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二章 生了
“德昂兄回来了!”
翌日清晨,一早岳之象亲自送来一个客人,贾蔷见之当真惊喜莫名,几步迎上前去拱手笑道。
“侯爷!”
齐筠仍是扬州四大公子之首的派头,温文尔雅,见到贾蔷也是见礼问好。
“几时来的京?可回扬州看过你祖父了?”
贾蔷往里让着齐筠,一边笑着问道。
他看着齐筠那渴望已久眼神,着实让外面的一些亲卫们目光怪异。
齐筠却是知道贾蔷为何如此热切,等到了前厅落座,管事上了茶退下后,他看了看岳之象……
贾蔷摆手道:“老岳可以信任,自己人,往后你们要多打交道呢。”
齐筠起身,拱手见礼,贾蔷笑道:“快坐下,自家人不需这么多礼……老岳,你也坐。”
岳之象还是头一回见贾蔷这般热络,自不敢轻呼此人,还了一礼后坐下,一言不发只是默默观察。
只是没想到齐筠并未说甚么,而是从怀中取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来,交给贾蔷道:“都在里面,侯爷且慢慢看,看完再问。”
贾蔷也不废话,拿起信封拆封后,取出厚厚一叠信笺,开始看了起来。
岳之象在一旁关注着,他自然看不到信上的内容,却可看到贾蔷的面色。
他还未见过,贾蔷的神情如此丰富多彩过……
先是惊喜笑容,继而笑容加深,随后笑容变得深沉起来,又笑容敛起,面色淡然,最后,眼中猛然冒出怒火来,一拍桌子喝骂道:“徐仲鸾这是作死!!”
岳之象听闻此言,眼中目光登时锐利了些,不过又观察到齐筠面带苦笑,苦笑中又有几分期盼,就知内中还有故事。
果不其然,贾蔷暴怒之后,很快就转为苦笑,看着齐筠道:“好球攮的,倒是没把爷卖便宜。”
齐筠哈哈大笑起来,笑罢道:“何止没把侯爷卖便宜,他把自己也没卖便宜。如今香江那边筹备起来的家伙什儿,多是他陪那位葡里亚贵族小寡妇睡来的。我回京前,他才从濠镜岛上的城堡里出来,扶着墙回来的。”
贾蔷哈哈大笑起来,道:“那小子跳脱的性子,在扬州寻不到正经花魁清倌人,人家瞧他不上,可在西洋鬼妹眼中,却是个好情夫。回头给他送些长白老参,叫他好好补补。”
齐筠则试探问道:“侯爷,那您……”
贾蔷连连摆手道:“我自是不成,太显眼了。不过也先别忙着拒绝,让徐仲鸾继续和她谈,看看能不能……嗯?问问她,我家里有一个如宝似玉的男孩子,天下衔玉而生,大富大贵,问问她愿意不愿意……”
若是和别家联姻,好处自然也成别家的了,还会暴露一些不该暴露的东西。
可他又肯定无法娶一个洋妞回来,借宝玉的名头一用,若是能成最好……
岳之象笑道:“宝二爷已经娶亲了,怎好再娶一个?若是妾,怕是要把那边得罪死了。”
贾蔷无所谓道:“族里绝嗣老人多的是,让宝玉兼祧一房就是。”
齐筠苦笑道:“未必能成,那个葡里亚娘们很是精明,和她过手,即使徐臻陪睡了那么久,也没便宜多少。不过,没伺候好的话,那些东西肯定没那么容易得手。”
贾蔷呵呵笑道:“那就对了,对西洋人来说,生意就是生意,和上不上床没甚关系。当然,伺候的好些,总归能得些好处罢。此事不必强求,我们做的事业,不是靠巧取豪夺而来,剑走偏锋的路数可做辅助,若全指望着这等路数来强大,根基都是虚的,早晚为人所趁。
德昂兄,一步步来。明岁天下多半仍要大旱,适时可壮大一番,也可为朝廷减轻些赈济压力。但仍要牢记一点,香江那边的东西,一丝一毫都不可入燕境,否则必有大祸。我们是为了对外开拓,是为了自保,却不可卷入朝廷大忌。”
齐筠点头道:“侯爷此言正理,吾亦如此以为。徐仲鸾那厮,精明非常,却爱走偏道小道,能带来些惊喜,却不能倚重那边。侯爷能抵得住这样的诱惑,殊为难得。”
贾蔷哈哈一笑,笑骂了几句后,齐筠就不再多留,告辞离去。
该说的话,都写在信里了,许多事,不宜宣之于口。
等齐筠走后,岳之象迟疑稍许,还是问道:“侯爷为何会如此信任此人?”
贾蔷呵呵笑道:“很简单,因为我与他,家族的家性命和根本利益方向,是一致的。齐家,比我还要早一步接触海外。他家在柔佛那边,已经建了一个定点,齐家比我更渴望,早些筹备出一些守卫力量,不然站不安稳。”
岳之象闻言,不再多说甚么,他顿了顿,道:“侯爷,金沙帮如今执掌大半个京城绿林,每日里提供的线索极多。昨夜我瞧到了一条看似无关紧要,但觉得有些深意的线……”
贾蔷转头看向他,问道:“甚么线?”
岳之象道:“也是无意中发现的,京城中有一个菜铺,专门往富贵人家里送菜。”
“有趣在哪里?”
岳之象轻声道:“有趣的是,这家菜铺同时给一家王府、一位大学士府、两家国公府、七家侯府和十数位实权将军府送菜。而这二十四家,分布在东西二城的不同地点,相距甚远。”
贾蔷:“……”
……
“贾菌?你寻我何事?”
贾蔷在前厅独自思索了半个时辰,正当思路渐渐清晰时,却见管家李用引着一七八岁的孩子进来,一见就是个淘气的,眉眼间透着胆大和顽皮。
贾菌是荣国近支,五房子弟,其父早死,寡母守着他靠针黹女红和族中接济度日。
因和贾兰年岁相仿,又一道上学,因此两人十分要好。
其母性子,倒和李纨有几分相似,只是还要温婉几分……
贾菌赔笑道:“蔷大哥哥,我娘说我这一年来长进了许多,都是劳大哥哥你照顾之功,无以为报,就做了两双鞋给你,平日里家常时穿……蔷大哥哥,我娘做的鞋穿着很舒服的!”
说着,把背后的小包袱拿出来解开,露出两双丝质的鞋来。
以他家家底,做出这样两双鞋,谈不上倾家荡产,却也要节衣缩食二三月。
贾蔷高兴的接过来,比划了下,大小居然正好,他奇道:“三婶婶怎知道我脚大小?”
贾菌见贾蔷这样喜欢,也笑开了花,道:“听我娘说,是问兰哥儿娘,大婶婶要的鞋样子!”
贾蔷没再继续往下问了,将鞋收起,道:“你来的正巧,也省得我再派人去送了。今儿族田丰收,得了不少银子,除却族学和族中无人奉养的老人外,如你家这样的,也会分一笔银钱度日。不多,但是族里的一份心意……”
贾蔷话没说完,贾菌却掉头就跑,边跑边道:“蔷大哥哥可饶了我罢,我娘说了,今儿要是带回去一两银子,这身好皮也不能要了!”
说话间,一溜烟儿的没影儿了。
管家李用笑道:“侯爷,这是人家的一片心意,给银子使不得,不如送两车年货过去罢。”
贾蔷摇头道:“他家就娘两个,给两车年货吃到明年过年也吃不完,银子实惠些。这样,你去将芸哥儿叫来,让他去送。他们情况相近,倒好说话些。”
李用去后,贾蔷看了看手里的鞋,叹息了声。
甚么最贵,就是这样真心感激一针一线做出的东西……
没等他感慨完,却见李用又领了一个半大小子进来。
贾蔷看着来人笑骂道:“兰哥儿,贾菌刚走,你又来做甚么?”
贾兰闻言登时紧张了,道:“贾菌?他也来请兄长吃饭的么?”
贾蔷闻言笑了笑,道:“请东道啊……那倒没有,三婶婶送了两双鞋。”
贾兰闻言松了口气,而后赔笑道:“兄长,我娘问你今晚得闲不得闲,想请你一个东道。”
“……”
贾蔷狐疑的看着贾兰,道:“是你娘的主意,还是你的主意?”
贾兰不好意思道:“都是,都是……”
见贾蔷迟疑不大想去的样子,贾兰忙急道:“兄长,我娘已经把饭菜钱支给厨房了,让她们晚上备好酒菜!”
贾蔷笑骂道:“这必又是你的主意,你在学里学的就是这些?”
说罢,目光已经审视起来。
贾兰闻言,一下不笑了,声音低沉道:“兄长,兰自幼丧父,尚未记事时,父亲已不在。家中虽有老太太和祖父关照,只是仍是无父可怙之人。今得兄长照看,心中实有万分感激之情,非市侩之徒。”
贾蔷笑道:“如此就好,你能有感激之心就好。不止对我,还有你母亲,还有贾家。为人常怀二心:一为敬畏之心,二为感念之心。有此二心,便不会差。至于东道……今儿下午我还有事,回来的话,怕是有些晚了,不大方便……”
贾兰忙道:“不会不会,等兄长回来就是。”
贾蔷摇了摇头,道:“太晚了不便宜,这样,今晚你将贾环、贾琮也一并叫上,正好,我与你们谈一些事。且如今族中犯口舌者多,我等男儿心怀磊落自不惧甚么,却要为你娘着想一二。”
贾兰闻言面色微变,深揖一礼。
若他父亲尚在,想必也是如族长一样顶天立地的男人罢……
……
扬州府,聚凤岛。
后宅居住区内,正中的一座院落。
六七个扬州府最好的稳婆,在房间内忙碌着。
热水一桶一桶的送了进去,李婧强忍痛苦的呻口今声却越来越大。
李福和孙姨娘二人焦急在外面抄手游廊上等候着,一旁,齐家老祖宗齐太忠坐在椅子上,静静吃茶。
终于,在最后一缕太阳光芒消失在天际时,一道婴孩啼哭声,从产房中传了出来……
“生了,生了!!”
……
第七百九十三章 龙凤双生!
听闻产房中传出的声音,李福、孙姨娘都是一个激灵,几步向前,齐太忠亦放下手中茶盏,看向房门方向。
未几,就见房门打开,一稳婆出来满面堆笑道:“恭喜老太爷、贺喜老太太,夫人生了个大胖小子,生了个大胖小子!”
李福、孙姨娘自然喜的无可无不可,李福更是老泪纵横。
然而没等他们开口,就听里面又传来一道婴孩落地的啼哭声。
稳婆面色一滞,忙进去看,未几出来,一张脸上就差没写着双倍红包,大大惊喜道:“恭喜老太爷、老太太,了不得了,刚生了个大胖小子,后面又跟出来个小姑娘!是龙凤胎,是双生!是双生!!”
齐太忠哈哈笑道:“李老弟,这可是天大的福气啊!”
李福激动的说不出话来,孙姨娘忙冲稳婆道:“赏、赏!双份喜钱,双份喜钱!快将大人、孩子都照顾稳妥了,回头还有!”
齐家太爷笑道:“我也有一份,好生做事。”
稳婆闻言,喜之不尽的进去。
齐太忠问道:“可曾想好名字不曾?京里侯爷,可取下名讳?”
孙姨娘则笑道:“早取好了,若是儿子,就叫李峥。若是姑娘,就叫李思,思念的思。侯爷说,即便孩子姓李,即便生的时候他不在跟前,侯爷也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他们母子俩……”
齐太忠笑道:“李峥、李思,好啊,好!要老夫说一句,侯爷对你们家,真是好到了惊世骇俗呐!这可是长子,往后这份家业……”
“诶!”
不等齐太忠往下说,李福却已回过神来,一下冷静下来,截断道:“太爷这话谬了,既然姓李,自然就和贾家的家业不相干了。女娃就算了,多半送回国公府享福去了。可男娃……我是个粗人,也教不得他甚么,只打小起教他忠、义二字!能学好了这二字,能挺起腰板清白磊落做人就好!”
齐太忠哈哈笑道:“李老弟啊,你还是不知道,宁侯到底要做多大的事……不过,你这样教也好。无论甚么时候,忠孝节义都是最好的品格。”
他原是试探之问,贾家的安稳平定,对齐家来说,也十分重要,影响极大。
如今有这样一个明白人教诲着,好处远远大于坏处。李福虽如是说,但贾蔷又怎会让这个儿子过差了……
这里说话间,有丫鬟出来,同李福道:“夫人让太爷即刻以快马将生子生女的消息,急递进京!”
……
入夜,贾蔷从兵马司衙门回来后,就直去了西府李纨住处。
他到时,不仅贾环、贾琮俱在,凤姐儿亦在。
看到贾蔷到来,凤姐儿笑道:“你怎么才来?人家都等多久了!”
李纨啐道:“都没请你这泼皮破落户,偏你要来。都说客随主便,你怎还反客为主了?”
凤姐儿也不恼,反而哈哈大笑道:“好嫂子这是在嫌我碍着好事呢,我只是气一些人,这边请东道就来,我娘家请东道,就只推说没功夫。唉,如今大婶婶比二婶婶要好啊!”
李纨满脸俏红,啐道:“凤丫头这烂了嘴的,一天到晚不知瞎说甚么。”
贾蔷同凤姐儿道:“我不去你家,是知道你娘甚么性子。你果真让我去?到时候下不来台的人,多半是你。”
凤姐儿闻言一滞,气个半死,又叹息一声道:“莫说你,连我也不愿去那边见。只是会催我去救王仁,我一个妇道人家,拿甚么去救?”
贾蔷笑道:“你别看我,你弟弟做的甚么勾当,旁人不清楚,你不清楚么?这样的人,莫说是你弟弟,就是我爹重活过来都不行。就拿这个话去告诉你母亲,不要多想了……”
说着,又看向贾兰、贾环、贾琮三人,道:“学里可教了《大燕律》?”
三人忙起身道:“教了。”
贾蔷点了点头,道:“教了,也都读过,但真正放心上了没有?你们如今还小,遇到的事不多,遇到的诱惑也还不多,等再长大些,出门在外,说是贾家子弟,说是我贾蔷的族弟,又都是近支,少不得有人恭维你们,请你们吃酒,送你们金银女人,请你们去逛青楼,去嫖,去赌,去欺男霸女……
贾琏遇到这样的事,史家也是,王仁也是,还有金陵老家的那些族人,数以百计。将来,你们也一定会遇到。
当你们遇到这样的事后,不妨想想今日这些人的下场。史家那个侯爷,爵位与我都一样了,可这一回,却是必死无疑,保龄侯府除爵,他那些儿子,一个都跑不掉。
若不是看在老太太出自史家,我托了人情,将一些妇孺救下,史家保龄侯这一支也就绝了户了。
等以后你们长大了,也遇到了这样的事,落得和他们一样的下场,我不妨现在就给你们一个答案,也好绝了你们的念想……
家族是不会出手救你们的,不仅不会救,还会将为家族蒙羞的人开革出族。
有我在,就没人能随意欺负得了你们。
但这不是你们去欺负别人行凶作恶的底气,你们当然也可以去做,但后果,需要你们自己来承担。
都记下了?”
三人起身应下后,贾环的脸色最是纠结。
他没想到,长大后还会遇到这样的好事,要是能早点来给他送银子送宴席送女人就好了……
不过他也只是敢想想,天生胆小,果真给他这些,他还未必敢要。
“行了,就借这个档口说两句,饭菜好了没有?有点饿了。”
贾蔷让三人起身后,问李纨道。
李纨忙笑着打发素云去上饭菜,又问凤姐儿道:“你在不在这用饭?先前瞧你在老太太那用过了……”
凤姐儿生生气笑,道:“大嫂子你可抠唆的,简直就是个拔光毛的铁公鸡!”
又看向贾蔷道:“不让你去捞人,那些孩子的惨样我也瞧见了,当时也恨不能将那些坏人拿铁钎子都扎透了喂狗。如今,我虽不怕阴德福报之说,却也想为孩子积些福。”
说罢,笑着离开了。
等凤姐儿走后,李纨倒有些不好意思了,道:“并不是要赶她走,只是这几个孩子见着她都不自在,害怕。我还想着你同他们多说说做人做事的道理……”
她虽然是个小气抠门的,但还不至于请不起凤姐儿一个东道,多一双筷子的事罢了。
只是凤姐儿太要强,她要在,必没三个孩子开口的余地,所以才赶的人……
贾蔷笑道:“没甚么,一家人相处,哪还需处处小心?明儿就好了。”
李纨还是不放心,让素云端了几份好菜给凤姐儿送了过去。
等饭菜上齐后,贾蔷同李纨笑道:“大婶婶瞧着,兰哥儿可长进了没有?”
李纨看着贾蔷笑道:“长进了许多呢!”
二人对视一眼后,移开了目光,贾蔷看向贾兰,道:“这才只是起步,连皮毛都不算甚么。明年学里还会再来一批先生,会教你们知道,这天到底有多大,海究竟有多广。唯有戒骄戒躁,虚心学习,将来方可成大器。”
贾兰又领命后,贾蔷笑道:“吃罢,吃完再说。”
说完,开始扫荡……
尽管都听说过贾蔷吃饭多,可贾兰、贾环、贾琮三人并未真切见过。
这回可算开了眼了,眼睁睁的看着一桌子菜配着一桶米饭,下了贾蔷的肚子。
可看起来,他也没见肚子高高鼓起……
等用罢番后,贾蔷心满意足的呼出了口气,同李纨笑道:“多谢大婶婶招待!”
李纨似被他的吃相惊呆了,直到贾蔷开口,她才回过神来,俏脸飞霞,笑道:“虽每次总知道你吃的多,可每回见了,仍觉得……了不得。”
贾蔷笑了笑,道:“吃得多,力气大。”
李纨闻言,俏脸愈发滚烫,点头道:“是啊,吃多些力气真大……兰儿,你们也多吃点,和你大兄学。”
贾蔷回过头来看着三人道:“兰哥儿饭量还行,贾环吃的就太少了。至于贾琮……在学里可还习惯?”
贾琮也没奢望贾蔷能喊他一声三叔,得问后还起身道:“多谢族长垂问,还习惯。只是,对八股文章着实学不下去。倒是书舍里有不少船坞书籍,我瞧着还有趣些,书舍里的夫子也说,我在这方面有天赋。”
贾蔷闻言眼睛一亮,笑道:“若如此,是好事啊!未来百年内,造船业都将是炙手可热的门道,明岁书院里恰巧会有这方面的先生来教。你果真有天赋,不学八股文章也不妨事。”
贾琮听闻此言,登时大喜过望。
贾环满脸羡慕的看着他,道:“要是我也会你雕的那些木船就好了……”
贾蔷问贾环道:“你又喜欢甚么?”
贾环低着头不敢说话,贾兰和他还算要好,拉了拉他胳膊,让他开口。
贾环许是太紧张,肩头又偏了些,耷眉臊眼道:“我……我喜欢银子。”
一旁李纨笑了出来,贾兰气的瞪他一眼后,同贾蔷道:“兄长,环三叔术算在学舍里算是上等的。”
李纨闻言有些笑不出来了,她素来教诲贾兰莫管闲事,如今看着,怎么……
不过又见贾蔷竟是赞许的目光,迟疑了下,她到底未训斥。
贾蔷同贾兰道:“能发现身边人的优劣,能鼓舞表扬而不是嫉妒别人的长处,兰哥儿果然长进了。”
贾兰小脸自豪,一直闷声的贾琮也主动开口了,道:“他现在是学舍的舍长,大家服他。”
李纨闻言惊喜,问贾兰道:“你怎没同娘说此事?”
贾兰有些不好意思笑道:“这个舍长,就是帮先生收发课业的,不算甚么。”
李纨仍是高兴,贾蔷则同贾环道:“术算之道,学的好了,将来也大有成就,好好用心。若明岁岁考你能达到术算第一,也免了你的八股文章。”
贾环既高兴,又觉得担忧,他觉得未必能考到第一,不过若是努力一番,说不准运气够了就行。
吃喝罢,话也谈完,贾蔷就要起身告辞了,太晚了。
李纨和贾兰等一道将他送出院门外,临出门时,李纨又埋怨了句:“你还说他们长进懂事了,都这样晚了,还要去贾菌家一道胡闹,住人家里……”
贾蔷闻言回头看去,李纨正低头瞪着赔笑的贾兰、贾环等人。
贾蔷看了过去,贾兰忙道:“原约好的,等过年时因要准备迎接皇贵妃省亲,怕不得闲。”
贾蔷呵呵了声,笑道:“好,那就去罢,不过不要闹的太晚,扰了三婶婶歇息。另外,不要让你娘担忧,她很关心你。”
贾兰见贾蔷未阻拦,三人都大喜,连连保证断不会。
李纨嗔道:“要是闹过了三更天,往后就再不许去了。”
贾蔷与李纨点了点头笑笑后,转身离去……
……
PS:李纨那个番儿,只是个彩蛋,开放式的,可以有,也可以没有,不影响正文。咳咳,这章还有个,但也和正文没多大关系,毕竟我是正经人!
另外,没订庶子的书友能不能帮忙订一下,也没个完本推,只能慢慢熬,还差一丢丢就万订了……
第七百九十四章 景阳钟响
夜色渐深。
宁国府,宁安堂。
书房内。
贾蔷正在凝神处置着几案上一封封德林号和夜枭送上来的文书信件。
以德林号如今的势力,即便他十分信重各路独当一面的掌柜,可由他们筛选过一遍后,仍要由他来拍板的文书,依旧不少。
更不用说,夜枭每日搜集的情报,车载斗量。
夜枭没有能力布局天下,贾蔷也不准备如此做,那要花费的财力、人力、物力,着实不是一个德林号就能担负的起的,也没必要。
但是布控京城,布局德林号各省分号,却是力所能及,且有必要的。
旁的不说,这一年因夜枭监控而处置的分号掌柜和伙计,就不下八十人。
人心之贪婪,从不会消失,无论古今,不分中外。
而布控京城,自然更是重中之重。
一年过去,当初从扬州带来又使假死之计脱身的三百余好手,早已融入京城的各处角落里。
或是王府的奴仆,或是相府的厨子,或是公府的乳娘,或是侯府的门子……
以海量金银铺路,让他们不仅站稳的脚跟,还发展出了下线。
稳定,隐秘。
因从未做出伤害主家的事,又总能将差事办稳妥,所以这些夜枭扎的越来越稳,在各处也渐渐受到重用。
再有二三年时间,这种网就会越来越细密,也越来越结实。
若只是用来自保,想来绰绰有余……
“爷,该歇息了!”
将近子时之时,继香菱、晴雯之后,平儿也来招呼相劝。
贾蔷指了指几案上如小山般高的纸笺,苦笑道:“到年关了,许多事都拖不得了。涉及各处伙计年节时怎么排班发节钱,怎么涨薪酬,还有哪处该新增门铺,哪处赔钱的该关门,这些都要我来亲自定夺。”
平儿闻言唬了一跳,道:“还有赔钱的门号?”
贾蔷摇头笑道:“这世上哪有包赚不赔的营生?不过倒不是东西商货不好,而是地方望族巨室的联手打压。不明着来,却暗中鼓动威胁当地百姓不许采买德林号的商货。若是十分富裕的地方,那自然要想法子打开局面。可是有些地方,实在不算富裕,也赚不到许多钱,所以就战略性的退出。”
平儿却觉着这样后退不是贾蔷的性子,因此笑道:“爷必还有后手罢?”
贾蔷将她招至跟前,抱于膝上,笑道:“后手?当然有后手,后手就是咱们的商货太好了。同样的婴孩车,眼下虽不说满大街都是,但贩卖这些东西的门号绝不在少数。可是为甚么西斜街那边的婴孩车始终供不应求?”
平儿按住在她身前作怪的手,俏脸飞红,羞笑道:“是因为,咱们的婴孩车太好了?”
贾蔷点头道:“那是自然,咱们用各种新式车床做出来的小零件,虽不起眼,却能让各样商货,如婴孩车、婴孩床、各式顽具都更精美。他们那些人,惯是表面道貌岸然满口仁义道德像个君子,背地里却是男娼女盗无恶不作的人渣,虽在当地未买,却还是打发人到临近州府去买。自家悄悄用着,还要在当地赶绝德林号,可笑之极。他们却不知道,原不过就是为了赚他们的银子罢了。那样贵,寻常百姓哪里用得起……”
平儿闻言,不再理会其他的事,而是看着贾蔷娇声问道:“那爷以为,你又是甚么样的人?”
贾蔷探入衣襟里的手握住一处要害,笑道:“爷从里到外都是人渣,你没听外面都是怎么说的?但爷和他们不同,爷于大义上从不亏欠。”
就私德而言,他的确不是甚么好人,就如同前世那些爱看番外的LSP一样,皆是渣渣。
但若有一日国有难,慷慨就义之勇士中,必多是此辈。
平儿将螓首靠在贾蔷肩头,点点头,气息微喘道:“爷就是让女儿家爱煞了,爱到骨子里的……人渣!二婶婶偷完,连旁个也不放过!真真是……坏透了!”
看着她娇俏的模样,贾蔷一时大为心动,不敢没等他下手,平儿却一个扭身从他怀中站起,笑颜如花的闪过贾蔷的手,道:“不打搅爷做事了,爷可要早点歇息哟!”
说罢,转身笑着离了书房。
这蹄子,还在生那晚的气……
贾蔷暗自摇了摇头后,继续处理公事。
一直快过三更天了,他才放下笔,伸了个懒腰,看着几案上最后一本文案,沉吟稍许……
赵国公府那个老鬼了不得啊,姜家都开始“秘密”筹备起寿衣棺栋了。
呵。
就是摸不准,这姜老鬼到底准备怎么布这一局……
他摇了摇头,合上文书,将一整摞标注绝密二字的信笺抱入外间,那里有一个专门销毁焚烧的火盆,直到看着文书烧尽,封住火盆后,贾蔷方才起身,离了书房……
……
翌日清晨,天蒙蒙亮。
贾蔷正在书房里间的卧房酣睡,就听到有人在连续敲门……
贾蔷带着些起床气去开门,就见吴嬷嬷道:“侯爷,前面传话进来,说赵国公府来人请侯爷去一趟,好像老公爷快不行了。”
贾蔷闻言猛地一惊,困意散尽,回头披了件斗篷,就大步出去。
至仪门外,看到赵国公府来人,是姜泰。
贾蔷目光清冷的审视着来人那张地瓜脸,问道:“怎么回事?好端端的,老公爷怎就突然快不行了?”
姜泰面色沮丧焦急,摇头道:“不知……”
“不知?”
贾蔷皱眉道:“你连这都不知道,谁让你来寻本侯的?”
姜泰道:“半夜太医院院判还有宫里两位老供奉都到了,急救了两个时辰后,老公爷醒来说要见侯爷,让我来请……”
贾蔷闻言,倒吸了口凉气。
这老鬼好毒啊,这么个大戏,是为了将他兜进去?
还有,宫里又是甚么意思?
若非当日和林如海分析透彻,将思路理清,换个人,即便当初有了怀疑,此刻也会动摇。
但贾蔷不同,得受林如海教诲后,他知道如何在一团乱麻中排除干扰,坚定最初的判断。
有了这个坚定,再一反向推想,就发现不对之处。
若果真姜铎要死,这会儿御驾怕是已经落在赵国公府了,不比要见他一个连个正经官位都没有的喽啰强得多?
不过,即便有七成把握认定是这老鬼在设套挖坑,贾蔷仍不得不配合将这场大戏唱下去。
因为宫里也下场了……
就是不知道,这场大戏是为了彻底清理军方,还是连他也一并兜进去……
只是,无论哪一个,眼下都还不到时候罢?
……
石碑胡同,赵国公府。
贾蔷到来后,就看到国公府已经戒严。
大燕制,国公可拥有八百亲兵。
虽然为了避嫌,除了最初的开国一脉外,也只有英国公和成国公两位元平国公实在拥有过。
等景初帝联合赵国公、荣国公诛除二公,又圈禁其他三位实权国公后,各府亲兵数目愈发成了摆设,国公府亦不超过百数。
所以此刻前来为赵国公府戒严护卫的,是宫中龙禁尉。
便是当初开国时最显赫的四王八公,都未曾有过这等礼遇。
敬义堂上。
贾蔷随姜泰进门,就看到姜家姜保、姜平、姜宁三子并诸孙,众星捧月似的围着正中端坐的皇四子恪荣郡王李时。
“贾蔷,本王都不知道,你这样受人喜欢。老公爷被救醒过来,第一句话是谢皇恩,第二句话便是想见你。你好大的体面!”
李时满面春风,笑的和煦,看到贾蔷好似先前的矛盾都不存在一般,还开起了顽笑。
贾蔷拱手见礼罢,摇头“啧”了声,道:“老公爷怕是老糊涂了,这会儿将我请来,莫非是担心他没了,贾家会悔亲?怎么可能,老头儿想多了……”
此言一出,姜家人脸色都不大好看了。
当谁愿意把姜家女嫁入贾家不成?
贾家那个废物草包,如何配得上姜家贵女?
更别说,贾家的风评……
当上某人的婶婶,名节就要受到影响。
李时亦是笑骂道:“孤王看你就是被母后宠坏了,整日里和小五一起胡闹。对老公爷,便是皇上都礼敬三分,你就敢胡乱称呼?”
贾蔷打了个哈哈,心里腻味的不行,即便知道这是场面话,可分明心里恨不得扒皮抽筋,面上再这样亲近,着实没甚么兴趣。
他道:“老公爷这会儿可醒着?我去瞧瞧。这个时候寻我来,还真是让人有些害怕……不会想着连我一道带走罢?”
李时哭笑不得,警告道:“你再浑说,孤王回宫告诉皇上了!”
贾蔷哈哈一笑,随姜泰往里面去了。
等他入内后,姜平连连摇头叹息道:“实在想不明白,父亲是如何想的。就这性子,见了王爷都如此跳脱,迟早是取祸之根!还有贾家那名声……”
李时闻言眼睛微眯,心里呵呵了声,面上却大度道:“诶,不妨事。贾蔷于国有功,林相更是大功于社稷,为父皇所倚重。毕竟年纪还小,活泼些也能理解。至于那些市井谣言,不足为信。”
说起来,姜家的笑话丝毫不比贾家少。
贾家是个少年人倒也罢了,姜家是那老鬼,和儿媳、孙媳的艳色情史,在市井中广为流传。
大哥就莫要笑二哥了……
李时本想回宫,可心里也十分好奇,姜铎寻贾蔷到底为了何事,因此又停留下来,等待里面的消息……
……
神京城北门德胜门,门楼女墙上,忽地,城门卒打起旗语来:
有不明骑兵奔来。
门楼下城门将见之,忙指挥门卒布防。
未几,就见二骑身影出现在官道上。
披着羊皮袄,内里则是边军军服,背后,背的则是红翎箭。
见此,城门将面色剧变,立刻让城门卒撤下拒马,疏通城门道路。
这是有十万紧急军情时,才会有这般红翎信使急递进京。
等二骑连停也未停,狂飙突进入了城门后,城门将唏嘘的望向北边,难道果真出事了?
果不其然,没过半个时辰,皇城方向,就遥遥有景阳钟声敲响……
……
第七百九十六章 不可放虎归山!
赵国公府敬义堂内间,听闻贾蔷之言,几个妇人都气坏了。
邹氏恼道:“侯爷只看在年岁的份上,也该多些敬意才是。”
贾蔷看向邹氏笑道:“夫人何须着恼?老公爷今年都快一百了,往前推十年闭眼都是喜丧。他活太久了,把姜家气运都吸干了,不然这会儿来寻我做甚么?”
既然姜铎想让他往这方面想,他就顺着这老鬼来就是。
贾蔷倒想看看,这活成精的老鬼到底是为哪般?
姜铎吃力的摆了摆手,让邹氏等人退去后,贾蔷寻了个把椅子靠前坐下,看着姜铎道:“这样急着寻我来,可是为了两家的亲事,还是为了上回说妥了的事?我答应过的事,没有不作数的。”
姜铎“唔唔”了两声,喉咙里如同堵了一口痰,“荷荷”了好一会儿,扭头往旁边的帕子上吐了口后,任由口涎低落嘴角,看着贾蔷无力道:“我快死了……”
贾蔷点了点头,道:“是好事。”见姜铎老眼无神的看着他,贾蔷笑了笑,道:“你老公爷活的太累,为了姜家,算尽天下,可再怎样,也不可能活到二百岁罢?所以,早一日让他们独自面对风雨洗礼,是好事。”
姜铎没毛的眉头挑了挑,瘪了瘪嘴,似乎多了些精神头,哼哼道:“你要是老子的孙子,老子早就闭眼了。哪怕是孙女婿也成啊……可惜啊。小子,你真是精明到骨头里了。说说看,上回说的再联一门亲事的事,如何啊?”
贾蔷自知姜铎看穿了他,看出他知道其有后手,倒也不奇怪,没有超前先知的知识,没有对历史大势的判断,没有林如海在背后支撑指点,贾蔷终究不过中人之姿罢了。
这个自知之明,是他始终保有的认知,因此常怀敬畏和谨慎。
贾蔷摇了摇头,道:“不好,你老也别费唾沫了,没得商量。”
见他严防死守警惕提防到了这个地步,姜铎颤巍巍的伸手抹了把光秃秃的脑袋上的几根杂毛,咂摸了下嘴,似在感慨世道越来越复杂,毛头小子都不好骗了,既然没入坑,那就是另一种路数了……
姜铎也猜到了,贾蔷多半未必能看破他,但那位林如海,却不是个省心的。
运道不好哇,临了遇到了这样的人物。
果然要走颓势了不成……
“贾小子,你也忒多疑了些。即便老夫临死前想安稳一些,可再如何,也牵扯不到你身上不是?难道老夫是糊涂的,看不到你和后族结亲,与皇后、皇子亲厚?难道老夫看不到你后面的林如海?果真想对付你,就得连他们一并对付了,可老夫如今就剩一口气,能对付得了?咳咳咳……你啊,人不大,心却多疑。”
贾蔷看着明明快死了,此刻还喋喋不休的姜铎,目光怪异道:“我说甚么了么?”
姜铎“嘿”了声,显然觉得这不要面皮的对手十分有趣,不过眼睛又黯淡了下去,道:“不成喽,若是再年轻上十岁……五岁也好,老夫还能和你们师徒过过招,如今就只能让你们欺负喽!说那么几句话,就连人影儿都看不清了……唉,快到时候了……”
贾蔷坐在一旁,看着这个老戏骨不停的飙戏,笑道:“人都有这一天,你老能善终,已是福报,看开些罢。至于你有甚么后手,我劝你老最好莫要将贾家算进去,无论是做刀,还是当盾顶雷。不是我胆小怕事,而是我真心不想将精力耗费在大燕国内,扬州那边的海船都造好骨架了……且我素来向你老学习,从第一天起就准备好了后手。即便我死了,我的后手也一定会将背后之人斩尽杀绝,留下一只鸡,我挣下的那些金山银海都算是虚的。你老是亲眼见识过我发飙的,其实是没甚么底线的。”
姜铎闻言,深深看了贾蔷一眼,当初为了林如海之女,当夜这混帐就要带着上千丁勇屠了赵国公府。
这小子,的确没甚么底线……
他干咳了数声后,缓缓摇头道:“说你想多了,你还不信。老夫都老成这样,快死了,还能动得哪个……至少,不会碍着你甚么事。好了,今日叫你来,就是想问问亲事,要尽快办了,不然老夫果真拖不起了。
另外,小子,老夫将死之人,劝你一言。你极懂得明哲保身之道,远离官场军权,是好事,但也要提防过犹不及。你不贪权,不贪财,连名都不好,你倒是做的光棍儿了,却不想想,你给皇上留下余地了没有?
你这样的臣子,让皇上想真正亲近,都无法亲近呐。莫说皇上,换谁也不敢!
也容易生出疏离之心,更容易起忌惮。王莽谦恭未篡时,无端的你这么避讳,又是为哪般?
贾小子,你自己想想,皇上待你果真如传闻中那般,与皇子同等?”
贾蔷闻言登时惊觉,颇似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隆安帝对他的态度,确实不对,至少远不像传言中那样,和皇子无异。
现在想来,原来是他这个“职场小白”,没给“上司”留下甚么余地。
当上位者自以为无法控制领导下属时,又怎会亲近的起来?
这老头儿真是……说的在理。
可是他先生林如海为何从未点醒过他?
似是看出了贾蔷的疑惑,姜铎“嚯嚯”笑了笑,眼神虽然愈发黯淡,气也很喘了,却还是道:“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倒也未必想不到这点,只是你总说不得已才入的官场,林如海心中原就愧疚,自然不会再强迫你做官得权……贾蔷啊,这份提点,可算得上是个人情?”
贾蔷正在心中消化着此事,听闻此言,登时警觉,狐疑的看着姜铎道:“甚么事?”
姜铎声音愈发微弱,上气难接下气,有些艰难道:“帮老夫一个忙,不要……不要让董家……董家那一伙……重回九边。放虎……归山,后患……”
未说完此言,正好听闻遥遥有钟声传来,贾蔷眼眸霍然圆睁,再回头看姜铎,业已昏睡了过去……
……
“贾蔷,国公爷如何了?”
外厅,正等不及准备先一步回宫的李时看到贾蔷出来,走到门口又顿住了脚,回过头来问道。
此刻他还是有些尴尬的,一只脚在门外,一只脚在门里。出去不甘心,进去又似是去见贾蔷……
贾蔷面色沉重的摇了摇头,在姜家人面色大变中,道:“昏睡过去了。”
姜家人:“……”
李时也抽了抽嘴角,问道:“老公爷可说了甚么,要本王转呈宫里的?”
贾蔷摇了摇头,道:“没有。”就不再多言。
李时愈发下不来台,姜铎醒来后,除了谢恩宫里,第一件事就是找贾蔷,若说里面没事,谁信?
贾蔷不说,显然是没将他放在眼里。
不过李时却不会再多问甚么了,他觉着那只会自取其辱。
深深看了贾蔷一眼后,转身阔步离去。
只是出了国公府大门,乘王轿往皇城走去,没走多远,却又听到那道让他心生厌恶的声音:
“驾!”
“驾驾!”
李时一把掀开轿帘,侧眸向前看去,果然,就见贾蔷率领亲兵骑马往皇城飞奔而去的身影。
“这个该死的混帐!!”
……
乾清门。
景阳钟连响九九八十一下,至尊驾崩。
连响七十二下,皇太后、皇后薨。
连响六十四下,王太子薨。
连响十二下,则为突发紧急国事,在京文武勋臣,凡是有官身够资格上朝的,皆要在最短的时间内上朝。
有延误耽搁者,重罪。
论理,贾蔷交还了绣衣卫指挥使和内务府总管大臣之职后,是没资格上朝的……
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一职压根就不在大燕职官序列内,五城指挥,上官是步军统领衙门。
大燕勋贵那么多,算上宗室,加起来上不了千也有大几百。
有爵无官者,或者无三品以上官职者,就不要去作样子了。
这也是当初贾母抱怨贾赦放着好好的官不做,只一味的在家吃酒养小老婆的缘故……
但贾蔷强要上朝,也没人能说甚么,毕竟隆安帝许给他的这个都指挥,正好五品过线,又是实权官。
只是他素来不参与朝政,今日陡然出现在御门,好些人都不知所措。
巡殿御史甚至不知道该将他安排在哪……
还是贾蔷提醒道:“本侯虽只是武侯,却有钦赐斗牛服。”
巡殿御史闻言扯了扯嘴角,看了贾蔷好半晌后,回去同翰林院掌院学士商议了番,就将他引至武勋之首……
隆安帝并诸军机看到这一幕,也都默然不语,却也没人撵他。
一双双审视狐疑的目光打量着这位朝堂上的新人,林如海只看了眼,贾蔷与他拱手一礼后,微笑颔首不语。
宗室中,四皇子李时赶至时,还要站在大宗令忠顺亲王之后,居然落后贾蔷一个身位。
看到这一幕,李时脸色有些精彩……
一个时辰后,文武百官到齐,山呼万岁后,隆安帝第一句话,却是看向贾蔷问道:“老国公可还安好?”
显然,姜铎醒来要见贾蔷的消息,已经传回宫里……
贾蔷躬身答道:“回皇上,并不算好,浑浑噩噩的,说话还流了好多口水,把毯直接吐在床上……”
隆安帝闻言眉头皱了皱,沉声问道:“老国公与你说了甚么?”
贾蔷答道:“皇上,听到钟声,老公爷猜测,许是边关蒙古又在闹事。老公爷临昏迷前让臣转告皇上,此时非开国艰难之时,边患早已不能成为大燕腹心大患。只要天下平稳,京城平稳,即便边关偶有失利,也不过是疥癣之疾。老公爷还说,他时候快到了,京城不能没人镇守,才从边关调回来的宣德侯等九人,不到国事不忍言之时,不能轻动。只要他们在,京城则安,社稷则安……说完,就昏死过去了,这会儿应该还在抢救。”
隆安帝闻言,面上露出悲戚之色,道:“赵国公乃国之柱石,忠心于国,忠心于朕。此等金玉良言,朕必牢记于心。”
武勋队列中,贾蔷身后便是宣德侯董辅。
董辅面色肃穆,看向贾蔷的后脑勺,目光有些深沉……
感觉到后脑勺的凉气,贾蔷似乎忽然开了窍,想明白姜铎此计之深意了。
董辅再积大功,就要封国公了。
到那时,显然又是一个赵国公……
嗯?那这场边患,到底是真是假?
贾蔷忽然想到了一个毛骨悚然的可能……
难怪都说,军方的水,比朝堂上更深!
都他娘的狠角色……
记得宣德侯董辅总兵宣府,就看到底是不是宣府出事了!
念头刚生起,就听隆安帝沉声道:“宣府镇以八百里加急急递进京,贞元六年腊月二十三,卫拉特蒙古八万铁骑奇袭宣府。虽守城官军浴血奋战,打退五千鞑子先锋,但敌军势大,城中又有内贼作乱应合,宣府危急,请朝廷紧急派兵来援!最重要的是,请天子亲军,前往宣府尽诛内贼!”
……
第七百九十七章 臣请命,出征宣府!
“宣府,南屏京师,后控沙漠,左扼居庸之险,右拥云中之固,诚边陲重地,绝不可失!”
“宣府山川纠纷,地险而狭,分屯建将倍于他镇,是以气势完固号称易守,然距京师不四百里,锁钥所寄,一旦有失,后果不堪设想!”
“敌军八万之数,宣镇今时兵马又是多少?兵几何?将几何?”
“朝廷当从何处调兵,何处调粮饷草秣?”
“今岁草原白灾严重,是甚么缘故,即便是想打草谷,也该等到春时雪化。这个时候蒙古南下,到底为何?”
听闻隆安帝之言后,御门内百官如同炸了锅般,或言宣府之重要,或思索如何对敌,能否应敌,或怀疑起敌人为何此时来攻。
宣德侯董辅是前任宣镇总兵,待巡殿御史肃静了御门后,他同隆安帝躬身答道:“宣府于臣离任回京时,马步官荤十五万一千四百五十二员名,战驽马匹共计五万五千二百七十四匹。除总兵、副总兵外,另有参将七人,游击三人,守备三十一人……”
听闻此言,百官中大部分人海松了口气,纷纷言道:“这等冰雪天气,又兵多将广,当无忧矣。”
然而分管兵部的军机大学士李晗却沉声道:“宣府边垣一千一百一十六里,边墩一千二百七十四座,冲口一百九十二处!这十五万兵马分散开来,又有多少?宣德侯,宣府镇城内,有兵马几何?”
董辅顿了顿后,答道:“原记额三万。”
韩彬回过头来问道:“实在官军多少?”
董辅道:“不到两万。”
此言一出,御门登时炸了!
“祸国殃民!”
“喝兵血之国贼!”
“当斩!”
“当诛!”
巡殿御史不得不再度出面,肃静朝堂。
韩彬又问:“宣府原额兵丁十五万,实在官军几何?”
董辅面无表情道:“八万三千三百零四员。”
韩彬点了点头后,同隆安帝道:“此罪,怪不到宣德侯头上。自景初朝起,朝堂每岁发与九边的军资,岁岁递减。至景初二十五年时,便已不足世祖朝之六成。草原安稳了超过三十年,纵偶有摩擦,也不过百余人计,不会超过千人。如今岁之患,确实罕见。”
董辅心中沉重,但也庆幸有一个明事理的首辅。
其实何止不足六成,世祖朝时,户部兵部那些官儿还不敢如今时今日这般明目张胆的克扣军饷。
如今层层盘剥克扣下来,别说到军卒手上,便是到宣府,能余四成都是朝廷仁慈。
通常而言,不到三成。
再到军卒手里……
可是这个话,也只韩彬这样的清望隆厚之人可讲。
他这个武将若说,不用三天,弹劾他跋扈心存不轨的折子,就能淹没天子御案。
文武殊途,古来如此。
隆安帝问道:“今淮安侯华文总镇宣府,他能不能防得住?”
董辅心中一叹,若无赵国公那条老狗多嘴,今日必有人保他北上。
待以不到二万边军击退来犯敌酋,甚至调集强军歼灭之,立下灭国之功,即可更进一步,真正接手姜老狗死后留下的空白,成为军中第一人。
可惜,这个时候再提此事,痕迹就明显了。
董辅心中遗憾,亦大恨姜铎临死还要阻其道路,只是又不屑其垂死挣扎,错过这次,难道还没有下一回?老狗还能再活几年?
因而躬身答道:“淮安侯亦是老成持重之人,有其以坚城为据,若能上下齐心防守,这等天时,虽十万大军不能破。”
隆安帝点了点头,目光在其身上凝了凝。
身为天子,他自然知道军中高层的暗斗,对于董辅,他是放心的。
但也不会完全没有猜疑……
只是若能上下齐心防守?那若不能上下齐心,又当如何?
如今的宣府,能上下齐心防守么……
“华文所言,宣镇内贼又是怎么回事?”
董辅顿了顿又道:“宣府临近草原,多有外地商贾在镇城开设商号,与草原通商。”
这一下,御门内又破口大骂起来:
“商贾贱籍,重利忘义!”
“彼辈不事生产,倒买倒卖,渔利百姓!”
“那些商贾,不读圣贤文章,不修礼仪道德,勾结胡虏为孽,实在该杀!”
隆安帝皱眉道:“如此悖逆商家,宣镇处置不得?还要朝廷派下天子亲军?”
林如海淡淡道:“皇上,彼辈劣商,为少交户税关税,早早买通边关文武守将,成为当地坐地大户。甚至,许多族中子弟就在军中。淮安侯才去宣府不到一年,强龙难压地头蛇也是有的。”
隆安帝皱眉道:“若是如此,即便朝廷派下绣衣卫去,那些人就能畏威畏德了?”
林如海道:“需派下有分量之人前去肃清,彼辈或敢暗中动用手脚,却不敢谋逆造反!”
左骧、张谷等看向李晗,他这个分掌兵部的军机大学士,应该是最有分量的了。
李晗也有自知之明,出列道:“臣愿前往!”
隆安帝却摇头道:“为了肃清一些跳梁小丑,就要出动朕的军机大学士,太抬举他们了!”
他心里倒有一个人选,缓缓道:“李景来了没有?”
宝郡王李景原在兵部观政,因上回李暄被下毒一案,提剑要杀宁王,又因内务府钱庄一事,打了李时,因此被罢了观政之权,今日没来上朝。
隆安帝此时发问,显然另有深意。
听闻此言,恪荣郡王李时心里都顾不得再恨贾蔷了,面色忍不住的变了变。
皇长子,嫡长子的身份,果然这样重要么?
都到了这个地步,还要往李景身上添加军功!
好在,没等隆安帝挑明,左骧就立刻出面,道:“皇上,宣府直面兵危,此时已成凶地。再者兵少将寡,若宝郡王前去,势必会让宣镇分心,实无必要。”
隆安帝闻言心中一叹,只能作罢。
只是,皇子不能去,宗室不能轻离,也没多大用处,元平功臣要么才被寻罪大举清洗下来,要么如董辅这般,才被姜铎老鬼栓在了京城,还能派谁前往?
李时思索稍许,心头忽地一动,出列道:“父皇,儿臣举荐一人。”
隆安帝淡淡问道:“何人?”
李时道:“宣德侯世子,董川!宣德侯府久镇宣府,虽宣德侯不好轻离京畿,可宣德侯世子却能走一遭!”
隆安帝面无表情道:“不够。”
张谷同李时道:“一个武侯世子,威不足以肃清内贼。官场上素来讲究人走茶凉,宣德侯府在军中或许还有威望,可对那些商号大族……”
李晗却忽然笑道:“皇上,一个宣德侯世子不足,臣再举荐一人,必可足矣。”
隆安帝问道:“何人?”
李晗看向武勋之首,道:“宁侯贾蔷!”
隆安帝:“……”
满朝文武一阵沉默后,纷纷将目光看向贾蔷。
抛去一些别的干扰因素,贾蔷的确是合适的人选。
他为武侯出身,还当过绣衣卫指挥使,又被天家视若异姓骨肉,宠爱非常。
虽无皇子之尊,但身份也不是寻常武勋子弟可比的。
再加上其狡诈阴险,手段狠辣,又知商事,明白商贾心思……
这么一想,还真是再合适不过。
再加上宣德侯世子这个小地头蛇为辅,简直天衣无缝。
只是……
贾蔷从不参与朝政,也无心干预这些,他是否会答应?
眼见就要年关了,听说贾家还要准备迎接皇贵妃归宁省亲,他离得开那些婶婶、嫂子,跑去冰天雪地里办事么?
“贾蔷,你怎么说?”
隆安帝淡淡问道。
林如海眼神中不无担忧的看向贾蔷,伴君如伴虎,此次若是答错了,往后贾蔷的日子不会好过……
贾蔷却未往林如海方向看,他出列躬身道:“臣虽素无才干,从无参与朝政和军国大事,但亦为世勋武侯,累受皇恩。今国有难,莫说肃清内贼奸细,便是站在城池前身先士卒马革裹尸,亦不过是臣之本分罢了。天子有命,岂有不遵之理?”
“嗯?”
隆安帝闻言眼睛一亮,黑了一清晨的脸上居然露出些笑容来,尤其是看到林如海也有些愕然的神情,哼哼笑了声,道:“朕还以为,除了出海逍遥在家快活之外,你都忘了你还是大燕武侯呢。”
贾蔷直起腰身,道:“臣若前往,还有一请。”
“朕就知道没那么容易,说说看甚么请?你总不至于想开着海船去草原罢?”
隆安帝难得开了回顽笑,群臣一边给面子大笑,一边心中腹诽,这待遇果真不同……
贾蔷却道:“臣请旨,提调火器营北上!”
隆安帝又吃一惊,贾蔷从不肯沾染兵权,连五城兵马司的兵他都不怎么带,今日又是何故?
即刻有御史反对道:“三大火器营乃天子亲军,镇守京畿要地,除非天子亲政,否则岂能离京?”
“臣弹劾宁侯居心叵测,怀有不忍言之志!”
隆安帝摆了摆手,压下此议后,问贾蔷道:“你想带兵?”
贾蔷道:“皇上,臣不知宣府事,但方才宣德侯讲的很明白,若上下齐心,宣镇不足二万兵马,也能拒敌于城郭之外。可是宣府显然做不到上下齐心,外有胡虏强敌,内有不法奸细内贼,且情况必然是到了十分棘手之境地,否则淮安侯绝不会上书朝廷请求支援。只凭臣和宣德侯世子二人凭名头就想压伏不臣,绝无可能!所以,臣请调火器营北上。一营火器兵不过三千,算上辎重驮夫,也不过六千。但据城而守,火器之威,必能给胡虏一个大大的惊喜!也能给宣镇内的不法之徒,施以灭顶之灾!
臣得皇上恩重,年不过十六之时,便恩赐于武侯贵爵。臣知道素有人诟病此事,非议皇上施恩过重。这一回,臣誓将臣之武侯之名,名副其实!
皇上,臣请命,出征宣府!”
……
第七百九十八章 多谢娘娘厚爱!
大明宫,养心殿。
隆安帝看着贾蔷,眼神明显比先前顺眼许多……
他审视了几番后,点头道:“原以为你和李暄要一直荒唐下去,总算长进了些。”
说罢,又看向林如海,道:“爱卿可放心得下?”
林如海笑道:“皇上连宝郡王都准备派出去,臣又如何会舍不得?贾家世受皇恩,贾蔷为国出力,原是分内之事。只是,到底太年轻了些,又没领过兵,不知兵法……”
隆安帝问贾蔷道:“你怎么说?”
贾蔷躬身道:“此战在守,不在攻。且臣去宣镇,自不敢轻狂自大,插手军务。以除奸为主,若事有危急时,再听淮安侯之将令行事。这一点,臣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一旁韩彬笑道:“能明白这个道理,可见是长进了。淮安侯在宣府束手束脚,毕竟才去。那些商户多和参将、游击、守备有勾连,他不敢轻动,否则容易被孤立架空。只是眼下又没有与他徐徐图之的时间,就要从京里请一个敢下辣手,不怕得罪人的人,来替他操刀。这个差事,旁人做不好,你贾蔷必定可以。不过,去了后也要注意自身安危,不要小觑外面的那些人。他们的胆子,比你想象的大的多。”
这也是左骧等不让宝郡王李景去的缘故……
以李景的性子去了那里,折在那的可能性未必没有。
到时候只推脱是蒙古人的奸细干的,朝廷还真能屠城不成?
这世道的凶恶,从来都超出人的预料……
贾蔷点头应下后,又挠了挠头问道:“臣瞧着皇上和诸位大人,怎好似并不很担心北面那八万大军?宣镇才不到两万人……就凭赵国公一句话?”
听闻此言,养心殿内君臣面色都有些古怪的笑了起来。
林如海教诲道:“敌虽有八万之众,然从白毛灾中靠牛踏马踩趟出一条道来,至宣镇,便已去了半数战力。再加上坚城所阻,又逢冬日……按理来说,无论如何,都没有冬日出兵的道理。”
李晗笑道:“许是草原遭灾太过严重,不南下就没吃的。破釜沉舟,也说不定。”
张谷提醒贾蔷道:“或许还有内奸的因素,这一次若非淮安侯华文素来缜密谨慎,提前发现了些蛛丝马迹,做了预备,说不得城池已经破了,后果不堪设想。此次虽过了关,但内奸至今未捉住,隐患重大。”
韩彬亦沉声道:“的确大意不得,我等皆知蒙古劳师远征,看似疯狂,可疯狂背后,也有天大的野心。他们未必一定在宣镇下手……当然,军略上的事,自有宣镇总兵去理会。朝廷能做的,就是尽力提供粮饷草秣。如海,可有难处?”
林如海思量稍许道:“若只供宣府一镇,并非难事。且再有十天,十万石新粮即将入库,至少可支撑三个月。眼下的难处是,该如何将粮食运过去……自神京往北,一路多山地关碍,耗费太多。征发民夫的话,这个时间点……”
韩彬斩钉截铁道:“这个时间点发生了战争,便只能在这个时间点发徭役。此事交给子升,这原是兵部驾部司的事,他责无旁贷。如海,你只管筹措粮草便是。”
李晗在一旁苦笑不已,兵部驾部司,那群废物大爷们,把粮草运到宣府,怕得用一个月的功夫。看来,只能下狠手了……
贾蔷忽道:“其实有一种更好的法子,不伤民力,不生民怨,只是不知朝廷敢不敢用。”
李晗忙道:“有甚么法子就快说,虽说是治大国如烹小鲜,但朝廷的胆子若不大,也不会推行新政了。”
贾蔷点了点头,道:“何不将运粮的差事,交给京城六大车马行?以公正的市价给银子,让他们保证将粮食运到宣镇。出点银子就能解决的事,何苦大年下的,征发徭役,让百姓过不好年,且一路损耗比让车马行送的还贵。”
隆安帝闻言,看向韩彬等人。
以商贾来参与军国之事,从来都是犯忌讳的事。
当年盐商运粮至九边以换取盐引,解决了朝廷多大的难题,可是只因商贾贱业,不可参与国事就废黜了。
当然,根本原因还是在于有人眼红盐商凭借商囤得盐引所得之巨利,强行插手夺了。
最后落得个一地鸡毛,那些人又将罪名扣在了盐引商囤上……
如今若是以此法来运行,怕是物议不小。
韩彬看向贾蔷,沉声道:“车马行可有把握准时运达?”
贾蔷道:“只要正常给银子,且沿途关卡不许克扣勒索,绝对比户部征发民役先到。而且,还能让百姓得利赚钱养家。”
左骧忍笑道:“贾蔷,老夫怎记得,京城最大的车马行,就有你一份。”
贾蔷正色点头道:“没错!”
“哈哈哈!”
张谷在一旁忍不住大笑起来。
李晗则笑道:“若如此,那我反倒更放心些。”
看着这些君臣脸上的笑容,似乎果真没有担忧边患,贾蔷心里大概明白了甚么。
大燕如同前世的大明,但大燕没有经过土木堡之变。
所以,太祖、世祖二朝横扫天下,几乎杀绝草原漠北的骄傲荣光,至今仍在!
便连宝玉都曾亲口说过:“我亦常见官员人等多有跟从外国献俘之种,图其不畏风霜,鞍马便捷。既这等,再起个番名,叫作‘耶律雄奴’。‘雄奴’二音,又与匈奴相通,都是犬戎名姓。况且这两种人自尧舜时便为中华之患,晋唐诸朝,深受其害。幸得咱们有福,生在当今之世,大舜之正裔,圣虞之功德仁孝,赫赫格天,同天地日月亿兆不朽,所以凡历朝中跳梁猖獗之小丑,到了如今竟不用一干一戈,皆天使其拱手俛头缘远来降。我们正该作践他们,为君父生色。”
连宝玉都想作践他们,可想而知……
当然,这些君臣只是战略上藐视,战术上仍是谨慎的。
隆安帝同林如海道:“既然如此,那么粮饷草秣之事,就交给贤师徒了。”
林如海、贾蔷应下后,隆安帝又问贾蔷道:“三大火器营,你准备带哪一营去?”
贾蔷道:“朱雀营罢,赵破虏老将军有一面之缘。”
隆安帝哼哼了声,道:“朕以为你会点赵国公府的姜泰,人家不是将他托付给你了,这次不带上?”
贾蔷干笑了声,摇头道:“臣带火器营,并不是要亲自指挥,臣不懂这些。姜泰也不过个年轻人,懂多少火器营?还需要老将。只要能听令压阵就好……其实眼下的火绳枪,臣并不看在眼里。皇上,西洋如今已经有了……”
“好了好了好了!三句话说不完又拐到西天去了!”
隆安帝不耐烦摆手拦断道:“你好生将差事办妥,等将来闲暇时,随你在外面怎么折腾……去准备罢,明日一早,火器营即可启程出发。”
贾蔷告退,出了养心殿。
等他出去后,隆安帝呵呵了声,同林如海道:“林爱卿教诲有方,这个混帐如今总算知道为朝廷出些力了,不似往日,魔怔了般,所作所为,皆为了日后出海。”
林如海摇头苦笑道:“臣惭愧。”
隆安帝脸上笑容渐渐敛去,看着诸位军机大学士道:“诸位爱卿,蒙古那边到底为何突然大举犯边?果真是因白灾死伤太重,逼急了才来的么?就凭勾结几个商户,就敢劳动八万大军出征?儿戏吗?”
韩彬沉声道:“所以,一定有足够分量的朝中大员,位高权重,给予了那边足够的好处,让他们派八万人马,前来送死!!”
是谁,似乎并不难猜……
但也许,有人就想让他们,往这边猜想!
……
凤藻宫,偏殿。
贾蔷无语的看着李暄道:“王爷想去,同我说甚么?皇上就在养心殿,军机也在,你去请旨去啊。”
他刚从养心殿出来,就被凤藻宫总管太监传懿旨招了来。
一进门,李暄就跳着脚要一道去宣府。
怎么可能……
那里一团迷雾,到底谁隐藏背后不好说,但一定涉及一个巨鳄。
一旦张口,说不定就将人嚼碎成渣。
李暄也自知不靠谱,只艳羡嫉妒的看着贾蔷道:“你可得了意了,刚从南边儿浪荡了圈儿回来,又要去北地使威风。”
看着他无限向往的模样,贾蔷“嘿”了声,去与尹后见礼。
尹后着一身绣刻丝瑞草云雁广袖双丝绫鸾衣,绝美的俏脸上,一双国色天香的明媚长眸中,目光明亮。
她看着贾蔷笑道:“眼见就要过年了,又派你出去,你没和皇上闹?”
贾蔷笑道:“小事敢胡闹,国事不敢。臣又不是王爷那样不晓事的,臣知书达礼……”
“爷叫你知书达礼,爷叫你知书达礼!”
李暄气的嗷嗷叫,从旁边举起锦墩来要砸贾蔷,结果刚举起来,贾蔷轻轻一推,他就一屁墩儿坐地上了。
尹后见李暄惨叫一声唬了一跳,不过看到他随即蹦起来要和贾蔷拼命,又忙喝道:“还闹,明知打不赢还打,岂不愚蠢?”
李暄许是被怒火冲昏了头,斜眼看尹后道:“母后,您要这样说,儿臣可就不高兴了!”
尹后生生被气笑,对一旁牧笛道:“取本宫凤天尺来!”
李暄一下清醒了过来,满脸堆笑跑到跟前跪下道:“哟母后,您瞧瞧,儿臣都被贾蔷那坏羔子给气糊涂了!您拿凤天尺来是为了打贾蔷罢?儿臣帮你丫!”
尹后嗔他一眼后不理会,看向贾蔷温声道:“此去北地,兵行凶危,且莫逞强。本宫知你力气大,可刀剑无眼,伤着可不是顽笑的。翻了年,你和子瑜,还有林家姑娘的亲事就该筹备了。要好好的去,好好的回。本宫让李暄在内库中寻了些常用药物,你带了去,有备无患。记住了,绝不准贪功冒进!否则等回来后,你仔细着。”
贾蔷躬身道:“臣领旨,多谢娘娘厚爱!”
……
第七百九十九章 出征前夜,贾蔷都干了甚么
“娘娘,臣有一事,还想劳请娘娘……”
直起腰身后,贾蔷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尹后说道。
尹后笑道:“甚么事,你且说。”
贾蔷正色道:“臣出征后,家里两府皆妇孺,无一能经事者。上一回,臣下江南后,便有人为害臣家里,险酿成大祸。臣厚颜,想请娘娘在臣走后,能稍稍看顾一些贾家……”
尹后笑道:“此事你放心便是,经过上一回,应当没有再一次了。你家里那些个惹祸的,如今也都差不离儿都规矩了。”又见李暄在一旁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斜觑贾蔷,便笑道:“上一回五儿为了你可是狠闹了几回,你托本宫,不如托他。”
贾蔷却摇头道:“以臣和王爷的交情,再多说一遍,都是侮辱了友情和义气。”
李暄闻言一怔后,登时眉开眼笑起来,勾肩搭背道:“算你识相,会拍爷的马屁,哦?”
贾蔷冷笑一声道:“改明儿王爷出去耍子一圈,府上有事,我也不需你说……哎哟,我忘了,王爷离不得京,那就没法子了,只能让你……”
“曹贼住口!爷今日与你不死不休!”
看着闹成一团的二人,尹后也是哭笑不得,又暗啐一口。
看向贾蔷那张俊秀的比寻常姑娘还清秀的脸,再想想他的嗜好,不由摇头。
可不就是大戏《战宛城》里面的曹贼么?
喜欢别人的老婆,还喜欢张绣的婶婶……
不过,如今贾蔷与她母子的关系,也终于到了这一步了……
人心可用。
尹后绝美的俏脸上,一双明眸微微眯起,嘴角弯起一抹美的惊心动魄的弧度……
……
布政坊,林府。
清竹园内,黛玉听闻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整个人都懵了……
好端端的,不过一日未见,今日就要上沙场,和凶残的骚鞑子厮杀了?!
饶是她近年来等闲不哭,这会儿也因这惊人的消息揪心、恐惧的落泪……
见黛玉掉泪,贾蔷忙哄道:“我只是去查案,宣镇有背景了得的内鬼,淮安侯都奈何不得,我持天子剑前去,并不是真正带兵上战场。我兵法未学一日,也未曾真正领过一天的兵,连纸上谈兵的赵括都不如。朝廷之上的衮衮诸公疯了,才会让我领兵上战场?”
听闻这番合情合理的解释,黛玉才止住了心慌,用帕子抹去脸上的泪水后,啐贾蔷道:“真不是好人,拿这样的事来唬人,心都快麻木不能动了……”
贾蔷呵呵笑着将她揽入怀中,道:“是我的不是,没来得及说明白。这样,回头回来时,我给你带个小羊羔如何?”
黛玉连搭理他的心思也无,倚在他怀里,平息着方才起的惊慌和恐惧。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幽幽问道:“几时走?”
贾蔷道:“明日一早出发,四百里地,急行军的话,也要走上几日。”
黛玉抬起螓首,望着他道:“那……几时得回?”
贾蔷摇了摇头,道:“不知……”见黛玉神情黯淡,贾蔷嘿嘿笑了声,附耳悄声道:“我是故意出去躲一躲的,内务府钱庄的雷是个惊天大雷,如今京城百姓都知道了,我从外面弄回来好多粮食,会使得京城粮价大降,造福于民。十万石运至京城后,粮价必然下跌。连外省也会有消息,朝廷会花两千万两银子买粮回来,明年即使灾年,也能让百姓有米可吃。
这现在可我的位置被人夺了,等十万石粮食到了后,就再无后续。连这十万石粮食也会被运去打仗,到头来,连京城百姓都捞不到好处。捞不着好处是小,如今北地打仗,粮食被拉去赈济,粮价势必上涨!
到时候,里外闹将起来,有人必名声恶臭!
我若在京,少不得还会被拉去顶雷出力。可我着实不愿给厌恶的人擦屁股,所以,尽量晚些回来。
不过别难过,咱们的日子还长,我又不是官迷,往后大把的日子在一起!等我回来,咱们正好成亲,洞房花烛……”
“呸!”
黛玉原就因耳边温热而面红耳赤,听到后面这些下流话,愈发连脖颈也红了,啐了口,星眸中似泣非泣,氤氲着一层薄雾,怒视贾蔷。
贾蔷呵呵一笑,也不理紫鹃就在一旁,低头吻上了黛玉的樱唇……
……
朱朝街,丰安坊。
尹家萱慈堂。
得闻贾蔷道明来意后,尹家太夫人一面打发人去请尹子瑜,一面惊诧问道:“这满朝文武,怎叫你去?可是有人又欺负刁难你?”
二太太孙氏也气的脸发白,道:“岂有这样的道理?你如今不是只一个五城兵马司的官儿?五城兵马司还能管到宣府不成?”
大太太秦氏倒是冷静些,笑道:“你可是忘了,蔷哥儿还是一等宁国府世袭武侯?他又才任过一年绣衣卫指挥使,想来皇上有让他去的道理。他又是好欺负的?到底有林相在呢。”
尹家太夫人摇了摇头,问道:“这是皇上的意思?”
贾蔷笑道:“是军机处举荐的,皇上征询了我的意见,只是此事自然没推辞的余地。贾家世受皇恩,如今国有难,要用到我,也没道理去推辞。虽辛苦一遭,终是为国效力。只可惜眼见过年,不能来给老太太和二位太太拜年,今儿算提前拜个早年罢。”
说罢,大礼拜下。
尹家太夫人自然一迭声叫起,又笑着劝红了眼的孙氏道:“可见是老岳母瞧姑爷,越瞧越心疼。既然蔷儿是个有志气的,又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你也别落泪了。”
回头看向贾蔷,道:“尹家小门小户,家里也没出过正经将军。不懂出征前的礼数,可要准备些甚么?”
贾蔷笑道:“不用准备甚么……”
孙氏抹了泪后,怀疑道:“那戏文里不是说,将军出征前,都要新讨一房小妾圆房……”好留血脉,以防不测。
“咳咳!”
秦氏干咳两声后,好笑道:“二太太这岳母也贤惠的忒过了些罢?还准备给姑爷纳房小妾不成?”
孙氏反应过来,很是不好意思。
尹家太夫人笑着摆手道:“她是关心蔷儿,原是好意。”
贾蔷干笑两声,道:“我这次出去,主要是锄奸,不是领兵打仗,所以不必如此厚待……”
“呸!”
堂上几个妇人都笑着啐了声,说着,就见尹子瑜进来,看着贾蔷对视一笑后,被尹家太夫人招至身边。
尹家太夫人同尹子瑜道:“北疆有战事,蒙古犯边,蔷儿明日带火器营北上支援,刚宫里那些军机宰相们定下来的,临出发前,他来看看你。你有甚么同他说的?”
尹子瑜眉头蹙起,周身静韵都起了波澜,一旁丫鬟递来笔墨后,执笔书写了一行字,尹家太夫人接过笑念道:“岂有五城兵马司带兵出城远征之理?”
大太太秦氏笑道:“可见,也是挂在心上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尹家太夫人同贾蔷、尹子瑜笑道:“罢罢,你们且去里面说会儿话罢。蔷儿明早出征,事情还多,也没几许功夫在这和我们一群老太婆磨牙。”
贾蔷还未开口,尹子瑜已经站起身来。
啧,好女子!
……
养心殿内,隆安帝翻看着中车府送来的数十本密折,目光深沉。
虽然如今隆安六年即将结束,他也不算是新君了。
可在太上皇驾崩前,他始终未能真正执掌大权,所以,仍称得上是新君。
既然是新君,皇位就不会牢固,就会有人不死心,觊觎他的皇位宝座。
这让隆安帝心中难安,便是夜里,也常常惊醒。
好在,经营了数十年的中车府,带给了他莫大的安全感……
将数十本密折看完后,隆安帝闭上眼,在心中将许多事理顺,脸上浮现一抹讥讽的冷笑。
诸多德高望重且位高权重之臣,实则道貌岸然之辈。
一个个拿贾蔷那点破事顽笑嘲讽,自己家里却比贾蔷还乱十倍!
又或是拉帮结派的,又或是私下里认爹认娘的,丑态毕露。
不过,只要他们还能将差事办好,都可暂且不加理会,来日方长。
“贾蔷都做了甚么?”
想到此人明天一早就要出征了,隆安帝捏了捏眉心后,睁开眼睛问道。
对于这一次,贾蔷能勇于任事,隆安帝心里是十分满意的。
一个自主行事,还不求官不求权的臣子,实在难让人喜欢。
这也不求那也不求,是瞧不起不稀罕君王的东西么?
若天下臣子皆如此,谁还将皇帝放在眼里?
这次知道出力,还知道要权,总算长进了些。
戴权答道:“主子,宁侯自养心殿出去后,就被皇后娘娘招至了凤藻宫,五皇子闹着要一并去,宁侯托了娘娘帮助照看贾家。过了午时,宁侯去了布政坊林府,未时三刻去了朱朝街尹家,申时回了贾家。眼下,正在荣府和一家子内眷吃宴呢。”
隆安帝闻言,扯了扯嘴角,冷笑了声道:“这个混帐,一天到晚就知道招惹女人,朕看他是离了女人就活不了了!”
戴权忽地轻声道:“主子爷,荣国府那位贾琏妻子有身孕了,荣国太夫人说,那是贾琏的,又因贾琏不肖,所以大房爵位传孙不传子。这到头来,荣府爵位,岂不都成了……”
隆安帝闻言皱了皱眉,随即舒展开来,道:“理那些破事做甚么?至于传孙还是传子……且看贾蔷此次北行,到底能不能见功。果然立了大功,朕给他这个体面又如何?”
……
入夜。
荣国府,李纨房。
晚上在大花厅一道吃了晚饭后,又说了些祝福贾蔷平安之言,李纨、贾兰母子二人就回来了。
贾兰每天按时上床入睡,待看其洗漱罢上了床榻歇息后,李纨正也要去歇息,却见平儿突然来到。
李纨笑道:“都这早晚了,你怎来了?”
平儿笑道:“我们奶奶那边心里不大得意,想寻奶奶问问孩子的事,就叫我来请大奶奶去聊聊。”
李纨好笑道:“这会儿了,她倒想的多。不过这个时候,原也爱胡思乱想。罢,我过去瞧瞧便是。”说着,收拾穿戴好,又奇道:“怎是你来跑腿儿?丰儿、绘金她们呢?”
平儿笑道:“今儿正好我在这边陪她。”
李纨不再多言,往东厢同贾兰说了声,就随平儿去了……
一夜无话。
……
第八百章 天下兴亡,与商贾何干?
江南,扬州府。
齐园。
和北地相比,南省显然要会受用的多,生活节奏也舒缓许多。
更遑论,齐家这样的人间巨富。
玻璃窗子明净,有江南第一名妓抚琴,有大明寺老僧焚香诵经。
齐太忠与江南九大姓的家主坐于净室内,品茗闲谈。
褚家家主平生最好香茗,此刻吃着齐家清茶,简直如痴如醉,忍不住看向齐太忠道:“齐老兄,天下名茶,不敢说十成,我却也品过七七八八,只你这茶,吃后齿颊留香,回味甘鲜。是乌龙茶无疑,可我竟不知,世上还有这等乌龙?”
一旁欧阳家主笑道:“齐老兄以布衣结交天子,想来这好茶,是出自宫中。”
褚家家主简直不掩不屑道:“宫里能有甚么好茶?那些茶,早几十年前我就吃腻了,和齐老兄这茶比,那些不过刷锅水!”
皇权自然至高无上,可也只是至高无上。
除非京城以莫须有之名,将九大姓铲除干净,否则在他们眼里,皇权也只是皇权罢了。
又不造反,在规则之内,他们能活的比天家更自在,也更从容受用。
江南,是九姓的江南。
所以,对天家的敬意,在这里是不多的……
齐太忠笑了笑,道:“这本不是在世面上流通的茶,贾小子不知从哪里得了几株茶王宝树,一年也不过产那么些,还是我厚着老脸,问他要了些。不够,又让德昂问他讨了些,也就这么些了……”
褚家家主闻言拍腿道:“瞧瞧,瞧瞧!我就说,这世上谁还能从银狐手里克扣些宝贝来?”
众人纷纷大笑起来,司马家主笑道:“下一回见到宁侯,你自己开口讨要就是。齐老兄的东西不好要,宁侯的东西,不是随便就让人拿了去?”
众人又笑了起来,不过这一次,却都是了然的轻笑。
贾蔷当初做这些的时候,他没想到,可这些老人却猜到了。
贾蔷做成这样大一个盘子,无论宫里还是朝堂之上,都不可能让他掌在手里。
只是他们没想到,宫里会这样急,原以为无论如何,也要等贾蔷将架子搭起来,制定好规矩,将股权厘清才好。
齐太忠目光缓缓扫过诸人,微笑问道:“诸位如何看法?贾小子说了,后面朝廷会另派人来签契约,到底是签,还是不签?”
上官家主皱眉道:“投这一笔,原也不是为了赚钱。”
司徒家主摇头道:“这和赚钱不赚钱不相干,若我们的银子这么好得去,往水里打水漂,那么有第一次,便有第二次,第三次。”
赫连家主笑道:“为何一定是打水漂?同样是内务府钱庄,顶多就是个不赔不赚罢?”
司徒家主摇头道:“不赔不赚?我告诉你,果真投了他们这一股,钱庄落在他们手里,势必落个亏空到底朝天的地步。到时候,他们必会让咱们不断的追加本金。和他们牵扯上干系,想脱身都难。”
其他几家家主连连点头,道:“这是朝廷的做派。”
上官家主沉吟稍许,缓缓道:“可若是我们不做,朝廷就会找晋商,会找粤商。那可是天家内务府钱庄呐……”
司马家主冷笑一声道:“阳城十三行那边是不会动这个心思的,那边原和南洋交往密切,早有分家在那边落户,和京城那边保持距离,才是最聪明的做法。至于晋商……朝廷放手晋商去当钱庄掌柜的,内务府钱庄倒还真有可能做大,但也要花费至少十年光景。可朝廷会这样信任他们?再者,眼下朝廷求的不是银子,是粮食!”
赫连家主笑道:“咱们能去暹罗、安南买,晋商就不能?对于钱庄票号,晋商那边可是情有独钟啊。”
司马家主摇头道:“你莫非以为行海事就那样容易?若不是老夫正巧和四海王闫平有几分交情,与他去了信说了情,并送上了航海买路钱,得了面四海旗,齐家的船都未必能回得来!你让晋商去试试看,看他们能买几粒米回来!”
上官家主、赫连家主并另一位太史家主,此三家原是动了心,准备依旧买入内务府钱庄股的。
毕竟贾蔷的存在与否,对他们来说没甚么关系。
原本看重的,就是天家内务府钱庄这个招牌。
可眼下看来,终究是弊大于利。
且其他几家明显不想继续了……
“那么,该如何婉拒呢?”
齐太忠微微一笑,道:“司马不是说了么?海上海匪猖獗,齐家那十万石粮食,都折损了一半,海上风暴又沉了三成,死伤无数。你们九家,还怎么敢入?除非,朝廷能解决海匪和风暴之难。否则,着实无能为力了。”
“嘶!”
诸人倒吸一口凉气,上官家主迟疑道:“这十万石,据说朝廷急用啊!”
齐太忠摇了摇头道:“凡是都要讲规矩,若朝廷随意坏了规矩,我等听之任之,早晚为砧板鱼肉,任其宰割。不遵守规矩的,就要付出代价。”
至于京城米贵,赈济无粮,此朝廷之责。
赫连家主轻声道:“齐老,此事若做手脚,被发现后,后果将十分严重,给了朝廷发难的借口。”
齐太忠呵呵了声,道:“弄甚么手脚?齐家的船队,的确为海匪、风暴所毁,沿海官员可以作证。齐家,亦有子弟折损其中,皆有据可查。齐家不会开口,还会由他们”
司徒家主沉吟稍许道:“那若是……朝廷将宁侯重新招回呢?”
齐太忠摇头道:“无论如何,此事就此作罢。本存侥幸之心,如今看来,朝廷于金银之道,仍毫无信誉可言,沾染不得。宁侯那边,会理解我等之难处的。除非其另起炉灶,否则,此事再不复议。”
……
隆安六年,腊月二十八。
清晨。
一大早,天未亮,荣国府荣庆堂内已是满堂人。
连黛玉都从林府来了,送贾蔷出征。
贾母、薛姨妈、尤氏、李纨、凤姐儿、可卿、宝钗、湘云、三春、宝琴、邢岫烟,再加上她们各自的丫鬟,还有东府诸丫鬟,满堂珠翠耀眼。
男丁则有贾政、宝玉、贾环、贾兰、贾菌并贾琮。
宝玉看着这一堂如百花盛开般的女孩子,如痴如醉。
再一想,这些女孩子大半都是和贾蔷要好的,此刻一个个眼里更是只有贾蔷,又心如刀绞。
贾蔷仍是一身常服,外罩一件猩猩毡大氅,与往日并无不同。
他目光依次看过众人,笑道:“宣府离京还不到四百里,快马一日即到。我在那里若是打到了野鸡雪兔甚么的,就让人送回来。若是有颜色好看的小马,也使人送回来。”
本来女人们多含有泪水,担忧不已,可听他说的轻巧,又都笑了起来。
凤姐儿高声笑道:“蔷儿,若送些小野鸡、小野马甚么的倒不要紧,可别带回个鞑子公主回来!”
众人轰然大笑,贾母笑骂道:“偏你会说话,倒也算个喜兆,莫不是喜鹊托生的?”
凤姐儿目光从李纨容光焕发白里透红的俏脸上扫过,笑了声,道:“我不成,不像大嫂子是读过书的,她叫的才好听!”
众人又一阵笑闹后,凤姐儿走到李纨身旁,小声笑道:“大嫂子,兰儿真是越来越懂事了,方才遇到我,还问我身子骨可安稳了些,昨晚你陪我可陪的真好!”
李纨俏脸登时大红,想解释甚么,凤姐儿已经走开了,到贾蔷、黛玉跟前说起话来。
其实也不过是一遍又一遍的叮嘱,昨晚吃饭时已经说了许多回,但哪里说的够?
贾蔷耐着性子,点了无数次的头,让她们过足了瘾……
直到前面来人传话,镇国公府、理国公府等十家开国勋臣,并王家王子腾,前来送行。
当初朝野上下皆骂贾蔷,喊打喊杀时,王子腾未出来落井下石,但也未曾为贾蔷说过话,还将两个庶子王安王云招回了家……
虽然事后,王安、王云又被放了回来,但王子腾始终未出面。
不想今日倒是露面了……
终于,千叮咛万嘱咐后,女眷们还是知道了,离别的时候要到了。
竟是惜春先哭了起来,这一哭,便勾起了满堂人的眼泪……
贾蔷耐不得这个,笑着与满堂人作一揖,目光又与黛玉泪眼婆娑的眼神凝了凝后,终究转身阔步离去。
……
宁府前厅。
看到牛继宗、柳芳、胡深等站立相迎,王子腾独站一边,贾蔷却未带异色,拱手笑道:“何须如此兴师动众?”
牛继宗叹道:“上回宁侯还劝我等莫要去九边,谁料转过脸来,宁侯倒是不得不走一遭。闲话且不多说,家里还有几个上过战场的老兵,没多大能为,宁侯若不嫌弃,且收下使唤罢。”
柳芳笑道:“这就是一点心意,我们府也有六七个,能为多大不敢保证,但一定忠心!”
其他人也纷纷慷慨解囊,汇聚出五十人来。
最后,王子腾出面拱手道:“宁侯,本无颜相见,只是王安、王云两个犬子,已不吃不喝三日。言既不能忤逆我这个父亲,又愧对宁侯栽培之恩,忠孝难两全,只能自毙。我问过了,这两孩子自愿入贾家为亲兵,生死随命。宁侯,王家虽不成器,还求你可怜此二愚子罢。”
听闻此言,再看王子腾满脸愧容,偏过头去无颜相对的神情,众人多有动容。
贾蔷笑了笑,道:“倒也不必如此,王安、王云我很看好,将来能成大器,让他们来罢。”
王子腾闻言面上愧色愈深,拱手道:“就在门外!宁侯,此二子往后生死在你,王家再不过问。”
说罢,头也不回的离去。
牛继宗望其背影,叹息一声道:“此人,若非家族所累,亦是一方人物,可惜了。”
说罢,同贾蔷道:“宁侯,这一别,却不知何日再见。我等外放的信儿,应该也快下来了。若是宁侯凯旋前离京,再相见,怕要数年之后。我等必劳记宁侯关于海防、海军之事,尽力而为!自此而后,宁侯孤身周旋于元平功臣之间,还要多多保重才是!”
“宁侯,多多保重!!”
牛继宗说罢,柳芳、戚建辉、胡深、费时、江入海、熊泷、常笪、于戎等八人,亦齐齐抱拳一礼,齐身告别。
贾蔷点了点头,躬身还过一礼后,由亲卫护从者翻身上马,往城外火器营打马而去。
此时他与牛继宗等人并不知,王子腾回家后,便上书朝廷,请辞丰台大营统领大将军一职,并保举镇国公府二等伯牛继宗接任。
隆安帝将此书转至赵国公府,日常昏迷的姜铎的清醒间隙,勉强写了一个“可”字。
京畿重地,终究需要不同的力量拱卫。
而贾蔷于火器城汇合了宣德侯世子董川,并朱雀营主将赵破虏后,一行数千人的大队人马,往宣府方向开拔而去……
……
PS:不好意思,睡的太晚迷糊了,自动发布失败了,才发现……
第八百零一章 海船出事了……
“蔷哥儿走几天了?”
除夕夜,大花厅上,宝玉忽然问道。
他这一问,众人先是面色古怪,随即湘云“噗嗤”一笑,众人哄堂大笑。
谁也没想到,会是宝玉最先提起贾蔷来。
今儿团圆夜,也不知为何,戏看的不美,丰盛的晚饭用的也不香甜了。
凤姐儿好笑道:“宝玉,不让蔷儿笞挞两句,你这年过的不痛快?”
贾母啐道:“那个混世魔王不在这,你倒又欺负起宝玉来。”
凤姐儿叫天屈道:“何曾是我提起的?分明是宝兄弟想念的紧!”
宝玉也没好气,道:“我是算他几时回,我还有几天好日子!”
旁人不知这些,贾母却明白,她算了算道:“京城离宣府差不离儿是四百里地,一日行军不会超过七十里,这寒冬腊月的,不会超过六十里,顶多一天行五十里路。如此,来回就要半个月。再加上办事,许他半个月,也就差不离儿到家了,正好过完年。”
薛姨妈笑道:“宝玉也能过个好年了。”
宝玉眉开眼笑的欢喜起来,姊妹们笑罢,湘云提醒道:“蔷哥哥是为国出力,皇上点兵。冰天雪地的,还有危险,还是盼他早日平安归来罢。”
宝玉赌气道:“如今天下太平,是亿兆不易之盛世,偏他逞能,自己请了个差事,怪得了我?”
湘云生气道:“胡说!蔷哥哥说的你没听见?是军机处有大学士举荐了他,皇上征询他的意见,他能说不?”
贾蔷不在,宝玉有些放飞自我了,老神在在道:“他说是就是?我瞧他就是在吹法螺!朝廷上那么多文臣武将,果真就没一个可用的,非得寻他?不过是为了多建些功劳罢了。”
探春看不过去了,道:“蔷哥儿先辞了高官,再说他本是武侯了,还要那么些功劳做甚么?”
宝玉也不惧她,笑道:“说不准,他还想封国公,封王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听闻“封王”二字,宝钗登时痴了……
她以为宝玉说的还是有几分道理的,满朝文武,果真只能指着贾蔷?
可见,多半是贾蔷指着此次战事,去立些功劳的。
他为何想这般急着封国公封王?
一时间,宝钗心中多有甜蜜。
可又有许多心疼,这冰天雪地的,却不知贾蔷这会儿在哪里受罪,可别冻坏了。
早知他如此辛苦拼命,上回该随了他的意……
念及此,宝钗原本白皙无暇的俏脸上,多了几抹桃红,让一旁看着她的宝琴感到一阵惊艳……
……
宣府。
京城的惬意年味儿,在这里是不见分毫的。
形势远比京城预料的,要严峻的多!
镇城女墙上,站满布防的兵卒,墙头浇水堆积成的兵里,有鞑子的脑袋、手脚和血肉。
城外二里处,骚气冲天。
蒙古人的帐篷、牛羊密密麻麻,仿佛望不到尽头。
遥遥可见胡骑纵马观望着城池,麻木的脸上,腥黄的眼睛里,森然没有一丝感情波动。
可怕。
总兵府内。
淮安侯华文眉头紧皱,显然这年过的艰难。
他不算无能之辈,若给他数年功夫,一点点用手段将宣府兵将或折服,或打压,或驱逐调离,那么三五年后,宣府就能姓华。
可如今连一年功夫都不到,宣府距离姓华,还有极远的距离。
宣德侯董家卖光宣府田地房宅门铺,算是断了个干净。
可宣府还有副总兵,还有诸多参将、游击。
各家明里暗里枝蔓相连,又连同宣府诸士绅、巨贾,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
淮安侯府虽是来做总兵的,可统共带来了不到百人。
一旦得罪了对方,被人一围,则几乎寸步难行。
不用强力撕破这张大网,他几乎被人顽弄于股掌间。
可是若他以强权强力破之,莫说未必能得逞,即便果真诛除一家或者几家,也势必落到满城皆敌的下场。
所以,不能由他亲自动手。
眼下这个关口,果真逼急了,有人狗急跳墙,私自放开城门关口,那就是倾天之祸。
所以,只能借助于朝廷之力。
却不知,朝廷会不会派人来,派谁而来,能不能成事……
“父亲,宁侯贾蔷如今是绣衣卫指挥使,此事涉及内鬼奸细,朝廷必是要派他来的。若是他来,凭咱们家和他的关系,必能听父亲的建议行事。”
世子华安知淮安侯之难事,开口劝道。
华文皱眉道:“他是新贵,这二年来,一日比一日兴旺。上回闹的那样厉害,朝野上下皆是喊打喊杀声,都没能把他搬倒。如今,他和咱们家已经不是当初合伙卖劳什子烤肉的交情了。他便是来了,也未必会将我放在眼里。更何况,眼下年节,他那样的新贵,如何会跑这冰天雪地来吃苦?若是换一个人来……这里多是晋商根底,他们和朝中势力关系极好,到头来,怕是查不出甚么名堂,也不敢查。”
华安闻言沉默起来,他知道其父所言不虚。
当年的贾蔷,还需要倚仗淮安侯府的势力保全自身,不被贾家贾珍之流欺负苛勒。
可如今的贾蔷,虽不说让淮安侯府仰望,但其所在位置,也绝对高于淮安侯府。
可若其他人来……又未必敢下手。
沉默片刻后,华安沉声道:“父亲,那晋商范家和董家交好,和副总兵侯家交好,和诸参将、游击都交好,要么用银子喂饱,有的干脆就是儿女亲家。这一次,内鬼出在范家,范家交出了一个管事就完事了。侯副总镇和诸参将都为他家求情,说范家给宣镇捐赠了许多草秣军粮,精忠报国,虽下人下贱,却没有因奴才而治主子罪的道理。范家甚至就出了一个游击,此次作战还很勇猛……
父亲,儿子想不明白,这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人都护着范家,果真城池被破,他们难道就能落着好?还有,蒙古人都疯了么?这个时候不要命的疯狂进攻,拿尸体当梯子,实在可怕……”
华文道:“蒙古人疯了?不,百年前,我大燕太祖不也带着一群饥民,不要命的疯狂杀虏贼?安儿,你没有尝过饿的滋味,不知道那是比死更可怕的感觉。当人饿到了极致,也就不畏生死了。”
华安闻言心里低沉,内有奸贼难除,外有不畏死亡的强敌。
强敌自然可怕,但内鬼才是最可恨的。
他们心中,难道就没有一丝敬畏?
还是他们自大的以为,可以顽弄蒙古人,收了他们的银子,也不怕他们攻破镇城?
父子二人为眼前局势所困,皆是眉头紧皱。
淮安侯夫人却带着女儿进来,笑道:“老爷,今儿是除夕,要过年了,辞旧迎新,总该吃些饺子,歇息歇息罢?”
华文闻言,看着妻儿子女皆在,眉头稍微舒展了些,正要开口,忽听门外有管家传话道:“侯爷,外面来了三个人,说是老爷和哥儿的京城故旧,前来拜访。”
侯夫人奇道:“哟,怎么这个时候还来人啊?大过年的……”
华文却和华安对视了眼后,道:“请进来说话。”
……
“宁侯!!怎么是你?!”
总兵府书房内,看到被管家引进来的三人居中一位,华安霍然站起身来,惊喜万分失声喊道。
贾蔷呵呵一笑,道:“听闻子扬兄遇到难处,我岂能置之不理?前儿得了信儿,便在御前请了旨,带了朱雀营,点了宣德侯世子一道前来。不过董川和火器营还在后面,我先来一步,会会旧友。”
华安闻言,激动的眼圈都要红了。
虽然真正论起交情来,两人实在谈不上多好。
可身在他乡困境,周围遍是虎狼之敌之时,能有一旧友前来相助,仍是感动之极!
两人重重拥抱了下后,贾蔷又拱手与淮安侯见礼笑道:“世叔新入宣府,就能识破内贼,防守住卫拉特蒙古八万控弦猛士奇袭,守城不破,皇上和诸军机皆赞赏不已。世叔虎名,京城小儿亦知矣。”
虽知道此言有些夸张,但华文仍旧心头大喜,还了一礼道:“诶,宁侯过誉了!守城之战,皆赖宣镇士卒悍不畏死,我做的那些,算不得甚么!”
贾蔷笑道:“我于落魄时与子扬相交,算是贫贱之交。于银钱上,也从未有过龃龉。世叔唤我一声良臣就好,不必外道。”
华安闻言,愈发面上生光,在一旁高兴笑道:“如今你成了皇后娘家侄女婿,又与皇子称兄道弟,夜宿皇宫更是家常便饭,再不是当初那个靠烤肉串儿赚书钱的穷小子了!”
贾蔷哈哈一笑,道:“其实还是一样的。”
华安点点头正色道:“是一样的,当初你为了一个新认识的朋友,就能赶去金沙帮和我这个武侯世子放对。如今为了我这个旧友,大过年的还从京里跑来,良臣,你有古人急公好义之风,我服了!”
贾蔷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好话一会儿再说,有吃的没有?我们甩开大部队跑了一天一宿,路不好走,滴水未进,先拾掇些热的来,垫垫肚子。”
华文忙打发管家道:“快领这两位兄弟去吃饭,多备好饭菜。”
贾蔷回头与商卓和岳之象点了点头,二人随管家离去。
华文同华安道:“领良臣去洗漱一番,就到后宅来用饭。”又对贾蔷道:“正好你婶婶刚备好团圆饭,你这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
神京,皇城。
九华宫。
隆安帝携尹后、李景、李时、李暄,一道前来与田太后用家宴。
义平郡王李含亦在。
只是,席面上田太后只与李含说了几句话,一顿饭吃的冰冷淡漠,好不煎熬。
等用罢团圆宴后,李含被送回寿皇殿继续读书,隆安帝一家亦离去。
然而让隆安帝心情大坏的,不止一件事,皇宫落钥之前,军机处接到松江府急报:齐家船队于海面突遇风暴,沉没三成。又于靠岸求援之时遭遇海匪,被劫十余大船。原四十余艘海船,如今只余八艘。齐家十数子弟所乘之船,或沉没或遭劫,只余一人生还,惨不忍睹。
见此条陈,隆安帝只觉得胸口堵了一块石头,让他心情暴怒!
……
第八百零二章 乱时当用重典,杀!
布政坊,林府。
忠林堂上,林如海、梅姨娘、黛玉三人坐于一张梅花桌边。
见黛玉闷闷不乐,梅姨娘冲林如海使了个眼色,林如海叹息一声。
这女儿还未出阁,在家里就待不住了,真是让老父亲心酸呐!
黛玉心思灵慧,听闻叹息声登时反应过来,红着脸夹了一筷水晶肴肉,送至林如海碗中,娇声笑道:“爹爹吃菜!”
林如海呵呵笑着吃下后,问黛玉道:“临走前,蔷儿未与你多说甚么?”
黛玉聪颖,可又如何能瞒得过林如海这等算尽天下的绝顶人物?
都是从少年时代过来的,林如海自然看得出黛玉因何不喜。
黛玉在林如海面前难得小儿女般撒娇,嘟了嘟嘴道:“好大一堂人,哪里能说得起甚么话?”
一旁梅姨娘笑道:“前儿他下了朝,不是专门先来府上瞧你了么?怕打扰你们一双人说话,我都没过来看看。”
黛玉俏脸大红,没好气嗔怪梅姨娘道:“姨娘若是欺负我,仔细等小弟弟出生了后,我报仇哟!”
梅姨娘笑呵呵道:“这不怕呢,左右你也等不了二年……”
闺阁女孩子,哪里能同已婚妇人过招,黛玉被一招绝杀,放下筷子要走人。
梅姨娘好一阵哄后,黛玉正要开口,忽见宋嬷嬷拿着一封信笺进来,笑容满面道:“前面送进来的,说是侯爷的亲随半道送回来的。”
此言一出,黛玉星眸登时闪动起来,顾不得害羞,从宋嬷嬷手中接过打开后,只见上面写道:“林妹妹,我真的特别羡慕你身边每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譬如紫鹃,因为她们可以无时无刻的见到我每天朝思暮想的姑娘。新年快乐,我的女孩儿。”
这粗浅的白话,却如一济甘泉,润透了黛玉的一颗芳心。
贾蔷当初曾同黛玉说过,文绰绰的诗词并不能尽表其心,白话才是他的心底之声。
所以,黛玉从不迫他写诗词,更喜欢听他的白话。
……
朱朝街,丰安坊。
尹家萱慈堂上。
尹家一大家子,男丁一桌,女眷一桌,孩子们一桌,好不热闹!
说了好些团圆话后,尹家太夫人又说起了贾蔷,道:“这孩子也是个操劳的命,一年到头闲不得几天。”
大太太秦氏笑道:“也怪他自己,太出挑了些。那些本领,都是旁人没有的,离了他又不成,偏他也是个爱生事的,这一年到头,岂能安生?”
二太太孙氏不大乐意了,道:“有能为原是好事,出挑了难道还是他的错?偏朝廷里有那么一起子小人,羡慕嫉恨他,总寻他的不是。”
秦氏笑道:“这丈母娘是真疼姑爷,我就不信,他样样都好?”
孙氏迟疑稍许,道:“论孝道,论品性和能为,都没说的。长的……”
秦氏好笑道:“你快别提长相了,前儿他来家里,我娘家侄女儿在后面偷瞧了眼,回了家就念叨个没完……”
尹家太夫人皱眉笑道:“你说沁儿那丫头?不应该呐,她是个知礼的。”
哪有念叨别人未婚夫婿的道理?
秦氏忙道:“不是念着蔷哥儿,是埋怨,说一个哥儿生成那个模样,比女孩子还清秀好看,真是没了天理了!又说也唯有那样的,才配得上她子瑜姐姐。”
尹家太夫人闻言释然,又看向孙氏笑道:“你觉得蔷儿哪里不好?”
孙氏笑道:“身边人太多了……”
尹家女人们都笑了起来,乔氏道:“生成那个模样,岂有不招人喜欢的?”
尹家太夫人则道:“他一人兼祧两房,偌大一个宁国府独他一个,也是没法子的事。”
孙氏爱怜的看向尹子瑜,道:“我明白,只是也没别个要求,就想这孩子能多陪陪子瑜,多念想念想她。”
尹家不算大家子,尹家太夫人家教极严,名义上允许纳一妾,但也只是名义上。
尹家二子五孙,一个纳妾的都没有,家庭因此和睦。
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
孙氏这些年也见多了大家子高门里的妇人是怎么过的,看似尊崇显贵,可内中苦楚唯有自知。
尹子瑜倒是微笑着看向她母亲,微微摇了摇头。
尹家太夫人笑道:“子瑜若是个好热闹的性子,我也不同意这门亲事了。”
孙氏眼圈微红,道:“话虽如此,可到底是女孩子……”
话音刚落,见一管事婆子拿了封信笺从外面进来,笑道:“了不得了,前面送进来一封信,说是贾家侯爷半道让人专门送回来,给姑娘的。”
此言一出,满堂人都笑了起来,眼巴巴的看向那封信。
尹家太夫人喝退了尹瀚想要代劳拆封的好意,尹子瑜去接了过来后,孙氏、秦氏、乔氏并几个好热闹的嫂子都围上前来,也不顾尹家太夫人的笑骂了,尹子瑜拆开信封后,就见信上写的竟是两首半阙词,乔氏诵道: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此为词牌《蝶恋花》。
又一云: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此为词牌《长相思》。
尹家妇人们多不大通这些,忙问向在国子监读书的尹瀚,尹瀚面色复杂的解释了遍后,尹家太夫人问道:“写的可还好?”
秦氏笑道:“我们也不懂这个诗那个词的,小六子,你平日里爱写这些,蔷哥儿是武侯,总不能诗词也写的比你好罢?”
尹瀚捂着心口,满脸苦涩道:“大伯娘,快……快甭说了!没法比,气死人呐!!”
尹湖是进士出身,在一旁好笑道:“大燕鼎定百年来,这两阙词……上一个就算了,只半阙,还忒肉麻,但第二首,能排进国朝前三。”
这评价,惹得众人惊呼。
乔氏“啧啧啧”了半天后,牙差点酸倒了,斜眼看着尹子瑜道:“好小姑子,想笑就笑罢!”
尹子瑜闻言,并不忸怩害臊,而是落落大方的展颜一笑,隐隐有几分尹后的绝世神采,双眸皎皎如明月。
她同贾蔷说过,平生除却医书外,唯对诗词词情有独钟。
这一阙半词,她极喜欢。
看着尹子瑜脸上的笑容,孙氏似被感染,也笑了起来……
……
宣府,总兵府。
后宅内,洗漱罢的贾蔷随华安见过侯夫人刘氏。
得闻贾蔷星夜兼程前来帮助淮安侯府,又成了华安口中生死弟兄,连华文都认为通家之好,刘氏自然相待亲厚。
不仅亲切招待,连华安的两个妹妹也一并叫了出来,见了一面。
这便成了真正的通家之好。
雪中送炭,从来都是风险大,收益大。
当然,华家如此下本钱,除了因为感激外,也需要贾蔷出大力相助。
除夕晚饭罢,刘氏引着两个女儿离席,贾蔷用帕子擦拭了下嘴角后,看向华文问道:“世叔,既然世叔能防备住第一波内外夹击,说明世叔心里还是有些底的。那到底是哪家丧心病狂,做出里应外合叛国之勾当?”
华文沉声道:“是范家临近南门一处货栈的掌柜,勾结了南门三位守门将中的一位,若非我提前留了个心,在城门处设下防备,就真的要出大事了。”
贾蔷皱眉道:“范家,介休范家?”
华文点头道:“正是,范家在宣府势力极大,宣德侯在时,便与董家联姻。不仅如此,范家的姻亲遍布朝中公卿,太上皇在时,范家还出过皇妃。整个宣府实权将领,就没有不结好范家,拿范家银子的。而且不是小数目的拿,是真正用金山银海往上堆。所以范家出了事,谁都认为不是范家主家的过错。毕竟,范家总号都在宣府,宣府若是破了,蒙古人难道会饶他们一命?再说,蒙古人是杀进关来,是烧杀抢掠来的,捞一票就走。范家若勾结他们,莫不是还想迁移到塞外?所以,这些人都说范家断不会做此勾当。”
贾蔷摇了摇头道:“对真正的商贾来说,这世上没有甚么不能买卖的,就看对方给出的价格够不够高。再者,范家一个管事就能勾结城门将叛乱,天方夜谭,范家就没有责任么?世叔,城里哪些人是死保范家的?”
华文沉声道:“副总兵侯杰,七位参将中的两位,孙埠和李钟,此三人皆与范家有亲。”
华安在一旁补充了句:“今日范家除夕祭祖,他们都被请了去。”
贾蔷奇道:“范家祖地宗祠不应该在山西么,怎会在宣府?”
华文道:“范家祖地自然是在介休,只是小小一个介休,如何能盛的下枝繁叶茂的范家?八大晋商之族,各有不同的兴旺之地,兴旺之地,便是总号所在,宗祠也就设在哪里。除了逢十大祭回祖地外,其余的,皆在总号祭祖。”
贾蔷沉吟稍许,道:“如今城外兵马对阵,八万大军围城,范家还有心思祭祖?”
华文摇头道:“许正是为了表明心思磊落……”
贾蔷又问道:“城中粮米可缺?”
华文面色凝重的点头道:“缺。”
贾蔷再问:“士卒兵饷发几成,可有亏欠?”
华文苦笑摇头道:“能发三成,拖欠四个月了……兵卒们若不是靠着给范家做苦力搬包卸货,都养不起家。另外,城中武库内的军械也不多了,箭矢、弓弦、刀还有生铁,都不足,此事才最棘手。”
贾蔷闻言皱眉道:“不应该啊,我来前听李子升说,今年九镇中数宣府武备给的最充足,所以朝廷不虞你们缺兵器。怎么会这样?”
华文摇头道:“我接手宣府清查武库时,武库中就没多少库存了。”
华安怒道:“必是朝廷又克扣了手,再加上宣镇有些人往草原上盗卖……”
贾蔷点了点头,最后问道:“世叔,你手里真正能用的人,有多少?要见过血的那种。”
此言一出,席面上气氛猛的一凝。
华文目光深沉的看着贾蔷,华安则屏住了呼吸,睁眼盯着贾蔷,似乎有所预感他要说甚么,但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
华文缓缓道:“真正可用的总兵府亲兵,见过血的,连本镇算上,一共八百二十三人。”
贾蔷点了点头,又用帕子擦了擦手后,起身道:“劳世叔即刻点齐兵马,现在去范家拿人。”
华文未言,直直的看着贾蔷。
一旁华安面色骤变,道:“良臣,不等火器营了?”
贾蔷摇头道:“火器营和宣德侯世子董川就是个幌子,等火器营到了,人家早布好了十面埋伏!三千火器营,对上数万大军,能有甚么胜算?火器营另有重用。我是借故身子不适,急回京治病才脱的身,另寻小路绕过来的。否则,一举一动早就传回宣府了。不管是不是范家,拿下范家,一来可解决宣府军粮、兵饷,安抚激励军心。二来,杀了这个最大的坐地虎,谁还敢妄为?接下来,集中全力抵抗胡虏!乱时当用重典,不要迟疑,当断则断!”
华安虽听的热血沸腾,还是迟疑道:“侯杰、孙埠、李钟他们若是阻拦……”
贾蔷笑了笑,道:“你当我干甚么来的?”
说罢,看向华文。
华文缓缓点头,同华安道:“即刻点兵,往范府拿人!”
……
PS:宣府篇不会写太久,几章就完事了,不过书里时间会长些……
第八百零三章 砰!
宣镇,范府。
南阳堂。
“昔周成王灭唐,迁之杜,为杜伯。杜伯无罪见杀,其子隰奔晋,为晋士师,子孙以职位为氏,遂为士氏。晋上卿士会佐文公,襄公,又灭赤狄有功,食邑于范,为范氏之始也。”
从陈设上来看,很难在南阳堂上看出这是天下巨富,甚至天下首富之正堂。
没有金玉满堂,没有天下奇珍,唯有一套红枣木家俬,一些说的过去的茶具,仅此而已。
范家家主范毓并和范家子弟并宣府副总兵侯杰、参将孙埠、李钟等说着范氏起源……
这些话,每一岁都说,但无人敢有不耐之色。
半个时辰后,范家子弟磕头退去,南阳堂上,只留下了范毓并,和侯杰、孙埠、李钟并范毓并之弟范毓孙,之子,范德。
“京城方面急信,淮安侯上书朝廷,请旨援军,并派下天子亲军,前来严查内鬼一案。军机处举荐了宁国府世袭一等侯贾蔷前来相助,那位贾蔷贾良臣,想来诸位并不陌生,是个无法无天的主儿,皇子王爷都敢冲撞,当初差点带兵屠了赵国公府!这样的人物来宣府,显然来者不善呐。”
范毓并面色凝重肃穆的说道。
其子范德黑着脸道:“都怪范毅,听了他那贼球攮的蒙古娘们儿的枕边风,做下那等胡球事来。”
范毓孙叹息道:“毅哥儿到底还小,没经过事,不知道此事轻重。他也没想到,开城门是为了放外面的鞑子兵来破城,不然,他也不会如此糊涂。”
侯杰冷然看了范毓孙一眼,道:“仲业莫要再偏袒他了,闯下如此大祸,还有甚么好说的?果真查出甚么来,你还准备拿这套说辞和朝廷讲理去么?”
此言一出,范家人面色微微一变,范毓并淡淡道:“若果真到那一步,范家自然不会强保那孽畜。不过,子秋,你是那孽畜的亲姑父,知道他的性子,虽是纨绔膏粱之流,但也不至于蠢到去做鞑子的内应来破城。我查了查,此事其中另有名堂。光凭那畜生身边的鞑子贱人,和那几个奴才,还做不到这一步。有人在算计范家,也是在算计子秋你。”
侯杰闻言拧眉道:“不管算计哪个,事到如今,一旦那宁侯入了宣府,他不会同你我讲这些道理。再者,今岁你说草原上为了和北面的厄罗斯斗,奇缺军械和生铁,趁着宣德侯调离之际,搬空了大半个武库。若没这次蒙古南下倒也罢了,总能遮掩过去。可如今那些骚鞑子拿着宣镇的军械,前来攻打宣府!如何能遮掩得过去?芝岩,这是抄家灭族的勾当!”
范毓并叹息一声道:“谁能料到,那些骚鞑子竟会如此狡诈,诓骗了范家!子秋,事到如今再说这些,已经为时晚矣。且商议商议,该如何找补罢。”
侯杰摇头道:“那是甚么样的人物,连我这边关武夫都听说过他的事,身后站着皇后和当朝军机大学士,又与皇子为伴,太上皇钦赐表字,当今也宠着,这样的根脚,会将我们放在眼里?他自身又是个会赚银子的,你给座金山他都未必放在眼里,我们能有甚么法子?”
范德咬牙道:“实在不行,就摸清路线,引一队鞑子入关!”
“放屁!”
侯杰喝道:“那不摆明给朝廷知道,是我等透露出去的消息?”
范德灰头土脸道:“那还能怎么办?”
侯杰看向范毓并,道:“不到万不得已,断不能用这等绝路计。”
范毓并点了点头道:“这位少年权贵也不是没有弱点,他也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我让人仔细问明白了他的喜好,此人……不好金银,不好名禄,却偏好女色。只是,他好的又不是一般的女色……”
范毓并是北地出了名的精明商贾,极有手段和胆魄,但这样的人,此刻竟不知该怎么描述贾蔷的取向……
孙埠好笑道:“无非是好美人,好清倌人,好别人老婆,身份上打磨,就算是好清相公兔爷,也不算难事罢?”
范毓并苦笑道:“若只如此,天下第一美人也能给他寻来,只是,他连秦淮河、瘦西湖上的花魁都不屑一顾,丰乐楼的第一名妓也毫无兴趣,我范家还能寻出甚么样的美人?”
李钟奇道:“那他到底好哪一口?总不能真好兔爷罢?”
范毓并摇头道:“那倒不是,不过他只在贾家两座国公府里挑食吃,或丫头,或嫂子,或婶婶……”
“好家伙!!”
众人齐齐惊呼!
孙埠好笑道:“这倒哪去给他找人?怪道连范员外也头疼了。”
侯杰摇头道:“且走一步看一步罢,先把银子、女人都准备好,另外,等他到后,多给军中捐些钱粮,姿态要摆正,做出与城共存亡的架势来。他还有几天到?”
范毓并道:“二十八辰时二刻出发,当日行了五十六里半,昨儿个行了四十九里,预计最快,也要六天后能到。”
侯杰缓缓道:“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果真谈不拢,也只能引蒙古人奸细进城了。”
此言一出,南阳堂上,众人呼吸都屏住了。
真到了那一步,形势必然到了无路可退,非生即死的地步。
众人都是富贵惯了的,果真到了那一步,往后能不能瞒得过朝廷,能不能活下去,就很难说的准了……
“实在不行,干脆引蒙古人破城算了!朝廷现在乱七八糟,元平功臣都遭到了血洗,如今朝堂上乱,军中也乱。蒙古人今年春起就大旱,冬天又是数十年难得一见的白毛灾,也是饿狠了,死伤无数,才南下求条活路。这叫哀兵,哀兵必胜。引进来,直接往京城杀去,说不定就能改天换日,咱们也做一个从龙功臣!”
范毓孙赌狠道。
众人听闻此言,竟然没有出口驳斥,似乎,这真的也算一条出路……
然而正当众人沉思中,忽地,遥遥从前面传来一道突兀的巨响声音:
“砰!!”
似是甚么遭到了撞击……
随后,哭喊嘈杂声骤然响起!
“进兵了!”
“天爷,遭兵灾了!”
范毓并等人面色霍然剧变……
……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
百官进宫朝贺,却也是草草了事,并发现隆安帝脸色青黑,眼神深沉,显然未休息好的模样……
大明宫,养心殿。
散朝后,诸军机被留下奏对。
松江府的绝密折子,昨夜只有留守军机处的韩琮知道,余者并不知情。
看到隆安帝的脸色,就知道出事了,却还不知事情在哪……
直到隆安帝让韩琮将事说了遍后,诸臣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十万石粮已经不算小数目了,云南全省仓粮也不过三四十万石,运至宣府,够宣府军民数月之用。
重要的是,这原是计划外的粮食。
今岁本就缺粮,山东、甘肃大旱,将大燕那点富余出来的粮食耗了个干净,粮价已经比往年高出一成不止。
如今北边大战,各项物资耗费加剧,粮食更成了无底洞。
如此一来,先不说要消耗多少,消息一旦传出去,粮价势必一日三变!
这对富家或许只是多支出些,可对寻常百姓人家,是要饿死人的!
都说新年新气象,这一年朝廷原是要大展宏图,开个隆安盛世的好头,谁料会迎来如此当头一击!
好在诸军机都是苦熬苦掖爬上来的,遇事并不惊慌。
韩彬看向林如海,沉声问道:“如海,户部存粮可有存余?”
林如海颔首道:“前些日子,海外低价粮食将会如海水般入境,尤其是头一批这十万石已经进入大燕国内的消息传来后,直隶粮价普遍跌落,仆便着人多采买了些。不少粮庄原是准备屯粮大赚一笔,可若是有源源不断的粮食进来,他们屯的越多,赔的越惨,所以提前放了。若非内务府钱庄变更的消息让他们留了一手,不需这十万石,朝廷也足以应变。”
这消息却让人振奋,韩彬忙问道:“户部存了多少粮了?”
林如海摇了摇头,道:“四万石多些,即便加上海上幸存的一万石,也只有五万石。其实粮食紧一紧,总还能熬过去。可这个消息一旦扩散开来,京城粮价,怕是要出大问题。”
隆安帝却是长呼出一口气,看着林如海叹息道:“朕都不知道,爱卿提前做下这等预备,真乃国士也。”
林如海苦笑躬身道:“臣在其位谋其政,分内之事。况且,做的也没多好。按理,应该在得知海外之粮时,就即刻派人去南省采买粮食。如今,却已是迟了。”
说到底,还是内务府钱庄的变更,引发了后续的这些变故。
隆安帝脸色难看起来,缓缓道:“齐家和江南九家,接下来还会不会继续采买粮米?”
无人能答,见隆安帝脸色愈发难看,韩彬沉声道:“皇上,松江府那边的消息准确否?果真是遇到了海上大风暴,之后又遇到了海匪?”
隆安帝缓缓点了点头,道:“浙江省巡抚的折子里,也提到了沿海大风。松江府那边,也有渔民亲眼看到粮船被四海王的人劫持,船员被杀。四海王,好大的口气!!”
韩彬没在意隆安帝语气中浓郁的杀意,这个时候显然不可能组建水师去征伐海匪,那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他声音低沉道:“若如此,齐家和江南九家,多半不会再签契书了。这和,内务府钱庄由谁来主事无关。海路不通,又有如此风暴,风险太大。”
其他数人也纷纷颔首,却也都心里沉重。
可惜了。
现在担心的是,接下来京城粮价飙升,明岁外省再有灾情……
还谈甚么新政!
隆安帝自然也想得到这些,他素来怀有大抱负,又是个急性子,恨不能一年就让新政大行天下,解民之苦,富国强民,为大燕筑稳万世之基。
谁料,好不容易乾坤独断了,又总生出这样的变故。
人和不利也罢,如今连天时也不利,他果真是上天之子?
隆安七年若是这般开始,且越发艰难,新政反对的声音和力量,势必大增!
“砰!”
隆安帝一拍御案,随即盛怒离去。
……
宣府,范家。
八百总兵府亲兵,在到达范家之前都不知道要做甚么。
直到撞门的那一刻,他们才知道了这趟差事,虽有人心惊胆怯通风报信,虽有人想打退堂鼓,但都为时已晚。
华文也是杀伐果决之辈,知道关键时候不能留手。
他本是想借刀杀人,借贾蔷之手来破开宣府僵局。
可他没想到贾蔷有如此胆魄,如此谋略!
如此,也就没给他留下甚么算计的余地。
既然如此,那就真正的同舟共济罢。
范家护院和伙计不少,若是纠缠起来,必出大事。
所以华文下了格杀令,凡阻拦者,一律以勾结城外鞑子的罪名杀无赦。
直到范毓并和侯杰、孙埠、李钟盛怒而来。
侯杰一步当先,看着华文咆哮道:“华总兵,你可知道你在干甚么?你虽为宣镇总兵,宣镇却也由不得你恣意妄为!!”
华文没有出声,微微往旁边一站,贾蔷面无表情的自后面走出,一言不发,举起自宫中所得燧发枪,对着侯杰的脑袋扳动扳机……
“砰!”
……
第八百零四章 京城炸锅了!
“本侯宁国府世袭一等侯贾蔷,持天子剑奉旨诛贼,敢反抗者,夷族!!”
待从三品宣镇副总兵侯杰一张脸都被打烂,眼睛里还带着愕然不敢置信和惊恐不甘仰头倒地后,贾蔷清冷的声音也响彻范府仪门前。
剩余两个参将,也在目瞪口呆中,被华文使人当场拿下。
其实莫说范家,就是华文、华安父子俩,心中的震撼又何尝少了?
华家也算是大燕顶级勋贵豪门了,可以他们的见识,也从未见过如此胆大如此心狠手辣之人,当朝三品武将一镇副总兵啊,说杀就杀!
二人心中对贾蔷的认识,又加深了一层……
范家人面无人色,倒是家主范毓并非寻常人,他上前一步,沉声道:“宁侯,范家若有罪,请以国法罪之。该杀该刮该夷族,范家都认了!如今这般不教而诛,刑繁而邪不胜,宣府人心不服,天下人心也不服!当下宣镇外八万鞑子大军列阵,此时内乱,只会亲者痛而仇者快!还望宁侯,和总兵大人明鉴,以大局为重。为支持宣镇防守,我范家愿捐出粮米三万石,金银十万两,伙计三千人,以听调用。这也算是,尽庶民一些本分。”
贾蔷看着范毓并,叹息一声道:“如此人物,便是放在天下商贾中,也排得上前三。做甚么不好,非得当逆贼?”
范毓并沉声道:“宁侯,范家虽与鞑子做生意,但从未从贼!”
贾蔷冷笑一声,道:“罢,本不欲多事,但如你这般人物,不拿出点凭证来,你也难心服。”
此时范家族人都被带至仪门前跪下,贾蔷看向他们,问道:“本侯法外开恩,有三个活命的名额,赐与有检举大功之人。范家勾结胡虏,里通敌国,走私军械、铁器等禁品去草原,每一桩都是诛九族之大罪。你们是要一起陪葬,还是出来检举,全凭你们。”
范毓并惊怒道:“宁侯还请自重,如此审案,焉能服人心?”
贾蔷对一直敬佩看着他的华安道:“子扬,诛其贼首。”
华安:“……”
范毓并:“……”
方才看贾蔷一枪毙杀副总兵侯杰,华安激动的恨不能以身代之。
可此刻贾蔷让他杀范毓并,华安一瞬间就冷静下来了,开始用力分析起利弊来……
公候府第出身的世子,岂有凭热血行事的……
贾蔷眼中不无失望,冷笑一声问道:“不敢?”
到底还是年轻人,又被逼到角落里,华安热血再度上头,拔剑上前,华文想开口劝阻,可终究未开口。
毕竟,都到这个份上了……
范毓并面色终于开始发白,但他大声道:“宁侯,范家愿捐赠五百万两白银,捐赠粮食八万石,以助朝廷!”
华安闻言都变了面色,迟疑的回头看向贾蔷。
贾蔷只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华安动摇的心又冷却下来,真给范家活命的机会,怕是整个宣府都要出大乱子。这商贾果然可怕……
念及此,华安一咬牙,低吼一声,在范家人惊呼哀嚎声中,回身一剑,狠狠刺入范毓并腹部。
这位当世巨贾,忍着剧痛,看了看腹部的剑,叹息一声,看着贾蔷道:“宁侯,勾结鞑子的是犬子的一个蒙古小妾,此事背后另有黑手,就是想害范家,也想看到宣府大乱,好给蒙古可趁之机。在下治家不严,出了这样的事,着实该死,幼子范毅亦该死。只是,其余妇孺无辜。宁侯,范家愿捐阖族之财于朝廷,只求宁侯给范家一条活路。”
贾蔷上前两步,看着范毓并道:“你若没有做出勾结外敌之勾当,本侯是真不想杀你。如你这样的人物,随本侯一道与海外番商去斗,何其痛快?可惜了,真的太可惜了。本侯决定亲自送你上路,记着,下辈子再做商人时,不要再做出,出卖国家出卖民族的下贱勾当了!!”
说罢,贾蔷挥拳,一拳轰在范毓并的心口。
范毓并整个胸口塌陷下去,呕血倒地而亡后,贾蔷不再看他,回头对华文道:“世叔,即刻派人抬银上城墙,给全镇城的兵卒补发历年所欠兵饷,守城兵卒先发,一文不许少。其余的如何安抚,想来世叔容易办到。立刻行动,迟则生变。”
华文自然知道轻重,马上派亲兵去银库抬银送上城墙,他已经明白贾蔷的路数了。
当兵的无非是卖命吃一份军粮,谁给银子,他们就听谁的。
如今他华文拿出真金白银来,一次补足这么多年亏欠的所有兵饷,这座九边重镇,今晚就姓华!
便是宣德侯董辅此刻回来都没用!
“宁侯,多谢!”
贾蔷笑着点了点头,目光却又看向范家那些面无人色被唬的无声痛哭的人们,问道:“现在,只有两个免死名额,再没人开口,就一个都没有了。”
“我说我说!是范毅勾结的鞑子!”
“我说,我说!侯爷说的对,武库的军械,是范家卖给鞑子的,是大公子亲自押送的第一批!”
“不止武库,连仓库里的粮食,也卖了不少!”
“北城那边,还有一队鞑子的贵人,家主找了不少女孩子送去给禽兽糟蹋……”
贾蔷、华文越听面色越难看,正这时,有亲兵急急进来道:“大人,杨参将带了兵马来了,要见大人!如今外面已经对峙起来,杨辰要带兵闯进来……”
华文闻言眉头一皱,同贾蔷道:“并没听说,杨辰也和范家有多深的关系啊。”
贾蔷摇了摇头,道:“走,去会会。事到如今,他还敢造反不成!”
说罢,阔步往外行去。
华文看着贾蔷的背影,心中再度为其胆魄所慑。
与华安对视一眼后,一道跟上前去。
……
“本侯一等宁国公府世袭一等侯贾蔷,奉天诛贼,今侯杰、范毓并等业已伏诛,范家勾结鞑子里通敌国盗卖武库军械,如今人证物证俱全!汝欲为反贼张目耶?”
贾蔷出门,看到两边人马剑拔弩张,站于门台上看着对面为首之人厉声斥道。
为首武将闻言,面色大变,骇然的看向贾蔷,一时间心乱如麻。
贾蔷却不给他多想的功夫,举起手中燧发枪,朝天“砰”的一枪,紧逼厉斥道:“杨辰,汝欲反耶?见本侯焉敢不跪?!”
杨辰闻言面色再变,未敢再多思虑,翻身下马拜下,沉声道:“末将不敢!不知侯爷到来,只当城里生变,方急急带兵前来查看。无礼之处,请侯爷见罪。”
形势逼人,况且范毓并、侯杰等人都死了,他再强撑着又有何用……
贾蔷未叫起,而是看向他身后的千余兵马,同身后赶来的华文道:“华总兵,杨参将麾下兵马,也常年被克扣拖欠兵饷否?”
华文道:“自然,除却杨参将的数十亲兵外,其余的多有克扣拖欠。”
贾蔷厉声道:“兵卒为国戍边,常年征战,岂能让其既流血又流泪?天子在宫中节衣缩食,就是为了能让边关将士有衣穿,有饭吃,有兵饷可拿。为何宣府重镇之兵卒,会拖欠克扣饷银?若连这等国之勇士都要饿着肚子上城戍卫,我等又有何面目为官为爵?本侯代天巡狩,传天子谕旨:即刻补发所有兵卒亏欠的所有兵饷,一文都不能少。”
“遵旨!”
华文沉声应后,即刻打发亲兵去里面抬银。
未几,几大箱白花花的银子,从范家银库抬出,就摆放在大门前打开。
这一刻,杨辰麾下的兵马才终于相信,朝廷真的要给他们补发军饷。
他们不管这些银子从哪里出来的,只要能发给他们,他们就感激不尽。
杨辰是他们的将军,可他们的将军不给他们发银子还克勒他们,算哪门子球攮的将军!
一个个高声欢呼磕头谢恩,不过剩下的,贾蔷不再出面,交由华文去收买军心。
也没细数,很快的一人分发了二十两银子,华文以华安为将,以二百亲兵为骨干,将他们重新整编。
杨辰的兵,就这样被轻而易举的被夺了。
接着,华文又派兵抬银去侯杰、孙埠、李钟的兵营,如法炮制,斩杀不服,收取兵权。
此时天已大亮,城头忽然响起擂鼓号角声,蒙古人,攻城了……
……
神京,西城。
青塔石皮胡同口。
春婶儿看着胡同口跟逃荒似跑进跑出的女人们,一人背着一个背篓,也不知做甚么。
可左邻右坊的都在忙活,就余她一个,可见没人告知她,因此恼火骂道:“瞧你们一个个高脚鸡似的,没点静气,都急着投胎去不成?大过年的,连扫帚都不该碰,马桶都留着,你们还背着篓子满街跑,怕不是想劳累一年?虎子他娘,说你个老货呢!”
一粗壮婆子顿住脚骂道:“大妞她娘,你真是二十一天不出鸡,你就是个坏蛋!你当我们和你一样有个当侯爷的外甥?”
“就是!”
旁边一妇人也顿住了脚,啐道:“好好的富贵日子过腻了,跑回来做甚?我看你就是茅房里打灯笼,找屎!”
春婶儿岂是好惹的,“呸”的一口骂道:“你个八百年前立下的旗杆,天生一个老光棍儿,不去偷你的汉,大过年的背个篓子去生孩子不成?”
那妇人果然一大把年纪还梳着姑娘头,听闻此言“嘤”的一声扭头掩面泣走。
虎子娘骂道:“你如今过富贵日子了,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只一味的羞臊我们。我们难道不知道大过年的不好劳作?可再不去买米,明年劳作一年也吃不起饭了。不同你这富婆子说了,没事干回屋子顽球挨攮去罢!”
春婶儿闻言噎个半死,道:“这都疯了不成?原不是说米价要掉么?这是怎么了……”
她一边纳罕自语,一边往附近的米店去看个究竟,谁料刚出胡同口,远远的就见粮铺前排起了长长的队,吵的骂的啐口水的,到处都是。
然而她还没乐呵呵的去瞧个究竟,却见粮铺伙计忽然将门板堵上,道了句:“粮食卖完了!”
“轰!”
好似一道惊雷落在人群中,瞬间炸锅了!
而这一幕,又岂止发生在西城一处……
……
第八百零五章 抄家师徒
“嗷!!”
“啊呜!!”
站在高达三丈的女墙后,换了身重甲的贾蔷,看着城外密密麻麻嘴里鬼叫着的蒙古人攻城,心中的震撼感难以描述。
他听过悍不畏死这个词,却没见过这样的人。
前世见过热兵器时代导弹横空的大战,对于冷兵器时代的攻城总是不以为然,觉得不过小儿科。
而且还认为明朝那些军将太废物,居高守坚城,居然还会被野猪皮攻破?
站在城墙上往下射箭丢石块,傻子也应该守得住才是。
闭上眼睛射箭,也能杀死敌人罢?
直到此刻亲眼目睹了,才知道这种想法多幼稚。
这些蒙古人迅猛如野兽,身上披着羊皮袄,寻常弓箭射在身上,不中要害根本无视。
有些蒙古人身上顶着四五支箭矢,非但没倒下,反而愈发悍勇,随手拔出身上的箭,反手射上城墙,竟能射杀一名守城士卒。
鞑子的箭,又准又毒,远不是汉人能比。
他们高举牛皮板,好似变成了刀枪不入的怪物,连硬弩都能防御,来到城下,搭起了所谓的“攻城梯”,也不过是一根不知从何处砍来的树干。
就凭此,蒙古人如狼一样,迎着箭矢,迅猛的往上攀爬。
有人中箭落下,后面的立刻顶上。
快,快,极快!
应对这样的敌人,守城士卒虽也爆发出血勇之气来,但打的十分辛苦。
而守城之卒不到两万,攻城之敌,近八万。
八万,放在前世似乎还不到一个大型小区的人数。
可放在眼前,则是密密麻麻无穷无尽的攻城大军。
没有任何取巧之力,就是血肉硬拼。
杀!!
“宁侯,父亲让我带你下城,这里危险!!”
华安脸色发白,来到贾蔷身边,要领他避让。
贾蔷深吸了口气,摇了摇头,道:“去与我寻一把重些的兵器来。”
华安不解其意,仍要劝贾蔷下城。
贾蔷摇头道:“既然来了这,就没有临阵脱逃的道理,速去,越重越好。”
周围好些士卒都看着他,他若一退,势必影响士气。
华安耐不过,只能让人去取。
未几,却见亲兵不知从何处抬来一方天画戟……
华安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通臭骂,那原是镇在兵器架上做装饰用的饰品,得需两个人抬着走才行。
亲兵却自觉委屈,觉的原是好心,待贾蔷出了丑拿不动,不就自己下城去了?
谁料贾蔷上前试了试,竟单手提起,抡舞一圈,赫赫生风。
华安一见,心惊之余,也知道带不下去贾蔷了,心思一动,又让亲兵去取了一张面盔来。
如此,身披重甲,脸上带着面盔的贾蔷,除了两只眼外,几乎无懈可击。
贾蔷也感到满意,提着方天画戟刚到城墙边,迎面就射来一箭,唬出他一身冷汗。
幸好面盔为精钢打造,防御住了,贾蔷勃然大怒,抄起方天画戟,对着蹿上来的蒙古人一记横扫,生生将人打飞出去,惨叫着飞出城外。
这力道,让周围守城兵卒大声叫好。
贾蔷让周围人让开一段空地,此处由他一人防守。
以其巨力,和重达百二十斤的方天画戟,很快,当世无敌武侯之名,名传宣府!
而华家父子趁机四处宣扬,朝廷所派大军很快前来支援。
镇城军心随安!
……
黄昏时分,蒙古人丢下一地尸体,终于潮水般退了去。
贾蔷去了面盔,露出一张俊秀然满脸杀气的脸来。
身上重甲已经染了一层厚厚的血污,冻结成了血冰。
周围士卒已经更换了一茬,和最初的面孔不同了……
便是眼前的士卒,也都神情木然,眼神茫然。
这就是战争。
贾蔷忽然很是敬佩起前世那些伟人,即便在最艰难的时候,仍然能鼓舞士气,让大军于惨重伤亡中,保持极高的斗志。
他思虑稍许后,深吸一口气,大声对周围士卒道:“今日兄弟们拼死守城,守的不是高官厚禄,守的不是战胜后的丰厚赏钱,我们守的是我们背后的高堂父母,我们守的是妻儿子女,守的,是那些奉养我们的百姓乡亲!
如果让外面那些骚气冲天的禽兽攻破城池,我们的家人,我们的妻儿,将会成为世上下场最惨的人。
我们没有后路,唯有用血肉铸就钢铁长城,永不坠落!
华安何在?”
“末将在!”
同样一身血污,被亲兵扶着的华安挣脱亲兵上前,大声应道。
贾蔷道:“即刻让人准备热水热菜送来,要多准备肉。另外,战死的兄弟都做好登记,有家人在镇城的,烧埋抚恤银子三日内发放,双倍发放!”
华安闻言迟疑道:“侯爷,这,没有先例……”
贾蔷厉声道:“本侯奉天行事,所言皆为天授!吾皇圣明,最是体恤百姓士卒,谁有异议,只管寻本侯来理论!叛逆侯杰本侯杀得,苛勒兵卒之昏将,本侯杀不得?”
华安大声应道:“末将遵命!”
未几,就有提前煮好的热腾腾的肉块肉汤烙好的大饼成筐成筐的送到。
贾蔷之言也被四处传开。
终于,城上的士气再度高涨起来。
“宁侯万胜!大燕万胜!”
“宁侯万胜!大燕万胜!!”
……
入夜。
大明宫,养心殿。
隆安帝看着跪在殿下的忠勤伯杨华,面色铁青。
隆安七年当头第一天,城内竟然因为抢粮发生骚乱,踩踏而死数人,又失火焚毁粮铺一间,民宅更是烧了半条街,烧死七八人。
其他多处粮铺虽未出现人命,可也多有骚乱。
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这也让立志推行新政,开启盛世的隆安帝,自觉被人狠狠扇了耳光。
简直混帐!!
“查清了,伙计关门后,外面百姓急了眼,因听说往后粮价一天比一天高,今日若买不着,往后怕是吃不起了。因此一拥而上,混乱中有人摔倒,连带着倒了一片,可后面的百姓不知道,仍往前挤。又有人把粮铺里供奉财神的香烛碰倒了,烧了帷幔,后面人堵着门窗,一时走不脱,就呛死了几个……”
杨华只觉得晦气透顶,这种事也能发生,若是在东城就好了,东城是兵马司在管这些事,偏发生在西城和南城、北城。
当初为了夺西市,所以西城的治安、火禁都由步军统领衙门来理会,如今出了事故,自然由他来承责。
“安南的粮船出了事,是怎么泄露到百姓耳中的?朕昨晚才接到密奏!”
隆安帝气的语调都有些变了。
韩彬摇头道:“臣使人查过,松江府送折子的差人先至军机处后,出了皇城后并未保密此事,随即四散开来。此事在松江府已不算秘密,所以……”
一直面色阴沉的恪荣郡王李时也好奇:“怎么就东城无事?莫非东城百姓提前知道甚么?”
此言一出,诸君臣多有皱眉者。
御史大夫韩琮沉声道:“王爷慎言!东城治安、火禁一直由兵马司掌管,兵马司素来要求百姓遵守秩序礼数,无论何时,凡三人以上者,皆需有序排队,违者罚钱十文。且一旦出现超过五十人聚集之事,必有兵马司兵丁出现,维持秩序。此议曾为御史弹劾,有欺民扰民之嫌。如今看来,却是一项善政。”
韩彬亦不无警告道:“十万石海粮之损,为天灾和海匪之祸而起,恪荣郡王为观政皇子,话不可轻言。”
谁都不是傻子,李时在指向哪一个,众人心知肚明。
但这种莫须有的罪名若是都能在养心殿内出现,那就是乱政之始。
李时闻言,忙躬身认错道:“小王并无他意,只是……百姓们不知天象之变,只认为是内务府钱庄之更换,才致使海粮断绝,多有罪小王之处。一时气昏了头……”
李时敢说敢认,还能认错,这让诸位军机的面色好看了不少。
隆安帝面无表情的看着李时……
张谷摇头道:“便是贾蔷仍管着内务府钱庄,这等事该发生的也少不了,王爷不必往心里去。外面骂军机处都是草包宰相的也不少……”
韩彬淡淡道:“国事艰难,影响百姓生计,被骂一声草包又如何?不过督促我等更加勤勉为政罢。需知,尔俸尔禄,民脂民膏。”
张谷苦笑一声道:“元辅所言甚是,仆明白,也认了。”
李时眼角抽动了下,心里难堪的要死。
这又是含沙射影的对他一通训斥……
隆安帝目光深沉的扫了李时一眼后,问道:“林爱卿何在?”
话音刚落,就听殿外内侍传报,林如海到来。
待宣入内后,隆安帝忙问道:“林爱卿,户部可有粮米可放?”
林如海见礼罢,微笑道:“臣已经调拨户部粮仓存粮一万石,发往各处平息争粮之乱。另外,臣已下令,查抄了此次出事的郑家粮号。大燕虽遇到些难关,但不是乱世,由不得粮商们恣意屯粮惜售涨价,大发这等国难财。皇上放心,这次风波,很快就能平定下来。其实京城并不缺粮,再怎样,漕运未绝,百姓们吃用的粮食并未减少。眼下不过是粮商想借机发财,故意为之罢。”
养心殿内诸人悚然一惊,韩彬沉声道:“如海,你查抄了郑家?”
林如海点点头,又笑问道:“查抄不得么?郑家民生粮铺惹出这样的大乱来,户部没有封查之权?亏他家也有脸叫甚么民生粮号。”
韩彬沉声道:“户部是有封查之权……可自此之后,你势必为士林清流中众矢之的!郑家虽无高官,却连出三代大儒,门生遍布朝野,尤其在江南……你就等着挨骂罢!”
一个与民争利面目可憎的贪恶权相的形象,是断跑不了了。
林如海笑了一声,同隆安帝道:“臣为皇上信重,托以户部国事。如今却因短缺粮食搞成这个样子,治罪都是应该的,挨些骂,难道不是应该的?骂就骂罢,国事为重。”
隆安帝闻言,淡淡扫了眼面色僵硬的李时后,欣慰叹息道:“这如何怪得到爱卿?一来天时艰难,二又有边患作乱,爱卿殚精竭虑,不为自身声名着虑,下狠手治理奸商恶贾,实为国士之臣。果有骂名,朕与爱卿同担。”
林如海谢恩罢,左骧则关心道:“林大人,郑家那粮号,抄出多少粮食来?”
林如海道:“三万石。”
众人闻言皆吸了口凉气,李晗皱眉道:“怎会这么多?”
林如海淡淡道:“准备多时了,去岁为了赈济山东、甘肃,直隶各处藩库粮仓都没有多少存余。先前若无海外之粮的消息传来,粮价此刻原本就应该节节攀高。囤积三万石,待粮价升高之后,能得巨利。”
诸君臣对郑家的感观,愈发厌恶。
隆安帝听闻这么多,再一算,心里长出了口气,缓缓道:“如此一来,宣府粮草也就够了。”
李时淡淡扫了眼林如海,心道这般下狠力,还不是为了他那个弟子贾蔷?他是怕贾蔷在边关饿死罢……
这一对师徒,惯会在御前卖乖讨好。
这念头刚起,忽见殿外进一内侍,躬身道:“皇爷,殿外有宣府八百里加急文书送上。”
“宣!将送信之人一并带来!”
未几,一风尘仆仆的士卒被引上殿。
红翎文书被送上后,隆安帝手都微微有些颤抖。
这个时候怎会有八百里加急送上?
莫非,宣镇出事了?
不止隆安帝如此做想,连其他军机都这样担忧。
按理,无论如何此时不该有十万紧急之军情才是。
若果真宣镇破了,那才是倾天之祸,北地瞬间糜烂。
不过等隆安帝看完密折后,脸色就古怪了起来……
“皇上,宣镇到底如何了?”
韩彬见隆安帝久久不语,其他人也都等的心焦紧张,因而出口问道。
隆安帝扯了扯嘴角道:“淮安侯华文说,贾蔷晃了个虚枪,就带了两个人星夜兼程昨天到了宣府,傍晚调兵,抄了宣府范家,杀了副总兵侯杰和范家家主范毓并,得钱粮无数,内奸案破了,让朝廷不必再发粮了。还让户部,去接银子……”
韩彬:“……”
李时:“……”
诸军机:“……”
众人心里皆有些古怪,先有先生抄一批,如今弟子又抄一批……
林如海不关心别个,只问送信兵卒道:“贾蔷以何罪杀人,现在何处?”
那宣镇兵卒紧张道:“回……回大人,宁侯以里通敌国,盗卖宣镇武库军械之罪杀人,范家人已经招了,是真的,还抓了一批藏身在范家别宅的鞑子王子和公主……现在,现在……早晨小的奉总兵将令出镇城时,蒙古人正在攻城,宁侯在城墙上杀敌,他用的是方天画戟,以一抵百,杀敌无数,大家都叫他再世温侯……”
林如海也终于不再淡然了,微微变了脸色,嘴抿了起来。
战场上,刀枪无眼……
而一直看着一群大佬议事的忠勤伯杨华,此刻心里却是一叹:宣德侯府麻烦大了……
……
第八百零六章 最后一次绝杀!
宣镇,总兵府。
后宅膳堂,淮安侯世子华安看着贾蔷感叹道:“良臣,二年前,打死我也想不到,你能到今天这个地步。当初你身手虽也俊,可也没厉害到今天这个地步……”
贾蔷一言不发,只随口“唔”了声,精力都集中在面前的一只烤羊身上。
二人身旁,一大一小两姑娘都怔怔的看着已经吞下一只羊的贾蔷,看看脸,再看看肚子,猜不出那只羊到哪里去了……
好在贾蔷的吃相均匀雅致,再加上清秀中带着英气霸道,使得他吃饭看起来赏心悦目,怎么看都好看……
华安也注意到自家妹子不对,心里懊悔的恨不能给自己来一下狠的,若是二年前贾蔷落魄时,将妹子许给他,这会儿岂不成了一家人?
可惜,有眼不识金镶玉,为时晚矣。
“巧姐儿?你自去忙你的罢。”
虽说两家通好,不避内眷,可小的才五六岁也则罢了,大的都十四五知人事了,不好多留。
某人的名声,华安也是知道的。
虽心里十分不舍,华巧儿还是带着妹妹离去了。
今晚华文极忙,既要布防,还要借今日大战得胜,大洒金银肉饭之际,收揽军心。
毫无疑问,这场大战之后,只要得胜,宣府就彻底姓华了。
等贾蔷将第二只羊吃尽后,缓缓呼出口气,目光看向华安,道:“子扬,这次你走运了。”
作为淮安侯府的第三代世子,原本这一辈是要降袭的。
若有过得去的军功,可封伯爵。
若无军功,便是一等将军。
再过些年,也就泯然于众了。
但这次数十年难得一见的大战,华安捞够本钱,将来袭爵,仍可袭侯爵位。
在元平功臣这一代功臣里,首屈一指。
便是宣德侯世子董川,都不及他。
淮安侯府当初在京中其实属于顶级偏中的豪门,但若能在宣府经营两代,淮安侯府就是天下第一等实权豪门。
华安自知这等情形,笑的合不拢嘴,拱手道:“都是托了良臣你的福,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贾蔷笑了笑,伸了个懒腰,“啧”了声道:“这场大战,还有的打。对了,范家产业都封存好了么?绝不许有人侵入自取,否则好事都要变成坏事。”
华安看着贾蔷,眼神简直崇拜,道:“放心,这个节骨眼儿,我家可不傻。良臣,你怎么就敢杀侯杰和范毓并的?其实范毓并比侯杰还厉害,他在陕甘总督面前都有座位,以兄弟相称。你不知道他的厉害,整个宣府差不离儿都快成范家的宣府了。他家在京里、在总督府、巡抚府、总兵府,上上下下都有关系在。连宣府士卒,受过范家恩惠的都不知有多少。
对上这样的人物,我爹都没法子。好家伙,你就直接一火器给崩了!你就不怕反噬?”
贾蔷嘿了声,道:“反噬自然会有反噬,若是寻常查案,谁也不敢这样草率的杀一三品大员,杀一势力遍布朝野的巨富。可眼下甚么时候?八万胡虏列阵城外,不借着这个时机施以雷霆手段,拖拖拉拉的去查?在别人主场上,查到猴年马月都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范家球攮的还真和卫拉特蒙古金帐有勾连,在这边招待几个蒙古贵人游顽。”
华安一脸想不通道:“良臣,这范家果真勾结蒙古想造反破城?不应该啊,我怎么觉着,这里面处处透着古怪……”
贾蔷点点头道:“此事自然还有古怪,背后有人不知在算计甚么。我不清楚,短时间内估计也搞不明白。但是,范家倒卖武库军械,往草原上卖铁器、牛筋等违禁物品,是板上钉钉的事。范家幼子范毅勾结城门将要开城门放蒙古大军入城,也是证据确凿之事。”
华安抓着脑袋哈哈笑道:“良臣,这些都是你杀了侯杰、范毓并之后才确认的事,事前你怎么就敢杀人?”
贾蔷撇嘴道:“山西这些巨贾靠甚么发的财?不弄鬼不卖国,拿甚么暴富?想找证据还不容易,就看敢不敢杀。”
华安摇头道:“也就你敢这样办,朝廷上还是有能人,知道将你派来。换个人来,也不敢这样办。”
贾蔷不理这些,看向华安道:“子扬,有一事过后得请你帮忙。”
华安闻言立刻正色道:“你说,只要能办到的,淮安侯府绝无二话。”
贾蔷摆手道:“对你来说轻而易举,大战过后,草原终究还是要休养生息,宣府还是有人和他们做生意。我想要在草原上买些东西,要你帮着张罗着。”
华安一听放下心来,笑道:“可还是要买羊?”
贾蔷摇头道:“不是,我要买牛羊骨头,最好是牛骨,有多少要多少,多多益善。”
“……”
华安怔了怔,奇道:“良臣,你要这些做甚么?”
贾蔷笑了笑,道:“有一妙方,需要大量的牛骨……”
华安闻言眼睛都亮了,道:“良臣,又有甚么好营生?带我家一带啊!”
贾蔷还未开口,就见华文虎步生风的进来,哈哈笑道:“混帐东西,你好厚的面皮,还嫌欠良臣不多么?”
贾蔷起身迎道:“世叔看起来已有名将之姿,了不得,我大燕又多了位国之柱石。”
华文哈哈笑着摆手道:“良臣你就臊我罢,比起你来,为叔可多有不如啊!”
贾蔷摇头道:“我不过一些匹夫之勇,莽撞行事罢。今日见世叔调兵遣将,丝毫不乱,以万余兵马抵御八万大军强攻,稳如泰山,这一点,我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这话让华文舒坦到心眼儿里了,大笑道:“我的这些本领是可以学的,不过是些兵法操练,从前一直在京营里练,今日算是得了用处,你若学,为叔必倾囊相授。可你的杀伐果决,为叔却学不会啊。”
贾蔷笑道:“不过仗着背后有皇上、皇后娘娘和家师撑腰罢了,算不得真能为。”
华安趁着两人你来我往相互吹捧之余,同华文道:“父亲,良臣有一良方,需要用到海量的骨头,尤其是牛骨,所以托咱们家往后从草原上多买些。儿子这才厚着面皮,想让良臣带咱家一带。说起来,良臣最先就是和咱们家合伙的,后来让开国功臣那边儿给抢了去……”
贾蔷笑道:“那边精穷,打祖宗起就留下的老世交,也是没法子的事。子扬想合作是好事,天下的银子不可能让我一人赚尽了。不过这个生意盘口太大,将来怕是要到千万甚至更多,是德林钱庄名下的一处新产业。具体是甚么,先保密。淮安侯府以牛骨入股,得股一成,二年后分红。别嫌少,这里面,还有皇后娘娘和五皇子恪和郡王的股,非我一人的。”
以千万两算,得股一成,就是百万两银子计了。
当然,资产和分红是两码事,但那也十分恐怖了。
华家父子虽然明知,贾蔷有心以利勾连淮安侯府,可是既然里面还有皇后和李暄的股,就不必担心一些旁的……
以贾蔷如今的地位和权势,有利无害,即便有点害处,也是利大于弊。
所以,淮安侯府没有拒绝的道理。
定下此事后,两家关系又不同了,更近一步!
华文让人重新上了饭菜酒水,上齐后举杯笑道:“良臣,好俊的身手。果然不愧是贾家子弟,当初先荣国代善公一杆银枪骑白马,元平六大国公莫与能敌。今日复见先荣国之姿。不过,代善公使的都是巧力,以极精妙的枪法,打的英国公、成国公都招架不住。赵国公就更可笑了,被代善公一枪挑起摔落马下,吃了一嘴马粪。那之后,赵国公自请出外,在宣府待了十来年,代善公去世后才回的京。”
贾蔷闻言一怔,举起的酒杯都凝了凝,道:“世叔,你说姜铎老鬼,曾在宣府待了十余年?董家不是世镇宣府么?”
华文摇头笑道:“世镇宣府,也不能连任总兵之职啊。老宣德侯过世后,赵国公来当了十余年的总兵,那时董辅从游击做起,到参将,等姜铎离开后,才接任的总兵之位。”
这他么……
这二人到底是敌是友?
许是看出了贾蔷的疑惑,华文呵呵笑道:“那些年,赵国公可是将宣德侯磨炼好了。不过也说不好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经过赵国公打磨了十多年后,宣德侯之能,元平功臣第二代中,的确无人能及。”
那时的姜铎,多半想不到二十多年后,局势会发展到今天这个样子……
……
神京西城,宣德侯府。
宣府之乱,对于宣德侯这个层次的高级武勋重臣而言,已经不算秘密。
但对于宣德侯董辅来说,却着实不算一件好事。
侯杰是他的旧部,是忠于他的大将。
甚至,是和他一并长大的发小。
而介休范家,更是宣德侯府的姻亲之族,世代交好。
这些关系,瞒不了旁人,更瞒不了朝廷。
如今范家范毓并身死,范家抄家,阖族等待押回京城问罪,少不得满门抄斩之重罪。
侯杰身死,背负着盗卖武库军械,勾结鞑子里通敌国之罪,侯家一门,也是死无葬身之地。
他们都死了,嫁入范家、侯家的董家人也要死,嫁入董家的范家人、侯家人要被休。
这一次,对董家来说,绝对是一次重大的打击。
更严重的是,背后会不会牵扯到董家?
无论如何,都很难洗清干系……
朝廷如何看宣德侯府?
天子如何看宣德侯府?
董辅今日已经回家闭门待罪了,他一个人坐在书房内,灯也未点,目光却一直于黑暗中,望向赵国公府的方向……
虽然毫无证据,虽然看起来没有任何关联,但董辅深信,这一次,应该是姜家老鬼对他的最后一次,绝杀!
那个老鬼,快死了。
等熬过这一次,呵……
……
神京西城,荣国府。
荣庆堂上。
贾母脸色铁青,目光凌厉的看着贾政,怒道:“是哪个挑唆的你,要请太太回来迎接皇贵妃省亲的?你还嫌她事情闹的不够多?”
贾政叹息一声,道:“今日有礼部来人问及此事,另也有关防太监来视察时,提及皇贵妃回家后,要见的人选……到底是亲生母亲,若是不见,怕让人笑话贾家孝道家风……”
贾母摆手道:“就家里这些人,余者哪个也不见。上回蔷哥儿出去一遭,就闹出那么多事,能落得一条性命,连我也没想到。这才多久,还要闹?我年岁大了,经不起这么个折腾法。我活着的时候,她就在里面好好礼佛,多咱我死了,你们想怎么闹就怎么闹罢。政儿,你还看不透么,此事必是又有人在后面弄鬼!”
贾政迟疑道:“不能罢,礼部这个官儿子也认得,是个颇有清望的官员,师承当世名儒……”
贾母心累的摇头道:“罢罢,不拘你怎么说,王氏不准回城。我明白的告诉你,就是死,她也要死在外面。你去罢,我乏了。”
等贾政离去后,贾母叫来凤姐儿,把此事说了遍后,道:“你亲自去见玉儿一趟,将事情说明白了,让她吩咐东府那边,把城外庄子看牢实了。贾家就这么几个人了,经不起折腾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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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七章 火器显威!
皇城,养心殿内。
随着宣镇亲兵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遍后,一干君臣间的神情堪称精彩。
李晗笑道:“虽是臣举荐的宁侯,可也没料到,他能将事情干的这么漂亮。”
“漂亮么?”
御史大夫韩琮皱眉道:“他初至宣府,甚么都没查清,就动手杀人抄家,事后才逼问出罪证。都如他这种做法,岂不天下大乱?简直无法无天!这是侥幸查出了罪证,若是没查出来又当如何?”
李晗闻言一滞,一时无言以对,真讲究起办案程序,贾蔷显然是有大问题的……
隆安帝打圆场笑道:“也不算全无凭据,范家一个管事就敢勾结守门将行开城之事,他家若能脱得了干系才是怪事。朕都没想到,一个商贾之族,竟有如此能为,出了这样大的事,交出一个管事居然就了事了。整个宣府,任其瞒天过海。淮安侯堂堂勋贵武侯,居然不得不向朝廷请援兵!宣府,哪里还是朝廷的宣府?分明成了一介商贾的宣府。”
看着隆安帝杀气腾腾的说着诛心之言,韩琮心里一叹。
这个时候,莫说范家罪证确凿,便是无罪,也难逃此劫。
朝廷不用往宣府送粮了,且非但不必输饷,还能让户部拿回许多来……
这就是范家的原罪。
贾蔷此事办的,太合天子心意了。
不过,想想贾蔷也是为了国事如此,这样做对他来说,几乎没有半点好处,得罪了不知多少人去……
连他都知道,朝廷里吃范家节礼的三品大员,不下十人……
韩琮心里略一思量,缓缓道:“皇上,贾蔷虽有好心,可未经朝廷和皇上的旨意,就擅自将范家之粮取出为军粮,将抄家之银作兵饷,此例不可开。若不能论罪,后患无穷。”
此言一出,隆安帝皱起眉头来,道:“韩大夫,贾蔷临走前,朕赐他天子剑,准他便宜行事。当时蒙古大军即将攻城,外有强敌,内有奸贼做后患,他们还将宣府武库的军械都卖了,丧心病狂之极!事急从权,韩大夫就不必过于苛责了罢?”
韩琮板起脸道:“皇上,非臣苛责宁侯,只是宁侯此行,看似杀伐果决,实则隐患极多。朝廷法度,岂能恣意践踏?未得确凿罪证前就敢杀人,皇上和朝廷若再加以褒赞,往后必会愈发飞扬跋扈,迟早生出大祸来!”
林如海面色淡漠的看了韩琮一眼,心里却是觉得有趣。
韩琮身为御史大夫,谁都难以讨好,当顺天府府尹时就是出了名简在帝心的孤臣。
如今成为御史大夫,愈发六亲不认,兰台寺每日里弹劾军机大臣的折子不知多少……
却想不到,他会为贾蔷出面消弭后患。
这个时候,往下压,远比往上捧对贾蔷更好些。
他这个先生此时反倒不便开口,不然就太露痕迹了。
由韩琮来说,却是最好不过,他还挑了这么好个时机。
因为无论如何,这个时候,天子一定会维护贾蔷出手的正当性和合法性。
果真让清流闹开了,那些银子到底会收到哪去,还真不好说……
而趁着这个时机,让天子将贾蔷行事的后患抹平,往后再有人以此攻讦,就只是徒劳了……
果不其然,隆安帝毫无商量余地的坚定道:“爱护他年幼,防微杜渐其堕落可以。但功就是功,总不能回回打压,次次出力不得好罢?若不是贾蔷胆魄大些,果断将范家铲除,今日攻城时里应外合,一旦宣府被破,八万蒙古铁骑长驱直入,直接攻略京畿之地,社稷都要动摇。
此案不必多说甚么,贾蔷有功无过!若寒了人心,往后谁还为朝廷如此效命?”
为了范家数以千万两白银,和不计其数的谷物粮食,隆安帝不惜为贾蔷保驾护航。
内务府钱庄目前看来是要黄了,不过那原是预料之外的,不可确定之事太多,损失尚能接受。
而宣府一案,朝廷所得收益,却实打实的可以到手,绝不容有失。
见隆安帝将话说至此,韩琮便不再多言贾蔷之事,回过头来问林如海道:“郑家粮铺还抄么?”
林如海抽了抽嘴角,道:“御史大夫太小瞧林某人了,仆并非只为粮米而抄家。”
韩琮不为所动:“所以,到底查封不查封?”
林如海皱眉道:“当然。韩大夫有疑议?”
韩琮摇了摇头,忽地一叹后,与林如海躬身一礼,道:“本官宦海数十载,如贤师徒二人,一心谋国,不为己身谋利益者,尚属头一回见到。都道大公无私,林相师徒二人可为当世之表率也。只是林相可知,从今往后,士林清流中,贤师徒二人再无一句美言,唯有滚滚骂名。”
靠抄家来支援朝廷,在清流眼中,怕唯有“下作”二字。
而一旦官场上名声坏了,各式奇谈杂说势必纷纷出现,林如海、贾蔷的名声,也就可想而知了。
林如海却似并不在意,呵呵笑道:“御史大夫夸早了……”
韩琮不解其意,看向林如海,林如海先往御前拱了拱手,又指了指其他数位军机,道:“只待北疆事毕,又得诸多粮银,隆安七年,再无任何人能阻碍新政大行天下。适时,何止区区一个林如海和贾蔷,上至天子,再到诸位大学士,哪有一个会落下好名声?”
众人一怔后,韩彬哈哈笑道:“如海所言甚是,为社稷计,为大燕万世之基计,吾等纵遗臭万年,又有何妨?只不负君王,不负黎庶万民,大可问心无愧也!”
隆安帝看着数位大笑不已的军机大学士,一扫两日来苦闷郁愤的心情,亦仰头笑道:“朕得诸卿,何其幸也!”
诸臣齐齐躬身见礼道:“臣等得遇圣君明主,何其幸也!”
“赐宴!!”
……
三日后。
宣府,总兵府。
董川和赵破虏二人看到一身重甲才从城墙上急急下来的贾蔷和华安,眼睛都直了。
“宁侯,你这……怎会在此?”
董川、赵破虏齐齐问道。
贾蔷刚出京就闹肚子,勉强走了半天就回京了,一直也未见跟来。
原本都以为他畏惧边塞苦寒,寻由子偷懒去了。
谁想,会在宣府出现。
贾蔷却沉声道:“没时间说话,夜里再说,赵将军,火器营可能上阵?”
赵破虏目光在贾蔷重甲上厚厚一层血污上凝了凝后,沉声道:“自然可以。”
贾蔷道:“很好,速与我上城墙。蒙古人今日杀疯了,尸体堆出斜坡往上强攻,差点就被攻破。”
华安粗喘着气道:“我爹着实离不得身,就让良……宁侯和我来接二位天使。”顿了顿又道:“方才多亏宁侯神威,十二连戟生劈了那个蒙古怪物,不然就真危险了。”
“闲话现在少说,上城墙!”
……
“杀啊!!”
“和鞑子拼了!!”
“骚鞑子,额贼你娘!”
丈余宽的女墙上,双方士卒杀成一团。
虽然单兵素质宣镇兵马未必及得上蒙古,可蒙古人爬上三丈多高的城墙,已经耗尽大半气力。
若非这群士卒手里拿着宣镇武库的精粮兵器,换成他们草原的破烂刀具,宣镇兵马绝不会付出这样大的代价。
贾蔷、华安带着三千火器营上城后,赵破虏大声道:“宁侯,让人先清出一片空地来,双方胶着无法射击。”
贾蔷不言,放下面盔,手中拿起方天画戟就往上冲。
“杀!!”
赵破虏和董川怔怔的看着如猛虎入羊群,将方才吃力厮杀的宣镇兵马解放出来的贾蔷,一时都不敢相信他们的眼睛。
而卫拉特蒙古士卒看到他重新出现,强攻的气势居然一滞,隐隐有往后退的迹象。
华安趁机嘶吼:“朝廷派来的援军来了!朝廷派来的援军来了!万胜!万胜!”
散在四处的“大嗓门”及时呼应:“援军来了!大燕万胜!”
一时间,宣镇兵马好似打了鸡血一般,士气大镇,生生又将蒙古兵马压下女墙。
赵破虏到底是老将,没有多浪费宝贵的时间,立刻将朱雀营带上第一线,三千火器兵分成三段,火器搭上墙,也不需多瞄,即刻开火:
“放!”
“砰砰砰砰砰!”
突如其来的硝烟在战场上滕然升起,一连串如炮竹般的声响炸响,随即城下就响起一片惨叫哀嚎声。
若是五十步开外放枪,鸟铳的子药多半已经飞到天上去了。
可眼下既是俯射,又是近距离朝密密麻麻的敌军阵中射击,火器威力远比弓弩更强,蒙古人的羊皮袄哪里能扛得住?
瞬间破防!
更可怕的是,这只是第一轮。
第一排千人射罢,立刻后退,绕到第三排后开始装填,第二排向前,继续发射。
如此轮换,一柱香功夫后,原本爬满蒙古人的城墙,生生被扫出一片空地来。
不过每一块城墙砖头上,都染满冰冻的血浆。
近三千人的伤亡,如同屠杀,将蒙古大军几乎打懵了!
“换防!!”
这片清空后,赵破虏见效果如此之好,亦是亢奋不已,开始往西面挪移。
贾蔷提醒了声:“赵将军,莫要大意……”
赵破虏哈哈笑道:“宁侯放心,粗鄙鞑虏,不识火器天威。可惜,最多再射三轮,火器长管就过热,不能再打了,不然容易报废,还容易炸膛。”
听闻此言,本来因火器神威而钦佩不已的诸宣镇将士,登时大为失望。
不过又都松了口气,这样的火器若是能不停歇的射击,岂非神器?
那还要他们做甚么……
贾蔷笑了笑,道:“三轮足够了,鞑子今天的胆气差不多就要被杀崩溃了。”
这时华文已经赶了过来,谢过赵破虏后,又接见了董川。
董川早就感觉到不对,这里是他待了十余年的地方,差不多每一个宣镇士卒都认识他,更不要说那些将校。
可到目前为止,居然连一个人都没有上前来见他。
这极不对劲……
趁着这个空档,董川拱手问贾蔷道:“宁侯,不是说要查内贼的么?宁侯抛下我等先一步到来,使下瞒天过海之计,莫非已经查出了内贼?”
贾蔷上前拍了拍董川的肩膀,道:“一切等战后再议。”
说罢,提起方天画戟,迎向又一波鞑子冲锋。
事实证明,最好还是不要将敌人当傻子……
当第二波冲锋打响时,蒙古大军调来了一批弓箭射的极准的弓手,顶着牛皮大盾靠近火枪阵,顶过一轮齐射后,陡然发难。
只一波,就射杀火器兵百余人,伤二百。
这样高的伤亡率,瞬间就将火器阵打得溃退下来。
火器营何曾受过这等惨重损失,一时间士气差点打崩了。
赵破虏心都在滴血,寻一个会放火器的简单,可用培养出一个老火器兵来,那得用子药来喂!
待贾蔷带兵杀退这一波敌军后,赵破虏愧然道:“未听信宁侯之言,致使损兵折将,惨败至斯,回京后必亲自请罪!”
贾蔷摇头沉声道:“老将军乃宿将,些许挫折算得甚么?杀回来就是。”
赵破虏也是寻个台阶下,此刻闻言,厉声道:“宁侯所言甚是,我朱雀营从来浴火重生,岂会为这点伤亡而溃败?”
贾蔷笑道:“可用我替将军打碎两个乌龟壳?”
说着,他放下方天画戟,抄起一旁的两个石锁。
赵破虏为其惊人力气所慑,不过还是摇头道:“贼鞑子的战法,火器营里有应对之法,若不灵验,再请宁侯相助。”
说罢,去与火器营诸校尉商议片刻后,重新上阵,不过这一回有趣,每个人手里多了一个木棍,躲在女墙后,先将火器枪管往外伸了伸,随即小心翼翼的用木棍将军帽顶起,探出女墙,果然,就听到一阵“嗖嗖”箭矢声响起,探出头的帽子上多插有箭矢。
而趁着这个空档,赵破虏怒吼一声:“射击!!”
数百火器兵飞速露头,往城下打了一排枪,也不看成果,立刻回到女墙后。
贾蔷只听一阵惨叫声后,立刻又响起一阵弓箭破空声和怒骂哀嚎声。
不过贾蔷却高兴的哈哈大笑着冲赵破虏竖起一根大拇指,这等准头的弓箭手,便是草原上也不会有很多,想必汗帐那边也正在心疼呢。
“这里交由老将军来应付,其他人随本侯杀贼!!”
他要借此机会,见识真正的战场,磨砺一番,也好为以后做准备,不至于纸上谈兵。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