小姑姐,都还好相处?”
姜英又点了点头,道:“都挺好的,也友善于我。”
邹氏忽然叹息一声道:“贾家那边的事,我也耳闻了些。听说还是那位小公爷是个明白人,处处维护着你,替你说话。”
家里若没个强势之人护着,这世间哪有好做的媳妇?
更何况,还是不得丈夫疼爱的媳妇。
见姜英颔首承认,三太太迟疑了下,小声问道:“总听人说他家家风不大好,英儿去了后,可看出甚么来?”
“啧!”
一群妇人不无埋怨的瞪了三太太一眼后,却又纷纷转过头来,巴巴的看着姜英。
关于贾家……或者说关于某人的传闻里,香和艳两个字都快概述不了了。
一群女人们,真的好想知道……
尤其是,方才都见了某人的风采,俊秀的着实不像话。
当然,她们也是为了关心姜英,不能走了岔路……
在诸人的注视下,姜英红了红脸,摇头道:“自我去了贾家,发现贾家那位国公爷虽因身份不同,又是族长,不受寻常辈分所限,但于老太太面前仍是规矩见礼,于家中姊妹面前,也坦坦荡荡,如亲姊妹手足一般,不似说的那样……他其实应该,只是不愿受繁文缛节所束缚,但对老太太孝敬,对姊妹友善,便是对……夫君,虽怒其不争,也没有撒手不管,在外面给他置办了书舍,让他有个正经事做。”
这个答案……可不怎么过瘾啊……
因而又问道:“那,对他那两个婶婶呢?”
姜英心里有些复杂,其实有心之下,如何会看不出蛛丝马迹来……
她却仍是摇了摇头道:“那样的人家,当家奶奶身边不知跟了多少媳妇、丫头,且处处都有人。我留心瞧了瞧,两位嫂子每日都是从早忙到晚,少有空闲时候。且二嫂子都早有身孕了,可见,那些都是谣传,实不可信。”
众人闻言,都松了口气,不过有些人居然看起来有些失望……
四太太却高兴的笑着念道:“阿弥陀佛!我就说,岂有那等混帐事?必是有人瞧贾家又兴旺起来,故意造谣中伤。果真论起来,外面排揎咱们国公府的混帐放屁话还少了?好孩子,如今只盼能早点熬过你婆婆的孝期去,时间长了,日子总会好过起来。”
姜英默默点了点头,看着这熟悉似又已经开始陌生起来的家里,心中愈发孤寂落寞……
……
第九百一十一章 皇贵妃赋闲
时已三月。
春天,真的来了……
沁芳池边的柳树抽出了嫩枝细叶,翠障处的瀑布恢复了水流,又似清溪泻雪。
半山上似铺了一层绿油油的薄毯,几朵不知名的小小野花露出骨朵。
贾蔷正沿着柳堤散步,眉头轻轻蹙起,也不知在思索着甚么事。
就见宝钗从曲折竹桥那边含笑走来,看着贾蔷道:“了不得了,快去那边瞧瞧罢。你的丫头都疯了……”
贾蔷闻言笑吟吟的看着她,今日宝钗换了春衫新衣,上面暖鹅黄琵琶襟上衣,下面则是蝶戏水仙云锦长裙,一双藕荷色的绣鞋踩在萋萋芳草间……
欺霜赛雪的俏脸上,水杏眼薄笑浅嗔,看着贾蔷道:“这样看人做甚么?”
贾蔷轻声笑道:“好看啊。”
宝钗脸上红了红,道:“快去看看你的丫头罢,顽疯了。”
说罢,远远绕了圈,让开贾蔷笑着去了。
贾蔷:“……”
虽知她是极注重在外的端庄体面,担心他浑来,可也不至于如此防备罢?
等宝钗笑着远去后,贾蔷方往半山处行去。
穿过曲折竹桥,便到了临渊山。
往西又行百十步,就看到探春、惜春、湘云、宝琴一个个笑弯了腰,连一并在跟前的姜英、邢岫烟也都露出了笑脸来。
再看草地上,那晴雯只穿葱绿院绸春衫,红小衣,红睡鞋,披着头发,骑在香菱身上。
芳官披着一身旧衣,衣裳被扯开,敞着怀,露出里面红绫抹胸,在那里抓小吉祥的肋肢。
藕官则按着小角儿在胳肢,龄官在一旁细声劝着撂开手罢……
香菱、小吉祥、小角儿三人仰躺在草地上,个个两脚乱蹬,笑的喘不过气来。
黄白小狗虽知道主人在顽,可还是焦急的在一旁跳来跳去,似是在加油……
贾蔷近前后,与诸姊妹们点点头,又与姜英、邢岫烟笑了笑后问道:“怎这样热闹?”
探春笑道:“你的丫头顽疯了,倒来问我们?谁是她们主子?”
湘云笑道:“你不快去帮帮香菱?”
贾蔷摇了摇头,随丫头们顽闹,他看了圈儿后问道:“二姑姑怎么不见人?”
小惜春道:“二姐姐每年春时都会春咳,这会儿在屋子里养病呢。”
贾蔷忙道:“要紧不要紧?可请过郎中了?”
惜春点头道:“大嫂子打发人去请了看过了,说是养养就好了。”
贾蔷摇头道:“你们身子骨都不大好,这样如何了得?”
说着,他忽地看向姜英,正好和她目光对上,姜英有些慌张,不过还未挪移开眼神,就听贾蔷问道:“听说三婶婶会些拳脚功夫?”
姜英闻言鹅蛋脸上飞起些红意,这个技能对女孩子来说,可不算甚么优点,不过她还是大方的点了点头,道:“打小跟着父兄胡练过一些,不值当甚么。”
贾蔷道:“那正好,劳三婶婶带着她们多练练。也不必练别的,只将五禽戏、八段锦之类养身的法子每日里操练上两遍,女孩子身子骨壮一些总是好事。先前我让她们练,权当耳旁风了。”
话音落,探春抗议道:“我和云儿身子骨好着呢,何必再练?”
姑娘家练这个,总会让人觉得不雅……
贾蔷提醒道:“善游者溺,善骑者堕的道理也不懂?你们都是极聪明的姑娘,难道就看不见林妹妹的变化?便是如今身子骨很好,也该继续往更好的方向去奔赴。”
探春素来厉害,可这会儿却只是抿了抿嘴,没顶嘴。
贾蔷愿意和她们一道平等相处顽耍,不代表她们心中不知道贾蔷的地位,更不代表她们不明白贾蔷的好心。
小惜春许是觉得气氛有些闷,便端起了亲姑姑的派头,“威严”的问道:“蔷哥儿,今儿是甚么日子?”
贾蔷嘿嘿笑了起来,却还是正经答道:“回四姑姑的话,今儿是三月初二,您有甚么吩咐?”
周围人都笑了起来,惜春小脸红了红,却还是强撑着,问道:“那你可记得,明儿是甚么日子?”
听闻此言,湘云、宝琴等笑了起来,拿眼神往探春处瞟去……
探春则将一双俊眼看向一旁,但目光里明显带有期待……
贾蔷心中暗呼侥幸,若非前儿黛玉专门派人送信给他,他还真记不得明儿是甚么日子。
但此刻……
“四姑姑,你要这样问就着实是小瞧我了。今儿三月初二,明儿是甚么日子,我还能不知道?”
贾蔷佯作不悦的说道。
听他说的这样模棱两可,探春心都揪起来了,唯恐他说出一个明儿是三月初三的话来……
湘云从后面抱住惜春,笑嘻嘻追问道:“那你倒是说啊,明儿是甚么日子?”
贾蔷嘿嘿一笑,看向探春道:“她们还想考我?”
探春瞧他眼神就知道贾蔷心里知道了,忍不住抿嘴笑道:“不理就是!你那样忙,正事那样多,些许小日子,何必放在心上?”
“小日子?”
贾蔷奇道:“明儿是隋文帝杨坚代周自立,隋朝开始的一千一百余年的纪念日,怎会是小日子……”
探春俏脸刷的一下凝重起来,贾蔷见她如此快作色,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道:“差点忘了,明儿也是我家三姑姑的生辰?”
探春心知上当,俏脸大红,咬牙道:“蔷哥儿,你不是好人!”
贾蔷反而愈发得意,大笑不止,探春只觉得面皮滚烫,方才面色变的太快,刚才说是小日子,却又这样着紧,这会儿让人取笑成这样……
她咬着牙,突然上前,伸手用力一推,还大叫一声:“快来,拾掇他!”
湘云、惜春岂有不爱热闹的?
两人尖声笑着上前,或抱或搬,帮着探春一道,生生将贾蔷推倒。
贾蔷为了避嫌,还得双手举起,连声笑道:“快起来快起来,还不快起开,这样大的姑娘了……”
探春哪里管,干脆让惜春坐在贾蔷身上,她则和湘云一人一边,胳肢起贾蔷来。
贾蔷笑道:“再闹没礼物了啊,这礼物可是极难得,也就你林姐姐前儿过生时得了一个,统共只有两个……”
听他说的如此金贵,探春若无其事的住了手,对湘云道:“罢了,今儿且饶他一遭。礼物不礼物的不当事……三嫂子在跟前的,不能让她笑了去。”
“……”
湘云气笑道:“岂有此理!”
说罢,又挠起贾蔷来。
宝琴这时笑罢跑来,道:“蔷哥哥,我来救你!”
将惜春推倒在一边后,又去推湘云。
可她气力哪里比得过湘云,结果反被湘云、惜春联手按在了地上摩擦……
贾蔷起身后,见探春只是拿眼瞧他,便笑道:“礼明儿再送。”
探春抿嘴一笑,倒没矫情说不要。
这时香菱乐呵呵的走来,叫了声道:“爷!”
贾蔷笑道:“方才怎么闹起来了?”
香菱笑道:“我正同龄官说悄悄话哩,晴雯偷听了去,就要拿我拾掇。小吉祥、小角儿要帮我,结果藕官说不能三个对一个,就叫上芳官来打。”
贾蔷奇道:“不应该啊,小吉祥、小角儿打不过情有可原,她俩还小,芳官、藕官又是见天练功的。你打不过晴雯?”
晴雯大怒,竖眉道:“打不过我又怎地?”
香菱不好意思道:“她挠我痒……”
龄官在一旁小声道:“香菱一被挠痒,身子就软了,笑的不成……”
贾蔷恍然,与龄官笑道:“我听说你近来用功,排了几出好戏?”
龄官有些害羞低下头,湘云赞道:“龄官真是了不得,连老太太都说她愈发有名角儿大家的气派了,唱的愈发好了!”
正说着,却见鸳鸯从后面走来,笑道:“寻了八百圈也没找着,原来在这里。国公爷,老太太寻你说事呢。”
贾蔷同一众女孩子道:“得,又来事了,你们且顽罢。”
说罢,便同鸳鸯出了园子,往荣庆堂而去……
……
“皇贵妃被下了差事?!”
荣庆堂内,贾蔷愕然的看着面色沉重的贾母道:“甚么时候的事,我怎么没听说过?”
李纨和凤姐儿站在左右,薛姨妈陪坐在一旁,脸色都有些不大好看。
家里出一个皇贵妃,绝对是极荣耀的事。
而皇贵妃掌着六宫宫务,就实打实算得上是天下女人中排名第二尊贵的存在了。
即便贾蔷再三约束贾家少与外面打交道,可到底有那么多世交亲旧,哪里能拦得绝?
就因为元春掌六宫宫务之故,那些诰命给足了贾家女人体面。
哪怕是对上李纨和凤姐儿……
这一点,贾蔷这样的外男是体会不到的,女人江湖上的争锋,绝不比男人弱……
而薛姨妈是元春的亲姨母,所以这也是她的一张底牌。
即便将来回到金陵,有这桩关系在,也足以庇佑薛家不受屑小欺负……
但若这位皇贵妃只是在静养,那重要程度就大大减弱了。
贾母拿出手中信,同贾蔷道:“这是才从宫里送出来的信,二太太没了后,皇后娘娘就暂停了她的差事。原以为等太太孝期过去后就恢复了,没想到,皇后娘娘如今将差事分派出去了……”
贾蔷闻言,却也没去看信,沉吟稍许后摇头道:“皇后娘娘那边不会出甚么差池,应该还是体恤皇贵妃新近母丧,让她多歇一歇罢?不当紧的。”
贾母见他如此,叹息一声道:“可是你进宫时,你大姑姑说了甚么埋怨你的话?若她一时糊涂,蔷哥儿,你可千万别同她一般见识才是……”
贾蔷摇头道:“不会,没有的事……且再看看罢,马上就要大婚了,我没甚么心思理会这些,等回头忙完后,我再进宫问问。”
……
第九百一十二章 隆安帝:皇后为何相中贾蔷?
宁国府,宁安堂。
“皇贵妃赋闲了?”
李暄闻言诧异道:“爷不知道啊……真的假的,不能罢?这不是小事,若是真的,爷不可能没听说……四儿,你听说了么?”
坐在一旁尹浩摇头道:“王爷都未听说过,我怎么可能听说……会不会搞错了?”说着,他也狐疑的看向贾蔷。
皇贵妃代皇后操持六宫大权,手握宝玺,非同一般,岂有悄无声息就罢免的道理?
贾蔷摇头道:“我也是方才听西府老太太说才知道的,宫里皇贵妃送了封信回家。”
李暄皱眉沉吟稍许,道:“此事先别急,爷明儿进宫去问问。不过多半没甚大事,想来是母后体谅皇贵妃生母新丧,让她多歇一歇。”
皇贵妃本身不值当甚么,是个老实本分的,并无太出挑的地方。
可尹后对贾蔷的态度,朝野上下哪个不知,哪个不羡?
便是寻常宗室都嫉恨的了不得,所以就算看在贾蔷的体面上,也不可能说废黜就废黜……
贾蔷笑道:“我急甚么,不过随口一问。王爷今儿过来做甚?”
李暄未答,而是眼睛盯着来送茶的婢女,眨也不眨一下,他扯了扯领口,骂骂咧咧道:“这日头,晒的人躁气……”
贾蔷和尹浩对视一眼后,一起打量起家中婢女来。
这婢女原是当初南下京城时,从湖城赵家庄里带出来的数十名通武艺的女武师之一,叫甚么贾蔷都不知道……
但肯定是经过李婧、孙婆婆亲自筛选调理过的,做事勤勉踏实。
相貌嘛……
中平之姿罢,在贾家属于平平无奇那一类的,并无甚过人之处。
婢女被三人打量的红了脸,低着头放下茶出去后,尹浩看不过去了,皱眉问李暄道:“刚牢里出来的?怎么就成这幅模样了?”
李暄没搭理他,同贾蔷道:“像不像那位?”
“哪位?”
贾蔷皱眉道。
李暄挤眉弄眼道:“先前你让爷送走的那位!”
贾蔷闻言恍然,仔细想了想后,随即无语道:“像个鸡毛哟!那个是个娇弱的,这个一拳能攮死你!”
“噗!”
素来沉稳的银号被触动了笑点,一口茶喷出,又放声大笑起来。
李暄怒骂了声后,同贾蔷道:“这人送给爷如何?爷寻四个俏寡妇来跟你……”
话没说完,自己抽了嘴巴一下,拱手道:“爷失言了!”
这话涉及贾家内宅,旁人说的,好友说不得。
贾蔷冷笑了声,不过不知想到了甚么,面色微微一变,干咳了声道:“往后不再犯就是……言归正传,今儿来可是有甚么要紧事?赶紧说,这边忙着呢。”
李暄道:“能有甚么正经事?如今就以你两场婚事为重。今儿去朱朝街看望外祖母,老太太将爷和尹浩打发过来给你跑腿儿。对了贾蔷,傧相果真不请?成亲哪有不请傧相的?”
贾蔷无语了半晌,看着李暄道:“你和五哥不是傧相?王爷总不会还想举荐恪荣郡王罢?说明白了,无福消受。我大喜的日子,你想让我顶着一脸假笑和他周旋半天?这个人情我也欠不起。”
李暄“啧”了声,羞恼道:“为这事让你们说了几百遭了,爷当初也是昏了头了才多那么一嘴,后面不是已经回绝了么,怎还往这破事上扯?不是他!”
贾蔷好笑道:“那谁?”
李暄笑道:“爷大哥如何?”
贾蔷闻言,微微往后仰了仰头,审视起李暄来。
尹浩在一旁皱眉道:“你没同宝郡王说罢?”
恪荣郡王提了一嘴,再婉拒,还有些余地。
若是宝郡王提了再说不行,那位是能直接翻脸的主儿……
李暄扯了扯嘴角,骂道:“废话,自然没有……爷又不傻!!得,瞧你们模样,爷就知道此事作罢了。只是……贾蔷,你家能上得台面的丁口太少,爷也是不落忍那日就你一个孤零零的站那。就算加上爷和尹浩……爷从来被外面那起子忘八攮的冤枉污蔑,说爷惫赖没正形。尹浩呢,人家认也不认得他。爷才想着,寻几个有分量的出面,替你撑撑场子找补些体面。这是一辈子大喜的事,你老子娘又不在了,爷不替你多思量思量,还指望哪个?”
贾蔷闻言,神情先是舒缓下来,还有些动容,可听到最后心里就问候他亲娘了,咬牙道:“王爷,你义弟还在后面睡觉呢,你要不要去看望看望?”
尹浩劝住暴走的李暄,而后正色问贾蔷道:“有甚么要跑腿儿的活计,你不要外道。王爷说的不无道理,你家里能正经出面的没几个。往一些王公侯门送请柬,总不能由你这个新郎官亲自去送罢?”
贾蔷想了想,笑道:“原是打算让贾芸他们去的……”
尹浩连连摇头道:“如此,纵他们理解,可到底还会看轻了你。平时无妨,只是难得大喜的日子,不该如此。还有哪几家没送到的,我和王爷跑一遭。”
贾蔷道:“不过那四王八公府第……”
李暄笑骂道:“你也是个没出息的,指着那么几家破落户,能撑起甚么牌面?军机处那几位,不管人家来不来,请柬得给人下到了,这是礼数!不然等你再见着他们,你球攮的还有脸子说话没有?还是个晚辈……”又同尹浩得意道:“瞧瞧,怎么样?没爷管教着,差点就惹出篓子了罢?”
尹浩想了想,道:“许是准备第二场才请他们,初八这一场,军机处应该往布政坊那边去了。不过王爷说的也在理,来不来是一回事,请不请又是另一回事……”
李暄面色多云转晴,笑道:“欸,正是此理!去去去,快去将请柬取来,爷给你跑腿去!球攮的,天下还有第二个能劳爷亲自跑腿儿不?便是爷的亲儿子,也没这份待遇!”
“滚蛋!”
……
傍晚。
皇城,凤藻宫。
中殿。
隆安帝坐于凤榻上吃茶,尹后奉茶于一旁,端妃、周贵人、玉贵人侍立于殿下。
殿内诸昭容、彩嫔,却皆是鸦雀无声。
隆安帝吃罢茶后,尹后接过,笑问道:“皇上今儿怎得闲,这样早出来了?”
隆安帝“嗯”了声,道:“进春时了,出来透透气……皇贵妃呢?”
尹后笑道:“皇贵妃生母新丧,这些日子来心中悲痛,臣妾瞧着不落忍,就让她暂时歇一歇。宫中虽不兴皇妃守孝,但天伦人情能体谅的,还是体谅些罢。”
隆安帝闻言缓缓颔首,道:“皇后看着办就是……”顿了顿又道:“内务府给林爱卿爱女和长乐郡主的凤冠霞帔做好了?”
尹后闻言讶然,颔首笑道:“已经好了,明儿打发人送去……怎么,莫非有人到皇上这里说闲话了?”
隆安帝哼了声,道:“有几个御史吃多了没事干,上书弹劾此事。朕让戴权那狗才去查了查,发现竟是几家王府在后面弄鬼,原因是皇后娘娘太过偏爱贾蔷了,连宗室也迈过去了……”
尹后摇头道:“若果真有嫌隙,尹家那边就罢了,左右子瑜也不在意这些,老太太她们也不会多说甚么。不过布政坊林家那边,却是少不得。林大人忠心王事,皇上还是亲王时,林大人就因皇上心怀苍生黎庶而认投门下,受皇上指派,去了扬州。那些年着实出了大力,却因此先夭独子,又丧发妻。
回京后,更成为皇上的肱骨重臣。身子骨都快熬的油尽灯枯了,却仍旧以国事为重。如今虽然家中小妾有了身子,可到底是儿是女,以后怎样都不知。林大人如今还未续弦,就那么一个孤女,难道还要顶着失恃长女的名头出阁?
莫说皇上,连臣妾都不落忍。果真有人以此弹劾,臣妾甘愿领罪。”
隆安帝闻言,摆手道:“领甚么罪!宗室,哼!李暄和贾蔷为朕解决了个大难题,但也让一些心怀叵测之辈藏的更深了,还让一些人失去了敬畏。以为纵使新政大行天下,宗室也没甚么大不了的。那就且过二三年再看看罢……”
尹后愧然道:“臣妾思虑不周,让皇上作难了。子瑜那边就罢了……”
隆安帝笑道:“若那般,林爱卿岂不更不好接受皇后美意?且就这般罢。贾蔷这混帐,做甚么事都和旁人不同,每每让朕头疼。如今连成亲都是如此,成两回亲,亏林爱卿允他。皇后可知,林爱卿为何如此厚爱他?”
尹后笑道:“臣妾听说,当初林大人病危,是贾蔷救了他?”
隆安帝摇头道:“若只如此,断不至于此。除了因为贾蔷心中无甚邪念,又是可造之材外,还有一点极重要,那就是贾蔷无父无母,对贾家也无甚宗族感情,怨恨多于归属。最有趣的是,贾蔷在去扬州前就收了房小妾,便是那个金沙帮少帮主,还许给人家一个孩子……这个混帐,真是没有他不敢干的事。”
尹后闻言笑道:“此事臣妾也知道,莫非林大人便是因此才相中了这个姑爷?”
隆安帝呵呵笑道:“毕竟事关宗祠传承,若是没了香火,林家这一脉就算是断绝了,情有可原。不过,皇后当初又是如何相中了贾蔷,要将子瑜许给他?宗室里不知多少宗王想要子瑜当世子妃,难道不比当个兼祧妻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