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八十三章 二太太没了……
同心永结团圆彩,并蒂长开富贵花!
甫入新房,北面墙壁上挂一副并蒂花开的画,两边有此联对。
两个打姜家陪嫁过来的丫头守在门口,看到这两个丫头,宝玉就已经难过的仰头闭上了眼。
何其粗壮也!
心念一起,热泪就流了下来。
却不知两个陪嫁丫头更难过,赵国公府这一辈男丁一秃噜,可正经嫡小姐就她们小姐一个。
平日里赵国公疼爱的甚么似的,各房长辈兄弟子侄们也都爱如珍宝。
本以为就算不许给太子做太子妃,那也是许给亲王世子当世子妃,再低就算下嫁了。
谁能想到,竟嫁给了开国功臣贾家二房的老二……
这算甚么事?
果真是文武全才之流那也忍了,只要人性好品格好,其他的也不稀罕。
可瞧瞧眼前这人,分明就是傻子,身子有病呐!
“告诉你们奶奶,我们来闹洞房来了!”
凤姐儿一如既往的热闹!
这也是她当二嫂子要负起的责任,从未见过的小两口初成夫妻,晚上就要睡一被子,难免尴尬生疏。
闹洞房一是为了缓解尴尬,二是教教他们敦伦之术。
尽管女孩子出阁前,家里长辈都会教一些,还会陪嫁些带颜色的彩瓷……
两个丫头面色为难,可在贾蔷冷淡的目光下,还是未敢阻拦,一个往里面报信儿,未几出来,打开了门。
凤姐儿带路进屋,宝玉和要上法场一样,步履踉跄。
只是众人刚进里间,预想中一脸血的恐怖景象未见着,倒看到一眉清目秀,凤冠霞帔的秀美姑娘坐在那。
尽管贾蔷瞧得出,她那眉是画上去的,却也依旧是个美人。
不过他不好多瞧,只看了眼就收回目光,看向别处。
宝玉此刻目光仍不敢看向闺榻上,只落在墙壁上,上书一联:
懒思身外无穷事,愿读人间未见书。
这闺房内的一切家俬都是女方陪嫁过来的,包括这联对。
却也因这联对,让宝玉心中愈发起了厌恶之心,甚至到了极致。
读书?
读你娘的书!
“宝玉,快瞧快瞧!多俊秀的新娘子……你眼往哪瞧?”
凤姐儿高声夸赞道,又斥宝玉一声。
宝玉心如死灰的转过头来,原本做好触目惊心的准备,可这一瞧,却直了眼。
姊妹们见此都笑了起来,有陪嫁嬷嬷在旁边笑道:“先前是同姑爷开个顽笑,没想到姑娘吓着姑爷了!”
探春提醒道:“妈妈要改口了,到了贾家该叫二爷,姑娘也要改口奶奶了。”
嬷嬷闻言忙赔笑道:“正是如此,正是如此,老婆子糊涂了!”
心里却有些抽气担忧,这一群大姑子小姑子,可不好相与啊!
贾蔷没理会他们的动静,站在黛玉身旁,悄悄扯了扯她。
黛玉转过头来,就见贾蔷不动声色的指了指一旁黄花梨连三柜橱上摆放的彩瓷……
黛玉纳罕的清眸随他的指点看了过去,第一眼并未看清,再看一眼,俏脸差点没烧起来!
星星点点的美眸中满是水汽,狠狠瞪了贾蔷一眼后,扭身就往外走。
旁人都顾着看新娘,宝钗却一直留意着这边,见黛玉出去了,忙挪移过来,悄声问道:“怎么呢?”
贾蔷坏笑一声,用目光往一旁柜橱上引了引,看到那副惊世骇俗立体形象的吹箫彩瓷,宝钗整个人都懵了,待到贾蔷在耳边悄声道“明儿晚上去寻你”时,才陡然惊醒,一张脸比洞房喜绸还红,狠狠羞瞪了贾蔷一眼后,也扭身就出去了。
而其他姊妹们则未发觉此事,仍用心劝着宝玉……
莫要小瞧宝玉,他并非是个女孩子都要吃胭脂的。
前世红楼中,便是宝钗、湘云劝他上进,都被他毫不留情的当面回怼,让人下不来台。
读书?
这辈子都不可能正经读书!
而这新娘初见面先给他个下马威,让他出了好大的丑,这且不说,可是从姜家带来的陪嫁丫头也不堪入目,实在粗鄙。
最过分的,就是这联对。
懒思身外无穷事倒也罢,他原不爱理闲事。
可愿读人间未见书?
这不是让他搜奇猎怪,而是要他皓首穷经,读遍人间书!
这样的屋子,如何能住人?
不过他也不是粗鲁对待女孩子的人,只是沉默以对罢。
凤姐儿一瞧,这哪能行?
这才洞房夜就开始冷战,那这日子还能过?
她劝不动,就只能求助贾蔷,不过丹凤眼中的目光不无警告之意。
劝归劝,可别往别处劝……
这小娘子连凤姐儿这样眼力高的人,瞧着都觉得好看。
再加上一双大眼睛里目光一点也不忸怩,虽有羞意,但更多的是新奇。
唯有看到宝玉时,眼睛才会黯淡一些……
这样的姑娘,果然不愧是国公府的嫡小姐。
以贾蔷的德性……
应该不至于。
其实凤姐儿一直认为,贾蔷不是传言中那样的人。
不拘是她,还是可卿,亦或是李纨,都是事出有因。
她是受尽伤害后,得到了贾蔷无数帮助,方倾心于贾蔷,是她赖上的他。
即便如此,也一直等到桃花庄温汤山上那一夜误会才戳破的窗纸……
可卿那边她也问过,同样也是可卿自己主动的,境遇相仿,也是于绝望冰冷中为其所暖,为其所呵护,可卿才会不顾一切的投其怀中,即便背上骂名。
李纨那边至今还未抓过现行……但肯定有事。
只是李纨是寡妇,原也指摘不出甚么来。
但听平儿掩饰的口风,也是一宿误会中才成就的好事……
所以细数来,贾蔷那些风流名声,当真有些冤枉他,算不得他主动偷人。
因此,凤姐儿并非真的觉得,贾蔷会连宝玉这个老婆也不放过……
贾蔷读懂凤姐儿之意后,没好气横她一眼,随即双臂抱怀,看着宝玉道:“打今儿起,你就成家了。宝玉,不拘作为贾族族长,还是作为你的朋友,我今儿都说两句。成家了,不止是讨了房妻子,还意味着,你成为男人了。”
这话让陪嫁嬷嬷和凤姐儿都扯了扯嘴角,一语双关么?
却听贾蔷继续道:“男人是甚么?不是作威作福的大爷,也不一定必是要功成名就,为官做宰。但男人,必是要扛起他肩头的责任,要有担当。
你是幸运的,出身高门,不必为生计忧愁。家里分你的家业,十辈子你也吃用不尽。
你不好科举功名,又不愿习武,还好你乐意读些书,也能写些书,写的还不错,立业不成问题……但这些都是其次。
男人,首先要为父母尽孝,其次要为妻儿扛起一片天。
哪怕不能让他们大富大贵,也要让他们无忧无虑,不受委屈。
三婶婶……且叫三婶婶罢,都叫二婶婶重了。三婶婶在姜家是备受宠爱的千金小姐,如今嫁到贾家来,成为你妇,虽是开了个顽笑,你也该大度些。因为从今而后,你就是她的天。连这点小事也计较,你又叫甚么天?又算甚么男人?
你素来对女孩子很好,我希望,你也能对三婶婶很好,至少不要让她受到委屈。因为从今往后,她是贾家妇,是要陪伴你度过一生的妻子。”
探春听了高兴的直拍手,道:“蔷哥儿说的对!往后都是一家人,开些顽笑又值当甚么?往日里姊妹间开的顽笑还少了?二哥哥,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更不好小家子气。”
另一边陪嫁嬷嬷也好生劝了姜英一会儿,这陪嫁嬷嬷是姜英的奶嬷嬷,情分不同。
稍许,她终于还是起身,与宝玉福下道:“给爷道恼了。”
宝玉也不好拿大,作揖还了一礼。
众人都以为皆大欢喜,贾蔷心里却是一叹,宝玉不情不愿自不必提,那姜家女赔不是时,也是咬着后牙说出的话。
这一对冤家,有的热闹了。
不过,这和他并无太多干系。
此时几个闺阁姑娘也终于发现橱柜上的春色宫彩了,一个个几站立不得,匆匆离开。
倒是凤姐儿多瞧了两眼后,竟有些不屑的撇了撇嘴:
就这?
与贾蔷对视一眼后,二人离了洞房……
……
闹洞房的人走后,红烛噼噼啪啪的燃烧声都能耳闻。
姜英看了眼木登登坐在束腰高花几旁的宝玉,心里当真冰凉。
她的意中人,原该是盖世英雄才是……
乳嬷嬷知道她心事,却也知道这过日子,哪有顺心顺意的?
因此笑着用红绳在两只酒盏上牵绳绑起,又斟好酒后,端与二人笑道:“二爷、奶奶,且吃了交杯酒罢!”
之前都教过礼仪,因此宝玉也未推辞,缓缓起身上前,拿起酒盏,姜英倒是干净利落些,二人接过酒盏,又彼此置换,只可惜眉眼对看间,都是陌生和疏离之色……
乳嬷嬷见之心里一叹,又从二人手中接过酒盏,放了回去……
……
“如何了,如何了?”
贾蔷一行人说笑着回了荣庆堂,贾母、薛姨妈正和黛玉、宝钗闲话,见他们回来,忙急声问道。
贾蔷先是同黛玉、宝钗嘿嘿一笑,惹来两记白眼球,随后道:“还能如何?你的心肝儿都吓晕过去了,记仇着呢。”
凤姐儿倒是宽慰笑道:“别听蔷儿浑说,没有的事!人家姜家姑娘已经换回了正妆,真是个标致的美人儿!还先给宝玉道了恼,宝玉也还了礼,两相和好了!”
薛姨妈笑道:“才刚见面,便是初时有些生分,过两日也就好了!”
贾母念佛道:“阿弥陀佛!但愿如此罢!真能和和睦睦的过日子,我也算了了最大的一桩心事,今晚闭眼也安心了!”
贾蔷“诶”了声,正经道:“怎么着也得再挺一个月,你老可别妨我,我还要成亲呢!”
众人大笑出声,贾母也绷不住笑了起来,啐了口道:“呸!你倒想的好事!我总要撑下去,要看着玉儿进门,将你管的服服帖帖的!”
贾蔷嗤之以鼻,见黛玉侧眸盈盈含笑的看着他,却毫不畏惧道:“我能叫她管着?老太太忒小瞧人了!我只是兼听则明,素来听取英明的建议罢!”
“噗!”
众人差点没笑疯,李纨都快笑出眼泪来,道:“这好话说的,也算是新奇了!”
一家人正热闹着,却忽见李婧急匆匆进来,也不及与贾母见礼,就同贾蔷道:“爷,城外庄子传来信儿,二太太没了。”
贾蔷:“……”
众人唬了一跳,贾母、薛姨妈等人,先是满脸震惊,可随即看向贾蔷的目光里,隐隐透着恐惧和愤怒……
早知道他不会轻易放过,可没想到,会选在这个时间点……
贾蔷看懂她们的目光,登时恼火,大怒道:“看我做甚么?我若恨她容不得她,还会让她放下最大的牵挂再走?必叫她死不瞑目才是!”
黛玉站起身来抿嘴道:“不是蔷哥儿做的!”
贾母回过神来,忙哄道:“不是你不是你,又没人说是你……怎么会是你?瞧着你,是想问问你,眼下该怎么办?”
贾蔷眉头紧皱道:“就在庄子上正常发丧就是,二老爷还活着,宝玉也在,有甚么难办的?”
王夫人是入了罪的,且罪证确凿,贾蔷再大度,也不会允许接她回府治丧。
贾母闻言叹息一声,道:“到底苦了宝玉。”
贾蔷无语,哪里叫苦了宝玉?正经苦了人家姜家姑娘,才进门,就要守孝三年。
这都叫甚么事……
……
王夫人死了,宝玉自然洞房不得。
贾母使人将宝玉和新妇叫来时,府上已经开始摘红绸,挂白皤了……
哭声震天。
李纨、凤姐儿、迎春、探春、惜春、贾环、贾兰等皆跪倒大哭,黛玉、宝钗、湘云等亦是哀恸,薛姨妈自是泣不成声。
宝玉茫然无措的步履僵硬的到来,整个人都浑浑噩噩起来。
新妇也去了凤冠霞帔,居然穿上了孝衣。
这孝衣合身,显然是早先就备好的。
只是原是为了赵国公准备的,如今提前送走了婆婆……
贾母抱过宝玉就一迭声的痛哭起来,骂道:“你娘是个不孝的,舍了我这白发人先走。今儿是你大喜的日子,她怎么忍心?她怎么忍心?”
宝玉讷讷无神道:“昨儿瞧着还好,我还同太太说,很是想她,等成了亲,就接她回府来着,她应下了啊,太太说今儿就回府看我,她说了,今儿就回来……”
听闻此言,众人无不毛骨悚然!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宝玉失神了好一阵后,茫然的目光略过面容惊恐的贾母等人,猛然反应过来,随即面色愈发煞白,心头一阵剧透,“呕”的一声,呕出一大口心头血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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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八十四章 隆安帝:皇后待贾蔷,是不是过于厚爱了?
西府一片兵荒马乱。
宝玉的话,着实震惊了所有人。
这算甚么?
逼死亲母么?!
不过没人敢说甚么,也没人想说甚么。
任谁敢将这个名声扣在宝玉头上,贾母都要发疯。
贾蔷都未多言,只派了人马护送了贾政、贾环、贾兰去了城外庄子,宝玉因悲痛过甚,吐血昏迷了过去,还得寻太医来治……
大喜之日未过,又闻大丧之音。
贾蔷懒得理会这些狗皮倒灶之事,在确定王夫人死因乃吞佛珠自尽,而非外部插手所致后,就带着黛玉折回东府了。
宁安堂上,见黛玉红着眼面色悲戚之色,贾蔷温声道:“那位对你到底抱着甚么心思,你难道不知?因当年嫉恨师母,所以迁怒于你。若非有老太太在,你连一天好日子也没有,这会儿又难过甚么?”
黛玉轻轻一叹,看着贾蔷道:“我何尝不知此事?只是,她虽有恶心,到底未曾行下恶来。她如此疼爱宝玉,当初我来时,常和宝玉生气,让宝玉也受了不少委屈,连癔症都发了几回,她这当娘的,心里不定痛成甚么样,却也未见如何虐待于我,连个脸色也不曾有过。非我是非不明,只是人死如灯灭,且多记些别人的好罢。”
贾蔷目光柔和道:“你又何曾会真的恨谁?不过这样也好,我愈发喜欢你了。”
黛玉闻言,拿绣帕擦拭了下眼角后,没好气白贾蔷一眼,道:“那你呢?可能放下?”
贾蔷摇头道:“林妹妹,不是我冷酷无情,小肚鸡肠。只因,我要保护你,保护你能用善良的心去观察这世间的美。但这个世上并非只有美,因为有美好就一定有邪恶。所以,我只能以黑暗的目光,去观察每一个人的恶,以防不测。”
黛玉闻言大为动容,心疼的无以名状,她伸手握住贾蔷的手,只是没等她说甚么,就听见门外金钏儿大声道:“二.奶奶来了!”
黛玉松开手,重新坐正,见贾蔷笑着看她,轻轻白他一眼,未几就见凤姐儿脸色有些不大好的进来。
黛玉奇道:“这个时候,西府不是最忙的时候,你来做甚么?”
贾蔷也纳罕道:“不是又出甚么事了罢?”
听闻此言,黛玉唬了一跳,可千万别是贾母老太太有甚么闪失……
好在,凤姐儿只是晦气道:“没甚事,宝玉也缓过来了,只是还不大清醒……就是觉得瘆得慌。”
黛玉好笑道:“你慌甚么?不做亏心事,哪怕鬼敲门?”
凤姐儿这会儿最听不得这个“鬼”字,咬牙啐道:“我做甚么亏心事?我有对不起她?她当太太时,事事吩咐我去办,哪一件有过差池?我这正经大房媳妇,给她二房跑腿子不说,还得伺候好宝玉、兰儿。这么些年来,老的老、小的小,再加上这么个亲姑姑,我难道容易?她自己中了邪一般,非要和蔷儿过不去,我去劝反倒落下不是,起了隔阂。可即便她落难时,我难道落井下石过?还不是一般的照顾好家里,不曾让宝玉冷着饿着受点委屈。我怎就亏心了?”
黛玉闻言,眨了眨眼,道:“既然不亏心,你这又是……怎怕成这样?”
凤姐儿气哭道:“我不怕讲道理的鬼,可怕不讲理的鬼啊!你们瞧瞧那位,像是讲道理的?”
饶是那边才起丧事,可听闻此言,贾蔷和黛玉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黛玉笑道:“那你该去园子里寻妙玉才对,让她给你做个法,念个咒,来这做甚么?”
凤姐儿没好气道:“妙玉那蹄子性子惹人厌的很,她怕也只当我做了甚么亏心事不理。蔷儿是率领千军万马打过仗的大将军,身上自带煞气,那些黑了心的鬼靠不过来,我到这边避一避。你放心,我不坏你好事,一会儿就去寻平儿去。”
黛玉羞红脸啐了口道:“愈发不知羞臊,你再浑说试试!”
凤姐儿自然而然的岔开话题,道:“你们不知道,西边儿还有热闹事呢。”
“怎么说?”
黛玉虽满身仙气,却也生着一颗八卦心。
凤姐儿冷笑道:“宝玉被救醒后,翻来覆去只一句,不该成这个亲,不该在这个家待下去了。他奶嬷嬷李妈妈就嚎丧,说甚么娶了个丧门星回来。虽老太太让她闭上了嘴,可也没安慰人家新媳妇两句。你们瞧着罢,这太太没了的这口大黑锅,必让新媳妇顶在头上了!这就是咱们贾家,也是这个世道!”
“呀!”
黛玉惊呼一声,脸色难看道:“岂有这等道理?”
凤姐儿这下爽快了,不无得意笑道:“不然我怎么躲这边来?眼不见为净!你当我果真怕鬼不成?”
又见贾蔷黑着脸站起身来,忙道:“蔷儿做甚么去?”
贾蔷皱眉道:“此等贱妇不处置,之后必妖风大盛。”
凤姐儿却道:“你可歇着些罢,头上都顶了多少谣言,再掺和进去,那恶毒之言未必能破,必添些新谣言才是真的。人家新过门的小媳妇,不似我等烧糊卷子面皮厚,造谣几句只当放屁。若是让她也沾染上,面皮薄再想不开有个三长两短,那才是祸事。”
贾蔷道:“那怎么办,还撂开手不管了?”
凤姐儿看向黛玉,笑道:“这不是有正经管家的?如今贾家林妹妹一句话比老太太的话还管用。”
黛玉气笑道:“我看你果真撞客了,我好去管此事?”
凤姐儿笑道:“你和寻常人不同,早有宫中金册颁下,哪怕不指着蔷儿,你开口也一样好使!别忘了,你还是老太太打小养在膝下的外孙女儿,也是西府的主子!又有金册傍身,还管不得一个老奴婆?你若开口,正好立个威,也让上上下下都知道,虽家里又少了一个太太,却也不是说就衰败了,她们别以为就能放肆宽纵了去。”
黛玉闻言,迟疑的看向贾蔷。
她可是读了不知多少书的,还能让凤姐儿一个没读过书的糊弄了去?
说千万般理由,如今她出头,旁人也只会当她提前拿起了族长奶奶的派头……
贾蔷却笑道:“也不是不可以,贾家这些臭毛病破规矩,早就该改改了。”
黛玉没好气道:“要改也不该由我来改!”
关键还不到时候……
且贾蔷素来是作恶人的,她就该唱红脸,当好人才是!
贾蔷笑道:“你就当帮帮我!如今我和赵国公家关系有些微妙,姜老鬼也不知到底打的甚么算盘,就这样强行托孤于我,偏又施下不少好处,至少明面上这样看。人家嫁孙女进贾家,原也算是下嫁了。结果让人家姜家明珠,甫一进门就背黑锅,还是如此大的黑锅,面子上也过不去,往后不好相见。若两家成仇,即便是起了龃龉,我后面许多事就很难办了。关键是,姜家姑娘还是冤枉的。”
黛玉听他说了这么多,没法子的轻轻一叹,看着贾蔷道:“那我该如何处置?若太过了,老太太面上需不好看。”
贾蔷笑道:“不需经过老太太,我让小婧带人陪你去,直接拿下李嬷嬷,带去马棚,打够三十大板。让人说明白罪名,就是不知尊卑,颠倒黑白,犯口舌!”
黛玉闻言缓缓颔首,道:“那好罢。可老太太那里……”
贾蔷道:“老太太那让二婶婶去说!”
凤姐儿未想到到底还有她的事,只是连黛玉都出动了,她也不好偷懒,只能一迭声赔笑道:“罢罢罢,豁出去这张老脸,让老太太啐两下,也不敢耽搁了国公爷你的大事。”
贾蔷笑道:“去罢,忙完再过来就是。”
凤姐儿闻言立刻看向黛玉,黛玉冷笑一声,不过也没搭理她,扭身出去办事了。
凤姐儿一张脸都笑开了,赶紧跟上去巴结……
看着二人背影,贾蔷微微摇头,独自一人安坐时,心中却不得安宁,仍在震撼王夫人对宝玉的母子情分,当真是……可叹,可怖,又可怜。
……
大明宫,养心殿。
丑正。
尹后携李暄一道,在数位昭容彩嫔的簇拥下,提着食盒内置药膳,来至养心殿。
隆安帝正在批阅奏折,并不断关注都中情况。
今夜整个神京都中都不会平静,贾蔷白日里的一通杀戮只不过是开始,接下来才是大头。
抄家、拿人!
谋逆罪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但到底株连到甚么地步,需要宫中拿主意。
宗人府和礼部议出个范围,上呈武英殿。
武英殿再斟酌一番后,呈上来再由隆安帝定夺。
因担心夜长梦多,也不想骚乱持久,所以今晚上下全部延长公务,尽快办完。
绣衣卫是带着户部清吏司一道抄家的,所抄之物直接划入国库公中。
但隆安帝仍时刻关注着那边,随着消息的不断传来,令他兴奋的隐隐难眠……
所以见皇后携李暄一起来,他也未责怪李暄分明已是成年皇子,却仍留宿宫中。
“皇上,早些安歇才是,龙体要紧。”
尹后温婉劝道,俏脸在灯火通明的烛光照耀下,愈发美艳绝伦。
只可惜,是男人都会审美疲倦,尤其是在宫里还有那么多十四五岁青春豆蔻的美丽少女等着他临幸时……
这对天下至尊至贵的夫妻间,也只剩下敬意了。
隆安帝颔首应了声后,道:“皇后也早些休息,不必每天陪着朕熬到这个时候。且也只今天特殊,贾蔷那个混帐,生出这般多事来。”
此言落,尹后还未开口,李暄就沉重道:“父皇,儿臣也有罪过。今天诛逆时,儿臣也在,是儿臣带着贾蔷,前往快活林下的狠手。他还不懂事,父皇要怪,就怪罪儿臣罢。”
尹后闻言莞尔失笑,隆安帝也抽了抽嘴角,懒得理会这厚颜无耻抢功之人,想起功劳来,他看向尹后道:“贾蔷可同你说了,要请你去城外行宫住两日?”
尹后笑道:“说了,也是皇上宠的狠了,他倒也敢想。皇上都在宫里忙的觉也睡不了几个时辰,臣妾还能去享福受用?若如此,才是辜负了皇恩。”
隆安帝呵呵笑道:“最宠他的可排不到朕,除了他先生林如海外,如今朕的御史大夫居然也处处为他着想说话,哼!不过林如海和韩琮也就罢了,皇后待他难道不好?常有人在朕耳边聒噪,说皇后待贾蔷,是不是过于厚爱了?”
说着,隆安帝转头看向了尹后……
……
PS:第二章可能会迟一些,早上要跑菜市场,还要跑超市,头大。不过也不能亏待老婆……今天尽我所能,争取三更吧。若是今天没有,明天也一定努力。
第八百八十五章
听闻隆安帝之言,尹后笑容非但未敛起,还加深了些,道:“臣妾娘家人就出了这么一个出彩的,一不参与朝堂政事,二不触碰兵权,方才还同臣妾说,想早日卸了绣衣卫指挥使的差事,好好大婚……因和五皇儿亲近些,臣妾也就多宠爱一些,还碍着哪个的眼了?却也不妨,臣妾背着一身贤名也累了些,让人诟病几句反倒安心些。过贤似伪,大忠藏奸,臣妾还是别贤名太盛的好。”
隆安帝闻言,一笑而过,摇头道:“理会那些非议做甚?朕背着的恶名还少了?不过皇后也别宠溺过甚,让其恃宠而骄。他虽非科举出身,入不得朝堂。军功也是剑走偏锋所立,今儿又肆意杀戮一通,得罪了不知多少元平武勋,也绝了军中立足之地。但朕仍看好他,以为可以大用。若是让他起了娇矜之心,反倒不好了。”
这也是今日隆安帝为何优隆礼遇贾蔷的缘故。
朝堂之上自不必说,连韩彬、林如海等都是靠天下清望坐正中堂大学士之位,可见官声有多重要。
而贾蔷在清流中的名声……不提也罢。
今日一举屠戮无数元平功臣,其余元平功臣又怎么看?
要知道,军中执掌重权的,十之八.九仍为元平武勋。
兔死狐悲之下,今后谁还敢同贾蔷结交往来?
如今贾蔷看似权势滔天,实则根基早已空虚,一身大权皆系于天子。
尹后闻言忙笑道:“皇上放心就是,便是几个皇儿,臣妾都不会骄纵他们……”
隆安帝听到“几个皇儿”这四个字,脸上的笑容就淡了下去,心里沉沉一叹,目光看向李暄。
这个混帐儿子,还扯臊今日在南城诛逆。
殊不知中车府早就送回了消息,这孽障看贾蔷杀人时,都唬的跟甚么似的,险些跌落马匹……
到底是娇生惯养出来的,竟然连杀人都畏惧。
岂不闻虎豹之驹未成文,当有食牛之气?
鸿鹄之鷇羽翼未全,也该有四海之心?!
他为天子,李暄为龙子,竟是这个德性……
一时间,隆安帝谈兴大减,道:“皇后且早点回宫安歇罢,朕还有些折子要批。”
尹后闻言,心中亦多难受,与隆安帝作别后,和垂着头的李暄出了养心殿……
情到浓时情转薄,其实也不过一夜之间的事而已。
看着难过自责的满脸落寞,抬不起头的幼子,尹后凤眸微眯,轻抿珠唇。
……
神京西城,荣国府。
荣庆堂。
此刻薛姨妈也回去歇着了,贾母好不容易哄着宝玉入睡后,精疲力竭的刚刚在软榻上坐下,准备让丫头伺候着梳洗梳洗就睡下,就听鸳鸯面色作难的上前小声耳语了几句,贾母闻言一怔,意外的都有些生不起气来,道:“玉儿下的令?怎么会……”
贾母到底久在后宅,略一思量,眉头拧起,恼道:“叫凤丫头来!此必这蹄子弄的鬼!”
一旁李纨闻言忙去叫人,只是还未走至抱厦,就见凤姐儿进来。
贾母远远瞧见,竖起眉头来,喝道:“凤哥儿,可是你挑唆的你林妹妹拉了宝玉奶嬷嬷去打板子的?”
凤姐儿自不会承认,高声叫屈道:“天地良心!老祖宗,你可冤死我了!你老也不想想,蔷儿、林妹妹都是甚么样的人物,我一个书也没读过两天的,还能挑唆得了他们?”
贾母如何信,啐道:“你少与我弄鬼!你必是瞧着太太没了,就轻慢起宝玉来。我告诉你,少作此想!除非我死了,否则哪个也欺负不得我的宝玉!”
疼了一辈子的命根子,这个要紧时候,自容不得旁人动他分毫。
奶嬷嬷就是奶的哥儿的半个娘,打她的板子,和打宝玉的脸没甚分别。
往后家里还怎么看宝玉?
贾母管了一辈子家,最明白奴才婆子们的劣性,惯会捧高踩低的。
今儿要没个说法,往后宝玉房里出现冷菜冷饭冷茶的事都有可能发生。
凤姐儿一迭声喊冤道:“哎哟老祖宗,真不是我的主意!是蔷儿,听说了李妈妈骂宝玉媳妇丧门星,才发作起来的!要不是我好歹劝了下来,那李妈妈这会儿哪还有命在?你老也不问个清楚就治罪,仔细坏了青天的名!”
贾母气恼道:“若不是你个反叛浪蹄子去东府当耳报神,蔷哥儿如何知道?还说不是你!”
凤姐儿苦笑道:“老祖宗,自打出了太太和袭人的事后,这西府甚么事能瞒得过蔷儿?我过去时,正看他发怒呢!还是我和林妹妹苦劝,好歹给宝玉留几分体面,不然他是要连宝玉一并发作了的!”
贾母唬了一跳,道:“又和宝玉甚么相干?他娘自己魔怔了,做出这样的混帐事来,谁敢怪宝玉?干脆先发作我,拿绳子勒死我清静!”
凤姐儿扯了扯嘴角,道:“不是这回事……是听宝玉说不该娶了这门亲。蔷儿先前在宝玉屋子里就同宝玉说了,成家后,便是真正的男人了。真正的男人,首先要孝敬老祖宗,孝敬父母双亲,其次就要保护好自己的妻儿,说他三婶婶嫁过来,就以宝玉为天,宝玉要撑得起这片天,不然就不算真正的男人。
蔷儿甚么性子的人,你老封君也知道,最瞧不上没担当的。结果宝玉作下的祸,张口就把罪名让新妇背起了,蔷儿岂能不恼?”
贾母闻言噎了噎,却又道:“谁家的爷们儿不是这样?夫为妻纲,难不成还能反过来,丈夫替老婆背不是?再者说,这是人家两口子的事,他跟着急甚么眼?莫不是又藏了甚么心思……”
说着,老眼满是深意的盯着凤姐儿。
凤姐儿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蔷儿说,人家国公府的嫡孙女嫁给宝玉,原就是下嫁。里面牵扯了许多极要紧的事,姜家老公爷近来帮了他许多,若是新妇才过门儿,就背上了丧门星的名声,让人欺负成这样,往后他如何再见姜家老公爷?
要知道,赵国公府的那位老公爷,便是皇上都倚为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的!如今咱们不发作李妈妈,等人家老公爷拄着龙头拐亲自打上门来,打的就不是李妈妈了,而是宝玉!”
贾母闻言,终于被说服了,叹息一声道:“道理都被你说尽了,你这张嘴,还是梆梆梆的。也罢,如今这座国公府都是你当家,可别让我听着哪个慢怠宝玉了,不然看我依不依她!”
凤姐儿上前笑道:“哎哟我的老祖宗,宝玉说起来是我的小叔子,可这些年还不是当亲弟弟在养?这么些年来,也都养出姊妹情分了,你这担忧也真是没影儿的事!”
见贾母震怒散尽,已经穿了孝的李纨在一旁道:“怎让林妹妹出面?怕是要招惹些闲话……”
凤姐儿笑道:“不是林妹妹,如今谁还劝得住蔷儿发怒?今儿好歹是林妹妹将他按下去,不然这会儿宝玉就在宗祠里挨板子呢!罪名也有了:新娶的媳妇不知道心疼?!”
贾母都绷不住笑了起来,啐道:“你这泼皮破落户,你亲姑母没了,你倒还有心思说笑!也不怕她回来寻你算账!”
这话唬的凤姐儿一个激灵,一旁李纨脸色也不自在起来。
王夫人为了回府看宝玉和新妇,能做出这样的事来,这份心情着实骇人。
传闻中有这样的执念在,岂不真的会化成厉鬼?
正此时,黛玉身后跟着四个脸生的丫鬟从外面进来,看其眉眼间,仍有些严肃。
贾母此刻撂开疙瘩,看着黛玉倒笑起来道:“玉儿这样板起脸来,比你二嫂子更让人敬畏几分,如此最好,我也放心了。”
这一夸,黛玉脸上的威色却一下撑不住了,化解成羞意,上前埋怨道:“都是被凤丫头和蔷哥儿逼的……”
凤姐儿忙道:“和我不相干,都是蔷儿的主意。他原是要亲自过来发作,还是林妹妹安抚下来的。不然这一会儿,说不得闹成甚么样呢!”
黛玉会意了凤姐儿的路数,倒也不算说谎,点头道:“确是生了好大的气,说宝玉不该如此。赵国公府那边若是恼了,要坏大事。”
贾母闻言这才信了方才的话,道:“罢罢,往后谁再浑说诬赖宝玉媳妇,直接拿下去打死就是!让他别恼了,等宝玉醒来,我亲自让他给他媳妇道恼赔不是!”
黛玉笑着点了点头,道:“也是希望二哥哥好生过日子,夫妻若是不和,往后可怎么得了?老太太还要操一辈子的心不成?”
这话说的贾母眼泪都下来了,拉着黛玉道:“我原先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宝玉和你,操心你比操心他还多一份,你的身子骨弱啊!连我也没想到,这二三年里,你越来越好,这必是你娘在天之灵保佑你呢!好孩子,我老了,也活不了许久了。往后再有这样的事,你好歹念在过去一般长大的情分上,关照关照宝玉,啊?”
黛玉落落大方一笑,点头道:“老太太你大可放心就是,不止是我,还有大嫂子、二嫂子,家里的姊妹们,都会和从前一样,拿他当亲姊妹的。原是一家人,还能捧高踩低不成?”
见贾母欣慰的落泪,凤姐儿在一旁吃味道:“到底是亲外孙女儿,说的话就比我好使,方才这些话,哪一句我没说过?也没见你老封君这般受用!”
贾母摆手道:“今儿不耍嘴了,你们且下去歇息罢,我可撑不住了。”
黛玉等忙劝她快去歇息,鸳鸯搀扶着摇摇晃晃的贾母进了西暖阁。
等她走后,黛玉道:“我要回园子了,你们可一道回去?”
凤姐儿忙道:“今儿我去寻平儿,不进里面去了。”
李纨也道:“我也不去了。”
黛玉也不多话,笑着作别后,在那四个丫鬟的侍奉下,离了荣庆堂,往园子行去。
她还未出阁,断不能住宁国府的,于礼不合。
等黛玉走后,凤姐儿啧啧道:“这才是正经国公夫人的做派,了不得!”
李纨没好气白她一眼,凤姐儿转了转眼珠,道:“走罢,一道往东府去住几天。”
李纨俏脸大红,啐道:“说甚么疯话?你自去住你的,我过去做甚么?”
凤姐儿却低声道:“太太为了回府看宝玉和新妇,都做到那个地步,可见是魔障了,今晚她果真回来,你敢留在这里?东府有蔷儿坐镇,他是大将军,杀人无数,有煞气,孤魂野鬼不敢进。左右我是过去了,你不去的话,可千万要仔细……”
“你这浪蹄子……球攮的!”
李纨气急,连脏话都骂出口了,可眼见着凤姐儿走人,她就觉着后脊骨开始生寒,哪里敢多留,一并往东府去了……
一夜无话。
……
第八百八十六章 缺额二百万 (第三更,求订阅!)
翌日清晨,天未明。
贾蔷自一片粉臂软玉中起身,自律的他,要去锻炼身体。
前院。
马棚旁的校场上,数十亲兵正在练习蛙跳,有的则在练习张弓,有的则在练习盾击,还有的,在练习火器装填……
贾蔷的晨练器械是一个大铁球,重达三百斤。
贾蔷通过不断的盘它,连磨炼掌控他的一身巨力……
又与铁牛对练了半个时辰后,天色刚明。
他正要回里面洗漱一番,而后送黛玉归林府,却见齐筠匆匆而来。
贾蔷“啧”了声,心知又有事来了,道:“往里面说话罢。”
……
前厅。
贾蔷吃了一大海碗温水后,看向一如既往儒雅风度的齐筠,道:“甚么要紧的事,这一大早就来?”
齐筠却先夸赞贾蔷道:“国公爷少年贵胄,权倾朝野,却还如此自律勤勉,不曾沉溺于温柔乡,果然天生……”
不等他说完,贾蔷挑起眉尖道:“想给爷寻些麻烦是不是?这话传出去,我还有好日子过?”
年少贵胄,权倾朝野,还他娘的自律勤勉,不贪美色,这是想做甚么?
齐筠警醒过来后,忙躬身一礼道:“是我糊涂了!”
贾蔷又摆手道:“行了,自己家里说说不要紧,我原就是十分正派之人,并不贪图女色受用……外面把紧口风就是。说正事!”
齐筠闻言哈哈一笑,随即却敛了起来,沉声道:“国公爷,咱们银子不多了,还是要早做准备。”
贾蔷闻言一怔,皱眉道:“你说甚么不多了?”
齐筠苦笑道:“若非和扬州那边对过几遍账本,我也不大相信,可事实就是如此。国公爷,咱们花钱实在太厉害了。花钱如流水都不足以形容,简直就是淌海水。运河之上投入了几百万两且先不提,如今要造海船,濠镜那边组海船商队,招收海员水手,再加上学院那边给先生的待遇着实丰厚……处处都在花钱,咱们每月光月钱往外发放,都是一笔巨大的数字。还有香江岛上,那就是个无底洞,多少银子往里砸都不够,濠镜那边的番商都快把徐臻当财神供起来了。偏偏投入那么多,眼下还没产出……”
贾蔷沉吟稍许问道:“这些我心里都有数,的确是花钱大户,眼下短缺多少?”
齐筠摇头道:“这不是一时的事,眼下虽还能支撑上个把月,但再往后,若无大笔进项,很难持续下去。国公爷,扬州那边薛二爷也是这个意思,其实咱们进项真不少了,可往外出的更多!偏偏还都是一二年内看不到回银的,这绝不是常法。
莫说咱们,就是朝廷也撑不起这样往里面砸银子!”
贾蔷闻言站起身来,来回走动了两圈后,缓缓摇头道:“眼下的投入,哪一样都不能少……这样,你告诉扬州那边,今年逐渐加大云锦的出货。这二年来也屯了不少库存了,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另外,先前德林号商号没有铺过去,或者被地方巨室排挤,铺不过去的富庶地方,今年也全部铺过去。
既然他们不用商贾手段来竞争,仗势欺人排外,那我就用绣衣卫指挥使的身份去和他们讲道理!
如此一来,往外支出的银子是渐渐减少的,进项却会不断增加。等海师舰队搭起模样来,展开海贸,那才是大头!熬过这一阵就好了……”
齐筠皱眉道:“这一阵,至少也要半年之数啊。国公爷,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个线绷的太紧了。”
见他如此吃力,贾蔷也能感觉到他的压力,脸色凝重道:“缺口大概多少?”
齐筠道:“如果继续往运河、濠镜两线投钱,再加上书院那边还继续招各类大匠做先生,收孤儿做学童……半年下来,缺口大概在二三百万之巨。”顿了顿,他压低声音道:“国公爷,尤其是濠镜那边,只打造一艘四桅大船倒是不算很贵,可船上还要布炮,还要训练水军,招募船员训练。这都是以一国之力才担负得起的事,便是一国之力,也要在朝廷国库富裕的时候才行,咱们德林号一家,当真很难撑得起。”
贾蔷轻轻呼出口气,道:“撑不起也得撑啊,德昂兄,你是知道我的志向的,这不只是我一个人的事,也是我们所有人的事。这才只是开始……
当然会很难,毕竟,是以一己之力去办举国之力才能做到的事。但正因为如此,才更有意义,才更有机会成功,不是么?若是随随便便就能办成的,还轮得到我来成事?
银子的事,我会想办法的,你别急。”
齐筠却仍劝道:“国公爷,徐臻那边也有书信来,说全靠招募的水手,很难信得过。即便造出四桅大船,装满了火炮,可没有足以信任的水师将领和班底,那几艘船出了海就和打水漂一样,说没就没了。徐仲鸾那小子向来胆大,如今连他都觉得不大靠谱,说敢出海的都是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甚么事都做的出来!国公爷……”
坐在椅子上,双臂支撑椅臂,合十在面前,贾蔷轻轻推出右手,止住了齐筠之言后,轻声道:“这些我又岂会不知?只不过水师班底的事我自有思量,且徐仲鸾那小子不知,你自己带来的人,你会不知?”
齐筠闻言愕然道:“国公爷是说四海王的人?国公爷不会不知道他们海匪出身罢?果真将船给了他们,他们转眼就能翻脸!国公爷不会真以为,凭借美色就能……”
贾蔷笑骂道:“少胡吣,此事我自有主张。即便没有四海王的人马,我也会想类似的法子。他们的确是海匪出身不假,但到了我手里,自然就是我的人马,翻不起浪来。”
派不了政委,还搀不了沙子么?
只要四海王闫平死了,剩下的,贾蔷有大把的法子,将四海舰队收为己用。
眼下只是在等消息,看闫平到底会自己重伤而死,还是不得不因伤而“死”……
希望是前者,不然的话,还需要费些周折,用些手段。
齐筠见劝之不动,也没甚好法子,只能告辞离去。
等齐筠走后,贾蔷回到内宅自己小院内,脱了个精光,开始洗起冷水澡来。
香菱、晴雯知道他的习惯,且贾蔷也曾几番下命,不准她们在他洗冷水澡时服侍,因为女孩子体弱,冬天碰不得凉水。
所以此刻只他一人,一边擦洗,一边思虑起银匮之事来……
绝不能因为缺银子就断绝“种田”发展,京城浪愈高,风险也愈大,若不尽快趁着朝廷对海师还没有具体概念时,建立起一支强大的自保力量,越往后难度也就越大。
建陆师就不要想了,大燕虽有些积重难返之迹象,但整体仍不失太平之世,国运未散,想大规模建私人骑军步兵都是痴人说梦。
但也因此,香江岛上的兵工厂更不能停。
前世英法联军三千火器兵就能洗劫京城,逼得咸丰北狩,固然有清军主力在南,平天国之患,但火器之利,也可见一斑。
且此类投入,原就要夯实根基,要大笔投入,才能取得绝对领先。
这些都是事关生死安身立命的根本,绝不能中断!
而运河的大笔投入,也是重要根基,运河上的力量打扎实,进可转变成海师力量,退一步也可变成陆地攻伐之师!
还能用作将来出海后的力量……
同样是不能中断的投入。
可是,都不能断,银子又从哪来呢……
“哎呀!”
正当他愁眉不展时,忽听门口处传来一道惊呼声,贾蔷回过神看过去,就见黛玉背着身子站着,一旁还站着紫鹃。
贾蔷低头看了眼,又看向前面,大声道:“没一百万两,我就不活了!”
“噗嗤!”
黛玉忍不住一笑后,啐道:“忒不害臊!还不快点穿好衣裳,这大冷的天,果真染上风寒了你的好才多着呢!”
贾蔷嘿嘿笑道:“没拿换洗的衣裳,穿不得。总不好光屁股走路罢?”
黛玉又羞又恼,啐道:“呸!你也知道光……不好?”
虽是责怪,却也不能不顾,道:“紫鹃,进去给他寻衣裳出来。”
“啊,我?”
紫鹃一张脸都快成紫色的了,听闻此言唬了一跳。
黛玉嗔道:“你不去,难道我去?”
紫鹃没法子,只能入内,却是死死低着头,不敢多瞧一眼,虽然刚才已经看到……
“嘿!!”
眼见快要绕过某人,却听到压低嗓音的一吼,紫鹃“啊”的惊叫一声,花容失色的往旁边躲去,抬头一看,又赶紧闭上了眼,便听到一阵哈哈大笑声。
“姑娘呀,你看他!!”
“我把你这不害臊的……紫鹃快去取衣裳,一会儿再同他算账!”
黛玉背着身子咬牙切齿道。
紫鹃忙进去取衣裳,贾蔷哈哈笑道:“开个顽笑,逗她一逗,妹妹莫恼。”
黛玉哼了声,顿了顿,又问道:“方才瞧你愁眉不展的,连我们叩门声都没听着,可是遇到甚么难事了?”
贾蔷还未开口,她又冷哼一声道:“你可别糊弄人!多咱也没见你这样愁过,必是出了甚么难事了!”
贾蔷笑了笑,心里有些暖,道:“你不问我也是要说的,今儿一早齐筠来府上寻我,说这二年花钱花的狠了,缺额好大一笔银子,让早做准备。”
黛玉闻言唬了一跳,道:“又缺银子了?”
“……”
贾蔷苦笑道:“听你这口气,怎像是败家子一样?”
黛玉担忧的笑道:“明明就是,我记得去年你也说缺银子来着。从家里支了二十万两,后面还上了,这怎么又缺了?”
紫鹃从里面走出来,除了看到贾蔷的后背和光屁股臊的脸红外,听到这番话又觉得好笑。
这已经开始过起日子了么?
贾蔷叹息道:“摊子铺的有些大了,用钱的地方太多,几十万两投进去也就冒出个水花。不过没关系,我会想法子的。”
黛玉听这数字都觉得骇人,问道:“你这回差多少?”
贾蔷一边由紫鹃服侍着穿衣裳,一边道:“这回缺额有些大,不过……”
“到底差多少?”
“二三百万……嘶,紫鹃,你往哪乱摸?”
“不是不是,我不小心……”
黛玉回过头来,见贾蔷已经穿戴整齐,正瞪眼紫鹃,进去几步星眸嗔着他,道:“少啰嗦,送我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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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六十七章 林如海的遗嘱
西府,荣庆堂。
贾蔷与黛玉同来,黛玉要作别贾母归家。
大婚之前,却是不能再来了。
贾母虽不舍,却也知道下个月就要出阁,这个时候不好不在家待着了……
她拉着黛玉的手,自然是千叮咛万嘱咐,说了好一起子后又道:“你老子忙的家也顾不上,国事终究比小儿女事重要,他没日没宿的在宫里办差,你莫要埋怨他。家里那个姨娘还有身子,更是个金贵的不敢动的。
原该是我去那边操持着,可家里又出了这么起子事,着实离不开。但你也别担心,早先我就让东边你尤大嫂子将宁安堂东侧三间正堂的屋子都量过了,家俬甚么,也都让人去打了,一应古董器具,也是比宝玉的还好的,你是我的亲外孙女儿,如亲孙女儿一般养着,五岁就在跟前,断不会亏着你。
另外,你的嫁妆虽只你母亲留给你的就有一百大几十抬,可我和你舅舅,还是要再添一些,这是先前和你舅舅商议好的。
只不过先前你老子和蔷哥儿都说不好太招摇,这添妆就不送到布政坊了,直接送去东府。也不多,两个千亩庄子,两个门铺,再就是一些金银器具。
蔷哥儿虽豪富不稀罕这些,却也不是给他的,都给你傍身用。便是将来我不在了,这些嫁妆就是你的底气!
你大嫂子、二嫂子也添了些,后面姨太太也凑了一抬……林家那边虽没甚人了,可还有外家,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看着老迈了许多的贾母,经历了许多事后,满头银丝仿佛都失去了光泽,却还在为她着想,絮絮叨叨的说着这些,黛玉心里难受的落下泪来,道:“老太太可少操些心罢,我们也不是不经事的稚儿了,你好生歇着修养,孙女儿能照顾好自己。”
贾蔷也埋怨道:“好好的自在日子不过,你老操这些心干吗?明儿我就送你和她们姊妹们去城外桃庄上松快几日,泡泡温汤,看看村趣儿,吃些野味儿,再寻几个老人和你讲讲古。我们又不都是废物点心,还事事让你跟着操心?贾家还没到生死关头……对了,你老先别急着给她们置办嫁妆,压箱底银子还有多少,都拆借给我,我急着用钱。”
贾母只当顽笑,啐笑道:“呸!一文钱也没有,你可死了这份心罢!”惹的众人都笑了起来。
此刻不仅贾家姊妹们并李纨、凤姐儿俱在,连新妇姜英也在。
看着这一家子互动,姜英新奇间又觉得有些不解,却也不急,只慢慢来看。
一些大姑子小姑子她都认得了,大嫂子和二嫂子也清楚些。
只是不明白,为何大嫂子今儿的气色这样好,二嫂子却那样不好。
而那位宰辅之女,看着便是贾家诸姊妹中的天之骄女,也的确生的风流不俗。
便不只看外表,也知其了得。
因为昨晚口出恶言,道她是丧门星的宝**嬷嬷,就是这位宰辅爱女下令,拉到她院门前打了个半死,驱逐出国公府的。
但最叫她吃惊的,还是贾蔷……
作为一个重孙辈,能在家里这样同亲长说话?
要知道在赵国公府,莫说重孙辈,就是她父亲那一辈,在老国公面前也是毕恭毕敬。
矮一辈的,在长辈面前哪个敢有不恭敬处,打个半死都是轻的。
礼孝治家,便是根本。
高门大户原都该如此才是,怎么……
可贾蔷看着又不是跋扈之人,言语虽随意了些,心却是好的。
真是,新奇……
贾蔷也将众人反应看在眼里,西府诸人皆戴了孝。
这倒也在其次,最有趣的还是李纨和凤姐儿的对比。
李纨从先前的槁木,变成如今水灵灵的滋润。
哪怕故意涂了些暗粉压制,但气色之好,哪里能尽数压住?
而凤姐儿,因其有身孕,所以昨晚虽未惊吓不讲理的鬼回门儿,却也煎熬了一宿,气色自然不大好……
小丑竟成了她自己?
至于那位宝玉妻子姜英,他只略略看了眼,身量不错,眉眼亦是清秀的,且从其目光看来,显然也不是甚么讷讷之辈。
如今关键在宝玉,若他肯好好过日子,这日子必然过的有趣。
众人心思且不多提,却说贾母听闻黛玉、贾蔷之言后,略感欣慰,至于去城外桃园庄子上,她迟疑稍许,还是摇头道:“出去散心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如今冰雪尚未化尽,庄子上也多泥泞,且再等等罢。我并无大事,只是宝玉……”
贾蔷摇头道:“宝玉这回是心劫,能熬过去,说不得能成长一大节。你老再如哄孩子一样哄着,那就完了,哄不哄的好且不提,就算费大气力哄好了,往后也时不时的发作一回,谁有耐心哄他?真当废人养起?”
“好了好了好了……”
贾母一迭声道:“快去忙你的罢,我哪个也不哄。”
贾蔷洒然一笑,同黛玉道:“咱们走罢。”
贾家姊妹们却围了过来,看着黛玉很有些不舍。
迎春都感叹道:“再回来,就是侄儿媳妇了。”
饶是在孝期,众人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黛玉啐了口,用目光警告诸姊妹不要造次,然后才羞红了脸,与诸人福了一礼后,带着紫鹃、雪雁,由贾蔷陪护着,离了荣庆堂……
等二人走后,凤姐儿瞧着贾母有些感伤,好笑道:“老太太可别想偏了,林妹妹是要嫁到咱们家来,如今只是回林家待嫁,便是该舍不得的,也是林家姑丈那边。且你瞧瞧人家昨晚那做派,比我这样的烧糊卷子厉害十倍。往后贾家只会愈发兴旺,你老就偷着乐罢。好好享几十年清福,等活到一百八,咱爷俩再一道去天上当神仙去!”
一番话说的贾母又笑了起来,只是没笑尽,却见宝玉身边的大丫鬟麝月急急走来,道:“老太太不好了,我们二爷刚醒来,也不知怎地八百年不寻一次李妈妈,今儿寻了起来,听说被打了板子撵了出去,又呕血晕倒了过去……”
众人大惊,忙一道去西暖阁探看。
又见宝玉面如金纸般躺在那,屋内密闭气息浑浊,凤姐儿道:“快让嬷嬷抱着换个屋子,这屋子烧的太热,闷也把人闷坏了。”
秋纹忙去寻嬷嬷,结果姊妹们就见姜英走上前,弯腰一捧,就将宝玉抱起,看向贾母道:“老太太,送去哪里?”
贾母:“……”
……
布政坊,林府。
忠林堂。
“呵呵,玉儿终于回来了。”
林如海居然在家,看到贾蔷、黛玉进门后,轻声笑道。
黛玉大羞,嗔了句:“爹爹啊!是贾家那边有事,女儿才留在那里帮忙的……”
至跟前,林如海方瞧见黛玉胳膊上戴的孝字,皱起眉头道:“这是哪个没了?”
黛玉叹道:“是二舅母。”
林如海看向贾蔷,贾蔷扯了扯嘴角,道:“宝玉大婚前我让人送他去城外庄子给他娘磕个头,结果他同王夫人说很是想念他,等婚后要接她回荣府。那位也是个决绝的,知道活着回不去,就吞了东西,魂儿回府来。”
一旁梅姨娘听了都唬了一跳,一时说不出话来。
林如海沉吟稍许后,同贾蔷道:“人死如灯灭,一些事就不要计较了。虽有老太太在,不好接回府来发丧,但该有的章程都要有,族人也都要过去,莫要让人说嘴。”
贾蔷点头道:“昨儿晚上知道后就让二老爷带着子侄儿孙去了,今儿族里也会打发人过去。”
林如海叹息一声道:“你代为师送副挽联罢。”
贾蔷颔首应下后,就见黛玉上前,乖巧的站在林如海身边,替他斟了几许茶……
林如海见之纳罕,又看了看挠头的贾蔷,笑道:“乖女莫添茶了,原是满的。”
“哎呀爹爹啊!”
黛玉撒娇道:“你分明都吃过一口了嘛,女儿再给你斟满。”
一旁梅姨娘笑了起来,道:“老爷还是接着罢,往后斟茶的时候可不多了。”
黛玉嗔她一眼道:“才不会,我就留在家里,时时给爹爹斟茶!”
梅姨娘取笑道:“那坏了,老爷更不敢吃你的茶了!”
林如海呵呵笑罢,问道:“可是遇到甚么难处了?”
贾蔷干笑了声,也没藏着掖着,点头道:“德林号那边,摊子铺的有些狠了,银子短半年。”
林如海闻言脸色凝重起来,道:“德林号短银子?那可不是小数目。”
若是家用的,了不起短个几万两,可德林号如今如此庞大的规模,缺半年银子,岂会是小数目……
贾蔷还未出声,黛玉就不满道:“若是小数目,他也不会来寻爹爹了!上回短了二十万两,他就想着去尹家说说,自国公府公中取就是。如今是果真遇到了难处,才来寻爹爹的嘛!爹爹是他先生,他不寻爹爹,还能寻哪个?”
这理直气壮的话让林如海眼角都跳了跳,目光不是很慈爱的看向贾蔷问道:“短缺多少?”
贾蔷头皮有些发麻,总觉得有些心虚,道:“缺的有些多,不过我会想法子的……”
黛玉也咬了咬嘴唇,底气似乎也不像表面瞧着那么足,同林如海道:“缺三百万两。”
一旁梅姨娘变了脸色,惊呼道:“三百万两?”
便是将户部国库搜刮搜刮,现在都搜刮不出几个三百万……
林如海也摇头苦笑,他料到会是大数目,却也没想到这么大,同黛玉笑道:“乖囡,你还是将为父的骨头拆了,拿去卖银子罢。”
“爹爹啊!!”
林如海笑了笑,又问贾蔷道:“甚么时候用?”
贾蔷道:“还能支撑一个月……先生真不必操心,我会想法子的。向江南那边开个口,拆借一笔不是问题,也就半年光景,给利也不怕。”
林如海提醒道:“你莫要将商贾当傻子,他们本性逐利,每付出一分,必要收回三分甚至十分来,如何给得起如此重利?再者,海粮之事更加重大,不敢耽搁,所以我不建议你向商贾开口。”
沉吟稍许又道:“家里并无太多现银,我先让人归拢归拢,看看还有多少罢。你再想想法子,凑一凑,应该会有法子的。”
林家祖上四代列侯,再加上人口一直单薄,未曾分支出去多少。
再加上历代太太的嫁妆……
几辈子积攒下来,家底丰厚。
贾蔷也未客气,点了点头道:“最多用一年,快则半年。总要在小师弟出生前,将银子还回来。”
梅姨娘红着脸好笑道:“哪里就是小师弟了……”
黛玉笑道:“就是,难道是女儿就不是好事?”
林如海不理这些,同贾蔷道:“银子不急着还,你且拿着用。果真你姨娘生的是儿子,也等他将来长大成才之后再分一半与他……你不必多言。你师弟若是成才,这些银子自能助益良多。但过多无益,不是每个孩子,都有你这样的才情,一半就足够了。若所生为女,拿出十万两来做嫁妆足矣,多亦无益,反要让旁人起贪心。此事我原就立下遗嘱,遗折中也有备下,你姨娘也是知道的。”
这番话唬的贾蔷、黛玉变了面色,黛玉急道:“爹爹可是哪里不适,何不早言,快请太医?”
林如海微笑着摆手道:“并无不适,身子骨倒比前二年还轻快些。只是这些事越早立稳妥就越好……”
贾蔷却皱眉道:“先生,德林号虽短缺一时,但弟子其实并不缺银子使。林家家业虽大,但有弟子在,也无人敢打小师弟的主意,谁都不行。您将家业分弟子这么多,又岂敢生受?”
林如海却不欲多谈这些,摆手道:“休要啰嗦这些,此事已定。你家里那么些事,外面事也多,且去忙罢。下月初八是个好日子,你且来接你师妹。”
梅姨娘都忍不住劝道:“六礼尚未行尽,老爷也忒急了些……”
林如海呵呵笑道:“见他二人如此相谐,余者不过小事尔。近来朝廷事多,我也没许多功夫耗着,就如此罢,我信得过蔷儿。”
贾蔷闻言,鼻子有些泛酸,大礼跪下,叩首三下。
待叫起后,林如海最后叮嘱道:“事不可皆放手于人,可信人,却不可尽信。该做的手段,不可放松。”
“是,先生,弟子省得。”
“嗯,我料你会明白,去罢。”
贾蔷再躬身一礼后,又与黛玉对视稍许,转身离去。
……
PS:问,如何让老岳父看到这一章,并有所领悟?
第八百八十八章 定婚期
“国公爷!!”
贾蔷带人出了布政坊,正往朱朝街行去,路过西四牌坊时,听到路边有人大声唤道。
皱眉看去,就见董川、张泰、陈然三人站在路边,正与他见礼。
贾蔷勒马,拨转马身至街边,笑道:“子仪,他们两个如今还同你顽?”
张泰、陈然二人闻言勃然大怒,涨红了脸,不过却也不敢口出恶言。
昨天贾蔷一战,当真杀的人胆寒。
这次可不同上回杀帮派市井恶霸,而是直接屠戮了过半的元平功臣!
三大国公都让他斩成肉酱,这会儿两人被贾蔷盯着,后背都有些发凉。
倒是董川看的开些,笑道:“余成、端泽非那般人。”
余成是东川侯世子陈然的表字,端泽则是全宁侯世子张泰的表字。
贾蔷呵呵笑了笑,打量了二人一眼后,问董川道:“今日公事不忙?”
董川道:“只裁撤官位一事,上报兵部如今还未得到回应。另外南洋、东洋两支水师的官员仍还未进京,许是得到了甚么风声,故意延误……”
贾蔷冷笑一声道:“没关系,绣衣卫会教他们如何对朝廷调令心存敬畏的。逾期不至,自有好果子吃。你叫我有事?”
董川闻言,看了身旁张泰一眼后,点了点头。
贾蔷侧眸瞥了眼面色不大自然的张泰,略略思量,道:“也罢,走吧,去前面西斜街会馆说话。”
陈然、张泰都未想到贾蔷如此给董川体面,登时高兴起来,暗暗朝董川竖了个大拇指。
董川倒是比原先更加沉稳了,笑了笑后,一道往西斜街行去。
……
西斜街太平会馆。
今日西路院未开集,东路院擂台上也没甚人……
薛蝌同贾蔷道:“昨儿出了事后,今天就空了。原本每天人都堆挤着,热闹的很。”
贾蔷笑了笑,道:“别急,过了这阵风波再提。你和贾芸搞的那个英雄榜可以继续排下去,也不必非要勋臣子弟才能入。果真有本事的,都能来打擂。”
薛蝌激动道:“果真能放开?”
贾蔷看了眼董川、张泰、陈然三人,道:“勋贵子弟多不成器,又被杀了个七七八八,剩余的胆子也都被杀破了,多成废物,指望他们再来打擂论英雄,还能来几人?不然放开了,会尽天下真英雄!”
虽明知道是激将,陈然仍没忍住,道:“宁国公也忒小瞧人了!要不是昨天之事,牵扯到太多人家,连端泽他亲姑姑和亲姐姐都被牵扯其中,若非如此,此地必是热闹的!”
贾蔷呵了声,问董川道:“因此事寻我?”
董川脸上有些臊热,愧然道:“国公爷日理万机,事务繁忙,原不该因私事相扰。只是端泽他姑姑……我幼时去全宁侯府时,也待我极好……”
贾蔷审视了董川一番,“啧”了声道:“人不可貌相。”
董川:“……”
贾蔷没多说甚么,问道:“哪家的?”
董川忙道:“嫁到吉安侯府了,昨晚连夜被抄家,送去教坊司了。”
贾蔷点了点头,又问道:“还有一个姐姐?”
张泰激动起来了,忙道:“对,亲姐姐,嫁在永康侯府!”
贾蔷看了眼张泰后,同董川道:“怎么不让全宁侯张安出面?他现在执掌奋武营,到宫里求个情,这不过是小事罢。”
董川苦笑摇头,道:“事涉谋逆大罪,全宁侯也不敢因两个出嫁女掺和进去。”
贾蔷气笑道:“他不敢掺和进去,你就带着来找我?你自己觉着有这样的道理没有?”
董川惭愧道:“国公爷,是我孟浪了,也是着实是没法子的事,就看国公爷有没有法子。果真没有,也同样感谢。”
贾蔷摆了摆手,问道:“他们是遇到难处才寻得你?”
陈然、张泰脸色难看起来,齐道:“宁国公忒小瞧人了!”
董川笑着拍了拍两人肩膀,道:“我从宣德侯府出来第二天,他们两个就寻来了,要我去他们家住,我只是没去,忙着公事罢。”
贾蔷颔首,看向陈、张二人的目光郑重了些,道:“还不错。也罢,此事我回头去问问,不过你们不要声张,牵扯之人太多,风声露了出去,坏了事不说,牵扯到我,我拿你们是问。”
张泰闻言已经激动的面色涨红,抱拳道:“国公爷大恩大德,在下绝不敢忘!”
贾蔷笑骂道:“可拉倒罢,你们那一群衙内里,我瞧着也就子仪能成事。你们两个虽算是有些义气,可也就那样。回头守着全宁侯府、东川侯府那一亩三分地,厮混一辈子拉倒,还不配让我多看两眼。”
说罢起身,同董川道:“你家的案子差不多要定下来了,宣德侯董辅降为子,暂不入罪,差事也先搁置。不过也有好消息,你于宣府一战中立下大功,功封二等伯,入海师衙门为官。子仪,好好做事。”
……
朱朝街,丰安坊。
尹家萱慈堂。
见礼罢,尹家太夫人看着贾蔷叮嘱道:“瞧着气色不如先前精神,可是累坏了?你一天忙多少大事,可也要注意身子骨。年轻时不当回事,老了岂不受罪?”
贾蔷含笑应下,谢过之后,道:“今儿来是单门来谢老太太的,昨儿去荣府做客,还帮衬了许多,我却没赶上问候一声,着实不该。”
尹家太夫人不大高兴道:“说这些外道话做甚么?岂不生分了。你若是忙其他事,慢怠了我这老婆子倒也罢,可你是带兵诛逆,定国安邦,是正经大事!你越顾不上我们,我们反倒越高兴!你如此说,岂不是说我们不知轻重?”
贾蔷哈哈笑着赔不是道:“是我说偏了,老太太教训的是。”
尹家太夫人这才转恼为喜,却又道:“我怎么隐约听说,你们西府突然又挂白了?”
贾蔷叹息一声道:“昨儿晚上,在城外静养的二太太突然就没了……”迟疑了下,还是将其暴毙的缘由说了遍,最后摇头道:“我心里还是有些纠结,是不是做的过了?不管怎么说,这份慈母之心,着实让人……既生怖,也动容。”
尹家女人们闻言,一个个都面色唏嘘,也的确有面带不忍惋惜之色的。
尹家太夫人却连连摇头道:“你也是杀伐果决的大将军国公爷,怎能在这等事上心软?她若只是疼爱她生下的哥儿,那自然无可厚非。可她为了她那个衔玉而生的儿子,和外人勾结起来要让你身败名裂,要让你不得好死,这会儿再心软,岂不糊涂?
这等事,你留得她一条性命善待她的儿子,已是难得仁慈,难道还要让毒蛇再咬第二口?”
贾蔷躬身应道:“老太太一言,解我心中纠结,我明白了。”
尹家太夫人看着高兴,道:“不过你能有不忍之心,就说明你不是外面人造谣你是铁石心肠,杀星降世。好孩子,你有一颗菩萨心肠呢。”
贾蔷回头看向尹浩,道:“我如今又添新名声了?”
尹浩气笑道:“你还得意上了?”
贾蔷冷笑道:“没听老太太说?那些叛逆之辈,我杀之何罪?”
尹浩摇头道:“你当那些人是傻子,往你身上泼脏水会不考虑到这些?他们只道你一次杀了那么多,背后有成百上千的门户要受到株连。谋逆大罪,至少都是夷三族的。好些妇孺,何其冤惨。”
贾蔷闻言思量片刻后,道:“妇孺的问题,方才还真有人寻我求情来着。不过这等事我自己做不得主,还要进宫问问皇上,再和军机处商议商议。只一味的滥杀,其实也没必要。回头再斟酌斟酌罢……”
尹浩无语的看着贾蔷,要不要这么装?
大太太秦氏则同二太太孙氏埋怨道:“便是听着姑爷和皇上、宰相议事,也别高兴成这般模样。你这不是当着我这没闺女的可怜人的面炫耀?”
二太太孙氏也不是好相与的,笑道:“便是有闺女,也未必有好姑爷!”
萱慈堂上的妇人都笑了起来,尹家太夫人却同贾蔷道:“今儿不能让你见子瑜了,到下月十二前,都不能见。”
十二日?
贾蔷闻言眨了眨眼,道:“老太太,您这是已经定好了日子……”
尹家太夫人笑道:“林相书信一封与我,说他家姑娘定的日子是下月初八。我们家往后推推,等过了三天回门儿,正好办第二场。因为是兼祧,隔太久了也不好,靠太近了也麻烦。六礼呢,按该有的路数走走就是。连林相都不挑拣这些,说是最好不要张扬,那我们这边就更不讲究那个排场虚荣了。我们做亲长的意思都一样,只要你们小儿女们能好好的过日子,我们就心满意足!”
秦氏在一旁笑道:“瞧瞧,瞧瞧,天底下还有没有这样通情达理的岳家人了?蔷哥儿,你若不好好待我们家子瑜,那可真是……罢罢,大喜的日子这些且不多说,你自己思量就是,只千万不能让子瑜委屈着了!”
众人又顽笑了一阵后,尹家太夫人瞧着贾蔷道:“我看你眉眼间里似藏着心事,可是遇到难处了?”
贾蔷唬了一跳,道:“老太太,你真能看出甚么来?我以为自己已经喜怒不形于色了!”
尹家太夫人见他如此,忍不住笑道:“平日里见惯了神采飞扬的模样,今日有些不同。旁人是看不出来的,只当你拿着国公爷的身份,我却知道,你断不会在我跟前持派头。”
这话说的……
贾蔷就想再隐瞒无事都难,否则岂不坐实了端架子拿大的说法?
他苦笑道:“还真遇到了点难事……”说着,就将德林号银子短缺的事说了遍,最后道:“缺额着实有些大,先生那边能出大半,还有一小半暂时没着落。不过老太太千万别想着出银子帮我,不是我不识好歹,只是缺口确实有些太大,尹家也要用银子,大哥二哥南下,六弟也要备着成亲……”
尹家太夫人摆手笑道:“你不必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你缺口太大,尹家这点银子都填进去也于事无补,还累得我们日子也过的紧巴……不过,你可曾将你国公府的家业算上?”
贾蔷轻笑了声,摇头道:“这倒未曾……今儿来,就是想打个商议。”
尹家太夫人笑道:“还打甚么商议?不必商议,你自去取了用就是。原就是你的家当,岂有不可用的道理?再者一家人,便是夫妻过日子,也没有爷们儿遇到难处,媳妇还死守着银子不放的。你且先去凑凑,实在不够了,尹家银子虽少,可还是能凑出一些的。”
贾蔷高兴道:“还不到那个地步,也就是这半年吃紧。其实各项营生的收益都很好,只是我心太大,造的船有些多,再加上运河上也吞了不少,所以如今才着紧起来,熬过了就好了。”
尹家太夫人点头道:“你自己看着思量就是,只别见外生分。再者也别心急,你才多大点,总要一步步来才是。走的稳,才走的远。”
话音刚落,却见尹家管事媳妇进来道:“前面传话,宁国公来人寻国公爷,说是有急事。”
尹家太夫人忙道:“你快去办你的正经事,等忙完这月,下月再来!也是可怜见的,阖族上下里外都只你一人撑着,连朝廷里那么些大事都指着你,我们这里都好好的,不必常来照看。果真累坏了身子骨,我们岂不心疼?”
孙氏也附和着叮嘱了好些话后,贾蔷方笑着告退。
待尹浩送他出了尹家,就见岳之象站在那,他身后站着的,正是一脸风霜面色憔悴的闫三娘,双眼满是血丝,焦急的望着贾蔷,可眼底里,又藏着许多无助和忧虑……
怎会这个时候回来?
贾蔷心中纳罕,却未急着多问,先与岳之象颔首示意后,同闫三娘道:“不急,不管出了甚么事,先回家再说。有我在,没甚么大不了的。”
说罢,率先翻身上马。
其余亲随亦纷纷上马,不过等闫三娘上马时,却发生了意外,许是不眠不休的赶路太急,又许是终于见到了想见之人,得到了承诺,终于绷不住了,未上马背就晕倒了过去,摔了下来。
贾蔷见之忙又下马,将其抱入怀中看了看,岳之象在一旁道:“多日不眠不休,吃的又少,这是累倒的。”
贾蔷点点头后,将闫三娘抱入怀中,重新上马,在诸亲卫护从下,打马折返宁国府!
……
第八百八十九章 尽想美事!
宁国府,内厅。
此处是前院距离内宅最近的一处会客大厅了。
齐筠被匆匆寻来时,心里还有些紧张,不知出了甚么要紧事……
“坐。”
贾蔷一身轻薄儒裳坐在正座吃茶,见齐筠到来指了指客位,让其落座后,同岳之象道:“老岳,说罢。”
此刻屋内只有四人,贾蔷、李婧、岳之象,再有就是齐筠。
只位列于此,齐筠心中就深深吸了口气。
他知道,他如今终于列入贾蔷集团的最核心行列。
这是他祖父在扬州时,就期望他能办到的事,因为这事关扬州齐家的生死存续。
就目前来说,他做到了!
岳之象目光扫过其他二人,李婧自不必多说,但在齐筠面上却凝了凝。
虽然京城齐府早已被夜枭渗透摸清,但扬州那边,却是龙潭虎穴之地……
不过,齐家和贾蔷的利益纠缠着实太深,是真正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之存在,所以倒也不必担心。
且对齐筠,也并非事事都告知于他的。
不是不信任,而是因为规矩。
贾蔷一系真正让岳之象惊艳的,就是外人从不得知,但在运行中又处处存在的严明规矩!
他沉声道:“四海王残部并未在南海游弋,他们为了躲避倭寇和葡里亚人还有内鬼的追杀,窜逃到了东海,在司马家主司马绍的帮助下,藏身于登州府庙岛附近。四海王残部情形很不妙,可以说,很惨。”
齐筠忍不住打断了下,道:“抱歉,麻烦岳先生详细说一下,到底如何不妙,具体如何惨。”
岳之象也并不为忤,微笑道:“正要说……”
齐筠登时惭愧,不过未等他道歉,就听贾蔷扬手道:“德昂这样很好,往后议事就该这样,有任何不解之处,或有意见之处,当场点出。任何事,任何想法,皆可谈。谈的越细越好,这样下去了,才能放开手的去办。好,继续。”
岳之象点了点头,继续道:“四海王只剩下两艘大船,姑且称之为船罢。因为我这样不通海事之人,着实看不明白,船身都被打出大窟窿的船,是怎么漂浮在海上继续航行的……”
贾蔷笑道:“因为水密舱的缘故。寻常船舱就一个,可广船很大,将底舱分成几大部分,即便一处破了漏水了,有其他几处舱在,就能继续航行。当然,速度会慢下来。”
岳之象颔首道:“原来如此……总之,两艘海船看起来惨不忍睹。而船上老幼妇孺加起来,不到三百人,共两百八十七人。除却妇孺外,只有一百九十三人。这一百九十三人中,全须全尾没有伤的……或是只受了轻伤的,只有八十一人。余者皆受过重伤,有的扛过来了,大部分还在伤中靠底子支撑着,还有的病入膏肓,其中就有四海王闫平,郎中都已经判了死期。”
贾蔷眉尖轻轻一挑,微微颔首。
李婧闻言却皱眉道:“若只这么点人手,还伤残大半,这四海旧部的作用,就没那么大了……百十人好做甚么?”
贾蔷笑道:“且看怎么用,如今南边德林号招募的水手里,没一个自己人。当然,人,咱们是不缺的,缺的是懂海事,真正在海上漂浮过十年以上的自己人。若能真正收伏了这一波人,一个真正知海事的人,再给他配上五十到一百名运河上跟船的好手,就能坐镇一艘海船,将这五十到一百名运河好手,带成航海好手!”
李婧闻言笑道:“爷英明,我还道爷是希望收了这些海匪为己用,直接让他们成军呢。”
贾蔷哈哈笑道:“那岂不成了肉包子打狗了?我虽愿意相信别人,但不至于天真到这个地步。都是刀口添血的人,让他们聚集在一起,那十成十要出事。且先磨合几年,往后就好了。”
等这些人过惯了有组织依靠的日子,娶了妻生了子有了牵挂,而德林号也成了大势,他们自然只能死心塌地的干下去。
岳之象却道:“这些残部中,绝大多数对咱们仍抱有强烈的戒心,尤其是年轻一辈,隐有敌意。”
此言一出,李婧和齐筠都呵呵笑着看向贾蔷。
贾蔷摇头道:“不必这般看我,我虽对闫三娘多有关照,但自最初见面时就说的很明白。我能救四海王残部,四海王又能拿甚么来交换?我出手相救,目的就是要四海所部投靠效忠,这是最早就说明白并定下的基调,是我知她知大家皆知的事……
在此基础上,她对我有些亲近,我也不会置之不顾。
当然,我也承认,这样做首先就是为了保证四海残部能说话算话,做到他们承诺的忠诚。
其次,我也的确欣赏这等孝勇坚强的姑娘。”
听他说的直白,众人一笑后,对于最后一言并未当回事,连李婧都是如此。
以贾蔷如今的身份地位和权势,他身边的女人远谈不上一个“多”字……
齐筠颔首笑道:“其实自古以来,联姻之举都是拉近两方势力的最直接的法子。
便是现在,大家族之间不也常行此事?
这并没有甚么,当初在扬州时,家祖父见过国公爷时就曾动过心思,只是不敢与盐院衙门抢人就是……”
众人笑了起来,贾蔷看向李婧道:“为何而走近,并不重要。当初我和你,其实也差不离是这样。
再看看如今,不也是多少人羡慕的神仙眷侣?
不相负,不辜负就是。
但眼下还不必谈这些,正事要紧。”
李婧对贾蔷当着外人的面说这些还是有些羞臊的,不过心里又喜悦之极,因为这是一份认可。
她笑道:“爷且别提我,我自没甚说的。只是果真要收房这个,爷还得先过林姑娘那一关。”
贾蔷稍微思量稍许后摇头道:“谈收房不收房的还太远,顶了天了,她就是眼下无助之时,我有能力且又愿意出手相助,使得她心中有些好感罢……”
李婧却笑道:“爷到底不懂女儿家的心,尤其是我们这样草莽江湖儿女的心。若只是为了搭伙混日子,说不得会随便含糊过去。可这姑娘明显是见着爷动了红鸾心……莫看她过去是杀伐狠辣的海上悍匪,杀人无数。可再彪悍的女人,那也是女人。那颗心不动则已,动了便是许了生死。爷对她可千万别一副无所谓的姿态,不然让人受的伤,却比扎刀还痛。”
贾蔷狐疑的看向李婧道:“我有让你这般委屈过么?”
李婧见旁边还有两人取笑,脸红了红后飒然笑道:“我是世上极幸运的女人,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贾蔷扯了扯嘴角,却还是摇头道:“且顺其自然罢,善待于她,最重要的是,坦诚相对。”
李婧吃了一惊,道:“爷要将宫里的决议告诉她?”
贾蔷点头道:“此事绝不可瞒,连拖延都不能,否则,必生猜疑,乃种祸之举。”
岳之象点头道:“就目前来看,闫平能救活的可能性很小。用登州府郎中的话来说,即便大罗神仙下凡救活了,连腰椎骨都断了,也只能是瘫在床榻上的废人。”
贾蔷闻言,起身来回踱步几圈后,道:“那就更要尽全力挽救!还是那句话,对于自己人,咱们务必要做到最坦诚,要善待。我们要做的事,原就无不可对人言之处。便是朝廷,也知道我心心念念的出海,一是为了开拓,二是为了自保!只是,他们大都不认为我能做到其一,更不认为我能做到其二。但不相信是他们的事,能不能做成是我们的事。”
齐筠沉吟稍许道:“如果银子能跟上,出海还是大有可为的。徐仲鸾在濠镜那边见识了许多,我也去濠镜走过一遭,细细观察了番,西洋番人和我们想象中的茹毛饮血之辈并不一样。他们的确有不少了不得之处,非亲眼所见,其实很难想象。国公爷立志要与彼辈争雄,我以为大有可为。齐家如今已经派人去了柔佛,书信回来说,只要防得住疟瘟瘴气,那里其实并不逊于大燕许多。”
贾蔷笑道:“瘴气之事我已有解决的法子,但还需要些时间。眼下先不讨论太远,且议如何处置四海王旧部一事。要知道,四海王旧部不止眼下这二三百,还有大批人手,尤其是工匠船匠火器工匠,沦落在叛徒手中。这些人手,我们肯定要想法子弄到手!”
话音刚落,却见商卓进来,道:“国公爷,后面传信儿出来,道那位闫三娘醒了,要急着见你。”
……
“醒来了?”
内宅客房,贾蔷、李婧二人进来后温声问道。
闫三娘已经换洗过衣裳,焦急不安的坐在那。
看到二人入内,闫三娘忙起身,急道:“国公爷,我爹他……”
贾蔷摆了摆手,先让屋内侍奉的丫鬟、婆子出去,随后他指了指床榻,道:“坐。”
与李婧皆落座后,方对焦虑不安的闫三娘道:“你父亲的事我知道了,京城名医已经先一步乘马车出发去了登州府,不过他毕竟不是习武之人,不能连夜赶路,所以等你睡一宿,再好好吃一顿热饭,再启程去追赶,在入山东前就能追上,倒不必着急。
小婧是我房里人,也是我一双儿女的娘亲,你的情况和她当年的情况有些类似,我那老泰山过去赶镖,也是被歹人所害,卧床多年不起,眼看病入膏肓了,我寻了名医宝药给救了过来的。如今你也别急,既然应下过你,便会尽力为之……”
天地良心,贾蔷这番话只是为了安抚闫三娘,说明救闫平会有希望,不料闫三娘听进耳中,却是一张脸大红,低着螓首小声道:“只要……只要国公爷能救我爹,我也……我也愿意,做牛做马,报答国公爷……”
贾蔷闻言一怔后,随即笑道:“尽想美事!”
李婧“噗嗤”一笑,又同闫三娘道:“国公爷同你顽笑的,他虽喜欢你,却非乘人之危落井下石之人。”
闫三娘虽心里不觉得这是乘人之危,可到底是姑娘家,也不好说甚么,只觉得一张脸这辈子都没这样臊红过,又起身道:“我不累,现在就去追郎中,早点回去救我爹爹,也好早日归附国公爷!”
贾蔷摆摆手道:“当真不必着急,那名医是一老郎中,你总不能拉着一个白胡子老头骑快马罢?另外,我还有极要紧的事同你说。是这样……”
……
PS:今天要去菜市场买菜,还要去医院给儿子建档打疫苗,所以第二更要晚些。这章是半夜爬起来写到七点才写完的,真想请假休息一下,就怕这根线松了后,再想绷紧就难了。偷一次懒,往后多半就止不住了……所以还是对自己狠一点,干吧。
第八百九十章 你娘就是不干净之人!
“确实是个美人,也是个极孝的姑娘。”
夜色中,目送岳之象、闫三娘匆匆离去后,李婧取笑贾蔷道:“不过爷方才若是再留她一留,说不得今晚就能成全好事。”
语气中,难免还是带些酸气。
旁的女孩子再多李婧都不会有甚么想法,可闫三娘不同,闫三娘和她太像。
且她是江湖中人,可闫三娘却是瀚海女匪!
她知道贾蔷的一些爱好,喜欢让她扮演被擒的女侠,并言之忒过瘾……
如今多了一个海匪,岂不更过瘾?
贾蔷听出其酸味后,轻声笑道:“你我相识于寒末间,一路走来也不知经历过多少生死,如今更是我长子长女之母,还吃味这些有的没的?小婧,若无你在,我晚上连睡觉都不敢闭眼的。”
李婧闻言登时动容,有些羞愧道:“爷,我知错了。”
贾蔷呵呵笑道:“知错就好……你的身子骨也恢复的差不多了?”
李婧俏脸大红,左右瞧了瞧,见无人靠近,方悄悄点了点头,贾蔷笑道:“今晚别出去了,咱们得加把劲了。谁都瞧着李峥清秀的了不得,文文静静的,将来多半是个读书种子。你若强迫他习武,将来不定要起甚么波澜。索性我再费些气力,好好拾掇拾掇你这女侠,争取再生个闹腾些的臭小子,随你折腾就是。”
李婧闻言大喜过望,明亮的眼眸都变得水汪汪的了,抿嘴含羞道:“那小女子晚上就等着恶霸国公爷了!”
“国公爷,老太太请你去一遭!”
气氛抖无,贾蔷目光不善的看着挤笑躬腰的林之孝,哼了声去了西府……
……
神京西城,宣德侯府。
侯府大门前,老管家看着跪在门口的董川,既心疼又作难,劝道:“大爷先去罢,老爷今儿不见你,是心情不大好,过些日子大爷再来,老爷就见了。这会儿强跪在这,僵持起来,大爷心里难受,老爷又何尝受用?听老奴一声劝,先去罢。”
董川闻言面色落寞,这是他的家啊……
他抬头看着老管家疼爱的目光,终忍不住落下泪来,声音沙哑道:“朱伯,今天,家里可还好?”
朱伯叹息一声道:“老爷倒还好,只一人在书房里待着,谁也不见。太太就……唉。”
今日宣德侯董川从侯位被贬为子,还是二等子。
地位从原先隐隐的元平功臣之首,一瞬间成为烂泥中的土坷垃……
大权尽失不说,军中立足根基也断送了。
以董家如今仍在嫌疑中的身份,断无再入军中的道理,如此一来,宣德侯府败落,也不过是世间问题。
而刘氏原本几乎在元平功臣诰命中称尊,不论去哪家,都是坐最中间的体面太太之一,但今日之后,她连再出席那样场合的资格都失去了。
一个子……
哪怕元平功臣被贾蔷屠了一半,可剩下的高门里,区区一个子也是上不得台面的。
过去见了她要行礼的那些伯、子夫人,如今她见了反要倒过来见礼。
这种巨大的身份落差,刘氏显然难以接受。
朱伯见董川难过痛苦的闭上了眼,正要劝董川离去,却听见后面传来一阵动静,回头一看,面色登时一变,眉头皱了起来,想劝可又不知该怎么劝……
“川哥儿,川哥儿回来了!”
刘氏顶着一张黄脸出来,眼睛都哭红肿了,身后是董川的一群弟妹。
董川见到刘氏,忙叩首道:“不孝子见过太太。”
刘氏却大哭道:“川哥儿啊,你可知道家里遭了难了,老爷他如今……”
“太太,我已经知道了!”
董川愧然道:“都是儿子无用……”
朱伯在一旁忍不住道:“大爷这叫哪里的话?你去了宣镇,为了家里不顾生死去袭金帐,焚烧粮草,连朝廷都赞你忠勇无双,封你忠勇伯,又怎会无用?”
刘氏怒瞪朱伯一眼,道:“你懂甚么?你以为这是好事?这是有人在故意羞辱老爷,在羞辱宣德侯府!儿子比老子的爵还高,这往后让老爷如何见人?就是宣德侯府的列祖列宗,也要为之蒙羞!”
说罢,又急急同董川道:“川哥儿,这个伯你接不得啊!”
董川有些懵,问道:“太太,你的意思是……”
刘氏急道:“你这孩子,怎连这个道理也不明白?你若受了这个伯,又置老爷于何地?儿子倒比老子还高一头?”
董川面色一变,难过道:“儿子也这样想过,可是……这是皇恩,若强行推辞的话……”
刘氏出主意道:“倒也不必强行推辞,你就请旨,将这功劳加在老爷身上,就说宣镇的功劳,都是在老爷的教诲下立的……”
听着刘氏喋喋不休的劝导,朱伯都有些慌了,又知道劝不服刘氏,便只能赶紧去里面通报董辅。
未几董辅脸色铁青的出现在门前,看着带着五儿五女齐齐劝董川让功退爵的刘氏,厉声喝道:“混帐!胡吣甚么?还不滚进去?”
刘氏极少见到董辅暴怒,此刻被其盯着,脸都白了,强笑了下想开口都没能张开,顶着一身冷汗,带着自己所出的五儿五女匆匆往里面去了。
刘氏走后,董辅冷冷的看着董川,父子二人对视稍许,却在激动的董川要开口前,一言未发的转身离去。
董川眼中瞬间充满痛苦,朱伯心疼道:“大爷,你必能明白老爷的心思,可千万别做傻事……”
董川缓缓点头,还要说甚么,听到门楼内传来一道冷哼,朱伯不敢多言,忙进了大门,让门子关上了门……
……
大明宫,养心殿。
隆安帝皱起眉头道:“果真是闫平之女?”
戴权跪在殿下,赔笑道:“主子爷,这等事奴婢不查清楚,焉敢乱呈?闫平之女和宁国公麾下头号密探头目岳之象一道,去了朱朝街丰安坊急寻宁国公。随后闫平之女昏倒,是宁国公抱着她一路回到了宁国府。随后,又有一位名医乘马车被派出城去,具体何往,目前还不清楚。不过临傍晚时,宁国公和他那位管金沙帮的小妾,一道目送岳之象和那位闫平之女急急离去。就奴婢猜测,闫平之女多半是来求医的,可见,四海王闫平距离都中不会太远,顶多不超过三天路程。如此推测,应该就在山东。”
隆安帝闻言皱起眉头沉吟稍许后,缓缓道:“继续盯着,不过不要妄动。出海一事贾蔷十分上心,其决心所在之处,眼下你若坏了他的事,他必闹腾起来。只盯着就好,朕倒要看看,他应下朕要取闫平的脑袋,到底做不做得到。”
说罢,忽又想起一事来,问道:“宫里都查清了?朕怎么听说,这几日死了不少宫人?”
戴权忙磕头道:“主子爷,除了凤藻宫、长春宫被宁国公护着外,其他各处都查完了。还别说,真查出来不少乌七八糟的人。若非凤藻宫的牧笛阻挠,说不得还能查出更多线索来。”
隆安帝闻言眯起眼来,问道:“牧笛?他为何阻拦?”
戴权干咳了声道:“据他说,有些宫人虽不在凤藻宫做事了,却是跟了娘娘多年的老人,让奴婢留些体面。因为他抬出皇后娘娘来,奴婢只能撂手。”
隆安帝闻言,沉默片刻后,问道:“可查出龙雀的踪迹?”
戴权小声道:“还没有,或者所抓之人里,虽是龙雀,她自己却不知道她是甚么人……”
隆安帝摇了摇头,道:“这等喽啰抓再多也没甚用……你该不会将人力都放贾蔷身上了罢?”
戴权忙道:“奴婢就算再大胆,也不敢公报私仇。只是宁国公那边行事都是敞开了的,奴婢就算想不知道,也不成啊……”
隆安帝扯了扯嘴角,道:“他想干的事,天下人皆知。行了,往后只留少许人盯着那边,多派那么些人有甚么用?”顿了顿却忽然又问道:“金沙帮可曾大肆扩张?”
戴权不无遗憾道:“没有……如今京城江湖被一些外来势力占据,好些帮派忽然就冒出头来……”
隆安帝提醒道:“不要大意,会不会是贾蔷的障眼法?”
戴权忙道:“这应该不会,奴婢派人仔细查了查,都是有跟脚的,有的来自山东,有的来自辽东,有的来自江南……总之,五花八门。不过金沙帮也霸道,挨个给他们下了帖子,警告他们在京城混要规矩些,哪个敢乱来他们就灭哪个……宁国公的人马,霸道的很!”
这眼药上的……
隆安帝扯了扯嘴角,瞪他一眼,最后缓缓问道:“凤藻宫那边,都办妥了?”
戴权面色微变,磕头在地,轻声回道:“主子爷放心,奴婢亲自操持,已经办妥了。”
……
神京西城,荣国府。
荣庆堂。
贾蔷看着头上绑着个白条,穿着孝衣的宝玉木瞪瞪的坐在贾母身旁,审视了两眼后,问贾母道:“老太太甚么事这样急?这会儿你老再想出城去泡温汤就晚了些罢?”
贾母没好气白他一眼,道:“宝玉要去城外见他母亲……也该去了。”
贾蔷道:“好啊,我派人去送。”
贾母又道:“不只他一个去,姨太太、你大婶婶、二婶婶……三婶婶,她们也都要去,还有你几个姑姑,也要去磕个头,见最后一面,哭一场就回来。”
贾蔷目光绕了一圈,见诸人多带悲色,思量稍许点头道:“好,我知道了,这就去安排。”
贾母闻言面色舒缓了许多,迟疑稍许问道:“大老爷、大太太可还好?”
贾蔷呵的一笑,道:“应该还好罢……毕竟从来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
一滞之后,贾母意兴阑珊的摆手道:“罢了,就这样罢。送她们去哭一场,早去早回。”
贾蔷见凤姐儿面色有些苍白,一双丹凤眼巴巴的看着他,便道:“家里没人留着侍奉不成,二婶婶留下罢,她身上也不大方便,别沾染上了甚么不干净的东西……”
凤姐儿闻言大喜,看了贾蔷一眼后,同贾母道:“主要是老太太身边没人服侍可不成……”
话音未落,却听到一声冷笑声。
众人闻声都是一怔,因为这讥讽的冷笑声居然出自宝玉。
贾母也唬了一跳,忙看过去道:“宝玉不可胡说!”
宝玉却阴沉着脸,气的发抖道:“老祖宗,我胡说还是他胡说?我倒不知,我娘几时成了不干净的东西了?!他们做的好事,能瞒得过谁?不做亏心事,又怕甚么?我要接我娘回家!我要接太太回家!!”
贾蔷两步上前走到宝玉跟前,贾母骇然,一把将宝玉抱进怀里,看向贾蔷大声哭道:“蔷哥儿啊,你可看在我的面子上罢……”
说着,老泪纵横,眼中惊恐。
贾蔷无奈的转过头去,呼出口气,又见诸姊妹们都哭了起来,他摇头道:“你老真是……好,我不打他。但话还是要说明白的!
宝玉,我告诉你,你娘就是不干净之人!她勾结外贼,要让我身败名裂,要置我于死地,要置贾家于死地!在此之前,就数次算计于我。趁我入狱落难时,鼓噪去东府抄家的不是她?
她为了甚么你不知道?不,你知道,你只是装作不知!
她就是想把两府的家业都留给你,可她也不拿着镜子照照,你娘俩配不配!
此类贱妇,我是看在老太太和你过往的面子上,才留她一命,让她在城外庄子上静养。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你娘死了,王家连个正经人都没来,为何?
因为你娘的作为,让王家都感到羞愧,不认她!
如果你觉得不公,想接她回城,可以!
从今天起,王氏再非我贾家族人。
你想要孝道,我也可成全你,现在就去宗祠,勾了你的名字。
随后你就可去城外,拉着你娘回城操办丧事了,随你怎么操办!
但从今往后,贾氏一族,与你再无瓜葛。
你若不服,大可去敲登闻鼓,声闻天阙,和你娘一样,去告我大罪!
几番忍让,还忍让出仇人来了!
不知好歹的东西,你也配骂人?”
说罢,转身就要去开宗祠。
贾母早懵了头,一时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还是探春从姊妹里跑出来,一把抱住贾蔷大哭道:“蔷哥儿,二哥哥只是一时气昏了头,他是明白好歹的,再不敢了!再不能了!”
湘云也哭成泪人出来,抱住贾蔷一只胳膊道:“蔷哥哥,你留饶了他这一回罢。往日里他也哭过,说太太糊涂了,何必想太多,只一家人过日子,又没短过甚么,落到这般地步何苦来哉……他是明白的,只这会儿说气话,你可饶了他这一回罢。”
宝钗也抹着泪出来,劝道:“可别恼了,他素来是个糊涂的,这会儿因为先前自己说错了话,赖上了旁个,回过头来就明白过来了,你和他一般见识又何必?便是林妹妹来了,也必劝你宽恕这一回。好歹,看在老太太的面上罢。”
凤姐儿先前虽大恨宝玉骂她,不过看贾母着实可怜,亦上前劝道:“罢了,他还是个孩子性子,还果真和他计较不成?”
贾蔷面色冷然道:“他既存了此心,将来必要生事害人。有其母,必有其子。他害我不得,万一将来迁恨于你们,做出祸事来,岂非今日心软之罪?”
贾母拍打着宝玉道:“你迷了心了!我的话你也不听?果真要让老爷回来,好好教你?”
宝玉闻言,唬了一个激灵,惨白着一张脸,木然的坐在那。
这时就见姜英上前,与贾蔷福了福,道:“我们爷一时悲怆迷了心,说了错话,还请国公爷宽谅。等办完丧事,我们就搬出国公府,断不会害人的。姜家在宁荣街前面一条街陪了一座二进宅子,虽不比国公府宽敞,也能住人。”
贾蔷:“……”
他目光凝了凝,审视了姜英一番后,缓缓点头道:“这倒也不必,如今看起来,给宝玉娶的这门亲是娶对了。能娶你为妇,是他的福气,也是贾家的福气。往后你看着他就好,即便是要分家,也要等到给老太太养老送终,百年之后再说。”
说罢,看向贾母道:“看到没?往后可放心了?都是我的功劳!!”
贾母从鸳鸯处接过帕子很是擦了擦脸后,仔细的看了看姜英,点头道:“好,好!有这样的媳妇,往后我才真的能省心了。好啊!”
又同贾蔷道:“这门亲事,是好亲事。家里出了白事,三天回门耽搁了,明儿我让人送我的名帖,去给老公爷赔个不是。还要同他说,我贾家积德有福,才能娶得这样好的媳妇!”
凤姐儿闻言,和李纨对视了眼后,发现彼此眼中都起了些酸意。
娶了姜家女是贾家的福分,这样的夸赞可将她们都比下去了……
不过两人也没争甚么,没必要。
方才只因宝玉拿凤姐儿说嘴,就惹得贾蔷雷霆怒火,有这样的守护在,比甚么虚名都强百倍。
姜英福礼谢罢,贾蔷让探春、湘云松开了手,他去外面调兵马车驾。
这么多家眷都要去,他不能不跟着,以防出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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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九十一章 不痴不聋,不为家翁
神京城外,贾家庄子。
处处缟素。
倒不是为了死了的,只是为了贾家的体面……
贾蔷自照夜玉狮子马背上下来,目光与前来迎接的西府诸人如贾政、贾琮、贾环、贾兰并贾芸等微微颔首,随手紧了紧左肩披风,等候多时的诸婆子媳妇忙上前在地上铺设麻布,置矮凳,开车门,请一众内眷下了马车。
薛姨妈、李纨、三春姊妹、宝钗、湘云等下了马车就开始哭,这一哭,诸婆妇丫鬟也跟着哭,贾蔷也没多言,同林之孝家的扬了扬下巴,林之孝家的忙引着众人往灵堂而去。
宝玉从最后一架马车上由姜英搀扶下来,神情木然,步履踉跄,先来至贾政跟前跪下,姜英亦福身见礼。
贾政叫起,贾蔷同贾琮、贾环、贾兰等道:“老太太方才说,虽宝玉行事浑噩,然所娶妻乃佳妇,让我转告你们,都好生敬之,记下了?”
三人忙躬身应下,与姜英见了礼问候过。
姜英心里复杂之极,总觉得贾蔷不似坏人,是明理之人,偏又对宝玉十分严厉。
但不管怎么说,家里能有一个明白的,总比都是糊涂的好。
而姜英身旁,宝玉这会儿看似木然,心里其实却是提心吊胆,惶恐着呢,唯恐贾蔷在贾政面前告他一状……
他心里苦闷,今日也是憋屈愤懑到了极致,才失态说出了那番话来。
但他以为,实在是怪贾蔷说的太狠毒太难听,不然他也不会如此。
闹到如今这地步,贾蔷真是不该。
还险些将他逐出贾家,若是果真离了家里的姐姐妹妹们,还怎么能活?
罢罢,左右太太也是有过错的,如今落到这个地步,确也不能全怪贾蔷……往后再不提就是。
毕竟若是被逐出贾家,却不是顽笑的。
不过这娶的新妇也是个藏了奸的,居然说出搬离贾家的话,实在可恼!
还不定和贾蔷有甚么瓜葛,不然贾蔷会处处替她扬名?
也是奇了,老太太先前何曾说过那样的话?
唉,家门不幸,真真不幸。
这粗鄙之妇,居然能一下将他抱起,比粗糙臭婆子的力道还大……
身上也没甚胭脂香气,取的名儿也粗俗,好生生一个女儿家叫“英”,听着就渗人。
好粗蠢的愚妇,真是白生了一身好皮囊,俗不可耐!
唉,和她成亲,真真糟践了他……
宝玉心中正各般腹诽,忽听贾政道:“如今你也大了,娶了亲,又是这般佳妇。往后,自当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好生过日子。你母亲……所犯过错,皆因你这孽障所起。若是你再荒唐度日,那还要你这畜生做甚?”
一番厉声教训,让宝玉冷汗都流了下来,连连应下后,才往灵堂去了……
“你们也去罢。”
贾蔷同贾政等西府男丁淡淡道,末了又同贾兰叮嘱道:“孝子不孝孙,今晚你同你娘一道回城。你娘身子骨也不好,又担忧牵挂你,晚上也睡不好……再者,学里也不好耽搁,明日回族学罢。”
贾兰忙道:“是,大兄。”
说罢,又看向贾政。
贾政颔首道:“孙不孝祖,你身子也单薄,早些回城,莫耽搁课业也是正经的。”
贾兰又应下,一旁贾环羡慕之极,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不过到底没敢作死说甚么。
等贾政等人走开后,庄子管事前来禀报:“国公爷,大老爷一再声张想要见你。”
贾蔷闻言冷笑一声,道:“带路,去看看这祸害,到底几时死!”
……
“蔷哥儿来了!”
许久未见,邢夫人看到贾蔷,居然亲近的不得了,好似见到至亲一般。
贾蔷呵呵了声,继续往里进去。
城外农庄上的屋子,都是土胚房,和城里国公府自然是天壤之别。
连吃穿用度,也一如寻常农家。
所以当贾蔷进入内堂时,就看到曾经骄奢淫逸的贾赦大老爷,变成了一农庄卧病老人。
屋内的气味,着实腌臜……
“蔷哥儿来了!”
贾赦看到贾蔷,脸上褶子挤出了强笑,老眼难掩恐惧,还有强烈的求生欲。
显然,王夫人的死,让他们吓坏了……
“还不快快看座让茶!”
贾赦斥邢夫人道。
邢夫人忙要操持起来,贾蔷却是淡淡道:“不必了。大老爷寻我,有何事要谈?莫非是上回弹劾的折子上没骂够,这回将我叫来,当面咒骂?”
贾赦闻言唬了一个激灵,魂儿差点没吓掉,心中愈发认定王夫人死于贾蔷之手,随即痛哭流涕道:“蔷哥儿啊,上回我也是被奸人所误,是他们诓骗了老夫,我绝无害人之念哇……”
贾蔷哪有耐性听这些,见他哭的涕泪俱下,模样狼狈,摆手道:“安生在此静养,能活多久只看你自己的造化。但再生出一分事端来,提前备好寿衣才是。”
说罢,转身离去。
背后,贾赦、邢夫人二人却如劫后逢生一般,大口喘息着。
又有些想不通,贾蔷居然会不杀他们,可见终究不是干大事的材料,早晚为人所趁,不得好死!
对于贾蔷视二人为蝼蚁,两人既庆幸侥幸,也愤怒诅咒……
……
荣国府,荣庆堂。
凤姐儿一直在此陪着贾母,见贾母愈发苍老,凤姐儿心里也不落忍,劝道:“老祖宗,这家里一桩桩事没个完了的时候,你老只这般跟着熬,又哪里经得起?我如今也看明白了,这么大一家子人,外面全靠蔷儿支撑着,可里面却全靠你老封君在,这家才能合在一起不散过日子。你老果真有个甚么闪失,那可如何得了?”
贾母闻言,满脸哀容疲惫的面上浮出一抹笑意,轻声道:“我若不在了,你就是这国公府的正经主子,还不更自在些?”
凤姐儿忙道:“这才是冤枉人的话!我进贾家门儿里也有年月了,可越是这二年,越觉着老祖宗治家的能为才是最高明的,原先我整日里咋咋呼呼的,一会儿骂这个,一会儿罚那个,看着威风,其实也不过扯着老祖宗的大旗当虎皮去唬人,安稳不了这一家子。”
贾母呵呵笑着,鸳鸯跪在软榻旁,轻轻用美人锤替她捶着腿,贾母倚在锦靠上,叹息一声道:“我又有甚么能为?瞧瞧尹家那位老太太,再看看北静王府和南安王府,这几个老太太才是了不得的。”
凤姐儿笑道:“你老这话可偏了,尹家也有尹家的难处,蔷儿虽没细说,但我隐约听着,好似她家大房也不省心。至于北王府和南安王府就更不用多提了,你老忘了?先前药王庙马道婆的事犯了后,南安太妃为了她娘家侄孙女儿,还巴巴的来寻林妹妹讨人情……”
“诶,这件事再不许说,烂在肚子里!”
贾母落下脸来,肃声斥道。
凤姐儿忙赔笑道:“我只在老祖宗面前说一嘴,外面自不会多说。我还不知道此事的轻重?”
贾母面色和缓下来,道:“这等事,在大家子里原不鲜见。我当年才进门儿时,贾家就有过类似的这么一出子事,那还是老太爷……就是第一代荣国公的妾室。后来事发后,全家都唬的甚么似的,老太爷却将人放了,只道大丈夫纵横天下,难免妻不贤子不孝,不值当甚么大事。后来几十年来,甚么样的新鲜事我没见过?一直到我当了祖母才明白,这类事原不算甚么,要不怎么说:不痴不聋,不为家翁呢?
你呀,就是太好强了些,原先我的话你也听不进去,不然你和琏儿,断不会到今天这步。”
凤姐儿闻言变了变面色,随后摇头笑道:“如今就挺好,我也乐得如此。能陪着老太太,多活几十年,临了我服侍你老一道升仙!”
贾母笑了起来,看着凤姐儿道:“你是个好媳妇,这么多儿孙媳妇里,数你最合我的心意。只是往后有了孩子,自要以孩子为重了。”
凤姐儿低头笑了笑,又道:“宝玉如今也成亲了,等来年说不得也要生下孩子来。再加上蔷儿和林妹妹还有尹家郡主,下一辈儿人越来越多,家里也就愈发要热闹起来。老祖宗早点歇下罢,好生保养,日子还长呢。”
贾母微笑道:“且再等等,她们姊妹们快回来了。”
凤姐儿也不强求,看向贾母榻边的鸳鸯,同贾母道:“下月蔷儿和林妹妹大婚,鸳鸯果真舍过去?”
贾母低头瞧了眼鸳鸯,道:“先跟过去住几宿定个名分,再回来陪我,不急一时。”
凤姐儿笑道:“那也行,老太太还是疼这丫头。”
贾母忽地叹息一声道:“当年也是有不少好丫头的,如今死的死,散的散,让东府又摸去了不少,如今也不剩几个了。”
凤姐儿笑道:“好些好的都让东府给拐了去,不过也不当紧,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让东府拐了去,过些年再从东府拐回来就是!”
贾母闻言笑了笑,目光掠过凤姐儿的小腹,正要说甚么,就听外面传来守夜嬷嬷的声音:“国公爷和奶奶、姑娘们回来了!”
凤姐儿站起身来相迎,贾母也抬头看了过去,未几,就见呼啦啦好些人进来……
贾母瞧着宝玉未归来,也没说甚么,就道:“好好,回来就好!此事就算告一段落,都回去歇着罢。姨太太也别难过了,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万般皆是命,哪里由得人?就算哭再狠,也是这个事了……”
薛姨妈点头叹息后,让人送回了后街薛家。
其他姊妹们也一道回了园子,最后贾蔷临告别时,同贾母道:“方才去看过大老爷、大太太,看着气色还不错,托我跟你老问好。若是得闲愿意去庄子上逛逛,老太太只管开口。”
贾母闻言面色激动了下,不过随即却摇头道:“他们还好,那就好,倒也不必再看了,自寻烦恼。你也去歇息罢,累了几天了。”
贾蔷颔首,未再多言,与凤姐儿点了点头后,折返宁国府。
那里,还有一个“失手被擒”的女侠,等着他去征服……
……
第八百九十二章 教坊司的女人,我都要
翌日清晨,宁安堂。
满脸桃花的香菱,笑嘻嘻的扶着面色有些苍白嘴里还小声骂人的晴雯离开。
金钏红着脸端着铜盆帕子进里屋,拾掇那一片狼藉……
屋内除了贾蔷外,已无旁人,李婧天未亮时得了急信儿就走了,左右今儿也不用给一双儿女喂奶了,没了……
贾蔷正在穿衣裳,金钏见之忙上前帮忙,贾蔷倒也未拒绝。
不过即便绣着近在咫尺的茉莉花香,他依旧处于贤者状态,心中波澜不惊。
一直等金钏给他穿戴齐整了,习惯性的道了声谢后,便出了内房往旁边暖阁去,看望李峥、晴岚去了,得道个歉……
看着贾蔷背影,金钏目光隐隐有些复杂,她自忖也不是丑丫头,又在屋子里服侍着,该见的都见过了……
又不是迂夫子,怎偏就对她无动于衷?
便是个没甚名分的通房,她也愿意呢……
当初王夫人要发作她,是贾蔷救了她,虽是香菱求的情,可她也感谢贾蔷大恩。
只她不过一个奴婢,无权无势的,除了她自己,又能拿甚么报答大恩?
罢了,大不了,当一辈子洒扫丫头罢。
她是个性子刚强的,若是贾蔷有意倒也罢,了不得不要脸了爬一回床。
可既然贾蔷没这意思,她却是万万做不出爬床勾引男人的下贱勾当的。
看着贾蔷背影消失在门外,金钏微微摇头,继续拾掇起来……
……
“咦,舅母、姐姐来了……”
贾蔷至暖阁,就见春婶儿和刘大妞一人抱着一个娃,旁边还有尤老娘和尤氏、尤三姐。
无视三姐幽怨大胆的目光,贾蔷将围着春婶儿、刘大妞转的小石头抱了起来,笑道:“想舅舅了没有?”
小石头嘿嘿乐着点头,贾蔷看了看他身上的衣着,不无恼火的埋怨刘大妞道:“甚么绫罗绸缎穿不起,往后街送的还少了?”
刘大妞才不怕贾蔷,挑了挑眉尖道:“你少多嘴!”
贾蔷扯了扯小石头身上粗布衣裳,气笑道:“就算穿布衣,也该穿细布衣裳罢?我都纳了闷儿了,你从哪淘换来的这些破布?让人知道我亲外甥就穿这,姐你不是给我招骂么?”
刘大妞没好气白他一眼,道:“偏你啰嗦!见一回啰嗦一次!小孩子穿那么好做甚么?没那命压不住!再说,你当我没给他穿过细布的?躺地上打个滚儿,搬块石头都能叉开。就这,结实耐穿。”
贾蔷说不过女人,就问小石头道:“想吃甚么?”
小石头眼睛滴溜溜的转,落在一旁侍立的一个乳娘身上,然后指了指……
贾蔷一下就哈哈大笑起来,刘大妞将手里李峥交给乳娘后,就要过来拾掇。
春婶儿怎舍得,拦下道:“你生石头的时候身子骨不好,压根儿就没甚么奶,要不是码头上那个傻婆子不知被哪个忘八肏的弄大的肚子,孩子生下来又没保住,她的奶多些吃了仨月,我可怜的小石头还不定能不能长成呢!如今可不就馋这个?”
刘大妞提醒道:“一码归一码,他现在哪怕是一岁,我也让他沾沾弟弟妹妹的光,吃两口。可如今马上四岁了,再吃像甚么话?”
贾蔷干咳了声,道:“姐姐这话偏了,好些富贵人家都大几十岁了照样吃。”
刘大妞骂道:“那是他们不要脸!少啰嗦,放他下来,让他出去自己耍子去。”
贾蔷拿这个表姐没法子,只能将小石头放下,耸耸肩道:“你娘太厉害,舅舅也没招。”
小石头还是傻乐,道:“顽狗狗!”
贾蔷就让婆子带着出去顽耍了,尤氏忙要去安排,被刘大妞拉住道:“男孩子还是粗着些养,不必娇惯,我们家也不是那样的人家。”
尤氏笑道:“虽如此,也该再打发两个丫头跟着,仔细磕着碰着不是闹着顽的。”
刘大妞笑道:“哪天不摔几下?不当紧。”说罢,又同贾蔷道:“今儿过来,一是来看俩宝儿,再者就是商议你的婚事。满打满算只一个月了,得提早准备起。”
贾蔷笑道:“我心里有数,东西都是现成的。就是寻媒人往两家走一走六礼的过程……”
“媒人请哪个?”
春婶儿问道:“你舅舅最着紧的就是这个。”
贾蔷脑洞大开,道:“要不请舅舅去?”
春婶儿、刘大妞并尤老娘、尤氏都笑了起来,刘大妞忍不住在贾蔷眉心点了下,道:“就这还当国公呢,脑子里都在想甚么!”
贾蔷还是有些享受这种平凡朴实不掺杂利益勾连的亲情的,呵呵笑道:“我亲舅舅出面,难道不比请个王爷更体面?”
春婶儿笑道:“虽你不嫌弃你舅舅,林家和尹家也都是好人家,不会小瞧你舅舅。可哪有男人做媒婆的理?”
贾蔷笑道:“舅母有所不知,这女的说媒叫媒婆,男的也能说媒,叫保山!舅舅最合适!”
春婶儿闻言坐不住了,道:“不行,这样大的事,我得先回去同她爹说说!”
刘大妞笑道:“爹才不会应下,他怕给蔷弟丢人!”
春婶儿觉得是个露脸的,摇头道:“不一定,你爹疼他这外甥比疼你还亲些,说不得就豁出去一张老脸不要……”
说着,将怀里的小晴岚交给了乳娘,她就着急着回家。
贾蔷却同刘大妞道:“舅母先回去,你在府上留着,一会儿去园子里,带小石头逛逛,好好顽顽。成天让他在后街上乱跑追野狗野猫,让猫狗抓着了你就舒坦了!”
刘大妞笑道:“你少哄我!这后街上还能有野狗野猫?再说街上都是你的人手,哪个不认识小石头?就该让他多跑跑才好,皮实些,长大后才能保护好那么些弟弟妹妹。”
贾蔷笑道:“你少胡乱安排!小石头将来也是要做大将军的,还能让他当跟班?行了,我不多说了,还要往西府看看。”
“忙你的去罢!啰嗦!”
……
荣府,贾母院。
贾蔷还未进院门,正巧看到一身孝服的李纨从后来走来,眼圈有些红。
他皱眉问道:“怎么了?”忽地想到甚么,笑道:“兰哥儿去学里了?”
李纨点了点头,叹息一声道:“这一走,又是半年光景。”
贾蔷笑道:“你若果真舍不得,接回家来读书?”
李纨没好气白他一眼道:“就会说这样的话欺负人!”
贾蔷呵呵一笑,上下审视了番,问道:“昨晚上睡的可好?”
李纨俏脸登时飞红,羞恼的瞪他一眼后,扭身先一步进了院子。
走了两步不知想到甚么,又顿住,转过身轻咬贝齿道:“你走前面!”
贾蔷嘿嘿一乐,见抄手游廊下已经有丫头子看了过来,也没多言,走在前面上了抄手游廊,进了荣庆堂。
……
“你舅舅当媒人?!”
再见贾蔷,贾母的关注点和刘老实一家一样,也操心起贾蔷亲事来,待得闻寻他舅舅刘老实当中媒,老太太差点没把下巴惊掉。
堂上薛姨妈、凤姐儿并诸姊妹们也都十分意外,贾蔷笑道:“到了我这个地步,还能再请多尊贵的人?不过是表诚心罢。哪怕请个王爷,也抵不过我亲舅舅做保山罢?”
贾母闻言迟疑道:“话虽如此,可你那舅舅我也见过,着实不是个会说话的。你让他去,岂不是难为他?”
贾蔷笑道:“另寻会说话的人作陪就是……再者,两家都不是多事的人,就坐在一起吃个饭,说些家常。”
贾母点点头道:“也罢,不过你虽如此思量,也该和两家商议商议。”
贾蔷颔首应下后,贾母又道:“有一事还要同你说明白,你虽是个有钱的,不过这亲事的花销嚼用,也该由我来出。眼下你虽没个正经亲长在,又素来认为西府血脉上和你隔的有些远了,可再怎么着也是一个祖宗不是?既然如此,就没有让你一个孩子自己掏银子娶亲的道理。”
贾蔷闻言沉吟稍许,点头道:“好。”
……
大明宫,养心殿。
隆安帝正与韩彬、林如海、韩琮并宗人府大宗令忠顺亲王李祐议事,得闻贾蔷请求陛见,微微皱起眉头来,道:“他来做甚么?不是让他低调安生几天么?”
内侍不敢言,韩彬却笑道:“皇上,贾蔷一般不进宫说事,若说了就是麻烦事,还是见一见罢。”
隆安帝“唔”了声,道:“也罢。”
内侍闻言,忙去传召,未几,就见贾蔷入殿内,见礼问安。
隆安帝瞧着此子一身精神抖擞的模样,有些无语的抽了抽嘴角。
连宝玉都知道的一些“秘事”,隆安帝又怎会不知道?
他甚至还知道的更多些,可越如此,越觉得无语,甚至还有些嫉妒……
这厮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只因为年轻么?
夜夜笙歌,胡天海地,偏每天早起还能打熬筋骨……
都说色是刮骨刀,怎么就刮不到这混帐的骨?
若是他也能这般,那该多好……
已经开始承受男人有心无力之苦痛的隆安帝,看着贾蔷面色不是很好,问道:“甚么事?”
贾蔷审时度势,将原先准备和天子、宰相参议国事的心思收起,眨了眨眼道:“皇上,臣想求个恩典。”
“甚么恩典?”
贾蔷恭敬道:“臣想要那些没入教坊司的女子……”
“要哪个?”
隆安帝的脸色已经不是很好了。
贾蔷迟疑了下,还是轻声说道:“都要。”
隆安帝:“……”
韩彬、韩琮、忠顺亲王李祐则纷纷看向林如海,这能忍?
……
第八百九十三章 执掌教坊司
“你个混帐东西,朕看就是林爱卿太宽纵你了,你就得寸进尺,愈发荒淫无度!这会儿竟跑朕这来讨女人来了,你是不是太无法无天放肆恣意了?就你这德性,也能当大燕武勋之首?”
隆安帝落下脸,沉声训斥道。
贾蔷“啧”了声,皱眉道:“皇上,您想到哪里去了……臣又非色中恶魔,不信您问御史大夫,监察御史素有观百官德行之责,御史台可曾见过臣去过秦楼楚馆?臣不敢说品性高洁如皎月,可怎么也谈不上荒淫无度罢?”
隆安帝生生气笑,可有些话又不能明说,一来当着林如海,要给这位劳苦功高的次辅些许薄面,二来也总不好说贾府有中车府的密间,便冷笑道:“你甚么德性,还用朕来冤枉?既然不是好色,要那么些教坊司女人做甚么?”
贾蔷正经道:“皇上,真有用。”
忠顺亲王李祐在旁边冷不丁道:“据本王所知,宁国公上回就从教坊司带走了几十个女人,安置在西斜街会馆。如今要一锅端了,可见是要干更大的事业了。宁国公这般年纪,不好女色,又富可敌国,真是了得!”
贾蔷闻言转头看了李祐一眼,笑道:“我道是哪一个,原来是宗室里大名鼎鼎好兔爷相公的忠顺王。你这话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本公世受天恩,一心报国。又没别的能为,除了多挣些家业,又都拿出来为皇上、为朝廷分忧解难外,也没其他心力做其他的了。
前儿管事的才同我说,往运河上投了太多银子,为了运海粮打造海船又跟往海里扔钱一样砸银子,如今德林号巨额亏空三百万两,再不想法子就要崩了。
忠顺王,你除了一把年岁长于本公外,论心论行论奉献,哪点比得过我?怎就有勇气舔着一张老脸在这说这些阴阳怪气的诛心之言?
我贾蔷行事从来坦坦荡荡,你们这些有心人不早就翻来覆去查了个底朝天?你们查出甚鸟毛没有?
我也是奇了,老王爷留着这把子气力,放那些倡优戏子身上不好么?”
“你……”
贾蔷这番直接撕破脸掀桌子一点余地都不留的反击,差点没把忠顺王砸到金砖底下去,他老脸陡然涨红,一脸惊怒的指着贾蔷。
不过没等他再说甚么,隆安帝就沉声喝道:“都闭嘴!朕的养心殿,是你们学婆妇骂街的地方么?”
李祐借坡下驴告罪了声闭嘴,贾蔷却不甘心,拱手道:“皇上,这等奸王心藏叵测,早晚成祸!执掌宗人府,宗室里却弄的乌七八糟,藏污纳垢,臣看罪魁祸首就在这祸国奸王!”
忠顺亲王一张脸都青了,真是后悔干吗招惹这条疯狗,这忘八东西完全就没一点官场规矩,不留一点底线余地么?
隆安帝挥手,让忠顺王起身,然后警告贾蔷道:“有事说事,没事滚蛋!朕没心思也没功夫同你浑闹!”
御史大夫韩琮亦道:“贾蔷,朝廷亲王事关天家体面和朝廷威仪,若无确凿罪证,不可随意指责。”
又看向忠顺亲王李祐道:“老王爷,天子御前,少说诛心之言。贾蔷所做的事,皇上知道,朝廷知道,天下人也皆知。若他果真有不该有的心思,还用得着老王爷开口?”
其实按当世眼光客观来看,也的确如此。
贾蔷在朝中没有半点根基,从未参与朝政。
林如海虽分掌天下财权,可影响力也只在户部一块,天下封疆认他的不多。
军中更不必多提,南城一场杀戮,几乎让他自绝于军方。
至于海师……那也叫军?
眼下贾蔷的权势,皆系于天子一身,若如此仍诛心打压,却是过了些。
有隆安帝、韩琮先后开口,两方总算安生下来,见隆安帝皱眉瞪来,贾蔷知这位帝王嫌他又来招惹麻烦,耽搁议政时间,便开门见山道:“皇上,这两天绣衣卫抄家无数,京城震怖。当然,谋逆之贼虽千刀万剐不足解恨也,但他们已经被臣斩成肉泥了。余者株连九族也好,株连三族也罢,臣以为是不是可以减少杀戮?”
隆安帝生生气笑,咬牙道:“这些是你该考虑的事?要不要让你先生将文华殿大学士让给你来当?”
在一阵嘲笑声中,贾蔷干咳了声,道:“皇上,臣也是为今岁大旱做预防。辽东那边不是缺劳力么?臣以为户部完全可以在辽东那边圈地,而后驱使这等钦犯去劳作耕种。皇上莫要小瞧这等做法,大燕牢狱成千上万,倘若将牢狱中的犯人悉数发配辽东做事,辽东一年所出,至少蓟辽之地不再需要朝廷供给军民所需。三年内甚至能反哺关内,成为大燕最大的粮仓之一!
当然,这只是臣一些浅薄之见,朝廷采纳与否,臣不会多言,也不会妄议朝政。”
韩彬在一旁沉吟稍许后,缓缓道:“倒是可以议一议。”
隆安帝最是务实,听闻这等建议自然动心,哪怕贾蔷所言夸大了十倍,那也是了不得的事。
不过他顿了顿却问道:“那和你要教坊司甚么相干?这些妇人也派去耕田?”
贾蔷干咳了声,道:“皇上,臣是手下着实没人可用。想来皇上也知道,臣在扬州府办了一个学堂,不教四书五经,只教各种工匠手艺,譬如木工、譬如铁匠、譬如织造等。可既然是书院,就少不得要有读书识字的人来笔录,并教授学员认字。寻常读书人哪里瞧得起工艺?视为奇淫巧技。纵愿意授课,也需要付出极高的薪酬,还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模样,教的不用心。正巧,臣知道这两日被抄家之高门内眷中,多有识字者……”
没等他说完,便是素来支持他的韩琮都皱起眉头来,喝道:“荒唐!贾蔷,你胡闹甚么?教坊司内都是甚么人,岂能为人师表?再者,男女大防还要不要了?你当你的名声很好听?还继续浑闹!”
韩彬亦提醒道:“贾蔷,做人做事还是不要过于特立独行。便是皇上和我等知道你存的是仁心,但此举也过于惊世骇俗,你甚至还会牵累到你先生的清誉。”
这其中,涉及到许多儒学教义严防死守的底线!
女子为师?那将来是不是女子还能为官,还能知政?
更何况,让女人教学?!
这已非牝鸡司晨的问题了,完全是乱了纲常,乾坤颠倒!
贾蔷知道有些过激了,好在这些事他还未开口,忙道:“并非是让她们当先生,而是让她们做些抄抄写写的活计,给我省些月钱……其实这些倒在其次,关键是……皇上,臣着实想不通,朝廷为何会有如此法令,要将犯官妻女发往教坊司沦为官妓?朝廷官员去教坊司的花费,还能由各衙堂报销?!
朝廷上的衮衮诸公,皆饱读仁义礼智的君子,怎会制定出如此下流下贱龌龊腌臜的律法来?
是,谋逆反贼的确该杀,其家人内眷分享过逆贼们的好处,可以迁罚其中。可惩罚的手段有无数种,甚至可以直接处死她们,总比贬其为官妓强罢?臣着实无法想象,那些入教坊司顽弄过去同僚妻女之人,到底是甚么样的衣冠禽兽!
着实令人恶心,也应该受到唾弃!”
说实话,隆安帝并韩彬、韩琮、李祐等,其实并不大能共情于贾蔷的激动和愤怒。
说句难听之言,女人在这个世道里的地位,着实……低下。
便是正室夫人,除了生育繁衍、孝敬舅姑、伺候好男人、管理好内宅家务外,也没甚大用……
至于寻常妾室,更是和顽物无异。
看着隐隐激愤的贾蔷,隆安帝捏了捏眉心。
此子之落足点和着重点,总是和这世道的主流认知格格不入,也让他这个天子颇为吃力费劲。
偏偏,他说的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只是似乎有些不值一提。
隆安帝看向林如海道:“林爱卿,贾蔷是你的弟子,你的这番话,你以为如何?”
林如海微微躬身一揖后,问贾蔷道:“可是有人登门寻你说情?”
一语惊醒梦中人,君臣诸人纷纷挑起眉尖看向贾蔷。
贾蔷倒没隐瞒,道:“倒是有人说过,想救其姑姑,但我并未应下。此事事关朝廷法度,怎敢私相授受?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林如海提醒道:“既然你知道是公事,又岂有将这些人要到自己手里的道理?”
贾蔷干笑了声,道:“弟子,想给朝廷做个示范,尤其是礼部,让他们看看,该如何对待犯官家眷。还是那句话,除却罪大恶极者,能不杀的最好少杀,一刀斩下去倒是干脆,却白白浪费了这条命,哪怕让他们劳作累死也能赎些罪过,挽回些朝廷的损失不是?且内眷也有别的用处……将来出海立足后,少不得多迁移些无地流民和乞丐之类的过去,这些妇人给这些人当老婆也强过当那些官员的顽物强罢?”
林如海摇了摇头道:“心是好的,但不能以这些名义来办……”
不合朝廷法度,无章程可依,也不合规矩。
他思量稍许后,同隆安帝道:“皇上,不如将教坊司从礼部拆出来,交由绣衣卫来分管……”
隆安帝闻言哼的一声笑出声来,韩彬、韩琮亦都莞尔一笑。
韩彬打趣道:“如海啊,老夫算是知道,贾蔷为何有如此多不受约束的不羁想法了。敢情根源还在你这里!你这也太宽纵他了罢?他想做这些离经叛道之事,你这当先生的不仅不规劝教诲,还帮着他出主意规避朝廷规矩?岂有此等道理!”
林如海闻言呵呵笑道:“贾蔷虽思绪天马行空不拘一格,有些想法更是离经叛道惊世骇俗,但仆观其本性纯善,终是心怀忠义,未让名利权欲迷住双眼……
再者,他为武勋,又入不得朝堂……所以,仆就宽纵了些。”
隆安帝笑了笑,目光审量了贾蔷稍许后,道:“也罢,既然你先生都同意了此事,那朕也没甚好说的。只是贾蔷,朕警告你,教坊司交给你可以,你莫要搞的乌烟瘴气下不了台,果真弄的不可收拾成了声名狼藉的烂摊子,朕的廷杖提前给你预备好了!”
贾蔷忙神情振奋道:“皇上,您放心就是,旁的不说,保证让皇上您再多一分仁君之名!”
“去去去去!”
隆安帝一连挥手驱赶,最后警告道:“你少用你那些东城市井之妇给朕扬名,朕丢不起这份人!滚!”
贾蔷干笑了两声后,告退离开。
等贾蔷走后,隆安帝摇了摇头,同林如海埋怨道:“林爱卿且等着罢,你这弟子的风流名声必将再上一层楼!便是朕,将成了偏宠佞幸的无道之君!”
说到最后,隆安帝都忍不住自嘲的讥讽笑了起来。
的确可以想象,当外面得知贾蔷收获了整个教坊司的官妓后,将会如何沸腾。
那些女票而不得的人,失望之下,又会怎样造谣。
……
凤藻宫,中殿。
元春诧异的看着贾蔷,道:“蔷哥儿,你寻我?”
往日里贾蔷没少来凤藻宫,但都是来见皇后娘娘。
贾蔷受天家宠爱之极的证据之一,就是入皇后宫中如回自家一般……
但贾蔷还是头一次,专门前来寻找元春。
贾蔷神情却有些沉重,与元妃躬身一礼道:“娘娘,西府二太太,前儿去了。”
元春闻言一时都未反应过来,直到片刻后,面色才陡然煞白,连嘴唇都有些发白起来,缓缓落下泪来,颤声道:“怎会……怎会突然就……”
一旁端妃茹氏和周贵人忙劝慰起来,连道节哀。
元春满脸悲痛,缓缓摇了摇头,茹氏和周贵人见之对视了眼后,带着彩嫔昭容们默默的离开。
随后,元春问道:“到底是何缘故?”
贾蔷面色凝重,将宝玉大婚前夜,他派人送宝玉去城外庄子见王夫人,并宝玉说要接王夫人回府一事说了遍。
最后道:“想来二太太是以为活着不能回国公府,便要魂归贾府,以探视宝玉,这才做下了糊涂事。丧事已经在操办了,娘娘还请节哀。臣今日前来,便是告知娘娘一声。若有何不解之处,娘娘可书信一封,问问老太太,或是二老爷,他们会将详情告知娘娘的……臣告退。”
说罢,转身出了中殿。
因王夫人和宝玉之故,他也很难和这位王夫人嫡长女亲近起来。
当然,身为贾家族长,该做到的事,他也依旧会做下去。
不过他刚出中殿,就见凤藻宫总管太监牧笛从偏殿方向过来,传尹后懿旨,请他去偏殿相见问话……
……
第八百九十四章 娘娘,臣要解救万千女子!
“臣贾蔷,参见娘娘!”
偏殿内,贾蔷见尹后着一身牡丹凤凰纹浣花宫裳,端坐于凤榻上,不似往日里平易近人,也就规矩问安道。
尹后微微颔首,淡淡问道:“贾蔷,本宫叫你来,是想问问,贾家可开始准备亲事了?”
贾蔷闻言,心中微微松了口气,但也有些担忧,不知凤藻宫到底出了甚么变故,让皇后一下用疏远的姿态相对,不过好在,问话仍旧在关心……
他恭敬答道:“回娘娘话,因为臣家西府二太太没了,所以这几日都在忙活白事。不过家里老太太说,亲事的一应花费嚼用,都由她来出。”
尹后闻言一怔后,缓缓颔首道:“合该如此。只是没听说过西府那位患有恶疾,怎会突然暴毙?她儿子不是才刚刚和赵国公府家的丫头成亲?”
贾蔷道:“娘娘连这些小事都知道,果然英明!臣谢娘娘关心!”
尹后凤眸中闪过一抹好笑,雍然道:“赵国公府老公爷公忠体国,为皇上所倚重,乃大燕定海神针,本宫岂能不留神?”
贾蔷登时失落道:“臣其实比姜老头儿能干多了……”
尹后天香国色的俏脸上,凤眸微睁,训道:“好生说话!赵国公便是皇上和本宫都要敬上三分的长者,你就敢口无遮拦?”
贾蔷闻言,心里登时明白过来,凤藻宫里怕多出甚么不该有的人,却未弱智的四顾环视去看,规矩答话道:“回娘娘,此悲剧是因为这般……”
说着,他又替宝玉扬了回美名。
倒不是他多嘴做小人,而是不得不做些准备,以免宝玉果真黑化时,他好下狠手处置。
虽然此事的可能性只有万分之一,却也不可不防。
毕竟,王夫人还有一个嫡长女、宝玉还有一个胞姊在宫里做皇贵妃……
说到最后,贾蔷不无落寞道:“此等悲剧,既可怖,又令臣羡慕。打臣记事起,就不知母爱为何物……”
若是李暄在此,必然当头兜脸给这厮一拳!
再骂一句:忒不要脸!这就是你给自己找婶婶的理由?
但尹后到底是女人,即便在宫中磨砺多年,心早已如铁石般坚硬冷静,但触及母子之情,仍会被触动些……
她微微动容的看着贾蔷那张俊秀的不像话的脸上浮现出的忧伤神色,美眸中目光柔和下来,温声道:“若无这番经历磨练,你又如何能在这样的年纪成就如此功业?自古慈母多败儿,未必是好事。你贾家那位衔玉而生的公子当初好大的名声,却因长于妇人手,如今又如何?莫说她们,便是本宫,也宠溺出来一些不成器的皇子,多有悔痛自责之心……”
贾蔷忙道:“娘娘这话太偏了,俗话说的好,子不孝……”
“说话前,动动脑筋!”
尹后没好气瞪他一眼道。
贾蔷干笑了声,道:“臣的意思是说,娘娘能教皇子的是甚么?难道教他们权谋治国之道?不是,娘娘教他们的,是让他们做个善良,知孝悌的人。自古以来,天家诸子为了夺嫡,反目成仇兵戈相见争夺个你死我亡的比比皆是!
远的不说,景初朝诸子夺嫡之惨烈,仍历历在目,甚至至今残存遗毒。
但到了本朝,诸皇子精诚亲爱,兄友弟恭,堪为历代皇子手足之表率,这难道不就是娘娘伟大之处?
即便是大皇子宝郡王,亦处处呵护手足,遇事谦让,非娘娘有宏伟博爱贤德之胸襟,又怎能养育得出如此品性之皇子?
至于其他的事,那都是上书房先生们的责任,与娘娘甚么相干?所以臣实难苟同娘娘自责之意。”
尹后闻言眼中闪过一抹温和,又好笑道:“本宫宽慰宽慰你,你倒反过来宽慰本宫。看来到底心思坚强,也是,不小了……今日进宫又为何事?皇上和诸军机大学士近来极忙,没日没夜的,若无正经大事,莫要去叨扰。”
贾蔷便将教坊司的事说了遍,最后道:“臣从未去过青楼,也对这样作践顽弄女子的行为深恶痛绝。虽不能彻底改变这世道,可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朝廷也操弄这等恶业!所以就厚着面皮,软磨硬泡将教坊司要到手里。”
尹后闻言,深深的看了贾蔷一眼,缓缓道了句:“贾蔷,你很好,是个好孩子,本宫没有看错你。”
贾蔷嘿嘿一笑,道:“其实五皇子也早就对这些看不惯了,上回还同臣说,一道去端了宁郡王的淫窝子……”
尹后闻言,摇了摇头道:“那边暂且不要妄动,那位入了景阳宫读书,同情他的不是一个两个,这个时候再抄其家业,说怪话的就更多了,莫让皇上为难。还有,教坊司诸事也要谨慎,不可操之过急……”
贾蔷应下道:“娘娘放心,臣明白。臣先将这些人都送去扬州,让人教化训练一番后,先让她们做些抄写、术算的活计。等熟练了,也定定心后,再命其教授寻常工匠认字……”
尹后闻言脸色却严肃起来,看着贾蔷道:“以女子为师?贾蔷,你不怕天下士子齐齐讨伐于你?”
贾蔷嘿嘿一笑,道:“又不是教四书五经,讨伐甚么?再者,臣被骂的还少了?臣不止要让女子为师,等海路畅通海贸大行后,臣还要召集无数女工,给她们发丰足的工钱,请她们纺纱织布。大燕虽人口亿兆,可眼下真正产生劳力的,只有男人,女子大都被束缚桎梏在家里。这样岂不是浪费?臣早晚打破这个枷锁,解救世间万千女子,让女人也能劳作生产,创造财富。到那时,大燕才能迎来愈发繁荣昌盛的盛世!”
尹后吃惊的望着贾蔷,看着他神采飞扬的模样,过了好一阵,方缓缓道:“贾蔷,你的胆子,比天还大!”
贾蔷却忽地正色道:“娘娘,光臣胆子大不够用,臣还想请娘娘帮臣一个大忙……”
“甚么忙?”
贾蔷道:“臣想请娘娘提一幅字,字曰:女子当自强!”
尹后没好气道:“不准!”见贾蔷面色一黯,尹后又气笑道:“本宫若提这幅字,才是将你送到风口浪尖上,让万千士子大儒攻击你,不知好歹!行了,没事快出宫去罢。大婚前安生些,莫要生事了。”
贾蔷嘿嘿一笑,应下后就要出去,却又听尹后问道:“你且等等,本宫问你,娶亲以何人为媒?”
贾蔷回身道:“臣想请臣舅舅为保山。”
尹后闻言眉尖轻轻一挑,思量稍许浅笑道:
“善。”
……
东四牌楼,南街。
本司胡同。
所谓“本司”二字,便是教坊司。
本司胡同之北,有演乐胡同,之南,有勾栏胡同,亦名平康里。
都中有名之青楼,八成云集于此。
说来有趣,大燕律令:官员、士子不准初入勾栏瓦舍,以败德行。
当然,法令是这么个法令,但稍有较真追查者……
但这条律令有个漏洞,那就是教坊司不在其中。
也就是说,官员、士子去官女票,不算过错。
教坊司也就成了礼部,唯一创收的司所……
而官员至此地顽女人,甚至还能回衙报销花费。
有京官穷苦,还想出了借此赚钱的法子。
便是将其官牌出租,市井间泼皮屠户之流,若想品尝品尝官员妻女,可花钱租一官牌,就能进教坊司受用一回……
可想而知,此地女子命运之悲惨。
贾蔷自宫中出来,便下令调来一队绣衣卫,又招来董川、张泰、陈然三人,想了想,还是通知了下李暄。
这样热闹的事不告诉他,回头又要撒泼……
果不其然,等人来后,听闻贾蔷要接手教坊司,李暄就亢奋起来,惊喜叫道:“好家伙!贾蔷,行啊你!不去青楼顽,直接把教坊司包圆了?还算有良心,知道言语爷一声,走走走!诶诶,诸位,今晚贾公子会账,随便耍起!”
贾蔷:“……”
董川三个脸色也不大好看,尤其是张泰。
李暄扫过一眼,回头看贾蔷道:“带这三个夯货做甚?傻不愣登的。”
贾蔷没好气道:“我在御前请旨,从礼部要过教坊司,就是为了不让里面的女子让人糟践凌辱,这里面有他们仨的亲戚,你说他们怎么回事?”
李暄闻言大感晦气,道:“那你叫爷来做甚?”
贾蔷道:“王爷觉得没趣,就先走罢。”
李暄大怒道:“放屁!爷甚么身份,也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爷偏不走!这教坊司,爷去定了!今儿非带走仨不可!”
董川、陈然、张泰三人见李暄发怒还有些紧张,贾蔷却嗤笑一声,道:“给给给,你不带你是这个!”
说着,他竖起了根小拇指,又笑道:“我方才从娘娘宫里出来,刚还说到了王爷,嗯,带,尽管带,哈哈哈!”
“好你个球攮的,你敢陷害爷,找死!”
李暄挥舞着马鞭纵马过来,贾蔷哈哈一笑,一勒马缰,座下照夜玉狮子嘶鸣一声,猛地往前蹿去。
而前方,正是教坊司洞开的大门。
两骑先后跨门而入,待看到门内有许是听到风声匆匆出来的官员,贾蔷抬手就是一马鞭抽下:“滚开!贱狗安敢挡道!”
李暄紧跟其后,亦是抬手一鞭,怒骂道:“哪来的刺客?又想行刺本王!”
可怜那名官员,疼的惨叫两声,听闻此言眼一翻,活活吓昏死过去……
董川、张泰、陈然三人在后面看着这做派,一个个为二人胆大包天飞扬跋扈之行径震惊的合不拢嘴,却又打心底里佩服的五体投地。
他们也算是大燕顶级勋贵子弟,可和眼前这二人比……根本不是一道局。
“大哥,殴打朝廷命官,不会有事么?”
张泰忍不住问董川道。
董川扯了扯嘴角,道:“你该问问那官儿,敢告状么?那位五皇子,也不是凡人。”顿了顿又道:“走罢,进去看看!”
说罢,与张泰、陈然一道翻身下马,规矩入内。
教坊司至少眼下还是礼部下司,他们没那样的底气,跟着胡来……
……
第八百九十五章 背后嚼舌
“王爷、宁国公,此处乃礼部下司,为朝廷正经衙堂,岂能纵马打人?”
教坊司门前之变,让匆匆赶来的一位负责教坊司的礼部郎中大怒,厉声指责道。
贾蔷坐于马上,淡淡道:“皇上有旨,自此之后,教坊司由绣衣卫执掌。所以,你们可以走了。”
这位郎官闻言面色大变,大声道:“事涉衙司权变,岂能由宁国公一言改之?即便是皇上之意,也要经过武英殿并朝廷礼议,宁国公还是先请回罢!朝堂之事,武勋无权过问,便是绣衣卫指挥使,也不成!”
贾蔷看着此人叹息一声道:“我是真不想拿你们这些喽啰来作伐,有甚么意趣?拾掇了你们,也不会更添一份威名,旁人只道我仗势欺人。所以,你想打擂想上书弹劾想怎样都随你,但是现在,滚!不要给脸不要脸。”
此郎官闻言脸色由青转白,就听贾蔷身旁的李暄骂骂咧咧道:“刚本王就发现又有人想行刺本王,教坊司里问题大的很,贾蔷,别放他们走,都抓起来丢诏狱去!”
这话让郎官和下属官员一个个汗都流下来了,再不敢多言,急匆匆闪人。
这样的忘八贼羔子,一言不合就往人头上栽这样的赃,哪里惹得起?
“子仪,你带他们两个去认人,见一面,然后就走罢。接下来的事不要掺和了,免得一起遭骂。”
贾蔷回头同董川说道。
董川却拱手道:“国公爷,余成、端泽也想入海师衙门!”
贾蔷闻言眉尖一挑,看向陈然、张泰二人。
李暄在一旁也是嘿的一笑,身子前倾,双臂压在马背上笑道:“这都哪来的大傻子,让贾蔷坑成这样?那海师衙门里有个屁啊,就往里头钻?”
陈然、张泰二人脸色不大好看,董川道:“王爷,我们相信国公爷!”
李暄嘎嘎乐了起来,回头问贾蔷道:“你可别造孽,一个董家小子诓走了就诓走了,左右宣德侯府出了差池落败了。这俩好像都是来头不小执掌京营的武侯世子,你给诓走了,那两家能和你拼命你信不信?”
贾蔷同董川道:“此事回头再议,果真想来,也得考验考验。不是我激将,只是我大燕海师,又岂是随随便便就能入的?子仪你有宣镇焚粮之勇,有与敌偕亡之胆,才有今日。记住了?”
董川点了点头,贾蔷笑道:“去罢。”
等三人带着绣衣卫入内后,李暄问贾蔷道:“爷没记错,一个是东川候府的,一个是全宁侯府的罢?”
贾蔷点了点头,李暄提醒道:“他们两家在九边都有根基,如今在京中也扎下根来,会无端去海师衙门?世家子弟,不都像你这般爹娘老子死的早,家里没人管教的……”
贾蔷笑道:“我知道,不过,不在乎。谁想来插一手,只要肯规矩做事就成。本也没甚么不可对人言之处……”
“球攮的!”
李暄骂了声,道:“爷怎么就认识你这么个猪脑子?这俩货色教会了,多咱再给你上演一出内务府钱庄的事,爷看你到时候跑哪去哭!真当朝廷随你折腾海疆水师,不闻不问?”
贾蔷拍了拍李暄肩膀,笑道:“我心里有数……对了,真不选俩带回去?”
“滚一边儿去!”
李暄没好气骂道:“你先在母后那埋下钉子,爷还敢带人?不过,你果真是为了见不得这些娘们儿被糟践才要的人?爷瞧着你也不像圣人呐!”
贾蔷呵呵一笑,道:“有这么点因素,但也有别的缘故。一来这些内眷里,不少都是还存在的元平功臣嫁过去的女人,果真都栽在这里,那仇可真结大了。倒也不是怕,只是为了这样的事结成死仇,没必要。
二来呢,这些娘们儿多有识字的,如今德林号确实缺这样的人手。王爷你知道寻一个会抄写的读书人到作坊做工,他娘的得多贵?我着实不想惯那些穷酸毛病!”
其实还有一点阴暗些的心思他没说,就是这批女子已入贱籍,身契都会握在他手里。
这些人都是出身高门的女子,身份贵重,好生调理训练一番后,就是最好的笼络手下军心的人选……
但嫁给得力之人为妻,不比在这里受人凌辱强百倍?
所以也算不得真阴暗……
最后,还能进一步改善他在隆安帝、诸军机以及,尹皇后心中的印象。
数举俱得!
不然的话,他又不是圣人,也非拳师,在眼下远没有抗衡儒家规则的情况下,没道理这般大费周章的操持。
李暄听闻贾蔷之言后,笑骂道:“爷就知道,你必藏了奸的。不过虽如此,也算难得了。这些高门内眷进了教坊司,活过半年的不会超过一半,能卖些气力清白做人,想来会谢你的。对了,爷怎么听说你家西府又挂白了?哪个倒霉秧子又没了?”
贾蔷“啧”了声,摇头道:“西府二太太,在城外庄子礼佛,得闻她儿子成亲了,放下执念后就没了。我也懒得理会……王爷晚上有事没有?没事吃两盅,这些时日陀螺一样转个不停,也歇一歇,叫上尹浩?”
李暄骂了声,道:“早不说?今儿不行,今儿爷大嫂的生儿,爷还有四哥、四嫂都要去祝寿,本来都要去了,接了你的信儿才过来瞧瞧……明儿如何?”
贾蔷笑道:“成,那就明儿罢。”
李暄道:“那爷先走了,这也没多大乐子了。”
贾蔷点头笑道:“慢些,人手带足了没有?”
李暄身后伴当陆丰笑道:“国公爷放心,哪里还敢再大意?”
李暄骂了声“啰嗦”后,就急急离去。
他刚走没多久,教坊司后院就渐渐传来哭声,且越来越大。
贾蔷微微皱起眉头来,正巧李婧这时带了十二个女侍卫到来,贾蔷将事情大致说了遍后,道:“你去同她们说明白,然后晚上请孙姨娘带人过来,教教这些人规矩。得打消这些内眷身上的娇气贵气,才能为咱们所用。”
李婧笑道:“爷瞧好罢,保证办妥当。”
说罢笑着进里面去了。
未几,董川带着红着眼的张泰和陈然出来,张泰到跟前就拜了下去,不过没等他开口,贾蔷先一步道:“想接回家就不要开口了,为了能保住这些女人的清白,不让她们沦为官员的顽物,我在养心殿差点没被皇上和几位大学士骂死。再提要求,就不知好歹了。”
董川对张泰沉声道:“端泽,三姑姑和二姐能清白活着,就很难得了,毕竟那几家犯的都是谋逆大罪!”
陈然也叹息一声道:“确实不容易。”
张泰仍是磕了头,道:“宁国公大恩大德,全宁侯府必铭记在心!”
贾蔷呵呵笑道:“这个倒是可以有,不过也指望不上。最迟一个月,这些妇人就要下扬州了,那边需要些人手。”
张泰闻言变了面色,不过再一想,应该不会逼迫这些妇人做那样的事,又问道:“可以写家书否?”
贾蔷摇头道:“所做之事都涉及海师军机,绝不可外泄。”
张泰闻言灵机一动,道:“国公爷,若我入了海师衙门,将来是不是能探望我姑姑和姐姐?”
贾蔷闻言迟疑了下后,缓缓点头道:“若是如此,理应可以。不过,应该也要签保密文书。另外,你未必能入海师衙门。”
张泰沉声道:“国公爷,我虽不及董大哥能为,但也绝非孬种!”
贾蔷忽然好奇道:“你就这么在意你姑姑和姐姐?就我所知,豪门里的亲情,着实不怎么靠谱……”
董川解释道:“国公爷,端泽情况不同,他很小时全宁侯夫人就过逝了,是其姑母将他带在身边抚育,情同母子……”
贾蔷颔首道:“成,知道了。你放心,无论你入不入得了海师衙门,就凭你这份孝心,你姑母也会被格外善待一些的。”
“谢国公!!”
……
布政坊,林府。
清竹园。
天已暮色,黛玉坐在月亮窗下的书案边怔怔出神,手里的书卷一柱香功夫也没翻一页……
她衣着一件藕丝琵琶衿上裳,下面则是月牙凤尾罗裙。
坐在那里,恬静如月下仙子。
紫鹃提了壶新茶来,看到黛玉如此,抿嘴笑了笑,替黛玉换了热茶后笑道:“如今就这般,还有一月光景,姑娘可怎么熬啊?这相思害的,可了不得了!”
黛玉回过神来,听闻此言啐道:“你这多嘴的丫头,忒讨人嫌!没瞧见,我在读书?”
紫鹃掩口笑道:“可是读的好书,一页纸半个时辰都未翻动一下!”
黛玉羞红了脸,起身气道:“你这蹄子,再乱嚼舌根子,你仔细着!”
紫鹃笑道:“我仔细甚么?”
黛玉红着脸道:“你家国公爷可是对你心思重的很,你仔细落他手里,还有你的好?”
紫鹃闻言面色变了变,也不知想到了甚么,跟着红了脸,嘴硬道:“我只服侍姑娘,才不惧他……”又道:“姑娘可别事事信他,走时他还说,会想法来瞧姑娘,害的姑娘等了他一天,连个影子都没见……”
话未说完,就见黛玉变了面色,星眸圆睁,神情古怪起来。
紫鹃还在絮叨:“要我说,姑娘还是不能太善解人意,贤惠的忒过了些。从前姑娘也不是这样啊,那会儿谁招惹姑娘一下,姑娘都能生几天气,怎如今和蔷哥儿好上了,就这般宽容了?实在是……”
“就是因为有你这样背后嚼舌的长舌丫头太招人烦,才趁的林妹妹越来越好了!”
紫鹃正埋怨的起劲,忽听耳边传来一道渗人的声音,她转头一看,看到那张脸后,眼睛往上一翻,就昏了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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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九十六章 恩威并施
“哎呀!!”
清竹园内,黛玉对贾蔷的出现又惊又喜,可瞧着紫鹃生生被吓晕过去,又唬了一跳,嗔视贾蔷道:“你瞧瞧你!”
贾蔷笑道:“她背后嚼舌,被抓了现行吓晕过去了,难道也赖我?”
黛玉没好气道:“还不抱起来放床榻上去!”
贾蔷嘿嘿笑着,弯腰将紫鹃抱起,不过快放到床榻上时,见其俏脸渐渐晕红,眼睫毛颤抖,知其已经醒来,抱着她腿弯的手就往上移了移,果然看到紫鹃一张脸如被煮熟了般,滚烫红热起来……
不过,她既然愿意装昏就让她昏着罢,还清静些。
放好后,贾蔷转过身来,黛玉关心问道:“可有事没事?”
贾蔷保证道:“没事,就是做贼心虚唬了下,一会儿就好。”
黛玉闻言放下心来,侧眸嗔视贾蔷道:“你怎么来了?门房竟放你进来?”
贾蔷得意笑道:“翻墙进来的!姨娘只说不能上门,没说不能翻墙罢?”
黛玉闻言面色却微微一变,蹙了蹙两弯罥烟眉,道:“翻墙进来,就能直入内宅?”
贾蔷哈哈笑道:“想甚么呢?我是当着门房的面翻的墙,只要不走正门就是。换作旁人从别处翻墙,早被发现拿下了。”
黛玉闻言舒了口气,责怪道:“都怨你,若非这二年来总是生事,我又何曾操过这样的心?”
贾蔷笑着作揖赔不是道:“让娘子受惊了,小生与你赔罪了!”
“呸!”
黛玉红着脸啐道:“油嘴滑舌!再浑说,仔细你的皮!”
贾蔷回应很简单,一步上前,轻揽纤腰,看着那张千娇百媚恍若画中仙子的脸,低头吻了下去……
“嘤!”
……
一刻钟后。
贾蔷被支在月亮窗下的几案边坐正,刚想挪移挪移,就被满脸桃花的黛玉拿眼睛定住,不许他妄动。
一旁在要紧时候“醒”过来的紫鹃也是红着脸,却不敢离开,不时的拿眼睛防备着某人……
这蹄子是真的讨厌,方才分明没怎样,她就醒来了……
“这么说来,你又给自己寻了好些事?”
黛玉侧眸看着贾蔷,幽声问道。
贾蔷正色道:“并无!此事我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交给小婧和孙姨娘去做。毕竟,如何同女人打交道,她们才是内行,我生疏的很。”
黛玉生生气笑,讥笑道:“哟,蔷二爷,何时如此谦逊起来了?”
紫鹃也在一旁吭哧吭哧的闷声偷笑。
贾蔷呵呵笑道:“不曾谦虚,真的,我已经让小婧去负责此事了。孙姨娘在扬州时将偌大一个美人楼经营二十年不生乱子,她的手段高明着呢。”
黛玉撇了撇嘴,问道:“那你准备忙甚么?”
贾蔷道:“两洋水师的官儿们就要进京了,有不愿进京在路上拖延的,还得派人去‘请’。另外,就是招募水师兵丁,请教习……”说着,他又将四海王闫平和闫三娘的事说了遍,并小心的观察着黛玉的动静。
黛玉闻言后却是眨了眨眼,看向贾蔷道:“怎听着,和小婧姐姐当初一样?”
贾蔷摇头道:“还不相同……小婧当初至少还占着金沙帮的大权,虽有个副帮主蹦跶,转眼也让她杀了个干净。闫三娘就惨多了,她爹四海王全部家当几乎全部丧失,她老子也多半活不过来,两个兄长战死,还剩下俩幼弟……”
听他说的这样惨,黛玉叹息了声,一旁紫鹃却急坏了,连连给黛玉使眼色。
这样下去还了得?
黛玉见之,却只是没好气白了贾蔷一眼,道:“外面的事我才懒得理会,你自去处置便是。时候不早了,你快些家去罢。仔细爹爹回来撞见了你,你的好才多着呢。”
贾蔷仔细留心黛玉的神情,见不似生气的模样,便放下心来,起身笑道:“先生才不会怪罪我!”
黛玉侧着脸看他抿嘴笑道:“那你大可留下试试,这会儿子起身做甚?”
贾蔷理直气壮道:“我家里还放着一桃子未吃,这会儿想吃了,不成?”
“呸!”
黛玉啐笑道:“懒得理你!快家去吃你的桃罢!”
贾蔷哈哈大笑离去,并吓退了紫鹃相送。
待他走后,紫鹃埋怨道:“姑娘也贤惠忒过了些,一个个的都多少了,还是只任国公爷偷嘴……”
黛玉没好气白她一眼,道:“还一个个……除了小婧、平儿、香菱和晴雯那四个外,还有谁?”
“还有……”
紫鹃张口就想说,可却发现,那些人却是一个都开不了口的,见不得光的……
“可是……”
紫鹃想说,就算见不得光,那也不是不存在啊。
不过又一想,左右都是见不得人的,说的难听些,连妾室和通房丫头都算不上,了不起也就是一个顽物……
贾蔷何等威风的一个超等国公爷,身边数得着的就四个妾室,说出去简直寒碜。
罢罢,眼不见心为净,就只当贾蔷养了些猫狗宠物罢了。
左右这些人给她们一百个胆,也不敢对黛玉不敬。
紫鹃在贾家多年,看多了狐媚子寻是非的晦气事,旁的不说,瞧瞧赵姨娘哪年不生几出闲气,让二房脸上大大无光?
而那几位,却是不敢,不然贾蔷会相不中她们!
黛玉并不知紫鹃心里在想这些,她轻声道:“若是他胡乱为之,自是要好好说说。可是你看他在外面寻的都是甚么样的人,一个小婧,一个闫三娘,都是在做极险要之事的女孩子。蔷哥儿父母早去,只一个舅舅,但能让姐夫帮他已经很不易了。其余的,竟再无人能帮他。我常在想,若是没有小婧,那些极要紧又十分凶险的事,是不是就要他自己去办?这样想来,只盼着这样的人能多一些,又觉得亏欠了人家,难道还要再拈酸吃醋?瞧瞧小婧,都不容易。更何况,再怎样,也不及他的安危和性命重要呀……”
看着美若仙宫神女般的黛玉在灯下轻声细语的说着心事,紫鹃叹息道:“也不知国公爷修了几辈子的福,能遇到姑娘这样善解人意的老婆……”
“呸!”
黛玉原就听的害羞,可勉强还能忍着,孰料听到最后两个字,登时啐道:“你这乱嚼舌根的臭丫头,再敢浑说,看我不撕了你的嘴!”说罢,起身追逐起惊笑的紫鹃来……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缕月华从月亮窗外照进,照着这心如水晶的善良姑娘,似在祝福她,此生被温柔善待……
……
神京北城,某杂乱无章之院落。
连正经门都无有,只半扇柴木歪斜立着。
这种情况,在北城属寻常事。
东富西贵,南贫北贱。
此地多居下九流之百姓……
因此每日里总有跑江湖卖艺的人来来往往,不似其他三城,各坊间百姓彼此相熟。
独北城百姓,除相互相熟之人外,少有窜门访友的,怕被坑死……
今夜子时,一个不起眼的年轻人,穿着青衣青帽,如寻常小厮般,在“师门长辈”的带领下,进了这个院子。
甚至在庭院内尚可,只一进里屋,屋内呼啦啦一群人拜下见大礼。
年轻人自坐高位,神情自然,摆了摆手叫起道:“孙婆婆一大把年岁了,如今腿脚又不好,往后免了这一套,快搀扶起来。”
年轻人自然就是贾蔷,而这里,便是夜枭的老巢。
李婧将孙婆婆搀扶起后,贾蔷看了看四周环境,见屋内有僧有道有书生,有农夫有苦力,还有老人和“孩子”,笑道:“好热闹!这还是我头一回来此,都说大隐隐于市,我原以为夜枭总舵会在东西二城,甚至就在绣衣卫附近。没想到,会在此地。”
孙婆婆笑眯眯道:“国公爷是极聪明之人,连国公爷都这样想,其他那些聪明人,想来也都这样想。所以,夜枭在东西二城和绣衣卫附近,也的确安排了‘总舵’,成全他们往里掺沙子的心思。”
贾蔷闻言一怔后,哈哈笑道:“高明,高明!”诸人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笑罢,贾蔷又道:“一直忙,也忘了抽功夫问问,诸位生活上还有甚么欠缺没有?孙婆婆的腿脚有些不好,还是小婧前儿才同我说的。”
李婧对孙婆婆道:“国公爷都恼了,差点同我发火呢。这回来带了好些药材来,还要安排婆婆跟我回府,请太医来瞧瞧。”
孙婆婆闻言受宠若惊笑道:“药材就生受了,太医可不成。太医院里有中车府的人,也有绣衣卫的人,还有不知哪些来路的人,可不敢露面,大意不得。”
贾蔷摆手道:“孙婆婆,莫要以为我在收买人心。就凭这二年你老人家为了夜枭做出的辛劳贡献,于情与理,本公也要让你安享晚年。你也不用担心你孙子,但凡贾家未坏事,就绝不会让你孙子没着落。总而言之一句话,我必须让你们这些勤恳做事,尤其是做这等藏在暗处担负极重之事的有功之人,有一个好结果。所以孙婆婆你大可安心养病,也好为诸人做个好表率。都道一入江湖中,便为薄命人,本公却不信这个邪!”
众人闻言大为动容,纷纷看向孙婆婆,孙婆婆抹了把泪后,笑道:“不是我不舍得放手,只是眼下事情着实多,离不得人呐。这几个老货虽也都有一手,可是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剩下的年岁又小……”
贾蔷笑道:“我给你们提个建议,你们以后抓大放小。着重于大事,小事放给下面你们徒子徒孙去做。便是大事,也只抓要领,做好指点就是,至于具体如何施为,怎样施为,大可放手给下面。不必怕出错,眼下咱们还错得起。只要能培养出一批能独当一面的年轻人,只要不是原则性的根本问题,任何过错都值得。”
孙婆婆等辅佐李婧执掌夜枭和金沙帮的智囊团闻言,愈发改变了对贾蔷的印象。
皆认为,能走到这一步,果然胸中有大丘壑。
也难怪,贾蔷极少插手夜枭的事。
虽如此,孙婆婆还是请示道:“今儿国公爷好不容易来一遭,还是同国公爷说说当下形势,还有金沙帮一分为九……”
话没说完,贾蔷摆手笑道:“具体如何操持,由你们来做主。大事可以和小婧,还有岳之象商议。他们解决不了的,再告知于我,我来办。除此之外,我只做三点:第一,让你们无后顾之忧的做事。第二,尽量多寻一些如岳之象、赵师道这样的好手,来帮你们。第三嘛……
摊子越来越大,人手越来越多,各管一摊子事,便是自己人也难免会有纷争和竞争,有不少刺头,不好管束。
如果没有严格执行的规矩,别说外敌强大,就是咱们自己内部,早早晚晚都要崩坏。
所以,今日我亲自前来,和大家一起议一议,该如何建立一套明确的行之有效的家法,并不断将它完善。
有功者赏,有过者罚。
并分列出各自职权的范围,譬如岳之象,同为大档头,他到底能调动多少人力物力?”
听闻此言,孙婆婆并其他三位夜枭大铛头终于知道贾蔷今日的来意了,纷纷跪下请罪。
岳之象在夜枭中,着实调动不了几个人……
再一联想方才贾蔷劝孙婆婆养老,几个人冷汗都流了下来……
贾蔷却再次让李婧将孙婆婆搀扶起来,又让另外三人起身,他微笑道:“今儿前来,属实不是翻后账,也没甚么后账要算。岳之象是后面进来的,非扬州一系,甚至差事都不入夜枭体系内。你们不让他掺和进来,难以尽信他,理该如此。便是现在,除了孙婆婆和总掌的三位大档头外,其余各部也是该知道的知道,不该知道的问一句都是罪过。
不过,岳之象那边差事越来越重,当初说过将运河一系的人手交由他来掌着,到现在交接也没办妥当。这样不行,会耽搁大事的。如今他那边行事,用的都是绣衣卫的人手,不是常法。”
孙婆婆忙道:“国公爷放心,总舵这边立刻安排人手,将运河一系悉数交接,他如今在山东,那里有咱们不少的人手,很快就能办妥。只一点,往后运河上的事,还要不要上报总舵?”
贾蔷笑道:“当然需要,又没有拆伙。”
孙婆婆等人闻言脸上露出笑意来,权之一字,谁又能真看的开?
这些原本在扬州盐商门下做脏活,极少能得善终的江湖白纸扇们,如今执掌着天下最强大的黑暗力量之一,岂有不为之迷醉的道理?
贾蔷看破未说穿,笑道:“那就从今儿开始议起,我让人将绣衣卫的家法章程都带了来,咱们一项一项的分析,看看该如何取长补短!”
刀锋过于锋利,终究需要刀鞘来约束起来,不然,伤人容易,伤己也不难。
他在时当然不惧甚么,可他若不在了,他的儿子未必能拿得稳这把天下有数的黄泉宝刀!
……
第八百九十七章 杀鸡儆猴
五日后,夜。
清竹园。
贾蔷双手枕于脑后,躺在黛玉闺榻上,黛玉却红着了脸,远远坐于月亮窗下,隔着几步远说话,问道:“你将整个运河一系都分剥出来,变成运河司交给岳叔,小婧怕是要伤心呢。毕竟,那是她一手带起来的……”
贾蔷前四天大多时候都在夜枭总舵里开会,今天才算差不离儿,来林府看看黛玉,也将这些事说与他听。
听闻黛玉之言,贾蔷轻声笑道:“失落会有些,但应该不至于伤心。”
黛玉迟疑了下,话到嘴边顿了顿,却还是看着贾蔷问出口来:“蔷哥儿,你是在以防万一么?”
岳之象是林府出来的,果真内宅里有个甚么,毫无疑问他是支持黛玉的。若都握在李婧手中,那些人眼下可还没认黛玉呢……
贾蔷闻言眉尖一挑,转头看向黛玉笑道:“我若说一点防备之心也没有,那肯定是虚的。但这绝不是最根本的原因,最根本的原因,是为了化解夜枭愈发庞大的规模,和已经开始出现的臃肿、人浮于事、争功诿过,这些都是难以避免的。所以只有不断的精进、精简,明确职权和责任,才能最大限度的解决这个问题。眼下只分出运河司一部分来,将来还会分的越来越细,譬如京城司、各省司、海运司,海外司。海外司又分成海外各国所在的司……全靠京城总舵调令,那如何忙得过来?”
黛玉闻言笑了笑,贾蔷朝她招了招手,她立刻又警戒起来,眸光不善道:“你又想使坏?”
贾蔷哈哈笑道:“不使坏,就抱抱,真的!我又不能天天来,所以很想你……”
黛玉闻言,还是心软了,起身一步步走过去,结果刚至跟前,就被这混帐突然起身揽住细腰,转向榻上。
黛玉只来得及惊呼一声,樱唇就被堵住了,一点香舌惨遭蹂罹……
……
山东,登州。
长岛县兵备千总府。
哭声震天……
四海王闫平,终究还是重伤不治,去了。
除了闫平外,还有六个打起家时就跟着闫平在大海之上南征北战的老将,也都没抢救过来。
家眷们哭断了肝肠,活着的都如丧考妣,觉得前面一片黑暗无光。
但是闫三娘却在蒯大郎和岳之象的支持下,很快将近三百残兵败将拢在了一起。
其实就人手而言,莫说岳之象已经实质上接掌了长岛县武备兵权,如今他还接手了夜枭在山东部的人手,更别提山东提督大将军是谢鲸,开国一脉子弟皆在山东任武职,贾蔷一封信所能调动的兵力恐怖,所以区区三百老幼妇孺根本就是羊入虎口。
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未多怀疑甚么,毕竟此刻,正是他们心中最彷徨无助的时候。
所以议定,等明天闫三娘将闫平和六位老将的“尸体”送上船,行至海上点燃后,余者就尊“海娘子”闫三娘为主。
如今所有人都以为,四海残部之所以能得到苟且存活,是因为闫三娘背后的男人……
“爹,你安心去养病,国公爷已经答应,等反攻倒算时,会让你亲手剐了黄超那个狗贼!还有,倭国和葡里亚两国一起围攻咱们,这笔账将来也一定会清算!”
距离千总府只一墙之隔的民院屋内,闫三娘流着泪跪在床榻边,看着勉强脱离危险,眼睛能睁开一条线的闫平,激动道。
闫平甚么话都说不出,仅有的一点眼神来,也是担忧和猜疑不安。
对傻女儿的担忧,对都中那位国公爷的猜疑不安……
可是,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岳之象站在一旁,淡淡道:“闫姑娘不必担忧,国公爷送你的是当初从天宁寺讨得的奇珍宝药,对令尊这等伤势有奇效,统共也没多少,也难得国公爷舍得……有了这种药,再加上许郎中的妙手之术,令尊必能修养过来。到了扬州府养好伤后也不会闲着,有大批人等着他和其他六位老将教授。国公爷说,最好的教授法子,就是带出海去海战。练好之后,就能去复仇。所以,往后令尊的日子,绝不会冷清寂寞。四海王的名头虽不能再用了,但所行之事,只会愈发恢宏!”
闫三娘闻言,激动悲伤的心情舒缓了许多,点了点头问道:“岳大叔,那之后我们四海部要做甚么?”
岳之象笑了笑,道:“等送走令尊数人去扬州后,余部暂且在此修养。下个月,国公爷将携二位夫人南下。路过山东时,姑娘和四海部一并上船。到时候,具体如何施为,姑娘可与国公爷密议。顺便,也该见见两位夫人。”
听闻此言,闫三娘这位在大海之上,敢与惊涛骇浪搏击的海娘子,居然罕见的紧张起来,见大妇……
看出她的不安,岳之象笑道:“姑娘请放心,虽然国公爷两位夫人一位是宰相爱女,一位是皇后娘娘的嫡亲侄女儿,但都是良善温贤的品性,不会难为你的。且你也只拜会见见,往后多半仍是驰骋大海,率领千百战船,纵横四海的海娘子。”
闫三娘闻言心思稍安,岳之象又往后招了招手,进来四个女子,他道:“姑娘,这是国公爷特意嘱咐送与你的。姑娘身边不能没有服侍的人,外面找的又不敢尽信,这四个都是家里人,又都粗通些拳脚。姑娘虽还未入门,但该有的待遇都要支应上。”
四个女人上前福礼拜下:“给姨奶奶请安,姨奶奶吉祥。”
这等大家子做派,登时让闫三娘羞的满面臊红,几乎有些手足无措,可心里慌乱之余,又十分甜蜜。
只病榻上的闫平,若是还有气力,此刻必是目眦欲裂,和岳之象拼命!
闫三娘自幼好海事,早早上战船随他南征北战,对于世间俗事不甚关心,更不解高门大户里的侍妾是甚么地位。
可闫平却知道,在大家子里,妾室和奴几又有甚么分别?
旁人只一个正室太太,妾室站规矩就要站断腿,还要动辄遭遇打骂。
方才听着话音,那位少年国公爷还娶了两房太太,来头又都那样大!
闫三娘去当了妾,又自幼不通礼数,还不被生生凌虐打死?
闫平虽口不能言,也没气力起身,可为了爱女,仍是用尽余生之力,发出了“荷荷”的声音,待闫三娘回过头时,虽轻微,却仍满头大汗的摇了摇头。
闫三娘自然看懂了父亲不同意的意思,面色渐渐变白,岳之象却微笑道:“姑娘且先出去,我与闫老兄聊聊。我也是做父亲的人,明白他的担忧。”
闫三娘迟疑起来,岳之象笑道:“放心,算起来,四海王还是国公爷的长辈,我作为下属的,岂敢不敬?”
闫三娘又羞红了脸,却是应了下来,又看了父亲一眼,转身出去了。
闫平:“……”
全完了!
……
林府,忠林堂。
贾蔷难得一见老脸羞红,一旁黛玉反倒自然些,可落在林如海这样天下有数的智者眼里,也不过是心虚强撑着。
只是林如海自不会揭破甚么,他只不过派人叫贾蔷来说话。
“我在宫里听李子升说,你将南洋、东洋两支海师都司以上的武官都‘请’进京,却又不入京,都圈在城外庄子上,也不和兵部言语一声,好些人都说,那些武官都被你剁碎了喂狗……是真是假?”
林如海没有在意一些细枝小事,而是带着几分凝重的问道。
贾蔷见之也收敛了些笑容,却还是轻松道:“我又不是暴虐屠夫,怎会做出如此行径?李子升有些不地道,这个人有点问题。”
林如海摆手道:“涉及其所掌职权之事,谁也不可能这么大度。不管怎样,你也该给兵部打个招呼才是。”
贾蔷笑道:“最近着实有些忙,那边就有些疏忽了。不过海师衙门统领大燕外洋海师,内部如何处置武官,原是海师衙门的事,年底时与兵部报备一声就完了,李子升何必吹毛求疵?”
林如海道:“他近来严厉整治兵部,连兵部尚书和左右侍郎都为其所慑,如今多半是要将权威延伸至军中。露出风声来,也是想让你配合一下。”
贾蔷恍然,随即冷笑道:“他是想让海师衙门挨一顿板子,杀鸡儆猴,来成全他的权威?李子升想多了罢,他到底怎么长的眼睛,不敢去硬碰十二团营,我难道就是好欺负的?他大可来试试,不仅眼睛不好使,脑筋也坏了。”一旁黛玉听他说的这样不客气,没好气白他一眼,却还是懂事的没有开口。
林如海笑了笑,道:“所以就求到我跟前了。”
贾蔷却还是摇头道:“李子升久经外省封疆,他这是拿官场那一套往军中硬套,着实谈不上高明。”
“怎么说?”
贾蔷回道:“先生,军中对于上官的威望,在意的只有两点:一是出身。譬如姜家那一大家子,姜铎长子姜保有甚么功劳建树?可他执掌丰台大营时,上下却无人不服,服的自然不是姜保,而是赵国公府的门第。其实先荣国薨逝前,若能将贾赦强扶上马,也未必不能在军中立起麒麟旗。当然,不扶也是对的,扶了的话,姜铎绝不会放过,元平功臣也会将贾赦早早弄死。说不定,贾家早就败了。
其二,则是军功,这个更实在些。今日若我入军提督一营,要以军法杀哪个,或许有人会心生不满,但敢造次的不多。原因很简单,我有军功在身。
李子升那一套,等现在军中这一代见过血的元平功臣都老死,下一代上位后可能还有用。可现在……他敢拿我作伐,然后借势去迫十二团营低头,那他是想瞎了心了,只能适得其反。”
林如海闻言,思量稍许后,道:“也罢,这番话我会转述给李子升听,让他再思量一二罢。不过我以为,他不会收手。李子升,也是一个自负之人。”
贾蔷道:“那先生就直接同他说,本朝兵部的职责不是调动天下大军,军权唯有操持于天子并军机处手中。兵部做好后勤,和户部打擂筹措好兵饷就好,其他的让他不要多想。”
林如海闻言笑了笑,道:“军中事,为师也不甚了然。既然你这样说了,我就如实转告罢。至于他如何应对,就不去理会了。那海师衙门那些官,你又准备如何处置?”
贾蔷知道林如海担心甚么,道:“先生放心,我不会滥杀一气的,尽管那些人便是都杀了,也没一个冤枉的。不过杀了他们太便宜了,我准备让他们认罪后,悉数发配东番去开港,干活干到死为止。”
“东番?”
林如海有些讶然问道:“你准备在那里立港?”
贾蔷点头道:“东番实乃大燕之宝岛,所处位置极为要紧,乃江、浙、闽、粤四省之左护,虽属外岛,实关四省之要害。如今外洋上西洋番国之船四处游弋,又有倭国倭寇兴风作浪。四海王船队未坏事前,曾多次与他们交手,让那些人不敢轻易犯我大燕海疆。如今四海王败落,那些西洋番鬼一时间或许还不敢侵犯大燕内洋,但对于悬于南海的外岛,他们不会不动心。红毛国曾占据过东番,葡里亚人更是直接将东番叫做福尔摩沙,意为美丽之岛。可见,这些番鬼们贼心不死。若东番有失,必种祸后来,沿海诸省,断难晏然无虞!所以,弟子过些时日就准备上书朝廷,将南洋海师驻军之所,移至东番,为我大燕保住这四省之藩篱、东南之锁钥!”
林如海笑道:“好啊,看来最近并未荒废,仍在正经办事。下个月就要大婚了,你们小儿女的事,倒也不必急于一时。”
梅姨娘适时笑了起来,啐道:“还装模作样的翻墙而入,你在哄哪个?”
这话让黛玉的俏脸飞红,凶巴巴的瞪了贾蔷一眼后,低下螓首不言。
贾蔷嘿嘿一笑,道:“先生,六礼还是要走一遍。我舅舅来作保山,不知您何时得闲,我让人送他过来。”
林如海呵呵笑道:“那就……后日罢,我告个假,晚去半日,和你舅舅见个面。”
贾蔷高兴应下后,又道:“等大婚后,弟子想携师妹一道往南边儿逛逛。顺便,督促一下海粮之事。此事要抓紧些,没有许多时间来耽搁。去岁五省大旱,三省为虚惊。但今年到底是不是虚惊一场,谁也拿不准。若不多做些准备,怕是要出大乱子。”
林如海想了想后,缓缓颔首道:“可。”
梅姨娘在一旁满是艳羡的同黛玉笑道:“了不得了,烟花三月下扬州哦!”
黛玉闻言,并不开口,只悄悄抬起些螓首,看着贾蔷抿嘴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