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八章 摘桃
皇城,大明宫。
乾清门。
贾蔷被内侍引至此时,除却隆安帝并数位军机大臣外,另有宗人府大宗令忠顺亲王、六部尚书、大理寺卿等重臣。
看到贾蔷进来后,诸多王公大臣纷纷看向了他,眼神各异。
但殿内气氛,着实不像是庆功……
见礼罢,隆安帝淡淡道:“贾蔷,有人弹劾你,以邪道惑乱国策,邀买人心。更使番邦小国蔑视大燕,以小利而忘大义,其罪不轻。你怎么说?”
贾蔷闻言,苦笑两声,道:“臣幼年读书尝闻腐儒误国,本以为这等货色离臣极远,没想到,竟是层出不穷。”
“宁侯,有事论事。皇上既非要恩准你自辩,你规规矩矩自辩就是。汝只尝闻腐儒误国,可得闻妖邪祸国?”
说话的,是新晋礼部尚书蔡文,亦是名满天下的大儒之一。
这等人,自有其从政之观,便是隆安帝都未尝能动摇其心中之气,更遑论贾蔷?
还是看在林如海的面子上,蔡文才未直接引经据典,钉死贾蔷。
贾蔷看向蔡文,疑惑了下,拱手道:“不知阁下是……”
“……”
养心殿内,君臣皆面色古怪起来。
见蔡文脸色骤然阴沉,贾蔷再拱手道:“莫要误会,本侯还从未登过朝堂,所以不曾识得大人。你大可当我孤陋寡闻便是。”
林如海回过头来,淡淡道:“这是新任礼部尚书,蔡文博安公。”
贾蔷往林如海方向欠了欠身,以示领会,继而问蔡文道:“朝堂推行新政,恰逢这二年天时有变,本侯世受皇恩,因此想方设法弄些粮食回来,即便不算功劳,也当不得祸害二字罢?怎么就扣上了一顶又一顶的帽子?”
蔡文摇头道:“宁侯不必狡辩,汝虽年幼,但心智极高,又何必明知故问?早闻宁侯一心想要去海外开疆拓土,对南洋番邦肥沃之土垂涎三尺。今以粮米为饵,诱得人心浮动。你这瞒天过海之计,谋算之大,令人心惊。此刻,又何必装傻充愣?”
朝堂之上,的确有智计高绝之辈。
贾蔷摇头道:“蔡大人说本侯对南洋诸国垂涎三尺,对,你说的没错。但这和此次粮食又有甚么相干?这次粮食,是内务府用真金白银买来的……”
“你还敢狡辩!”
没等贾蔷说完,蔡文便声色俱厉的喝道:“那是你内务府的真金白银么?以一个莫须有的钱庄之名,搜刮江南之烈,青史罕见!以苛勒商贾之银,威逼友邦小国卖粮,焉是清白之粮么?那是散发着铜臭肮脏下作之粮!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林如海连此二言都未教过你?”
贾蔷脸色难看起来,皱眉道:“甚么叫散发着铜臭肮脏下作之粮?你老夫子吃着朝廷的俸禄,住着朝廷赐的官宅,老家的地连税赋都不用交,全家冻不着饿不着,有朝廷发的禄米,自然不用吃商贾买来的粮。可你去山东看看那些灾民,去甘肃看看那些灾民,还有天下吃不饱饭的百姓不计其数!你能替他们做主,不买粮商卖的米?
蔡大人,你若能将碗中食捐给他们,把你家的衣裳宅子都捐给他们住,那本侯认为你志向高洁。你办得到么?办不到。就算你是当世圣人办得到,可你全捐了又能救几人?你凭甚么剥夺百姓活下去的权力?”
蔡文沉声喝道:“你莫要胡搅蛮缠,山东、甘肃大灾,朝廷自有赈济,本官何曾剥夺过他们活下去的权力?”
贾蔷气笑道:“今年是救过来了,明年呢?明年若不止这二省大旱,再出现两省呢?”
前世他活着的那个时代已经很开明了,但也曾从影视书籍资料上看到过,改革开放之初,遇到了多大的阻力。
多少人宁肯一直穷着,一直看着百姓饿死,也要坚持他们的主义。
但书籍影视上看来的终归隔着一层,可笑一阵也就罢了,眼前亲身所遇,直观感受哪里是可笑,分明就是可恨!
果然,蔡文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冷声道:“果真再有大旱,朝廷自有对策,户部就该备好存粮,却不是你一个勋贵该插手的事。不在其位而谋其政,事涉番邦,无礼部公文,妄自做主,僭越也!若人人都类汝之行为,朝廷还不乱了套了?你为一己私心,擅自做主,焉敢多言?”
贾蔷皱眉道:“内务府有对外行事之权,此行纯粹为商事采买,并不涉及两国邦交,干你礼部何事?”
蔡文冷笑一声,却不再搭理无知小儿,对隆安帝拱手道:“皇上,臣非迂腐不化之人,亦鼎立支持新政。臣知道朝廷缺粮,亦是朝廷之艰难,但皇朝国运岂能操于竖子之手?内务府不可再持于彼荒唐之辈!宁侯贾蔷所为,或能解一时困厄,然若大力褒赞,朝野上下势必认为,若是能从海外便能轻松采买到粮食,赚的金银,又何必再行新政?
人心一乱,新政将将铺展开的大好局面,势必毁于一旦!此等投机取巧之策,岂能上得台面?谁人不知,宁侯一心攻于海外,妄图以劫掠之法强国。其本心或是好的,但过于轻狂荒唐,更不合圣人以仁为本的治国之道!皇上,绝不可为眼前之利所迷惑。”
这话,引得不少人颔首点头,深以为然。
贾蔷一时扯了扯嘴角,不过没等他开口,就听林如海淡淡笑道:“他山之石,亦可攻玉。蔡大人对皇上和我等军机也太没信任了,眼前小利……其实也不算小利了,当然,即便是能解国家之难的粮米,也不能更改朝廷新政大计。新政之根本所为何事?无非吏治二字。吏治不清,莫说贾蔷只搬回些粮米,就是搬回一座吃不尽用不完的金山,朝廷也只会越来越穷,百姓也只能越来越艰难。
这一点,皇上与军机处皆有共识。所以,对贾蔷之行为,皇上和军机处都无心表彰。甚至民间百姓,和寻常官场之上,知道这些粮食是贾蔷弄来的,都寥寥无几。”
对上林如海,蔡文到底恭敬些,却仍半步不让道:“林相,汝分掌户部,下官敢问林相一言,朝廷救命之粮,焉能寄托于商人之手?贾蔷行事前,可曾上奏过朝廷?”
不等林如海开口,贾蔷忽地一笑,道:“其实朝廷若是不要,也没关系的。蔡大人可能搞错了件事,这些粮米运回来,不是无偿送给朝廷的,是要卖给朝廷的。内务府钱庄的股卖了两千多万两银子,不是拿来做善事的,是因为钱庄值这个价钱,要赚比这个更多的钱。
粮米生意,就是它的第一桩生意。即便朝廷要,也是要给银子的。本侯说过,这是纯粹的商事。
蔡大人既然觉得廉者不受嗟来之食,那很好啊。这些粮食回来,烧锅成酒卖出去,不说十倍的利,五倍的利总是有的。只此一项,皇上就能成为天下第一巨富,宗室、勋臣和江南那些采买钱庄股的大户,第一年就能分得大量分红。
蔡大人,他们会感激你的。”
说罢,贾蔷对隆安帝道:“皇上,内务府钱庄事,臣早先得了皇上旨意,由臣全权负责,而内务府有对海外采买之权,臣无妄言罢?”
隆安帝点了点头,贾蔷笑道:“既然臣不算擅自妄为,皆在臣的职权内,那就好办了。臣不愿以此事乱了朝廷风纪,臣以为蔡大人所言都是正言,所以,臣不卖了。臣即刻派人手八百里加急去告诉江南九家,剩余的粮食不买了,臣多的是赚钱的营生,没必要因此惹出这么多麻烦来,更不敢因此乱了新政人心。
皇上,臣告退。”
隆安帝看了贾蔷稍许,微微抬了抬下巴,贾蔷看都不看因他掀桌子而面色骤变的蔡文等人,转身离开。
“贾蔷,先等等!”
张谷、左骧等养气功夫稍差一点,站不住了喊道。
主要还是因为贾蔷行事向来没甚规矩可言,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果真派了八百里加急退了粮食,他们哭的地方都没有。
只是方才他们袖手旁观,任蔡文带节奏攻讦,这会儿贾蔷理他们个鸟蛋!
等贾蔷阔步离开后,张谷忙出列拱手急道:“皇上,这粮食怎么能退?眼下朝廷正急缺粮米,这是救命的粮食!!”
隆安帝皱眉道:“可是蔡卿等人所言,也是有道理的。朝廷百官,亦多有非议。此事,且再议议罢。”
说罢,隆安帝起身离去。
隆安帝去后,李晗、张谷、左骧等忙围住林如海,道:“林相,务必让贾蔷暂且冷静,先不急着派人南下。时间原就紧急,耽搁不得!”
林如海摇了摇头,道:“此事还要看博安公他们怎么说?老夫亦觉得,他们说的也有道理。”
李晗等人看向蔡文,蔡文沉声道:“我等亦非坚拒粮米,只是兹事体大,不得由内务府妄自为之。内务府钱庄当交由朝廷来管治,与海外交道,亦需六部齐力合作管辖。事关国体,岂能由几个年轻人妄为?”
李晗、张谷等人又看向林如海,林如海笑了笑,一言不发,拄着拐杖离去。
……
养心殿内。
隆安帝、韩彬、林如海看着面无表情的贾蔷,都笑了起来。
贾蔷看了一圈,忽地皱眉道:“皇上,今日之事……”
隆安帝摇了摇头未言,一旁韩彬道:“今日事不是小事,此次功劳太大,可朝臣们大半不知,原本就算听说了,也只当儿戏。如今果真有不计其数的粮食入了大燕境内,这样大的事,百官却只是旁观,他们心中自是意难平。而且,所言也有几分道理。贾蔷,你也别赌气,你不在朝廷官场上,不知此中自有此中的规矩。天下新政,终究要靠他们施为。”
贾蔷仍是不解,问道:“甚么意思?”
林如海淡淡笑道:“此事太大,百官之意,是想让内务府交出钱庄,粮米采买之事,也要由朝廷来负责。”
隆安帝、韩彬的目光凝视着贾蔷,贾蔷顿了顿笑道:“可以,没问题。左右也是交给户部,臣放心的下。”
林如海摇了摇头,道:“并不是放在户部,而是另设一衙堂,从六部调人,专责此事。”
贾蔷闻言看着林如海的目光,笑了笑,道:“可以。”
他还是小瞧那些人了,或者说,高看那些人了。
原以为只是信仰不同……
结果,终究还是利益动人心,更何况,还是如此大的利益。
不过,他们是不是也太小瞧他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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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九章 必败之局!
“贾蔷,说说看,你准备怎么对付他们?”
隆安帝坐在御案后,看着贾蔷淡淡问道。
贾蔷还未回答,李晗、张谷、左骧、韩琮等进殿。
贾蔷并未看他们,而是看着隆安帝笑道:“皇上,还用臣对付他们?臣干吗要对付他们?他们若能办得成此事,也不用臣来回奔波操持了。术业有专攻,这些人司其本职,或许都是当世人杰。可如今他们起了贪心……”
不等他说完,御史大夫韩琮摇头道:“贾蔷,他们未必就一定是贪心。此事着实重大,又涉及番邦之国,抛开朝廷来搞,确实不合适。”
贾蔷顿了顿,笑道:“好,就算是好心。可好心未必能办得了好事,人贵有自知之明。”
这话韩琮竟然点了点头,道:“论治财之能,天下无人能与宁侯比。”
贾蔷摇头道:“我没有这样自大,天下黎庶亿兆,藏龙卧虎者不知凡几,又岂敢妄自尊大?在下之意,是江南诸大家族,原是看在内务府三个字才入得股,他们信的是天家,不是朝廷。内中的区别,应该无需我再赘言。
所以,当内务府钱庄转为朝廷一个衙门,另起炉灶时,原先预定所签之契书,自然作废。包括宗室,也包括勋臣。如此一来,朝廷需要重新来过。
当然,路数还是这样的路数,他们描着再走一遍就是。在下真心祝福他们,能马到功成。”
韩琮皱眉道:“那如果将新组建之衙堂,并入内务府再执掌内务府钱庄呢?”
贾蔷笑了笑,道:“那就是明晃晃的欺负人了,只是韩大夫,你看我长了一张好欺负的脸么?”
素来不苟言笑的韩琮闻言笑了笑,道:“你若好欺负,京城就没有不好欺负之人了。不过宁侯,若朝廷上下皆是此议,就不是好欺负不好欺负之事了。这是国之大事,不是儿戏,也没有商量的余地。宁侯,此事中一些人是含有私心的,或为名利功劳,或想沾一手捞一把。但总体而言,仍是以公心为主。”
贾蔷点点头,道:“如此,那我就不说其他了。只是,你们还是欺人太甚。天家内库成了你们的肥肉,刚养肥点,朝廷上衮衮诸公就磨刀霍霍。我这里没问题,可五皇子那里却不好多说。毕竟皇上自登基以来,行宫未修过一座,平日里即便谈不上节衣缩食,但和青史之上的帝王相比,用寒酸二字来形容都不为过。
五皇子为了给皇上、皇后修一座皇宫,绞尽脑汁来赚钱。如今眼见要到手了,打算春来就开始修,你们就这样打劫了。”
韩琮等与隆安帝躬身道:“臣等无能。”但显然没有改变主意。
隆安帝皱起眉头,摆摆手道:“此事与卿等无关,只为国事。李暄那里,自有朕去分说。”顿了顿,又看向面色淡漠垂着眼帘的贾蔷道:“你可还有甚么话说?”
贾蔷摇头道:“国事为重,眼下新政初行,朝廷内部当以团结为重。与朝廷诸公相比,臣自然无足轻重。不过臣虽不学无术,却也受过先生教诲,知道大局为重的道理。
只是若如此,先前答应皇上的三千万两银子的说法,就不再成立。臣请辞内务府大臣一职,请辞绣衣卫指挥使一职。
皇上,不是臣赌气,只是臣亦非圣贤,在内务府看到那班人难免来气,正好又是绣衣卫指挥使,身怀利刃,杀心自起,少不得动脑筋打击报复。
与其等闹出不可收拾的麻烦来,不如早早去了职权,当好兵马司指挥使才是正经。
就近年关了,火禁压力也大。”
隆安帝淡淡道:“你若想报复,凭你的手段,还需要这两个官位么?”
贾蔷摇头道:“皇上,臣于君前,从无欺君之言。眼不见为净,绝不报复扯后腿。”
隆安帝闻言,目光审视了贾蔷一番后,又转向林如海。
林如海呵呵笑道:“皇上,大局为重罢。此等大事,交由贾蔷和五皇子为之,又操持于一众商贾之手,的确令朝臣们不安心。”
隆安帝点了点头,又问韩彬道:“韩卿以为如何?”
韩彬竟沉吟稍许,随即转头看向贾蔷,道:“贾蔷,此事非儿戏。你以为,他们能不能做成?”
贾蔷好笑道:“这我哪知道?方才礼部尚书才教训过,不在其位而谋其政者,是为僭越。如今我不再是内务府总管大臣,也不再经手内务府钱庄,谁来办我也不清楚,怎知道他们能不能做成?半山公,你这就强人所难了。”
韩彬叹息一声道:“不是老夫强人所难,只是此事着实重大,闪失不起……”
贾蔷摇头道:“内务府钱庄,本就是凭空出现的。成自然可喜,不成也无关大局。半山公为新政大行之日,准备了三十年,此刻大可不必谈甚么闪失不起。”
韩彬提醒道:“我不是在同你扯大道理,若是你不再担任大任,宗室、勋臣中必有人生事……”
李晗在一旁道:“良臣,不如在钱庄挂个名如何?”
贾蔷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目光冰冷的看了李晗一眼,沉默不言。
林如海这时突然开口提醒了声:“子升,莫要太过分。贾蔷虽淡泊权位,从未想入过官场,但不代表他甚么都不在意,甚么都不懂。从当初半山公迫其为刀,诛除扬州盐商起至今日,仆之弟子,俯仰皆无愧朝廷,子升何故欺之太甚?”
说罢,不看面色骤变惭愧不已的李晗,又同韩琮道:“韩大夫,今日贾蔷之所作所为,可否当得起‘国士’二字?异身相处,当朝官员自半山公以降,可再有一人能做到这般?”
韩琮沉吟稍许后,缓缓摇了摇头。
林如海点点头道:“那好,从今往后,御史台不要再打搅他。不要再有任何人,以任何借口,以污名罪之。不管是公心也好,私欲也罢,这一次,也都该知足了。今后钱庄之成与败,与贾蔷再不相干。”
韩琮面色肃穆沉重,看出素来有谦谦君子之称的林如海动了真怒。
言辞决绝,又岂止是在说与他听……
林如海说罢,也不等韩琮答复,就直接与隆安帝躬身道:“皇上,臣等且先告退。”
隆安帝眼中浮现一抹无奈,微微颔首,又有些恼火的看了李晗一眼,实在是得寸进尺,逼人发火。
林如海引着贾蔷出了养心殿,半步未停,直接回了布政坊。
这师徒二人离去后,韩彬有些恼火,同张谷、李晗、左骧等道:“钱庄原是意料之外的助力,又是贾蔷一力为之,怎就非要争过来?窦广德前车之鉴才几天呐?”
张谷、李晗、左骧三人苦笑摇头,倒是韩琮开口道:“半山公,此法亦有保全贾蔷之意。果真让他从海外运来无数粮米,解了一国之难,此功封公都不足,需封王才能酬之。
他才多大点,就以功封王?如此对朝廷和他,都未留下多少余地。他虽不争权不求官,可他手下的势力难道小了?
再恩加王爵,绝非保全臣子之道。再者,这样的事让他干了,满朝官员在一旁观之……元辅,满朝官员的脸往哪放?
委屈了贾蔷,以后多找补些罢。他的功劳,皇上记得,我等记得,足矣。再多了,对他也不是好事。”
韩彬当然明白这些,只是:“虽如此,也不该再让贾蔷去挂个名当靶子。钱庄已经被争了去,还要人家顶个虚名,出了事代之顶罪?当谁是傻子?也难怪连如海都气成这样,实在是欺人太甚!”
说罢,恼火的看向李晗。
李晗苦笑连连,躬身作揖道:“是仆之过错,是仆之过错,回头,我去给那贤师徒赔礼就是。”
隆安帝捏了捏眉心,他也未想到,得粮无数明明是喜事,竟也会出现这样的局面。
不过现在想想,也在意料之中。
朝廷诸公,岂能让贾蔷独占如此大功?
且尽管他未曾料到这个局面,却也不反对眼前之事。
贾蔷……
着实让他这个帝王感到吃力,难以掌控。
以他一生的经历见闻,也未曾见过如贾蔷这般的年轻人。
能将事情恢复到原本的秩序中来,应该能让他省力不少。
“其他的事且先不多说,既然想以朝廷之力来做成此事,就抽调精干人手,去接手钱庄。此事做成了则罢,朝廷新政多了一门大助力。若是败了……你们自己寻思寻思,可还有无面目见人。”
隆安帝沉声说道,他心里,其实一点底都没有。
江南那几大姓的银子可不是好拿的,更不是好驱动的。
这些巨族牵扯极广,一旦有了闪失,朝廷新政在江南,势必举步维艰!
朝廷和天家的名声,也将会一败涂地……
不过,贾蔷现有的路子都趟开了,若是到这一步,照猫画虎都画不好,那么朝堂之上所立者,岂非皆无能之辈?
……
布政坊,林府。
忠林堂。
贾蔷搀扶林如海回到林家后,就看到梅姨娘竟在书房内候着。
贾蔷忙道:“姨娘还未大安,怎好轻动?”
梅姨娘气色仍有些虚白,不过面上已露出笑意,道:“是尹家郡主吩咐的,不必久卧,每日适量走动走动才好。”
说着,还拿起刚沏好的茶壶,与林如海和贾蔷斟起茶来。
贾蔷忙接过手,笑道:“姨娘还是快坐下罢,适量走动可不能干活!”
林如海也笑道:“坐下歇歇罢。”
梅姨娘闻言,方在一旁锦榻上坐下。
林如海微微颔首后,看着贾蔷道:“今日事,心中可有怨恨?”
贾蔷点点头道:“当然。”
林如海又问道:“可也怨恨皇上?”
一旁梅姨娘闻言,唬了一跳,转头看了过来。
贾蔷摇了摇头,道:“朝廷官员对天家厚遇于我,多有非议。且近半年来京察考成,官场怨气很重。逢这个档口,皇上这样做,也是为了拢一拢官心,可以理解。虽有些生气,但谈不上怨恨。”
林如海笑道:“此事并非是坏事,你近来实在是太出众了,风头太盛。若海外购粮之事提前与我说,我必不会让你这样办。泼天封国之功,活命亿万,你独享之,那不是功,那是死路!如今能用这样的法子避开风头,是好事。”
贾蔷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对我是好事,对朝廷未必。我会立刻将此事告知勋臣和江南,五皇子也会告知宗室。此事没那么容易平息下去,即便是皇上出面,也不会一帆风顺。”
林如海闻言,并未出乎意料,他看着贾蔷道:“按你的说法,这内务府钱庄,是必败之局?”
贾蔷道点点头道:“十成十,必败!”
“十成十必败?为何?”
林如海眉尖微微一扬,看着贾蔷道:“你莫要小瞧朝廷,便是户部内亦多有俊杰。若无你开的好头也则罢了,如今你将路子都趟了出来,剩下的只是执行,他们未必做不好。”
贾蔷笑道:“先生,我自然不敢妄自尊大,以为离了我朝廷甚么事都办不成。只是,无论是宗室还是勋贵,他们多是看在我这个活财神的名号上才放心入的股,齐家和江南九姓就更不用说了。”
林如海摇了摇头道:“宗室和勋贵或许会闹腾两下,但翻不起大浪来。江南那边,有契书在,他们也不敢反悔。”
贾蔷哈哈笑道:“所以说,他们十成十必败!齐家和江南九大家,是约定好了粮食入京城之日,再签契书!如此,我也好对朝廷有个交代。如今出了这等变故,他们焉敢再费尽气力去买粮?难道不怕血本无归!”
林如海闻言微微眯了眯眼,遮掩了些震惊的目光,看着贾蔷沉声道:“方才,在养心殿你为何不说?”
贾蔷摇头笑道:“那些人死不要脸,我若说了,他们必让我解决此事。我知道在国家大事上不是顽笑的,可他们如此对我顽笑,我若再顾忌甚么,岂不愚蠢?都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如今我才是光脚的才对。”
林如海闻言面色凝重,许久未言。
若果真如此,朝廷是要出大事的!
许多人因此背责且不说,连天家,都将因此成为笑柄!
但贾蔷就能落到好么?
“蔷儿,此两败俱伤之策啊!”
林如海不无担忧的说道。
贾蔷摇头道:“我原只谈妥了第一批粮食,所以第一批十万石粮米,还是会如约至京城,也可解先生燃眉之急。接下来,江南九家就要靠他们自己去谈。如果到这个地步他们还是失败了,失败后仍迁怒于我,那这个朝廷就是没有希望的朝廷,我也不怕甚么两败俱伤。”
林如海听闻第一批十万石会到位,心里就放下了块石头,有了这个缓冲,最起码隆安帝的脸面就能够保存。
他看着贾蔷笑道:“看来这一回,蔷儿是真恼了。打定主意给他们个惨痛的教训?”
贾蔷点了点头,道:“先生,我理解朝廷官员的心情,偌大一个治国难题,让我一个朝廷外的年轻人给解决了,若悄无声息倒也罢,偏还如此轰轰烈烈,阖城震动,他们的脸面的确没处搁。可我理解他们,他们却不曾理解我。实在得寸进尺,欺人太甚!”
林如海呵呵笑道:“既然你有了对策,就放手施为罢。有为师在,总能与你兜了底。也不能怪人家,你总是一副不好权、不好名利的超然姿态,人家岂不就使劲的欺负?”
贾蔷闻言呵呵笑道:“自是有先生为靠山,才敢如此硬碰硬,不然眼下已经准备跑路了……至于超然姿态,的确是有利亦有弊,不用眼下来说,仍是利大于弊。以后,还要继续苟活下去。太出众了,没办法……”
林如海、梅姨娘都笑了起来,不过没等他们再开口,就听见外面叩门声,林如海叫进后,便看到老管家忠伯从外面进来,道:“老爷,外面来了宫中天使,寻侯爷即刻入宫!”顿了顿又补充了句:“对了,来人自称是凤藻宫总管太监,看起来很急。”
“凤藻宫总管太监……牧笛?”
贾蔷闻言眉头皱起,随即想到了甚么,道了声“不好”,随即与林如海辞别后,匆匆离去。
看着贾蔷急急离去的背影,林如海眉头不由蹙起。
凤藻宫那一位的手段,端的了得。
贾蔷是知道当初算计笼络之谋的,甚至深厌恶之。
可如今不知不觉中,仍靠了过去。
厉害呐……
……
“怎么回事?”
出了林府,就看到凤藻宫总管太监牧笛焦急的候在那,贾蔷忙问道。
牧笛哭丧着一张脸,道:“祖宗诶,快别问了,赶紧走罢!五爷在宫里都要打翻天了,跑武英殿去砸了通,皇上让人打了板子都不肯伏低,只是不住的大骂武英殿几位大学士,点名的骂,还骂四皇子奸贼。宝郡王得知五爷被打是因恪荣郡王,又去将恪荣郡王打了遍。皇上怒的要杀人,皇后娘娘苦求留情,可五爷死活不肯低伏,皇上动了真怒。没法子,娘娘就派奴婢来寻侯爷。侯爷,快走罢!”
贾蔷闻言,“啧”了声,暗骂了声:“猪队友!!”
……
第七百八十章 千万莫要声张!
天色渐暮。
贾蔷随内侍入了皇城后,直往凤藻宫而去。
一路上,可以明显感觉到宫中的紧张气氛。
沿途所遇宫人,皆行色匆匆。
看到贾蔷进宫,也并未停留见礼。
牧笛将贾蔷引入西殿,叮嘱道:“侯爷万万劝好五爷,今儿五爷是真恼了。以前从未发现,五爷能执拗成这样。皇上动了怒,让人打了板子,都不肯低头,一声也不吭。皇上差点没气出个好歹……”
二人进了西殿后,甫一入门,却都止了步。
牧笛面色尴尬,看着跪在殿内之人道:“原来是王爷在这边……”
殿内所跪之人非李暄,而是李时。
李时脸上几块青紫,一脸的恼火,没有理会牧笛,而是看向贾蔷沉声道:“贾蔷,本王在户部知政,此次皇上让本王领人挑起内务府钱庄之重任,你过来帮本王。”
内务府终究是天家内库,安排一个皇子领事,对外倒也能含混的过去。
只是,李时……
贾蔷呵呵一笑,心里转了两圈,摇头道:“王爷恕罪,在下才疏学浅,才被皇上和武英殿剥夺了钱庄差事,就不去给王爷添乱了。”
李时直直盯着贾蔷,沉声道:“父皇和武英殿那里,自有本王去分说。贾蔷,你想好了,到底过来不过来?”
贾蔷还是摇了摇头,道:“不去。”
李时气急反笑,道:“你知道你在说甚么?”
贾蔷叹息一声,道:“王爷心中虽有怒火,却也不必来为难我。”
李时怒道:“不必东拉西扯,本王最后再问你一回,到底来不来当差?”
贾蔷敛起神色,郑重的看着李时,道:“不去。”
李时一张脸先是气的蜡黄,随即却又恢复了其素日来的笑脸,道:“好,不愧是不贪权威不慕富贵的贾良臣。朝廷有你这样的勋臣,真乃社稷之幸。”
贾蔷呵呵笑了笑,转身离去。
这位王爷今儿估计是被打后气糊涂了,真是……
大失水准!
……
凤藻宫,东殿门口。
牧笛小声解释道:“方才奴婢出宫前,五爷在西殿来着。不知道又出了甚么事……”
二人进门,就看到李暄五体投地的趴在地上,周围宫人面色都十分尴尬。
贾蔷上前,到跟前后用脚轻轻踢了下,问道:“喂,王爷,就算交情不错,可见了我也不用行这般大礼罢?”
周围宫人差点没笑出来,牧笛忙打手势,将诸人撤去。
李暄转过头来,看到来人是贾蔷,却是勃然大怒:“好你个球攮的,还敢来见爷!”
贾蔷警告道:“说人话!”
李暄挣扎着爬起来,怒吼道:“谁让你把内务府钱庄交出去的?”
贾蔷眨了眨眼,道:“你爹。”
“我爹,我……”
李暄差点没被噎死,看着贾蔷气的发抖,吼道:“他让你交,你就交?”
贾蔷笑骂道:“你脑子没气糊涂罢?这内务府都是皇上的,我不过是在这里当差,他让我交出来,我还能扣下不成?行了,气甚么呀?不过就是一个空壳子名头,啥啥都没有,他们拿去就拿去,回头咱们再搞一个自己的不更好?还不用为他人做嫁衣!娘的,做好事做的,让人骑脖子上来了。所以从今往后,谁也别想做好事,就顾着自己发财就完了。我都不气,你还气啥?”
李暄闻言,面色虽舒缓了些,还是骂道:“放屁!咱们自己搞个钱庄,能卖出两千万两的股?”
说着,气馁的坐在地上,许是打了板子还在痛,所以又趴下了。
地下有火龙地道,跟铺了地暖似的,很是舒服。
贾蔷干脆也席地而坐,轻声笑道:“狗屁两千万两,他们能得根毛也算他们能为。”
李暄闻言,又骨碌一下翻坐起来,盯着贾蔷道:“甚么意思?你准备使坏?爷就知道,你小子没那么窝囊!”
贾蔷摇头道:“使甚么坏?我在御前做了保证,不使坏,不拖后腿。”
李暄气急骂道:“你这是猪油迷了心还是迷了眼了?你把路数都给人趟开了,人家照着你的法子走就完事,你还说他们能得一根毛?”
贾蔷笑道:“我刚回家才想起来,齐家和江南九家还未与我签契书呢,原是约定了粮米到了京城之日,才会签订契书。王爷你猜猜看,他们得知内务府钱庄换了主事人后,还会不会签这份契书?”说罢,挤了下右眼。
李暄闻言,眼睛都直了,随即爆发出一阵怪笑来:
“喔呼呼呼呼!”
“呀哈哈哈哈!”
“哇嘎嘎嘎嘎!”
贾蔷见之忍不住哈哈笑道:“笑的跟鬼似的,你撞客了?”
李暄仍喜不胜喜道:“好那群忘八肏的,爷看他们还得意!人家江南九家是因为看到你的德林号在江南日进斗金,赚出一座金山来,敬佩你的能为,才愿意买那钱庄股。如今内务府钱庄换成一群官老爷,谁信得过他们?那群叽霸卵子,爷直想砸烂他们的脑袋!”忽又想起甚么,忙压低声音叮嘱道:“贾蔷,你可千万记住,此事莫要声张。让他们知道了去,必还要逼你!”
贾蔷轻声道:“头一批十万石还是要送过来的,总要解了燃眉之急才行,毕竟我先生分管户部,也要给皇上留足体面。不过之后的事,咱们就不管了。王爷也别再闹,等着看好戏就成了。”
李暄乐了好一阵后,又狐疑道:“那万一江南九大家买账呢?”
贾蔷笑道:“这钱啊庄,靠的是一个商业信誉来支撑,那些官老爷们有这份信誉?再说,当下的钱庄,纯粹是靠替人保管银子,收取一定的费用来赚钱。这是能赚钱,可又能赚几个钱?想靠这个回本分红,等到猴年马月去吧。如果天下所有百姓商户人人都往里面存钱,那还有点出路,能赚不少,但又怎么可能?
若靠这种法子,没有十年的光景,不投入数千万两银子,根本支撑不起来。光在每个州县府城开门号,就不知好耗费多少银子。里面又牵扯到无数管理防腐问题……所以我保证,绝无可能办成。
九大家都是经商数代的精明人,又怎么会看不透这个道理?没有把银子往水里丢的买卖!
朝堂诸公都是儒生,没经过商,不知内中门道,都瞎他娘的想当然!”
李暄闻言眉开眼笑道:“好好好!就该让那群忘八肏的狠狠栽个跟头,颜面扫地才好。到时候跪着来求咱们,咱们也不回去了!贾蔷,你刚说咱们自己开钱庄,那你准备怎么办?”
贾蔷笑道:“我手里赚银子的营生不知有多少,原本是想奉献出来,让天家成为天下第一豪富之家,不必连个园子都修不起,谁成想会有这么一出戏?不过我也不怨谁,一边儿是咱们两个不着调的,一边儿是满朝官员的脸面,让谁选都会选那边儿。
没关系,咱不怨,可往后咱爷们儿也不伺候了!他们那群大老爷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咱们做咱们自己的就是!
王爷,我可是已经把内务府和绣衣卫的差事给辞了,就留一个兵马司指挥。等过了年成完亲,连那个差事也一并辞了去。往后天南海北的要多走走看看,和尹浩一样,咱跑买卖!”
“球攮的,看把你得意的!”
李暄居然艳羡不已,开动脑筋道:“这次爷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你说我要是同父皇说,往后想出京逛逛,父皇会不会答应?”
贾蔷嘿嘿笑道:“保不准就可以!王爷保证出京之后不暴露身份,不招摇还不行么?到时候王爷寻几个清倌人带上船,顺着运河一路往南嫖……漂,忒自在!”
李暄嘿嘿嘿乐了起来,眉眼跳动了几下后,一翻身站了起来,道:“就这么办!走,现在就去见父皇、母后,翻了年等你大婚完就走!”
……
凤藻宫,中殿。
尹后正在劝慰隆安帝,道:“皇上,大皇儿生性如此,臣妾教养失当,皇上若是气坏了龙体,臣妾亦无颜自处。皇上,龙体要紧啊!”
隆安帝脸色铁青,见尹后双目垂泪,闭目长叹一声,道:“朕这个皇上,当得可真是累呐!”
尹后摇头道:“皇上是明君,是圣君。臣妾知道,皇上心中原亦不想如此,皇上一样心疼五儿一片孝心。可是一边是国事,一边是家事,自当以国事为重。内务府是皇上的,皇上连梯己银子都舍了出去,还不是为了祖宗的江山社稷,还不是为了亿兆黎庶?
皇上本是肃穆严厉的性子,可为了国事,始终隐忍容让,这就是明君!
明君,原就要受累受气……
和皇上比,五儿、贾蔷他们受的那点委屈,又算甚么?
皇上,他们还小,一时没想明白,让他们冷静冷静,自然就明白过来了。”
隆安帝闻言,简直如在火炉边喝了杯冰水一样熨帖,看着尹后点头道:“若天下人都如梓童这般明礼,朕何至于这般劳心费神?当明君,要狠,更要仁。对于不忠于王事,不忠于朝廷大政,不忠于朕者要狠,可对于一心谋国,忠于朕忠于社稷之臣,就要仁。譬如那韩琮,他与窦现还不同。韩琮是真正的孤臣,也是真正的忠臣,可这次连他都站在朝廷这边,要将内务府钱庄收回朝廷手中,朕还能怎么办?难道要让百官离心离德不成?”
如今的百官,都是韩彬等一遍一遍过筛子筛选出来推行新政的官员,是新政的班底根基啊!
尹后笑道:“臣妾明白,兹事体大,自当以大局为重。皇上放心,臣妾一定会和五儿说明白的。也请皇上莫要怪罪他,皇儿不是为了恋权恋财,只是想多挣些银子,给皇上和臣妾修一座大大的园子,供皇上和臣妾避暑休憩。虽荒唐顽劣,总还是有一分可取之处的。还有贾蔷,也不容易……”
隆安帝不置可否的“唔”了声,道:“朕心里有数……”
话音刚落,就见戴权进来禀道:“皇上、娘娘,恪和郡王和宁侯贾蔷到了。”
隆安帝眉尖轻轻一挑,看向尹后。
尹后忙笑道:“臣妾也不愿哄他,给他讲许多大道理。想着既然贾蔷能想通,就让他来劝服五儿,如今看来,还是管用的。”
隆安帝哼哼了声,道:“朕说不听,皇后也说不听,倒是听一个外臣的。罢罢,既然他们如此要好,往后就随他们浑闹去罢。御史台往后都懒得再搭理他们……”
左右一个从未寄托过希望的皇子,或是原还有微丝希望,今儿砸了武英殿后,鸡毛希望都没有了。
另一个也是没了权位的勋贵,无足轻重……
能在宫中留下些亲情,彩衣娱亲,也是桩好事。
“宣!”
……
PS:怎么好些书友觉得这段剧情不合逻辑?这是改编自《历史转折中的伟人》中的一些选段啊。实际上,已经美化了许多。历史上的妖魔鬼怪奇葩事,难道不比这个更荒诞得多?不要说朝堂之上,就是我们身边,工作单位里,这种事不是一抓一大把么?
第七百八十一章 天日昭昭!
“父皇,母后!”
“臣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进殿后,贾蔷、李暄规规矩矩的给隆安帝、尹后见了礼。
看着再无先前再世窦娥模样的李暄,隆安帝冷哼一声,道:“怎么不喊天日昭昭了?跑到武英殿去喊,谁是秦桧?谁是赵构?混帐东西!”
贾蔷震惊了,转头看向李暄:还有这一出,兄嘚?!
李暄嘿了声,也不辩解,只高深莫测道:“父皇,儿臣只是说他们是庸才。就凭他们,也想代替儿臣和贾蔷?儿臣就是要告诉他们,眼下他们黑了心夺了去,等以后再想请我们回来,门儿都没有!”
隆安帝脸都黑了,喝道:“少在这大放厥词,大言不惭!”忽地又看向贾蔷,警告道:“莫要忘了与朕说的话。”
贾蔷连连点头,笑道:“不敢。臣从不说谎欺人,更不会欺君。只是皇上,《师说》有云: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论治国之得,臣连那些人的徒子徒孙都不及。可论治财之能,臣是他们的祖宗!
当然,既然他们以朝廷大义夺了内务府钱庄,臣和王爷都认了。既然认了,就不会再背后抠唆的捣鬼,臣等丢不起这个人。
但从今往后臣和内务府钱庄再无任何干系,有甚么办不妥的也别来寻臣,因为臣要和王爷再开个钱庄。
往后,是竞争对手了!”
隆安帝闻言皱眉道:“你们还要再开一个钱庄?做甚么使的?”
贾蔷笑道:“臣嘛,仍是想开拓海外。毕竟以臣的手段挣大燕百姓的银子,着实有些不落忍,臣要去赚洋番鬼的。
王爷也要继续赚钱,他心心念念的要给皇上和王爷修园子,臣要成全他,也算尽臣的一份孝心。”
尹后看着贾蔷半晌后,此刻同隆安帝道:“终究还是好孩子呢。”
隆安帝面色淡淡,问道:“你们还想再开一个钱庄,那这个钱庄,也卖股份?”
若是如此,便是不明着拖后腿,却暗着发力坏事了。
贾蔷却摇头道:“内务府钱庄卖股份,一是为了筹银,二则是为了笼络人心。内务府钱庄能卖得,臣等这个私人钱庄怎敢胡乱卖?便是要卖,也只卖一人。”
“谁?”
隆安帝闻言,眯起眼来,他以为贾蔷说的是他。
没想到,贾蔷却看向尹后,道:“自然是卖给娘娘!内务府钱庄臣和王爷剔除出去,由朝廷接掌,娘娘自然也不能再背书。那伙子……”他摇了摇头后,道:“娘娘还是买臣和王爷的罢,有您在,可保证我们的钱庄不会放印子钱,不会做违法乱纪的勾当,也不会勾结宗室、权贵和文武百官,就是一个纯粹的钱庄。旁人想逼勒,只要娘娘不点头,他们就没法子。”
李暄也欢喜道:“母后,贾蔷说的是!这个钱庄就是儿臣和贾蔷的,谁都不能再黑了去!您还来当这个庄主,保准比那些人强一百倍!”
尹后笑的满面桃花,道:“岂有这般道理,这是让本宫去做坏人!不成不成……”
隆安帝眯起眼审视了贾蔷、李暄稍许,心里盘算着,让这二人开钱庄也可,虽然新衙门会请一些户部老人,及内务府涉略过钱庄有经验的人来办,但有这两个在旁边打个样,也是好事。
另外,有皇后在,也可监督着,看他们到底有没有弄鬼……
念及此,他同尹后道:“既然他们有心,想寻你当个靠山,皇后就恩准他们罢,省得他们一个个叫苦喊冤。”
尹后笑道:“也好,不过这一回,可不能再让人争了去。”
隆安帝“诶”了声,摆摆手道:“内务府是天家的,朕给得起。他们自己做的,朕又怎会慷他人之慨?”
贾蔷见此事准了,心头大喜。
有了尹皇后做背书,这个私人钱庄就容易取得出海准许证了。
他为何大公无私的经营内务府钱庄还未曾占过半分股份?为的也不过如此罢。
虽然仍要再费些周折过过手,但林如海分掌户部,剩下的事都不叫事……
其实这样更好,托在内务府名下,往后许多事都说不清了。
如今化为私人的,虽然阵势小了许多,可成果却都是他的!
念及此,心情大好的贾蔷点头正色道:“臣这次之所以二话不说交出钱庄,便是因为钱庄是皇上内库所有,那些人明晃晃的就打劫起来,皇上竟然也舍得给……皇上都舍得,臣还能说甚么?臣的格局太小,不能理解皇上的做法。臣只知道,等甚么时候皇上缺银子使了,再问朝廷要,是断没这样容易的。他们也真有脸要,臣是绝做不出这等事来的……”
隆安帝对这话显然感到很满意,淡淡道:“这等事自然只朕能做,你若做得出,那还了得?不过,今日已经很不错了。朝廷上的官员,多记你的功劳。往后只要你不恣意妄为,他们多会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们自己要知道轻重,不可犯下大过,不然,朕也保不得你们。”
二人应下后,贾蔷对李暄使了个眼色,李暄对上隆安帝心里还是有些发憷,强笑了声,道:“父皇,儿臣接下来想多赚些银子,给您和母后修园子。再者,如今四哥去了内务府,儿臣这个总管大臣,总不能连做哥哥的也管罢?儿臣看到那些人出入内务府钱庄,心里也会不痛快。所以,想将这个差事让给四哥。四哥从来都是儿臣兄弟中最能干的,他必能比儿臣做的好。”
隆安帝闻言,眉头皱起,道:“那你准备做甚么?跟着贾蔷一起当个商贾?”
尹后也微微眯起了眼睛,神色莫名的看着贾蔷、李暄二人。
李暄忙道:“自不会从事贱业,儿臣就和贾蔷一道看着,使人把钱庄弄起来。这个钱庄不止在京城一地,还有外省各州府,都要布下。此事办好了,父皇就算把内库都给了朝廷里那些黑心的官儿,有儿臣在,就不虞没银子花,不会受委屈!”
隆安帝闻言心里总还是有些感动的,沉吟稍许道:“你有这份心也好,内务府的事,你不想插手就算了,且去办你的事罢。”
李暄闻言大喜,又道:“父皇,先前办车行的时候,只尹浩一个人在外面跑,外祖母都心疼了。这回就不好再指着尹浩了,所以儿臣有时可能会出京……唉,这次儿臣也是伤心了,能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
贾蔷双手捂住脸,使劲搓了搓……
二货终究是二货,前面说的那样好,说到最后到底还是兜不住了。
果不其然,就听隆安帝冷笑一声,道:“狐狸尾巴到底露出来了,这才是你们今日过来的目的?太祖铁律:宗王无旨出京百里者,斩!你在京城里有朕和皇后看着,都能祸祸成这样。果真放出去了,还不让你把天都扯塌了?”
李暄急道:“父皇,儿臣不会在外泄露身份的。儿臣连假名都起好了,就叫尹暄!”
“混帐!”
隆安帝动了真火了,这忘八羔子,连姓都给改了!
贾蔷看不下去了,干咳了声,道:“王爷,宗王无旨出百里者斩,是太祖铁律,哪里能变?若是给你破了这个例,宗室里那么多无官无职的王爷都要往外跑,天下岂不要大乱?皇上说的对。”
李暄闻言倒吸了口凉气,拳头都扬起来了,颤声骂道:“好个反叛攮的!”
贾蔷心里还了句:你是我攮的!
面上呵呵了声,笑道:“王爷想出京办事时,可以请旨嘛。”
李暄拳头就要挨到贾蔷时收了手,挠了挠脑袋,看向隆安帝,挤出了个笑脸来。
隆安帝瞪了贾蔷一眼,随后就迟疑起来。
李暄距离皇位本来就遥不可及,今日在武英殿大闹一场,更是点了李晗、张谷、左骧尤其是韩琮的名讳,骂他们是奸臣,还喊出天日昭昭来,险些将几位大学生气吐血!
如此一来,距离那个位置,又远出去十万八千里……
他若只是一个荒唐的,那也倒罢了。
偏还是几个皇子中最有孝心的一个,这样一来,隆安帝也不忍苛勒太过。
一旁尹后察言观色,见隆安帝心动了,便在一旁敲了敲边鼓,笑道:“虽有祖法在,不过太祖高皇帝、世祖爷在时,皇子都有机会出去,领兵作战。先帝时,数次南巡北上,皇子们也有机会随驾出去。如今皇上勤于国事,又不忍出巡劳民伤财,若是有甚么想办的差事,倒是可以打发五儿去办。”
隆安帝好笑道:“朕能有甚么差事,要他去代办?”
李暄见有戏,忙大声道:“父皇,儿臣先往南边儿去看看,百姓民生到底如何!儿臣多赚些银子,往后等新政大行天下,国事不再那么繁忙后,儿臣请您和母后去各处逛逛,所有花费,儿臣全承包了!保准不伤民分毫之财!”
贾蔷点点头道:“这个好!新政大行天下后,天下到底变得是好是坏,到底有多好,皇上总要亲眼目睹之后才能放心。”
李暄闻言,差点没忍住,得意的笑出来。
球攮的,忍的好辛苦!
隆安帝看着这两个夯货一唱一和,懒得多理会,起身道:“到时候再说罢。”
说完,与尹后言语了声后,出了中殿,让戴权叫了偏殿的李时后,回了养心殿。
尹后带着贾蔷、李暄二人,恭送隆安帝出了凤藻宫后,转过身来瞪了贾蔷一眼,沉声道:“你们两个,再不省心一天!都随本宫来!”
贾蔷:“……”
今儿他还想回家去睡呢……
不过看了看尹后走在前方的身形,贾蔷还是没敢请假,与李暄一道跟上前去……
……
第七百八十二章 误入藕花深处……
凤藻宫,养心殿。
偏殿内。
尹后端坐凤榻之上,绝美的俏脸上带着薄怒,一双明眸含煞,瞪着贾蔷、李暄二人,恼道:“这下可称心了?”
贾蔷嘿了声,未言语。
李暄则叫苦道:“母后,今儿这出,受害的分明是儿臣和贾蔷啊!为那内务府钱庄,贾蔷就不必提了,只说儿臣,费了多少心力?那些宗室大爷们差点没快把儿臣吃了!母后您也知道啊,那段时日儿臣是有家也难回!好,今儿终于见到彩了,那群忘八就来摘桃子,哪有这样的事?”
贾蔷也点点头道:“若这钱庄原是他们做出来的,臣和王爷也认了,可这钱庄分明是臣一点一滴累积起来的。王爷那边不必多提,只说臣为了此事还专门去了趟江南,臣……”
“去去去去!”
李暄不乐意了,打断道:“怎么着爷就不用提了,爷得多提!你还有脸和爷比?你带着一船的家眷女孩子,往江南去逛了遭,游山玩水啊!瘦西湖没少去罢?秦淮河没少去罢?”
贾蔷大义凛然道:“王爷多咱见我逛过青楼?我从来洁身自好,守身如玉!”
“放屁!”
李暄气的笑骂道:“你就喜欢年岁大些的,爷……咳咳,那你去哪了来着?”
贾蔷风轻云淡道:“哪也没去,就忙着谈钱庄股份之事……对了,路过了枫桥,就是寒山寺外的那个。也没时间上去逛逛,实在是忙。”
李暄“哎哟”了声,道:“可惜了!”眼珠子转了转,道:“贾蔷,你说咱俩像不像寒山和拾得?爷问你:‘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治乎?’”
贾蔷叹息一声道:“只要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诶嘿嘿嘿嘿!”
李暄没忍住,眉飞色舞的笑了起来。
贾蔷捏了捏眉心……
上头尹后本来生着气,这会儿生生被逗笑,啐道:“甚么时候了,还有心思胡闹?”
贾蔷笑道:“娘娘放心,王爷怎么想臣不知道,但对臣而言,今日事未必是坏事。”
尹后摇了摇头,道:“好好的内务府总管大臣没了,绣衣卫指挥使也没了,如何能叫好事?你呀,虽然聪明绝顶,可还是太小,不知深浅!”
贾蔷笑道:“不小了,十八了。娘娘,内务府钱庄的事到此为止,您且看好,保管让您这个德林号钱庄的庄主,成为天下第一钱庄庄主!比内务府那个强百倍!”
尹后闻言心中一动,道:“你就断定,那边做不好?你路数都给他们铺开了,可别小瞧人!”
贾蔷不愿详说,只道:“两回事,臣做的其实不叫钱庄,叫银行。这里面的门道很多,真说下去,一宿都说不完。娘娘您不必劳这份心,费这份神,只管等着瞧就是。”
尹后提醒道:“其实他们也并不在意内务府钱庄到底能不能挣出多大的家业来,只要这回的粮食能到位,便是垮了,他们也不在意。商贾贱业,岂能登大雅之堂?他们不会在意你们以后比他们强多少的。”
贾蔷点头道:“臣知道,这些人从来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李暄连连点头,道:“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真是气死儿臣了!”
尹后眉尖微扬,道:“既然你们知道这个,今儿还闹甚么?坐等其事败,再转过头来求你们,不更好?如今逞一时之意气,丢了钱庄不说,连官也丢了。岂不闻,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乎?”
李暄嘟囔道:“儿臣就是气不过,刚得闻此事时,都快气疯了……”
贾蔷则道:“娘娘,臣要那些权,非为权力本身,只是因为有了那些权力,可以踏实的办事。如今所为之事,不用那些权职,有娘娘靠着,也一样能办事,还能斩断羁绊,干的更痛快!所以,那些官不官的并不在意。”
尹后闻言气笑道:“多少人杰,为了一个官字入迷魔怔,你倒好,还不在乎?罢罢,随你们胡闹去好了。只要记得,不要忽略了正经事,不颓废虚度就好。”
贾蔷笑道:“那不能。那岂不是让敌人得意了去?报复他们最好的法子,就是同样的事做的比他们更好!”
尹后点点头,看着贾蔷笑道:“你还能有这份冲劲,本宫就放心了。倒也不必太着急,露了相。还有半月就过年了,你家且准备好省亲之用,元宵夜准你大姑姑归宁省亲。翻过年,也要大婚了。这是人生大事,不可轻慢了去。成亲后,就成大人了。”
李暄在一旁冷笑道:“母后,他还不算大人?他那小妾在扬州,怕是孩子都给他生下来了!”
尹后闻言,面色盈盈古怪,问贾蔷道:“本宫怎么听说,你那江湖绿林来历的小妾生的孩子,要随母姓,出继给她家?”
李暄在一旁笑的打颤,这种事,连他都想也不敢想。
贾蔷却觉得平常,点头道:“原先很早前就答应下了,因为她家就她一个女儿,当时说是日后生两个孩子,一随母姓,继承她家香火。”
尹后俏脸上满是无法理解的嫌弃,道:“这种事你也答应的下来?你家太夫人没剥了你的皮?”
贾蔷摇头道:“老太太不理这些……臣觉得还好啊,女子生产何其艰难,何其险也。九死一生闯鬼门关生下的孩子,随母姓又如何?”
尹后盯着贾蔷震惊了半晌后,叹息道:“你啊……这番话再不许在外面说去,不然,即便你不入官场,这世道也容你不下。好了,你们去歇息罢。本宫也乏了……”
贾蔷忙道:“娘娘,臣想出宫回家……”
尹后气笑道:“糊涂了?今儿是回家好,还是在宫里好?”
李暄拉扯着贾蔷往外走,还同尹后笑道:“母后放心,儿臣会教明白他的。这小子除了会挣些银子外,其他的啥啥都不行,儿臣真是操碎了心!”
“混帐!”
尹后笑骂了声后,挥了挥手,让二人滚粗。
……
贾蔷、李暄走后,凤藻宫总管太监牧笛突然躬身道:“娘娘,先前奴婢去传宁侯,以为五爷在西殿,就引了去。不想是恪荣郡王在那里,恪荣郡王见了宁侯,就让他去内务府钱庄帮王爷做事。”
尹后闻言,凤眸微眯,道:“李时让贾蔷去帮他?不应该啊,以李时的心性,怎会如此念想?”
谁人不知,贾蔷和李暄好的快穿一条裤子了?
这个时候,李时想将贾蔷挖过去,他是甚么用心?
“贾蔷如何说?”
牧笛便将西殿发生的事一字不差的复述了遍,最后道:“奴婢瞧着,恪荣郡王怕是记恨上宁侯了。若是内务府钱庄办好了倒也还罢,若是办坏了事,那恪荣郡王怕是要恨极宁侯。”
尹后闻言,“呵”的轻轻一笑,眼中闪过一抹玩味。
……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
贾蔷自宫中出来,就径直回了宁府。
回至西路院,未回自己的屋,而是去了平儿小院。
凤姐儿急的甚么似的,今儿再不补救补救,非得上火不可。
天色尚早,丫鬟们都还未起身。
贾蔷顾自进了里间,穿过半面折起来的玉刻湖光山色屏风,便看到一张悬着天青织金帐的花梨木恰花月洞架子床。
床榻榻边的铜刻梅花三乳足香炉内,仍有丝丝香气飘出,旁边的珊瑚木座屏式灯架上,火烛未明。
看了眼榻上的一双人,贾蔷笑了笑,忽然想起一句诗来: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他踩在榻前的金丝锦织珊瑚地毯上,去了衣衫裤袜,掀开织金帐,钻进了大红色底宝瓶刻丝的锦被内,胡天海地了起来。
今儿也不知为何,许是受了不少怒气和怨气,他总觉得自己心里有一团火要燃烧,因此折腾起来格外用力。
可过了一刻钟,却觉得有些不对,他立刻停了下来,再就着外面朦胧晨光往里看了眼,唬了一跳。
赶紧收手,悄悄滚下床榻,抱起衣裳悄然消失。
织金帐内,一美人面红耳赤紧闭双目,身子颤栗着……
另一人,则皱紧眉头,亦未睁眼,一声不敢吭,连呼吸都屏住了……
……
正午。
贾蔷正在书房里正襟危坐,筹办钱庄诸事。
忽见管家李用前来禀道:“镇国公府、理国公府等诸位老爷来了,要见侯爷。”
贾蔷点了点头,道:“让去前厅罢。”
他叹息一声,也不知在愁何事,放下笔,前往前厅。
……
“诸位叔伯,今日怎来此?可是听到了甚么风声?”
贾蔷至前厅,看到牛继宗、柳芳、胡宁等人,笑问道。
牛继宗沉声道:“宁侯,到底出了何事?好端端的怎被罢了差事?”
贾蔷笑道:“你们没听说内务府钱庄的事?”
柳芳道:“这个倒不算甚么,可即便卸磨杀驴,也没有连差事也一并免去了的道理罢?”
胡宁怒道:“吃相着实难看!”
却也不知在说哪个……
贾蔷摆手道:“原本只是让将内务府钱庄交给朝廷,那些官老爷信不过我和恪和郡王。我也没说甚么,就交了。满朝文武都让交,皇上都奈何不得。既然这个差事交了,内务府总管大臣的差事我也就不想多留了,一并交还。又担心控制不住脾气,会打击报复一些人,所以就连绣衣卫指挥使的差事也辞了去。不是罢免,是我自己辞去的。往后就专心当好兵马司指挥使,再办个自己的钱庄。”
牛继宗等人闻言面色稍缓,被罢免和赌气辞官,那完全是两个概念。
虽然他们大大不赞成辞官,可事到如今,他们说甚么也没用。
贾蔷有任性的资格,便是连兵马司的差事都辞了去,他还是一等武侯,还是林如海的弟子和姑爷。
平原侯府的蒋子宁迟疑了稍许问道:“那内务府钱庄的事又当如何?该怎么办?”
贾蔷笑道:“此事你们不必理会,左右也不缺银子使。且慢慢看罢,也别去跟着闹事。果真以后亏了去,我会从旁的地方,给你们找补回来。”
牛继宗“诶”了声,摆手道:“岂有这等道理?做买卖,自然有赚有赔,岂有保赚包赔的道理?我等又成甚么了?”
蒋子宁忙道:“宁侯,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果真没了就没了,你要是找补给我,这是在打我老蒋的脸呢!”
众人呵呵笑了起来,柳芳道:“我们不算甚么,跟着宁侯还是挣了不少,亏得起。宗室那些王公将军们,那才叫一个惨。就怕他们闹将起来。”
贾蔷冷笑一声道:“果真闹将起来,也闹不到我头上来。自去寻他们该寻的人便是!”
众人又笑了阵后,牛继宗忽然道:“宁侯,今日赵国公姜铎忽然提名我去宣府当副总兵,让柳芳去辽东当副总兵,还有他们几个,也都派了实权之职,很是给了不少好处。他这是想干甚么?”
贾蔷闻言,眉头皱了起来。
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这个老狐狸还这样看好他?
他凭甚么?
……
PS:那是彩蛋啊,月底就是这一篇番,但正文里不会出现,不宜出现,咳咳。
第七百八十三章 退股!退股!
宁国府,宁安堂。
“牛叔、柳叔,你二位怎么看?”
贾蔷眉头紧锁稍许后,看向牛继宗、柳芳问道。
牛继宗道:“我们思量了番,觉得还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毕竟姜家老头儿一旦死了,姜家很可能被清算。他眼下想多施些香火,将来好指望你搭救几个。”
贾蔷点了点头,道:“姜家老鬼头儿也是这样对我说的,但是,他的话,能信么?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是一个字都不敢信!”
牛继宗等人都不是蠢人,闻此言登时纷纷皱起眉头来,将蠢蠢欲动的心思暂且压住,想起那个老阴逼的手段来……
颍阳侯府江入海皱眉思索片刻,道:“他这是想打散咱们,准备分而化之,还是算是调虎离山?”
广德伯府熊泷好笑道:“在那个老鬼眼里,我们也算虎?”
江入海想了想也是,往年姜铎连多看他们一眼的功夫都没有,他恼火道:“那又存了甚么阴谋诡计?”
贾蔷在众人面色上看了一圈,心知动了心思的占了多数。
想想也是,九边总兵是正二品大员,副总兵从二品,仅次于总兵。
如今这些人,官位最高不过从三品。
一旦外放,立刻鲤鱼跃龙门,成为一方实权豪雄!
贾蔷淡淡道:“草原不稳,发生战争的可能,至少有七成,已经不低了。如果诸位叔伯被派去九边,正逢战事,不知你们有几成把握活下来?”
此言一出,众人面色微微一变。
就听贾蔷又道:“副总兵有分兵应敌之责,打的赢还好说,升官晋爵,不在话下。可万一输了,承担失地之责,那是要抄家的。”
军伍之中便是如此,以命搏富贵。
成则一步登天,败便满盘皆输。
从来搏富贵者,都有大风险。
而说实在的,这些人虽然在开国功臣中算不错的,可领兵之能……
他们压根儿就没有太多领兵的经验,至少和戍边多年的那些元平功臣相比,差的太远。
听闻贾蔷之言,连牛继宗的脸色都有些不大好看起来。
真话着实不好听……
贾蔷看着他们笑道:“诸位叔伯,恕我直言,想靠陆战打败压倒元平功臣,几无可能。”
泰安伯府于戎迟疑道:“宁侯,我等眼下的确比不得元平功臣,但家学尚在,有所习练。若不借着这个机会立些战功磨炼磨炼,岂不是更永无翻身之时?”
贾蔷道:“在京的元平功臣,除了姜家人外,其实和咱们开国一脉大体相差不多。但是,从九边回来的那几家,那是在九边打熬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家族,董家、张家、叶家、杨家他们,怎么追赶?无论是在边军中的威名,还是功勋,你们这一代人,靠陆战都不可能追平。除非能再度横扫草原,立下灭国之功,但可能么?就算你们敢,朝廷也不会在未来十年内展开这等规模的战事。所以想靠陆战翻身,几无可能。”
听至此,若他们还听不懂贾蔷在说甚么,那就白活一世了。
牛继宗和柳芳对视一眼后,问道:“宁侯,那依你之见,我等开国一脉,又该如何赶超元平功臣?非陆战,莫非是水师?”
贾蔷点点头道:“没错,就是水师。或者说,是海军!”
牛继宗等都听说过贾蔷对海外的痴迷,已经到了魔怔的地步。
此刻听闻起来,一个个苦笑不已。
牛继宗叹道:“宁侯啊,我们这些个老家伙旱鸭子,别说海了,连江河都没见过几条。”
贾蔷笑道:“你们没见过,元平功臣也没见过。将来有海战时,谁来主导?兵部在人家手中,军权在人家手中,这个时候你们若不超前一步学习水战海战,将来一样争不过别人。你们知道我为何将各家子弟都派去山东?”
柳芳挑起眉尖道:“为甚么……因为山东近海?”
贾蔷呵呵笑道:“对,正是因为山东近海!山东大营下辖的就有一支水师营,虽然船没多少,兵员也没多少,但也足够牛城、柳珰、胡宁他们训练的了。不过只他们训练不成,有将有兵还要有帅才!所以我已经让人去南边儿寻着一些西洋各国海战的详细军事案例来,最好再能寻到一些老海军兵卒来详实的讲解一番。你们这些老帅,要先做到心里有数,知道海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才好。
姜老鬼不是想做好人么?你们就上书给宫里,就说论带兵能为,不能和久经沙场的老将相比。虽想要高官,但不敢拿军国大事去赌自身富贵。就请旨去福建、广州、江浙沿海省份去当个总兵。虽比不得九边位高权重,麾下拥兵十万,但胜在将来。”
胡深看着贾蔷道:“宁侯笃定,将来军权在于海军?”
贾蔷点头道:“绝不会有错!谁掌握住了海军,谁就掌握住了未来百年内的军中话事权。即便按常理来说不需要,有我在,也一定让此事成行!”
这个时代大规模的出海贸易,若无军舰相随,那和送菜没甚么分别。
胡深看向牛继宗、柳芳,牛继宗淡淡道:“开国一脉,原本绝无翻身之机。能到今天的局势,宁侯费心不少。无缘无故,姜老鬼会为我们好?那个老阴货,谁信他,谁跟他近,谁就离死不远了。”
柳芳也点点头道:“当年英国公、成国公何等了得?元平六大国公中,就属姜老鬼最次。当初和蒙古打,和胡虏打,他都是用阴招取胜,敌人死的憋屈之极。许多战术,连自己人都看不下去,不耻其功。可当年那么多盖世英豪,最终都不敌姜铎。死的死,废的废,独他快活到一百岁了。所以,他丢给咱们的馒头里,都夹着五步蛇的剧毒!就听宁侯的,换个路子来!”
……
牛继宗等人离去后,贾蔷独自坐在宁安堂上,细细回忆方才那些人的神情、眼神和言辞,以推测哪些人可靠,而哪些人又因为他如今“失势”,就开始态度轻慢起来……
贾蔷并不会怪罪这样的人,毕竟本就因利益而联合。
一群三四十岁,甚至还有五十多岁的老人,当了一辈子的勋贵,能以他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年轻人为核心,本来就需要偌大的信念,和足够灵活的头脑。
但凡想法僵化些,都不可能做到这一步。
好在,这个利益团体暂时还没有因为一家损失几万两银子散伙,这些人也没见他失了显赫官位和职权,就轻慢于他。
但有几人,显然不赞成他辞官让权。
不过总得来说,都还能任用……
也是贾蔷夹带里实在没人,而想要开拓对外,又哪里是单枪匹马就能办成的。
若是等他重新寻人进行培养,那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了……
所以,贾蔷牢记伟人教诲: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结成最广泛的统一战线,是我们战胜一切困难夺取胜利的重要法宝,为了建设一个伟大的大燕而奋斗!
如果他能改变历史,如果他能让华夏国民早日睁眼看世界,那么凭借炎黄子孙的聪明才智和勤奋努力,数百年后,还会让西方白畜们随意打压欺凌?
不会的,绝不会!
贾蔷眼睛明亮,心中斗志昂扬。
直到吴嬷嬷引着林之孝家的过来,躬身说道:“侯爷,老太太请你过去商量事。”
贾蔷闻言眉尖一扬,道:“我刚从宫里回来,水都没喝一口呢,商量甚么事……你回去同老太太说,我喝口水,一会儿再过去。”
林之孝家的闻言有些摸不着头脑,心道东府不是来了许多外客,坐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刚刚离去的么,怎就成了才从宫里回来?
虽有疑惑,林之孝家的却也不敢多说甚么,回西府去交差了。
等人走后,贾蔷挠了挠头,敛起雄心壮志,起身回后院换了身衣裳后,往西府而去……
……
皇城,左银台门内。
宗人府。
李暄被忠顺王李祐的内侍引来后,刚一撩起暖阁门外的毡帘进去,就看到堂上黑压压一片宗室亲王、郡王、镇国公、辅国公、镇国将军等宗爵,还有诸驸马、仪宾等皇亲国戚,总之一眼望去,全是人头。
他一进来,这些人齐刷刷的瞪了过来,继而就炸了锅!
“小五儿,那钱庄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暄,你可别坑你大爷我啊!就那么点棺材银子,都让你哄了去!”
“我们愿意押那股,是你同本王说,贾蔷有点金之能!每年分的红都海了去了!如今又是怎么回事?”
“老五,这事不是闹着顽的!贾蔷虽说属狗脸的,素来不识抬举,又跋扈的很,可他弄银子的能为,无人不服。咱们宗室的人不能当官不能参军,不能科举不能行商,攒下那么点银子容易么?就是因为你同咱们说的,贾蔷愿意带咱们一道赚银子,咱们才投的股。如今没个说法,是万万说不过去的!”
这一回,宗室有分量的人几乎全来了。
这个阵仗,莫说是他,便是隆安帝都要郑重相待。
李暄干咳了声,随即哭丧了个脸拱手道:“诸位伯王、叔王、兄王、弟王,还有诸镇国、辅国,想来你们也一定听说过,小五我,被人欺负惨了呐!!”
最后一句,是嚎啕咆哮出来的,唬了众人一跳。
都是龙子龙孙,平日里不讲究别的,尊贵仪容却是一等一的讲究。
何曾见过这样嚎叫的?
李暄眼眶都红了,道:“想来大家也都听说了,本王和贾蔷合计着将钱庄股以十万两一分的价卖出了天价!并打算用这些银子,采买了粮食回来,再卖给户部。如此一来,咱们就能赚得第一笔银子。抛去开支,年底说不得就能分一笔利钱银子。可谁知朝廷上那群官老爷们,见赚了那么多银子,买回那么多米来,就说钱庄放在我和贾蔷手里不靠谱,说信不过我们,就强夺了去!
诸位,诸位,难道你们没听说,昨儿我跑去武英殿大闹了场,连天日昭昭都喊了出来?结果让父皇打了个半死,今儿才下得床!
如今你们寻我也没用啊……”
“我们是把银子交给你的,不找你找谁?”
李暄眨了眨眼,道:“去找我四哥啊!如今我连内务府总管大臣都不是了,我四哥才是!往后由他来总掌内务府钱庄!诸位,你们的股还在,钱庄也还在,不用担心!”
“不担心个屁!老四倒是个贤王,可贤王也不会赚银子啊!”
“走走,去寻李时去,爷要退股!”
“退股退股!银子不能往水里扔!”
一众宗王引着浩浩荡荡的宗室,往内务府行去。
等他们走后,大宗令李祐看着李暄道:“你就使坏罢,你好好的使坏!果真出了乱子,皇上那里你的好多着呢!”
李暄“诶”了声,郑重警告道:“王叔,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这你可别赖我,我不过如实交代了番昨日之事,半个字的虚言都没有,王叔你可是亲耳听到的,真打起官司来,得帮我作证!”
李祐闻言气的“嘿”了声,摇头叹息,背着手,往内务府衙门方向行去。
没他娘的一个省油的灯!
……
PS:今儿要带老婆去产检,第二更估计在晚上了,实在抱歉。为表歉意,今晚加班也要把昨天的番出了。
第七百八十四章 索取方子(求订阅!)
荣国府。
临近年关,按照往年成例,荣府内外都忙碌起来,准备过年。
大家子过年,远没有小门小户刷个房子包点饺子那样简单。
国公府从大门、仪门、大厅、暖阁、内厅、内三门、内仪门并内塞门,直到正堂,一路正门都要换上新门神、联对、挂牌,还要新油了桃符。
两边阶下,也要备好一色朱红大高照灯。
等到除夕之夜起,便悉数点亮。
因如今府上奴仆精简了快一半,剩下的又有不少新人,因此一个个忙的脚跟不着地。
贾蔷一路走来,临进二门前才反应过来,问林之孝道:“我府上怎么准备这些?李用他们在偷懒不成?”
林之孝忙赔笑道:“侯爷说笑了,他们哪里敢偷懒。只是……只是这个……东府今年毕竟有重孝在,不好张灯结彩的。”
“……”
贾蔷:“行了,忙你的去罢!”
……
荣庆堂。
满屋光鲜,点燃的熏笼将屋内烘的热气腾腾,香气腾腾。
欢声笑语连连。
待贾蔷进门后,见贾母、薛姨妈、李纨、凤姐儿、三春姊妹、宝钗、宝琴、湘云俱在,竟连黛玉今儿也又来了,好不热闹的一堂人。
目光依次从诸人脸上扫过……
咦?竟毫无异样!!
居然仍是微笑相对,与往日无异。
小瞧人了……
女人果然天生都是演员,白让他忧愁许久……
“看甚么呢?进来话也不说,只是乱瞅!”
上头贾母见贾蔷这个模样,好奇问道。
黛玉接了句:“怎么瞧着,有些像做贼心虚的模样?可见又干了甚么坏事了!”
贾蔷心里唬了一跳,面上却风轻云淡道:“哪有甚么坏事,不过是看看你们知道不知道外面的事。”
贾母笑道:“玉儿一大早过来,就是怕我们不明白担心。既然你先生都说了,你辞官是好事,免得风头太盛,遭人嫉恨,那我们也就放心了。难为你还知道我们担心!”
贾蔷闻言,看向黛玉一时有些心虚,拱手作揖礼道:“劳师妹费心了!”
“呸!”
黛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你少弄鬼!”
黛玉多了解他,一看就知道又不知做下甚么好事。
不过她心疼贾蔷,从来在人前给他留足体面,不会与他闹罢了。
他不说,她也不多问,只要她在最正中就是。
等贾蔷落座后,贾母问道:“你才从宫里回来的?这从外面回来都四五天了,只在家里睡了一宿,其他晚上都在宫里睡着,今儿总不能还要进宫罢?”
薛姨妈在一旁笑道:“这原是了不得的体面和圣眷,一般便是寻常宗室也没这个体面。”
贾母笑道:“也不看看蔷哥儿给天家办了多少事……不过,皇后娘娘偏疼他一些,倒是真的。”又问贾蔷道:“方才听说你那边来客人了?”
贾蔷点点头道:“镇国公府、理国公府那几家,谈了些事就走了。”
贾母有些关心道:“他们还听你的?”
贾蔷丢了官职,没了权势,她到底是放心不下。
贾蔷摆手笑道:“从来也没听过,只是我提的一些建议,他们觉得好用,就采用了。如今还是这样。”
贾母反应了稍许才明白过来,好笑道:“就你们这些爷们儿弯弯绕绕多,好好的话非得拐几道弯儿来说。”
贾蔷笑了笑,一旁凤姐儿倒是满脸喜色,道:“老天爷,如今去了那些烦人的差事,可算能清闲些时日了!再怎么着,也不必见天不着家。”
贾母有些听不下去了,岔开笑道:“昨儿让你大婶婶去寻平儿商议,看看今年东府是不是来我们这边过年。平儿可同你说了?”
说个屁啊!平儿到现在也还没理他呢……
他笑着点头道:“说了下,只是……不大方便罢?除夕祭祖后,宗祠那边也离不得人。”
贾母道:“让人仔细看着,不让走水就是,孝不孝的也不在这个。今年你府上还有孝,等翻过年才算利落了。又不能点灯又不能挂红,连炮竹也不能点,那过得甚么年?再者,你府上如今只你一个主子,外加上尤氏和秦氏,你们三个怎么过年?还是等明年,你和玉儿还有郡主都成了亲,正正经经有几个主子,你们再在东边儿过年罢。”
贾蔷点了点头,又看向黛玉问道:“先生和你怎么过年?”
黛玉抿嘴笑道:“自然在家过!”
贾蔷笑道:“那成,等祭祖罢了,我把东府人都送到这边,就去布政坊。”
贾母:“……”
这算甚么?跑女方家过年,这是要入赘么?
姊妹们也偷笑起黛玉来,黛玉红着脸啐道:“少胡说!好好过你的年罢!”
话是这样说,但眉眼间流转的神情,贾蔷却分明看出了意动。
论起离经叛道和胆大灵动来,在贾家诸姊妹中,黛玉首屈一指!
二人对视一眼,贾蔷嘿嘿一笑后,黛玉薄嗔他一眼,不去理会。
贾母开始心中寻思,该用甚么法子,除夕夜绊住这混帐的脚,不让他跑到林家去。
凤姐儿忽然笑道:“蔷儿,族学那边甚么时候休沐过年?后廊下贾菌他娘来了几回了,不敢去问你,只寻我来打旋磨子。”
贾蔷纳罕,有事为何不敢来寻我……
他想了想,道:“也不必着急罢?那么早放假做甚么?年前两天放就好,出来就顽疯了。”
“啊……”
李纨闻言失声叫了声,道:“要等年前才放假呐?”
贾蔷看了过去,问道:“大婶婶可是有甚么事?”
李纨似有些羞愧,与贾蔷对视了眼就低下了螓首,道:“李家要搬回金陵,原就说要搬来着,可老太太病倒了,这会儿好了,愈发想回老家。我想着,带兰儿去送一程。”
贾蔷笑道:“那好办,何时要送,我让人接了兰哥儿出来,和你一道送去李家便是。”
李纨笑道:“订了后日的船,年前说不得能赶回老家过年。”
贾蔷点点头道:“那行,回头我让人去安排。”
贾母叹道:“李家那位太夫人是个好人,你大婶婶的亲娘去的早,继母不慈,对她并不好。你当她的性子原就这样老实?哪个女儿家小时候不是活泼机灵的?后来是太夫人瞧出不对来,接到身边来养,才养好了。我为何把家里女孩子都接到跟前来养,就是怕她们受了委屈。女孩子一辈子最有福气的日子,便是在家当姑娘的日子。若是连这几年都过不好,那这辈子可就太苦了。”
这番话,说的许多人都红了眼,李纨落泪落的最凶。
她和李家太夫人这一别,多半就是永别了。
贾蔷思量稍许,同李纨道:“要不大婶婶带上兰哥儿,乘着家里的船,送太夫人回金陵?外面的客船虽也能住人,可条件差的很。这寒冬腊月的,运河上阴冷潮湿,点个火盆也没多大效用,太夫人大病初愈,未必经得起。家里的船上装着暖气,陈设家俬也都还过得去。以后老太太和姨太太去南省游顽,就乘坐这条船。你先去送太夫人一程也好……”
他说的并非黛玉等姑娘们的座船,而是凤姐儿爹娘乘的那条船,虽比不上最好的那条,但也绝对比当下大部分客船好的多。
黛玉她们乘坐住过的船,和女儿家闺房一般,是不好给外人去住的。
贾蔷话音未落地,贾母笑骂道:“大方是大方,可也胡闹。你借船也就是了,怎好让你大婶婶去送?她寡妇失业的,带着孩子和娘家一道回金陵,外面不知道的,不定怎么想!再说,出阁的女儿家,岂有回娘家过年的道理?贾家不好看是小事,左右你不在意,可李家最看重清誉,哪里愿意让人说了嘴去?”
李纨闻言已经感激不尽了,道:“送不必送了,确实不合适。只是那船,果真能借……便宜不便宜?”
李家太夫人对她之恩重,是她最牵挂的事。
除了贾兰外,李家太夫人便是她最上心之人。
原本她不愿和其他人,哪怕是贾家人,牵扯上太多,只想做好本分事,并抚育贾兰早日成才。
如今却不得不接受贾蔷的好意……
贾蔷笑道:“停泊在那还不是白放着,多跑两回也是好事。”
李纨笑着谢过,旁人都未觉得如何,独凤姐儿一双眼,左右漂移,看看这边,望望那边,若有所思……
……
皇城,凤藻宫。
偏殿内,李暄盘腿坐在地上,长吁短叹。
尹后侧眸白了他一眼,取笑道:“你父皇没拾掇你,你就偷着乐罢,还在这叹气!昨儿你和贾蔷怎么向你父皇保证的?今儿就闹出乱子来。”
李暄忙道:“母后,儿臣可没使坏,不过实话实说,没造谣杜撰半个字,不信您问忠顺王啊!”
“呸!”
尹后气笑道:“当着本宫的面,你还敢胡扯乱说的狡辩?本宫警告你,你父皇容得下这一回,却容不下第二回,你莫再胡闹,不然果真惹恼了皇上,你的好多着呢。”
李暄干笑了声,又挠了挠头,道:“四哥还真有能为,那么多宗室去闹事,他一个人就摆平了。儿臣今儿对上那些宗王大爷们都懵了……”
尹后闻言,一双凤眸中闪过一抹怜惜,对傻儿子的怜惜……
她笑道:“他往日里多和宗室打交道,再者,又许诺了年底会给宗王们分一回红利,实打实的要出银子,你若舍得,一样能安抚得住。贾蔷从外面弄回来的粮食,还有你们原先准备开采的西山煤窑,都能得来许多银子。你四哥,心里也是有底气的。”
“嘿嘿嘿!”
李暄忽然没忍住,坏笑起来。
尹后见之,凤眸微微眯起,看着李暄道:“你笑甚么?又藏了甚么坏心思?”
李暄连连摇头否认道:“儿臣不是,儿臣没有!”
尹后眸光闪烁,看着李暄道:“已经进入大燕的粮食,断不会再出意外。是剩下的粮食到不了了,是么?便是江南那九家寻由子不干了,朝廷想去买,难道买不来?”
李暄叹息一声,摇头道:“母后,朝廷去采买,当然能买得来。只是这样的事一旦让朝廷去经手,那代价就大了去了。就算买了回来,粮食也成了天价,得不偿失。儿臣今儿就听说,四哥在内务府招兵买马,凡是来投的,他都收下安排了官位差事。这才刚到哪啊?他这样做是得了好名声,可是吃饷的人着实太多,况且那些人不可能只吃饷,少不得上下伸手。
果真再由朝廷自己去采买粮食……内务府钱庄别说赚银子了,朝廷不往里面贴钱就算好事。西山的煤窑以前不是没人开采过,可卖的太贵卖不动,吃饷的人比买煤的还多,怎么做怎么赔,也就不做了。
四哥还答应给那些宗王们分红利……又是一大笔银子不说,宗王们分了银子,勋臣们怎么办?都是一样的股,没有一边分一边不分的道理罢?还有齐家和江南那边才是大头,要不要分?四哥这一套,用来治国还行,用来行商……”
他摇了摇头。
尹后看着李暄怔了怔,道:“这些,都是你想出来的?”
李暄理直气壮道:“当然!”顿了顿又笑道:“贾蔷也提供了些小小的意见。”
尹后没好气白了他一眼,刚才那番话,当真让她惊艳。
这若是李暄想出来的,那……就了不得了。
尹后正要说甚么,忽见牧笛进来,躬身道:“娘娘,四皇子恪荣郡王来了,求见娘娘。”
尹后闻言笑了笑,道:“快请了来罢。”
牧笛出去后,未几,引着恪荣郡王李时进来。
李时脸上的淤青还在……
见礼罢,尹后温声笑道:“皇儿的伤可好些了?你大哥糊涂了,就和你动起了手,皇上和本宫都训斥了他,勒令他闭门思过。可用上药了?”
李时笑道:“劳母后担心了,不碍事。此事儿臣也不怪大哥,大哥向来对儿臣这几个做弟弟的严厉,但也护得紧。大哥只是以为儿臣欺负了小五,以为儿臣先挑起手足之争,气愤不过才出了手。儿臣同父皇也是这样说的,大哥是儿臣们的榜样,着实不该怪罪。父皇方才已经传旨,让大哥出来了。”
尹后笑道:“如今皇上听用你的意见,是好事。方才你五弟还在说,你们弟兄几个,数你最有能为。往后,你还要多出些力,为皇上分忧解难。”
李时苦笑道:“母后谬赞了,儿臣有甚么能为?便是有几分用处,也是父皇、母后教诲出来的。且今儿来,儿臣就是想请五弟帮助的。”
李暄侧眸望着李时,显然还没完全释怀,哼了声。
尹后笑骂道:“你哥哥来寻你帮忙,你就这个德性?还当自己是小孩子不成?”
李暄嘟囔了两声后,提前警告道:“四哥,我可没银子借给你,弟弟现在精穷,家里都快断顿了!今儿回去,我就带上王妃去四哥家里住下,没好吃好喝的可不成!”
李时哈哈笑道:“好好!我欢迎之极!必让你嫂子,多准备些好吃的好喝的,连小侄儿的小衣裳都一并准备齐了!不过小五,你得帮哥哥一个忙,不是问你借钱……”
“甚么忙?”
李暄狐疑问道。
这个时候,李时应该巴不得他离内务府远远的才对。
李时道:“我听说贾蔷有一个方子,可以将煤变的又好烧又便宜,还有一种铁炉子,很好用,适宜百姓人家。西山的煤窑已经要开采了,若仍按市面上一块煤一斤四两三文钱,就有些太贵了,寻常百姓哪里烧得起?开到最后,难免又成过去那样,入不敷出,成为笑柄。
你帮帮哥哥,把贾蔷那个方子讨过来。左右他现在也无煤可采,何不拿出来给朝廷,也算造福于民?你告诉他,本王会记得他的好的。”
……
第七百八十五章 以子试母
“四哥,你可能不知道,虽然离了内务府钱庄,可贾蔷和弟弟还准备再开一个钱庄,也准备再捣腾煤。”
李暄脸上少见的不挂一丝笑脸,正经同李时说道。
李时呵呵笑道:“五弟,西山煤山,涉及风水龙脉,除了天家内务府外,其他人是不能动的。即便是你,也不行。”
李暄摇头道:“不碰那,其实原本内务府就没打算在那采多少,正如四哥所说,那里事关龙脉,谁敢大动?除了西山外,我和贾蔷在直隶真定府之获鹿县,买了几座煤山,产煤甚旺。距京也不过六百里,正好可获鹿之有余,补西山之不足。其间虽有水道不通之处,我们也准备让人开浚,如淮右之五丈河。开通之后,船运常通,真定府的煤获就能到京了。”
李时闻言眼中不怒反喜,道:“这是好事啊,贾蔷果真有想法!”说着,话锋一转,笑道:“五弟,咱们商议商议,你说贾蔷赚银子的法子多得是,他那云锦,卖的比黄金还贵。还有冰室,尺五见方的冰一块就是五两银子,孤听闻,他只今年一夏,在江南就卖出一座金山也不止。这还不算你们的车行……天下的银子,总不能都叫他一人赚了去不是?
再说他一个做臣子的,要那么多银子做甚么?
五弟,让贾蔷把煤炭营生让出来吧。
你先别急眼,听哥哥说……这营生又不是哥哥我要的,是内务府的,是父皇的,也是江山社稷的!
说起来,贾蔷也不算亏甚么,天家对他的荣宠,实是亘古少见。
在母后这里,他的地位甚至不比你我弟兄差,这还不够么?如今让他表表心意,退让半步,总不算过分罢?
五弟,朝事艰难,咱们身为皇子,不能只想着自己。”
李暄闻言一时都懵了,论用大道理压人以道德大义欺人,他距离李时差的还有些远……
李暄眨了眨眼,直勾勾的看着李时。
他当然知道李时说的都是放屁话,可一时寻不到好的借口反驳,只能眼巴巴的回头看向尹后。
尹后差点气笑,方才听李暄“叭叭叭”的吹个没完,还觉得这儿子不止有些小聪明,也有几分大智慧。
结果被李时一通诓诈,就懵了……
可到底是自己的亲生骨肉,怎好见被人当傻子哄。
她看向李时道:“皇儿,此事并非不成,只是关键不在你五弟,甚至也不在贾蔷,你知道难在何人?”
李时想了想,面色微微有些肃然,道:“母后,您说的是……林如海?”
尹后笑了笑,摇头道:“不是,林如海虽难解,可也并非没有法子。只是先前林如海在你父皇和数位军机大学士处说了重话,皇上认了,连御史大夫韩琮都认了,韩彬、左骧、张谷、李晗都认了。皇儿,你知道林如海说的甚么吗?”
李时脸色难看起来,挤出一抹强笑来,道:“林大人公忠体国,当以国事为重……”
尹后摇头道:“林如海说,从当日往后,内务府钱庄的事,和贾蔷再不相干。贾蔷不会在背后拆台扯腿,但朝廷,也莫要再拿内务府钱庄的事烦扰贾蔷。皇儿,林大人的确公忠体国,贾蔷也确以新政大局为重,以社稷黎庶为重。
但是这天下不是林如海的,更不是贾蔷的,朝廷凭甚么让人家一而再再而三的吃亏奉献?
贾蔷已经功高未赏了,非但未赏,还将内务府钱庄的差事给剥夺了,将绣衣卫指挥使的差事也一并退了。
你觉得,这个时候再问他要方子,再让他以大局为重退让三尺,合适么?
皇儿,此事你还未与皇上和诸军机大臣商谈罢?”
李时脸色凝重的摇了摇头,缓缓道:“儿臣想等问过五弟的意思后,得了方子再说……”
尹后叹息一声道:“皇儿,如今你身份不比往常了,有些事,正当谨言慎行。林如海是甚么人,以他的身份,在御前开了口,还得了皇上和诸军机的应允,才转过一天去,你就想要谋贾蔷手里的东西?皇儿,到底是哪个给你出的主意?这分明是要害你!你果真去办此事,又将皇上和武英殿的脸面放在何处?”
李时闻言,悚然而惊,再一细想,倒吸了口冷气,身上冷汗都浸了出来。
他深深一揖,与尹后道:“若非母后警醒,儿臣险些让人……母后!”
说着,李时觉得作揖都不够,双膝跪地沉声道:“儿臣多谢母后点醒!是儿臣轻狂了,一心只想将内务府钱庄做好,不给父皇、母后丢脸。没想到,险些惹出了大乱子!”
尹后温声笑道:“起来罢,你虽不为本宫所生,却是本宫亲自抚育长大的。如今李曜出继,李晓又是这个下场。本宫真心希望你能稳稳当当的走下去,不要为一时之利,蒙住了眼。去罢……”
李时复再三答应感激后,又拍了拍李暄的肩膀,方告辞离去。
看其神色,显然身边要有人倒霉……
李时走后,李暄的神情却颇为懊恼惭愧。
尹后自知缘由,笑道:“你四哥打小精明,又早在六部观政,都是和人精们打交道,这些话术你如何比得过?不过靠这些手段,或许能当一个大官,能当一个权臣,却当不得真正的国之根本。你父皇前些年就一直不大喜欢这样的手段,所以对你四哥并不热络。如今,也是没法子……
五儿不必自惭形秽,你能做到的事,李时同样不能做到。而你能做到的,比他那些珍贵的多。”
李暄闻言欢喜起来,小声笑问道:“母后,儿臣比四哥强的,可是能赚银子?”
尹后没好气白他一眼,道:“那算甚么?你若有贾蔷那份能为倒也算是……你最珍贵的,就是心思纯孝,对人真诚。”
李暄嘿嘿笑道:“母后,儿臣孝顺父皇、母后那是本分的,不值当夸。对人真诚……那也分对谁。只有儿臣觉得是好人的,儿臣才真诚。比如尹浩和贾蔷,他们都是好人。其他人,儿臣根本不耐烦理他们。”顿了顿,又道:“母后,您怎么不等四哥跌一跤后,疼醒过来后再告诉他这些?”说着,脸上还有几分不怀好意。
尹后啐道:“那是你四哥,本宫岂能看着他跌跤?”
李暄撇撇嘴小气道:“昨儿他还让贾蔷去跟他做事,那会儿他怎不想着儿臣是他亲弟弟?儿臣虽待人好,可也不是傻子。今儿他还来诓儿臣,儿臣就想看他拾一跟头!”
尹后好笑道:“又说孩子话,快家去罢。邱氏也快生了,你见天儿不着家。”
李暄挠了挠头,道:“贾蔷的婆娘也生孩子,他比儿臣奸诈多了,早早打发去了扬州,眼不见心不烦。邱氏怀了个孩子,就变成祖宗一样,儿臣不耐烦伺候。要不是不能够,儿臣也想安排条船送他去扬州……”
“混帐!”
尹后闻言,板起脸来训斥道:“莫要胡说八道!贾蔷送他那个小妾去扬州,是为了安她的心,好让她静心休养,以便分娩。女子生一回孩子,就如同过一道鬼门关。邱氏是个好的,你往常也疼她,如今这是怎么了?”
李暄干笑了两声,随便寻了个由子,就灰溜溜的出宫了。
等他离开后,尹后绝美的俏脸上就阴沉了下来。
李时,当着她的面诓骗威勒李暄,以准太子的语气自居,活生生又是一个李晓的嘴脸!
那个位置实在太贵太重,命格卑贱的人根本撑不起来。
强行沾染上一分,人就容易恍惚膨胀,容易失了自知之明。
连素来亲厚几个哥哥的李暄都动了怒,尹后又怎会不恼?
只是却不能如李暄所言那般,故意不提醒,让李时往坑里掉。
原因很简单,如今李时入了隆安帝之眼,那么其一言一行,至少近来的任何举动,都必在隆安天子的注视之下。
包括李时来到凤藻宫“求助”……
如果她有意放纵或是引导,那落在天子眼中,势必形象大恶。
她还不能失势,不然她的两个皇儿如何能安?
所以,她才会仁慈的点醒李时。
毕竟,便是她不说,皇上也一定会让李时冷静下来。
但这番话由她来点醒,许多事就不同了……
……
皇城东,十王街。
恪荣郡王府。
书房内,李时此刻的面色哪里还有先前在凤藻宫时的懊悔、警醒和自责,而是春风满面道:“母后仍是公正明理贤德无双的母后,慈恩大师、秋池先生、理连先生,这些你们可以放心了罢?”
秋池先生点头笑道:“真是出人意料呐,皇后之贤德,当真古今罕见。”
理连先生摇头苦笑道:“我等怂恿殿下以子试母,已属不孝。万般罪过皆在我等,请殿下治罪。”
李时忙起身,将躬身作揖的理连先生搀扶起,温声道:“断不可如此,三位先生为了小王殚精竭虑,筹谋多年,才有了今日之大好局面,怎敢怪罪?”
一直未开口的慈恩大师缓缓道:“二皇子李曜、三皇子李晓,这二人倒的实在古怪,尤其是三皇子。能指使得动一位二等内侍卫作死士者,着实没有几个。再加上,皇后娘娘为了拢住林如海,对贾蔷极尽恩宠,到了这一步,她没道理松手的。
当然,也许是老衲太过多疑,但这等事,宁肯信其有,总要试一试才知道。如果皇后娘娘果真将那个位置视作大皇子的囊中之物,断不容他人染指,那王爷的麻烦才是天大的。”
李时闻言又笑了起来,道:“母后还是贤德……另外,这天下到底还是李家的天下,以父皇为主。父皇从默默无闻不起眼的皇子,一步步熬到今天这个地步,心性何其坚韧,不会为他人所左右。
说起来也是有趣,今日之事,若老五点头答应,自然也是好的。钱庄的营生就有了指望,果真能赚到银子,也是好事。若是闹将起来,孤王正好可以观察观察母后的反应,观人以临变,可见真伪。到时候孤王再退让回来,与母后磕头请罪便是。
只是没想到,小五居然和孤王这个当哥哥的,讲起道理来……呵,三位先生,你们以为,小五心中会不会也有想法?”
秋池先生听闻此言笑了起来,理连先生也摇了摇头道:“王爷往后还是要善待五爷,这是个纯粹之人。为了一个商号钱庄,敢跑入武英殿指着军机大臣骂秦桧,喊天日昭昭……王爷,善待此人,便是仁君,对皇后也有个交代。”
连三人中智谋最高的慈恩大师都颔首附和道:“此言大善。”
除非皇子死绝,否则李暄绝无可能上位。
可皇子又怎可能死绝?
便是眼下成年的都没了,云贵人腹中还有一个。
指望那个小的,也比这个废了的靠谱些……
……
入夜。
宁府后街,香儿胡同。
刘家宅院。
贾蔷脱了鞋上炕,盘腿坐着,身体往后倚去,外甥小石头在他身后,用尽吃奶的力气,想将他支撑住,不让他倒下。
大炕旁边,刘大妞摆着一个炕桌,桌上摆着些花生、瓜子等吃食。
在她对面,坐着黛玉。
灯烛下,看着如花似玉好似画中走下来的美人,刘大妞笑道:“蔷弟真是好福气!姑娘生的真好!”
黛玉有些害羞,却也能落落大方道:“姐姐生的才好呢,以前觉着蔷哥儿相貌不俗,见了姐姐才知道,原来一家子里,数他最丑!”
刘大妞哈哈笑了起来,道:“我不成了,年轻时还好,如今却是连白头发都快有了。”
贾蔷在一旁埋怨道:“怪谁?说了打发两个丫鬟婆子过来帮你带孩子做饭,你偏不要。一个人带着小石头,还要准备姐夫的饭菜,他一个人顶五六个人能吃。操劳这么些,你不沧桑谁沧桑?说了多少回也不听,打发来的人被你赶走……”
“你少啰嗦!”
刘大妞白他一眼,啐道。
贾蔷“切”了声,却也没多说甚么。
黛玉惊笑道:“如今怕也只有姐姐能这样说他了!真是了不得呢!”
刘大妞笑道:“哪里只我一个,旁人我不知道,但姑娘一定能够。连我娘都看得出,蔷弟是拿你当心尖尖疼呢。说起来,我这弟弟甚么都好,要相貌有相貌,要能为有能为,门第也好,哪哪都好。就一点不好!”
黛玉看了贾蔷一眼后,笑问道:“他哪里不好呀?”
刘大妞瞪贾蔷一眼,道:“就是忒好色了些!你也不听听外面那些人都是怎么说你的,为了这,爹和娘在青塔那边没少和人干仗!”
贾蔷哈哈大笑道:“乖乖,都传到青塔那边去了?”
黛玉都忍不住了,啐道:“你还笑?都不稀得说你!你若是正经讨几房小妾,旁人还会说那么难听?便是多收几房,也比现在这样好!本是好好的一个如玉公子,如今成甚么了?”
看着黛玉板着俏脸发难,贾蔷往后一倚,将小石头压倒当靠枕,然后同二人解释道:“你们看我,年纪这样浅,爵位这样高,经营的能为这样大,办成了多少大事……若是一心在朝堂上折腾,必引得天家忌惮。年纪轻轻位高权重,种祸之根。
可咱不求官不求权的,也容易引起猜疑。王莽谦恭未篡时,当初他也是当世圣人呐。
所以着实没法子,只能用一些法子来自污。果真在外面寻些妖魔鬼怪进家来,反而容易闹心,家宅不宁。她们若是同你顶嘴使坏,我还不得打死她们?生下孩子来,也容易出问题,闹的家宅不宁。
咳咳,如今虽然名声难听,但能少不少麻烦。其实外面那些名声,大半都是我使人往外传的。
宁国府只门口一对石狮子干净,这句最响亮的话,就是从我口中传出去的!”
黛玉信他个鬼,啐道:“外面的就一定是妖魔鬼怪?我看你心里才有个妖魔鬼怪!”
贾蔷拱手作揖道:“好了好了别生气了,都是我不好,让你受了委屈。那往后我规规矩矩的,可好?”
黛玉摇了摇头,同刘大妞道:“其实也怨不得他,临过来前我爹爹还专门嘱咐我,叫我遇事不要同他闹,说他最近受了天大的委屈。许多事,也是身不由己。姨娘也说,人无完人,他才这点年纪,已经付出了许多,多少压力担于他一人肩头,想想头皮也麻,所以有些事就由着他罢。
我却想,当初在扬州,他若不被我爹爹还有韩半山强迫着,去对付那些盐商,不得已牵扯到朝争中,或许这会儿只有一家人在一起,清静自在,写书临稿,那该多好啊。”
刘大妞见黛玉伤神,转头问贾蔷道:“我也不懂你外面那些事,只如今果真收不得手?既然外面受了天大的委屈,索性不做这个侯爷了,你不是总准备着远走么?带着林姑娘,远远的去自在罢。”
贾蔷都未开口,黛玉就忍不住笑出声来,道:“那可不成,如今已经拉扯出这么大一家子人了,若一走了之,岂不成了混帐?要坑了多少人去……”
且她也知道贾蔷是她父亲林如海最大的帮手,她父亲是断不会半道跑路的,若只留下林如海在京,黛玉也万万放心不下。
所以说,世上事,岂有两全的?
心中轻轻一叹后,黛玉又看向贾蔷,轻声道:“不拘你做甚么,可别忘了你自己的本心呢。”
贾蔷点了点头,心情有些复杂的垂下了眼帘,道:“或许,我从来都不是如玉公子……”
便是二世为人,他骨子里终究只是一个普通男生,哪里有资格称甚么“如玉公子”?
却听黛玉轻声笑了笑,道:“那倒是巧了,我也从来不是知书达礼、三从四德事事依附趋奉你的大家闺秀!”
贾蔷方才那一低垂眼帘,可真将她心疼坏了。
当初遭遇伏杀时,回家来贾蔷都未曾这般失落消沉过。
看来这一回,他心里真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和打击。
贾蔷听闻此言,心情倒是释然了许多,抬起眼帘来,和黛玉相视一笑,温声道:“回家罢!”
烛光下,黛玉抿嘴浅笑,颔首应了声:“好!”
……
第七百八十六章 彼辈竖子,德不配位,难登大宝
翌日清晨。
大明宫,养心殿。
东暖阁内,隆安帝面沉如水的看着跪在正当中的恪荣郡王李时,沉声道:“李时,是哪个让你去问贾蔷讨要方子的?”
李时闻言一惊,再看看其他诸位军机的脸色,随即笑道:“父皇,儿臣并未去寻贾蔷要方子。只是探了探五弟的口风……即便如此,儿臣也被母后教诲了番。”
隆安帝淡淡道:“啊?你母后是怎么教诲你的?”
李时道:“母后告诉儿臣,将贾蔷摘出内务府钱庄后,他不许拖后腿使坏,内务府钱庄也不必再去寻他,是林相在御前和诸位军机大臣订好的口约。才翻转过天来,儿臣就打起贾蔷方子的主意,实在不智。其实儿臣是以为,既然贾蔷和五弟不能在西山采煤,就用不到那方子了,索性将方子拿来,用于内务府采煤,也可利于京城百姓……
不过母后教诲说,这天下是父皇的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并非贾蔷的天下,没道理慷他人之慨。贾蔷为朝廷,做的已经够多了。儿臣幡然醒悟,只因素日里父皇、母后未将贾蔷视未异姓,疼爱有如骨肉,儿臣便亦将其视若手足,所以才昏了头,想出如此主意来。今已知错矣,请父皇和诸军机见责。”
不等面色舒缓的隆安帝开口,张谷就笑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李晗亦点头道:“皇后贤德,皇子亦以国事为重,乃朝廷之福。”
御史大夫韩琮却皱眉问道:“王爷可认得内务府郎中辛郅?”
李时闻言一怔,随即点了点头道:“正是小王新任之官,辛郅出身皇商之族,颇通钱庄之事。”
韩琮沉声道:“辛郅昨晚与人于丰乐楼相会,言内务府钱庄必能成事,因为王爷会先从宁侯贾蔷处取得煤炭方子,再取得制冰方子,还有云锦秘方。有此三大良方,内务府便可日进斗金,再无匮银之忧。王爷可知此事?”
李时闻言果断摇头道:“此必辛郅酒后狂言,小王绝不会做此念想。因为父皇、母后不会答应,诸位军机大臣也不会答应。夺民之财,与民争利之事,天家不会为之,小王也绝不会为之。”
韩琮面色舒缓稍许后,点点头道:“王爷能有此认知,可见是心里有数的。但终究是因为先打起了煤炭方子的主意,上有所好,下才有所效。王爷往后,要谨言慎行。”
李时躬身道:“小王必铭记在心。”
韩琮见之,点了点头。
隆安帝目光落在一直未开口的林如海面上,温声问道:“爱卿以为如何?”
林如海缓缓道:“煤炭,与云锦、制冰等事不同。云锦、制冰与寻常百姓无关,那是豪富之家方能受用的。而煤炭,却是寻常百姓所需之物。臣记得十五年前离京时,一块煤三斤上下,卖钱三文。今日一块煤仍是三文,却只有一斤左右。天寒之时,百姓却烧不起碳火取暖,每岁冻毙之人,不在少数。
贾蔷好捣鼓此类巧技,寻出法子,以煤末、木屑、黄泥等物,制成蜂煤,两个蜂煤也不过三文钱,却能支撑一个半时辰的取暖,火力远超寻出煤块。
臣以为,此法倒不必用来敛财,故而劝其将此等良法,公布天下,造福百姓。
事关民生,不可只认钱财二字。毕竟,他是大燕世勋,而非商贾,贾蔷亦如此以为。
其实他得来的金银,用于自身的极少……”
韩彬闻言即刻问道:“如海,你是说煤末,而不是煤块?”
殿内出身南方的人,或是未在北地做过亲民官的人或许不清楚,但韩彬久经北地苦寒之地十数载,岂能不知煤块、煤末二者之间的区别?
后世会专门将煤炭粉碎成煤末,用鼓风机吹开燃烧,以提升燃烧效率。
然而当下这世道里,煤末几乎是没法用的。
百姓家里也不可能准备个风车在炕头一直推拉着,若只是将煤末堆在炉中,不好燃烧尚在其次,还容易起煤烟。
所以,煤块的价格贵,煤末却十分低贱,无人问津。
奉先县附近就有一座巨大的煤末山,不禁百姓采用,只是也没谁大老远的去背几篓回来,还不如打些柴……
林如海点头道:“贾蔷近来所得之方,的确是以煤末为主,燃烧出来的火盛旺,且无煤烟之忧。回头让贾蔷送些去元辅家,元辅可亲自一试,看看效果如何。”
韩彬大喜,隆安帝亦笑道:“也别往韩卿家送了,就让他明日送到宫里来。果真有此良效,朕记他一功!”
韩琮亦笑道:“拔一毛而利天下,宁侯难能可贵。”
韩彬看着这位同姓大臣,奇道:“廷益竟喜欢贾蔷?这么多年,还未听你夸过哪个年轻后生。”
韩琮摇头道:“宁侯的确不同,很不同。”
李晗在一旁笑道:“御史大夫喜欢贾蔷?前日在此处却逼着他交出内务府钱庄,可见此喜欢也是浮的。”
韩琮正色道:“当日劝诫为国事,今日夸赞亦为国事,并无不同。宁侯便是心有怨言,仆甘领之。”
“诶!”
林如海摆手道:“年轻人,合该多遭受些教训、磨砺,方能成长。若因此而心生怨言,便是不可造就的肤浅之辈,岂有此理?”
左骧笑道:“好,既然林相这个当先生的都这样说了,往后我等就好好磨砺磨砺贾蔷!”
林如海呵呵笑道:“能有秉用这样的大才来与他过招,自是大有利处。”
左骧闻言却连连摆手道:“过招就使不得了,仆怕他麾下那数万市井婆妇骂街。”
此言一出,诸臣登时笑开。
连隆安帝都笑了起来,目光却在李时愈发不自在的脸上凝了凝。
养心殿内,又岂有凭白的顽笑?
李时若是听不出这些军机大学士苦心积虑的在点化他,那就真的只剩一身小聪明,难堪大任了……
且再看看罢……
……
布政坊,林府。
白日里在兵马司衙门忙了一天的贾蔷,傍晚时分来至林家。
一来林如海差人送了信,二来,今日是尹子瑜与梅姨娘复诊之日,事罢他也好送尹子瑜归家。
忠林堂上,贾蔷来时,黛玉亦在。
尹子瑜用针要一个时辰,不可叨扰,黛玉闲来无事,知道贾蔷要来,便留在此处。
贾蔷进来与林如海见礼罢,又冲黛玉展颜一笑,黛玉“呕”的干呕了声……
论起促狭来,十二金钗里黛玉是独一份的有趣。
顽笑罢,林如海看着贾蔷的神色,问道:“兵马司那边都还好?”
贾蔷笑道:“都还成。不过听说,有人想将东市各项收益收归户部,顺天府和步军统领衙门也想分一杯羹。”
林如海摆手道:“此议被我否了,你不必在意。官场上有时便是如此,你退一步,便会有人希望你退两步,逼着你退无可退。所以,许多官场中人才会恋栈权力,一步都不想退。”
贾蔷笑了笑,道:“树大招风,赚钱赚的太多,惹人眼红嫉妒。”
黛玉嘟了嘟嘴,没有开口。
林如海又道:“今日皇上过问了恪荣郡王问五皇子讨要煤炭方子一事,皇后昨日已经训斥过了,今日恪荣郡王也在养心殿保证,绝无夺民之财的心思。”
贾蔷眉尖一挑,笑道:“还有这样的事?若是果真将煤炭方子得手,将来钱庄不顺时,是不是还要惦记云锦方子和制冰方子?”
林如海点头道:“御史大夫韩琮上奏,恪荣郡王新任的内务府郎中辛郅,便在丰乐楼提及此事,内务府钱庄要先取煤炭方子,再得云锦和制冰的方子。有此三大良方在,内务府必日进斗金,再无匮银之忧。不过,恪荣郡王未承认有此事。”
贾蔷“啧”了声,笑道:“李时当下自然不会承认,也未必能办到。不过果真有一日他上位了,不需他说话,自有无数鹰爪犬牙会替他办成此事。”
或许没甚天理可言,但这就是封建社会的真谛。
林如海颔首道:“所以,我代你将蜂煤的方子,公布天下,使得天下人得益。”
贾蔷还未说甚么,黛玉就已经气的俏脸通红,道:“爹爹啊,你怎么就任他被人欺负?岂有这样的道理?连女儿都知道不与民争利这句话,朝廷百官莫非不懂?且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今日惦记上了蔷哥儿的家业,明日不定还要惦记上谁家的家业,世上焉有这等道理?”
林如海笑了笑,看向贾蔷问道:“你以为如何?”
贾蔷伸了个懒腰,笑道:“拔一毛而利天下,可为也。这些东西于我而言,不过小利。若能以此换来发展的时间和空间,其实是赚的。再者,正如先生之意,煤炭事关民生。公布于众,又不是被李时拿去谋利,我心甘情愿。”
林如海笑道:“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你能常保本心,为师也就放心了。懂得退一步,比一力向前,更难得!”
贾蔷闻言大为高兴,看了黛玉一眼,笑道:“先生放心,我从未忘却过本心。”
这是昨晚黛玉叮嘱贾蔷之言,今日得到林如海官方认证,他自是高兴。
黛玉却依旧十分气愤,不过见林如海和贾蔷都认了,也不多说甚么,只气恼了声:“不理你们了!”
起身离了忠林堂,回了内宅。
等黛玉走后,贾蔷脸上笑容敛起,看着林如海道:“先生,李时之辈,绝不可上位。”
林如海亦是满面肃穆,轻声道:“放心,彼辈竖子,德不配位,难登大宝。蔷儿,且先不急,此时竖子尚且能作伪,宫里也一直照看之。待内务府钱庄事不可为时,自有其乱阵脚之时。要有足够的耐心,和智慧。此事,不可莽撞为之。二皇子、三皇子两案,已引得有心人猜疑。此时谁若鲁莽为之,势必会让宫中震怒。且勿往刀口上撞去,切记,切记!”
贾蔷点点头,道:“先生放心,我明白的。”
林如海闻言颔首,又笑了笑道:“此事说来吃亏,实则将你先前那些风头都抹了去。原本已到了功高难赏的地步,如今却又可稳下来了。心里一定要想得开,君君臣臣,原是如此。其实你还算好,宫里有皇后娘娘替你说了话,不然,看看赵国公府,就知道到了这个位置后,高处不胜寒是何等难熬的滋味。青史之上的功臣,原都不大好过。”
贾蔷笑道:“所以弟子一直在寻一条可退之路。”
林如海点了点头,却不愿多提此事,道:“去后面看看罢,替我谢过尹家郡主。你往尹家去一趟,他家说不得也有许多话叮嘱你。尹家太夫人,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是。”
……
PS:修改了下,迟了两分钟……
第七百八十七章 不速之客
“好姐姐,咱们别理她!”
贾蔷进门时,黛玉只瞟了一眼,就侧过身偏过脸去不理,还拉上正在吃绿豆糕的尹子瑜。
尹子瑜笑着看了贾蔷一眼后,也偏过了脸去……
倚坐在一旁背椅上的梅姨娘看到这一幕,再看瞠目结舌的贾蔷,忍不住掩口笑了起来。
雪雁前来献茶,紫鹃替贾蔷取身上披风。
看着紫鹃幸灾乐祸的笑脸,贾蔷大怒,趁着对面三人或扭过身或侧过脸之际,反手在紫鹃滚圆的屁股上拍了下。
紫鹃俏脸通红,怒嗔一眼后,扭身离去。
贾蔷呵了声,又走上前,在黛玉、尹子瑜偏向的那一侧坐下。
黛玉气笑道:“谁让你坐这的?”
贾蔷笑呵呵道:“我佛如来请我坐的。”
黛玉啐了口,忍不住笑道:“呸!如来如何同你说的?”
尹子瑜看着二人打禅机,微笑欣赏。
贾蔷道:“我佛如来说:智人除心不除境,愚人除境不除心。佛祖之意,像我这样聪明的人,坐在哪都随意……”
“你这该死的,看我不撕烂你嘴,我就知道你又在编排我!”
说着起身,几步上前揪住了贾蔷的面皮,黛玉咬牙道:“可知错没有?”
贾蔷故作含混不清道:“我没错,是佛祖错了!”
黛玉“气”极,揪住贾蔷的耳朵,再威胁道:“可知错了没有,到底是谁的错?”
“知错了知错了,我的错我的错!”
贾蔷拱手求饶。
黛玉这才松了手,羞红着脸警告道:“这回是看在郡主和姨娘的面上才饶了你,下回再敢编排我,必不轻饶。”
说罢,回身坐稳了,同尹子瑜道:“可瞧见他的品性了?就会拐着弯来取笑人。”
尹子瑜笑着点了点头,贾蔷问梅姨娘道:“姨娘感觉可好些了?”
梅姨娘点头道:“多亏了郡主,我原是福薄卑贱之人,福运不足以为林家诞下血脉,是借了郡主的福气!”
尹子瑜摇头,贾蔷也不满,道:“她的福气?姨娘怎不说是借了我的福气?”
黛玉嫌弃的“哎呀”了声,啐道:“你这人,真是岂有此理!”
贾蔷哈哈一笑,道:“顽笑嘛,姨娘说的那样惨,怎就成了福薄之人?那是因为有歹人行害,她倒把罪过往自己身上揽,你应该说姨娘岂有此理。”
黛玉笑了笑,问道:“那我问你,背后害人的人可寻着了?”
贾蔷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道:“那个疯婆子倒是抓了起来,用了刑罚后,也说出了她的奶娘。可线索到这就断了……背后之人着实阴险狡猾,一时半会儿怕难破案,还得再等等。”
黛玉也不口出讥讽之言,只那似笑非笑的小眼神,看的贾蔷着实起火。
梅姨娘笑道:“好啦,你们两个,见不着的时候想,见着了又爱逗嘴了,也不怕郡主笑话。”
贾蔷摇头道:“马上就是一家人了,谁还笑话谁?”
梅姨娘见两个姑娘都红了脸,啐笑道:“怪道姑娘爱说你,可见不着调!这些话也是当着女孩子的面说的?”
尹子瑜吃罢最后一块绿豆糕,端起茶盏吃了半盏后,在一旁落笔数言,与黛玉、梅姨娘看过。
梅姨娘忙道:“再坐一会儿,晚饭就要好了,吃了再走?”
尹子瑜笑着又落笔数言,贾蔷起身来看,只见纸笺上写道:每日都要与老太太共用晚饭,不好耽搁。
梅姨娘赞道:“不愧是皇后母族,诗礼仁孝之家。如此就罢了,想必太夫人在家里等着……下回我早早让人准备好饭,中午吃了再施针。”
尹子瑜笑着点点头后,看向贾蔷,落笔道:“不必相送,家里有马车来接。”
黛玉在一旁笑道:“还是送送的好,如今可不太平。我若是男儿身,就亲自送了,哪里还用得着他?”
尹子瑜与黛玉笑了笑后,不再多言,背起药箱,阔步往外出去。
尹子瑜的步伐,一步大概能顶闺阁女孩子两步,几乎和贾蔷平齐。
待目送贾蔷、尹子瑜离去后,梅姨娘叹道:“好个爽利干脆的女孩子,姑娘是个有福气的,这样的性子,往后倒也好相处。”
黛玉撇撇嘴道:“跟了蔷哥儿,都白瞎。”
梅姨娘失声笑了出来……
……
朱朝街,丰安坊。
尹家萱慈堂上。
今日人竟是到齐了,尹家太夫人、秦氏、孙氏两位太太,还有尹褚、尹朝并尹家江、河、湖、海、浩、瀚六子。
贾蔷同尹子瑜并肩而入,大部分人都向他投来善意的笑容。
倒是老泰山尹朝,有些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眼见就要过年了,翻过年尹子瑜就要嫁去贾家。
自己千疼万宠的闺女要让这忘八羔子偷了去,尹朝能有好脸色才怪。
贾蔷也不在意,与众人见了礼后笑道:“今儿怎么这样齐,几位兄长都回来了。”
尹家太夫人笑道:“到年关了,该封衙的封衙,没封衙的,也就点个卯,早早的就下职吃酒去了。家里不许他们几个在外面吃花酒,失了体面不说,也容易让人教唆坏,就让他们早早回来。这一点,蔷儿做的最好,从不去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
贾蔷笑道:“老太太,您老怎么没让几个兄长按时上下职?岂不更好?”
尹家太夫人笑道:“人在这世上,要做到不同流合污,明知是坏的事,就不要去做。但也不能太清高,过于特立独行,则会不为世间所容。他们不去与人一道吃花酒不要紧,左右妨碍不到别人甚么。可若旁人都走了,独他们留在衙门里守衙,那就要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一个人再强,也不可能和整个世道抗衡,是不是?”
贾蔷听出尹家太夫人在点化他,便躬身道:“老太太说的极是,特异独行、标新立异,大出风头的苦头,我已经吃到了。”
听他这般说,满堂人都笑了起来。
但尹家太夫人看贾蔷却是越看越喜欢,他这样的年轻人,吃点苦头不算甚么,甚至年轻时吃的越多磨砺的越多越好。
就怕能为太大的年轻人,傲气也越盛。
天老大地老二他自认老三,越聪明越钻牛角尖,那就很让人头疼了。
而能够自嘲自我打趣,可见贾蔷不是那样的人。
尹家太夫人看向尹家六子道:“你们都知道要做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男人,可你们果真做得到?莫说你们未必做得到,我看便是大老爷、二老爷都未必能。你们且看看蔷儿,这次吃了多大的亏,眼见泼天的功劳就要掉头上了,就被人生生摘了去,他可有沮丧颓废?换做你们,你们能办得到?要见贤思齐呢。”
贾蔷都吃不住了,笑道:“老太太,快别说了,好不容易这两天才念佛念忘了,您这一说,又说的我心好痛。”
尹家太夫人都绷不住笑了起来,道:“可见去了官职也算是好事,说话都俏皮起来了。”
尹褚淡淡微笑道:“去了官职是好事,也是宫里为了保全你。这样大的功劳,岂是臣子好得的?让功于上,原是臣子本分,亦是官场之道。”
贾蔷唏嘘道:“幸亏我不混官场,不然只这一点就做不合格。”
尹褚微微皱了皱眉,道:“即便你素来不好名位权势,只是为了新政,为了做一番事业,那也大可仍在内务府中做事嘛。你有这份才能,若只做一商贾,岂不浪费辜负了?”
贾蔷笑了笑,道:“大老爷的话是有道理的,自然不能只做一个一心敛财的守财奴。所以今儿我才将一份价值百万金的方子,交给了我先生,过几日就能公布天下了。另外,如今我所做之事,大都也是有利于社稷黎庶之正事。做一番事业,并非必须在内务府钱庄。我终究还是喜欢和正直坦荡堂堂正正的人打交道,如今内务府钱庄那一伙子……不提也罢。”
尹褚还待再说些甚么,尹家太夫人却不与他机会了,同贾蔷笑道:“蔷儿,不许再往家里搬年货了,这几日见天有车往家里拉东西,吃的喝的用的穿的……岂有这样的道理?让人瞧了去,也要笑话尹家。”
贾蔷笑道:“又不是尹家买不起,今年车行分红就足够过个好年了。只是因为贾家名下有一个德林号,采买起东西来价钱比市面上低的多,所以就一并买上了。老太太若是过意不去,回头让五哥和我算算帐就行。”
“算个屁!我闺女都快让你叼跑了,你孝敬些年货还不是应分的?”
尹朝斜眼看着贾蔷,阴阳怪气的说道。
许是偏疼小儿子,尹朝这般说,尹家太夫人也只是和秦氏、孙氏笑了起来。
贾蔷呵呵笑道:“二老爷说笑了,这不是还没叼跑么?”
上面尹子瑜都羞红了脸,女人们纷纷啐了起来:“大人没大人的德性,小的也跟着轻浮!”
贾蔷干咳了声,说正经事:“我先生原准备要亲自上门来感谢老太太和郡主的,但眼下朝中事着实太忙,尤其是户部那一块,年底最忙,所以先生说,再等些时日,再登门道谢。”
“诶,这如何使得?”
尹家太夫人正起面色来,郑重叮嘱道:“回去后务必同你先生说,尹家不过略尽了些心意,哪怕没有你这层干系,子瑜难道还能见死不救?这些话,上回就说过了,可上一次林相还是在百忙中抽出功夫专门登门道了谢。这不应该,是尹家的不应该。林相日理万机,为了国事操劳一生,再为这样的事专门劳累跑一趟,给我们这些内眷妇人道谢,尹家岂不太轻狂了些?不可不可!蔷儿,回去你同林相说,等过完年得闲时,”
贾蔷为难笑道:“我尽力劝罢,不过未必劝得住,先生着实感激老太太您。”
尹家太夫人笑道:“那也别登尹家门了,显得尹家太拿大,回头我和二老爷一道,去林家罢。过完年就要成亲了,两家还是要好好商议一番呢。”
古时这样的拜访,谁登谁家的门,都有一定的讲究。
位尊者极少往位卑之门去,通常只有门第低的,去拜访门第高的。
上回林如海已经拜访过一回尹家了,无论如何,都不好再登门拜访,不然尹家的确容易让人非议。
只是尹家太夫人一个内宅老妇,能想到这一点,已经着实不易了。
……
晚饭在萱慈堂上摆起,爷们儿一桌,内眷一桌。
饭桌上,年岁比贾蔷还小一岁的尹瀚看着他道:“宁侯,你去了官职,眼见到手的功劳被人摘了去,果真就不气?虽说人应该拿得起放得下,可也不是这种放下法罢?”
尹朝看着幼子瞪眼道:“你胡吣甚么,这叫拿得起放得下么?这叫缺心眼儿!”
两边桌子都笑了起来,尹家太夫人啐道:“你少在那歪嘴胡说。”
尹朝不服,道:“本来就是缺心眼儿嘛,让人欺负成这样了,再说甚么保全不保全的,不是自欺欺人?换做是我,非大闹一场不可。”
尹褚闻言,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话来,只摇头叹息了声。
贾蔷正笑着要说些甚么,忽见婆子进来传话道:“老太太,恪荣郡王到了。”
尹家人俱是一怔后,众人目光纷纷落在贾蔷脸上,尹家太夫人亦先是用眼神叮嘱了贾蔷一眼,然后才对尹浩等人道:“快请了进来罢。”
……
第七百八十八章 不……滚!
“怎敢劳二位舅舅出来相迎?”
看着尹家人和贾蔷一并在上房院门外迎接,恪荣郡王李时笑容满面的连连摆手说道。
尹褚微笑道:“王爷里面请,老太太等着呢。”
“好!”
李时应了声后,被诸人蹙拥而入。
贾蔷一直落在后面,为尹家六子所挡。
这会儿仍走在最后,不过身边却多了个尹朝。
这位不着调的岳父老子此刻却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道:“这世道如此,看不惯的,能含混过去就含混过去。说破了天,他老子比你老子厉害,还是天下第一厉害的,你就得忍着。等回头他走了,再骂两句就是。”
“……”
贾蔷哭笑不得之余,又有些感动,笑道:“二老爷放心,我省得。”
尹朝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情,继而眼神一变,难得正色起来,问道:“蔷哥儿,我问你一件事。”
贾蔷忙道:“您说。”
尹朝声音又变小,悄声道:“你家在西市外的那个万香楼里,有没有唱曲儿的姑娘?”
贾蔷:“……”
尹朝“诶”了声,警告道:“不要胡乱猜测,你以为我是你?二老爷我从不近女色,只是我有一朋友……”
贾蔷忍住笑意,点头道:“您甚么时候要招待朋友,跟我说,我让人安排好……清倌人罢?”
尹朝老脸一红,咬牙道:“废话,当然是清倌人,你把我朋友想成甚么了?他要是混帐,我能和他顽?不过……也说不好,万一他起了歹心……”
贾蔷抽了抽嘴角,道:“他若是起了歹心,二老爷您就帮他按死了。不然若是让老太太知道了,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尹朝有些惋惜的一叹,点头道:“也好,我会好好劝劝他的。”
说话间,二人入内。
进门就看到李时刚与尹家太夫人见礼罢,正同尹褚笑道:“大舅舅说甚么王爷不王爷,没的让人笑我轻狂拿大。从前不是一直叫我老四么?往后当然还是这样叫。”
尹褚微笑道:“如今不大相同了,皇上器重你,将内务府钱庄要紧之地交给你,眼见可恩泽万民的泼天功劳就要归你,许多事就很明了了。”
李时苦笑道:“舅舅快别提这个钱庄了,为了这事,小五都快和我成仇人了,还被大哥误以为我欺负小五,给揍了几拳。昨儿因为钱庄事,去母后那里寻小五,若非母后提醒,又差点做出错事来。身边才提拔重用的一个官儿,背着我在外面胡言乱语,说甚么我主持钱庄后,不仅要夺了贾蔷的煤炭方子去,还要夺他的云锦方子、制冰方子和车行营生。
这个混帐不知是哪个派来的,唯恐我不败。他也不想想,我再怎样不堪,也不至于连车行营生的主意也打罢?那还要不要再见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了?走到这一步,真是处处陷阱危机,处处被人算计,苦不堪言。”
听他如此说,尹褚淡淡笑道:“那些营生终究不过是小道,殿下果真需要,未尝不能拿去用……”
李时眼睛一亮,随即却连连摆手笑道:“大舅舅疼我,可母后才教训过我,即便是为了国事,也没道理慷他人之慨。父皇和诸军机也训斥了一番,这等话却是提也不敢多提了。
今儿过来,一是来瞧瞧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二也是看到贾家车队在街口停着,特意过来同贾蔷说一声,外面如今那些谣传,着实可恨。一直以来,暗中有人对我们兄弟几个下手,先是二哥,而后是三哥,如今又到了我。暗中之人十分阴险歹毒,他们不明着来,也不亲自动手,就是挑拨起别人来,以他人为刀,朝我们兄弟下手。贾蔷,你莫要上当。”
众人目光都看向了贾蔷,贾蔷若有所思道:“当初二皇子对付在下,是因为在扬州时,在下奉半山公之命,除了恶商白家。白家却是二皇子的荷包钱袋,又有侧妃白氏在旁边拱火,这才有了后续之事。至于三皇子……倒还真有可能是背后有人挑唆。楚家那个逆贼买通贾家内鬼,庖制出两份血书来,想置我于死地。虽然查到最后,问题出在三皇子身边的二等大内侍卫和王府管事身上,但他们也的确有可能被人收买……好的王爷,我知道了。”
李时:“……”
尹褚看着贾蔷沉声道:“蔷哥儿,宗室里确有暗藏极深的人,你先前一直执掌绣衣卫,林相妾室遭冲撞一案,内中疑点重重,非宗室之人,如何能接触得到阳城郡主?你莫要辜负王爷的好意。”
贾蔷心中呵呵了声,面上却是微微颔首道:“是,我知道。”
若这些人心中本就对他有敌意,又怎会轻易让人挑唆离间了?
不过,今日李时、尹褚一唱一和的,到底是为哪般?
方子之事,李时再蠢也不可能又动脑筋。
莫非还想让他去钱庄帮忙?
未想李时只字未提,只问候了尹家太夫人和两位夫人后,就与尹褚谈起了近来朝中变故。
“军机处数位大学士,当真俱是人杰。数月时间内,如今六部中几乎看不到当初的景初旧臣了……”
“并非纯粹的大清洗,每一人,即便小到郎中、员外郎,也必是寻到了错事罪责,让其落马的心服口服。”
“半山公手段了得,深得举重若轻之精髓,抓大放小,打死巨贼,宽恕小患,如此一来,朝政得以平稳。”
“朝局一新,京城吏治清明,接下来就是励精图治,向外省推行新政了。也是半山公心性坚韧刚毅,敢率先在京城,由上而下,先京城后外省的进行革新。非大魄力者,不能为之。这里面,贾蔷和小五也有大功。”
“这个时候,就该上下一致,排除分歧,齐心协力,共行大政。”
看着眼前侃侃而谈的李时,贾蔷觉得似乎出现了错觉,这和前日在凤藻宫逼迫他去内务府钱庄做事的王爷,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
似是看出贾蔷的疑惑,李时看向他笑道:“贾蔷,前儿在母后宫里同你说的话,不要放在心上。当时本王才被小五骂,被大哥打……天地良心,让本王接手内务府钱庄,是父皇的旨意。本王也一头雾水没弄明白原委,先挨骂后挨打,总有些火气罢?正巧你撞上了,算你倒霉!”
贾蔷笑了笑,道:“王爷说笑了,那日事我都忘了,并不曾放在心上。”
李时看着他笑道:“那就好,那就好。对了,本王明晚要宴请内务府钱庄的诸官员,既是同僚之请,也要警醒他们一二,在这样的衙门里,莫要乱伸手。你精通钱庄诸事,能否来同他们说道说道?”
贾蔷笑道:“我倒是没甚么,只是先前家师在御前同皇上和诸军机说的明白,往后再不许我沾染内务府钱庄事,皇上倒也了解我,知道我小肚鸡肠,说不得就想埋个钉子挖个坑,拖拖后腿。所以也就答应了,还再三警告我,让我离内务府钱庄远一点。毕竟,如今那处实在要紧。王爷,我在御前都应下了,如今实在不好变故。要是王爷能去皇上和武英殿讨个特赦的方来,那就没甚么了……”
李时闻言,看着贾蔷笑了笑,摇摇头不再提此事,又与尹家太夫人和尹褚说了会儿话后,就告辞离去了。
等李时走后,尹家萱慈堂上出奇的沉默了稍许后,尹家太夫人不无担忧的看了贾蔷一眼。
不过见其面色依旧,还顾自回到饭桌边就着残羹冷炙大吃起来,不由又笑了起来,打发乔氏去热些饭菜来。
尹子瑜看着大快朵颐的贾蔷,嘴角微微扬起一抹笑意。
唯大英雄能本色!
……
吃完晚饭,贾蔷送尹子瑜回她的院落。
也是就快要成亲了,再加上尹家太夫人着实喜欢贾蔷这个后辈,又十分开明,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尹朝虽十分气愤,但因为有事托于贾蔷,也就只嘟囔骂了几声,被孙氏赶跑了。
“近来可服用了冷香丸?”
二人漫步于尹家并不大,却十分精致整齐的后花园内,贾蔷温声问道。
尹子瑜点了点头,看向贾蔷浅浅一笑。
贾蔷好似看懂了,摇了摇头,笑道:“不必谢我,原是我应该做的。”
尹子瑜抿了抿嘴,看了看贾蔷,又低下螓首。
贾蔷微微迟疑了下,看了看天上的月色,终究还是伸出手,将尹子瑜轻轻揽入怀中抱住。
尹子瑜未想贾蔷如此胆大,身子先是一僵,却又缓缓柔和下来,盖因贾蔷在其耳旁轻语言道:“往后余生,命运一定会眷顾你,善待你。或不能大富大贵,却能衣食无忧。或不能诗情画意,但我一定努力,让你生活的充实、幸福。等我们都白发苍苍垂垂老矣之时,你会说一句:‘这人间,是值得的。’”
尹子瑜神情动容,缓缓抬起头来,看向贾蔷。
看着月光下静韵中又含着喜色的明眸,贾蔷目光明亮,只是,未等他再靠近些,远远传来“布谷鸟”的叫声:
“不……滚!”
“不……滚!”
贾蔷一头黑线的回头看去,就见一人趴在墙头,正在学鸟叫。
不是他那便宜岳父,又是哪个?!
……
“哟!这不是拿宫里当家的大侯爷么?今儿怎么没在宫里歇下?皇后娘娘那样疼你,怎舍得放你出宫?”
自朱朝街尹家归来,贾蔷回到宁府后院后,就来到了平儿小院,准备和平儿好好谈谈心,就看到凤姐儿穿着一身单薄纱衣,在床榻上做着针线活,看着他阴阳怪气的说道。
平儿在一旁低着头,也不言语,上前服侍着他去了外面的大氅。
贾蔷干咳了声,问凤姐儿道:“你也做针黹女红?”
凤姐儿如被踩了尾巴,叫道:“我不配做?”
贾蔷眉尖一挑,道:“我只是问你做甚么呢?”
凤姐儿冷笑一声道:“我给你大婶婶做个结实些的中衣,省得着了凉!”
贾蔷:“……”
他回头看向平儿,平儿惊惧气急,啐向凤姐儿道:“奶奶胡吣甚么?谁跟你乱嚼舌根子了?”
凤姐儿仔细观察了番平儿,咬牙道:“好你个浪蹄子,还瞒着我?”
不过她也伶俐,见贾蔷面色果真有些不大好看,就果断转了话题,拿起床榻上的一个小小衣裳,问贾蔷道:“看,做的好不好?”
贾蔷狞笑一声上前……
今日不压服这个凤辣子,她都快不知道她自己的深浅轻重了!
……
请假……
咳嗽还是不好,心情低落,想休息半天或一天,坐在电脑前到现在,也没写出二百字来,沮丧,抱歉……
第七百八十九章 大威天龙!
隆安六年,腊月二十五。
民间传说,二十三送了灶王爷上天,二十五玉皇亲自下界,查察人间善恶,并定来年祸福。
所以家家祭之以祈福,称为“接玉皇”。
在这一天里人人起居、言语都要谨慎,以博取玉皇欢心,降福来年。
贾母颇信这个,因此打二十四晚上,就告诫家里每一人,明儿玉皇大帝就要下界了,不要吵嘴骂人,也不许做坏事,最好想都不要想。
凤姐儿当然不能再去寻平儿搭伙睡觉,乖乖的在家待着。
到了二十五,整个东府有姓名有脸面的,都被贾母叫了过来。
摆开大席,荣庆堂都坐不下,因为连平儿、香菱、晴雯这些都要以姨娘身份落座。
东府来的都是娇客,十二小官唱完戏,也要在副桌上吃席,所以就摆在了大花厅。
辽东的熊掌,塞北的鹿,江南的鱼虾,西域的骆驼……
凡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应有尽有。
凤姐儿一手撑着腰,一面将家里的媳妇丫头指派的团团转。
到了该来月信儿的日子却好几天都没有动静,往日里都是早早的来,迟迟的去。
眼下虽还查不出甚么来,可凤姐儿却已经开始提前有了孕相……
贾母也对外宣称,凤姐儿有了三个月的身子,正巧和贾琏北去的时间对上……
这件事,贾母只说了句,因贾琏不肖,荣国爵位传孙不传子后,其他人均心照不宣了。
私下里,贾母和凤姐儿单独寻黛玉说了好一起子话后,贾蔷有惊无险的过了关。
终究还是要感谢这个时代……
事涉爵位传承,甚至是荣府爵位能不能保住的根本大事,且又不会占据东府甚么,黛玉心里虽腻味了阵,到底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近来正值贾蔷失意时,受了许多委屈和冤枉,她不忍这个时候再给他添乱……
黛玉如今愈发开始代入东府大奶奶的角色中,梅姨娘和贾母也常与她教诲,该如何做一个当家太太,这与做闺中姑娘全然不同。
二十五这一天好不热闹,仿佛打今儿起,贾家就已经开始过年了。
十二官戏台小子班子连唱了《刘二当衣》、《鲁智深醉闹五台山》,都是极热闹之戏。
吹吹打打,一座暖煦的大花厅里笑语不绝。
几场大戏唱罢,贾母仍觉不过瘾,让姊妹儿孙们也都热闹一回,演个小节目。
她先讲了个笑话,不好笑的让贾蔷笑了好一阵……
许是众人觉得他笑的莫名其妙,黛玉没好气白他一眼,嗔道:“你先来个!”
贾蔷干咳了声,目光往旁边十二官那边的桌子上瞄了眼,随即沉声道:“林妹妹,今日,我要与你坦白一件事!”
黛玉面色微微一变,其她人也都唬了一跳,尤其是贾母。
许多事做得说不得,许多事说得做不得,一直不说大家面子上还好看些,果真说出来……那不叫坦诚,那叫不会过日子。
贾母啐道:“大年下的,今儿是玉皇大帝下凡的好日子,果真做了甚么坏事也别今日说,不然回头一年不素净!”
何止一年,说不得一辈子都不素净。
贾蔷却摇了摇头,对面色缓缓深沉下来的黛玉道:“其实,我不是贾蔷……”
众人:“……”
贾母海松了口气后,气笑道:“你不是蔷哥儿,又是哪个?”
姊妹们也都笑嘻嘻的看着他。
贾蔷沉声道:“我本是三十三重天外凌霄宝殿内的金剑将军,后因诛妖时,一时心软放走了狐妖,被玉帝贬下天庭,下界托生于贾家。今日玉帝下凡,点醒于我,命我捉妖,我便想起了前世的记忆。今日,我就要在此地诛除狐妖,除完妖,我就要……带你回天庭了。”
黛玉好笑道:“那妖在哪里?”
贾蔷面色始终肃穆,眼神转向十二官那一桌,同龄官道:“你过来。”
龄官莫名其妙,目光左右转动,直到确定叫的是她,方缓缓起身上前数步,在湘云、宝玉座位旁顿住脚。
看着龄官,宝玉都痴了。
这模样神态,尤其是那双似泣非泣含情目,着实像煞了当初才来贾府的黛玉。
如今黛玉早已没了誓要流尽一生泪水的神姿,“泯然与众”矣。
万幸,天上又掉下来个龄官来……
可惜,这样的女孩子,居然心属贾蔷那个淫贼!
老天何其不公?!
而就在宝玉心中无穷多戏时,却听贾蔷冷冷喝道:“妖孽,你到现在还敢装假!”
龄官蒙住了,眸眼中泪水浮起,怔怔的看着贾蔷。
贾蔷身旁黛玉蹙眉啐道:“你撞客了?好端端的欺负人家做甚么?”
一旁湘云、探春等也打抱不平,纷纷指责贾蔷。
贾蔷却冷笑一声,看着龄官道:“妖孽,今日我一眼就看出你不是人!”
龄官失神惊愕了声:“啊?”
贾蔷双手合十,大声道:“大胆妖孽,我要你原形毕露!”说着,手上做起各种法诀来,念念有词道:“大威天龙,般若诸佛!世尊地藏,般若巴麻空!飞龙在天!还不现形!!”
说罢,凌空剑指点向龄官。
龄官惨叫一声,低下头,众人愕然,然而等龄官再抬起头时,刚起身准备搀扶龄官远离神经病的宝玉却鬼叫一声,连退三步,被凳子所绊,仰头栽倒在地。
其她女孩子如迎春等也纷纷惊叫,丫鬟们哭闹乱跑的也有,前来护主的也有。
只见龄官抬起头,竟是一张骇人的狐狸脸!
宝玉摔倒在地后,再看那一张脸,唬的眼泪都下来了。
近来他为了写书,看了不少闲书,就算有意摈弃,可也少不了看了些神鬼志怪的小说,这会儿见到活生生的狐妖,魂儿都要散了,连连大叫,被贾母派嬷嬷过来抱起救走……
便是黛玉,此刻手都紧紧抓住贾蔷的手臂,俏脸发白。
倒是宝钗和邢岫烟最是冷静,二人只是清冷的注视着龄官。
然而就在这时,龄官却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黛玉一下就反应了过来,抓紧贾蔷的手松开后,捏住一撮细肉,转了一圈……
刚才还如天神下凡般的贾蔷,登时“哎哟”了声,求饶道:“绛珠仙子,饶了我罢!我是金剑将军啊……”
黛玉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啐道:“你这促狭黑了心的,你瞧瞧把人都唬成甚么了?”
贾蔷抬眼看去,只见鸳鸯正在给贾母抚着心口,另一旁宝琴也满脸忍笑的给薛姨妈抚着,二人差点吓过去。
另一边,凤姐儿都面色隐隐发白,和李纨手挽着手,就差没抱在一起……嗯?
贾蔷干咳了声,给龄官使了个眼色,龄官将面具取下,恢复了原来模样,乖乖的坐了回去,如同没事人一样。
黛玉似笑非笑的看着贾蔷道:“顽的很开心呢,哦?”
她可以不在乎许多人,也能允许龄官的存在,可贾蔷和龄官顽的这么天衣无缝,默契天成,她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贾蔷忙安抚道:“我这不是等捉了妖就和你一道回天庭当神仙一起快活长生不死嘛!”
“呸!”
黛玉还要脸呢,这么多人都在,说的这样肉麻。
迎春显然气坏了,道:“蔷哥儿今儿实在太坏了,我都当真了,唬的心口砰砰跳,这会儿还喘不匀气呢,可不能随便放过他!”
黛玉笑道:“二姐姐想怎样都行,要打要骂随意,他必不敢还手,也不能还口的。”
探春笑道:“好呀!林姐姐开了口,那必是作数的,哦?”
她看向贾蔷闻言,贾蔷笑道:“作数作数!不过要提前讲明白,是老太太说的,一人再出个小节目,我就变了这么个戏法,只是表演的太好了,你们才当了真。你们想想,是不是林妹妹说的,你先开始,我才开始的?”
黛玉气笑道:“你这惫赖家伙,倒赖上我了?”
湘云笑道:“不管了,既然林姐姐说的算话就好,那我可就要报仇了!”
说罢,尖笑一声,扑向贾蔷。
探春哈哈笑着,也上前,一前一后推搡敲打起贾蔷来。
一旁惜春亦是高兴坏了,挣脱奶娘的怀,上前去施展姑姑神拳。
连迎春这样佛系的,这会儿都忍不住用攥着绣帕的手,上前敲打了贾蔷一下。
贾蔷只是哈哈笑着,任打任捶,一群女孩子家家,又能打的多疼?
不过当看到连宝玉都上前来,似准备给他来个狠的,他后面贾环居然也在排队……
结果宝玉刚上前,一只脚就伸了过来,继而“噗通”一声,茫然翻倒在地……
跟着上前的贾环此刻已经回到座位上,一脸迷惑的看着坐在地上的宝玉,似不解他在做甚么。
上头贾母着实看不下去了,啐道:“你就见天欺负宝玉罢!”
其她女孩子已经笑的发软,一个个退了回去。
薛姨妈同贾母笑道:“好大一家子,果然热闹!这才像是过年,若只我和宝丫头在家,冷冷清清的,没点年味儿。”
贾母笑道:“姨太太自然该在我家过年才是,不过热闹归热闹,也没这么个热闹法儿。怪道外面总说他和那位王爷都是荒唐顽劣的,我原还不明白,蔷哥儿办了那么多大事,立下那么多功,朝廷上的官老爷们得欺负人欺负到甚么地步,才能将他说成是荒唐顽劣的?今儿我才算是明白了,他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正当满堂大惊之后愈发大喜时,却见林之孝家的进来,道:“老太太,前面传话进来,老爷领着忠靖侯和夫人要进来了。”
贾母闻言面色微变,有些不悦道:“这会儿子他们来做甚么?”虽如此,心里却还是有几分欣慰和期盼,到底是娘家人。
李纨引着诸姊妹们去荣庆堂暂避,湘云却留了下来,因为要见至亲。
贾蔷倒没留,起身和诸姊妹一道说笑着去了荣庆堂……
史家的事,和他没有关系。
……
PS:这两天心态有些崩,有些抑郁,更新时间可能不那么准,我会尽快调整过来,尽量补更,争取完本前能清账……
第七百九十章 李时登门
“热闹的人头痛,今儿你怎么这么能闹?”
至荣庆堂落座后,黛玉看着贾蔷问道。
贾蔷笑道:“外面都说我是财神爷身旁的金童转世,我觉得他们小瞧我了,怎么着也该是玉皇大帝凌霄殿上的将军侯爷才是。”
黛玉嗔他一眼,信他个鬼,见他目光闪烁,明显做了亏心事难见人的模样,黛玉迟疑稍许,轻声道:“有些事,我许会有些不高兴,但并不怨你呢。老太太说,这世上岂有尽善尽美的事?太过圆满反遭天忌。姨娘也说,相处之道,不再苛求十全十美,而在包容。其实我原是不信这些的,但是,因为是你,所以我信。”
听闻这番话,贾蔷鼻子一下有些酸,挠了挠头,沉声道:“往后再没甚么了,保证规规矩矩的。”
黛玉眉眼间浮现出一抹灵动的得意来,她听贾母说,一味的刚强闹腾,反倒会激起男人的反逆心来。
凤姐儿的前车之鉴便是如此,不如顺着来,说不得还能让男人生出愧疚来,不仅日后对人更好,还能收敛了花花心思。
这做好当家太太,果然有大学问!
正当黛玉施展训夫秘法时,其她女孩子从龄官处过来,又控诉起贾蔷来:“真是坏透了!”
宝钗挨着黛玉坐下后,对贾蔷笑道:“也亏你怎么想得出来,连我也快要当真了。”
贾蔷笑道:“你们顽的都没甚意趣……”
宝钗同黛玉好笑道:“妹妹不知道,听我哥哥说,他们男孩子其实更愿意和男孩子一起疯闹,比和女孩子一起有意思的多了。我原不怎么信,今儿也是开了眼了。”
贾蔷怀疑道:“我觉得你是做影射宝玉?说他不是男人……”
“呸!”
宝钗笑道:“谁都与你一般,整日里以欺负宝玉为乐。”
迎春也笑着附和道:“就是!宝玉原是女儿般的性子,你整日里欺负他做甚么?”
贾蔷摇头道:“你看你看,误会了罢?我若果真欺负他,就把他丢去学里打磨了。看看兰哥儿和贾环,尤其是贾环,虽然骨子里的坏味还没洗净,可至少表面上看着像个人了罢?”
探春又好气又好笑道:“甚么话?”
宝钗倒是笑道:“这话虽粗糙了些,却也在理。三妹妹,你那弟弟看着是比原先好些了。至少走路不像从前那样了……”
一旁宝琴笑嘻嘻的耷拉起半边肩膀,垂着脑袋一摇三晃的走了两步。
众人瞧之,一下笑疯了。
黛玉将宝琴拉过来,威胁道:“越来越促狭了!将来必要给你寻个厉害的婆家,你的好多着呢!”
宝琴红着脸道:“天底下最厉害的就是林姐姐了……”
贾蔷一口茶水没咽下,差点喷出来,虽未喷出,也拼命咳嗽起来。
黛玉也红着些脸,捏住宝琴的俏脸,道:“你这话,可是哪个教你的?”说着,一双星眸看向某人。
宝钗捏住另一边的脸颊,咬牙道:“也不小了,再说胡话,仔细着!”说罢,一双杏眼也瞄向了某人。
贾蔷是解释也不是,不解释也不合适,正当踟蹰难解时,忽见林之孝家的过来道:“侯爷,老太太请你往花厅去一遭。”
贾蔷登时站起来,烦闷道:“真是,甚么事都找我,甚么事都赖我,我有那么能干?”
这一语双关之言,登时让姊妹们笑开了,结果宝琴火上浇油道:“嗯!蔷哥哥最能干了!”
贾蔷掩面而去……
……
大花厅。
贾母面色淡淡,倒不是说有多恼,但也没多喜欢。
看到贾蔷进来后,无视忠靖侯史鼎、赵氏二人,上前问道:“老太太,甚么事啊,刚过去又叫过来。”
贾母指了指史鼎道:“你这位……我这娘家内侄啊,说他那哥哥保龄侯,因走了赵国公府的门路,如今在外面过的很好,比在京里强多了。他也想走人家的门道,可人家却说,如今不比往日,这会儿他想外放,得寻你点头才行……”
保龄侯史鼐能外放,是因为当初贾家和姜家正明里暗里打出火气,只要开国一脉肯弃暗投明,姜家那边都会给予好处。
史鼐东凑西凑,凑出一笔门包,送到赵国公府,就得了个肥缺儿。
虽然陕西总兵只是个空架子,陕西一省的兵力主要集中在榆林卫,那是九边之一的重镇。
但这个名头,也足以让史鼐丰衣足食,吃的盆满钵满了。
史鼎得闻消息后,岂有不心动的道理?
可再寻去赵国公府认投,情况却变了……
如今姜老头儿都快巴着贾蔷走了,怎会做得罪他的事?
史鼎迫不得已,只能再来贾家求情……
“也不需宁侯费神费力,只要劳你看在我亲姑母的份上,给个薄面,点一点头就成!”
史鼎不卑不亢道。
贾母心中一叹,眼神期盼的看向贾蔷,在她看来,的确不需举手之劳。
然而贾蔷却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的摇了摇头,直言道:“你若是缺银子使,来贾家借个千八百的,贾家不会小气。说到底,也是姻亲之族。可是此事,我若点头,内中就要带上干系。你们是甚么货色,当我不知道?其实我劝你还是在京里规规矩矩的过日子,史鼐那样刮地皮,用不了多久必出祸事。而且,一定是大祸!人若没了,要那些银子还做甚么?雄武候府、靖宁伯府的下场,你不知道?”
史鼎哪里听得进去,气的发抖道:“好好好!我就知道,你就是见不得我史家好!不过让你点点头,你倒拿捏端持起来了,还说些咒败的话来咒我们!你尽放心就是,我史家就算穷死落败了,也再不求到你们贾家来!”
贾蔷笑道:“这话听着耳熟……”
话音刚落,就见林之孝家的又进来,同贾母道:“老太太,前面传话进来,说保龄侯府的管事来了,有十万火急之事要见老太太。”
贾母心里本来十分难受,在她看来,也是贾蔷着实有些不近人情。
可眼下听闻林之孝家的话,心里又是一咯噔,难道贾蔷说的是真的,真出事了?
忙让人带进来,未几,就见保龄侯府的老管事匆匆进来。
一进大花厅就跪下,磕头哭求道:“老姑奶奶,救救我们家侯爷罢!”
贾母唬了一跳,忙问道:“出了甚么事?你家侯爷不是在长安做总兵么?”
老管事哭道:“坏事了,宫里派了人去,阖家老小都装进囚车里,要押解回京来问罪呢。侯爷被小人暗害,这次要坏了事了呐。”
贾母闻言一时失神,贾蔷皱眉道:“甚么时候的事?本侯怎不知道?”
老管事显然知道贾蔷是哪个,有些愤愤道:“侯爷怎会不知?那时侯爷还是正经的绣衣卫指挥使呢,绣衣卫办这样的大案,你老人家会不知?”
贾蔷眉尖轻挑,道:“你再阴阳怪气一句,先让人拿你出去打上八十大板,让你知道知道甚么是上下尊卑的规矩。”
贾母回过神来忙道:“孙管家,你正经说事,问你甚么答甚么。”
老管事知道厉害,强咽下心中不满,道:“就是上月十三……总兵府有一外管事正好在外奔走,没被捉到,这才跑回来报的信儿。老姑奶奶,要想法子救人呐!那样冷的天,用囚车拉回来,冻也要冻死一大半呐!”
贾母闻言老脸发白,身子都隐隐颤抖起来,她虽恨史家人不争气,可以见他们去官罢爵,但仍希望他们能平平安安的活着。
贾蔷转头问史鼎道:“我现在点头了,你去问赵国公讨官去罢,去啊。”
史鼎亦是面色灰白,唬的甚么似的。
只看史鼐信中炫耀,让他眼红到发狂。
可这会儿再听闻其惨状,史鼎又害怕的要死。
史鼎见贾蔷目光森然的看着他,也是垂头丧气道:“如今这世道,愈发艰难了,原指着能出去寻个差事,外放个大员,总能贴补贴补家用,孩子们也都大了,到说亲的时候了……”顿了顿又诉苦不平道:“贾家生发成这样,也不知拉扯拉扯我们一把……这四大家族,你能拉扯薛家,拉扯王家,王家那样对付你,你还给他们高官做,王家和贾家的亲近,能比史家还靠前?偏就对史家不闻不问,还动辄打骂……”
赵氏配合着哭了起来,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贾蔷笑道:“你们倒是将不要脸展现的淋漓尽致,我贾家是该你们的不成?”
“蔷哥儿……”
上头贾母老泪纵横,等贾蔷看过来后,道:“求官求爵的都不必理会,只是长安的人……能不能想法子保全了?便是有该死的,也不该死一家子。若是装着囚车从长安拉到京城,保龄侯府要死绝了!”
贾蔷微微颔首,道:“我想想法子罢……”
贾母闻言大喜,忙道:“若是需要打点一二,你不必自己垫付,我来出这份银钱!”
贾蔷摇了摇头,这那里是使钱就好解决的?
忽地,见一管事婆子进来,道:“老太太、侯爷,前面传话进来,恪和郡王来了,急着要见王爷!”
贾蔷捏了捏眉心,同贾母道:“你老高乐你的就是,史鼐那一支我想想法子,史鼐该死,那就死他一个,有几个犯罪的,就问几个人的罪,不会株连满门的。”
贾母一迭声点头道:“好好好!你去忙你正经事罢!”
贾蔷点点头后,目光又从贾政、宝玉、史鼎等人的面上略过,转身出去了。
……
待出了荣国府大门,就见李暄在门口来回踱步,一见他出来,忙三两步上前,压低声音道:“贾蔷,坏事了,四哥的人发现了内务府钱庄里,没有和江南九家还有齐家签的契书,来问爷要呢。爷只推说不知,你心里可要有准备,此事必要闹到父皇跟前!”
贾蔷闻言笑了笑,道:“果然并不全是废物,还是有些门道……不过没关系,咱们也从来没说过,签过契书,是不是?只是达成了一些意向,从未敲定。如今内务府钱庄又不是我和王爷当家,谁当家谁继续敲定去就是。”
李暄想了想,道:“言之有理,那……爷也不管了。”
李暄如释重负,随后悄声问贾蔷道:“云家那边到底安排好了没?都多长时间了?”
贾蔷闻言一笑,招过商卓来问道:“岳之象呢?叫他来。”
说着,请李暄往东府前厅落座吃茶。
只是李暄哪里有心思吃茶,坐立难定的猴急神色。
贾蔷不解道:“王爷怎就饥渴成这样?王府又不是没有侧妃……”
李暄笑骂道:“放屁,你才饥渴呢!”不过到底是亲厚密友,他坐下后诉苦道:“王妃快生了,脾气古怪的很,爷也不想惹她动怒,都这个时候了,血脉要紧。可爷又不能在外面胡来罢?让人知道了去,母后还不拾掇死我!再说,外面那些庸脂俗粉爷也不爱看。爷说你怎么办事那么拖拉,你自己倒是快!”
贾蔷概不承认,道:“完全听不懂王爷在说甚么……”
李暄嘎嘎笑道:“你就同爷装!我看老姜头儿那步棋下的真高!正经说给你你肯定不要,成了婶婶那还能跑?”
“滚蛋!低俗!”
贾蔷骂了声,就见商卓引着岳之象进来。
岳之象倒也利落,进来见礼罢就道:“云家那边已经谈妥了,扬州来的巨富花了一万五千两,娶了当续弦。如今已经安顿在后街帽儿胡同第三家的二进宅子里了,随时可以过去。”
李暄闻言,忙招呼贾蔷道:“走走走,过去瞧瞧!”
贾蔷笑道:“我去瞧个屁!这个事到此为止,和我没甚关系了,王爷自去就是。好好待人家,这方面得跟我学。”
李暄“呸”了声,一边往外走一边啐道:“爷的人性不知比你好多少!你瞧爷,甚么时候惦记过婶婶、姑姑、嫂子……你球攮的毫无人性!”
贾蔷在背后比了根中指,然而没等他坐下来吃盏茶,寻思寻思史鼐那边托哪个去办,就见李暄又面无表情的回来了,看着贾蔷道:“四哥来了,找你的。”
……
第七百九十一章 贾兰:娘,明晚我想请族长哥哥一个东道……
“小五也在?”
李时见竟是李暄和贾蔷一道来迎,先是有些意外,随即笑道:“倒也应该,你们两个素来顽的好,成天搅和在一起也不算出奇。小五,跑来通风报信的罢?”
李暄脑袋摇的拨浪鼓似的,连连摇头道:“哪的话!四哥,弟弟我和贾蔷是朋友,就算是兄弟,也是干的,可和四哥你却是亲兄弟!若是来通风报信,岂不是胳膊肘往外拐?四哥,我不是那样的人!如今外面谣言四起,还有人说贾蔷专好婶婶的,实在可恶!”
李时伸手抹了把有些木然的脸,贾蔷笑道:“是啊,都是谣传。王爷里面请……”
李时摆手道:“不进去了,就说两句。你也别担心,先前父皇都指点过本王,不会再寻你沾染内务府钱庄的事,本王怎么忤逆皇父旨意?只是今儿钱庄管事郎中寻本王,说你和江南签的契书寻不着,打发去小五那边问,他只推说不知。正巧本王到这边来办事,路过这,就顺道问一问,契书可是没放在钱庄?”
贾蔷眨了眨眼道:“王爷,这契书还没来得及签呀,此事您不知道?”
李时闻言变了面色,他千想万想,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李时肃穆起面色来,看着贾蔷轻声道:“贾蔷,此事不是顽笑的。没签契书,齐家就敢听你的,去江南买粮?江南九大姓,就敢掏两千万两银子买粮?!”
贾蔷笑道:“王爷,你可能想错了。我哪有这么大的体面,一句话就让他们掏那么多银钱买粮……是这样,因今年山东、甘肃大旱,其他省份,丰收的不多。总体而言,大燕境内还是缺粮。粮价,比往年贵了三成不止。等到来年春夏之际,夏粮还未收,冬粮吃尽时,粮价怕是会翻番的涨。这还是风调雨顺,不要再有天灾的情况下。如果还有旱灾,粮价翻几番都不是问题。所以,不是在下一言能令他们掏两千万两银子买粮,而是这份营生,有巨利可图。所以,即便运回来朝廷不要,他们也能大赚一笔。”
李时目光深沉的看着贾蔷,问道:“那你为何不签?”
贾蔷摇头道:“海运虽然能减轻许多损耗,大大的降低成本,但仍有可能造成损失,而且还是颗粒无收的损失……”
李暄在一旁若有所思道:“贾蔷,你是说会翻船?”
贾蔷点头道:“王爷英明!没错,就是翻船。平常我们在江河之上看到的风浪已经不小了,但这点风浪和大海呼啸相比,连海上小风小浪都不如。一旦起了飓风,一整只船队都会覆灭。这种事,在大海之上不算鲜见。所以,我必须要见到粮食后,才能签契书。不然他们买了来,只有七成的量,剩下三成说在海上覆没了,那到底该算谁的?”
李暄点头道:“说的在理,贾蔷,你也英明!”
李时:“……”
看着这一唱一和的二人,李时心里恼火,却又知道,目前凭他一个郡王,眼下还压服不了这二人。
不过不必急于一时,来日方长……
李时缓缓呼出口气,看着贾蔷道:“那依你之见,会不会发生变故?京里的事,你已经派人去告诉南省那边了?”
贾蔷点点头,道:“事关朝廷信用,和我的一点点声誉,此事不好隐瞒。至于会不会发生变故,王爷,在下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就实在不好说了。”
见李时眼色骤变,李暄忙在一旁打了个圆场,笑道:“四哥,你派些人手去江南谈嘛,贾蔷这种夯货都能谈下来的事,四哥没道理谈不下来。再说,别人入股原是多看在天家内务府钱庄的名分上,四哥让人把条件说明白了,自无不可。”
李时微微颔首,道:“这一点,本王知道。只是……罢了,本王就再让人走一遭罢。”
说罢,李时转身离去。
目送李时走远后,李暄看向贾蔷,恨铁不成钢道:“你就不能委婉点说点好听的?他这样能装的人,都让你气的快装不下去了。爷跟你说,将来果然他成了事,你想跑都未必能跑掉!”
贾蔷也气:“你就不能争气点,把他比下去?”
李暄往地上“呸”了口,道:“人都是望子成龙,你倒好,望父成龙!做你的美梦去罢!”
说罢,扬长而去。
贾蔷气的咬牙,暗暗发誓道:“早晚做你爹!”
……
皇城,大明宫。
养心殿内,隆安帝看着绣衣卫副指挥使郑阳,眉尖微微一扬,道:“贾蔷写了条子给你,让你善待保龄侯一家?”
郑阳躬身道:“回皇上,正是如此。宁侯写了条子给奴婢,言保龄侯有罪,当杀则杀,其受牵连之家人,可夺富贵,不可坏之性命。让奴婢派车接回来,不能冻饿死尽。”
“哼哼!”
见隆安帝居然笑了笑,戴权心中惊奇,轻声道:“主子爷,宁侯这可是徇私……”
隆安帝摇摇头道:“朕素来以为他淡漠亲情,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对待亲族,残酷冷漠,那些治家手段里透着冰凉,不带一丝人气。连宗亲都不能亲厚之人,朕如何能放心?乌鸦尚知反哺,羔羊亦能跪乳。宗亲不能亲亲,势必为凉薄之人。自私自利,喂不饱的白眼狼罢了。嗯,没想到荣国太夫人还是有法子,能指使他为亲族开口。”
郑阳迟疑道:“主子,那史鼐在陕西搜刮酷烈,放印子钱逼死不少百姓,您不是下旨要将他活活枷死……”史鼐全家都没打算让活。
隆安帝摆手道:“史鼐是史鼐,史鼐和他那几个子侄作恶多端,陕西民怨极深,该处死处死,该削爵削爵。但其家里妇孺,就不必株连太甚了。抄了家财,让其自生自灭罢。果真株连起来,还要将住在贾家的那个一并入罪,贾蔷那个混帐,不定又要闹出甚么事来。”
贾蔷能出手徇私,他心里是有些高兴的。
一直以来,贾蔷的言行作为都让他感到吃力,难以掌控。
一个不求官不求权,连财和名都不求的臣子,天子对上时,也会觉得难以下手。
他不怕臣子有所求,就怕臣子无所求。
贾蔷能回到正道来,融入这个世道,隆安帝还是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等郑阳下去后,戴权同隆安帝禀道:“主子,先前中车府送来一个消息,奴婢觉着,主子许是要关注一二。”
“甚么事?”
隆安帝一边用朱笔批改着奏折,一边随口问道。
戴权躬身道:“内务府钱庄先前发现,宁侯未将和扬州齐家并江南九大姓签订的契书留在内务府钱庄。因先前皇上有旨意,不准以内务府钱庄一事再叨扰宁侯,所以就派人去问了恪和郡王,恪和郡王却言道不知……”
隆安帝顿住了笔,皱眉喝道:“那就去问贾蔷!这是先前他未交接好的事,这种事也迂腐不知变通么?”
戴权忙道:“恪荣郡王亲自去了,连门儿也没进,恰巧还碰到五皇子在贾家做客……”
隆安帝闻言冷笑一声,又皱眉道:“门儿都未让进?”
太托大了些罢?
戴权笑道:“许是顾忌皇上和军机大学士的话,所以四皇子未进去,只说路过,然后就问了契书一事,不过宁侯说,当日说定的是,粮食到京城,入了藩库后,才签契书,眼下并无这样的东西。”
“胡说八道!”
隆安帝脸色阴沉下来,道:“这等事也敢胡言乱语?”
戴权忙又将贾蔷的道理说了遍,最后道:“此事应该不会作假,因为极容易露馅。”
隆安帝闻言,沉吟片刻后,眉头紧皱道:“那李时是如何应对此事的?”
戴权摇头道:“目前还不知,只是恪荣郡王显然气坏了……”
隆安帝将朱笔放下,又抓起,眉头紧皱道:“先去仔细探查,入国境的那十万石粮食的动向。若是……”
若是贾蔷敢在此事上弄鬼,想要胁制朝廷,那……
他便是在作死!
……
荣国府。
贾母院后,甬道北屋。
天色渐渐黄昏,贾兰也提前做完了一天的功课,拿与李纨看过后,李纨止不住满意的颔首。
她出自国子监祭酒之族,便是女孩子也读书识字。
虽所学不广,只读了些诸如《女诫》、《忠孝烈女传》等女孩子才能读的书,但至少识得字迹好坏。
贾兰读了一年族学,先前的字虽也工整,但字里行间的气息却显得沉闷没有灵气,中规中矩,甚至带着些暮气。
如今再看看,字迹间却多了许多朝气和锐气。
而且不过一年时间,身子骨明显结实了许多!
“好!写的真好!”
李纨赞道。
贾兰小脸一下笑开了花,他记忆中,母亲夸赞他的次数,屈指可数。
贾兰试探问道:“娘,真的好?”
李纨看着儿子的小脸都有些心酸,想起前几日贾蔷同她说的,对贾兰要多鼓励,到了做错事的时候再严厉,不然容易养出胆小怯懦的性子。
李纨笑道:“是真的好,字里有朝气。你这字体,也和从前不一样了。”
从前是李纨教他的,秀气的很。
这会儿字迹却看得出棱角来,笔锋结尾很有几分力道。
虽还显得稚嫩,但也有模样了。
贾兰不好意思笑道:“这是临摹族长哥哥的字,族长哥哥习的是扬州梅氏涪翁先生的字体,十分好看。”
李纨不知想到了甚么,俏脸微红,道:“那你就好好练罢,族中那么多子弟,连宝玉、环哥儿、琮哥儿算上,他最看好你,你不要辜负了……族长对你的教诲和器重。”
“是,娘!”
贾兰响亮应道,顿了顿,又有些不好意思道:“娘,我想求您一件事……”
“甚么事呀?”
李纨问道。
贾兰笑道:“儿子想明晚上,请族长哥哥吃一顿酒席,以表谢意……”
李纨闻言心头一跳,俏脸滚烫,奇道:“好端端的,怎要请他吃酒席?到年关了,他那样忙,怕是没甚功夫……”
贾兰笑道:“不怕,只要您答应了,儿子明儿自己去请,若得闲就请,若不得闲往后再说。”
言至此,李纨也不好再说甚么了,点点头道:“也好。”
……
PS:推一本幼苗《晚明之我若为皇》,最近突然流行起来当皇上了,这都是肿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