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四章 错综复杂
一觉睡醒时,天色已暮。
贾蔷隐隐听到附近有人低声轻语,侧脸看去,就见香菱、晴雯二人正坐在一火盆处,小声叽叽咕咕的在拌嘴。
分别数日,这会儿才能静下心来看她二人,贾蔷觉得心里一下安静了下来。
在不在宁府不要紧,有身边人在眼前,就好似在家中一样。
“哎呀!爷醒了!”
晴雯眼尖,最先看到了贾蔷,站起身惊喜唤了声。
香菱亦跟着转过头,站了起来,反倒满脸堆笑的先一步跑过来,跪趴在贾蔷床榻边,双手叠放一起,看着贾蔷欢喜道:“爷醒来啦?怎不多睡会儿?”
晴雯没好气白她一眼,道:“再睡就天亮了!”
贾蔷闻言挑了挑眉尖,问道:“几时了?”外面天色黑暗,十分安静。
晴雯道:“寅时了,快卯初了,爷吃点东西再睡罢。”
贾蔷看着两个眉目如画的俏婢,问道:“都这样晚了,你们两个怎不睡?”
晴雯笑道:“并不困。”
香菱却打了个哈欠,不过也摇头道:“要给火盆添炭,得留人看着,仔细走了烟,不是闹着顽的。也要预备着热水,爷起来要喝。”
贾蔷见她困成这样,指了指里面,笑道:“还不快进来睡?”
香菱刚欢喜笑起来,晴雯眉毛都竖起来了,咬牙道:“就让我一个守着?”
贾蔷一翻身下床,将火盆放到门外,又关上门,方折返回床榻上,笑道:“只要火盆不走烟气,其他的都不当紧,你也快上来睡会儿罢。”
晴雯这才作罢,眼见香菱三下五除二将身上的衣裳脱了去,只穿一身中衣就喜滋滋的钻进了被窝里,她暗啐了口,吹了灯烛后,却是合衣上了床榻。
刚进被窝,就被贾蔷揽入怀中抱紧。
晴雯作势挣扎了两下,才老实下来,几日不见,她心里也想念贾蔷……
被香菱取笑了声,伸手越过贾蔷打了香菱一下后,索性将贾蔷抱紧,将脸埋进贾蔷怀中。
香菱睡觉极快,因困极,所以转眼就依偎着贾蔷呼呼睡去。
倒是晴雯,身子骨不算很好,睡眠浅,也不易入睡,听到香菱轻轻的小鼻鼾后,却缓缓抬起了头,看向贾蔷。
看到贾蔷竟也闭上了眼,不由有些心疼,又有些失望。
心疼的是,她还是头一回看到贾蔷这样累,早她一步睡着。
失望的是……原以为,可以和他独处些时候……
咦?
正当晴雯一双桃花眼望着贾蔷时,忽见贾蔷睁开了眼,笑吟吟的看着她。
四目相对,晴雯羞喜间,又将贾蔷抱紧了些。
玲珑有致的身子贴在他怀中,让贾蔷的眼睛炙热了几分,欺身而上……
……
辰时初,贾蔷神清气爽的看了眼素来入睡很浅的晴雯,此刻沉沉睡下。
左手边则是先前睡下,中途醒来,剧烈运动后又睡下的香菱。
没来由的想起一句诗来: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到悖时空拉稀……
他安顿两个丫鬟睡下后,起身刚出卧房,就见李婧提着灯笼匆匆赶来。
贾蔷还未开口,便听李婧沉声道:“爷,岳之象带着青龙、朱雀,押着玄武回来了,玄武说要见你。”
贾蔷点点头,却未急着说此事,而是问道:“昨晚我写好的折子,派人送回京了?”
这场叛乱伏杀中,涉及到雄武候府王家,和靖宁伯府高家,都是元平功臣一脉颇有势力的两家。
这两家通过姻亲,都能在元平功臣中拉起一张大网来,所以不得不尽快提醒宫中防范。
王家这次倒只有一个出嫁姑奶奶卷入其中,可这次谋逆主将刑襄河营参将高斯,却是靖宁伯高寻亲弟,老靖宁伯嫡子。
高家绝对难逃诛族之祸,所以要尽快将密折、罪证送入京法办。
李婧点头道:“昨晚就派人以八百里加急火速回京,白天就能到了。”
贾蔷点了点头,又见李婧面带疲色,劝道:“你先回去歇息罢,大着肚子,哪有这样熬的?”
李婧笑道:“不碍事,我可不会亏待着自己,得闲就睡,得闲就睡,一天怎样也睡得足四五个时辰。”
贾蔷轻轻抚了抚李婧的小腹,温声道:“这个孩子虽不姓贾,但也是你和我的骨肉,是我的孩儿。无论如何,都会茁壮成长,终有一日,可成参天大树。”
李婧闻言,眼睛闪亮的看着贾蔷,道:“我不求他能成为爷这样的人,只要能不给爷丢脸就成。”
贾蔷笑了笑,牵起她的手,道:“一定会出色的。”
李婧安静了稍许,似在畅想孩子的未来,过了片刻后笑道:“爷怎不着急去见岳之象他们?玄武都被抓回来了……”
贾蔷微微摇头道:“总觉着里面有很多不好说的事,我们要仔细,莫要被人当枪使……也罢,咱们先去看看。”
……
“侯爷!”
贾蔷、李婧进来后,岳之象、赵师道及负伤的青龙、朱雀等纷纷起身见礼。
堂正中间跪着的奄奄一息者,不是敦实的玄武,又是谁?
贾蔷道了声“辛苦了”后,坐上主位,目光盯着玄武看了片刻,见其面色木然,似已存下死志,便问岳之象道:“可问出甚么来了?”
岳之象苦笑摇头道:“只说上回出卖魏永,非他所为。”
青龙、朱雀二人面上煞气满满,目光看起来似是要将玄武千刀万剐。
贾蔷想了想,问道:“那这一次又是怎么回事?”
岳之象道:“朱雀也通《阴符经》,看到信后,就去寻了青龙一道前来。我让人问了问,朱雀千户的确精通此道,绣衣卫内,以他的阴符造诣最高。所以,他看得懂那封信。至于为何去寻青龙……”
朱雀自己沉声道:“侯爷,青龙在绣衣卫内,为四大千户之首。这二三年来,指挥使常变更,青龙千户实则为副指挥使,决断绣衣卫内日常事务。”
贾蔷摇了摇头道:“这并不能洗刷你们的嫌疑……你们是干这一行的,应该理解本侯的意思,不至于会像寻常官员那样觉得遭受冤枉后委屈的要死要活罢?”
这话虽说的刻薄,朱雀却并未生气,他点头沉声道:“侯爷言之有理,至于为何卑职和青龙能自证清白,是因为……”
他迟疑了下,未将话说尽,就见青龙淡淡道:“魏指挥使率领前去山东的八百绣衣卫精锐中,有卑职的两个儿子。”
听闻此言,贾蔷沉默稍许后,缓缓道:“青龙,你可以不必前往海外了。绣衣卫虽然差事重大,为天子亲军。但天子亲军也是人,不会逼着人绝后。”
青龙闻言,神情有些恍惚,似想到了战死的二子,随后摇了摇头道:“多谢侯爷好意,不过不必了。卑职今年已经近五十了,再者,心中早无此念。另外,侯爷也不必担忧卑职如玄武一般,也凑了一院子假的生父母老少。卑职之子,相貌肖父,酷似卑职。只是……”
贾蔷听得出青龙平淡语气中所蕴之巨大悲痛,他看向玄武,皱眉道:“当了绣衣卫指挥使后,本侯就开始听闻绣衣卫四象千户的传奇故事。都说你们情同手足,彼此皆有托妻献子过命的交情,相互救过对方不知多少回……你怎么下的去手,出卖他们?”
一直木然的玄武,这时却稍显激动,沉声道:“他们不是我出卖的,我若做了,我认!这一次,的确是我接了信来接头。但上一回,真不是我!”
岳之象想了想,对贾蔷道:“如果玄武之言不假,那事情就极复杂了。背后的幕后黑手,不是一家,甚至未必是两家,而是多家。”
贾蔷皱眉道:“上回烧师妹马车,并将赵国公府、玄武湖府、辅国公府都牵扯了进来,事后老岳你有没有详查?”
岳之象点了点头,又摇头皱眉道:“背后之人,着实有几分能耐。又因为牵扯的几家,都不好轻易插手,所以一直没甚么进展。不过也不必急,这一桩桩公案,早晚能破。”
贾蔷气笑道:“早晚能破?这一回回的袭杀,我们又能承受得起几回?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不将背后真凶抓出来,本侯寝食难安!总不能每一回回只挨打,连谁放出的暗箭都不知道罢?”
岳之象道:“侯爷将玄武交给我罢,虽然他们这样的番卫老人,多是不吃那一套的,但也还是有几种法子,能让他开口。”
贾蔷还未开口,却见玄武忽然抬起头,脸上不知何时变成了灰黑色,见此,众人唬了一跳,随即脸色都难看起来。
玄武,竟是服了毒!
玄武先看了眼岳之象,冷笑一声,随后同贾蔷道:“侯爷是个宅心仁厚的,所以我也不瞒你,京里我那些‘家人’都是假的,都是当初从人市上买来的奴才,所以侯爷大可不必为难他们。
至于我,时候也不多了。看在你不杀我们这些老弟兄的面上,我只同你说一句话:
我背后的势力,是侯爷你绝想不到的。侯爷虽然财大气粗,却也是斗不过的。
这一次,实在是大意了,没想到你们会用《阴符经》来写信。朱雀虽马马虎虎能看的懂,但他写不出来。栽的着实有点冤……”
贾蔷见他气息快不行了,问出一个关键问题:“高斯这边,和你,还有你背后的人,有没有关系?”
玄武已经开始散发臭味了,一张脸也成黑色,他摇了摇头,目光最后定格在青龙面上,声音微不可闻的断断续续说出最后一句话:“我……没有,……不知道……”
含糊不清的说罢,玄武目光一僵,没了气息。
至死,目光都在看着丧二子的青龙,似在向他自证清白……
青龙脸上明显浮现出极痛苦的神情,朱雀也是虎目含泪。
贾蔷与岳之象对视一眼后,都流露出丝丝失望神色。
不过随即岳之象又劝道:“侯爷,其实已经有大收获了。此次截杀二船之人中,有三名大高手,其他各样好手奇多。那些高手,若非突然出现的火器之利,还是十分可怕的。且我想,便是幕后之人再了得,也没有太多这样的好手够他败家的。所以这一回,他们偷鸡不成蚀把米,也算是元气大伤了。”
贾蔷点点头,道了句:“只能如此作想了,权当来日方长罢。”
说罢,目光掠过玄武尸体后,看向外面,此时天色已亮。
他忽地“咦”了声,起身道:“下雪了!”
……
PS:还是不得行,今天估计再请一章假。写红楼居然写成林黛玉了……欠账会补,希望能早点。
第七百零五章 黛玉:我们离京后的事都说说才好
青龙、朱雀带着玄武的尸身离去后,李婧轻声道:“如果玄武不是上一次的内奸,岂不是说,这其中仍有蹊跷?”
贾蔷未言语,岳之象呵呵一笑,道:“侯爷自然也想到了这点,才问青龙是否愿意留下。他若答应下来,那也就不必多猜其他了……只是他未答应下来,那嫌疑又落在了朱雀身上。但此事仍不好说,侯爷接掌绣衣卫时日太短,绣衣卫内卷宗也并不详实,无法仅仅凭此就作论证。还是等魏永养好之后,由他亲自来办此案罢。左右,这些人去西洋后,一年半载回不来。”
贾蔷摇头道:“内贼绝不会回来。”
岳之象点了点头,道:“也是,谁不回来,谁就是内鬼。不过,魏永不会放过他。”
李婧请教道:“可惜玄武死了,不然总有办法撬开他的口……只是,怎会让他身上还藏有毒药?”
岳之象摇头遗憾道:“被擒之前就已经服毒了,被捉后,青龙、朱雀和赵师道轮番检查过一遍,当时已经时候不多了……侯爷,玄武临死之言,说侯爷绝想不到幕后之人是谁……是否说明,这幕后黑手,并不是直接和侯爷还有相爷有正面冲突之人?又或是说,这幕后之人,实则是对侯爷或对相爷,友善之人?至少明面上!”
李婧皱起眉头来,不解道:“明面上对爷最好的是林相爷,而后是皇后娘娘和恪和郡王,总不能是他们罢……”
岳之象笑了笑,道:“夫人说的是,在下说的只是一种可能。当然也可能是和侯爷不大相熟之人,非敌非友,自然也不好猜测。不过,总有一个方向便是。”又对贾蔷道:“王爷,南下之路已成坦途。属下准备拿着金龙九曲银杯和宝光珍珠珊瑚树先一步回京,如果说玄武非上回告密者,又不知此次伏击截杀,但得信后又赶了来……那说明这其中至少分为两股大势力,其中一股,又分为两路小势力。高斯是一路,玄武是一路。虽然玄武这边的线断了,但高斯这边还有些线索。属下想往下深查一查,或许能有些收获。”
贾蔷点了点头,道:“可以,不过也不必着急,注意自身周全为上。也是奇了,我组建夜枭,花了不知多少银子去,有一段日子差点没穷死。先生的青鸢,也是倚着盐税才拉扯起来的……京里那些人,又都是从哪弄来这么多银子,拉起这么多人来的?”
以岳之象之城府,闻言都笑了起来,道:“侯爷,相爷的确是用盐税拉扯起的青鸢,但青鸢真正能办事,也是忠叔和属下耗费了三年之功,才初步拉扯起来。又经过十多年的磨砺,才成了今天这个模样。侯爷的夜枭,实在是……”
岳之象想了想措辞后,方缓缓道:“有夫人一家在扬州收揽的盐商底子,夫人的父亲和那位孙姨,也都是精通此道的江湖大豪。再加上,近乎无尽的银子……呵呵。
别家,多是经营多年,慢慢积攒出的底蕴。夜枭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到这个地步,着实不容易了。
不过侯爷放心,属下有十成的信心,夜枭早晚能超过其他所有人。
且经历了这几回,藏在暗中之人,怕也是肉疼之极。”
贾蔷警告道:“老岳,别以为你说的隐晦,我就听不出你在嘲讽爷是暴发户!”
岳之象哈哈大笑,摆手道:“属下绝非此意,而是说,侯爷能这样舍得花钱,属下若不将这条运河经营好,再出现袭船之事,那可就真没脸见侯爷了。”
贾蔷笑了笑,就见岳之象微微犹豫稍许后,从怀兜里掏出一本册子,交给贾蔷道:“这是属下多年来,一点带人心得。总有些愚见,或许值得一看。不过,也都是相爷亲自教出来的。侯爷若是得闲,可以看一看。”
贾蔷闻言眼睛一亮,接过手后,笑道:“老岳,你可以啊。夫人才同我说过,老岳你的手段超神,格局广阔,有大将之风,她远不及也。如今得了这个,她也能学一学?”
岳之象笑道:“自然可学,只是我所学者,不及相爷万一。所以,即便侯爷和夫人学,也不算跟属下学,而是传自相爷。”
贾蔷暗自点头,此人心思之缜密,着实不错。
等岳之象离开后,贾蔷将册子翻了翻,确定不是他会下功夫去做的事后,就交给了李婧。
如今的他,已经不可能有精力去做太细致的事了……
他还有太多大事要做:“你快回去躺着歇息,我去看看林妹妹她们。等铁头、柱子他们把船开回来,继续南下。赵家庄的事,还是交给岳之象来办。你睡起来后,让人在庄子里挑出三十名青壮,编入亲卫队里,再挑五十个有些身手的妇人、丫头,让管教嬷嬷调理稳妥后,安排到姑娘身边,内宅也需要。”
李婧一一记下后,笑道:“铁头、柱子和铁牛姐夫这一次可算过足了瘾,姐夫是真的练出来了。”
贾蔷摇头笑道:“火器未大行天下前,姐夫穿一身铁甲,根本就是无敌的存在。他儿子小石头也是,这才多大点,整天就想着摔人一跟头。前几天把他奶奶摔了一大跟头,让他娘往死里打了回,眼下终于老实了。”
李婧又惊又笑,忙问道:“舅母人没事罢?”
贾蔷摇了摇头,道:“有事我就未必能出来,行了,快去睡罢。我倒想看看,我能生出一个甚么样的儿子来。其实最好是姑娘……”
话刚落地,素来对贾蔷百依百顺的李婧,却沉下脸来。
好似说生姑娘多不吉利一般……
……
东院上房。
贾蔷到来时,正巧见雪雁端着一盆散着胭脂味的洗脸水出来,看到贾蔷后欢喜的问了声:“侯爷来看姑娘了?”
贾蔷点点头,微笑问道:“姑娘可起了?”
雪雁眼中闪过一抹狡黠,点头道:“姑娘醒来啦,刚洗漱罢。”说完,还替贾蔷撩起毡帘。
贾蔷“嗯”了声,进了屋。
女孩子住的屋,自然有一股清香,外间还有些清冷,可入了里间,却是愈发又暖又香。
“呀,你怎么进来了?”
黛玉方梳洗罢,一张俏脸看着清丽无双,眉眼间的灵动神秀,似将天下灵韵集一身,着实让人爱若珍宝。
她看着贾蔷进来后,很是惊喜问道。
贾蔷笑道:“刚办完一段公差,打发了人回京,如今官事办完,也该见见林妹妹,好好说说话了。外面下雪了,我很想你。”
黛玉闻言,俏脸大红,满是风流灵韵的星眸嗔了贾蔷一眼,似在怪他乱说话。
贾蔷正纳罕,就听床榻方向传来两道憋不住的偷笑声。
贾蔷看去,便看到纱帐内,竟还躺着两人。
黛玉没好气的小声道:“三丫头和云丫头昨晚与我一道安歇的,你莫乱说话了。”
纱帐内传出笑嘻嘻声:“哪里是乱说话了,蔷哥哥是很想你的嘛,明年就该叫林姐夫了呢!”
“呸!”
黛玉大羞,几步上前,撩起纱帐要去教训湘云,恼道:“云丫头这张嘴,很是惹人嫌呢!今儿再不饶你!”
湘云连忙求饶,在床榻上她真是跑都跑不赢,更何况她还没换好衣裳呢。
伸出两条白皙粉嫩的胳膊连连摇手道:“好姐姐,饶了我这一遭罢!外面下了雪呢,快去看罢。”
听她言语戏谑,探春在一旁哈哈大笑道:“云儿就是作死……”不过还是替她拦了拦黛玉,帮着湘云掩了掩锦被,劝黛玉道:“林姐姐,回头等她穿好了衣裳再拾掇她罢。如今果真掀了被子,她岂不是要露光了?”
湘云已经使用翻滚打法,将被子紧紧裹在身上,头都没露出来,再次求饶道:“好姐姐,我知错了,你就饶我这一回罢!”
黛玉这才撂开手,又嗔了眼背着贾蔷悄悄挤眉弄眼的探春,随后才折身,同贾蔷道:“先出去罢,让她们换了衣裳。”
说罢,她先行一步,贾蔷呵呵笑着与探春点了点头后,跟了出去。
……
“正事果真都忙完了?”
到底是庄主的内宅,客房这边也铺设了一段抄手游廊,黛玉与贾蔷并肩而行,虽然黛玉身高只刚过贾蔷肩头,但仰望着说话,她也并不觉着不好。
他为了她,殚精竭虑费尽心思,也要完成皇命,前来送她下江南为母亲扫坟。
她不知道,若是这样的人不值得她仰望,还要去仰望谁呢?
贾蔷不知黛玉心中所想,笑道:“忙完了,如今手下能办事的人越来越多,往后就能清减些,多陪陪你。”
黛玉抿嘴笑道:“倒也不必见天儿陪着,只要能常常见着就好。你是办大事的……”
贾蔷奇道:“这可不像你的话,你怎还在意大事小事?”
黛玉愈发笑的灿烂,道:“小婧整日里拉着我一道看外面那些大事,初时觉着荒唐,那些又岂是正经闺秀该知道的?”
贾蔷顿住脚步,看着她笑问道:“那后来呢?”
黛玉微微偏着螓首,星眸凝望着贾蔷,轻声笑道:“后来,看了越多的信儿,越知道你的难处,我便想着,若能帮帮你,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
贾蔷与她对望稍许后,替黛玉系了系大红羽纱面鹤氅的系带,而后微笑问道:“你喜欢听外面那些打打杀杀尔虞我诈的事么?”
黛玉抿嘴笑道:“自然不很喜欢,不过因为你和爹爹在其中,所以我也愿意多听听,知道知道你们在忙甚么。并不会像小婧那样能干,可知道许多后,便能与你有许多话说,这样也好。”
贾蔷笑道:“既然妹妹想听,那我就把这二日你们还不知道的事,也说与你听听……”
黛玉却道:“还是把我们离京之后,你独自在京发生的事,都说说才好呢。我也可以说与你听,譬如出京第二个晚上,香菱半夜就开始哭,哭了后半宿,一早晴雯来寻我,我才去看好了。你可知道,香菱为甚么哭?”
贾蔷摇头道:“不知道,可是想家了?”
黛玉似笑非笑的看了贾蔷一眼,道:“并不只是如此呢,香菱在梦里看到我们离开后,你一人在东府,也没有洗衣做饭,夜里渴了也没人端茶伺候,所以担心坏了呢。你说,她是不是白担心一场?”
贾蔷:“……”
这姑娘,道行不浅啊!!
……
PS:状态还在恢复中,不过也不好意思再多请假了,更新时间暂时不定,但两更应该能恢复。欠四更了,因为还有俩盟主的加更……真是痛并快乐着!
第七百零六章 笑话
赵家庄庄主宅院周围人家虽未清空,却只留妇人在,男的却是连个半大孩子都没有。
贾蔷引着黛玉在乡舍中漫步……其实也并没有太多诗情画意。
村舍,庄主的屋子还算是用砖外包了个皮……
其他庄户的屋,都是黄土夯的墙,或是用土块垒起。
入冬时,整个世界都见不到一抹绿意,尽是灰黄色。
初雪降落很难长存,融化后,地面甚至有些泥。
看着黛玉脚上的绣花鞋渐渐变脏,贾蔷嘿嘿笑了起来。
黛玉没好气嗔他一眼,啐道:“还笑!”
贾蔷眉尖一扬,道:“那我来背你,可敢不敢?”
黛玉心中一动,不过随即就看到路边土屋的门打开一条缝,冒出一个才扎着冲天鬏的小脑瓜,也就三四岁的模样,福娃似的一个小女孩,巴巴的“偷看”着他们。
黛玉与小丫头笑了笑后,果断不理贾蔷的诱惑了。
她若让人背,岂不让小儿取笑?
因此不理,继续捡一些干净些的路走。
“如此说来,我们走后,就尤大嫂子的丫头银蝶、炒豆儿在服侍你?”
走过转角后,黛玉轻声笑问道。
贾蔷理直气壮道:“当然!本来我原是不回内宅的,就在前面亲兵营里凑合凑合得了。左右也就几天功夫,我必会请旨南下。偏老太太多事,往东府去了趟,知道我要住前面,立刻就不愿意了,还说我若不回里面住,又置尤氏于何地,岂不是在往外赶人?尤氏还在跟前抹泪,我不耐烦,就回屋去睡了。”
黛玉似笑非笑道:“尤大嫂子那妹妹,没要伺候你?”
尤三姐对贾蔷的心思,算是司马懿之心,路人皆知了。
任谁也不信,家里一众女孩子们走后,她会无动于衷……
贾蔷却仍理直气壮,点头道:“她要了,不过我不许她晚上来。也就早起送了两回早饭,我也不许她多留。”
黛玉啐道:“此地无银三百两!”又好奇道:“那三姐儿生的很好呀,单论颜色,还在平儿她们之上呢,你怎会一直不理人家?”
贾蔷断不会上当,摇头道:“她那性子,我如何受得了?”
黛玉气笑道:“你少弄鬼!晴雯是好性子?”
贾蔷摇头道:“真不一样,晴雯虽是爆炭性子,可骨子里仍是知尊卑,守规矩的。她便是再厉害,也不敢在你跟前炸刺。可那尤三姐果真闹开撒起野来,莫说你我,便是连她自己的性命也豁得出去。这样的性子不改,怎能入得家门?”
黛玉若有所思的缓缓颔首,又抬头望着贾蔷问道:“那宝丫头呢?”
贾蔷嘿嘿笑道:“她连门儿都没进!”
生活中,终究还是要讲究技巧的。
如果不忍说谎,又不好直言,那就该说的委婉些……
黛玉灵慧天成,自然听出贾蔷一语双关之意,狠狠瞪他一眼后,道:“我就瞧你怎么安顿,她可不是那些阿猫阿狗,早晚有你作难的时候!”
贾蔷牵起黛玉有些冰凉的手,替她暖了暖,可一时又不知该说甚么。
毕竟,渣到他这种程度,也很难想得出甚么理由来狡辩……
好在,黛玉并未赶尽杀绝,看出贾蔷的尴尬,适时转变了话题。
她是极聪明的,身边又有许多明例在,譬如凤姐儿,所以对一个“妒”字,她拿捏的很好。
人生在世,又非圣贤,孰能无妒?
但对黛玉而言,只要她是最特别最重要的那人就好,至于收二三个房里人,和收十二三个,又有甚么分别?
更何况,贾蔷待她如何,她心中明白。
归根到底,这不是一个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童话世界。
莫说旁个,便是她父亲林如海当年娶了荣国公爱女,得了贾代善那样多的帮助和嫁妆,还不是有几房姬妾和房里人。
更不必说,贾蔷如今父母早逝,偌大一个宁国府里,只他一根独苗。
连林如海都曾委婉的劝过她,莫要在这上面为难贾蔷……
略过此“劫”后,黛玉问起了正事:“不是连药引也寻得了么,配出冷香丸来,拔除热毒后,尹家郡主难道还不能言?”
贾蔷摇了摇头,道:“嗓子小的时候已经被热毒损毁,不可逆了。不过能减轻痛苦,已属不易。我去尹家时,正好赶上她发病。实在是……太痛苦。而且她和宝姑娘还不同。她要严重许多,便是平日里,都一直在难受着。如今有了冷香丸,能将这份苦厄解除,都已是幸事了。”
黛玉沉默稍许后,垂下眼帘来,轻声道:“其实我很想让她一切都安康,心想,若是连嗓子也好了,或许……尹家就不愿她来做这兼祧妻,也说不准……”
贾蔷闻言,握紧黛玉的柔荑,道:“对不起,让你受了许多委屈。”
黛玉却抿嘴一笑,摇头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人家那样好的姑娘,身份又金贵,与你做兼祧妻太委屈人家了!再者,空出那个位置,你才好安顿宝丫头啊。人家哥哥几番将妹妹托付给你,你也真是,不要拿捏着,早点答应了不就好?到了如今,这样作难,我都替你愁呢。不过,也不理你那么多,自己招惹的是非,你自己去料理便是。”
到底还是听出了黛玉心头有怨气,贾蔷笑道:“我给你讲个笑话如何?”
黛玉侧眸斜觑于他,道:“我若不笑,可不依你。”说着,肃起一张俏脸来。
看起来,是准备打死也不笑了。
贾蔷见之哈哈一笑,又清了清嗓子,“嗯嗯”两声后,说道:“话说京西有一老头儿,姓王,平日里好吃药酒滋补身体。一日冬夜,王老头儿吃完晚饭四处溜达消食儿,忽然在大树下看到一条冻僵的蛇盘曲在那,善良的老王头儿就把蛇揣进怀里带回家中。只是奇怪的是,第二天老王头儿就倒掉了一瓮珍藏了许多年的好酒,并在树上立了个牌子,上写道:此处禁止出恭屙屎……”
黛玉起初还以为这坏人要讲一个让人害羞的笑话,没想到听到最后竟是这,一时间别说笑了,恶心的差点没吐出来,上前就要撕了贾蔷那张嘴,贾蔷哈哈大笑着往前跑去,黛玉大气,在后面追着。
只是地面泥多,一不留神,黛玉惊呼一声,就往一边滑倒摔去,就在她唬的闭上眼,心里却盘算着回头怎样收拾贾蔷时,却忽然感到身子被人抄起,睁开眼一看,果然是那张笑吟吟的“可恶面目”!
黛玉啐了口,道:“快放我下来!”
贾蔷摇头道:“鞋都湿了,哪里还能走?我送你回去换鞋。”
“哎呀,快放我下来,让人瞧见了,我还活不活了?”
黛玉大羞,敲打了下贾蔷的肩头。
贾蔷哈哈一笑,道:“我再给你讲个笑话,这个保准笑……林妹妹,你知道唐三藏西天取经时,十万八千里路他为何从来都不用自己洗澡么?”
黛玉闻言一怔,想了想道:“莫非是弟子服侍他?”
贾蔷哈哈大笑道:“那怎么可能?打死孙行者也不会给他洗澡啊,偷桃还差不多……猪八戒说不得倒是愿意,唐僧嫌他太脏。沙悟净嘛,人倒是老实敦厚,可他吃了唐僧九世身,唐僧也不敢让他洗啊,怕连第十世也给吃了!”
黛玉问道:“那唐三藏如何沐浴的?”
贾蔷嘿嘿一笑,道:“小的们,把唐僧给我洗干净了,我要蒸着吃!你瞧,每走一段路,就有人帮唐僧洗澡,他多受用!”
“呸!”
黛玉忍俊不禁,笑声连连。
贾蔷抱着黛玉,一边走,一边笑道:“再讲一个?”
黛玉思量稍许,点点头道:“好罢。”
贾蔷呵呵笑道:“林妹妹必然知道,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生万物,可你知道,然后是甚么?”
黛玉闻言,纳罕道:“是这样的么?可我怎记得,《易传·系辞上传》中所记:是故,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业。并无八卦生万物之言呀?”
贾蔷嘴角抽了抽,微笑道:“我并不是在复诵原文,而是在引申问你。”
黛玉看出贾蔷在弄鬼,却也不说破,反而兴致勃勃笑道:“四象生八卦,八卦生万物,之后,应该是万物衍乾坤?”
万物自不能生乾坤,但万物齐备了,岂不是便可以衍化为乾坤?
贾蔷望着黛玉,柔声道:“非是如此。四象生八卦,八卦生万物,而万物,不如你。”
黛玉闻言,怔怔的看了看贾蔷,随即“噗嗤”一声,伏在贾蔷肩头很是笑了起来。
贾蔷:“……”
这个,不是笑话啊……
……
神京,皇城。
凤藻宫。
偏殿西暖阁内,李暄双目无神,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
有彩嫔昭容相劝,他也不理,劝的急了,还用脚去踹。
好在,他踹人时也不肯站起来,所以没踹到……
正当李暄跟罗盘上的勺子一样在地上转圈儿,用“鸳鸯腿”吓退要搀他起来的昭容宫女时,就听到门口传来一道怒斥:“像甚么样子?”
李暄唬了一跳,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满脸堆笑道:“哟,父皇来了!儿臣这是累的有些乏了,所以和她们闹着顽一会儿。”
隆安帝本想狠狠拾掇一通,不过看到这小儿子黑着眼圈,一脸的疲乏,心里一软,皱眉道:“怎弄成这个模样?宗室之事不是想出解决之道了么?贾蔷也去江南弄银子去了,那些人还是想一毛不拔得好处?”
李暄都快哭了,连连摇头道:“宗室那些大爷都是那副性子,打又打不得,骂也骂不得……”
隆安帝脸色黑了下来,咬牙道:“他们还敢欺负你不成?”
李暄却道:“倒也不敢直接欺负,就是不断的哭穷,哭日子艰难,看样子还是舍不得拿出地来。”
尹后脸色也不大好看了,心疼道:“你尽力就是,实在办不成,你父皇也不会怪罪你。宗室之难,便是军机处那么多大学士都很是头疼,你又怎能强求?”
李暄摇了摇头,低着头道:“儿臣从来废物,不比几个哥哥能为父皇分忧,一直托庇于父皇母后疼爱之下自在。如今好不容易有一桩大事能办,许这辈子也只能办成一件这样大的事,能为父皇、母后分忧,又怎能畏难而退?若那样,就真成废物了。”
尹后闻言大为动容,红了眼圈,隆安帝却没那么好哄,心下虽也感动,面上却沉声问道:“既然如此,那你不好好公干,跑你母后宫里胡闹甚么?”
李暄闻言,干笑了声,抬起脸道:“父皇,儿臣原是想求母后帮儿臣同父皇说说,能不能下道旨意,把贾蔷从南省招回来?那么多大事,尤其是内务府钱庄,如今连个影儿都没有,宗室里好些人都不放心,纠缠个没完。父皇,把贾蔷拘回来,儿臣保准把此事办的漂漂亮亮的!”
隆安帝看着沧桑的儿子,心里也有些犹豫起来,尹后在旁边笑道:“五儿又胡闹,贾蔷去南省不仅是为私事,也有公差在身,岂能说招回就招回?孩子气。”
李暄诉苦道:“母后,您还是不够深入了解贾蔷啊,儿臣回过头来才想明白,这厮绝对是谋算已久,他说的那些,除了去江南游顽外,其他的都不必他亲自跑一趟。最可气的是,这小子临了还给儿臣安排了个差事。薛家那大傻子要娶亲,得去夏家纳徵,他去不得,还让儿臣去跑一趟。
他倒好,带着那么多家眷,乘着两条船,一路顺风顺水的往江南去游山玩水。还扯甚么有人会伏杀他,真是胡扯臊!儿臣在这边应付宗室那群大爷,他却在瘦西湖、秦淮河上逍遥快活……父皇、母后,要是不将他招回来,儿臣实在是意难平哇!”
隆安帝冷笑道:“朕看你就是闲的没人一道胡闹顽了……”
话未说完,却见戴权拿着一个漆盒猫一样的无声走来,道:“万岁爷,宁侯自邢襄送来的八百里加急密折。”
“打开。”
“喏。”
戴权当着帝后和李暄的面,打开漆盒,将密折取出奉给隆安帝。
隆安帝面沉如水的接过,打开密折看了起来,脸色愈发肃煞。
李暄也不敢胡说八道了,看了看尹后,见他母后就站在隆安帝身边,一双凤眸眯起,目光竟也看向密折,不由一怔……
不过似是感觉到李暄的目光,尹后看向幼子,同他笑道:“你怕是得逞不得了。”却也不说缘由。
隆安帝合起密折,脸上不见一丝表情,也不再看李暄,与尹后点了点头后,就大步离去。
每一步,都走的沉着有力。
背影落在尹后、李暄眼中,似乎越来越高大。
虽然贾蔷将玄武的事说了明白,但对于隆安帝和朝廷而言,事情的真相其实并不重要。
只要能将高家、王家和前后两次伏杀绣衣卫牵连到一起,足以在元平功臣中,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来!!
毕竟,这两家能牵扯出来的高门,着实不少!
这一步走下去,对于天家进一步执掌军权,有莫大的推动功劳!
所以,贾蔷这一次再度立下大功。
他难得求隆安帝一回,所以尹后才说,李暄想将贾蔷拘回来的念头,怕是得逞不得了……
……
第七百零七章 小风波
黛玉今儿一直不怎么说话,俏脸上始终滚烫。
她被贾蔷抱回上房,果然遭到了姊妹们的一致取笑。
她不似贾蔷,还能笑呵呵甘之若饴,若是还在京里,她此刻早就回布政坊了,必是要过上十来天才能缓过来。
都怪这不知羞的,害苦了她!
另一边,探春却没了姑姑样,央磨贾蔷道:“蔷哥儿,你就带我去瞧瞧嘛!”
贾蔷却摇头道:“不行,方才属你取笑的凶,我还在生气中。”
周围丫鬟们都笑了起来,惜春、宝琴等人也在,嘻嘻笑个不停。
正巧凤姐儿带着平儿、可卿进来,笑问道:“三姑娘可不轻易求人,今儿是奇了,蔷儿,她求你甚么?”
湘云在一旁笑道:“这里有一处名东葛村的地方,祖坟里葬有唐贞观十八年,当朝蜀王太傅盖文达的墓……”
凤姐儿气笑道:“三姑娘怕是要疯,巴巴的跑这老远来,到别家祖坟上看死人墓?晦气不晦气!再说,蜀王太傅才几品?也值当你这么眼窝子浅?”
探春眉毛都竖了起来,瞪眼道:“你又懂甚么?盖文达乃贞观十八学士之一,名垂千古。更何况,他的碑文是由唐代大书法家褚遂良书丹,历朝历代皆有名家前去拜仰临摹。你不懂这些,少开口!”
凤姐儿闻言方知道有这么些典故,她心中微恼探春刺头,面上却不显,不动声色的拿眼看了圈后,发现黛玉竟作壁上观,也不怎么言语,好似局外人,便看出这里面必有名堂,眼珠子一转,笑道:“要我说,三丫头你是拜错了真佛!你求蔷儿这样费劲,何不求个能管事的?孙行者的金箍棒再厉害,还能飞出王母娘娘的五指山?”
贾蔷都忍不住“卧槽”了声,拿眼瞪凤姐儿……
众人纷纷大笑,笑这没读过书的,连个典故也说的乱七八糟,还不如小惜春。
倒是凤姐儿身后的平儿和可卿俏脸都微霞,羞恼这女人,甚么话都敢往外说!
也怪贾蔷,最会胡闹……
探春反应过来,转过身来央磨黛玉道:“好姐姐,今儿是我的不是,不该笑你们。我起个毒咒,改明儿我再笑,就让我……”
“罢罢罢!”
不等探春起誓完,黛玉忙打断道:“青天白日的,你胡吣甚么?”
又侧过脸来嗔贾蔷道:“你去不去?”
贾蔷笑道:“不是我不去,可那里是人家祖坟,等闲哪里肯让姑娘进去?虽可想法子让人清场,只是,去的人也得换上儒裳戴头巾,不能露了女儿身的底。”又问探春道:“你带这些行头了么?”
探春和湘云闻言却哈哈大笑起来,得意不已道:“原是准备好了下江南时穿戴的,不想今日先派上了用场!”
黛玉取笑贾蔷道:“看你还有甚么说的!”
贾蔷问道:“你去不去?”
黛玉哼了声,道:“怎不去?”
虽不似探春那样痴迷书法,可黛玉亦好书法。
“褚遂良之楷书,颇得王逸少之真韵,不去可惜了。”
可卿都忍不住说了句,论起书法丹青,她也并不陌生。
贾蔷笑道:“得,那就识字的都寻衣裳换了,一柱香后,在此集合,我让人去清场子,今儿主要就去看看褚遂良的碑文。不过我怎么记得,褚遂良最好的碑文不是这个,而是《雁塔圣教序》?”
探春闻言眼睛都放起光来,激动道:“蔷哥儿,蔷哥哥!你要带我们去看《雁塔圣教序》?”
“呸!”
“呸呸呸!”
一众嘲笑的啐声响起,凤姐儿笑道:“可见是字迷心窍了,竟是连辈分也不顾了!”
探春有些想不通:“你也好意思笑我不顾辈分?”
凤姐儿闻言俏脸登时大红,几无地自容。
黛玉拍拍手,同诸人道:“都快去准备罢,别耽搁时辰了。今儿下了雪,雪中观先贤古碑是一雅事。可若耽搁迟了,就不好去了。总不好大晚上的去人家祖坟里顽闹……”
黛玉说罢,拉着探春带人一道走了。
走时给了贾蔷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
黛玉带着贾家姊妹们离开后,贾蔷看着泪流不止的凤姐儿,笑道:“行了,理她做甚么?下回不带她出来顽了就是。”
平儿也劝:“你招惹她做甚么?便是你不喜赵姨娘,可赵姨娘那样,她平日里撒个娇,老太太、太太都让她二分。”
凤姐儿赌狠:“我就看看,她将来能嫁给甚么样的人家,遇到甚么样的夫君,又比我好多少!”
可卿在身后心中一叹,人可人又如何能比?
即便探春只是个妾生女,一个庶出,可有贾蔷在,只看他对贾家姑娘的偏宠,就知道探春将来必不会差了去。
不过她还是劝道:“二婶婶也需将心放宽些,我们原是劫后余生之人,能活成这样,便是得了造化之垂怜。三姑姑还是金贵闺秀,未经历咱们这样的苦楚,自然不明白我们的日子到底是怎么捱的。毕竟年岁长些,一笑而过才好。”
凤姐儿听闻此言,心里方放开些,不过还是道:“我又不识字,今儿就不去了,在家拾掇拾掇,也快离去了罢?”
最后一句却是问贾蔷,贾蔷笑着点点头道:“最迟明日。”
凤姐儿见他连句宽慰的话都不说,心里难受之极,不满的看他道:“就这?”
贾蔷懒洋洋笑道:“就这。日子都是自己过的,过的好与不好,值当不值当,自己心里最明白。如今,你过的不好?”
凤姐儿气道:“好的很!都让人当着面说嘴了!”
贾蔷不理后一句,呵呵笑道:“那不就结了。你且放宽心,她们以后不会再这样说了。”
平儿蕙质兰心道:“林姑娘会劝三姑娘她们么?”
贾蔷点了点头,有些惭愧……
可卿叹道:“不怪爷如此疼她敬她,原是应该的。”
……
却说探春、湘云房里,探春犹在生气中。
她是贾家姊妹里最心气高的,也最有贾家荣耀感。
对于凤姐儿和贾蔷之事,虽连贾母等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她心里却一直有些堵。
她自然也知道贾琏有不对之处,可再不对,凤姐儿也不能干出这样的事来罢?
往日里碍于情面一直忍着,今日却忍不得了!
黛玉见她气个半死,不由笑道:“就算你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也该先揉不得琏二哥的沙子才是。凤丫头虽是个厉害的,可这些年受了多少委屈,也不用我多说。她把老太太、咱们姊妹还有宝玉,这么一大家子都伺候的妥妥帖帖,挑不出半分不是来。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且若不是为了维护贾家的体面,她多半要和琏二哥和离……旁人和离后离了夫家,又回不得娘家,难以过活。可凤丫头有平儿在,她就能活的很好。所以,你大可不必为难她。”
探春闻言,沉默起来。
其实她也知道,迁怒凤姐儿虽于大义上没甚么过错,可于人情上却不是很应该。
凤姐儿往日里待她很好,也敬她几分,不比待迎春、惜春姊妹的敷衍。
只是,凤姐儿对她生母赵姨娘的态度,已经不能用恶劣来形容了,而是赤果果的羞辱。
当然,也是因为赵姨娘平日里确实不着调,也该让人教训。
可再怎么教训,也有贾母、贾政在,轮不到凤姐儿在那指着鼻子臭骂羞辱罢?
因心里扎着一根刺,这才是今日将不该戳破的纸戳破的缘由……
“林姐姐,你就这样看的开?”
探春有些不大能理解的问道。
却不用黛玉回答,一旁宝琴就道:“三姐姐,林姐姐有甚么看得开看不开的?蔷哥哥为了她,连性命都可不要,做出了那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来。而且蔷哥哥房里虽然多了不少人,可哪一个进门后,敢对林姐姐有半点不敬?连尹家那位郡主,还是皇后娘娘的嫡亲侄女儿,见了林姐姐也要先见礼。若不是知道蔷哥哥最在意林姐姐,她们又怎会这样做?”
看宝琴有些紧张的神色,好似担忧探春挑唆黛玉和贾蔷闹,探春哭笑不得,在她秀美的额头上弹了个瓜崩,道:“我自然知道这些,只是,她们身份上……算了,我们不好说这些。”
素来心直口快的湘云却撇撇嘴,道:“你知道甚么,咱们这样的人家,甚么事还新鲜?再说,越是这样的,才越放心。左右也见不得光,甚么也干不了。若是收的是那种妖艳的狐媚子,整日里搅风弄雨,那才气煞人咧!”
探春闻言,脸色登时青了。
黛玉见了肚子差点没偷笑破,面上却正色道:“倒也是,东路院大老爷那边的姨娘们,就实在是一言难尽。”
湘云也反应过来,连连点头道:“就是,还和贾琏……”
“好了!不要说了!”
黛玉打断后,啐笑道:“越说越不像了,心里明白了就是。”
探春面色好看稍许后,犹豫了下,问黛玉道:“我要不要去给二嫂子道个恼,刚才说的有些过了。”
黛玉伸手抚了抚探春的鬓角,笑道:“也不算过,凤丫头是个容易轻狂的。偶尔敲打一回,对她也有好处。便是你不说她,我也想着得机会点她一点,不然她回金陵后,怕是要飞上天。人太张扬了,总是不好。”她怕凤姐儿回金陵太招摇,会给贾蔷带去麻烦。
宝琴趴在桌几上,螓首偏在双臂上,看着黛玉笑道:“林姐姐,这世上果然只有你才配得起蔷哥哥,你可真好呢!”
“啊哈?”
湘云与宝琴相邻,她双手捧起宝琴的脸,使劲揉捏起来,道:“你这话怕不是说反了罢?是你的蔷哥哥勉强能配得起林姐姐,你这小反叛的,就知道偏向你蔷哥哥!你想做甚么,嗯?!”
……
第七百零八章 一念之差
王寺镇,东葛村祖坟。
盖家于贞观年间显赫,盖文达为贞观十八学士,其弟盖文懿亦为名闻天下之大儒,时人称之二盖。
只是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如今的东葛村内,只有一家寻寻常常的人家姓盖,守着盖家祖坟。
以贾蔷如今的能量,自然很容易带人进入。
只是初冬荒坟,除了一个墓碑外,着实没甚么好看的。
本想着跟来瞧热闹的晴雯、香菱等大失所望,然而探春却如痴如醉的看着墓碑上的每一个字。
黛玉、湘云、宝琴、可卿等也看的入神,连惜春也觉得好看。
但都没有如探春那样痴迷……
香菱在旁边看了会儿,实在看不出有甚么精妙之处,见探春的脸都快趴上去了,不由好奇问道:“三姑娘,这字到底好在哪里哟?”
探春头也不回,却也没有不答,叹道:“褚登善书,貌如罗琦婵娟,神态铜柯铁干。此碑尤婉媚遒逸,波拂如游丝。能将转折微妙处一一传出,实乃不可多得之碑文!”
黛玉在一旁也微微颔首赞道:“美女婵娟似不轻于罗绮,铅华绰约甚有余态。初唐三家:欧、虞、褚并称书坛,但真正开启唐代楷书门户者,非褚氏遂良一人莫属。纵观唐中颜真卿、徐浩,莫不受其影响,可以说唐朝书坛风貌,便是由褚遂良启导的,难得好字。”
黛玉的闺房本就像书房,书架上满满当当都是书,一张几案上,更是摆满了如林的毛笔。
身为探花郎之女,黛玉之才情绝高,所以虽然不如探春那样痴迷书法,但所知之深,不逊旁人。
贾蔷站在一边,领着香菱、晴雯等,一并拱手道:“受教了!”
“呸!”
黛玉登时气笑啐道:“再作怪,仔细你们的皮!”
“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
香菱怕怕的连连点头应下,半真半假。
黛玉拿这个娇憨的丫头没法子,这丫头对她比对贾蔷还怕,好似她欺负过人一样,只能瞪了眼贾蔷。
她今日穿一身月白绣花小毛皮袄,加上银鼠坎肩,头上挽着随常云鬓,簪上一支玉簪,别无花朵。
虽然只是来观碑文,但在别家祖坟上,她仍未穿红着绿。
“咦?”
忽地,香菱突然惊疑一声,随即满面纳罕的语气不自信问道:“这碑文上,是不是有错字呀?”
晴雯恼火的上前拉她,道:“在外面别乱说话,还嫌不够憨?这是大学士写的,会有错字,还被你一个丫头发现?”
贾蔷上前看了眼,问道:“哪个字错了?”
香菱委屈巴巴,轻轻推了下晴雯,晴雯摇摇摆摆差点没摔个跟头,被黛玉忍笑劝住后,就听香菱道:“这里,爷看这:诞此英贤,是为人秀。荐绅盛族,膏梁华胄。珪璧方温,芝兰比茂。七步才速,百家学富……这个‘步’字,下面写成少了,岂不是多了一点?”
贾蔷看去,果然如此,也跟着“咦”了声。
这声“咦”,却让黛玉笑弯了腰,道:“罢罢,好蠢的东西,白教你了一场!”
探春回过头来,也笑道:“蔷哥儿练习涪翁先生的字颇有韵味,怎还不明白这个?”
黛玉摇头道:“他不是不明白,原是这般做着,只是不说罢。”说完问贾蔷道:“香菱不通笔势,你也不通?作字以精,气神为主。到了褚遂良这个境界,更是意在笔先。不止褚遂良如此,米芾到了后期,笔力大成后,亦是如此。《闰月贴》中的孰字,也多了一点。”
贾蔷并未觉着有甚么难堪的,叹道:“学无止境,这就是出来游顽的最大收获。不仅能陶冶情操,还能涨见识,开眼界。我将你们带出来顽,真是做的太对了。”
黛玉、探春、湘云等纷纷啐笑,也不知长的是谁的见识!
正说笑着,却见李婧赶来,笑道:“爷,船回来了。姐夫还有铁头、柱子,并漕帮少帮主丁超也来了。这一回他们过足了瘾,在江湖上也是名声大噪,正闹着要爷请吃酒呢。”
贾蔷奇道:“怎还在江湖上名声大噪了?”
李婧笑道:“有人认出来,这次袭船者的尸体中,有这几年最有盛名的江洋大盗,江湖诨号混江龙的万世才。此人身手奇高,曾单枪匹马在金陵城杀了七进七出。金陵那样的高城都拦他不住,甚至半山公任两江总督时,还调了总督督标营来杀他,都让他逃出生天。寻常弓箭都难他没法子,没想到,这次带了这么多弟子,却栽在了咱们手里。
这下江南绿林要热闹了,德林号的威名也必将如日中天。丁超嘴咧的一直合不上,不过他想问爷要些火器……”
贾蔷冷笑道:“你直接让他去死好了!”
李婧哈哈一笑,不过又忧虑道:“南边有不少西洋鬼子,似乎在濠镜那边兜售火器。经此一役后,火器怕是难藏了。若是他们用火器来刺杀,怕是防不胜防……”
贾蔷摇头道:“没那么容易,绣衣卫下一步就要清理濠镜,规范西洋人在那的动作。除了官方采买外,私人但凡从濠镜私买一枪一弹,都会被追究责任。放心罢,即然我极力建议天子注重火器之威,也就愈发不可能放任火器流转于民间。再者,火器虽利,却也不是不能防范。”
二人商议片刻后,贾蔷同探春道:“我让人拓了木刻,你在船上可以多瞧着。天晚了,该回城了。”
探春恋恋不舍,黛玉提醒道:“小婧是有身子的人,按理都不该来此,天色快暗下来了。”
探春只能作罢,上前搀扶住李婧,埋怨道:“小婧你来做甚么?我听嬷嬷说过,有身子的人,不该来这里……”
李婧笑道:“不相干,我是江湖客,打打杀杀见得多了,不在意这些。”
湘云羡慕坏了,她生来就有一股英豪气,最好打抱不平,多少次幻想成为红拂女、空空儿那样的游侠,行侠仗义,也好过被圈在侯府里,熬夜做女红……
她看着李婧诵道:“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李婧都害臊了,忙摆手道:“可没那么好,旁的不说,走镖时十天半月不洗澡也是常事。”
湘云瞬间败退……
一行人哈哈大笑,再无别话,乘车折返赵家庄。
……
神京,荣国府。
荣庆堂上,贾母看着笑的满脸灿烂,都合不拢嘴的薛姨妈,甚至有些吃味道:“我倒看看,等宝玉说亲时,蔷哥儿会不会再请个王爷出面去纳徵!”
昨日薛家去桂花夏家纳徵送聘,谁也没想到,贾家那位没去成,说是接了紧急皇差南下了,夏家那边才刚起埋怨之心,今上五子,恪和郡王李暄就带人出面了。
夏家虽豪富,可如今满门也不过就剩一个老太太、一个孙女儿,正经的孤儿寡母,这样大一份家业,那么多世交亲旧和族人,想分一杯羹的不知凡几。
夏家要和薛家结亲,便是为了寻一个知根知底的靠山。
薛家虽不行了,可谁都知道,薛家和贾家的世交深厚,薛蟠和贾蔷的亲近关系,也没瞒着谁。
一个商贾之女,又是没父没母的福薄之人,想进高门做大妇那是妄想。
即便能嫁,最多也只能嫁给一个不受宠的次子,更多可能是嫁给庶子。
到头来,夏家的家财只会被嫡长子给夺了去,落个没下场。
所以夏家才会挑中薛家这样的,家世门第虽不高,可背后大有来头靠山,家里还只一根独苗。
贾蔷未至,夏家大为不满,连夏家的一些亲族也又动了心思,只是这些心思,在一位皇子亲至后,就化为乌有了。
再无人会说,桂花夏家的女儿,下嫁了个大傻子了……
薛家得了天大的体面,薛姨妈岂有不高兴的?
虽是贾蔷不在家,可薛姨妈还是让人去万香楼订了大席,东府、西府各送了桌。
东府那边尤氏姊妹另带尤老娘,还有贾蔷舅舅一家受用,西府这边自然送到了贾母这里。
听闻贾母的酸话后,薛姨妈自然明白该如何奉承,笑道:“等宝玉的时候,那还用说?不说其他,只提宫里有一个皇贵妃当亲姐姐,甚么样的门第配不上?下聘纳徵时,蔷哥儿也必不会少。不然便是林家相爷,也不依他。不过到时候,老太太你开个口,林相爷怕都要亲自出动。当朝宰相,面子更大!”
贾母笑的开心,点头道:“若是如此,我也瞑目了。就是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那一天……”
说着,怜爱的抚了抚身旁宝玉的脖颈。
薛姨妈听着有些心惊,她说的不过是奉承话,宝玉是有一个皇贵妃当姐姐,可皇贵妃的娘被“礼佛”,皇贵妃知道了也没说甚么,且宫里宫外都知道这个皇贵妃的处境如何。
对于普通人,自然是高高在上,贵不可言。
可对贾蔷这样于国于天子有大功者,其实也就那般。
贾家,仍以东府为贵。
所以宝玉这个国舅,成色实在太差……
当初才进京时,贾母相不中宝钗说与宝玉,如今若是相中了,那可不算好事。
所以薛姨妈赶紧岔开话题,笑道:“今儿来请老太太个东道,实有一桩难事,不知该如何处理妥当,还请老太太帮忙拿个主意……”
贾母笑道:“甚么难处?”
她对薛姨妈的心思心知肚明,却又有些好笑。
宝玉再怎样,也不会再惦记着薛家的姑娘。
薛家姑娘让薛姨妈这个当娘的,早坑苦了。
正如薛姨妈方才所言,无论如何,宝玉也是皇贵妃亲弟,贾蔷再看不顺眼,宝玉也是贾家嫡子,他会果真不管?哼!
不过虽如此不屑的念想着,面上却不显。
薛姨妈的存在,也算是为王夫人的事蒙上一层遮羞布,贾母并不愿彻底扯开了……
就听薛姨妈道:“人家王爷那样辛苦的奔波一场,给足了薛家体面,薛家不能不表示表示,不然岂不成了薛家没道义,不会做人?可又该怎么表示呢?王爷和蔷哥儿那样要好,想来不缺贾家的东西。薛家有的,再怎样也迈不过贾家去。所以不拘送点甚么都难表心意……”
贾母想了想,道:“说句姨太太不大高兴的话,王爷肯出面,怕不是看在薛家的体面上,而是在蔷哥儿那里。所以欠下的人情,到底还是得蔷哥儿回来了还。”
薛姨妈忙道:“这如何会不高兴?原也明白这个道理。可薛家若是一点也不表示,岂不太不知礼了?”
贾母想想也是,便道:“那你家哥儿不拘送些甚么贵重的礼过去,表一表心意就是。等蔷哥儿回来,问他如何谢的人家,你们再补给他就好。不过想来,他也不用你们补。”
薛姨妈笑道:“要补要补!这等事,再没有让蔷哥儿吃亏填补的道理。”
补不补她并不上心,关键是,想让薛蟠能和恪和郡王李暄拉扯上关系。
她虽是内宅妇人,却也听说过那位五皇子是个不着调的,不然也不会和贾蔷好成那样……
薛蟠当初不也魔怔了般,为了那份交情,连薛家丰字号都偷了出去借给了贾蔷。
万幸贾蔷不是个心黑的,丰字号虽没了,可每年的分红比往年增长了十倍不止,也算是因祸得福。
既然薛蟠和李暄是一类人,二人若是有了交情,薛家往后岂不是也能有个靠山?
薛姨妈这般盘算着,却没想到,因这一念,又坑苦了薛蟠……
……
PS:状态着实不大好,总觉着大姨夫还未走……
第七百零九章 贞女失节,不如老妓从良
赵家庄,族长宅院内。
“侯爷!”
“侯爷!!”
“蔷哥儿,嘿嘿!”
铁头、柱子、铁牛三个打小一起在码头上长大的发小,满脸堆笑的看着贾蔷见礼问候道。
贾蔷哈哈一笑,看着铁头、柱子道:“如今和我姐夫差不多黑了,船上过的还自在?”
二人嘿嘿直乐,铁牛瓮声笑道:“蔷哥儿,这两夯货,打小就爱下水顽。后来也跟着跑船,觉着船上比地上痛快。如今可不就过瘾了?”
贾蔷点点头,笑道:“还是要小心些,江湖险恶,以自身周全为先。”
铁头道:“虽不能护卫在侯爷身边,可如今咱拜了浪里白条为师,学习水上水下能为,也能给侯爷卖命!”
“浪里白条,张顺?”
贾蔷想起在扬州时,李婧老子李贵曾经联系过的人,水上功夫独步天下,很是了得。
不过当时他手中并无船队,所以没招揽来。
一旁李婧笑道:“张叔是我爹爹数度拜访,又有孙姨在,这才说动了。不过现在好像不在运河上了……”
“去哪了?”
贾蔷奇道,这样的“水师”人才,可不能放跑了。
铁头笑道:“师父听说咱们船队以后会出海,海上才是大展拳脚的时候,就先一个人去海上了,说是要先摸索清楚海上的顽法。他这浪里白条,可不只能在江河上灵,海上也要灵!”
贾蔷闻言大喜道:“好!就是要有这样的志气!我虽未出过海,但也知道海上和大江大河之上完全是两回事。相比于无边无际的大海,江河连小水塘都算不上。所以你们两个莫要自满,好生学着,将来做个海上大将军!”
尽管知道是戏言,可出自贾蔷之口,铁头、柱子仍高兴极了。
都说贵口出吉言,说不得就能成真!
贾蔷问李婧道:“让赵家庄准备的猪羊可都准备好了?”
这次随船一同折返的,还有百余绣衣卫,和德林号的“伙计”。
今日犒赏三军,伙食不能寒酸了。
李婧笑道:“不仅赵家庄,还派人去湖城里采买了许多,今日猪羊管够,湖城名酒老白干管够!”
贾蔷哈哈一笑,点点头,对铁头、柱子道:“今晚好好吃两盅。”
又见三人身后,漕帮帮主丁皓之子丁超一直在乐,却也不上前打扰旧友相聚,贾蔷看过去笑问道:“丁超,在我德林号做事痛快,还是在你漕帮做事痛快?”
丁超倒也爽快,笑道:“漕帮里大爷太多,我虽是漕帮少帮主,可也得看老家伙们的脸色。这德林号就痛快多了,事情说办就办,也没那么多狗皮倒灶扯后腿的事。不过,德林号的船队发展的速度有些太快了,三五天添一艘船,多一批人手。漕帮里有不少旗主甚至是舵主,都在跟老头子说,德林号在掘漕帮的根,要开战来着……”
贾蔷笑了笑,道:“开战?所以,漕帮才去派人烧本侯的船厂,派人绑架海船工匠的家人,袭杀老船匠?丁超,你传话给你老子,这比帐他若不给本侯算清楚,漕帮就是不想开战,绣衣卫都会成全你们。”
丁超闻言面色剧变,连忙道:“侯爷,您可千万别误会,此事绝非我家老头子干的!是漕帮内部一些人,不愿看到侯爷开拓海运,这才……”
江湖对抗,动辄将绣衣卫牵扯进来,还讲不讲基本法了?这还怎么顽?
贾蔷也没动怒,不等丁超说完,他只是笑着摇了摇头,道:“丁超,都不是傻瓜。本侯既然能提前预料到有人会动船厂下手,会对船工大匠下手,让漕帮杀手折戟沉沙,无功而返,难道还会不知道谁是敌人?此事本侯理解漕帮的立场,毕竟是根本利益之争。但本侯最后再警告你们一次,出海之策,乃大燕百年根本国策,谁敢捣乱,谁就是朝廷的死敌,就是本侯不共戴天的生死大敌。”
现在还不是和漕帮翻脸的时候,南、北、东三大河道总督还没理顺,十多万河营大军也还未完全掌握完整。
沿着运河二十余城的参将兵备也还在调换中……
等一切都有序的梳理妥当后,漕帮之生死,其实就在朝廷一言之下。
丁家父子如今心中最悔恨的,大概就是当初被贾蔷要挟后,放任了贾蔷名下的德林号船队坐大。
才让漕帮如今连要挟朝廷的底气都大减……
丁超是个极聪明之人,看着贾蔷苦笑不已,道:“侯爷,总不至于赶尽杀绝罢?”
贾蔷皱眉道:“赶尽杀绝甚么?本侯从未与人说过虚言,当初答应你父子,在运河上只是练兵,练船员,将来的路在海上,不会与漕帮争那一口吃的,本侯食言了么?还有你,让你带着船队,本侯食言了么?将来德林号出海,你丁家也一样跟着出海。四海之广阔,比十个百个大燕加起来都大,本侯还能占尽不成?
偏你丁家明着答应本侯,还说甚么要给我搜罗些造海船的好手,结果又如何?失信的人,在你们。到底还是舍不得躺在这条运河上吃香喝辣,不愿去海上担一点风险。宁肯将银子拿去喂河道总督,喂各州县官员,也不肯造海船出海,腐朽顽固之辈,也敢自称英雄?”
丁超无力解释道:“漕帮上下几十万帮众,并不能说改海运就改海运。船员倒好说,可岸上那些力夫漕工才是大头……”
贾蔷冷笑道:“海运难道就不需要漕工力夫了?本侯告诉你,需求量只会更多。你们只是担心,到时候不能称霸这条运河罢了。行了,今日且饮庆功酒,这种事你也做不得主,咱们回头再议。丁超,你知道为何本侯明知道漕帮的动作,却没有下死手么?”
丁超面色有些惨白,摇了摇头,贾蔷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头,道:“因为你是用心在带德林号船队的,至今未出过一次事故。我们的船,没有平白无故的走水,触礁,搁浅。也没有人,平白无故的落水失踪。想来,你在这其中承受了不少压力。你是个办实事的聪明人,所以,本侯给你这个体面!”
丁超闻言,呼出口气摇头苦笑道:“侯爷,小的又算甚么聪明人,只是识时务罢。漕帮,终究只是一个江湖帮派,怎么有资格和朝廷,和侯爷斗?只是,能做的着实不多。便是在漕帮内部,家父也不能说甚么就是甚么,下面一些人……侯爷方才之言,小人会如实的转告家父。其实随着京里朝政一天比一天稳当,河道总督、河营参将不断更换,漕帮会明白往后的路该怎么走的。”
贾蔷笑道:“这就对了,不要怕往前走,长江尽头,不也是出海么?你老子如今在淮阴罢?你去告诉他,本侯在扬州等着他,有大富贵愿分与丁家一份,可传万世。”
丁超原也是个活跃的性子,闻言眼睛一亮,知道一记大棒后,必有甜枣,一打一拉,原是御下权术之真谛,他赔笑道:“侯爷,不知是甚么大富贵?”
贾蔷笑骂道:“这事得和你老子说,你说不着。好了,今夜且不谈这些,除了轮值船工外,都放开了喝罢。明日再下江南!”
……
前院沸反盈天的喧闹声传入内宅,赵家庄毕竟只是一个农庄,没有重重套院,可以挡住声浪。
贾家姊妹们也在吃着锅子,听到外面的狼嚎声,凤姐儿不由笑道:“也难为蔷哥儿了,闹腾成这样,换做宝玉,打死也不能和外面那样的人搅和在一起。”
黛玉笑道:“蔷哥儿也不大愿意和为官做宰的人来往,和那些人相处的很是不好,多是仇家,没甚么朋友。外面那些人,大都是些兵将,直来直去的。”
湘云正夹了一筷子牛肚儿入口,大口嚼着,味道美味,她乐的眉开眼笑,听闻这话后,含混不清道:“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黛玉嗤笑了声,道:“市井中鸡鸣狗盗之辈,做的坏事何曾少过?蔷哥儿就同我说过,善恶原在一念之间,世上人对恶人之宽容,原比对好人要多的多。恶人做了大半生的坏事,临了大彻大悟放下了屠刀,悔改自新,便成了佛。而好人呢,做了一辈子善事,临了做了一件坏事,便将一世英明丧尽。”
这话不读书的凤姐儿也听的明白,冷笑附和道:“这话说的在理,这世道原是不公的。贞女失节,不如老妓从良!”
众姊妹齐齐尴尬,果然,这种事本人不尴尬,尴尬的就是旁人。
自黑到这个地步,连点余地都没有了……
黛玉啐道:“这一桌子大姑子小姑子,你胡说甚么!”
凤姐儿叹息一声,不多言,夹了筷白菜帮子吃了。
黛玉又好气又好笑,拿眼看探春,探春一咬牙,拿起酒盏对凤姐儿道:“凤姐姐,今日是我不该口无遮拦,你莫上心。”
凤姐儿“大惊”,正想开口,黛玉提醒道:“凤丫头你差不离儿就坡下驴罢。”
湘云、宝琴在旁边肚子里偷笑的抽抽,凤姐儿只能按下她的锦绣之语,与探春碰了一杯后,一饮而尽。
正这时,就见有婆子抬了好几块木板进来。
探春瞥了一眼后,登时惊喜叫道:“呀!是碑文!”
为首一赵家女人赔笑道:“这时侯爷让人拓印的法帖,说是送给姑娘们。”
探春、湘云、可卿等去看,果然与东葛村祖坟上的碑文相差无几,皆很欢喜。
黛玉笑道:“这一遭算是没有白来。”
又与平儿点点头,平儿忙将提前预备好给赵虎家人的红封取来,送给了赵家女人。
至此,一夜无话。
翌日一早,诸人再次登船,顺河南下。
……
PS:状态低迷稀烂,可能需要去庙里烧香拜一拜……
第七百一十章 锋芒太甚
神京,皇城。
乾清门。
隆安帝面沉如水,高坐御椅之上。
殿内,赵国公姜铎、宋国公刘桦、莱国公徐涵、卫国公郭兴、宣德侯董辅、东川侯陈焕、全宁侯张安等在京元平功臣,悉数到场。
其中宋国公府、莱国公府、卫国公府并营阳侯府、永嘉侯府等十数公候伯府皆是当年党附英国公、成国公抗拒迁都而被清算,沉寂了几十年,只等没落的高门。
连他们都被喊了来,可见事体之大。
殿正中,雄武候王德、靖宁伯高寻跪于当中,脸上皆是狰狞狂怒之色,但仍掩颓丧之态。
隆安帝森然的目光扫了一圈后,声音淡漠道:“勋贵,皆大功于国,以军功封爵,与国同戚者。世勋之族,与天家同荣共辱,休戚相干。为此,天家素来优容勋族。便是升爵恩赏,皆出自宗人府,而非礼部。以此为示,不以异姓相视。便是有大过者,能宽恕者,天家皆以宽厚为本!原以为,隆恩之下,必有忠义。不想……竟仍有贪心不足之辈,勾连贼子,祸乱天下,伏杀绣衣卫,阴谋造反!朕有一事想不通,诸位也都是读过书的,读过史的。纵观历朝历代,可有天下大势太平之年,有武勋造反得逞的?!朕就是想开恩,都找不到开恩的借口!!”
“皇上!!”
雄武候王德猛然抬头大声道:“皇上,武清杨村伏杀案,邢襄截船案,臣若知道一星半点,就叫臣世世代代为猪为狗!!”
靖宁伯高寻也满面狰狞,仰着脖颈大声道:“皇上,臣虽被罢了十二团营之职,私下里说了几句牢骚话,可正如皇上所说,这太平盛世的,即便臣蠢如猪狗,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造反呐!!”
隆安帝勃然大怒:“逆贼何等猖獗!人证物证俱在,汝手足高斯带数百死士,以军中攻城弩截杀绣衣卫官船,汝还敢欺君?”
靖宁伯高寻大声道:“皇上,高斯与臣早已分家多年!”
隆安帝生生气笑,同赵国公等人道:“瞧瞧,瞧瞧!都瞧瞧他这幅嘴脸!高斯乃靖宁伯胞弟,位邢襄参将之职。区区一个三品参将,养得起五百死士?!高斯便是失心疯了,凭他一个河营参将,麾下三千兵马,就敢造反?”
赵国公姜铎提醒高寻道:“高斯以攻城弩伏杀截船,或许无造反之心,但其行,与造反何异?高寻呐,皇上说的在理啊,高斯一个参将,和林相还有贾蔷无冤无仇,凭甚么去截船杀人烧船?又凭甚么写密信将绣衣卫千户招至邢襄?这一点,连老夫都办不到啊!”
乾清门内,诸多元平功臣有不少在心里臭骂着,这个老棺材瓤子,大家都在想法子替靖宁伯和雄武候遮掩遮掩,家族中出了不肖子弟,原是难免的,偏这老牛肏的,又在拱火!
高寻瞪向姜铎的目光如同在喷火,怒道:“老国公办不到,难道我就办得到?高斯那杂碎若是在我跟前,我非生撕了那畜生不可!!”
隆安帝目光深沉的看着王德,缓缓道:“雄武候,绣衣卫在高斯府中的密阁中,搜出了金龙九曲银杯,和宝光珍珠珊瑚树,皆中宫中大内之宝。是朕,赏赐给大皇子宝郡王之物。朕问过李景,他说将二宝,送给了你儿子王杰。因为李景过生儿时,雄武候府送了重礼,他不愿白受人情,所以,才将二宝转送给王杰。你能否与朕说说看,此二物为何会出现在高斯的密阁内?”
此言一出,王德面色大变,满殿元平功臣亦是纷纷色变,许多想为王德、高寻求情的人,都不敢再说话了。
如今竟是连大皇子宝郡王都牵扯进来,谁敢参与进来,岂不是在找死?
王德额头上冷汗流下来,矢口否认道:“皇上,那二物臣的确见过。可是犬子将这两个宝物拿回来后,臣就亲自放入库中敬起,绝不可能出现在高斯密阁中!”
隆安帝看向一旁戴权,戴权躬身道:“皇上,奴婢已经派人去了高家查看过,的确找不到这两个宝物了。奴婢问了王德之子王杰,王杰说这两个宝物是他父亲亲自看着的,他也不知情。”
“你还有甚么话说?”
隆安帝淡漠问道。
王德颤声道:“皇上,此事必有阴谋!此事必有阴谋!!这是贼人栽赃嫁祸臣……不,这是有贼子栽赃嫁祸宝郡王!!其心何其歹毒?此为大贼也!皇上,一定要明察啊!!”
高寻也反应过来,道:“皇上,臣死不足惜。高斯乃臣胞弟,诛族之祸,臣逃不过。可是,此案背后一定有阴谋!皇上,便是杀臣,也请让臣死个明白!!”
隆安帝看向赵国公,沉声道:“老国公,你经四朝辅三帝,为我大燕柱国干臣。此案,你怎么看?”
赵国公缓缓道:“回皇上,此案中的确有诸多疑点未解。依老臣看来,不若先将王德和高寻收监,待将整个罪案全部查清后,再问罪也不迟。但有一点,老臣愿用项上人头担保!”
隆安帝看着姜铎,问道:“哪一点?”
姜铎大声道:“此事与宝郡王绝无干系!”
……
“父皇,此事与儿臣无关。”
养心殿内,李景虽跪,可头也垂不下去,不似贾蔷和李暄,该低头时便将头低到胸口处……
李景之骄傲,让他极少低头。
这个态度,却激怒了隆安帝,隆安帝震怒道:“与你无关?与你无关,那金龙九曲银杯和宝光珍珠珊瑚树为何会在高斯的密阁中?!你的东西在逆贼之手,这也叫与你无关,甚么又与你相干?”
李景面色阴沉,道:“父皇,金龙九曲银杯和宝光珍珠珊瑚树,是儿臣送给王杰的。但那之后,这两个宝物王家送给谁,儿臣却理会不得。”
隆安帝闻言,怒火突然就平息了,他直直的看着李景,缓缓道:“朕,送与你的至宝,你转手送与人,还理会不得?也好,也好。你去罢。”
李景闻言,脸色难看之极,他自然明白隆安帝言下之意。
可是,他觉得隆安帝只是寻借口来压服他!
这个案子里,到底和他有甚么相干?
只要去查,很容易就能查明白,他送给王家的回礼,是在上个月前。
这个时候出事,如何怨得到他头上?
不过李景也知道,他不能硬顶,毕竟,他连太子都不是……
沉吟稍许,李景问道:“父皇,不知那二宝物,如今何在?”
隆安帝头也不抬,过了好一会儿,方淡漠的回了句:“在贾蔷手中,等他回来后,自会还给朕。”
李景脸色,脸色一阵青白,却是一言不发,起身离去。
等李景离开后,隆安帝方重重的将手中朱笔拍在御案上,心中怒火重重!
戴权见他面色实在骇人,犹豫了下,方劝道:“主子爷,保重龙体啊。奴婢多嘴一句,此事无论如何,宝郡王都不像是会牵扯在内的……甚至,奴婢斗胆猜测,背后黑手,怕是连宝郡王的态度都揣摩到位了。他们也知道,很容易查出宝郡王与此事无关。但只要能离间天家骨肉,说不得就得逞了……”
隆安帝厉声道:“这个畜生给了你甚么好处,让你这般为他说话?便是没有此案,如此至宝,也是能随便赏人的?既然他不珍惜,那就随他好了!”
骂罢,也不理戴权跪地磕头,起身离了养心殿,往储秀宫行去,那里是云贵人所居寝宫……
……
武英殿,军机处。
西殿内,韩彬、张谷、李晗、左骧俱在,除此之外,赵国公姜铎竟也在。
姜铎看着林如海笑道:“先前贾蔷跑南边儿去,老夫还以为他是偷懒去躲清静了,没想到,搭台唱了这么一出大戏。后生可畏啊,后生可畏啊。林相教出的好弟子,不愧是太上皇良臣。只是,到底胆子太大了些,竟拿林相千金为饵,若是出了半点闪失,老夫看他可有地方去哭!”
林如海面带微笑,淡淡道:“做事又岂有不冒风险的?便是我们做的事,不也同样如此?要么流芳千古,要么……呵呵。不知老国公前来,有何指教?”
姜铎摆手道:“诶,指教不敢当!反倒是想前来求求情啊。”
林如海心里有所猜测,却奇道:“老公爷着实严重了,却又不知何事需要求情?”
姜铎苦笑摇头道:“还不是元平功臣里那些球攮的忘八,都知道林相爷眼下只有一个千金,高家那杂种好死不死,敢截林相爷千金的船。他们担心林相爷大怒之下,会迁怒众人……”
林如海呵呵笑道:“老公爷实在言重了,再者,元平功臣皆武勋,仆一介文臣,即便迁怒,又能如何?”
姜铎连连摆手道:“这话老夫传到即可,不过老夫相信,以林相之雅量,必然不会随意迁怒。毕竟,宰相肚子里能乘船嘛。再有一点就是,劳烦林相能约束约束贾蔷。那小子发起疯来,着实六亲不认。上回林相家千金的马车被人烧了,那小子差点就带人屠了老夫的国公府。那时他不过一个五城兵马司指挥,屁大的官儿,心却着实狠。如今他成了绣衣卫指挥使,天子亲军,这要发起疯来,谁又抵得住?即便是抵住了,也成了谋逆造反。这两天和高家、王家干连的人家,连觉都睡不踏实,就防着那小子不知甚么时候杀出来,要屠人满门呐。”
林如海摇头道:“此事断不会发生,只要军方不放走真正的幕后真凶,替贼人洗刷罪名。”
见林如海滴水不漏,也不妥协,也不针锋相对,姜铎呵呵一笑,没再多说甚么,告辞离去。
等姜铎走后,韩彬等也起身,韩彬呵呵笑言了句:“如海有个好弟子,了不得啊!很好,很好!”
说罢,也纷纷离去。
等送走诸巨头后,林如海心下轻轻一叹:
锋芒太甚啊!
……
第七百一十一章 猜谜
运河上。
楼船二层内,贾蔷临窗倚在一张藤椅上,和香菱、小吉祥、小角儿等丫头,顽猜谜游戏……
“侯爷、侯爷!我来一个,我来一个!小时青来老来红,立夏时节招顽童,手舞竹竿请下地,吃完两手红彤彤。你猜这是甚么?”
眼见贾蔷连猜出三个香菱的谜,小角儿登时耐不住了,蹦着脚丫跳高叫道。
船上装有暖气,屋内真是暖如春,所以一个个都穿的单薄,香菱、小角儿、小吉祥三人俱只穿著一件玉色红青酡绒三色缎子斗的水田小夹袄,束着一条柳绿汗巾,底下是水红撒花夹裤,也都散着裤腿。
吃着脚丫踩在红毡地毯上,快活的不得了。
贾蔷闻言,眯着眼“嗯”了半晌,就在小角儿以为难住他时,方缓缓道:“莫不是桑葚?”
小角儿脸上的笑容凝固,咧着嘴呲着眉楞在那,周围看热闹的人一下笑喷了!
湘云大笑着上前,抱住小角儿那张脸揉啊捏啊,才帮她恢复了原状。
小吉祥皱起毛毛虫眉,要给好朋友小角儿“复仇”,她小短腿蹦了一蹦,跳出来道:“粽子头,梅花脚,屁股挂把弯镰刀,黑白灰黄花皮袄,坐着反比站着高!”
说的时候,还先抱抱头,又跺跺脚,最后还摇了摇屁股。
然后巴巴的看着贾蔷,想难住他。
贾蔷苦思冥想稍许后,问道:“莫不是……”小吉祥紧张的伸着脖颈向前,期盼的看着贾蔷,希望他猜错。
却听贾蔷悠悠道:“莫不是狗狗?”
小吉祥“咕咚”一声坐倒在地,大为挫败。
众人大笑之余,凤姐儿都来了兴致,笑道:“我也来一个,我也来一个……身体圆圆没有毛,不是桔子不是桃,云里雾里过几夜,脱去绿衣换红袍!”
贾蔷唬了一跳,不过再一想,应该不至于这么大胆罢?
其她人也面色各异,有的脸都红了起来,好在平儿最了解凤姐儿,笑道:“应是柿子罢?”
凤姐儿恼火,回头啐了句:“你这反叛的,多嘴!”
平儿也不好惹,笑道:“原也没说只让爷一人猜!”
黛玉笑道:“就是,我们就猜不得了?”
眼见其他人也要帮衬,凤姐儿忙平息众怒,道:“是我的不是,原以为平儿还是我跟前的,忘了如今她比我得意多了,有那么多人护着!”
黛玉笑道:“平儿姐姐可比你好多了!”
贾蔷笑道:“你来猜一个?”
黛玉见贾蔷给凤姐儿解围,没好气白他一眼,道:“我这个,你必猜不着。”说着,讲出谜面来:“上无半片之瓦,下无立锥之地。腰间挂着一个葫芦,倒有些阴阳之气!”
贾蔷:“……”
阴阳大师端的出的好谜语啊!
见贾蔷被难住了,香菱、小角儿、小吉祥却急了,蹦蹦跳跳的给贾蔷加油。
贾蔷被吵的脑仁疼,问黛玉道:“打一甚么?动物、植物、器具还是字?”
黛玉不无得意的笑道:“饶你一个台阶,告诉你罢,打一字!”
不止贾蔷在猜,其她人也都在猜,除了不认得几个字的凤姐儿……
有人说是“十”,有人说是“斗”,猜来猜去都没猜着。
忽地凤姐儿看着可卿道:“你必是猜着了!”
可卿“哎呀”了声,拉扯了凤姐儿一下,笑道:“这样难,旁人都猜不着,我如何猜得着。”
凤姐儿却笑道:“你少弄鬼!这里原也不按辈分来,你若是猜着了,还需说出来的好,不然一家人藏着掖着,反倒没了意趣。”
宝琴也有些喜欢这个生的极有女人韵的姐姐,道:“凤姐姐说的在理,姐姐若是得了,说出来才好。林姐姐必不会怪你的!”
黛玉笑道:“原是大家一起取乐,合该如此。”
可卿脸都红了,不过她到底是个大方的,看着黛玉笑道:“我也是胡乱猜测,必是不准的。不过既是顽笑,那我就不怕露丑了……”
湘云是个急性子,她连叫了七八个字都让黛玉否了,这会儿正急,叫道:“快说快说!猜谜算甚么丑?”被探春拉了把……
可卿抿了抿嘴角,看出湘云并非阴阳人后,又笑了笑,道:“我猜着,是一个‘卜’字。”
“咦,怎和我猜的一模一样?”
贾蔷惊奇道。
“呸!”
黛玉狠啐他一口,提醒他老实些。
她虽容得下可卿,可却见不得贾蔷当众与可卿示好。
可卿不比香菱、晴雯、平儿等,这女人……大概是世上所有女子都会羡慕、嫉妒之人。
身上那股女人幽情,勾魂夺魄,实在不是还显青涩的黛玉能比的。
当然,黛玉这个年岁,自有她该有的纯真和美好。
只是那也不行!
贾蔷嘿嘿一笑,问黛玉道:“到底是不是这个卜字?”
黛玉觑视之,反问道:“你以为呢?”
贾蔷哈哈一笑,明智的揭过这一茬,道:“我也与你猜一字,看你猜得出猜不出。”
黛玉冷笑:“你说便是!”
其他姊妹们也都围了上来,贾蔷笑道:“刘邦闻之则喜,刘备闻之则悲。”
黛玉闻言简直嗤笑,道:“就这?”
贾蔷眉尖一扬,道:“你猜得出?”
黛玉高兴道:“可不就是一个翠字?”
众人恍然,平儿都知道,与文盲凤姐儿解释道:“翠字上面是一个‘羽’,下面是一个卒。项羽死了刘邦高兴,关羽死了刘备伤心。”
凤姐儿闻言终于明白过来,结果就见众人都笑吟吟的看着她,一时大怒!
还好贾蔷给她挽回体面,道:“与二婶婶猜一个,不猜字。说,为何自古以来,只说红颜薄命?”
凤姐儿这个懂:“生的丑的,谁去理会?”
贾蔷竖起大拇指道:“猜对了!”
这下子登时惹起众怒,好一阵啐笑。
顽闹半晌,大家都觉得离京后,过的有滋有味,尤其是探春、湘云等没出过京的,真是看甚么都觉得新鲜有趣。
黛玉这样的,一条运河往返几回的,反倒没甚么稀奇了,坐在贾蔷身边问道:“今晚你住哪儿?”
贾蔷一听,眼睛都发光了,黛玉红着脸啐道:“你少乱想!”
贾蔷无奈道:“还能住哪?去下面和亲兵们一道住呗。”
这上面都是贾家姑娘,他一个马上要成亲的男子,怎好住同一楼?
黛玉笑着点点头,又道:“倒不必往船舱里去,你若不嫌挤,我听嬷嬷说,二楼、一楼之间,正巧设一耳房,好似原是为了给伙计们住的,你可以住那里。”
贾蔷闻言笑道:“那也好,就让白嬷嬷去铺床罢。她是老太太身边过来的,让她当个证人就是。”
黛玉哼了声,见可卿、平儿等在一旁听着,笑道:“你别以为我不让你下去,只是这船前儿才经过截杀战事,又出了性命在,你不在跟前,我怕香菱那丫头晚上再哭了……”
香菱闹了个大红脸,道:“好姑娘,我早就不哭了!”
黛玉也不难为这个软萌娇憨的丫头,怂恿她道:“让你们爷给你们说书讲故事,他最会了。”
听她这样说,连探春、湘云、惜春、宝琴都等围了过来,还搬椅子的搬椅子,搬凳子的搬凳子,或者干脆就盘坐坐在红毡地毯上。
香菱居然还让小角儿去将龄官等都叫了来,转眼间就满满当当一屋子人。
贾蔷瞠目结舌道:“我说要讲了么?”
众人都是理所当然,晴雯笑道:“林姑娘都让讲了,爷快点!”
“……”
贾蔷看了眼既有些羞,又难掩得意的黛玉,见她看着自己,只能笑了笑,道:“罢罢,左右船上闲来无事,我就与大伙讲一个最喜欢的故事……”
湘云要求高:“可不能是那种媚俗、艳俗、低俗的!”
贾蔷微微倒吸了口凉气,看了看这位胸怀阔达的丫头,应该不是姜总之流。
又听探春道:“不能流于俗套的!”
贾蔷点了点头,干咳了两声后,接过香菱递来的醒目,在一旁的几案上轻轻一拍,道:“这个故事,发生在很早很早以前,于神州浩土之上……”
“啪”,又是一声醒目,贾蔷沉声道:“这世间本是没有什么神仙的,但自太古以来,人类眼见周遭世界,诸般奇异之事,电闪雷鸣,狂风暴雨,又有天灾人祸,伤亡无数,哀鸿遍野,决非人力所能为,所能抵挡。
遂以为九天之上,有诸般神灵,九幽之下,亦是阴魂归处,阎罗殿堂。
于是神仙之说,流传于世。无数人类子民,诚心叩拜,向着自己臆想创造出的各种神明顶礼膜拜,祈福诉苦,香火鼎盛……
方今之世,正道大昌,邪魔退避。中原大地山灵水秀,人气鼎盛,物产丰富,为正派诸家牢牢占据。
其中尤以“青云门”、“天音寺”、和“焚香谷”为三大支柱,是为领袖。
这个故事,便是从“青云门”开始的……”
……
神京城,荣国府。
西路院,贾政屋。
打从中路院荣禧堂搬来,贾政虽分在此住,但他却一次都未回来住过。
因为这里住着的,是在礼佛的王夫人。
王夫人入庵堂时,逼着他将赵姨娘也送进去,赵姨娘差点被折磨疯了。
贾政看到此事后,就再没进去探望过王夫人,尽管,贾家只他和宝玉有这个权力。
然而,也只有宝玉偶尔去看过一回……
这一日,袭人却提着一个篮子要进去。
看门的教养嬷嬷自是不许,袭人却道:“妈妈,是我们宝二爷给太太准备了身冬衣,打发我送来,劳烦你老通融通融。”
嬷嬷却摇头道:“要送也该是宝二爷来送,你如何能行?”
袭人赔笑道:“好教妈妈知道,我们二爷是个极有孝心的,哪里忍心太太过这样的日子?上回从这里回去后,哭了三宿才劝好。如今是再不敢让他来了,老太太也不许,叮嘱我们,若是有甚么事,就代宝二爷走一遭。等二爷大了坚强些再来……不过,任谁也不落忍不是?还求妈妈看在宝二爷一番孝心的份上,放我进去罢!”
说着,从袖兜里掏出一锭银子,估摸着也有七八两重,放进嬷嬷手中,道:“这天寒地冻的,我们宝二爷请妈妈去吃些酒。”
这老嬷嬷闻言,到底可怜堂堂一个当家太太落到这个地步,将银子放进袖兜后,冷淡道:“快进快出,莫要让人发现,不然莫说你,连我都要落不是。”
也就是东府那位如今不在,还是阖府不在,不然这银子即便再多十倍,她也不敢收。
袭人见之却大喜过望,连忙千谢万谢后,提着篮子进里面去了……
……
第七百一十二章 血书 (求订阅!)
七日后。
大明宫养心殿,西暖阁。
军机大学士小朝会。
军机补齐之后,隆安帝虽仍日夜操劳,但相比前些年殚精竭虑事必躬亲,如今至少庶务上清闲太多。
不过每十日,仍要召开一次小朝会,由各军机大学士将所理政务简明扼要的说一遍。
不仅说与隆安帝听,也让其他数位大学士心中有数,以避免权臣擅政。
“吏部诸官,尚书、左右侍郎、左右二丞、左右参议、郎中、员外郎、主事、司务并诸多录士、经承共二百三十六人,罢一百二十一人,贬四十三人,升五人……”
韩彬前面已经将其他中央五部的罢免升迁情况大致说了遍,皆无异议,最后说到其分掌之吏部。
动静之大,罢免人数之众,还是让人大吃一惊。
林如海倒是淡然,他比众军机早入京一年,执掌户部之处,就已经大动干戈,从上到下清理了一遍。
其实官还是那些官,但斩一批,重新上一批,新人就会听话,就会拼命的按指示来办事,背后的牵扯也没那么多,效率自然也就高了。
韩彬说完,脸色并不很好看,对李晗、张谷、左骧等人道:“工部、刑部、兵部罢免的人太少,换汤不换药。都不要自视甚高,衙门里的官,当得太久了,知道怎么表忠心应付你们。真论起敷衍应对求活的能为,你们未必比得过他们。过了这一茬,他们该怎样还是怎样,甚至做的更卑鄙下贱。媚上而欺下,修饰出一篇好看的公文来糊弄人。这种事,官场上屡见不鲜!便是老夫,也都吃过不少亏。
这一点,你们要向如海学,既然上一批已经烂到根子里了,就不要怕得罪人,也不要怕垮台,年底收官之际,哪有那么多事?正该趁着这个机会,狠狠清扫干净屋子。所谓新政新法,终究是要靠官员推动的。若是连官员自身都是妖邪,那还推甚么?从根子上就立不稳!”
林如海微微颔首道:“元辅此言大善。要与他们多说说,皇上为何要革新大政。都是十年苦读熬出来的,能入六部者,论学识皆是人中龙凤,不可能听不明白。”
韩彬沉声道:“只明白不行,还要让他们知道他们身上的担子,要有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之担当抱负!如今衙门里那些官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生出这样的感念,他们做官,不为升官,就为发财,几无例外。所以才要更换新人,要大胆提拔年轻官员,那些抱负志向还未被酒色财气腐蚀抹平的官员!这种官员不多,但也绝不会找不到!”
林如海点头道:“有的,或许入迷途未深,尤其是还未掌权当官的那些,还可以教过来……”说着,他又同隆安帝和韩彬笑道:“如今户部常务都教由左右侍郎去理,臣每日里寻些官员来谈话,反复的谈,倒也有些用处。”
隆安帝笑道:“爱卿操劳了。”
韩彬不笑,点头道:“这样就对了,但仅此仍不够,还要有奖有罚……这些是下一步的,今日且不说。”
张谷、李晗、左骧面色沉重的记下后,回头自然要下重手。
林如海将户部事说罢,张谷、李晗、左骧又依次将工部、兵部、刑部事说罢,礼部因由韩彬兼着,所以先前已经说罢。
最后,则是御史大夫窦现讲述这十日御史台的弹劾奏折。
“弹劾元辅……”
“弹劾林大人……”
“弹劾张大人……”
“弹劾李大人……”
“弹劾左大人……”
“弹劾赵国公……”
“弹劾宁国府一等侯贾蔷……”
“弹劾宁国府一等侯贾蔷……”
“弹劾宁国府一等侯贾蔷……”
众人面色不变,眼中却闪过好笑。
贾蔷在内务府搞了个钱庄,搅动风云,可得罪的人更是海了去了。
不说那些被迫失地的,就是京城和各地的钱庄,和他们背后之人,也绝不愿意看到内务府跑进来分一杯羹。
先前还没反应过来,亦或是短暂慑服于贾蔷的淫威,可如今贾蔷已经出京了,弹劾起他来,自然再无顾忌。
一时间,弹劾贾蔷的奏折数,比其他人加起来都多……
隆安帝也是头疼,问道:“窦大夫,只需说说看,贾蔷到底有甚么问题。是犯了十恶不赦之罪,还是做下甚么罄竹难书的勾当,让那么多人,非要诛其首以安天下!”
窦现淡漠道:“皇上,大多数都是口无凭证者,所以臣才押下不理。贾蔷在内务府的做法,算是替军机处做了挡箭牌,这一点,臣还是明白的。”
隆安帝呵了声,道:“既然大多数是空口白话,那自然还有真凭实据的?”
窦现点头道:“是。直隶巡按御史上奏,宁国府袭一等侯贾蔷侵扰地方,于湖城赵家庄占地霸民,役民为奴,并掳走五十村妇。此事,有湖城知府并武邑知县联名保奏,确认无误。”
贾蔷好色之名,京中老少咸知。
他能干出这样的事来,似乎不算冤枉……
隆安帝皱了皱眉头,道:“也是有意思,贾蔷先前才上折子,说湖城知府贪婪无度,三节两寿让湖城八县三十四乡的大小官员一次不落的与他送礼,生孩子纳小妾也是次次不落的操办。官员给他送礼都送的精穷,也就愈发发狠的搜刮地方。官员给他起了个诨号,叫刘老虎。贾蔷带着内眷在赵家庄住着,这刘老虎带着衙役去护卫,送了多少好东西去,让贾蔷派人唬了去……就这,他也有脸让乡老给他建生祠。这些,巡按御史丝毫不知么?”
大燕的官员能做出这样的事来,比贾蔷少年慕艾更让人相信。
窦现沉默稍许后,缓缓道:“看来,御史台也要上下刷新吏治了。不过,还有一桩弹劾……更骇人!”
隆安帝皱眉道:“甚么事?”
窦现轻轻呼了口气,沉声道:“荣国府二房太太,皇贵妃生母王氏,写血书控诉族长贾蔷,杀兄奸嫂,淫迫婶母,谋害祖父。更仗势欺人,苛勒荣国府长房妻离子散,逼走贾琏,通奸贾琏妻,圈禁王氏。罪恶滔天,淫威至此,天理难容!因以血书,请诛此贼!”
“轰隆!”
殿外,一声冬雷炸响!
……
“这声音震动四野,天地变色,唯独那诛仙奇剑却仿佛是诛灭满天神佛的无情之物一般,依旧毫不容情地向张小凡击来,眼看著张小凡就要成为剑下亡魂,粉身碎骨。忽地,天地间突然安静下来,甚至连诛仙剑阵的惊天动地之势也瞬间屏息……”
“那在岁月中曾经熟悉的温柔而白皙的手,出现在张小凡的身边,有幽幽的、清脆的铃铛声音,将他推到一边。仿佛沉眠了千年万年的声音,在此刻悄然响起,为了心爱的爱人,轻声而颂:九幽阴灵,诸天神魔,以我血躯,奉为牺牲……”
“她站在狂烈风中,微微泛红的眼睛望著张小凡,白皙的脸上却仿佛有淡淡笑容。那风吹起了她水绿衣裳,猎猎而舞,像人世间最凄美的景色。”
“张小凡的心沉了下去。突然,他张开了口狂呼,却被狂风逼了回来;他疯了一般跃起扑向碧瑶,却被神秘气息弹开,血红的双眼中流出了红色的泪,淌过他的脸颊。那个风中的女子,张开双臂,向著满天剑雨,向著夺尽天地之威的巨剑。”
“……三生七世,永堕阎罗,只为情故,虽死不悔……”
运河之上,二楼官船内,贾蔷用低沉的声音说着故事里最凄美也最让人心痛的那一幕,周围的抽泣声早已此起彼伏。
黛玉哭的难以自已,她终究还是那个黛玉……
至于可卿、龄官等,更是泣不成声。
三生七世,永堕阎罗,只为情故,虽死不悔!
贾蔷见效果好的有些过了头,刚要开口讲个笑话,却被熟悉他的黛玉先一步拿绣帕堵住了嘴。
只见黛玉泪眼婆娑着瞪着他,警告他不要破坏情境和气氛……
正巧李婧上来寻贾蔷,说船到济宁了,先前去打前站的人回来,定城侯世袭二等子山东提督大将军谢鲸率部于码头等候。
黛玉等忙催促道:“快去快去!”
贾蔷气笑道:“你们这提起裤……过河拆桥不认人啊!”
一堆手帕丢来,贾蔷抱头而逃!
贾蔷走后,到底惹人笑了场,先前那种悲到极致的韵味终究还是散了些……
探春钦佩道:“蔷哥儿怎有如此才思,真是了不得!”
湘云道:“他不是说,这是一个叫萧鼎的古人写的么?”
黛玉笑道:“谁知道真真假假,也不必理会许多。只是这故事……真是让人很落了一海碗眼泪。”
宝琴笑嘻嘻的看着黛玉道:“林姐姐便有些像……陆雪琪!”
黛玉啐道:“说我像碧瑶直说便是,何须忌讳?”
不过到底不愿多说这个,太悲情。
她虽也愿为贾蔷挡剑,但更愿陪他白头到老。
看了看窗外,山色渐青,不似北地那样枯黄,黛玉笑道:“再往前走,就要到江南了,快到了呢。”
凤姐儿最是感慨,一双丹凤眼仍泛着红,看着窗外景色却没说甚么。
那年,她一如这些姑娘一般的年岁,乘舟北上,何曾不是抱了做一个极好的让人交口称赞的当家太太的抱负而来?
却不想,日子会过成如今这个模样。
可卿走到凤姐儿身边问道:“二婶婶当年进京时,这景也是如此么?”
凤姐儿微笑道:“当年那景,也是极美的呢。只是,和如今却不大一样了。”
景也是,人也是。
……
济宁府码头上。
山东大营提督大将军谢鲸带着一营兵马列于码头上,看到贾蔷从船板上下来后,哈哈大笑声迎上前去,大声笑道:“宁侯,多日不见,可还好?听说在直隶被贼人截船,咱差点忍不住提兵北上!”
贾蔷笑道:“谢叔,你可拉倒罢!无旨带兵出防省,你脑袋还要不要了?”
谢鲸又是一阵大笑后,道:“这一路行来,可还太平?要不咱派一队兵马上船,听你调派?”
贾蔷提醒道:“谢叔,你还是省省罢。如今盯着咱们的眼睛不知有多少,即便没事,他们都恨不得鸡蛋里挑骨头,挑出咱们的不是来。果真私调大军,那岂不是把刀把子递到别人手里?”
谢鲸是极忠勇之辈,但也是大大咧咧的世子子。
这类衙内出身的军二代,通性就是视天下律法为儿戏,毕竟江山都是他们祖宗打下来的,好似也有他们的一份……
听出贾蔷的敲打来,谢鲸倒是没膨胀,哈哈笑着抓了抓大脑袋,道:“这是看到宁侯你来了,欢喜傻了!宁侯,还是上岸,咱们去城里一叙?有甚么要紧的该叮嘱的,你也多给咱说说!不然,不知甚么时候就被京里那群元平忘八给阴了去!”
贾蔷摇头道:“我身份不合适,上岸一叙已经有些过线了。谢叔,旁的你都不必理会,只需把山东各处的土匪强盗清理干净,保证山东平稳,就是大功一件。其余的任何事,都不要去参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事,适合游侠去做,不适合军方去管。军不干政,是保全自身的最好原则。果真有看不过去的事,可上书皇上,切莫自误。”
听他说的郑重,谢鲸点点头,道:“成,这面咱虽也明白些,但没那些人精。有你和林相爷帮着指点指点,咱也不怕被人阴了去!还别说,外面的世道比京里乱的多。看不过眼的事也太多,那群忘八实在是太黑了。”
贾蔷提醒道:“山东大营不是断公正的地方,但剿匪的时候,谁是官谁是民谁是匪,大将军心里能有数嘛。”
谢鲸闻言登时大喜,哈哈笑道:“到底还是读书人厉害,他奶奶的,有理,真有理!!”
贾蔷笑了笑,道:“不要做的太过就是了……行了,话不多说,我上船南下了。皇上就给了一个月的假,大半功夫都在路上,耽搁不起。”
谢鲸也不强留,一挥手,后面亲兵牵来不少猪羊鸡鸭,赶上了船。
贾蔷见之哈哈一笑,不再多言,带人上了船,继续南下……
……
第七百一十三章 皇上不好了,窦大夫被五皇子骑马撞翻了……
养心殿内,韩彬等都皱起眉头来。
隆安帝更是眉心拧出一个疙瘩来,看了窦现好半会儿后,目光落在面色淡然的林如海身上,缓缓问道:“林爱卿,贾蔷是混帐是你的弟子,又是你定好的乘龙佳婿。如今贾家有人告他是十恶不赦的大淫贼,你怎么说?”
林如海缓缓道:“此事分几层,最恶者为谋害祖父……只是贾敬如何毙亡,早有公论。贾敬好玄教,早早抛家舍业的去城外,和一群道士、和尚胡孱,吞食丹药多年,最后烧胀而殁,应该谈不上甚么谋害。至于杀兄淫嫂……贾蓉之死,源于其伤。其伤病之症结,还有前因后果,病本上悉数皆有记载。到底和贾蔷有没有干连,想来也就一清二楚了。淫嫂之说,纯属无稽之谈,臣实不愿多言。
至于贾蔷与荣府的恩怨……先前臣在山东时,因罗家谋害,所以贾蔷愤而斩杀罗荣之子,被打入大狱。贾蔷入狱后,西府大房贾赦连夜带人打上东府,妄图霸占家业。贾蔷出狱之后,如何发落,那是宗族之事。
皇贵妃生母在其中也有些干碍,因其好佛,所以就在家里一直礼佛……”
不等林如海说完,窦现就摇头道:“此事不能因林相一张嘴就定了性,林相未必知道内情……”
林如海一直不疾不徐轻描淡写的面色因这断言而肃穆起来,他看着窦现,淡淡道:“窦大夫,老夫为荣国公之婿,与贾家乃至亲,贾家发生的甚么事,老夫说的不算,你说的算么?
老夫倒不清楚,你御史台的手伸的那样长,王氏在荣府内宅礼佛,你们是如何从其中拿出血书的?莫要与老夫说甚么有忠婢,甚么样的忠婢,能认识御史台的言官大夫?”
窦现沉声道:“林相之意,是本官蓄意构想贾蔷?这些事贾蔷若没做,还怕言官弹劾?”
林如海喝道:“笑话!这些所谓的弹劾,除却骇人听闻却莫须有的谋杀之罪外,其余的皆为宗族私事,又何惧之有?王氏,怨妇尔!其因失势心生不满,牢骚几句没甚么。可这是甚么地方?是胡扯那些荒唐不堪下流卑贱之污秽言辞之地么?”
窦现又怎会惧怕林如海,沉声道:“到底是不是莫须有,林相说的不算,还需要查验。那些事到底是牢骚话,还是实事,只需去问问贾赦父子和贾珍遗孀即可!林相,莫要以为此事只是私事。即便那些谋杀之罪皆不成立,但若贾蔷私德败坏至此,他也绝不可再入宫半步!”
此言一出,林如海脸色就真的阴沉下来,原来根底在这……
他看着窦现轻声道:“贾蔷从未想过主动靠近皇权,当初连老夫都不想强迫让他入仕途。是半山公,亲至扬州,和老夫一道逼着贾蔷,为皇上办差,为新政出力。进京之后,那些差事,那些官,甚至连那份爵位,都不是他想要的。这一点,连皇上都清楚。如今尔等竟因忌惮他和天家相近,就庖制出此等冤案,往其身上泼这样的脏水……拿妇孺做文章,扣以污秽之名,窦广德,老夫真是耻于与汝同殿为臣!”
说罢,林如海与隆安帝躬身一礼后,不顾张谷、李晗等人相劝,独身出宫。
林如海告退后,隆安帝目光森然的看向殿内诸臣。
首当其冲的,竟是韩彬。
隆安帝心知肚明,只要首辅之位只有一个,政争,就永远不会消失。
即便这些臣子志同道合,聪明绝顶。
但越是如此,他们越希望主宰新政的走向,实现胸中抱负,而不是听由旁的笔来比划。
可隆安帝没想到,新政才刚起苗头,铺展了一个开头,就因为林如海师徒表现的太过耀眼夺目,就闹出这样的事来……
韩彬自然感觉到隆安帝不满的目光,他脸色如石头般坚韧,转头看向窦现,一字一句沉声道:“窦大夫,今日之事,你要向皇上,也要向军机处做出解释。”
窦现身量依旧站的笔挺,面色也刚硬不变,沉声道:“没甚么好解释的,本官若做的出勾结妇人构陷勋臣的勾当,也不至于落到今日断子绝孙的地步。除非皇上开大朝会罢免本官,不然,御史台接到那样的血书控诉,仍会弹劾贾蔷!
皇上,臣承认,林相师徒于国有殊勋。贾蔷淡泊名利,从未涉于朝政,甚至也未安插过一人入朝为官。更在国家有难时,倾尽家财相助皇上。此等少年,谁不喜欢?
但是,贾蔷非纯真儒家子弟,其所学之杂,挣钱手段之高明,乃臣生平仅见!其行事之剑走偏锋,天马行空,胆大妄为,更是立国以来前所未有!
一个外臣,能与皇子称兄道弟,能得皇后娘娘青睐,到了可以随意进出凤藻宫的地步!
更可怕的是,皇上对他的圣眷之隆,宠爱之深,同样一天天的加深加重!
但这样一个人,如果品德有亏,甚至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又岂能亲近天家?
更不用说,其志向之诡异,甚至已经影响到了皇上!!
张口海外闭口海外,岂是圣道?!
天家,乃国本之所在,绝不能受此妖邪外道之惑!
所以,即便林相与臣反目为仇,臣依旧不改此心,必查此案!”
隆安帝面无表情的坐在御案上,头疼欲裂。
张谷忍不住劝道:“窦大夫,新政在要紧关头,眼下可以说根本离不得林相和贾蔷,你这是不是太不是时候了……”
窦现声如洪钟道:“除了皇上和半山公,新政离得开任何人!不过是慢两年,但会走的更坚实!而新政虽重要,比起国本来,却又微不足道!”
韩彬冷声道:“新政不会是微不足道,窦大夫莫乱妄言!此案查可以,但要明白规矩,不要出现栽赃陷害之事。另外,查完若是贾蔷为清白的,记得亲自去给林相请罪……”
窦现脸色一黑,韩彬沉声喝道:“你不去,我去!!”
窦现再不多言……
……
等小朝会散后,韩彬留对。
见隆安帝面色阴沉,韩彬沉声道:“皇上,窦大夫此议,臣不知。臣若果真有异议,会当面与林如海相谈。新政倚仗户部之处太多,林如海为户部大才,更不用提背后还有一个贾蔷。所以,臣不会有如此愚蠢之举。”
隆安帝看了韩彬稍许,见其目光坚毅不避后,叹息一声,捏了捏眉心道:“好端端的,闹出这样一场风波来……”
韩彬犹豫了下,劝隆安帝道:“皇上和皇后娘娘,也的确太亲厚贾蔷了……到底不是皇子,不好与皇子同视。朝野内外,多有非议。”
隆安帝却不以为意,摆手道:“朝野内外说朕苛待臣子的更多,韩卿刷新吏治,梳理百官后,这种声音怕只会越来越多。朕就让他们看看,朕到底是不是刻薄寡恩之君。对于忠于朕,为朕效命之臣,朕厚待其不逊皇子!待贾蔷如是,待爱卿等同样如是。”
韩彬闻言哑然,想想他们先前进京时得到的礼遇,还真是前无古人……
且久于宦海的韩彬心里也清楚,隆安帝大力拉拢林如海,亲厚贾蔷,未尝没有平衡他这个清望满天下的半山公之意。
林如海本身就算一个孤臣,虽有功于国,可夹带里着实没多少可用之人。
这一点,和韩彬、张谷、李晗等做过多年封疆的巨擘没法比。
所以不必担心林如海形成一党,而韩彬则不同。
新政一旦大行天下,韩彬之功,与当世圣人无异。
所以哪怕是为了防微杜渐,隆安帝也会早早立下平衡的一方。
林如海一人肯定难支,再加上一个贾蔷,却是刚刚好。
朝廷之上,从没那么简单,不是非黑即白。
许多事都环环相套,复杂之极!
念及此,韩彬也不再多劝了。
他与从骨子里就仇恨勋贵的窦现不同,在他心里,林如海其实算不上对手,更不要说远离朝政的贾蔷了……
而且,他也不赞成,拿贾家内闱说事,未免下作。
果不其然,就听隆安帝提醒道:“让窦现注意分寸,这样的弹劾,是动不了贾蔷甚么的。许多罪名即便坐实了,世人也不过多说一句人不风流枉少年。勋贵之族,原多如此。可等贾蔷回来反击起来……许多人未必受得起。”
韩彬闻言,面色骤然一变……
那个无法无天的少年,的确是个刺猬,此事若处理不好,怕是要闹出不少大乱来……
“主子爷……”
正当韩彬想着该如何控制局面不至于失控时,就见戴权悄然离开,至殿门前听一小黄门耳语几句后面色大变,回到御案边欲言又止。
隆安帝不耐烦道:“甚么事,说!”
戴权一脸的不知所措,道:“方才窦大夫回武英殿,经内务府甬道时,被……被……”
隆安帝脸色黑了下来,厉声喝道:“被甚么?下贱的奴才,话也说不明白么?”
戴权唬了一跳,忙道:“主子,窦大夫被五皇子恪和郡王不小心惊马给撞翻了……不过已经请了太医来看,人并无大碍。”
“这个畜生!!来人,与朕拿李暄,拉到外面打,打不够一百大板,你们来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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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四章 昏聩荒唐
“父皇,儿臣冤枉啊!”
“父皇,儿臣只是惊马,还是倒退着的,没看着呐……”
“父皇,儿臣怎么敢招惹窦大夫……”
“啊!!父皇,儿臣还是给窦大夫磕头赔罪罢,再也不敢惹他了……”
武英殿前,李暄被数名内侍按倒捶打。
若是宝郡王李景被打,怕是被生生打死都不会出一声。
打完之后,只要不死就挺起腰身离去。
换做恪怀郡王和恪荣郡王,被打时或许会闷哼几声,最后起身跪谢皇恩。
盖因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恪荣郡王多半还会进去宽慰一下窦现,告个罪……
但李暄没有那么深的皇子王爷的包袱,还没挨打时就嗷嗷叫了起来,打在身上时,差点没喊破皇城……
只打了三下,李暄屁股上的皮还没破,窦现就已经坐不下去了。
真让李暄这样喊下去,他不用明天,今日就可以写告老还乡乞骸骨的折子了。
窦现被两个年轻御史搀扶出来,对行刑内侍喝道:“住手!”
周围不少“过路”官员远远眺望,让窦现脸色愈发难看,他对掌刑太监道:“住手罢。去告诉皇上,就说此事……实属意外,非恪和郡王本意,不必过责……”
李暄趴在那大声叫:“青天大老爷诶!窦大夫,你可算说了句良心话!窦大夫,饶命啊!小王不该惊马碰到了你,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你老膝盖破了,小王就要给你抵命!小王错了,这就给你磕头!”
窦现:“……”
这个……荒唐王爷!
方才他刚经过内务府,远远就看到一个人在门洞处探出半个脑袋窥望。
他还在暗恼有人在宫中如此不规矩,准备到跟前训斥一番。
结果刚过来,就遇到了“惊马”……
好在这匹“惊马”还有分寸,只是将他逼退,马主人又“不小心”绊他一跟头……
实在是……荒唐!
可是再如何,他也不能任由这个王爷,在武英殿门口被打的吱哇鬼叫,还要给他磕头。
“小五,够了!”
就在闹的窦现下不来台时,恪怀郡王李晓赶到,喝道:“你胡闹甚么?”
李暄有些不高兴了,道:“三哥,弟弟我刚才不小心惊了马,冲撞了窦大夫。父皇要打我一百大板,给窦大夫赔罪。窦大夫大人大量饶我不死,我这不正在谢人家吗?怎就成了胡闹?”
李晓怒道:“有你这种谢法么?从前你也不这般,看看现在你都成了甚么模样!装疯卖傻,哪里还有天家子弟的体面?”
李暄一脸晦气,道:“装疯卖傻的人多了,倚老卖老坑人,那些往人身上泼脏水污人内眷的下作勾当都干的出来,我这又算甚么?”
李晓斥道:“还浑说!我看你如今愈发走火入魔了!”又压低声音喝道:“还不赶紧去母后那里待起,真想让这一百板子打实了不成?你啊!这么大了,愈发不让人省心!”
挥退罢李暄后,李晓又再三诚恳的代他向窦现道歉,又让太医再来一遍,务必给窦现仔细做检查……
李暄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眼这一幕后,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像极了昏聩无知的奸王……
……
凤藻宫,偏殿。
闯下大祸的李暄前来避难时,正好看到皇贵妃贾元春正与尹后焦急的解释甚么。
看到和王夫人相干的人,李暄哼了声,却惹来尹后竖眉,啐道:“五儿,你又混闹甚么了?”
李暄在尹后跟前总能放开一些,埋怨道:“母后,贾家那二老娘们儿真是害人不浅!她也不想想,贾蔷没起来前贾家算甚么,贾蔷九死一生后,贾家如今又是甚么成色。且她要是真理直气壮,为何不在贾蔷在京是写那牢什古子血书?儿臣瞧着就是和人内外勾结,想置贾蔷于死地。她们也不看看她们算甚么东西,凭她们也配?”
尹后见元春面红耳赤几无地自容,便啐李暄道:“这些也是你能说的话?”
李暄犹自不服道:“母后,不是儿臣胡来。若是贾蔷在京,那随他们怎么闹。又或者,他们别那样下作,别把贾家内眷牵扯进来。如今他们这样搞,贾蔷家里那几个,往后回来还不知道能活不能活……这些人实在太下作了!您别觉着儿臣做的过,儿臣这是在救他们。不然等贾蔷回来……嘿嘿,他们的好多着呢!”
说着,还瞥了眼面色骤然煞白的元春。
毫无疑问,贾蔷回来后,首当其冲的,就是王夫人。
尹后却淡淡道:“莫要信口胡说!贾蔷回来后,他敢乱动一下试试?本来都是愚妇造谣之言,不理会便罢,若是理会,岂非此地无银三百两?”
又对神魂不宁的贾元春道:“你也不必多想,大大方方的该干甚么就干甚么。莫说你,便是你的舅舅王子腾,王家和贾蔷的恩怨也不少,那又如何?贾蔷照样善待重用,连王子腾两个庶子都安排稳妥。所以,一是一,二是二。若连恩怨都不得分明,又怎能称为大丈夫?”
等贾元春走后,尹后看向李暄的眼神不善,道:“你胡闹也有个底,窦现当朝一品大学士,你也敢打他?你这身皮是不想要了!”
李暄规矩了,悻悻道:“真没打他,就是马有些惊了,不小心碰了下。太医都瞧过了,甚么事也没有,皮都没蹭破点……”
尹后面色稍缓,瞪眼道:“他蹭破一点皮,你以为今儿你能少得了挨大板子?”
李暄叹息一声道:“刚才三哥已经骂过儿臣了,母后还是帮儿臣想想,怎么圆过父皇那一场罢……”
尹后闻言一怔,随即眯起眼来,看着李暄道:“你三哥怎么教训你的?”
李暄闷声道:“就说儿臣越来越荒唐不像话,还说儿臣和贾蔷学坏了,走火入魔了,不似天家子弟,装疯卖傻……”
尹后闻言,眼中明显闪过一抹不悦后,却又沉下脸来训斥道:“你三哥说的没错,你就是愈发顽皮愈发淘气了!窦大夫也是你能捉弄的?不管有甚么缘故,自有你父皇在,轮得到你胡来?再者,贾蔷虽不在京,可他先生在京,也不必你来替他出这个头!”
李暄闻言,低着头嘟囔道:“儿臣是瞧着贾蔷为了父皇的事忠心耿耿,他那样爱财的,还把那么多好赚钱的营生都拿来给内务府做,为了父皇,也算是出生入死。如今他受人欺负作践了,又不在京,儿臣若不出头,岂不是太不够朋友?”
尹后气道:“你还说?就算出头,也不该……”
“罢了!”
尹后没教训完,却见隆安帝阔步自外而入,身后还跟着三皇子恪怀郡王李晓。
看到这一幕,尹后凤眸不由的眯了眯眼后,随即堆笑相迎道:“皇上这会儿怎么来了?”
看着隆安帝的面色,也不似在震怒中的样子……
隆安帝笑了笑,道:“有一桩喜事。”
“哟!父皇,有喜事啊……”
“跪瓷实了!”
李暄见缝穿针,没穿过去……
隆安帝懒得理他,与尹后笑道:“方才储秀宫那里来报,云贵人有喜了!”
尹后闻言,果然大喜道:“哎哟!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臣妾给皇上道喜了!快二十年了,虽一直添人,可始终无动静。臣妾急在心里,又不敢多说。不想如今,竟又添血脉!可见,这是社稷兴旺之兆!皇上,国运昌隆啊!”
隆安帝哈哈大笑道:“朕也是这般想的!也多亏了皇后贤德,多有操劳,岁岁往宫里进人。”
尹后笑道:“这都是臣妾的本分!哎哟,真是大喜事。皇上,云贵人有功,该升份位了。升了后,好让皇贵妃往储秀宫添人手服侍。如今这点人手可不够……”
隆安帝笑了笑,道:“还不急,等生下来再说。”
尹后忽然感伤起来,道:“可惜臣妾已老,精力大不如从前。且,教化子弟也着实无方。三皇儿、四皇儿还好,其他几个……都是臣妾之过,愧对皇上信任。”
见尹后突然落泪,隆安帝忙劝道:“梓童断不可如此作想,几个皇儿都是极好的。便是老五……虽荒唐混帐些,但也守得起一个义字。虽然小义大义不分。不过,总归比无情无义之人好。这些,都是皇后之功。”
李晓也开口劝道:“母后贤名,朝野咸知。便是三岁孩童,也知母后之德。儿臣等天资愚鲁,难领母后教诲万一,方是惭愧。”
尹后用凤帕抹去眼泪,笑道:“三皇儿如今比从前长进太多了,你父皇对你也寄予厚望,往后要再接再厉,虚心向学,和军机处那几位大学生多请教……罢罢,这些都不该我多说。往后,除却政务上,你也可多往宜秋宫走走。你母妃常年礼佛……她比我还小几岁,本宫劝她几回也不听。你这当亲儿子的,去劝劝,说不得会好些。”
李晓闻言,脸色明显僵硬了下,随即缓和过来,躬身道:“儿臣谨记母后教诲。”
隆安帝见之,眉头不由蹙了蹙,审视了李晓一番后,又看向尹后。
尹后笑着同隆安帝道:“还得向皇上讨个人情,五儿这孩子……贾蔷临走前将家事相托,若那些人只攻讦贾蔷,他倒也可不理会。可那些人拿贾家内眷说嘴,这孩子才行事鲁莽荒唐起来。皇上,您看……”
隆安帝目光内敛起来,瞪向李暄,见其鹌鹑似的跪在那,垂头丧气,不由冷笑道:“少与朕作相,这会儿知道装可怜了,这天下还有你不敢办的事?万幸窦大夫无恙,不然便是你母后为你求情,也少不了一通好打!”
李暄闻言心中大喜,自知又逃过一劫,心中嘎嘎大笑,面上乖巧道:“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隆安帝懒得理会,转过头来对尹后道:“有一事,朕也要劳烦皇后去办……”
尹后笑道:“皇上有事,臣妾自当效劳,岂敢担得‘劳烦’二字?可是储秀宫那边……”
隆安帝笑了笑,摆手道:“那边只是小事,交由宫人去做便是。朕担心的是贾蔷那个混帐,这个混帐已经无法无天了,那个就更不用说。回来后,即便不似老五这样鲁莽,他也有大把刁钻的法子,让窦大夫和御史台下不来台,颜面扫地。朕都猜不出,他能想出甚么法子来。这一次他先生林爱卿也是恼了,朕不好让他去安抚。只能劳烦皇后,写信过去,让他知道分寸,不要乱来。”
尹后闻言却是迟疑道:“可是都中那些人如此做派,若没个交代……”
隆安帝摇头道:“御史台也要上下梳理清洗一番,但这不是给他的交代,也不是给林如海的交代,是朝廷刷新吏治!皇后告诉他,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御史犯了错,朝廷自会惩处,却由不得他妄为。朕这不是为了旁人着想,是为了保全他。这个道理他若不明白,可以去问问林如海。”
尹后闻言,面色微变,点头道:“臣妾明白了,难得皇上对一个臣子,这样一番苦心。”
隆安帝笑了笑,道:“只怕那混帐未必领情……朕还有事,先走了。”
说罢,阔步出宫。
恪怀郡王李晓连忙与尹后一礼罢,紧随其后离开。
见此,尹后凤眸中闪过一抹光泽……
……
神京西城,荣国府。
荣庆堂上,贾母听闻林如海之言后,脸色一片煞白。
整个人都懵了,身子摇了摇,才在鸳鸯担忧的搀扶下稳住,随即就落泪道:“怎会有这样的冤孽?怎会有这样的冤孽呐!”
贾政也面色难看,咬牙切齿道:“简直是……不可理喻!!”
却也不知,在说哪个。
林如海淡然,问贾母道:“老太太,我记得,当初让王氏在家里礼佛,是你老吩咐下的?”
贾母忙点头道:“正是这样,正是这样。原与蔷哥儿不相干!若是有宫人御史来问,我也是这话!”
林如海点点头道:“这样便好。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诋毁贾家门楣家风的声音,老太太要书信一封,存周也要联名具保,上书皇上和朝廷,控诉有奸人买通国公府下人,教唆引诱王氏办下这等虚妄歹事。还请皇上和朝廷明察秋毫,为宁荣二公之族,洗清污名!宝玉和族学里的诸子弟,齐具署名。宝玉,可办得到否?”
一直默然的宝玉一怔后,也没迟疑许久,就缓缓点了点头……
贾母面色瞬间灰败……
……
第七百一十五章 袭人失踪
皇城,武英殿。
韩彬面色肃穆的看着依旧不肯低头的窦现,头疼之极。
他知道,窦现的想法,绝不是一人之念,而是很大一批官员,尤其是年轻官员的想法。
对于一个武勋,和天家走的如此之近,圣眷之优隆,到了和皇子比肩的地步,哪怕此人没有因此参与朝政,却依旧让人忌讳,以及,嫉妒。
年纪轻轻就能位列中枢,尤其是在御史兰台的,哪个不是人中龙凤,哪个不是天之骄子?
他们一路科考走来,睥睨同辈,其所追究一生之抱负,便是等熬到四五十岁,乃至五六十岁时,凭功绩能得天子信赖,执掌朝纲,一展胸中所学,方不负平生。
可是却发现,他们还在深似渊海的官场上忍气吞声坐冷板凳,受尽挫折打磨和前辈调理,再无金榜题名天下知时的风光,想往上爬一步,何其艰难之际,有人却凭借着家世,凭借着成为大学士的弟子、女婿,出入宫禁如入无人之地,得天子赏识,得皇后青睐,甚至许以后族嫡女,与皇子为友,居然还富可敌国……
这算甚么?
这世道,还有公平可言?
有本事不提家世,不靠先生,大家考场上比比看!
其实不止是年轻一辈,便是许多不得志的中年官员,也都看不惯。
往日里是没机会,如今贾家内部爆出来血书,还是长辈的血书,那样多骇人听闻之事,到了这一步,再想压就难压下去了。
不提幕后黑手,只官场舆论,就已经烧的鼎沸!
查,是一定要查下去。
可是怎么查?
韩彬看着窦现,缓缓道:“广德,你想好如何收场了么?”
窦现眉头紧皱,道:“如何收场?元辅,仆要收甚么场?无非一个公正罢!”
韩彬不言,一旁的李晗提醒道:“林相已经回家了。”
窦现冷笑道:“回家了就回家了,他还能托病不出不成?若如此,仆便是高看了他。”
左骧笑了笑,看着窦现道:“广德兄,你明知道那份血书上所言之骇人听闻之事,十之七八为假。纵有些上不得台面的琐碎事,也不过是私情。这满天下的高门大户,敢说家里干干净净的,可有一家?就为了这些狗皮倒灶的事,御史台就大动干戈?新政之初,重中之重除了吏部就是户部。尤以宗室、勋贵为难,你纵然要发难,又何必非要在这个时候?”
窦现冷冷道:“没有那内务府钱庄,新政就推行不下去了么?那还要我等何用!王氏乃皇贵妃生母,她的血书,御史台敢压下去?能压得下去?事关孝道,我窦某人,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听他拿大话压人,左骧也只能摇了摇头,不言语了。
张谷皱眉道:“贾敬之死,贾蓉之死,都无可辩论,查肯定也查不出甚么来。其他一些私事,哪怕皆为真,也奈何不得贾蔷甚么。广德兄,你要仔细呢,涉及内宅家眷,贾蔷绝不会善罢甘休!”
窦现冷笑道:“那又如何?他果真清白,仆与他下跪磕头都可。可他果真清白么?至于报复……仆家中只一老妻,他若想造谣,随他去!”
张谷扯了扯嘴角,道:“你虽不怕,可有没有想过,御史台不止你一个御史大夫?贾蔷其实是无所谓清名的,可你手下那些人……”
窦现脸色阴沉起来,喝道:“他敢!他做的那些破事,是荣府二太太血书控诉出来的,他若是敢无由造谣,老夫绝不容他!”
张谷站起身,叹息一声,摇头道:“不是时候呐!”说罢,转身离去。
张谷走后,李晗、左骧也先后离去。
他们不是反对打压打压风头太盛的林如海师徒二人,只是……总得让人家把活干完罢?
杀驴也得卸磨之后,如今还在拉着磨就动手,实在不可理喻。
他们劝不听窦现,只能留给韩彬去面对了。
韩彬看着面如坚石的窦现,也不愿再多费口舌,淡淡道:“广德,老夫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实事求是。若是贾蔷果真杀人害命,忤逆孝道,朝廷自不会放过他,国法也难容。可若是没有,御史台需张榜,还他一个清白。谁举证的,谁来写这个榜。办不到的,扒下官身,自己走人。”
……
神京西城,荣国府。
西路院,贾政房。
林如海走后,贾母枯坐了许久后,才让鸳鸯与她梳了梳头,并着大妆。
之后,以软轿抬至此。
林之孝家的早就让人将守在此处看门的嬷嬷拿下,跪在门前。
贾母坐在软轿上看着这个跟了她多年,前几次贾家风波都未被波及的嬷嬷,叹息道:“原以为你是个明白人,没想到,就剩下这么几个,又少一个……”
老嬷嬷又羞愧又惊惧,跪地磕头道:“老太太,都是袭人那个小滢妇,说是奉了宝二爷的命,来给太太送冬衣。又说是得了老太太应许的……”
“住口!”
贾母厉声道:“胡说八道!此事和宝玉甚么相干?宝玉这两天一直在荣庆堂,何曾见过袭人那贱货!袭人何在?”
林之孝家的面色不安道:“宝二爷房里的人说,昨晚上袭人家里来人,说是她父亲不中用了,让她赶紧回家。此事禀过大奶奶,大奶奶准了后,袭人就回家了……可刚才前面的去袭人家里寻找,竟发现花家一家子都不见了踪影,跑了个没影儿……”
贾母闻言大骂道:“好糊涂的东西!那滢妇的老子早死八百年了,你们就蠢成这样,连这个都不知?”
李纨一张脸臊的通红,请罪道:“都是我糊涂了,没记起这一节来……”
“老太太又何必怪罪别个?若是你公道些,早点按死那个杂种祸害,贾家又岂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李纨话没说完,就听贾政房抱厦门口传来一道阴森的声音。
她回头看去,却唬了一跳,“啊”的惊叫了声,往后连退三步。
只见王夫人竟是半头白发,面色惨白,双目猩红,嘴唇发青,恍若一张厉鬼脸,瞪着众人。
众人哪里能想到,才过了多久,本来满头不见一根白发的王夫人,就到了这个地步……
贾母见多识广,她看着王夫人叹息一声道:“你落到这个地步,皆是心火太炙,以至于烧出了邪念来。淑清啊,你不为别个着想,也该为宝玉想想。你写那么一封血书又有甚么用?有他先生护着,有宫里皇上、皇后护着,有王爷护着,还有尹家……你一封血书,查到最后,甚么都查不出来……”
王夫人诡异一笑道:“查不出来也不当紧,总有让他过不去的法子。老太太请回罢,我能落个甚么下场,我明白。只求老太太别忘了宝玉,他衔玉而生,是有大福运的。”
说罢,扭身进了里面。
那决绝的模样,让贾母都心生寒意……
……
三日后。
扬州码头。
一架四轮马车停在码头正中,十来个青衣小厮垂手而立。
又有京城前金沙帮帮主李福、孙姨带着十来人,也候在不远处。
没一会儿,马车边来一小厮,请李福、孙姨过去说话。
李福、孙姨自然知道马车内坐着何人,二人过去后,马车门推开,果然,就见齐家老太爷齐太忠坐在车厢内。
齐家的马车是特制的,四轮马车原本就大些,齐家的还要格外大些,如同一座房屋。
齐家老太爷坐在一张椅子上,中间是一个圆桌,齐太忠笑道:“李帮主,孙姨娘,若不嫌弃,不如上车等候。”
李福、孙姨都不是小气之人,更何况二人也不再是从前江湖上薄有微名的江湖客,背后还站着一位擎天支柱,当朝贵人。
二人上了马车后,齐太忠看着二人钦佩道:“两位在扬州多时,虽不常见,老夫却一直看着你们做事,十分敬重。扬州府的养生堂,多受二人资助。那些无人抚养的弃婴,二位收养了两百多个。江南多少人生下孩子不愿养,或是养不起的,都送到你们这了。李帮主义薄云天,孙姨娘菩萨心肠,实在难得。”
齐太忠的江湖地位太高,李福还是有些拘谨,摇头道:“比起老太爷还差许多,扬州的养生堂都是齐家出的银子建的,我们才捐了没多少。”
齐太忠摇头道:“那又是两回事了。齐家豪富天下,捐几座养生堂不过九牛一毛。而两位……尤其是孙姨娘,才是倾家舍业,普度众生呐。不止是老夫,便是江南绿林同道,凡是有些忠义心的,哪个不钦佩?宁侯好福气啊,能有两位守在扬州,此地便是固若金汤!”
李福摇头道:“我们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就凭我们二人,哪里能镇得住这样大的家业?全凭老太爷的体面。”
齐太忠笑了笑,不说这个,道:“不过宁侯对你们也不错,堂堂国公府长子,居然也舍得过继给你们,实在是……”
李福也自知理亏,只能闷声道:“这原是答应好的事。”
齐太忠赞叹道:“是啊!这就是老夫愿意和宁侯倾力合伙的缘由。不管手段如何,宁侯说过的话,从来都没有失言过。如今这个世道,能做到这一点的,难得可贵。”
李福如今也不再说甚么女儿给人当妾是辱没祖宗的话了,贾蔷对李婧如何,天下人自有公论,谁再说她女儿只是个妾,是权贵的顽物,那才是瞎了眼的。
不过,人前到底还是要低调些,道:“他是贵人,自然得说话算话,不然算不得贵人。”
孙姨娘好笑的看了李福一眼,齐太忠也是哈哈大笑,道:“是啊,是贵人。不仅是李帮主的贵人,也是老夫的贵人!”
四子齐万海已经在海外寻到了一立足之地,虽然距离站稳脚跟还遥遥无期,但至少,齐家已经有了一条后路,一条不会被人灭门绝根的后路。
当然,出海求活,仍有许多未知的艰难,所以齐太忠还要和贾蔷再多聊聊,商议商议。
这才难得亲自前来相迎……
正说着,车外传来幼孙齐符的声音:“祖父大人,船到了!”
……
第七百一十六章 摘桃子
“哎呀,甚么嘛!”
二楼官船上,探春打开一扇窗,感受了下扬州的气温后,一脸失望的说道:“原以为江南冬日亦暖如春,没想到这样冷。”
凤姐儿知江南天气,取笑道:“你也是想瞎了心,我劝你们将衣裳都穿仔细了,大氅也都穿齐整。江南天气不比北地,都中虽是冰雪天,可披上大氅也就没那么冻手脚了。可在南省,那湿寒气都往骨头里渗,一不留神就要伤寒。不信你们看看林妹妹……”
果然,黛玉已经脱去绣鞋,换上了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身上更是罩了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麾,戴好了帽子,裹的严严实实的。
雪雁还在后面捧着手炉,准备在车上用。
探春、湘云等大失所望,也都各自去换衣裳。
还未出门,却见三个头戴斗笠蒙着纱巾披着斗篷的人出现,原本戴斗笠、蒙纱巾已经够出奇,偏三人背后还各背负竹制兵器。
身量高些的背后背着的是一根“烧火棍”,顶上面还绑着一个红绸裹着的“珠子”……
两个身量小的,一个背着一把通体抹蓝的剑,一个背着一个大铃铛,铃铛上还挂一花朵……
看到这三人冷不丁出现,众人先是一怔,随即纷纷忍不住大笑起来。
湘云蹦跳过来,问道:“三位少侠,不知你们甚么来路,要去甚么贵干?”
身量高些的,沉声道:“在下张小凡,兵器噬魂,要去天音寺寻贼秃儿的麻烦!”
左边小个子则脆生生道:“在下陆雪琪,兵器天琊神剑,要去找妖女碧瑶,撕了她的嘴!”
右边的小个子登时不愿意了,啐道:“呸!好你个小浪蹄子,自诩名门正派,又如何比得过我为小凡挡诛仙剑?看我合.欢铃!”
“诶诶!两位贤妻,大家有话好好说,都是自己人,不要伤了和气!”
“张小凡”居中劝架,自然无果,只能躲在一旁叹息道:“两个老婆,果然很累……”
姊妹们早已笑疯了,一个个拿眼去瞄面红耳赤咬碎贝齿的黛玉。
黛玉从一旁抄起一把野鸭子毛掸子,啐道:“甚么乱七八糟的,我看你们是在作死,倒弄鬼到我跟前来了!”
“张小凡”、“陆雪琪”、“碧瑶”大惊,齐齐道:“不好!诛仙神剑来了,挡不起哟!还是一起死罢!”
三人团团相抱,撅起小屁股,让黛玉拿着“诛仙”一人斩了一剑后,众人笑倒在地,黛玉也是“噗嗤”一笑,啐道:“你们爷把你们惯的不成样子,我不与你们理会,只管去寻他算账!”
正当三个捣蛋鬼大惊,却见贾蔷笑吟吟进来道:“寻我算甚么账……”话音未落,看到三人这身打扮,就知道又淘气了,赶紧岔开话题道:“船到码头了,码头上有齐家老太爷还有小婧父亲、孙姨娘等着,小婧随他们回聚凤岛,我和齐家老太爷谈些事,林妹妹你带着其她人回盐院衙门……”
本来还面色不善的黛玉登时满面惊喜,“呀”了声道:“盐院衙门?不是已经……”
林如海去了巡盐御史之职后,这公署就该退回去,另与他人才是,怎好再回去?
贾蔷微笑道:“先生是最后一任驻扬州的巡盐御史,先生之后,便皆由两江总督兼任。所以我就取了个巧,花钱将那处买了下来。那里是你生长的地方,留下那样多回忆,我怎能让别人占了去?此事先生也还不知,等家去先不告诉他。等有朝一日他老人家致仕回乡时,再领他来,送他一个惊喜如何?”
黛玉的心都快化了,看着贾蔷的目光中,难掩情丝。
一旁湘云忽然对探春道:“在下陆雪琪,兵器天琊神剑,要去找妖女碧瑶,撕了她的嘴!”
探春忍笑道:“好你个小浪蹄子,自诩名门正派,又如何比得过我为小凡挡诛仙剑?看我合.欢铃!”
贾蔷:“……”
……
官船上,护卫先下,随即十来架马车在亲卫轻骑的护卫下,停也未停,径自往城内原盐院衙门方向驶去。
之后,在李贵、孙姨望眼欲穿下,才看到贾蔷骑马而下,身边是一架八宝簪缨马车。
下了船后,贾蔷先与齐太忠点点头后,问李贵、孙姨娘道:“李叔、孙姨,向来可好?”
李贵、孙姨娘看着这头戴紫金冠,身着斗牛服,贵气逼人的俊朗年轻人,自觉也当不起个长辈,只客套笑了笑。
贾蔷见其生分,也不强求,笑了笑后,指着身边马车道:“小婧在里面,她身子有些重了,不好多奔波操劳。李叔、孙姨,你二老先接了她回聚凤岛团圆,有甚么事,明日再说。”
李贵、孙姨闻言,自然大喜过望,待李婧打开车门,李贵看到李婧一身绫罗,头上插金戴银,同样富贵逼人,登时连眼圈都红了,只觉得没白给贾蔷卖命……
告别齐太忠后,二人带着岛上护卫,护送着李婧的马车回往聚凤岛。
齐太忠看着马车背影,啧啧叹道:“宁侯一诺千金,长房长子都能出继于一江湖客……实在是,难能可贵!”
贾蔷气笑道:“想说我荒唐混帐就直说,要是齐筠敢这样做,老爷子怕要直接打断他的狗腿!”
齐太忠哈哈大笑,贾蔷见其身后一年轻人眼神有些闪躲,笑问道:“这不是齐符公子么?瘦西湖上还包画舫否?今晚本侯要清空瘦西湖,怕是要打扰了你的雅兴,可不要怪罪。”
齐符当初和薛蟠抢花魁,将薛蟠打了个半死,结果又被贾蔷差点没打死,这会儿被贾蔷取笑,齐符一张脸臊的恨不能寻条地缝钻进去。
齐太忠温声笑道:“宁侯,老夫那里备好了些水酒,不如去吃两盅如何?另外,犬子齐万海派人从柔佛送回来些信,想来宁侯也有兴趣一观。有些事,该商议商议……”
本以为十拿九稳的邀请,不料贾蔷却道:“齐家庄园太远,不如就在船上议罢。正巧,我在南下途中闲来无事,得了份南洋海图,也咂摸了不少日子。”
“南洋海图”四个字登时打动了齐太忠,虽然次子齐万海也寄回来一份路线图,但那只是从粤省花城前往柔佛的海路图,有限的紧。
二人回到船上,在一楼大厅坐定,贾蔷又上二楼,将海图取下,铺开在主座旁的桌几上。
齐太忠伏上前,仔细看了半晌后,越看越惊奇,道:“我也让人去南边儿,从西洋番鬼那边弄了几块残图,但都远没有你这张详实。宁侯,你这张图,可是价值万金呐!”
“万金?”
贾蔷笑了笑,道:“十万金都不止!齐老,你看看这里……安南、万象国、真腊、暹罗,掸国……这里,便是你儿子齐万海去的柔佛国!”
齐太忠老目放光,连连点头道:“宁侯所言极是,十万金都不止!有此舆图,恍若天下竟在眼前!”
贾蔷笑道:“这连天下的十一都不到,差的远呢。不过,能在这一片天地里有所为,就算是了不起的开端了。”
齐太忠目光奕奕有神,看着贾蔷缓缓道:“宁侯,柔佛如今一片混乱,大有可为呐!”
贾蔷却摇头道:“也不算太乱,如今那边虽适合立足,但爪哇人已经入主,暹罗也啃去了很大一口,但总体来说,还是爪哇占优势。虽还未统一,爪哇人却是和佛郎机人勾结在一起,压制赶绝柔佛国苏丹。如果我们想有作为,短时间内与他们争锋,除非是从大燕大量移民过去,并有足够的火器和火炮,能抗衡佛郎机人和爪哇人。否则,就急不得,要慢慢来。”
齐太忠笑道:“老夫虽活不了几年了,但耐心还是有的。宁侯说的对,要多送些青壮百姓过去,趁着柔佛乱哄哄之时,最适合将人迁过去。只是……花费嚼用倒在其次,想多迁些人口过去,朝廷方面却不大容易松口。齐家那三船人过去,都费了好大的气力,再多,只靠齐家却是难了。”
见这老狐狸看着他,贾蔷呵呵了声,道:“此事老爷子不必担心,这二三年国内天象不稳,多半干旱,所以会有不少过的艰难的百姓成为流民。我会向皇上和朝廷建议,送些去柔佛。但是,有一点齐家一定要明白,果真朝廷大量迁移百姓过去,那过去之后,就不是齐家说的算了。凡汉民所至之地,但日月所照之土,皆为汉家江山。”
齐太忠闻言,老脸抽了抽,道:“此事,老夫暂且再思量思量……”
齐家若倾尽全力,也能在柔佛立足站稳。
毕竟,打前朝始,自中原汉土去柔佛的百姓其实有很多。
从这些人中,齐家也能汲取到立足之本。
可若是朝廷出手,大批量派百姓过去,其中必然会“夹杂”一些军队……
有朝一日,柔佛多半会成为汉家自古以来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成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王土。
那齐家又何必远渡重洋出海呢……
可惜啊,齐太忠心生感慨,他年岁太高,已经没有充足的精力去开疆拓土了,不然,必能有一番大作为。
贾蔷见齐太忠收回了让他出手的意思,呵呵一笑。
新政未大行前,朝廷根本不可能也没精力做此事,多半也不想。
内务府倒是可以悄悄的干,可却也是犯大忌讳的。
每一个大燕百姓都是朝廷的财富,是天家的臣民,岂有把自家子民往外丢的道理?
这不是吃里扒外么?
贾蔷若无旨意不经过军机处同意办此事,怕是要被弹劾成筛子,天家也不会轻饶。
眼下京里怕正热闹着,他最好不要火上浇油……
不过……
“当然,大量迁移百姓过去或许暂且不方便,但本侯麾下德林号的人,却可以安排一部分过去,以为援手。”
柔佛便是贾蔷前世所知的马来西亚,而此时的新加坡则叫星洲,是柔佛国的一部分。
比邻马六甲海峡南口的星洲,扼守着马六甲海峡南入口的咽喉,这是整个东南亚乃至东亚地区最具经济和军事价值的港口要塞!
是沟通欧洲、亚洲和非洲的海上交通纽带,在贾蔷前世,全世界大部分现代化国家的船只每天都会从这里经过。
对于觊觎东亚板块的大国来说,掌握了星洲,就等于控制了这一板块的海上生命线!
如今柔佛混乱,爪哇国、暹罗人、柔佛本土人,还有搅屎棍佛郎机人,都快打出了狗脑子,都想占有这片土地。
并且,还要混乱很长一段年份。
这个时候不趁机插一根钉子进去,岂非错失天赐良机?
不过,齐太忠看向贾蔷的眼神,明显有些不善起来。
摘桃子,也没这么个摘法罢?
……
第七百一十七章 权奸
神京,东城。
恪荣郡王府,外书房。
李时面色不大好看,今日老三李晓在宫中斥退荒唐五皇子,得皇上褒赞的事已经传的沸沸扬扬,越来越多的人,目光落在了这个平日里低调不冒头,踏踏实实观政做事的皇子身上。
这让近来一直奉行低调行事的李时,心中忐忑不安起来……
清客秋池先生却笑道:“其实不是坏事。”
理连先生也点点头笑道:“到底还是城府不够深,没有隐忍到底。比起今上潜邸那些年,还差不少火候。而且,他还犯了一桩大忌。”
李时闻言眼睛一亮,想了想,笑道:“先生说的是,李晓训斥李暄之事?这不算甚么罢,往日里大哥训小五训的更多,李晓和孤也都说过他几回……”
理连先生摆了摆手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大皇子无论怎么训斥五皇子,都不相干。他们是一母同胞的手足兄弟,长兄如父。至于先前三皇子和王爷为何训斥五皇子不相干,那是因为先前都还小。且,那时三皇子也还没露出夺嫡之志来。而且大皇子那时,也占有绝大的优势。
但如今……大皇子傲骨太盛,便是面对皇上都不愿低头,眼见离那个位置不近反远。三皇子就愈发不遮掩其志,这个时候再像先前那样训斥五皇子,皇后娘娘心中会如何作想?”
秋池先生笑道:“这还远未上位呢,就开始打压啐骂五皇子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训的抬不起头来。日后果真上位了,那还得了?这种事,皇后娘娘绝难容忍,再贤明都不成。王爷,此事万万要引以为鉴。
皇后娘娘,不是太后娘娘。其贤后之名,天下咸闻。
如果有朝一日,从皇后娘娘口中说出某人不孝忤逆,那……不堪设想!”
那才是能真正动摇国本之大风波!
一直未开口的慈恩大师缓缓道:“此言在理。皇后娘娘所生两位皇子,都非十分出众之人。但皇后娘娘本身,实乃无懈可击!王爷今后,务必要如从前一般敬重。不仅对皇后娘娘,对大皇子和五皇子,同样如此。兄友弟恭,不仅是皇后娘娘愿意所见,皇上同样如此。”
李时连连点头应下,道:“母后原是十分可敬之人,合该如此……”话锋一转,又笑言道:“只是孤王却不知,这一回到底是哪个在拾掇贾蔷……”
慈恩大师摇头道:“阿弥陀佛!这位宁侯也是个妙人,行事肆无忌惮,丝毫不理会官场规矩。得罪的人,也如过江之鲫。如今出了事,却是连仇人是哪个都难猜。”
众人都笑了起来,秋池先生道:“多半还是文官一系,尤其是兰台御史。新提拔上来的年轻官员们正年轻气盛,想要一举成名。还有甚么比收拾了一个权奸更合适的?”
李时点了点头,贾蔷如今冠以“权奸”之名,还真不怎么冤枉……
慈恩大师却皱起白眉道:“虽如此,老衲却总觉着,这其中,怕没那么简单。”
理连先生道:“此断非一家之功。宗室、勋贵、朝臣,怕是都有出手。林如海师徒二人风头着实太盛,便连清名满天下的半山公都压制下去了。先有林如海山东平叛赈灾之大功,之后贾家又在内务府大展拳脚,为皇上和新政开辟多路财源。师徒二人相加,做出的功绩比其他几位大学士加起来还多。这种做派,原属大忌。
贾蔷在京时尚好,此人不理会官场规矩,出手狠辣恶毒,不留余地,让人忌惮,再加上和天家的关系,着实难办。可他一旦离京,便似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正好给了人发难的机会。
经此弹劾查案,即便贾敬、贾蓉之死赖不到他身上,可贾蔷名声恶臭,贾家名声恶臭,往后也难有大作为了。
不可谓不毒也!”
……
神京南城,大通坊。
都中格局,素来是东富西贵,南贫北贱。
南城多是寻常百姓、工匠、兵卒家眷,人来人往,密密麻麻。
大通坊,则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处。
这么些年来,心有抱负的袭人,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窝身于泥腿子百姓居住的地方……
看着泥墙土地,遍是灰尘的粗木家俬,不由将在国公府里素日想着争荣夸耀之心尽皆灰了,眼中滴下泪来……
其母同样落泪,坐在她旁边哭道:“都怪你哥哥那个畜生,在赌坊里赌输了钱,连我和你妹妹、你嫂子和侄儿一并卖了不说,还将你也牵扯到里面。”
袭人真的未曾想过做下这样的事来,再怎么不济,她是宝玉房里人,早早晚晚都能落得一个姨娘。
即便是王夫人不得不去礼佛,可有贾母在,还有贾政在,还有宫里一个当皇贵妃的亲姐姐在,宝玉往后还能过的差了?
宝玉过不差,她这个打小服侍的姨娘,自然也不会过了差,又怎会做下那等自毁之事来?
可是,她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娘、她哥哥一家、她妹妹,男为奴女为娼。
再者,背后之人还答应,事成之后,给花家一大笔钱,送他们去外省过活……
对此,袭人心里其实没抱几分希望。
只要这些人能送她们一家去外省,那么她从贾家带出来的一些首饰头面和衣裳,当一当,也够花家立足过活几年了。
就怕……
袭人想都不敢往下想,正这时,却见其兄花自芳抱着妹妹花翡翠进来,满面笑容,显然是高兴之极,道:“娘、妹妹,好事来了!”
花母破口大骂道:“你这畜生,把家里害成这般模样,还有脸来说甚么喜事?”
花自芳自知理亏,也不狡辩,只道:“真有好话!”
花母哭骂道:“你快夹着叼嘴离了这里,好多着呢!什么‘好话’?宋徽宗的鹰,赵子昂的马,都是好画儿。什么‘喜事’!状元痘儿灌的浆又满是喜事。你干下这等丧尽天良的事,便是眼下立刻就死了,你爹在地下也饶不得你。”
花自芳跺脚道:“真真是没法说,娘好歹让我把话说完再骂也不迟!”说着,同袭人笑道:“妹妹,果真是喜事来了!咱们背后那位大人的管事相中了你的品格,说要讨你当个续弦老婆。虽只是个管事,他背后却是站着真正的大人物,不比贾家差甚么。贾家眼下就要完了,名声臭如粪坑!可咱们背后的大人物,却是真正的清贵世族,诗礼传家!”
“放你娘的屁!”
花母大骂道:“你妹妹原是皇贵妃亲弟的房里人,是正经国公府嫡公子的跟前人,不比一个劳什子管事强一万倍?你这下贱的骚狗,害人成这样,还说甚么好话喜事?”
花自芳无奈道:“若是妹妹跟的是东府那位,我就是死也不敢将她牵扯进来。其实果真跟的是东府那位,那些人也不会设套害我。可西府那位宝二爷……娘你知道外面都怎么说他的?这位怕是都不会站着撒尿了,指望他?如今这位虽只是个管事,却是得用之人,家底殷实,且妹妹嫁过去后,直接做当家奶奶,不比当个小老婆强十倍?再者……”
说着,他压低声音悄声道:“我原还担心这些人会杀人灭口,如今有这么一出,岂不是正好放心?”
花母还待再骂,袭人却道:“劳哥哥去告诉那人,我愿意倒是愿意,却先要跟娘嫂子一道去落脚地看看。直到看到你们果真安稳无事了,自不会赖账。且如今我才成为反叛之人,等东府那位回来后必会四处搜寻,在京中也不安宁……”
花自芳闻言,想了想也觉得在理,便出去寻管事的说,未几而归,满面高兴道:“也好!骆管事说,今晚天黑后,趁着城门未关前,妹妹就扮作大人物家的内眷,我们一道出城。等离了都中,咱们就安生了!”
袭人闻言,也放下心来,低下头轻声问道:“如今,却还不知到底是哪位官老爷呢……”
花自芳笑道:“不急,等出城后自然就知道了。”
……
天色入暮。
神京南城右安门城墙上,眺望都中,遍是炊烟。
眼下百姓虽不富庶,但尚算安宁。
进出城门的人已经不多了,城门将领着一队城门卒,也不过在门楼前敷衍虚应。
进出的马车行人,多连看也不看一眼。
门楼内,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背对着门道,坐在条凳上,静静吃茶。
一面屏风拦着茶桌和门道间,让行人看不见屏风后是甚么……
时已入冬,即便桌几下有一火盆,却也聊胜于无罢。
茶水放上稍许,便凉了。
这中年男子也不在意,小口小口的啜饮着。
他身旁还侧站着几个身着常服的大汉,却也是一声不吭。
最让人出奇的,则是在中年男子身边,还坐卧着一条大狗。
大狗通体黑玄,却颇通人性,连叫也不叫一声。
大狗的脚下,则放着一件衣裳,看模样,却是女孩子穿的绫罗衣裳……
天色渐渐变黑,眼看距离封锁城门不到一柱香的功夫,中年男子身侧的几名大汉都有些焦急不耐烦了,中年男子仍面色平静,看不出丝毫焦躁之意来……
直到,一直蹲卧的黑狗,忽地站了起来,开始朝着屏风外狂吠起来……
中年男子嘴角弯起一抹微笑,放下茶盏,双手拢于袖中,站起身来,带人走了出去……
……
扬州,瘦西湖上。
一艘自齐园拖来的最大画舫上,满船灯火通明。
偌大的瘦西湖上,今夜竟只有贾家一家人在上面游弋……
打黛玉起、连探春、湘云、惜春、宝琴并凤姐儿、可卿、平儿等,皆是书生打扮。
香菱带着小角儿、小吉祥并十二官等人,则都是书童打扮。
她们在一楼顽耍,闹的欢实。
贾蔷、黛玉等,则在二楼,透过玻璃窗户,可观瘦西湖上最美冬月夜……
可卿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水光月色,怎么看都看不够,轻声喃喃道:“如何能想到,还有能看到瘦西湖的一天……”
凤姐儿在一旁笑道:“别说你,便是生在江南的女人,也没几个能瞧着的!我打小在金陵,光听着家里兄弟们见天儿秦淮河不离口,多想去见见,也没见着。”
黛玉和贾蔷站在对面窗前,听闻此言回头笑道:“你可消停些罢,瘦西湖上清一清场倒也罢了。金陵那边,多少名士名儒和读书士子在,果真连那里也清空了,蔷哥儿还要不要名声了?”
凤姐儿讪讪一笑,道:“我就这样说说……”
贾蔷呵呵笑道:“名声又算甚么?那些人和我本来不是一路人,即便不这样做,也没甚好名声。不过去不去且再说,得看时间够不够……”
又见黛玉斜眸觑视过来,贾蔷干笑了声,道:“我说的是真心话,甚么名声?天下读书人里,境界能到先生那一步的,满打满算加起来怕也难超过十个。其他人呢?若说他们都是男娼女盗之辈,或许冤枉他们了。可若骂一句都不是东西,一万个人里受冤枉的也难超过十个。这些道貌岸然之辈口中的名声,我又何必在意?我只在意我重视之人的意见,却不会为其他人所左右。”
黛玉心知他这是在说给哪个听,不过又有些奇怪,无端的,说这些话又做甚么?
且这似乎已经不是第一回说这样的话了,莫非哪里会有甚么变故?
黛玉想问,却见贾蔷与她使了个眼色,示意了下,便没有开口,心里却打定主意,回头必要盘问个明白。
正此时,忽地听凤姐儿又道:“可惜了,甚么都好,就是没几个唱曲儿的清倌人。不然,就齐活了!”
这样骚气的想法,自然引来一阵啐笑声。
黛玉笑骂道:“凤哥儿你少兴!真当自己是大爷了?”
凤姐儿不伏,扬着修长的脖颈道:“那有甚么?清倌人是卖艺不卖身,清白着呢!”
黛玉啐道:“上回蔷哥儿说的还不明白?能来这上面见见景儿就不错了,果真让外人上来看出端倪来,传出去成甚么样子!”
凤姐儿嘟囔道:“刚才说完,名声不重要……”
黛玉狠狠瞪向贾蔷,贾蔷干笑了声,道:“还是先看景儿罢,凤大爷好清倌人,改日我带她单独去见识见识。”
众人大笑起来,笑罢,就见可卿仍仰望着天上明月,轻声道:“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也不知千百年后,这瘦西湖上赏月之人所望之月,是否仍是这轮明月……”
此言一出,众人都安静了下来,一起静静的仰望着天上银月……
……
第七百一十八章 林如海:窦现失德,当罢免之!
大明宫,养心殿。
原本十日一回的军机小朝会,却因朝野上下,包括宗室、元平功臣、满朝文武,乃至已经被罢免下去的景初旧臣,都在上下鼓噪,要治贾蔷死罪,物议沸腾,到了隆安帝和军机处都不能无视的地步。
窦现站在西暖阁正中,洗的发白的官袍晃荡在身上,寒酸气丝毫不能压住其声势:“大燕以孝治天下!可看看贾蔷都干了甚么?即便不提贾王氏血书,今日忠靖侯史鼎也上书弹劾贾蔷,仗着天家宠眷,飞扬跋扈,无法无天!论辈分,他为叔祖,结果呢?贾蔷一个孙辈想骂则骂想啐就啐。便是贾族内部,亦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不服其霸道者,悉数发配黑辽,因苦寒而冻毙者,不下十人!这些,都是他的亲族尊长!
一桩桩骇人之事揭发而出,举国震惊!这样的人,如何能立于朝堂之上?天家亲厚这等小人,如何能安臣民之心?亲贤臣,远小人,乃帝王本分也!”
隆安帝被此人的大嗓门吵吵的脑仁疼,皱眉问道:“案子查到哪一步了?朕怎么听说,荣国太夫人上书,说让长房贾赦夫妇去庄子,让王氏礼佛,都是她的主意?”
窦现闻言脸色登时铁青,厉声道:“到了这个地步,皇上还为此不孝之徒百般辩解?荣国太夫人上书,难道是其本意?”说着,转头怒然看向林如海,大声道:“林相,前日晚上,林相往贾家何干?”
林如海淡漠道:“老夫去探望荣国太夫人,并将有人构陷贾蔷之事相禀。荣国太夫人便上书朝廷,言明真相。怎么,窦大夫有意见?”
窦现冷笑道:“妄本官以为林相乃直臣,御前不会欺君!早在贾蔷从诏狱中出来时,他就向皇上亲口讨要了甘肃镇副总兵之位,皇上倒是宠他,干脆许了一个沙堡堡主之位!难道这个也是荣国太夫人所要?”
林如海淡淡道:“窦大夫,你莫要忘了,贾蔷不止是晚辈,更是贾家族长。宗族之治,其重要不亚于朝廷法制。”不等窦现再聒噪,他又道:“你也莫要急着定罪,且先说说,查案查到哪一步了。贾敬、贾蓉之死,和贾蔷有没有相干?王氏血书上那些乱七八糟之污名,是真是假?到底是谁,将血书送出?”
窦现硬邦邦道:“贾敬、贾蓉之死仍在待查,至于谁将血书送出……贾家那个名唤袭人的丫鬟已经失踪,连其家人也不见了,或是已被人灭口,以图死无对证!”
林如海生生气笑道:“以图死无对证?听窦大夫之意,倒像是贾家这边的人怕她作证?她一个作奸反叛的丫头,寻出她来,就能知道到底是哪个在背后弄鬼,如今失踪了,倒也能将嫌疑冠盖到贾蔷名上?”
窦现冷笑道:“林相,贾蔷与京城绿林不清不楚,麾下有劳什子金沙帮,吞并覆灭帮派无数,堪称绿林之王,此事你不知?”
文人杀人不用刀,口诛笔伐即可杀人于无形!
即可杀人,亦能诛心,还能令其遗臭万年!
林如海面色肃穆,目光凛然的看着窦现缓缓点头道:“那就等等看,到底能不能寻出那丫头来……”
话音刚落,就见一内侍进来禀道:“万岁,顺天府尹韩琮殿外觐见。”
隆安帝闻言皱眉,道:“这会儿来做甚么?”
林如海淡淡道:“皇上,贾家走失一婢女,又事关重大,所以臣先前劝说荣国太夫人于顺天府报官。此时韩大人前来,或许与此事有关。”
隆安帝闻言,眼睛忽地一凝,看了看林如海后,点头道:“宣。”
内侍出门,未几引着顺天府尹韩琮入内。
韩琮见礼罢,沉声道:“皇上,半个时辰前绣衣卫并步军统领衙门于右安门外截获先前贾家所报走失婢女,并其家人……”
隆安帝闻言精神一震,立刻道:“详细说来!”
韩琮便将其所知如实相告:“绣衣卫养有灵犬,可通过嗅走失之人穿过衣物,追踪线索。灵犬追至南城,却因南城牲畜污秽太多而中断。不过绣衣卫又料定,若走失之人在南城,终不会久留城中,多半会出城。因此在四门皆设有关卡,牵灵犬守候。没想到,果真在右安门发现了端倪。不过,却又与送走失之人出城的人发生了冲突……”
隆安帝扯了扯嘴角,冷笑道:“和绣衣卫发生冲突?”
韩琮道:“走失之人所乘马车,是楚家的马车。”
听闻此言,养心殿内不少人脸色都变了,尤其是窦现,脸色瞬间铁青,死死的盯着韩琮。
隆安帝也眯起眼来,问道:“哪个楚家?”
朝中重臣中,姓楚的可不多……
若是那个楚,可就太可笑了。
然而越是“担心”甚么,就越是听到甚么……
韩琮沉声道:“正是陕西巡抚楚士伦的楚家,其长子楚正,为御史台广西道监察御史。绣衣卫拦下楚家马车,楚家借口马车内所乘之人为楚家内眷,不准触碰。绣衣卫强行拿下后,搜出贾家走失婢女一名,并其家人。绣衣卫于右安门前讯问,花家人惊惧之下招供,此事皆楚家所谋。”
此言一出,养心殿内鸦雀无声。
甚至没人去看窦现……
丑闻!
天大的丑闻!!
一个巴掌……
不,一百记耳光重重的打在朝廷脸上!!
此事若被爆出去,朝廷又算是甚么?
宗室、勋贵、满朝文武算甚么?
御史台又算是甚么?
他窦现,又成了甚么?
窦现进京前,便是陕甘总督。
而楚士伦,却是窦现最器重的下官。
窦现回京后,陕甘总督空缺,在甘肃巡抚和陕西巡抚间,窦现强力举荐陕西巡抚楚士伦晋总督位。
他也得逞了,晋升楚士伦为陕甘总督的旨意,发出去还不到三天……
谁能想到,会变成这个样子!!
林如海甚至连痛打落水狗的心情都没有,他只呵呵笑了声。
只是笑声中,难掩悲怆和震怒!!
然而还没完……
素来简在帝心,与各方都保持距离,为真正孤臣的韩琮,此刻颇有压力,但却又不得不言,他沉声道:“据审问,楚家管事要将花家一家带出城外,至贾家城外庄子谋害。贾家城外庄子内,神武将军贾赦为其内应……”
窦现忍不住愤而张口道:“胡说八道!这等机密事,还未成行,又岂会自己暴露出来,给自己添上杀人之罪?楚正不过一司道言官,又凭甚么和贾赦勾连?”
韩琮不无同情的看了窦现一眼,贾家忤逆案闹的沸沸扬扬,他又怎会不知?
原本他也以为这一次贾蔷必倒,毕竟,宗室、勋贵、满朝文武大部分都在喊打喊杀,便是隆安帝都难挽回……
却没想到,峰回路转,局势会逆成这样。
他道:“绣衣卫已经从楚家管事身上搜到了剧毒之物,再加上一封书信……总之,人证物证俱全。此事步军统领衙门无权受理,就将人送到了顺天府。兹事体大,臣也不敢善作主张,便来请圣裁。”
隆安帝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
韩彬见窦现整个人都在颤抖,叹息一声,正要开口,却听韩琮又道:“还有一事,据那名贾家丫鬟交代,此事仍未完。待贾蔷回京之日,贾王氏将再留一封血书,而后悬梁自尽。两封血书内容,都出自……楚家。现在去贾家搜寻,应该能搜到。”
这一下,韩彬也无法开口收尾了。
隆安帝眉头紧紧皱起,双目望着门外佛堂方向,淡淡道:“朕知道,贾蔷非儒教所出,非名教弟子。其行事,带着勋贵子弟的大胆和肆无忌惮,但又不缺读书人的抱负。你们觉着,他不在官场规矩中办事,又……靠近天家太甚,所以看他不惯。可是,何至于到这个地步?他于朕,于朝廷,于你们,都是有功之臣呐!他才多大点……果真就到了,要党同伐异的地步?!”
窦现闻言,面色陡然涨红,跪地道:“皇上,贾蔷非科榜出身没关系,他是勋贵子弟也不相干,他飞扬跋扈横行无忌,都绝不至于落到今天人人喊打的地步。可是,他竟妄想左右朝政,左右新政走向!他妄图侵占友邦土地,想开海禁,征伐海外!他如今的功劳越大,将来的祸害就越大,甚至会到不忍言之骇人地步!
不贪钱,不图权,不好名,一心为国?此实大奸似忠,操莽之辈!!”
隆安帝全身疲惫,满眼失望的看着窦现。
他知道,像窦现这样想的人不少,或许没这么极端,但觉得贾蔷是个异类,早晚要收拾的人,大有人在。
他们或在等贾蔷自己闯祸,圣眷衰颓,或在等新政大行之后……
至于贾蔷是不是冤枉……重要么?
孔圣诛少正卯时,在意他是不是冤枉的?
但是,隆安帝心中仍十分失望。
这就是儒臣呐……
隆安帝没有理会窦现,问韩琮道:“广西道监察御史楚正眼下何在?”
韩琮摇头道:“臣不知。此案涉及太深,臣无旨无法调查。”
隆安帝沉默稍许,再问:“广西道监察御史楚正何在?”
戴权躬身退出去查,时间一点点过去,隆安帝不言,军机大臣们又不知如何去言,窦现跪在地,只觉得仿佛天正在的一点点往下沉压下来。
虽然此案与他无关,可是世人却不会这样想……
窦现着实没想到,楚正那个年轻人,会蠢到这个地步!
该怎么办?
正当他焦头烂额之际,就见韩彬缓缓出列,沉声道:“皇上,此案,怕是还要从长计议。”说罢,转过头来看向林如海,道:“林大人,此事,宣扬不得。”
林如海点头道:“眼下这等时候,想要借此阻碍新政看笑话的人很多。为朝廷大局,贾蔷受些委屈,无可厚非……”又摇了摇头道:“绣衣卫拿人时楚家阻拦发生冲突,势必引起路人关注。这个时候想要压制,或许迟了些。不过,让五城兵马和步军统领衙门一起管控,应该还是能控制得住的。”
正当隆安帝、韩彬、张谷、李晗等面色大为舒缓下来时,却再听林如海道:“但是,臣以为,楚家之案要严办,不可为了给某些人某些势力遮丑,就藏污纳垢,包容奸佞。该革职拿问的革职拿问,该抄家问罪的抄家问罪。另,以窦现之德,不再适合担任御史大夫之位,当罢免之。”
隆安帝闻言眉头微微一皱,却又似缓缓点了点头。
窦现经此一回,威望扫地,也的确无法再执掌言官兰台。
韩彬等脸色凝重起来,彼此对视一眼,左骧刚要开口,便见戴权急匆匆进来,面色有些不安,于隆安帝跟前躬身道:“主子,业已查明,广西道监察御史楚正,眼下正在恪怀郡王府赴宴。”
隆安帝:“……”
诸军机,面色再变。
是啊,仅凭一个楚正,又怎能做到这个地步?
若非有灵犬拿人,正好拿住了贾家那位丫鬟,果真让楚正之流将花家灭门丢在贾家庄子里……
贾蔷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楚。
这样毒辣的计谋,一个御史还没那么大的能量办到。
窦现虽然执拗,但赤果果的栽赃,他还做不到。
窦现不去做,谁会去呢……
“传旨绣衣卫,入王府拿人!宣李晓,进宫见朕。”
……
神京西城,荣国府。
荣庆堂上,贾母斜倚在软榻上,面容苍老颓败。
薛姨妈坐在一旁,叹息一声道:“我刚去见了我那姐姐,却是一言不发,瞧着我,也不似亲人,只让我照顾好宝玉……”
贾母摇头道:“她这是撞客了,中了邪。过些时日,让清虚观的张真人来,做做法事。唉,我这是都造的甚么孽呐!这家到现在,也没个家样了。死的死,走的走,眼见就荒败了下去……”
看贾母落泪,薛姨妈劝道:“老太太且宽心,如今二老爷还在,宝玉、环哥儿、兰儿也在,琏儿不是也从辽东写信回来,说那尤二姐有了身子,请打发几个老成嬷嬷过去么?你老瞧瞧,这人丁只会愈发兴旺。环哥儿、兰哥儿他们在学里也要成才。等明年,东府蔷哥儿还要大婚娶亲,那玄孙、玄孙女儿还不是一串一串的往外蹦?”
贾母闻言,强笑了笑,道:“就怕他难过这一关呐……”
薛姨妈笑道:“原我也这般想,可宝丫头却道,那状纸上写的,都作不得数。敬老太爷如何去的,蓉哥儿如何去的,都是明明白白的事,和蔷哥儿挨不上边。至于其他那些有的没的,就更上不得台面,无关轻重了。而说那孝道忤逆的,也是笑话。连老太太、老爷都站了出来给蔷哥儿说话,那提甚么忤逆不孝?所以,了不得就是坏了点名声,让人拿去说嘴,其他的没甚么的。”
贾母闻言笑道:“不想宝丫头竟还有这般认识?若果真如此,那我才放心了。”
贾母话音刚落,就见林之孝家的急急走进来,道:“老太太、前面传话进来,说袭人那蹄子找着了!”
贾母闻言,登时恨的咬牙,道:“找着了?那该杀千刀的小滢妇在哪?与我带上来,我倒要看看,她是吃错了药还是怎么着,那张搬弄是非的小人嘴舌被撕烂了拔了去,还能不能继续当祸害!”
林之孝家的赔笑道:“只有消息送进来,说袭人一家被带着出城时,让人抓了个正着。现在外面到处传的热闹,说是御史大夫和他把兄弟楚家一道做局坑害咱们家侯爷,实在是不要脸之极……”
贾母一骨碌翻身坐起,急问道:“那御史大夫和咱们贾家有甚么仇恨?无缘无故的,为何要害蔷哥儿?”
林之孝家的道:“听前面说,外面如今到处都在传,说那御史大夫嫉贤妒能,因眼红林相爷和侯爷为皇上办的差事太好,功劳太大,所以才用这莫须有的罪名来害人。他们还准备把袭人一家都杀了,丢到城外咱们贾家庄子上,陷害侯爷。实在是坏的脚底流脓头顶生疮!”
薛姨妈“哎哟”了声,道:“这可真是狠心,原不是说那位窦大夫是个包青天一样的清官么?”
林之孝家的也说不好,贾母就让人将贾政寻来过问,贾政倒是知道些缘由,摇头道:“窦大夫当年曾独斗过元平功臣,结果儿孙死绝。如今只他一个,和一老妻度日,所以视权贵为毒物。”
贾母叹息道:“那就难怪了……只是他即便想报仇,也该去寻元平功臣报才是,怎专盯着我们贾家?如今闹了个身败名裂,遗臭万年,岂不是自寻死路?”
却见贾政面色犹豫起来,贾母眼尖,问道:“可还有甚么不好说的?如今家里都成了这幅模样,还有甚么不能说的?再坏,又能坏到哪去?”
贾政闻言,“唉”了声,摇头叹道:“如今外面传的颇广,只是其中还有大老爷和忠靖侯史鼎在里面生事。我就想,等东府那位回来后,又该怎么办?怕是……”
贾母闻言,面色一白,大骂了声:“这起子该死的孽障啊!”随后仰头昏倒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