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九章 凤姐儿:别担心,宝丫头在屋里照顾着呢
翌日清晨。
千里运河之上,船帆不绝。
两艘二层楼船行驶在江心,一艘窗户紧闭,入冬的河风,尤其是清晨时的,都带着刺骨的寒气。不过另一艘,二楼窗户却开了半扇窗,有热气外冒。
江心距离两岸颇远,自然不用担忧被看了去。
房间内,一衣着单薄的少妇,腹部鼓起,却是负手而立,不掩英气。
一把青丝,也只用了根木钗,随意的绾在头上。
房间并不奢华,不似别的房间内,甚至还有人铺上了红毡,以便在地上翻滚玩耍。
墙壁上挂着一面简陋的河图,见其曲线,便是这千里大运河的河形图。
“姑娘请看,这条大河,长三千多里,蜿蜒数省之地,经二十余州府,始自神京,终至杭州。”
“全长可分七段:通惠河段、北运河段、南运河段、鲁运河段、中运河段、里运河段和江南运河段。”
“这七段,又划分出三河总督:东河总督,南河总督和北河总督。北河总督督直隶境内运河,东河总督督河南、山东境内的运河,其余的,便是南河总督所辖。”
“虽三河总督执掌军务,但具体军机,则由各督标副将来掌。”
“所以,如果沿途有甚么危险,事必出在这三大督标副将,或七大运段参将,或二十一处州府河道都司处!”
“为铺平德林号漕运船队在运河上畅通无阻的路径,这一年来,只花在这三十一处的银子,加起来都有大几十万两。”
“当然,其中大部分不是直接给这三十一个狗官的,而是花在了他们身边人手里,包括他们的妻儿子女爱妾,也包括他们的幕僚长随。”
“如果他们甚么不对劲的风吹草动,我们一定能第一时间侦知。”
“除此之外,千人以上的河道标营那里,同样布有人手……”
“这一年来的银子花的淌海水一样,买船造船其实用的有限,主要都扔在了这里。”
“若非有这样的底气在,爷也不放心姑娘带着一船人南下。”
房间内只坐着一人?罥烟眉似蹙非蹙,似倒映着点点星光的清亮明眸在那条有些似“入”字型的河道上凝视着……
不是黛玉,又是何人?
她看了半晌后,轻轻抚了抚额?苦笑道:“小婧,你非拉着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些?”
这些人和事,距离她的世界?实在隔的太远呐。
李婧笑道:“姑娘先听听就是,等听得多了?自然都明白了。这条河对咱们家来说?不仅是一条流淌着黄金的河,也是一条命河。如果京里发生甚么不对之处,接上林老爷一家,咱们就能顺流南下,一直往南,最终逍遥海外。所以?这条运河实在太重要了。如今爷托付给岳之象来总管运河一线?岳之象是林老爷最信任的手下。他忠于林老爷?忠于爷?自然也会忠于姑娘。爷和林老爷忙着朝廷大事?一时未必分得出心来,所以……”
黛玉终于明白了李婧的良苦用心,看着她笑道:“蔷哥儿有你这样的贤内助,真是他的福气。”
李婧摇头笑道:“我算甚么,都是林姑娘和林老爷帮着爷,不然爷断没有今日。说不得,已经带着香菱一道流浪江湖卖艺了。”
黛玉“噗嗤”笑出声来,道:“又胡说!”
正说笑着,就听到外面有人在敲门。
李婧皱了皱眉,上前打开一看,竟是晴雯。
见其脸色不大对,李婧问道:“怎么了?”
晴雯闷声道:“寻林姑娘。”
黛玉在后面道:“让她进来说话罢。”
李婧方放了晴雯入内,晴雯瞥了眼墙壁上的河图,跟看鬼画符似的,也没多理,对黛玉闷声道:“昨儿晚上香菱睡觉哭醒了。”
黛玉闻言唬了一跳,道:“可是梦魇了?”
晴雯道:“说是做梦,梦到爷在家又饿又冷,没饭吃没衣穿,晚上也没人送茶……”
说着,也抿起嘴来,桃花眼里水汪汪的。
黛玉气笑道:“你们这两个傻丫头!走,我去看看。”
说着站起身来,带着李婧、晴雯,往香菱、晴雯的卧房行去。
中途遇到了凤姐儿和平儿,凤姐儿看到黛玉笑道:“刚去你房里,就紫鹃那丫头在,怎不见人?”
黛玉见凤姐儿身上只穿了身玉兰色寝衣,拧眉啐道:“你这穿的甚么?也是能出来见人的?”
平儿忙道:“奶奶快回去换了罢,我都说了你不听。”
凤姐儿笑道:“这楼船上,连只公苍蝇也没有,都是姑娘丫鬟,又这样热,我就不能恣意放肆一回?一会儿我还回去睡个回笼觉。说来也奇怪,当年在王家的时候,我从不亏觉,早起也难。哪天不睡到日上三竿?到了贾家后,就再没睡过一个足觉,哪怕老太太开恩准我歇一日,也是睡不踏实。不想上了船后,睡觉又好了!”
平儿在一旁心疼的看着,黛玉没好气道:“罢罢,想怎样随你便是,偏说的那样可怜,装相给谁看?”
凤姐儿哈哈笑道:“平儿她们摊上你这样精明的奶奶,往后日子可不好过了!”
黛玉啐她一口,不搭理,平儿问黛玉道:“姑娘这是要去哪里?我和二.奶奶想着才上船两天,担心哪个有不受用的地方,就各处瞧瞧。刚去了姑娘房里,姑娘没在。”
黛玉笑道:“难为姐姐这样细心,果真想到前头了。这不,晴雯来说香菱昨晚梦魇了,哭了一宿……”
平儿唬了一跳,忙看向晴雯问道:“怎么回事?”
凤姐儿却不让多问了,道:“快一起去瞧瞧罢,那位可是蔷儿的心头肉,出了事回去没法交代!”
一行人便随着黛玉进了香菱、晴雯房间,就看到龄官正在床边坐着,轻声细语的同还在抽噎的香菱说话。
看到龄官,凤姐儿同黛玉笑道:“恍若看到你二年前的模样……”
黛玉不理她,上前打量了香菱一番,问道:“怎么了?”
香菱瘪了瘪嘴,眉头蹙起,眼泪巴拉巴拉的往下落,声音都沙哑了些,道:“姑娘,我想回家。”
晴雯在后面叉着腰压低嗓子吼道:“你当是去桃园庄子上,说回家就回家?这都离家几百里地了!你看看别人,谁像你一样哭?小吉祥小角儿都不哭!!”
香菱努力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道:“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找爷去……”
李婧在后面同凤姐儿、平儿说了香菱为何要哭,原本还笑话这憨丫头傻的冒泡,可一听,原来是担忧贾蔷担忧的睡不着,凤姐儿、平儿和闻讯赶来的探春、湘云、可卿等都大为动容。
忠婢如此,实属难得。
黛玉拿眼瞪住了晴雯,见她也跟着掉泪,就没训她,回过头来就听龄官轻声细语道:“你走之前,不是专门托过尤大奶奶的妹妹,还托过莺儿么,她们会照顾侯爷呢。”
香菱眼泪珠子不要钱似的往下掉,摇头道:“爷不喜欢她们,不会让她们伺候的。”
龄官语滞,黛玉道:“偏你操心这些有的没的,便是西府老太太也不会让他跟前没人照看着,鸳鸯不过去?尤大嫂子也会派人过去。你们爷让你跟着来,原是为了照顾我和小婧,你现在闹着回,岂不辜负了他的嘱托?”
香菱闻言惭愧,低头道:“姑娘和小婧姐姐身边那么多人伺候着,爷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凤姐儿笑道:“你这蹄子就会乱想,蔷儿身边会没人?保不准宝丫头现在就在屋里照顾着呢……”
这话立刻激起了一众讨伐声,探春啐道:“二嫂子吃酒还没醒,怎满嘴胡言?”
湘云也恼道:“你敢当着宝姐姐的面说,我才伏了你!”
凤姐儿岂会怕,高声笑道:“你们且等着,回头我必当着她的面说一番,才叫你们知道我的能为!”
黛玉上前同香菱道:“听到了?宝姐姐是郡主的女官,才人赞善。她也不会让蔷哥儿身边没个可靠的人照料,且还有舅舅一家。你出门在外,能把自己照顾好就是对他的服侍。这船上每天都有信送返回家,若是让蔷哥儿知道你在船上闹,他必是要失望的。果真想的紧,倒可以写封信,交给小婧姐姐,她会安排人送回去的。”
这话比甚么都管用,香菱闻言一骨碌翻了起来,激动道:“果真?”
黛玉没说话,拿眼觑视之,香菱赔起笑来,道:“好姑娘,可别告我的状,不然爷知道了,只道我不听话,没能为。”
“呸!”
……
神京城,宁国府。
前厅。
贾蔷早起,在尤三姐的服侍下,穿戴妥当又用了早饭后,得闻镇国公府牛继宗、理国公府柳芳等十家来了,便前来相见。
一一见礼罢,又问了先前伏杀一事,好一阵同仇敌忾愤怒后,贾蔷便将内务府钱庄之事说了遍。
最后道:“内中好处我就不多说了,只和天家,和皇上紧密相连这一桩好处,就抵过所有。更不用说,这是真正世代传家的聚宝盆!宗室诸王总共也只分一成,我在皇上跟前争取了番,勋贵也分一成。天家股便宜一些,一万两银子一分,勋贵这边不成,一万五一分,一共一百分。你们尽力凑银子,最好每家能拿到两分股。十年内吃息都能将这三万两吃回来,这是最低的算法。你们吃不下的,剩下的我都拿下。”
牛继宗闻言,自然大为心动,只是……
“宁侯,不是咱们不知好歹,这样的好事怕是百年难遇一回。只是,确实拿不出那么多银子了。上回刚往漕运里投进家底儿去,如今家里过年的银子,都指着万香楼的分红。再有就是,庄子上到年底还能有些进项,可满打满算,怕也到不了五千两。可这银子还要给族里分去大半……”
牛继宗之言引起共鸣,柳芳等人也纷纷叫苦。
贾蔷笑了笑,道:“那就卖地,要那么多地干甚么?”
此言唬了众人一跳,安定侯府胡深抓着大脑袋道:“宁侯,这地,可是根本呐!再说,都是祖业……先前还亏空时,把金银器具给卖了,已经被族人骂数典忘祖败家子了。要是连地也卖了,怕是要被人戳脊梁骨,族里老人得碰死到宗祠里……”
贾蔷沉声道:“那就把关内的地都卖了,去辽东添几个大庄子,谁爱地,都打发了去种地。贾家就是这样干的,眼下朝廷局势变幻莫定,风起云涌,不跟紧大势走,早晚要翻船!这个时候谁敢拖后腿,一点情面都不要留。最多十年,他们就知道,他们那些坚持都错的离谱!胡叔,千万不要掉队。”
胡深闻言,面色变了几变,随即咬牙道:“他娘的,疯一回就疯一回!咱老胡信宁侯,干了!回头就打发管事去卖地,卖干净拉倒!”
贾蔷点点头,道:“谢叔如今在山东,他那份银子我暂代他出了。等他回来后,再让他卖地。”
柳芳笑道:“宁侯,我怎么瞧着,这内务府钱庄的股倒在其次,你怎么像是要让我们早早卖地?这里面该不会有甚么说法罢?”
贾蔷轻声笑了笑,道:“多的不能说,总之,我不会害你们就是。早点脱手,换成股,一年的收益比地里刨出来那点粮食强十倍不止。诸位叔伯看看贾家就知道了,除了辽东那些庄子外,贾家京城和江南的大庄子都被我处理干净了。不仅贾家如此,林家也这般。”
牛继宗闻言,一拍桌子,道:“世道变了,虽然咱们想不明白到底变成甚么样了,可既然眼前有明白人,还愿意带着咱们,若是再推三阻四,那就不知好歹了!卖,今天回去就让人去卖!他娘的,有宁侯这样的活财神在,还能饿着咱们?”
……
下午。
石碑胡同,赵国公府。
敬义堂。
姜铎看着二子姜平道:“如此说来,那内务府钱庄的确是个好东西,开国那边,都已经开始卖地筹银子了?”
姜平忙道:“父亲,的确是这样。这内务府钱庄的股,原只是给宗室的。最近查办内务府大案,处置宗室处置的有些狠了,许是想给宗室诸王找补找补些,寻个新进项。结果贾蔷趁机在皇上跟前进了谗言,替勋贵功臣们也讨出一成股来,一共一百分。我派人去打听,和贾蔷亲厚的那十家勋臣每家许两分,一分一万五千两银子。宗室里一分是一万两……如今开国功臣那十家,正四处卖地,宗室也有几家开始卖地了。父亲,这等好事,不能让开国一脉占尽了!”
京城说大很大,人口逾百万。可说小也小,因为权贵圈子只那么大点,有个风吹草动,想瞒住极难。
更何况,贾蔷还没想过去瞒……
正说着,又见幼孙姜林匆匆进来,道:“祖父大人,宣德侯、东川候、全宁侯七八家世子早上都去了宁国府,待了一早上,刚才他们几家的管家,又都去了宁国府!祖父大人,看起来有情况啊!”
姜铎闻言眨了眨老眼,喃喃骂道:“好球攮的,这手段快赶上贾代善了……拿着皇上给勋臣得股,他来做人情……走,咱们也去瞧瞧去!老二,带上银票!”
姜林忙劝道:“祖父,这会不会是林如海的甚么计?”
姜铎想了想后,骂道:“你野牛肏的虽会动脑子了,可还是蠢。贾家那小忘八,别的能为稀松,可赚银子的能为,你们一群球攮的没一个及得上。再说,那内务府钱庄有天家打底,好处可不在银子!”
姜林恍然,忙点了点头。
能和天家结成一个利益体,内中的确有莫大的好处。
不过……
“祖父,贾蔷未必会卖给咱们家罢?”
“你懂甚么,他果真不想卖,这会儿咱们怕连点风声都听不到。那忘八精的跟猴儿一样,这会儿多半在等咱们上门。不过,就是不知道,这忘八要开口提甚么要求……”
……
第六百九十章 老少交锋
宁安堂上。
董川、陈然、张泰等七八个武侯子弟坐着吃茶,中午饭都是在这解决的。
张泰和荆宁侯世子叶超本想灌贾蔷的酒,结果两人轮流上阵也不行,后来请援手,陈然上,陈然不行,武定侯世子郭亮再上,还不行,最后连董川也一发并肩子上……
喝到最后,发现贾蔷越喝眼睛越清明,面色虽红了些,却也比他们强十倍,一个个终于认输,跑到外面狂吐一场后,回来正经说话。
贾蔷对这几个元平功臣子弟是比较欣赏的,甚至对其背后的家族,也另眼相看。
他根本没想到,这七八家分明在九边屯下大量田亩,用边军耕作,一年进项不知凡几,今岁回京前,居然都卖了。
而眼下竟还未在京城周边大量买地……
只为了不招摇!
就这六个字,便将多少世勋高门都比了下去。
“董兄,以你们几家积累下的家业,便是不入这股,一样富贵。又何必来掺和这趟浑水?”
贾蔷看着面如重枣,酒意未消的董川问道。
董川反应了片刻后,缓缓道:“宁侯当面,不说虚言。我们几家虽在九边执掌大权多年,可也远离神京中枢太久。莫说别家,就是元平功臣在京诸家,都疏离我们。所以,我们几家确实需要这个机会,尽快重返中枢。”
贾蔷侧目相看,道:“这样大的事,你们几个做得了主?”
董川笑道:“来时自然禀明过家大人,这一点宁侯尽可放心就是。”
陈然依旧是一脸不羁的模样,不过如今他对贾蔷算是服的有些彻底,打不赢已经够丢脸了,没想到连拼酒都拼不赢,他笑道:“说起来,还托了宁侯的福。几家大人回京后一看,如今的小辈都这样厉害。他们一合计,得,也该磨砺磨砺我们了,这才放了权……”
贾蔷哈哈笑道:“不是见京城的小辈这样厉害,是见开国一脉贾家的小辈这样厉害罢?不过也好,都是十八九二十出头的人了,没必要总托庇于父祖之下。如今开国一脉的部分子弟,也都支撑起来了……”
张泰撇嘴道:“宁侯可拉倒罢!他们那叫支撑起来了?他们倒是没指望父祖,结果都指望你了!”
郭亮等也纷纷吵吵道:“就是?宁侯你为了拉扯他们,费了多大的心思!便是对儿子也不为过罢?”
贾蔷笑道:“绝没有的事,就算帮衬一二,那也是因为底子太薄。于我看来?其实不愿分甚么开国一脉、元平一脉。自己窝里斗有几个意思?现在西洋那边几个国家?开着无敌舰队,用火炮和火器?全世界四处征战殖民,烧杀抢掠!别说他们的公爵侯爵,就是一个子爵一个男爵?都能在一方大陆上占据一国之地,为所欲为!和那些人竞争作战,才算是真正的好男儿伟丈夫!”
众人闻言忽然冷场?董川素来沉稳,这会儿也挠了挠头道:“宁侯?海外都是蛮夷之地?人怕是都未开化……再者?外面都是瘴气,虎狼蛇虫遍地,那有甚么意趣……”
贾蔷冷笑道:“蛮夷之地?人未开化?那本侯问尔等,为何人家的火器那么犀利?大燕的火器营还在用火绳枪?刮风下雨下雪泛点潮都用不得?可西洋那些番鬼,却能无视这些,火器射的比弩箭还远,还锋利!人家那火炮放在船上,一排火炮齐射,任你重骑兵、轻骑兵,都要化为齑粉,甚么坚固的城墙能挡得住?还说人家蛮夷?人家造出的海船,能横行万里!征战全天下,抢了黄金白银珠宝回家,把别国的子民,当牲畜一样关在笼子里,训练成奴隶。
论气力,本侯虽当不起天下第一,也当得起无双猛将了罢?可我从不敢自大轻狂!因为我知道,世道变了!刀剑用的再好,弓箭射的再准,武功再高,抵挡得住火器么?抵挡得住火炮?
军人,一定要懂得居安思危!那些西洋番鬼,将全世界大半都占了去,已经将船开到大燕隔壁了……你们长辈这一代,或许还不用考虑太多,一时半会儿,那些人未必敢打进来。可要是咱们这一代也不去想,我以祖宗的荣耀保证,将来一定会后悔!”
董川闻言,脸上的醉意消散不少,看着贾蔷道:“宁侯,若果真如此,为何不上书朝廷?”
贾蔷摇头道:“眼下朝廷当头大事是新政,这些事我也已经同皇上说过。皇上将信将疑,我就建议皇上,将绣衣卫派出去,出洋,去西洋切实的看看是真是假!如今绣衣卫三大千户,十二位百户,悉数出动!你们等着,最多二年光景,必能带回来让你们心服口服的证言来。
董川,你们几个和姜林那伙子不同,他们打小生在京里,满脑子都是占据军中话语权,打压开国一脉,排挤不听他们话的元平功臣……除此之外,于他们而言再无大事,他们已经算是废了。但你们要放眼去外面,要开阔胸怀和眼界,心中不仅要有大燕的江河山脉,更要有寰宇之志。哪怕不说西洋番鬼,厄罗斯那些罗刹鬼你们总知道罢?他们现在的火器,也已经不畏风雨了……”
董川几个脸色都十分凝重起来,只是思量稍许后,董川还是叹息一声,道:“此事,即便我们当真认真去对待,眼下也做不了甚么。宁侯,我们虽和姜林不大相合,非一路人,但我实话实说,现在终究也要如他们一般,先要在军中寻到自己的位置……”
贾蔷笑道:“我又没说现在让你们和西洋番鬼们拼命,只是提醒你们一声,不要只将眼界局限在大燕,不要和姜家人那样,只想着在军中一家独尊,然后躺在那里用权术,拉起一波打压一波,再拉新人打压旧人,到头来,就姜家稳坐钓鱼台,全然不管是否会削弱军队战力,更不用提在意甚么外敌。你们这几个,将来早晚是要掌权的,到时不要忘记我今日之言就是。
需知,我大燕国土虽广,却无一寸多余可弃之地。”
董川一行人彼此看了看后,点点头,董川起身拱手道:“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宁侯今日提点。大燕虽广,无一寸可失之地。宁侯,受教了!
时候不早了,我们就先告辞了。今日叨扰了一天,下一回,我们弟兄请东道还席时,还请宁侯务必赏脸!”
贾蔷闻言哈哈大笑道:“那肯定不会错过!”
贾蔷送一行人往外行,自角门而出,刚出去,人还未送走,结果就看到赵国公府的车轿行驶而来。
姜平、姜林骑在马上,护卫着赵国公得宫中御赐的马车。
权贵圈子里,不认得这马车的人,几乎没有……
至跟前,二人下马,看到贾蔷站在门楼下侧眸看着二人,如同看要饭的上门,两人脸色都有些不大好看起来。
除了此地,去谁家这会儿不得赶紧上前问候,大开中门?
董川几人也是满心无奈,只恨没早走一会儿,这会儿却走不得了。
七八人上前,朝着马车中见礼问候。
马车门打开,姜平、姜林忙上前,将老的不成人形,但精神头居然还不错的姜铎搀扶下车。
姜铎下车站稳后,瘪了瘪没牙的嘴,遥遥看向贾蔷,哼了声,道:“便是贾代善、贾代化活着,今儿也该迎老夫进去坐坐,吃杯茶罢?”
贾蔷双手环抱而立,摇了摇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姜铎抽了抽嘴角,先瞪住暴怒的次子姜平和幼孙姜林,然后看着贾蔷道:“老夫听闻,你宣扬要与元平功臣消弭仇恨,还说都是大燕军中力量,又没生死之恨,结果却成了世仇,你建那劳什子会馆,便是为了解决此事。如今老夫亲自登门,你居然不让进?看来,你也只是口舌花花夸夸其谈之辈。莫非只是想拉拢一批元平功臣,另起炉灶?”
贾蔷气笑道:“论动脑筋算心计,我还是比不过老公爷。但我贾蔷到底如何作为,天下人皆知,老国公如何做派,天下人也知。所以,我就不逞口舌之利了。”
姜铎闻言,佝偻的腰身都渐渐站直了些,直视贾蔷道:“贾蔷,不要辜负老人家的一番好心。老夫并非怕你和林如海,只是觉得,两家并无甚么深仇大恨,没必要结敌放对。老夫料想,你办这些事,多半还是为了帮林如海一把。你以为,没有老夫开口,你在元平功臣内能平趟的开?你大可用对付宗室的手段试试,能不能拿得住那些带兵大将。”
贾蔷闻言,眯了眯眼,忽地展颜一笑,拱手道:“老国公,想进来讨一杯茶吃就直说,非得东拉西扯说那么多,听的我都糊涂了。既然路过,怎么也得进门吃一盏凉茶才是……请进。”
姜林:“……”
董川:“……”
陈然:“……”
一众人大感无语,姜铎却呵呵笑道:“不错不错,比老夫那些龟儿猪孙强得多!唉,老子一辈子英雄,怎么就生不出你这样的儿孙?”
贾蔷呵呵笑道:“老公爷说笑了……”
正当董川等人以为贾蔷会继续“怂”下去,甚至会夸夸姜家子弟,陈然的眼睛都吊了起来,睥睨鄙视着贾蔷,却听贾蔷道:“老公爷生不出这样的儿孙,可以认个这样的爹嘛。”
“噗!”
陈然一个激动下,胃里涌出一股糟酒,喷了出来,随后拼命咳嗽起来。
姜铎这才又仔细审视了贾蔷一番后,哈哈大笑道:“走走走,里面说话……董家小子,你们也陪老头子进去坐坐。老子最喜欢和年轻人一道说话,感觉着和你们多说说话,能再多活几年。”
这话登时堵住了董川等想要告辞的借口,不然就是不想让姜铎这老怪物再多活几年……
尽管董家、陈家、张家、郭家等,都是手握实权的方面大将,但在京里,仍是姜家为王!
或许董家等如今把持着大半十二团营主将位置,但实际上,十二团营的副将、参将、游击、都司乃至再往下的守备和千总,都可能听命于姜家。
架空董家、陈家等在边关打熬了几十年,初回至京的“新人”,对姜家来说,只是想不想做的事。
所以,即便眼下姜家明面上只占着一座西山锐健营,但即便是天子,仍将赵国公奉为第一宣力武臣!
这会儿姜铎开了口,哪有董川等人还口的余地?
他们可不是贾蔷,有圣眷、林如海和开国一脉扛鼎之人的身份在,勉强能在老头儿跟前顶两句……
一行人重回宁安堂,一进门儿,姜铎就“哎哟”了声,老眼第一时间盯住墙边的一排暖气片,道:“老夫早闻贾家出了个好顽意儿,最便宜老夫这样的老人家了。一直等着贾小子来送,可就等不着。打发姜林这个憨货来要,你们俩居然合不拢……啧啧,小家子气!”
贾蔷哈哈笑道:“老公爷这可冤枉我了,可不是我小气在先。我酷爱骑马,宫里皇后娘娘知道了,还特意送了我一匹照夜玉狮子!后来得知老公爷有一匹绝影宝驹,就想借过来骑上七八年,没想到姜林小气巴拉的不肯借。我这人素来恩怨分明,他不大方,那我也不能做冤大头不是?”
姜铎闻言,笑声和猫头鹰似的,连连点头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说罢,自己在主位上落座后,却不再说此事,毕竟一匹绝影价值何止万金,他他么失心疯了,也不能做这样亏本的买卖,便不再看贾蔷,转头问董川道:“董小子,内务府钱庄的股,买到了?”
董川闻言苦笑,看了看贾蔷后,终究不敢对姜铎扯谎,只能点头道:“买到了。”
姜铎又问:“买了多少股?一股多少银子?”
董川干笑道:“买了两股,一股……”
贾蔷截断道:“一股五万两。”
董川、陈然等人纷纷眼观鼻、鼻观口的做好,心里却是恨不能立刻变成透明人,消失无踪。
这要是果真将股卖到五万两一份,回过头来姜铎未必能捏死贾蔷,但多半会把他们几个的屎给刨出来……
……
第六百九十一章 要成精的姜家老鬼
姜铎闻言,笑的像只老夜枭,道:“若不是老夫还没老糊涂,差点就上了你这小狐狸的当了!你还真敢要!”
贾蔷摇头道:“主要还是免得老公爷作难,买这钱庄股,有一先决条件,姜家无论如何都难做到,所以我也免张这口,让老公爷面上过不去。”
姜铎老眼盯着贾蔷,缓缓道:“你小子莫要与老夫设埋伏,老夫用这些名堂时,你老子都还未出生呢……董家小子他们都得的了,我姜家得不了?”
贾蔷笑了笑,道:“既然老公爷诚心诚意的发问了,那我也就如实说了。这内务府钱庄,是一个能生银子的聚宝盆。一分股,三年后一年生银三千两,五年生银五千两。这些都是可以担保的,可以白纸黑字落契。
其实说句狂妄的话,内务府让我放手施为,怕用不了十年,一分股一年能生一万两都有可能。但是,为了防止各位将这些银子都拿去买地,造成严重的土地兼并,所以想买钱庄股,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留地不留股,留股不留地!当然,一家千儿八百的祭田还是可以有的,但多出一亩地,那就很抱歉了,真不够资格买,买了也会被剥夺。”
听闻此言,在姜家掌管世务的次子姜平最先受不了了,咬牙道:“贾蔷你算老几,居然让我们卖田庄?那田亩从来是立家之本,没了田地就没了根本!就算你那钱庄能赚再多银子又如何,我们还能指着你吃饭?”
贾蔷听闻此言却也未恼,只是善意提醒了句:“姜家能问我算老几的人有,但目前应该只有老公爷?他可以算一个?你却还差的远。我也不口出恶言来嘲讽你这样的了?着实没甚么意思,你也实在不够格。”
姜平闻言暴怒,只觉得他堂堂赵国公府二爷的脸被羞辱的体无完肤,张口就想再骂回去,却被姜铎敲了一拐,冷笑道:“这小子在金銮殿上敢和老子放对,当初在太上皇跟前进了一罗圈话?韩彬他们都被撵出京去,回来后人家居然也没报仇……你做得到这些,再让人高看你一眼?做不到就闭嘴。”
训斥完儿子后,姜铎却问了同样的问题:“总不能老子以后指着你吃饭罢?”
贾蔷笑道:“老公爷?内务府钱庄是天家的,总庄主可能是皇后娘娘,有贤名满天下的皇后娘娘作保?便是皇上也答应了?往后会遵守钱庄规则。区区小子,自然更不在话下。老公爷?这钱庄不是我的?也不是朝廷的?是天家的!!甚至即便是天家,也不会随意改动钱庄规则。
所以你不是指着我吃饭,往深里说都不是指着天家吃饭?你姜家是指着内务府钱庄的规矩吃饭。制定好规矩后,谁都不能触碰违反,包括我在内。
这一点,需要每一个持股人共同监督,因为这是大家的饭碗!只要做到这点,姜家就不是指着我吃饭,而是指着你们自己。”
姜铎闻言,思索了半天后,突然问道:“贾小子,朝廷新政,怕不只是清查田亩,丈量丈量就作罢吧?若只是如此,你小子绝不会做到这一步。可老子实在想不出,那些球攮的酸秀才,到底想做甚么,总不能要翻天,把天下的地都收回去?”
贾蔷见姜铎一双老眼直勾勾的盯着他,打了个哈哈笑道:“这等事你老直接去问皇上不就是了?且我还是劝你老别惦记这点钱庄股了,一股五万两,何必呢。”
姜铎嘿嘿笑了笑,道:“你这小猢狲,还给老夫顽起激将法了?”
说着,又陡然转头看向董川,问道:“董小子,你老子董辅答应不买地了?”
董川苦笑道:“老公爷,我们家原先倒是想买,只是每回去买地,总被人插一手。买了几个月,竟没买中一处好地,只能作罢……”
姜铎闻言,脸色难看起来,骂道:“必是那起子没面皮的下作畜生,一个个就会窝里斗,让外人得利,若不是这般,你们怕也没这么容易上这小子的当……董小子,还买不买地,老夫现在亲自乘车和你一道去买,先前看好的地,想买哪块就买哪块,让人买了去,老夫也要人把地让出来!老子倒要看看,还有哪个下流种子敢捣鬼!”
董川先谢过后,又道:“如今买了钱庄股,就不买地了。不过小子回家后,一定将老公爷的好意告诉家父。”
姜铎闻言嘿嘿笑了笑,道:“也是,如今你老子手里掌着几千人,随便吃点空饷也够嚼用的了。”
董家在九边经营几十年,很有底子,怎么着也能吃喝三年。三年后正好分红,两分股一年六千两,顶十几个大庄子的收益了。
更何况,哪个大将不喝兵血……
说完也不给董川解释的机会,又对贾蔷道:“一分股三年后分三千两银子?唔,先给老夫来二十分股,赵国公府家业有些大,嚼用多费些,卖了地,不能没有进项。”
此言一出,最震惊的便是姜铎次子姜平,他激动道:“老爷,没了地就没了根本,可不能上当受小人蛊惑啊!”
姜铎破口骂道:“放你娘的屁!你懂个卵子的根本!下作东西,给老子滚,滚出去等着。”
人前一通大骂,将姜平骂的灰溜溜离开后,又看了眼董川等人,见一个个也都是惊骇莫名,不由得意笑了起来。
元平功臣大都是穷鬼,但姜家不同,姜家是元平功臣里最富的一家。
而姜家的财富,多集聚在土地上,只他一家,怕是拥田数十万亩!
姜家能将这些田地都卖了?怎么可能?
贾蔷眯了眯眼,看着姜铎道:“老公爷,二十分股,你老想都不要想!我和董世兄他们这样要好,也不过最多卖两分股。便是宗室亲王府,最多也只两分股。二十分股,我他娘的都给你老奔波操劳去了,你老人家想的也忒美了些!”
姜铎又是一阵夜枭笑,比了比两根枯瘦的手指,道:“就二十分股,一分不能少!办妥了,勋贵其他家里,老子亲自给你和林如海去跑腿,一家一家的劝。谁家敢不卖地,谁家再多买一分地,老子拿拐敲折他的狗腿!你为老夫奔波,老夫也为你奔波,岂不正好?
啧啧啧,林如海教了个好弟子,招了个好女婿啊!历朝历代变法,宗室权贵从来都是最难啃的骨头,让你一个连影儿都没见着的内务府钱庄给摆平了。旁人看来,何等荒唐?你小子莫要不知足!”
董川等人无不为这个条件所心动,觉着换作他们是贾蔷,毫无疑问会答应,然而贾蔷依旧摇了摇头,坚决拒绝道:“最多两分股,老公爷,明人不说暗话,二十分股你姜家吃不下。往后的分红太多了,多到你们姜家不敢吃。何苦来哉?”
姜铎闻言,直直打量了贾蔷片刻,贾蔷丝毫不退让的与其对视着,好一会儿后,姜铎又笑了,点头道:“看来,这个内务府钱庄真是个好东西,老子许下这么大的承诺,你都不退让。不过,你不退让没关系,老夫这就进宫,问问皇上……还有总庄主皇后娘娘,看看老夫有没有这个薄面喽!姜林,走,进宫!!”
……
姜家人离去后,董川一行人也纷纷告辞离去,要尽快将这个消息放出去。
毫无疑问,赵国公宁肯抛却数十万亩良田,也要换内务府钱庄股份的信儿一旦传出去后,内务府钱庄立刻就会变成炙手可热的存在,不知会吸引多少人的关注和觊觎。
好在,他们已经得手了,取得了先机。
董川等人丝毫不怀疑,若非这钱庄股不可交易转换,若非要交易,只能与钱庄交易,那么他们手里的钱庄股,用不了多久就会暴涨到一个惊人的地步,转手就能发大财。
一群外客走后,贾蔷独自一人坐在宁安堂,静静的思考着今日事。
董家、陈家、张家等元平功臣,能有这个成色,已经出乎他所料。
不过想来也是,在大燕这样的勋贵传承体制内,能够屹立多年不倒,还能延续富贵的权贵,又怎么可能是废物点心?
只是董家、陈家、张家等决定买钱庄股,未必是真的看重他,而是为了融入中枢核心,正如他们所言,几家离开京畿中枢太久,已经融入不进来了……
譬如一些都中元平功臣,因嫉恨他们回京后夺了十二团营大位,而故意打压他们,让他们有钱都难买地……
还有甚么,能比同天家一起成为东家,共守一份世代相传的事业,更利于融入核心的?
核心不是那些元平功臣,而是天家!
这才是他们下定决心,舍地入股的最大原因!
只是更让贾蔷吃惊的,则是姜铎这个老狐狸。
这样的年纪了,还能有这样清醒的头脑、眼光、智慧和魄力,实在可怖!
那样大的家业,说抛手就抛手,还是几千年来都认为是家族安身立命根本的土地。
他一点都不怀疑,宫里隆安帝会答应姜铎的要求,二十分又不是两成,用姜铎的话来说,以这么个还没影儿的内务府钱庄,换取新政最难啃的骨头妥协,听起来简直便宜到荒唐的事,傻子才会不答应!
然而,姜铎就是做了傻子都不会干的事!
这年老成精的老鬼,自然不是对贾蔷有无穷的信任,以为必能发大财。
到了他这个地步,银子的确也重要,但远没有家族的政治利益更重要。
只为了银子,他会去主动说服其他元平功臣,交出土地?!
这老鬼,应该嗅到了不同的气味……
姜铎多半猜到抗拒新法的人必能难得好结果,所以这才有意在向天家示好!
他一辈子都在见风使舵,并且每每都能从危机中逃离,甚至还能因此得利。
这种天赋让人羡慕……
用田庄来换钱庄股,这么好的招牌,完美的避免卷入景初旧臣和新党之间的斗争中,远离朝堂风波。
虽然眼下的确还看不到大风波起,可这老鬼却是预见到了将来的大风暴,因此才早早的转向,提前上了岸!
想一想,前世摊丁入亩士绅一体纳粮当差,可不就杀的人头滚滚?
贾蔷觉得,有些事,他的确需要向这老鬼去学……
只这份求生本领,就超出他十倍不止!
而且,他必须要冷静的认知清楚,无论是董家、陈家还是姜家,愿意买入钱庄股的根本动力,其实和银子无关,而是对朝廷政局的一种判断,是基于他们自身的政治利益。
他若自以为是,洋洋自得,被表面的成功迷住了眼,那就要成为别人眼中的小丑了……
而且,就算这几家答应了不再光明正大的买地,背后也一定会暗中买地。
包括董家他们,无非是换个地契主人罢了。
甚至,他们还会做一些左手倒换右手的把戏。
到头来,甚么都没损失,反倒得了内务府钱庄的股,每年吃息不说,还能和天家近一步捆绑在一起。
以这些人的桀骜精明,又怎会听命一小儿的摆布?
当然,他们还不知道新政到底要走到哪一步……
三年后,如果内务府钱庄做不到大笔分润股息,那么摊丁入亩这一政策所遭遇到的阻力,绝不会少了宗室和勋贵的这一份。
所以到底能不能对林如海有帮助,就看这钱庄办的如何了……
如果这个内务府钱庄没办出声色来,那么贾蔷沦为笑柄不说,如今舍去土地的人,还会光明正大的再去买地。
大功成大过。
至于钱庄能办的如何,贾蔷倒是一点都不担忧。
至少三五年内,想大笔盈利根本不成问题。
哪怕就将西山得煤拿出来卖,大量的卖,短时间内都足以支撑起一个钱庄来。
再加上,往海外进行贸易探索,近乎独家的贸易,盈利当然也不会成问题。
这方面,贾蔷毫无担忧。
只是,姜家既然是为了投机站队,再让他占去二十分股,岂不是让他家赚大了?
想了想,贾蔷觉得不能这样容易让姜家得了利去,他决定进宫,和隆安帝说个明白。
……
第六百九十二章 宁侯慢走,娘娘有请!
大明宫,养心殿。
东暖阁内,隆安帝震惊的看着前来讨人情的姜铎……
便是素来能做到木头人的戴权,此刻也满脸惊骇。
事有反常必有妖啊!!
姜铎帮他们释疑:“皇上啊,老臣已经垂垂老矣,甚么时候躺下睡着了,都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姜家儿孙无一可堪用者,纵有皇上照看着,可奈何他们志大才疏,没多少能为,偏自大轻狂的紧,又守着那么大份家业,早晚让人算计的尸骨无存。如今恰好有这么个机会,将家业换成内务府钱庄的股。
内务府是天家的产业,万世不易。又定好了规矩,这股不可买卖,定了就只认姜家一家。再加上,贾家小子其他上面稀里糊涂,胡作非为的很,只那一手赚银子的能为,少有人敢不服。老臣确信,将来内务府钱庄的红利,不会比地里刨食少。所以,也想沾沾皇上的光,让贾家小子替老臣也赚些棺材银子……”
这话,倒是有几分信服力。
关键是,姜家儿孙里,至今的确没看到甚么能比肩姜铎的人物。
能喊出姜家军的蠢货倒有不少……
隆安帝倒也非一定要将姜家斩尽杀绝,姜铎表现出了足够的智慧,不断的将姜家占据的军中要紧位置让出来,一点点让隆安帝安插心腹,就凭这点,继续下去,熬到姜铎老死,姜家也就不足为虑了,何须诛族?
如今再听姜铎有这种自知之明,心中愈发大悦。
古往今来,洗刷朝中权臣,哪一回不是杀的人头滚滚?
偏他隆安大帝在位时,能兵不血刃的解决姜家,解决荆朝云!
千古之后,谁敢说他是暴虐之君?
隆安帝心情很好,面色也和悦,道:“老国公既然有此念想,朕自当成全。且老国公身子还康健,必能成为我大燕第一人瑞。即便之后的事,也有朕在。朕不在了,也会交代后继之君,让他们善待姜家,要记得姜家的功绩!”
姜铎闻言?感动的眼泪都流下来了?跪地磕头谢恩,隆安帝忙让戴权仔细搀扶起来让座。
姜铎坐下后,叹息一声道:“老臣自然感激皇上的宽厚,只是方才去了贾家,贾家那小子,死活不肯卖给老臣钱庄股。他原说只有一个要求?留地不留股,留股不留地。老臣思量稍许?就点头应下了。并保证?只要他肯卖?老臣非但将家里的地清理利落?还帮他跑腿儿?说服其他元平功臣也一道卖地。历朝历代?权贵土地兼并?都是朝廷的心腹之患,顽疾难医。如今皇上雄才大略,想解决这一困厄?老臣世受皇恩?出一把子力?又有何不可?谁知道?那小子死活不肯卖……”
隆安帝闻言,面色先是大为动容,随即就难看起来,沉声道:“那混帐东西,为何不肯卖?这内务府钱庄是他的?”
姜铎惭愧道:“也是老臣太贪心了些,想着家里人口繁多,将地都卖了后,想多要些钱庄股,好养活那一屋子废物儿孙……”
隆安帝闻言,眉尖轻轻一挑,问道:“老国公想要多少?”
姜铎伸出两根手指,道:“不多,二十分!”
隆安帝心中松了口气,刚见那两根手指,还以为想要两成,结果只要二十分……
随即愈怒,沉声道:“贾蔷因何不应?”
姜铎老脸苦笑成苦瓜,摇头道:“他嫌老臣太贪婪,只肯给二分。只是二分股,一岁即便分红六千两,老臣家人口繁多,应酬往来也多,怕是不够用呐。”
隆安帝黑着脸,心中将贾蔷骂个半死,对戴权道:“去,叫贾蔷来!这个混帐,一天到晚只认银子!”
话音刚落,戴权还未应,就见一内侍进来通秉:“皇上,宁侯贾蔷殿外求见。”
“宣!”
……
“贾蔷,你来做甚么?”
“皇上,兼听则明偏信则暗,臣料赵国公必定会进宫说臣坏话,所以臣就赶紧进宫来自辩!”
养心殿内,隆安帝与贾蔷的对话直白鲜明。
隆安帝气笑道:“你一个黄口孺子,有甚么值得老国公说你坏话的?”
贾蔷摇头道:“皇上,内务府执掌天家日膳、衣着、库贮、礼仪、土木、皇庄、皇店、畜牧、内卫扈从、山泽采捕……甚至还把持盐政、分收榷关、收受贡品!
皇上,哪怕不算臣新开的财路,就只将这些弄稳妥了,何止日进斗金?!
更何况臣还要广开财源,三年三千两,五年五千两,这只是最保守的预算。臣若自信点,这数字翻上几番,一点问题都没有!
到时候,姜家二十分股,一年光分红就大几十万两,甚至有朝一日突破百万两都不稀奇。
彼时,这股就是种祸之本!!
赵国公以……人之心,度臣君子之腹,只以为臣小气……这内务府钱庄又不是臣的,臣倒乐意赶紧把赵国公摆平了,还能顺带摆平那么多元平功臣。
可臣素来慈悲为怀……”
“得得得得!你与朕胡扯甚么臊?”
隆安帝面色古怪骂道:“二十分就百万两进项,一成就是五百万两,一个内务府钱庄,一年进项五千万两,比国库还多一千万,你怕不是疯了?”
贾蔷“啧”了声,道:“皇上,国库的税银,都是收的地租,都是从土地里刨出来的,能有多少?无农不稳,无商不富。农只是为了稳,而不是为了富!皇上,这世上家资千万的巨富,不是没有啊!以内务府之利,更有开采天下矿窑之便,还有出海之权,最多十年,臣赚不回这么多银子,甘愿领罪!”
隆安帝有些头晕,他当然不会尽信贾蔷,但也不能尽不信。
毕竟,贾蔷从一穷二白逃出宁府,到今日家资巨万,才用了多久时间?
小财神之名,善财金童之称,并非空穴来风。
哪怕没有五千万两之巨,只一千万两,那也是了不得的惊人数字。
做天子的,手里有了钱,就能封赏官员,就能厚赐武将,就能仁厚的对待宗亲……
如此一来,就能上下一心,就不虞会有不臣之贼,还能博得千古圣君之名。
不过眼下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天家再有钱,也不能解决土地兼并,不能化解民间疾苦。
不推行新政,终究难挡崩坏大势。
所以,这根本不是银子的问题。
莫说一千万两,便是五千万两,也养不起那么多失地百姓的生计,怎能本末倒置?
念及此,隆安帝沉声道:“大言不惭!且不说你赚不得那么多银子,天下总共才有多少银子?都让你赚尽了,百姓何往?再者,你就算赚得那么多钱,朕也愿意分给老国公些花用。赵国公自世祖朝起,便于国有殊勋!三朝元老至今,有扶邦定国匡扶社稷之功,花些银钱,用得着你来危言耸听?废话少说,就按老国公之意来办!”
贾蔷满脸郁闷,瓮声道:“这内务府钱庄总庄主是皇后娘娘,臣还要问问皇后娘娘的意见……”
姜铎都惊的睁了睁眼,隆安帝自然是气急反笑,对姜铎道:“老国公瞧瞧,如今朝野内外有那么一起子小人,整日里在私下里造谣朕刻薄寡恩,清洗先帝臣子。如今这么个先帝钦赐的太上皇良臣却在这里,说朕说的不算,要去请教朕的皇后!朕也不知道,朕到底还要怎么厚待臣子?莫非都惯成这等无法无天的混帐,才算是宽仁之君?”
姜铎笑道:“皇上对臣子之仁厚,古今少有了。不止对贾蔷,对窦现那样的诤臣,也是如此。外面那起子小人,只因他们是贪官污吏,是庸碌之官,被京察考了下去,自然满腹牢骚。”
隆安帝叹息一声,道:“冗官啊,朝廷心腹之患也!”叹罢,又让戴权打发人去请皇后。
姜铎有些动容道:“果真请来?”
隆安帝看着贾蔷冷笑道:“不请来,这混帐会死心?还不定要出甚么幺蛾子!既然他封了皇后为内务府钱庄的总庄主,还要定规矩,那朕就依他!朕对这混帐算是百依百顺了,若是还弄不好内务府,你大可看看,朕放不放过你和李暄!”
贾蔷闷声道:“内务府办不办得好,皇上拭目以待便是。只是果真卖赵国公二十分股,才不过得银一百万两。过几年他一年都不知道要收回多少红利,臣岂不是在资敌?”
隆安帝气的笑骂道:“胡吣甚么?老国公不比其他,就以宗室例给,一分股一万两,哪来的一百万两?”
姜铎闻言,开心的点头笑道:“虽皇上仁德,老臣却也不敢不知进退。五万两一股给不起,二万两一股还是给得起的。再者,也小瞧宁侯治财之能了。二十分确实多了,十分罢,十分足够了!至于贾蔷说的资敌……贾蔷,老夫和你贾家,可从来都不是敌人呐。”
贾蔷眼睛瞟了这老鬼一眼,冷笑一声道:“我前儿才遇到伏杀,贼人用的就是军中强弩!上一任绣衣卫指挥使魏永,现在还半废着,也是被军方伏杀。你老可真有意思,还说不是敌人?”
“贾蔷!!”
隆安帝这回真变了面色,厉声斥道:“你再敢放肆,果真当朕罚不得你?”
姜铎先躬身谢过隆安帝后,又道:“皇上,且容老臣自辩几句……”
隆安帝沉声道:“老国公有甚么好自辩的?那些事若是老国公所为,朕现在还坐得稳宫中大位?朕就是对这一个二个太宽容,才让他们愈发放肆!”
姜铎摇头道:“皇上,其实也不怪贾蔷如此作想,好一阵子,外面都说大燕百万大军是姜家军,老臣一直没理会,本以为谣言止于智者,后来发现连姜家都有那么一起子蠢货这般说,臣若不说明白,贾蔷怕是要误会愈深。”
隆安帝缓缓颔首,道:“既然如此,老国公就教教他,甚么是公正罢!”
这时,尹后从殿外进来,含笑而入。
不过未等她见礼,就见隆安帝沉着脸摆手,道:“皇后先过来,不必理会那混帐。先等老国公教训完再说其他。”
姜铎躬身问礼罢,倒也不像窦现那样恶劣,非将皇后赶回后宫不可,他同贾蔷道:“贾蔷,老夫不否认,姜家在军中有一些势力,也有一些旧部。但你若是以为,大燕百万大军所有的将军,都是老夫的门生,那你就太小瞧太上皇了。论起帝王心术,便是将古今明君都排在一起,先帝也能排进前五!他老人家,会让军中力量失衡到这个地步?让我姜家一家独大独掌太阿?
旁的不说,今岁从九边回来的那几家,对姜家从来都是态度平平,这一点,不用老夫多说,你应该也清楚。
除此之外,宋国公、莱国公、卫国公,还有他们的故旧,哪一个不恨老夫入骨?!”
贾蔷冷笑一声,道:“老公爷莫要避重就轻,董家、陈家、张家他们虽回京来,执掌十二团营,可营副将、参将、都司、守备这些,不都还是你老的人?你老一声令下,军中谁敢不从?”
“屁话!”
姜铎笑骂道:“便是你贾家先祖复生,宁荣二公……算上贾代善,三位国公都活过来,也做不到这一步,更遑论老夫?再者,老夫那点清名,都让你指使满城市井泼妇给污蔑糟践尽了。
如今的兵将,早非老夫当年在军中时候的那一批了,更换了多少茬儿新兵新将了。
老夫若能提拔他们,能给他们好处,他们或许还会听老夫的。
可如今姜家不理兵部事,无法给他们带来好处,他们又不傻,怎会为姜家卖命?
你啊,怪道都说你在银钱一道得天独厚,可其他方面平平……”
说罢,姜铎同隆安帝道:“皇上,军方大体上,老臣还能平稳一二。但如今军中各方势力越来越杂,好些人已经不大听老臣使唤了。皇上还要尽早选出一个,能将军中骄兵悍将压服得住的人来才行。”
隆安帝沉声问道:“老国公家里,可有这样的人?朕还望老国公助朕!”
姜铎摇头叹息道:“非老臣不敢任事,只臣家四子,多为平庸昏聩之辈,德难配位。做方面之将,或许勉强可用。但坐镇军机,可是能统帅六军,替皇上震慑百万大军不敢乱者,老臣族中无一人可用。且,老臣目前也还未发现,有这样的年轻人……太平盛世,原就容易绝名将种子。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眼见姜铎眼皮都快睁不开,隆安帝忙要打发内侍送回家,姜铎却强撑着,问尹皇后道:“娘娘,老臣厚颜,想买十分钱庄股,不知可行不可行?”
尹后忙笑道:“贾蔷儿戏之言,本宫这总庄主实在让人取笑,老公爷莫要当真。只要皇上点了头,自然是可行的。”
姜铎这才放下心来,斜眼觑视了贾蔷一眼,随后才在内侍搀扶下,用软轿抬出了宫,送回国公府修养。
姜铎离开后,隆安帝看着贾蔷,目光不善。
贾蔷抬头看了眼后,想了想道:“皇上,您亏大了……”
隆安帝气笑道:“还敢胡扯!滚滚滚!看在你又立一大功的份上,朕就不怪罪你今日之混帐了,功过相抵!快离了朕这地!”
贾蔷闻言,再不多言,与隆安帝、尹后跪安后,出了养心殿。
只是未等他出皇城,就听到背后传来招呼声:
“宁侯慢走!”
“宁侯慢走!”
回头看去,就见凤藻宫总管太监牧笛跑在后面,见终于喊住了贾蔷,才大喘息道:“宁侯慢走,娘娘有请!”
……
PS:春雨公公加更……
第六百九十三章 尹后:贾蔷快住口!
凤藻宫,偏殿。
西暖阁内。
贾蔷随牧笛进来时,尹后正与元春说话。
见其进来,不见一丝瑕疵绝美容貌上浮现出一抹嗔意,一双明媚成熟的美眸中亦蕴着笑意,啐道:“都是这混帐,今日让本宫出了好大的丑!贾蔷,你该当何罪?”
贾蔷见礼道:“娘娘,臣何罪之有?”
尹后咬牙道:“还敢嘴硬?你是准备也用你这三寸不烂之舌,说那套歪理邪说,将本宫说伏?”
贾蔷摇头道:“臣所言皆是正经道理啊,这内务府钱庄的银子,将来怕是比户部国库还多,没有娘娘这样的公道人把关,臣怕到时候是个人都想来吃一口。这内务府钱庄,是臣为了报答皇上、娘娘对臣的优容厚待和隆恩,费尽心力所办。若非如此,臣自己名下也有商号,自己来赚这些银子不就好了?如今却把股卖给姜家那么多,姜家凭白得利……”
尹后闻言,眉尖轻轻一扬,提醒道:“贾蔷,不要只算金银钱财上的得失。你自己也说了,皇上和本宫素来宠眷于你。天家优隆宠爱你,原不是为了你赚钱的能为,是不是?”
贾蔷点了点头,当初隆安帝之所以善待他,是因为对林如海爱屋及乌罢。
不过后来,他屡屡立功,对权势表现的无欲无求,和差不多性子的五皇子李暄又成为至交好友,再加上尹后垂青,许以娘家嫡亲侄女儿,种种因素叠合,这才让他成了朝野瞩目的御前红人。
尹后见他应下,便温声笑道:“你能在绣衣卫出了变故时来任这指挥使,可见是有担当的。操持内务府之事,更说明你是个有孝心的好孩子。皇上和本宫都为你能如此,感到高兴。
虽然外面都说你和小五是荒唐惫赖的无赖浪荡子,但在皇上和本宫心里,你们都是既有孝心,也能干的好孩子。
内务府钱庄一事,算是你们俩捣鼓出来,送给皇上和本宫今岁最大的惊喜之礼!
皇上也没想到,你们弄出这样一个名堂来,竟能解决了许多军机处都颇为头疼的难题。
宗室为其一,勋臣为其二?尤其是后者!
如果花些银子,就能将这些让皇上和军机处都头疼的老大难问题解决了?对皇上和朝廷来说,都是值得的。或许你心里有些不痛快?但也要体谅皇上和你先生他们的难处。姜家虽要的多了些?可他们付出的也是最多的,足足六七十万亩田庄?那家实在是……
不过?他家人口也的确多,要养的闲人也多?多要些,也可以理解。
多要?总比不要好?你说呢?
所以不能任性置气?更不许孩子气使坏,破坏了这桩交易?你明白么?”
看着尹后说到后面越说越肃穆的目光?贾蔷恍然?原来隆安帝和尹后是担心他恣意之下,破坏了这个“买卖”?又不好硬逼着他?万一他撂挑子了更糟。
所以?就让尹后来使软的……
贾蔷扯了扯嘴角,道:“娘娘,臣又不是真是个半大孩子,这种事上岂敢乱来……臣又不是傻子!”
听出他的不满来,尹后拿凤帕掩口,同一旁唏嘘不已微笑的元春道:“瞧瞧,这还不高兴了。若不是他和五儿素来胡闹惯了,还用本宫在这说软话哄他?”
元春抿嘴浅笑,柔声劝道:“蔷儿,论圣眷之优隆,国朝上下,便是连宗室子弟都算上,也没几个能迈过你去。皇恩至此,你若不鞠躬尽瘁报效皇上和娘娘,又岂能说的过去?”
贾蔷点头道:“臣知道,也在这般做着。”
尹后目光柔和,看着他道:“你一直都在这样坐着,本宫看得明白。当初下江南时,你心里所念者,也不过是做个书坊东家。然而即便如此,你仍想着,将赚来的银钱多印些书本,散给村舍买不起书而不能读书的孩子。如今承袭显爵,这般尊贵,挣来泼天财富,却都丢进漕运里,以行利国利民之事。你虽无权势之心,也从未追求过高官重权,但你心中不是只有自己,亦是江山社稷,和天下黎庶之苦。这一点,皇上和本宫都看在眼里,因而才在一些小节上,每每宽容相待。
贾蔷,要将这样的心性保持下去。男儿不该成为一心追逐功名富贵的禄蠹,但仍该拥有囊括寰宇四海的广阔胸怀。这一点,你做的很好,本宫很喜欢。”
贾蔷脸都有些红了,讪讪道:“娘娘……臣哪有娘娘夸的那样好。不过就是凭着良心,做些自觉该做的事。天下人皆可做得,并不是臣真有那么好……”
“哎哟哟!真是难得,居然见到你脸红了!”
尹后看着贾蔷,娇声打趣道。
不过见贾蔷愈发害臊,她又止了笑声,温声道:“你到底好不好,自有本宫,还有皇上说的算。皇上和本宫也算是阅人无数,但你这样的少年郎,却是第一回见。好了,本宫的事说完了,你大姑姑还有话同你说呢。”
贾蔷闻言看向元春,元春论相貌,在佳丽无数的后宫中,只能算中平,为人嘛……也比较方正忠诚,三观极符合这个时代的主流……
元春看着这个甚至比她这个皇贵妃还得圣眷的族中子弟,微笑道:“老太太可还好?”
贾蔷点点头道:“如今好的不得了,前儿连请了两天东道。昨儿又到东府逛了圈儿,精神很好。”
元春闻言将信将疑,不过看着贾蔷的神情,也不似说谎,心里不由对贾母的心大感到钦佩,迟疑了下,又问道:“那,家里其他人也都好?”
贾蔷哈哈笑道:“好的不得了,大老爷大太太在城外庄子里修身养性,怕是能长命百岁。二老爷每日里读书写字,与一二清客闲谈作诗,逍遥自在。二太太在礼佛,也得了清静。大婶婶凡事只思量兰哥儿,如今兰哥儿在族学里颇为长进,她也就放下心来,倒有些闲余功夫,帮老太太管管家务。二婶婶和三姑姑、四姑姑还有其她许多人,都去江南了……”
听闻此言,元春还未开口,尹后就笑吟吟道:“你也真是乱弹琴!天底下女儿家岂有轻易出闺阁绣楼的?你倒好,一下子送了一船出去。”
贾蔷呵呵笑道:“娘娘,臣不敢奢望臣家的女儿家能有娘娘这等胸怀和仁德,但还是希望她们能及得上百一。所以,不仅让她们参与西斜街会馆里的一些事务处理,也让她们试着管家,这次让她们一道去江南,也好开开眼界。臣以为,一个家族的兴旺与否,和一个国家的兴盛与否也有关系。俗话说,妻闲夫少祸。皇上能有娘娘这样的千古名后为一国之母,国家自然兴盛。臣希望……”
“好了好了好了……”
尹后一张俏脸上,竟然满是红晕,她摆手笑道:“快别再说了,可了不得了,传出去只言片语,本宫那点贤名,也要被你败尽了。罪名只有一个,亲近佞幸小贼!”
元春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嗔道:“蔷儿,你夸起人来,实在是……”
贾蔷莫名的左看看,右看看,问道:“臣……夸人了么?”
尹后一边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一边挥了挥凤帕,道:“罢罢,你快去罢,天色也晚了,再迟就要留你在宫里过夜了……可还想再去给陛下扫一宿皇庭?”
贾蔷干笑了声,道:“还是下一回,等恪和郡王再犯了事,臣再帮他罢。”
尹后哈哈笑了起来,指着贾蔷道:“你呀,也不是老实的!”
贾蔷领罪告退,不过刚一条腿迈出门槛,就听身后又传来尹后的声音:“得闲了,还是要去朱朝街那边看看。等翻了年,纳吉之后,就不许见了哦。”
贾蔷笑道:“臣知道了,过两天请老太太她们去桃园庄子上洗温汤。”
“偏你能摆弄,去罢!不枉老太太疼你一场!”
……
入夜。
石碑胡同,赵国公府。
姜铎自宫中心满意足回来后,就沉沉睡下。
人老到这个地步,一天的精力,能够支撑走的步子,说的话,都是有数的,而且,支撑起的越来越少了……
一觉睡到天色昏暗,感到肚子饿时,才睁开了眼,一睁眼,就看到大儿媳邹氏坐在床榻旁,正往熏笼里添银霜炭。
姜铎心里一下熨帖了许多,瘪了瘪嘴,笑道:“老夫问贾家小子要了套他琢磨出来的劳什骨子玩意儿,叫甚么暖气。铁管子里通着热水,一天到晚屋子里热乎乎的不受凉,也不虞担忧有烟气毒人。那猢狲虽不是个好货,但这些奇淫巧技的能为,却是值得称赞的。”
邹氏见姜铎醒来,“哎哟”了声,道:“您老可算醒来了,外面都吵翻天了。二叔和林儿快让人打了!”
姜铎闻言面色一沉,问道:“为甚么要打老二和姜林?”
邹氏焦急道:“说是他们两个没拦住公爷把地卖了,公爷糊涂,他们不该糊涂。便是跪地把头磕破了,也该拦住公爷。就算让公爷打两下,啐两口,也死不了人……”
邹氏小儿子被欺负的抬不起头来,心里自然有怨气,这会儿上起了眼药。
人老成精的姜铎自然明白,但这点眼药却不算甚么,且还要给这位素来孝敬的长媳些体面,因此震怒道:“好一群球攮的下流忘八,老子看他们一个个都要死!大媳妇,把老子的梭枪拿来。老子巴掌打的不疼,难道老子的枪也捅不死那群野牛肏的?”
邹氏闻言唬了一跳,忙劝道:“老公爷,到底是一家人,骂一骂得了,可别真见了血!”
姜铎摆手道:“你不用管,只管将我的梭枪取来。”
邹氏心惊胆战,后悔方才多言,因此一边去墙上取梭枪,一边劝道:“老公爷,您可千万别动气,真见了自家人的血,也不吉祥是不是?再过些时日,就要过年了。”
姜铎不言,接过三尺来长的梭枪,以他眼下的身量,正好当拐杖。
拄着梭枪,姜铎就来到了敬义堂。
果不其然,就看到长子姜保、次子姜平、四子姜宁还有二十来个姜家其他几房的族人,黑压压的都是人头。
一个个面上都是惊怒意,吵吵的快要将敬义堂的屋顶掀翻了。
直到姜铎拄着梭枪从后面进来,拿枪朝一个快要跳起来的中年人屁股上狠狠捅去,那人发出一声杀猪惨叫后,众人姜家看到姜铎到来,手里提着一个还在滴血的梭枪,才唬了一跳纷纷闭上了嘴,低着头上前请安。
姜铎见状,却没搭理,只叫人道:“来人,把这个不知从甚么地方来的人丢出去。肏他干娘的,老子认都不认得的人,也跑到老子屋子里上蹿下跳,当老子杀不得人了?”
那惨叫之人闻言吓疯了,双手捂着腚,大声道:“老祖宗,我是四房小二姜裘啊!”
姜铎冷笑道:“甚么姜裘姜吊的,老子看你就像根裘毛!丢出去,往后姜家不认得此人,也再没这人。”
姜裘闻言面无人色,大喊道:“爹,快帮我跟老祖宗解释,我是四房小二啊!”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赔着笑脸躬身道:“三叔,这确实是……”
“你狗攮的又是哪个?老子不认识,来人,一并丢出去!”
姜铎正眼都不带看一下,一声令下,立刻有家将进来拿人。
这下,敬义堂上更没声音了。
一出手捅残一个,更直接废了这一房,实在太过血腥残忍,谁还敢说话……
姜铎根本没有和族人解释的心思,由大儿媳邹氏搀扶着爬上特制的高脚靠椅后,如同一头鼠王一样,睥睨着一群高大年轻的儿孙子侄辈,哼了声,道:“姜家在老子之前,见天饿死人,老子的老子娘是饿死的,大哥大嫂是饿死的,二哥二嫂是病死的,其他乱七八糟的亲戚,没一个发达的。所以,赵国公府姜家,就是老子一手打下的基业。我愿意干甚么就干甚么,还需要给你们请示?你们算个吊毛!老四!”
姜宁满头冷汗,道:“在!”
姜铎斜眼看他道:“你也不满意?”
姜宁忙道:“没有没有,儿子没有。这家原就不是我来当,再怎样也轮不到我不满。”
姜铎嘿嘿怪笑了声,道:“有这个想法,倒是还有些自知之明。这样想就对了,姜家是老子的,老子就算全捐了,那也是老子的事。老二,你去登记登记,刚才哪些叫嚷着姜家要完,一个个都让他们滚蛋!姜家已经完了,也不用养他们一群忘八肏的下流玩意儿了!”
姜平虽从来都是老好人,颇得族人人缘,可方才被一群自觉失去了利益的族人们好一通排揎,不明着说他,一个个冷嘲热讽借着骂姜林之机,连他一并都骂成了废物,因而正在怒火上。
这会儿得了父亲姜铎的指派,登时板起脸来,将先前骂的最凶的几个,一一点名,让人轰了出去。
好在到底是个心软的,还留下了大半。
姜铎冷眼旁观,骂了声“废物”后,倒也没追究到底,一摆手,姜家族人一个个狼狈而逃。
这些人都是依附国公府而活,丢了田庄或许往后会活的艰难,可若是被姜铎给厌弃了,那基本上没甚好活路了。
等姜家族人都走后,姜铎看着几个儿孙欲言又止的模样,只冷笑了声,道:“一群球攮的,甚么时间见过老子做过亏本得营生?当年舍了金陵家业,和今日差不离儿,都有一伙子忘八肏的来闹事,结果又如何?此事不必多提,老子自有分寸。”
姜保沉吟稍许,缓缓道:“父亲,对于姜家不会吃亏,儿子们断不会怀疑。姜家能有今日,全凭父亲一手掌握。只是,好些人都觉得,此事未免便宜了贾蔷和林如海……”
姜铎闻言哼了声,不过他却不愿再骂了,因为精力有限,骂多了,正经事就没时间说了,他直白道:“姜家之所以历经三帝而不衰,就是因为姜家很少直接和人生死争斗。老子更愿意把人往高里捧,捧到最尖尖儿,然后再看着他摔死!你们球攮的到底是不是老子的种,半点也学不会?总不能老子才是忘八罢?”
姜保:“……”
姜平:“……”
姜宁:“……”
大儿媳邹氏劝了句:“老公爷,这话……您还是想开些罢?”
姜铎闻言,哈哈笑了笑,道:“这倒不必,这群下流种子,一个个脸长的跟马脸一样,倒是和老子像极了,老子当不了忘八……”
顿了顿又同姜林道:“记得去贾家,给老子要套那劳什子暖气回来。”
说罢,由邹氏搀扶着下了高脚椅,哼哼唧唧道:“每日里为这群蠢货操心,老子至少得少活十年!也不知还能不能再活十年了……大媳妇,走,给老祖宗我捶捶背,揉捏揉捏。”
邹氏气笑道:“原是正经行孝的,偏您老这么一说,没的让我被外面说嘴去。”
姜铎嘎嘎笑道:“老子这一辈子没生几个好儿孙,倒是儿媳妇、孙媳妇不赖,配那群球攮的可惜了……”
……
第六百九十四章 清晨游园·三人行
贾蔷在百余亲卫护卫下回至宁荣街,远远就看到林之孝在门口候着,和东府管家李用在说些甚么,两手连连比划,摇头叹息。
贾蔷策马近前后,还未下马就问道:“说甚么呢?大老远看着就激动的不得了。”
林之孝有些畏惧,见礼罢道:“侯爷,小的们在说,今年庄子上收成的事……”
贾蔷这才想起来,道:“哦……是了。当初我让两府所有的田庄都种上玉米,如今也该收完了,今年收成如何?”
林之孝赔笑道:“往年没种过,倒也不知道到底是好是坏,不过那玉米棒子都堆的和山一样高,先前盖的七八个谷仓都不够,收粮了后又加盖了三大座,这才将将够用。只看收成多少,倒是比种粟米麦子倒是强的多。就是不知道管吃不管吃……”
玉米流入大燕多年,却一直未能大规模种植,就是因为百姓的饮食习惯难改。
尤其在太平年景,百姓总有口吃的,吃惯米饭的南方百姓不可能吃棒子面。
而北方百姓吃惯了小麦磨出的面,即便是粗面,也比玉米面细的多。
所以种出来那么多玉米,却卖不掉,也吃不下,林之孝急的嘴皮子都起泡了……
贾蔷看出这位的焦急和一点小怨气,笑道:“当初让你们种,难道还能难为你们?”说罢对李用道:“连同他们盖谷仓的钱一并支付了,他们的收益,比过去三年的平均年收入,涨三成,把银子给他们。”又对惊喜交加的林之孝道:“那些玉米不要动,往后朝廷会派人去取,要注意看着,不能让雨淋着了。”
林之孝连连赔笑道:“再不能,再不能,庄子上都指望着这些粮食卖钱过年呢!有了侯爷的做主,小的也好去给佃户们交代了。”
贾蔷笑了笑,没再多说甚么,就要回府,却听林之孝惊呼了声,道:“哎哟!小的这猪脑子差点忘了正经事,侯爷,老太太有请!”
贾蔷:“……”
……
荣国府,荣庆堂。
贾蔷进来后,发现屋内灯烛竟比往常少点许多?虽谈不上黯淡,但比往日里灯火通明差许多。
光线一暗?贾母看起来就老迈了许多。
屋内除了贾母、鸳鸯、李纨外,也没几个嬷嬷、丫鬟服侍着。
见此,贾蔷微微皱了皱眉?问安罢道:“今儿怎么开始勤俭持家了?”
贾母叹息一声,道:“如今家里也没甚么进项?还是省吃俭用?勤俭些的好。”
“……”
贾蔷简直哭笑不得,道:“方才刚让李用把银子点清了送过来,比往年西府收成还要高三成,那玉米是我让人种的,有大用?自然不会让西府来承担亏空。你老封君有话直说就是?还摆这么一套龙门阵?可真有意思。”
贾母闻言?心头一块石头登时落地,面上也露出了笑脸?啐道:“呸!我知道你会给银子?让外面种上那么些卖也卖不掉,吃也不好吃的劳什骨子,砸在手里可还了得?我倒不当紧?可你大婶婶今年才理一些外面的事,就发生了这样的事,熬的她几宿睡不着,你瞧瞧,都清减了多少!”
贾蔷闻言,就去打量李纨,可李纨哪受得了让一男人这样看,羞臊道:“哎哟!蔷儿,你莫乱看!并未清减……”
贾蔷:“……”
李纨说罢又觉得这话不对,急的一张脸涨红,手足无措……
她本是想谦逊些,没想到说出惹人歧义的话来,一时间简直想死……
贾蔷笑道:“大婶婶别激动,没看没看,都怪老太太,非说你清减了……”
说着,又问贾母道:“可还有其他事没有?没有我就回去了,你老也赶紧让人点灯。”
贾母却道:“急甚么?我问你,身边可有人服侍?”
贾蔷点点头,道:“大奶奶把银蝶和炒豆儿派了来,抬个沐桶倒个水甚么的。我也不用服侍,自己有手有脚的,还能活不下去?”
贾母气恼道:“这是活不活的下去的事?养移体、居移气的理儿,还用我一个老太婆给你说?”
贾蔷笑道:“你老再这样说,我可就把鸳鸯抢回去了!”
鸳鸯站在贾母后面,“凶巴巴”的瞪了贾蔷一眼,又红着脸低下头。
果然,贾母还是舍不得,岔开了话题道:“还有一事,明儿是兰小子的生儿,你大婶婶想去看看,你瞧瞧,便宜不便宜?”
贾蔷闻言看向李纨,这回李纨就自然多了,看着贾蔷赔起点笑脸,道:“麻烦蔷儿了!”
贾蔷呵呵了声,道:“那行罢,明晚上大婶婶准备好带的东西,我送你过去就是。不过只能和上回一样,将东西送进去,见一见。”
李纨忙应下,笑道:“见一见就好,见一见就好。”
慈母之心,倒是让贾蔷有些动容。
贾母疑惑:“怎非要等晚上再去?”
贾蔷无奈道:“白天影响不好,那么多学生看着呢……行了,明儿再说罢。”
说完,他不再啰嗦,转身离去。
回到东府,尤氏、尤三姐又来与他说了会儿西斜街会馆那边的事,还盯着银蝶、炒豆去取沐桶、热水,帮衬着拾掇了下屋子……
一夜无话。
……
翌日清晨。
贾蔷早起,今日不愿去前面和亲兵们一道打熬身子骨,就往后面园子里去逛逛。
贾家修的这园子,若放在江南,倒也不算甚么,是上等,却不是极品。
毕竟扬州盐商们修起园子来,才叫真正不拿银子当钱。
甚至江南家底殷实些的百姓之家也多修园子,精致小巧,景色不俗。
所以贾家的园子若放在江南,不算出奇。
但当这座园子是在京城,尤其是入深秋进冬之后,以灰色为主要色调的都中,贾家的园子着实让人惊艳!
便是已进初冬,依旧是绿竹幽幽,山间并有苍松翠柏。
又有火红的枫林,和金黄的银杏。
黄花满地,白柳横坡。
遥望东南,建几处依山之榭。
纵观西北,结三间临水之轩。
虽还没人搬进来,但园子里也并不寂寞。
几只白鹤在寒塘之上盘旋,一群小鹿,于浅坡之侧奔跑。
一路行来,贾蔷看的心旷神怡。
上了沁芳亭后,遥望东边日出,似有紫气东来,灵气复苏……
想想前世,百般努力也难得京城方寸落脚之地,娶妻更是遥遥难及之事。
再看眼前……
果然,人生进步的捷径,还是要靠穿越……
正胡思乱想之际,忽听身后不远处的竹桥上,传来一阵笑声。
贾蔷回过神来,侧脸看去,就见竟是迎春、宝钗二人,结伴前来。
迎春着一件大红猩猩毡斗篷,红的鲜艳,十分好看。
宝钗披的却不似往常那件低调的青缎面斗篷,而是一身白狐皮刺绣红梅披风,配上她若雪肌肤,着实令人惊艳。
宝钗却不想能在这遇到贾蔷,见他不加遮掩目光明亮的打量过来,登时心起羞意,后悔将她哥哥薛蟠非送给她的这身大氅穿来。
迎春却没想许多,看着贾蔷含笑道:“蔷哥儿怎在这里?”
贾蔷笑道:“今儿偷个懒,不去前面和亲兵对打了,休息一日,就想到来园子里看看。二姑姑和宝妹妹怎来了?”
宝钗并未回答,甚至还微微低着眼帘,许是天冷,冻的俏脸上有一抹浅红……
迎春虽有些纳罕,怎素来待人从不会有半分失礼的宝钗今儿不说话,却还是笑道:“我们早起闲来无事,常爱进园子里走走。往日里还有三姑娘、云丫头她们,如今她们都去江南了,我便和宝姑娘一道来逛逛。你方才在看甚么?”
贾蔷信口胡诌道:“灵气复苏了,我正在吸纳天地间第一缕东来紫气。”
迎春闻言震惊,将信将疑的看向东边……
宝钗却“噗嗤”一声笑出来,抬起眼帘,没好气嗔了贾蔷一眼,道:“又胡说!”
迎春也反应过来,啐道:“蔷哥儿也不老实了!”
贾蔷哈哈一笑,道:“说个笑话逗趣罢。走,一起去逛逛。”
二女也无他安排,便随着贾蔷一起往里行去。
下了沁芳亭,过了翠烟桥,又上了柳堤。
沿着柳堤一路北向,便是藕香榭。
穿过藕香榭的水亭,出来没多久,已到了荇叶渚。
周围皆是水路,恰巧见一棠木舫泊在岸边,贾蔷呵呵笑道:“今儿你们俩可是来着了,走,我撑船渡你们一渡。”
迎春惊笑道:“你行得不行得呀?”
贾蔷笑道:“二姑姑,你对我的了解还是太少,还要多观察,多发现。”
迎春笑的不行,宝钗也用绣帕掩口直笑。
待发现贾蔷站在船头,用竹篙轻轻一点,小船就平稳的划向前,再一点,竟是转了一圈回来,果然十分稳当。
迎春和宝钗二人就结伴上了船,在船舱内坐下,宝钗也起童心,笑道:“船家,老船夫!开船啦!”
贾蔷大声道:“等一等,我老伴儿还没上船呢!”说罢,回头看了眼已感势头不妙的宝钗,哈哈笑道:“哦,已经上来了,那就走喽!”
宝钗羞的满面通红,尤其是迎春眼神茫然的看向她时,更恨不能寻条地缝钻进去。
不过又庆幸,迎春一时还反应不过来,不必那样尴尬……
转眼间就到了一处萝港,迎春没想明白怎么回事,也不去想了,看着岸边,只觉得阴森透骨,两滩上衰草残菱,更助秋情,一时间心情都有些低落……
宝钗问道:“这里便是凤哥儿的百花深处?”
贾蔷笑了笑,道:“是,春夏时最是好看,如今萧瑟了些。”
宝钗浅浅一笑,道:“萧瑟原也是四季之景,细细看看,原也有几分不同的韵味。总是姹紫嫣红,其实也单调了些。”
贾蔷深有同感,又问道:“前面是蘅芜苑,可愿上去逛逛?”
宝钗闻言,抿了抿嘴未言,迎春却觉着不错,笑道:“好啊。”
贾蔷便将船拢岸,先一步上去,然后回身将迎春虚扶了下,让她上岸,最后牵起了宝钗的手,将她也搀扶上岸。
迎春终于明白了些甚么,却也不知该说甚么,只当没看见,三人一行,顺着云步石梯上去,一同进了蘅芜苑。
一进蘅芜苑,三人只觉异香扑鼻。种在此地的那些奇草仙藤愈冷愈苍翠,非但未枯萎,反倒都结了实,似珊瑚豆子一般,累垂可爱。
宝钗极喜欢此地,无百花争艳,却自有芳香。
迎春都笑道:“宝姑娘必是喜欢此地,屋子也宽敞些。”
三人进去逛了圈后,都觉得此地冬暖夏凉,是一处宝地。
逛罢,宝钗劝贾蔷道:“今儿就到此罢,来日方长,你近来很忙,不必迁就我们耽搁了正事。”
贾蔷看了看外面的日头,笑道:“也罢,那就改日再逛罢,左右日子还长。”
迎春亦笑言:“该用早饭了。”
三人便不再多游,一道沿原路返回。
自沁芳亭分开,迎春、宝钗往西而去,贾蔷则自东门而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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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五章 子瑜之难
“孟坚?甚么时候回来的?”
贾蔷自园子回来,就听前面说薛蟠带一客人在前厅候着。
贾蔷行至向南大厅,就看到薛蟠正和一个故人大咧咧的闲扯。
只是这故人,身上还戴着孝……
来人正是王守中,原恒生布号的少东家,经商奇才。
只是山东白莲教一场屠杀,将琅琊王氏杀了个干净,又一把火烧空。
如今,王家只京城长房这一支,他们二房却没了……
王守中清瘦了许多,一脸沧桑,拱手强笑道:“原不该戴孝入门,只是听文龙说,宁侯这边也在孝中,两边相抵,所以就冒昧上门了。”
贾蔷上前拍了拍王守中的肩膀,道:“还像以前那样称呼罢,孟坚是我贫贱时的旧友,不必外道。孟坚,节哀顺变!”
王守中闻言无限感慨,这次回京,除了一个顶着大傻子名头的薛蟠对他依旧亲近外,曾经许多旧友待他都冷淡太多。
莫说别人,便是王家长房,都有人怪罪是他们二房,没有保护好大房的二公子一家。
这次他回来后,恒生号东家的身份,已经被剥夺了……
亲情?
呵,高门大户中又怎会有这东西。
然而不想如今不止薛蟠,连尊贵的炙手可热的贾蔷,也一如过往的对他。
一时间,王守中眼圈发热,鼻子泛酸,喉咙堵的说不出话来。
薛蟠见贾蔷如此做派,十分满意,觉得没交错朋友,又见王守中偏过头去,痛苦非常,也感同身受的破口大骂道:“好球攮的白莲教,别叫他薛大爷撞着,不然非捶烂他们的狗头,为王兄弟报仇!”
贾蔷提醒道:“白莲教已经死干净了。”
薛蟠扼腕长叹:“可惜!!真是我平生之感!”
王守中已经收敛好情绪,忍不住笑道:“文龙,是平生之憾。”
薛蟠咂摸嘴道:“管他叽霸感还是憾,总之别叫我见着姓白的就是!”
贾蔷不理这夯货,招呼王守中落座后,道:“山东那边的情况,我与我先生详细了解过。你们长房那位老二实在太嚣张,赈济灾民的粮食都敢用低价大肆收买囤积,打算高价转卖给灾民?拿来兼并土地,蓄养仆婢。这是琅琊王氏该做的事么?白莲教就是因为知道你们六家办的这忘八事,才专门挑你们六家来办。不然,邹城孟家怎么没事?论清望?孟家也就比孔家低那么一些罢?”
这话王守中还没说甚么,薛蟠就不满意了?道:“蔷哥儿,你怎还帮着白莲教说话?这胳膊肘可不能向外拐……”
贾蔷目光清冷的看他一眼,道:“大是大非面前,哪有甚么胳膊肘?”
薛蟠有些怕他这个形容,张了张嘴?却没敢再多说,不过贾蔷随后又目光柔和了些?对王守中道:“不过,王家二房是真冤枉,大房把持着王家祖宅大权和田庄,二房只操持着恒生号?算是被殃及池鱼。”
王守中叹息一声?声音略略沙哑道:“倒卖赈济灾粮?原是要被诛九族的重罪。且用来买粮的银子,本就是二房所出……二房落得这个下场,又能怨谁?白莲教已灭。天意如此?要怪,就怪……唉。”
薛蟠也算听明白了,骂道:“你们大房那一伙忘八,把你们二房害的那样惨,如今还把恒生号给夺了去,把你扫地出门,我肏他奶奶的,真是一窝子大马猴!”
贾蔷闻言眉尖一挑,道:“恒生号不是你们二房的产业么?”
王守中摇头道:“是官中产业,族产。如今二房只我一家在京,儿子才两岁,也不顶事。大房怕我忙不过来,就让我先守孝三年……”
贾蔷冷笑道:“恒生号的方子都在山东罢?你们的布是在那边染好了才顺着运河运到京里。山东日头好,风也好,晾晒方便。王家的染匠师傅、工人都用的是自家家生子,不虞方子外泄。如今一把火烧个精光,其他各地的恒生号,就算还有些‘存粮’,又能坚持多久?再把你这个织染界的奇才给罢了差事,恒生号垮台指日可待。其实不算这个,王家的好日子也没几天了。王世英,嘿!”
王家家财被白莲教洗劫,后又被林如海带兵缴获,朝廷是打算以这些钱粮进行赈济,然而礼部尚书王世英和工部尚书崔世明,两位“受害人”却闹着要收回各家财物粮米。
还鼓噪了京中清流闹事,直到孔家要捐尽家财,以求“安贫乐道”之古风后,京中喧闹声才小了些。
但王、崔二人仍未放弃,近来甚至屡屡去找林如海讨说法。
不过,韩彬已经让御史台就二家倒卖盗卖赈济灾粮一案进行弹劾,能蹦跶的日子屈指可数。
只是一旦问罪,王守中怕又要被牵连……
贾蔷隐晦的将此事说了遍,最后劝道:“孟坚,去扬州帮我罢。东盛倒了后,赵家的赵博安也一直在那边。他精通织造印染,你是经营布号的顶级人才,你二人联合起来,实乃珠联璧合!我们不仅要把德林号的布和绸缎卖遍大燕,更要卖到西洋去!”
王守中听了有些心动,他到底也只是一个年轻人,岂无大志?
只是……他终究还是摇了摇头道:“这个时候,我如何能独自逃命……”
贾蔷气笑道:“你这义气的也忒迂了些,你这不要独自逃命,你这叫为琅琊王氏保留一脉不至于断绝。你就算不为你自己思量,总要为你才两岁的儿子,和妻妾们着想罢。孟坚,拿得起放得下,当断则断百折不挠方为大丈夫!”
薛蟠也劝道:“孟坚,去罢。再让你们大房连累的你被抓起砍头流放,那才完犊子了!蔷哥儿说的对,也该为你儿子想想!我给你说,扬州那地儿自在的很,瘦西湖上的姐儿比京城强多啦!”
终究为人父母,王守中看了看薛蟠,又看向贾蔷,一咬牙道:“好,就听你们的!”
“那就尽快,今天下午拾掇拾掇,晚上就走。甚么都不必带,那边甚么都有,未免夜长梦多。”
贾蔷建议兵贵神速。
王守中本觉得太快了,不过想起贾蔷如今的身份,连他都这样说,就确实不敢多留了。
……
送走王守中,并派了两人协助他搬家去扬州后,薛蟠又跟着贾蔷回到了向南大厅。
贾蔷看着他奇道:“薛大哥还有事?”
薛蟠撇撇嘴,道:“就是没事做,才赖在你这里。蔷哥儿,你不会嫌我烦罢?”
贾蔷点点头,道:“嫌。你不是在准备亲事么?怎还会没事做?”
薛蟠哀嚎一声道:“那些哪里用得着我?我娘现在管我管的死死的,出门身边随时跟着七八个人,遇到点风吹草动就拖着我往家返,就怕再被人打的下不得床。罢罢,出门一遭还不够别扭的,干脆不出去了。蔷哥儿,后日要去夏家纳徵,你可别忘了。我娘把劳什子嘉禾、阿胶、九子蒲、朱苇、双石、棉絮……一堆东西都准备妥了。不过,嘿嘿嘿,还差二十匹云锦。”
见贾蔷看过来,薛蟠忙道:“我娘说了,按价买,真金白银给,绝不学史家那俩现眼货,就想着算计你!”
贾蔷笑道:“甚么话!你成亲要用些云锦,还要给我掏银子?你先回去,我出门还有些事,一会儿打发人取了云锦送到香儿胡同。后天一早,我就去你家,一道往夏家去纳徵。”
薛蟠闻言大喜,不过还是不急着走,道:“如今你府上只你一个,孤零零的,要不同我一道回家去?我妹妹在家!”
贾蔷抬脚作势去踹,笑骂道:“我真有事,薛大哥先家去,等我忙完得闲了再去。”
薛蟠闻言,嘎嘎怪笑着跑开了。
就是嘛,他那妹妹,神仙仙子也当得起,贾蔷又不是太监,就不信他不动心!
薛蟠走后,贾蔷婉拒了尤氏打发人来请吃午饭的好意,带上人往朱朝街而去。
……
丰安坊,尹家。
萱慈堂上。
贾蔷进门后,第一眼却看到李暄大咧咧的坐在那吃茶,瞥了一眼后,与高台软榻上满面笑容的尹家太夫人见礼罢,问李暄道:“王爷怎又来了?”
一直吊着眼觑视他的李暄闻言狠啐一口:“呸!这话合该爷来问你?你不好好办你的差事,怎又跑爷外祖母家来了?”
贾蔷呵呵笑道:“你管我!”
尹家二太太孙氏笑道:“都说你们两个要好,比亲兄弟还亲,谁想一见面就掐架?”
贾蔷笑道:“今儿来看看老太太和两位太太,小五哥如今在外面为车行奔波操持着,家里有甚么需要解决的,老太太和两位太太可千万别客气。”
不等尹家太夫人和秦氏、孙氏开口,李暄就冷笑道:“有爷在,还用得着你?”
“五儿!”
尹家太夫人开口提醒道:“纵是十分要好的朋友,说话也要有个分寸。”
李暄闻言登时诉苦道:“外祖母,你不知道这小子多奸诈!他可害苦我了!”
尹家太夫人“哟”了声,打量了他一番,又看看笑吟吟的贾蔷后,问道:“蔷儿是个好孩子,他怎会害你?”
李暄怨恼的横了贾蔷一眼后,道:“他给我挖了好大一个坑!内务府钱庄的事外祖母可曾听说过?”
尹家太夫人笑道:“还真听说了,浩哥儿媳妇她娘家,还有其他几家亲家,都打发人来问过这事,让我全都劝走了。这些物什,原不是寻常人家该思量的。怎么,可是找你的人太多?这是好事啊!”
秦氏也笑道:“如今这突然出来的内务府钱庄,竟比山东曲阜圣人显灵的故事还热闹些,也是奇了,蔷哥儿莫非真是财神转世?我也没见着甚么呢,听说只这么个说法,就被吵吵的到处都在说此事。”
李暄“不忿”贾蔷得了彩头,解释道:“大舅母,怎么能没影儿?外面一个个贼的比猴儿还精,没影儿的事,谁会掏银子?旁的不说,只说西山的煤窑这两天开始查封整治,往后只内务府能卖一点,也是有数的。凭这个,内务府钱庄就有底子。这样的好事,还能世代相传,和天家一道生发,外面岂能不急?算不得贾蔷的能为!”
孙氏笑道:“算不到也好,风头太盛了,不是好事。”
贾蔷忙起身领受教诲,孙氏笑着摆摆手,让他坐下后,就听李暄诉苦道:“哎哟,宗室里那些大爷,这两天一直赖在王府,连晚上都不走啊。”
贾蔷笑道:“你卖给他们不就是了?”
李暄跳脚道:“你说的轻巧!你是没见过那些大爷的做派!钱庄股想要,可银子却想先赊欠着,等分红下来,再填补上。”
贾蔷扯了扯嘴角,道:“真有这样的?”
李暄不骂了,瘫坐在椅子上,道:“王妃已经回娘家养胎了,爷到外祖母这躲一躲……贾蔷,你得出个法儿!都是你造的孽啊!”
贾蔷冷笑一声道:“不给银子想要股,那是在做梦!还想甚么法儿?”
李暄“啧”了声,摆了个“葛优瘫”,被尹家太夫人一颗瓜子砸脑门后,“哎哟”了声赔笑道:“气糊涂了,忘了,外祖母您可别恼,不是对您不恭敬!”
尹家太夫人笑骂道:“行了,你这猴儿,说正经事罢。”
李暄应下后,正襟危坐着同贾蔷道:“他们倒不是不给,而是说王府除了地,没旁个了。爷就同他们说,那卖地啊。可他们一口咬定,王府的地,没人敢买!爷后来想了想,他们必不是诚心想卖,自然没人敢卖。谁家买了去,过些时日王府再去闹,岂不恶心?谁敢买?贾蔷,赶紧想个法儿,不然这差事爷可不干了!如今是有家难回啊!”
贾蔷想了想,道:“也容易,将他们的地全部折价,内务府收了!”
李暄唬了一跳,道:“内务府收那么多地做甚么?全做皇庄的话,一年出息不够给他们分红的。”
贾蔷摇头道:“你放心,我何时做过亏本的买卖?用股本来抵地,按市价来收,收完了我自有打算。内务府不能只顾着赚银钱,不然朝廷上那些酸儒们一定会眼红,弹劾咱们与民争利。所以,咱们要立大功,才能让他们闭嘴!这些地,就是用来干这个的。”
李暄也不傻,一听就猜了出来,道:“都说这二年怕是有大旱,你想种地囤些粮?这些地都种了,广储司倒是够用了,可又能做甚么?”
贾蔷笑道:“先卖个关子,这事就这么办,明岁王爷就知道了。”
李暄道:“行,此事就指着你了!贾蔷,爷听说昨儿你又和赵国公怼上了,你还让他拜你当干爹?嘎嘎!”
“噗!”
尹家大太太秦氏一口茶水没咽下,给喷了出来。
贾蔷见尹家太夫人都看了过来,忙摆手道:“没有的事!是那位总是变着法儿的占我便宜,我就回赠了一句。但绝对不是让他拜我当干爹,开甚么顽笑!”
的确不是拜干爹,是亲爹。
只是李暄消息不准确,眼下没法拿住话柄,回头就算知道了,也给他上不了眼药了。
这会儿还得遭受尹家太夫人并秦氏、孙氏的好一通魔法攻击……
闹了个灰头土脸后,李暄忙岔开话题问道:“昨儿你到我母后宫里做甚么去了?”
贾蔷面露感恩之色,道:“只因皇贵妃近来着实惦念家里,所以皇后娘娘特意传旨将我叫了去,让皇贵妃问了我一些家里的事……”
“呸!”
李暄笑骂道:“你还敢弄鬼!你当爷不知道,昨儿你在养心殿当着父皇的面抗旨,不肯给姜家钱庄股,还搬来母后想当靠山。贾蔷,你是不是二傻子?你搬来母后抗父皇的旨?哈哈哈哈!爷见过傻的,没见过你这么傻的!”
尹家太夫人忙问怎么回事,李暄大致说了遍,最后笑道:“回过头来,母后还担心他想不开,特意叫了他回去宽慰了几句。”
尹家太夫人笑道:“也是应该的,这钱庄股是天家的,贾蔷为了天家着想,才将这股看的这样珍贵。换做旁人,早拿天家的银子去做人情,落得他自己好了。你父皇、母后自是明白这个,才对蔷儿这般好。”
李暄点点头,道:“外祖母,这主要是我平日里教的好……”
惹起一阵笑骂后,一直在旁边伺候着的乔氏开口道:“这钱庄股如今突然就成了人参果儿了,听你们这样说,还真是个好东西!是不是真的只有宗室和勋臣贵族才能买?”
“浩哥儿媳妇!”
尹家太夫人闻言登时变了面色,沉声喝了声,斥道:“莫要轻易起贪心!车行一事,我原就不大同意。咱们这样的人家,虽不说甚么安贫乐道,没那份清高,但只要日子过的去就很好。人心便是如此,一旦得了些利,就开始想要更多的,得了更多的,还要想上一层的。欲壑难填,岂有止境?还不如一如既往的过平淡日子,我看,回头尹家还是退出车行的好。”
乔氏唬了个半死,忙告罪赔笑道:“老太太教训的是,原是我贪心不足,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尹家太夫人摇头道:“这心思怕是不是你起的,你必知道我不同意。多半是为娘家或是外面的亲族来当说客,这种事至此一次,下不为例。”
乔氏赶紧应下,也不敢多言。
贾蔷和李暄对视了眼后,沉吟稍许道:“这个股,王爷和我都没有要。一来避嫌,二来,内务府钱庄的本意,就不只是为了赚银子。尹家不需要这个,有车行在,稳当做下去,赚下来的财富几辈子都花不完。”
乔氏满脸臊红,解释道:“蔷哥儿,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贾蔷笑了笑,道:“人心向往富有其实并不算丑陋,富有本身就是一种美好。皇上和军机大臣们费尽心思的去革新大政,所为者,正是想让天下百姓都能过上富庶的生活。所以五嫂子不必难为情……”
见尹家太夫人瞪眼看过来,贾蔷干笑了两声,道:“老太太,如今车行全凭五哥操持着。您老就当可怜可怜我和王爷,五哥果真抽手不干了,那车行非倒闭了不可!其实银子多了有银子多了的用法,也不必非要广兴土木,或是大举赈济穷人那么招摇。可以兴办族学啊,花重金,办一座书院,多请些名师。不仅尹家弟子可以入学,还可招收一些虽贫穷但好学的寒门子弟。
这一行当纯粹是烧钱的行当,贾家那座义学办的就耗费了不知多少银子进去。但确实不错,我认为值得。”
尹家太夫人若有所思片刻后,说道:“此事我记心上了,回头让他们合计合计,看看如何成行。可还有旁的事没有,若没有,去里面看看子瑜罢。天气转寒后,她身子骨不大受用……”
贾蔷闻言忙道:“可请了太医?”
尹家太夫人强笑了笑,道:“请了,却也没甚大用。打娘胎里带来的毛病……唉,这孩子受苦了。蔷儿,等翻了年,你们的婚事也就快了。子瑜去了贾家,你务必要善待她。”
贾蔷正色道:“老太太放心,我已经打发出去不下十批人手,也让绣衣卫去四处搜寻名医仙方了,必能解郡主痛厄!”
尹家太夫人点点头,道:“有这份心总是好的……”只是她并不怎么当真。
尹家虽是小门小户,可却出了个亲王妃。
亲王妃后来更是变成了天下女人中至尊至贵得皇后。
这些年来,任凭甚么名医太医老供奉没请着看过?
却是半点用也无。
贾蔷也不多言甚么,起身往西边尹子瑜小院行去。
也不过数十步路,到了小院内,正见尹子瑜的丫头端着一盆水要进屋,面色发白,目光焦急。
贾蔷见之心中一沉,忙问道:“郡主如何了?”
那丫头见到贾蔷进来,眼泪都落下来了,摇头道:“正遭大罪呢,侯爷,你……你还是别进去了罢!郡主必不愿意让你瞧见她受罪的模样……”
贾蔷哪里肯听,不顾丫鬟在后面劝阻,转身阔步入内。
至里间卧房,就见尹子瑜躺在床榻上,一张脸苍白的不见一丝血色,眉头紧皱,额前的头发尽被汗水浸湿,粘在额头上。
放在被边的手紧紧攥起,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毕露,微微颤栗……
然而,便是如此,似听到了贾蔷进来的声音,尹子瑜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到贾蔷关心担忧的目光后,却是浅浅一笑,微微颔首……
……
PS:六千多字的大章,因为今天去医院复查,可能要很久,中午怕赶不回来,所以昨晚又熬了个夜,二合一了……
第六百九十六章 药引!药引!!
贾蔷俯身,轻轻触了触尹子瑜的额头,触手冰凉。
他问过尹子瑜这病症,因生来体内带着一股热毒,所以平日里身子内是炙热的。
但阳极则生阴,往日里的热,在发病时却会转成极寒,似是被埋在雪里一般……
只是,因知晓此事后,贾蔷提前准备了很多啊!
“暖气怎没烧起?”
贾蔷皱眉问道。
子瑜丫鬟南烛红着眼道:“姑娘平日里嫌热,并不烧。这些日子虽身上有些不大舒服,可也没想到会在今日。姑娘又不让告诉老太太、太太……侯爷,去告诉么?”
贾蔷看向尹子瑜,见她微微摇头,便道:“不必了,多几个人跟着担忧……往年发过此症么?”
南烛点头道:“每年初春、初冬两回,多是姑娘咬牙熬过去的,也不许我告诉老太太她们,每回问起来,都已经过去多时了,姑娘只说没事,可看着着实让人心疼……”说罢,呜呜哭了起来。
贾蔷顿了顿,问道:“我打发人送来的煤球在哪?我先将暖气烧起来。我先前让人送来的热水袋还在?那就快点灌上热水送来!”
“诶!侯爷,煤球就堆在耳房!侯爷,灌几袋?”
南烛有了主心骨般,抹了把泪赶紧应下。
贾蔷道:“多灌几袋,仔细系好了放进被子里暖着。”
南烛去忙后,贾蔷看着尹子瑜痛苦的面子,先去倒了杯热水来,用汤匙喂尹子瑜喝下……
“多喝热水好!”
贾蔷一边喂一边念叨着疗伤圣经,尹子瑜眉头微微舒展了些,这个笑话,贾蔷曾同她说过……
喝罢一盏后,贾蔷放下杯盏,道:“你且躺稍许,我去将炉火升起。”
尹子瑜颔首,目光柔和了许多。
贾蔷快步去了旁边耳房,用火折子引燃稻草,稻草引燃几块木柴,木柴上再放上煤球,然后用扇子扇起风来。
蜂窝煤原本就有利通风,送往尹家的煤球又是特制的,不加黄土之类的慢燃物,因此很快就熊熊燃烧起来。
炉火烧开锅炉内的水,沸腾的蒸汽促进暖气管道内的热水循环,贾蔷回到房间内时,已经能感到一丝丝热意。
再看尹子瑜,登时露出几分无奈……
“都这样了,还换一身衣裳?”
尹子瑜惨白的脸上,疼痛折磨的有些泛红的眼睛轻轻眨了眨。
贾蔷笑道:“女为悦己者容?”
尹子瑜微微一笑……
贾蔷轻声笑道:“虽然我觉得你生的美眼如画,沉鱼落雁,但其实更喜欢的是你这样的性格。在三从四德将女子苛勒如木头人的当下,子瑜你这样独立自主坚强的性子,恍若瑰宝!莫说你只是出了点汗,便是等你白发苍苍,贝齿落尽,在我眼中也依旧是这世上第一流的大美人!”
尹子瑜平日里哪里会吃这套?可眼下正是她最虚弱的时候。
而且身患恶疾,放在别人身上,即便顾忌尹家背后的皇后,也顶多做到不退婚就是,但冷落是必然的。
跟脚硬一些的,退婚才是正经。
然而贾蔷非但没有,反而说出这些直白的让人有些措手不及的情话来……
看着他那双多情的丹凤目,虽从未说过,但真是好看……
尹子瑜俏脸飞霞,连彻骨的霜寒冰冷,似乎都缓解了一些。
这时就见南烛抱着六七个“暖宝宝”进来,贾蔷接过手后,就见尹子瑜一双眼睛静静的盯着他看。
他想佯装糊涂的机会都没有,微笑着将“暖宝宝”放在床榻边,转过身去。
南烛赶紧将鹿皮蜜蜡封合外罩云锦的“暖宝宝”一个个放进被子里,等全部放罢,方回头说了声:“侯爷,已经好了!”
贾蔷转过身来,看了看尹子瑜,却仍不见她面色好转,眉心也始终蹙起,眼中痛苦之色不减,他心中一沉,摆了摆手,让南烛再去准备些热水后,轻声问道:“上回从薛家姑娘那里得来的三丸药还在?”
尹子瑜微微颔首,随即又摇了摇头。
那药且不知是否真的有用,倘若没用则罢,若是真的有用,吃了一回,又怎么断得了?
她的症状明显比宝钗重许多,说不得三五天就要吃一回,薛家准备下许多年的药,让她一年半载吃尽,接下来岂不坐蜡?
她并不愿去夺她人生机。
贾蔷轻呼一口气,看着尹子瑜道:“你放心,我一定为你寻到药引子,配得良药!”
又见尹子瑜手依旧颤栗着,他迟疑了下,还是上前,握起她的手,为她暖起……
……
半个时辰后,当暖气的热度越来越高,贾蔷也握了足足半个时辰,尹子瑜似乎终于挺过了这一波,面色恢复了些,眉心也舒展开来,沉沉睡去。
而她先前才换的中衣,看着应该又湿透了……
这是多痛,多受罪啊……
莫说这是他的未婚妻,便是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子,却承受这样的煎熬折磨,也依旧让贾蔷感到震动和心疼。
“唉……”
忽地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叹,贾蔷侧脸看去,见是尹家二太太孙氏,忙要起身见礼,孙氏却连连摆手,轻声道:“不必多礼。”
又见贾蔷眼睛有些泛红,孙氏感慨道:“到底是皇后娘娘和老太太更会看人,子瑜能遇着你,是她的福气。打小起,她受了太多苦,遭了太多罪,便是大人们都熬不住的,她硬是一步步熬到了今天。蔷哥儿,往后你要多心疼她一点呐……”说到最后,已是哽咽。
贾蔷面色凝重的缓缓点头,道:“太太放心,我必尽我所能,为子瑜治好病痛!”
……
皇城,供奉院。
四位或极擅妇科、或极擅心肺科、或极擅童子科、或极擅药科的老供奉在供奉院大堂分坐四角,每个人眼睛都不睁开。
供奉院大堂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药材,有二十来个半大药童均忙活的满头大汗,将每一样药材分拣出一味来,送到老供奉鼻子下,供其一嗅。
只盼着老供奉能点点头,可惜,这都好多天了,老供奉们却始终在摇头,好似都忘了该怎么点头……
先前只皇后传旨,让他们辨识天下药草,还不算着紧。
每天只辨识上两个时辰,早上一个时辰,下午睡醒一个时辰。
可打内务府换了管事之人后,他们的差事就日益繁重……
变成了早上两个时辰,下午两个时辰。
这些日子,都不知嗅过多少味草药。
其实医术到了他们这样的境界,天下间不认得的药草着实有限。
其中擅童子科的老供奉姓李,此刻闻的实在不耐烦,睁开眼道:“这样下去不是法子,天下草药无数,可大都是咱们认识。既然那药引子不是曾经相识之药,那这样闻下去,也闻不出个所以然来。”
擅妇科的孙老供奉道:“李老,此事十分要紧,不可有轻忽之心才是。”
原就擅药草的赵老供奉却道:“老夫看李老说的极是,嗅了这么多天,绝大多数都是认得的,却也早就排除出去的。我看不如这样,往后只嗅不认得的生药,尤其是海外进贡来的。”
孙老供奉不放心道:“即便大部分都是认得的,可难免有所疏忽忘却,不如还是细细过一遍的好。”
眼见要吵起来,极擅內腑科的周老供奉道:“不如这样,让药童们将他们识得的药草先过筛罗一遍,将一些他们也拿不准的生僻药草送来,咱们来过。”
李老供奉闻言眼睛一亮,道:“这法子极好!这法子极好!那咱们岂不是可以多歇息几天?”
忍了半天的孙老供奉忍不住骂道:“李二田,你狗攮的下流种子,亏子瑜丫头那样尊重你,知道你好吃飞龙汤,还专门攒钱买给你吃,那会儿她才多大点?你忘八肏的还有没有一点良心?如今就差一味药引子,便可得一副好药救那丫头。你就这么金贵,动了两天鼻子就累着你了?滚滚滚!往后老夫再认不得你这狼心狗肺的畜生!”
李老供奉被这兜头一盆狗血浇的胡子差点都黑了,气的跺脚道:“我不就说说而已?便是你让我走,老周、老李也不会放人,老孙,你这老货就会欺负老实人!”
周老供奉打圆场道:“行了,吵闹了大半辈子了,这会儿再果真撕破脸,还不让人笑话?”又同李老供奉道:“每年这个时候,都是子瑜那丫头的难关。小的时候还总能听到她哭喊,越大越不哭了,反倒更让人心疼,你也体谅体谅孙老。”
李老供奉闹了好大一个没脸,道:“罢罢,那就赶紧开始罢。先从那些海外进贡的狗屁草药开始!老夫就不信,未开化的蛮夷之地,果真能有甚么仙方!”
赵老供奉摇头道:“天下之大,果真藏龙卧虎也是说不准的事。薛家那个方子你我都瞧了,虽看着似是故弄玄虚,然集齐春夏秋冬十二节气,阴阳相合,五行均衡,确实不可多得。”
李老供奉撇了撇嘴,道:“贾家那位派人天南海北的将那些东西都搜集了些,咱们也试着配过一回,可哪里有甚么药效?”
周老供奉摇头道:“所以,药引至关重要!莫要多说了,继续办差罢。子瑜那丫头,也算是咱们的衣钵弟子,医道天赋那样高的,也是平生仅见,只差些经验了。果真有个好歹,于心何忍?”
四个白发老头儿絮絮叨叨的说着,这时药童们早就将堂上堆积的药草搬空,又新上来一些装在锦盒内的海外番国进贡来的药草。
那些番国,就是用这样奇奇怪怪多数没甚么用处的花草,换走了天朝上邦的大量金银……
四名药童各取一锦盒,打开送到四个老头儿跟前,四人一嗅就齐齐挥手,有两个还在痰盂里啐了口痰,骂一句:“甚么玩意儿!”
再看,再过,再看,再过……
直到忽然孙老供奉惊疑了声:“咦!”
其他三老睁开眼看来,看到孙老供奉手里捏着的一味草药,辨认了番后纷纷皱眉,最擅草药的李老供奉道:“孙老,怎拿此恶物?这个东西,可不是善药。”
孙老供奉没有直接回应,而是又将那药放于鼻下,甚至掰下一块,放进嘴里轻轻咀嚼了番,越咀嚼,眼睛越亮,最后霍然起身,看向其他三人道:“就是这个!!”
……
PS:检查结果大体是好的,就是肝功出了些问题,转氨酶居然升那么高……医生说再不能熬夜了,注意休息,老婆说不让写了,她养我……这是我今年听到最动听的情话。不过怎么可能不写,虽然我的颜值比较适合吃软饭,但我毕竟要有担当。只是往后真不能熬夜了,如果第二天更新不是很准时,大家原谅则个。我这多愁多病的身啊……都是太帅惹的祸。
第六百九十七章 子瑜口能言否?
朱朝街,尹家。
萱慈堂上。
李暄面色古怪的看着一家人居然在安慰贾蔷,他觉得这个世界太离奇……
再想想他在邱家,那窝子忘八除了想在他身上捞好处外,就是让人腻味的恭维讨好,拼命的巴结,实在恶心。
李暄有些想不通,他和贾蔷差在哪了?
尹家太夫人看着神情低落的贾蔷,微笑道:“你能有这份心就是好的,可见皇后娘娘和我都没看错人。”
一个人是真忧心还是故作姿态,并不难看出。
连李暄都看出贾蔷情绪不是很高,他“啧”了声,忽地一拍脑门说道:“怪道你小子一天到晚叫喊着要出海出海,绣衣卫三大千户十二百户都被你打发出去了,原来根子在这!贾蔷,你惨了!要是父皇知道你诓他,那可是欺君大嘴,要杀头的!”
这话让尹家太夫人、秦氏、孙氏等摸不着头脑,秦氏问道:“这又是甚么典故?”
贾蔷扯了扯嘴角,瞪李暄一眼后,说道:“我家里也有一位姑娘,和郡主情况相仿,打娘胎起就带来一股热毒在身,不过要比郡主轻许多。自幼请了许多名医也不见效,后来得一癞头和尚赠一海外偏方和药引子,这才按方儿配药,控制住了病情……”
此言一出,尹家三位夫人齐齐动容变色,站起身来,孙氏激动道:“蔷哥儿,这药方可还在?”
贾蔷劝道:“老太太、两位太太,都别激动,不仅药方在,我连药都取来了些,放在郡主这。只是郡主并不肯用……”
孙氏岂能不激动,每回发病,女儿受的甚么罪她比谁都清楚。
当娘的,疼在女儿身上的每一丝,都会刻在她心上。
尹子瑜年幼时遭此大罪岂有不哭闹的?但为何哭的越来越少?
便是因为发现,她的哭闹会给母亲孙氏带来无尽的痛苦,因此越长大,就越不哭了,到后来,甚至连发病都不告诉家里。
可越是这样,孙氏心里就越痛。
在她看来,这病是她带给尹子瑜的,这痛原该她来承受,可却让她的女儿,遭受这样的大罪。
本已绝望,只待哪一日尹子瑜耐受不得去了,她也一并跟了去,在地下再照顾好女儿赔罪,没想到,会有这样一个方子出现,她又怎能不激动?
孙氏几步走下来,到贾蔷跟前激动道:“子瑜为何不肯用药?怎么会不用?那药不是对症的么?怎好再受这样的罪?蔷哥儿啊,子瑜太疼了呐,不能再疼了!”
看着孙氏眼泪扑簌扑簌的落,贾蔷温声道:“二太太勿忧,不是子瑜不肯用药,只是如今那药引子用尽了,没几丸药了。眼下吃了,等回头药引子没寻着,再断了顿……眼下她还能一直熬着,可若果真用了药舒适了一年半载,回头再断了药,那才让人绝望,子瑜都不知那时还能不能坚持下去。所以当务之急,是尽快寻到药引子!”
孙氏闻言,一时间患得患失,失魂落魄,也拿不定主意。
还是尹家太夫人问道:“蔷儿,你家里哪位姑娘也有此症?”
贾蔷道:“就是那位要给郡主充当才人赞善的薛家姑娘,药名冷香丸。得知郡主病症时,薛家姑娘就将她剩余不多的药取了出来,要与郡主分之。只是……子瑜不是那样的人,她怎会剥夺她人的生机。还是我做主,取了三丸放在她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老太太,眼下我打发了很多人,搜罗天下药材。方才王爷也说了,连海外我也派出了整个大燕最精锐的人去寻找。有心人,天不负,我自信和子瑜非福薄之人,断无绝人之路!”
尹家太夫人看着贾蔷感慨不已,同身边秦氏道:“皇后就极喜欢这孩子,说顽闹时归顽闹,可该顶事时,却能顶得起事。如今各处都埋怨宫里太偏宠他,着实不像,可那些人却不看看,这孩子为天家办了多少事,又讨过甚么官?旁人都指着天家升官发财,蔷儿却帮着天家赚银子,和他先生一道,为皇上分忧解难。这样的臣子,谁会不爱?这一点,你和大老爷都要看仔细了,好好教教家里的孩子。”
秦氏闻言,面色有几分不自在的点了点头。
孙氏这会儿回过神来,迟疑道:“蔷哥儿,只取来三丸药,是不是少了些……万一有个不稳妥,药引也没来得及寻回来,那可怎么了得?”
贾蔷摇摇头道:“连这三丸药,都是我说伏了郡主,她才放在身边的。二太太,郡主的性子你也知道。另外,如果果真药引寻不到,那薛家姑娘能让出三丸药来,和让出一条性命没甚分别,也不好再问她多求了。”
孙氏闻言,脸色一僵,看向贾蔷的目光有了几分不满。
每一个当娘的,在面临这种问题时,都难有理智可言。
这也是尹子瑜让贾蔷不要告诉尹家的缘由,不想今日被李暄抖搂了出来……
好在,尹家还有一个冷静明理的老太太。
尹家太夫人提醒孙氏道:“谁家的女儿不是娘生老子疼的?更何况那薛家也是有根底的人家,家中巨富,祖上比我尹家体面多了。如今尹家出了个皇后,就开始抢夺别人的东西,这叫轻狂不知福报。尹家还能兴盛世世代代?需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再者,果真寻不到药引子,那便是命数如此。纵然多几丸药,也不过如此。子瑜就比你明白的多,吃了这个,往后就真的未必能扛得过去了。不吃,反倒能一直坚持下去。你莫要好心办错事。”
这话登时让孙氏清醒过来,连连点头道:“是这个道理,是这个道理。”
尹家太夫人又笑道:“蔷儿很不错,心里总是有一分底线在,这样就不会走岔路。”
“哦哟哟!”
李暄再也听不下去了,叫道:“外祖母,你老也别只顾着贾蔷一人夸,他有那么好?我比他强多了!”
满堂大笑起来,尹家太夫人正要说甚么,忽见一尹家婆子引着一内侍急急进来,婆子道:“是来寻王爷和侯爷的……”
话音未落,那个进门就给尹家太夫人磕头的小太监已经爬起来,冲贾蔷、李暄道:“王爷、侯爷,供奉院的老供奉找出药引子了……”
话刚说出口,就见贾蔷和李暄二人“蹭”的一下起身,蹿了出去!
……
“阿芙蓉?”
“莺粟花?”
皇城,供奉院内,急急打马进宫后就直奔此地的贾蔷和李暄,听闻四位老供奉说出的药引子后,皆震惊不已。
阿芙蓉,就是前世大名鼎鼎的鸦@片。
原本是入药用的,治久咳,久泄,结果正途没用上,却在歪门邪道上发扬光大了。
当世也不陌生,早在世祖朝,粤省那边就有西洋番商输入阿芙蓉,价比黄金!
但后来朝廷也发现了此物之恶,先是开出高价关税制约,后来发现,以关税竟也不能阻止此物泛滥,便下严旨禁绝。
杀了不知多少人头,甚至还和红毛鬼干了一场大战,以胜禁绝。
如今,大燕境内除却宫中存有少量外,民间基本不存。
这也就难怪,便是当世许多名医,也只闻其名,未见其物了。
连四大老供奉,也是嗅到了阿芙蓉的药味后,才终于确定此物。
不然,几十年未曾见过的东西,又怎能记得住……
贾蔷看着大内存起的莺粟花,神情上没有许多喜色。
那冷香丸若是“摇头完”一样的东西……
光想一想,宝钗、子瑜嗑了之后疯狂嗨起的模样……那画面太美,简直不能想象!
似看出贾蔷的疑虑来,那孙老供奉笑着解释道:“宁侯勿忧,此方之绝妙,便是用十二节气之生,来中和阿芙蓉之寂灭。以去了生死之药,平和患者体内炙寒之失衡。利用发病时日之极寒,来拔除那股让病人素日里备受煎熬的火毒!此方精妙不似人间药方!
所以,阿芙蓉是用来平和十二节气之生的药引,本身的毒性也会被化解。当然了,能不能彻底根除火毒,还要看发作时的寒气够不够。若是足够,就能彻底拔出了火毒,往后就算是痊愈了。若寒气不够,就慢慢服用冷香丸,在体内积攒寒气,等到发作之日再服用,便可以毒攻毒!”
贾蔷听了个大概,李暄听的迷糊,不耐烦听只问道:“到底有几成把握?”
孙老供奉与其他三位看了看后,伸出一只手掌,道:“目前来看,至少有五成把握!”
李暄一脸嫌弃道:“才五成?!”
周老供奉苦笑道:“一个新方子,五成把握已经算不低了……”
贾蔷沉吟稍许问道:“今日郡主刚才发作过,我看着,十分痛苦,手脚冰寒,嘴唇都是青紫色……今日能否用药?”
四位老供奉闻言,俱是一脸惋惜,李老供奉摇头道:“用药自然可以用,只是一来药还未治成,二来最佳时候已经过去,想借寒劲拔出火毒,错过良机了。”
孙老供奉笑道:“还要劳宁侯再取一丸冷香丸来,待我等配制出新丸药后,对比一番,看看成色,也更有把握了。虽说今冬错过了时机,明春仍可行。且果真有效用的话,郡主也不必每日忍受炙火灼身之苦了!”
此言刚落,贾蔷还未开口,就听身后供奉院门口传来尹后动听又不乏威严的声音:“若拔出了火毒,子瑜口能言否?”
……
第六百九十八章 窦现,莫要给脸不要脸!
供奉院正堂内,诸供奉与贾蔷、李暄一道向尹后见礼。
尹后并非独自前来,还有尹家太夫人、秦氏、孙氏乃至乔氏……
太上皇未驾崩前,这座皇城内宫是田太后的主场。
那个时候,尹家女人除了尹子瑜外,极少入宫。
皇宫大内,似是田家妇人的后花园,可随意出入……
尹家人那样识相知进退,深得田太后满意。
然而太上皇大行,田国舅的老婆李氏也被贾蔷、李暄带人去铰了舌头,生生疼死……
自那一日起,宫中再未见过田家的七大姑八大姨随意出入。
尹家人仍旧低调,没有随意入宫。
但是,不代表她们再需要像从前那样,忌讳九华宫那位,不便入宫。
只要尹后活着一日,这天下至尊至贵之地,尹家人随时可入内。
见贾蔷、李暄问安,尹后并没好脸色,还冷笑道:“果然是长大了,翅膀硬了。这样大的事,也敢瞒着家里,连点口风都不透给本宫!”
贾蔷正色道:“娘娘,都是王爷体谅娘娘辛苦,不愿拿没把握之事扰了娘娘亲近。昨儿他还在埋怨臣,说臣不该拿内务府钱庄的事扰娘娘清修……”
“放屁!”
尹后闻言罕见在人前爆了粗口,樱红的唇中吐出这两个字,竟不让人生出粗俗感,她瞪眼看着李暄咬牙啐道:“你娘又不礼佛,清修甚么?”
李暄:“……”
他有些懵了,他昨天虽埋怨了句,可有说“清修”二字么?
好在眼下尹后顾不得理会他,训斥了一句后,目光又看向几位老供奉。
孙老供奉已与其他三位商议了小片刻,这会儿脸色都有些阴沉,见尹后看来,他缓缓摇头道:“臣等无能。”
尹后遗憾一叹,没来得及说话,孙氏就激动道:“那热毒果然能拔除?若是能拔除,子瑜的嗓子不就能好了?病根儿都去了……”
孙老供奉惭愧道:“热毒太炙,毒害太深,实难逆转……”
尹后劝孙氏道:“能减轻许多病痛,便是邀天之幸。要多往宽里想,有这样的结果,当知足矣。”
尹家太夫人点头道:“天下事,不如意者常八.九,岂能求全?此事真真难为蔷儿了,不声不响,就办成了此事。可见是天注定的缘分,咱们为减轻子瑜的苦痛,想了多少法子,皇后更是寻了不知多少名医,都束手无策。结果蔷儿就这样把事办成了!老二媳妇,该高兴才是。”
孙氏泪流不止,点头道:“是该高兴,是该高兴!蔷哥儿比我这个当娘的还上心,是个好的,是个好的!”
李暄不乐意了,道:“外祖母,二舅母,你们这心也别忒偏了!没有我,这事能成?我才是大功臣!”
尹后笑道:“子瑜是你嫡亲表妹,你做这些不是应该的?”
李暄嘿嘿笑道:“是应该,不过……”
话没说完,就见一养心殿内侍匆匆走来,问安罢,同贾蔷、李暄道:“皇上有旨,召李暄、贾蔷养心殿问话。”
尹后笑啐道:“这两混小子刚才在宫中骑马,过了隆宗门又是一通乱跑,横冲直撞你追我赶的,正好路过武英殿,必是又被窦大夫瞧了去。去罢,有你们两个的好!”
李暄闻言登时恼火起来,埋怨道:“几位大学士就数这老倌儿最讨人厌,真该捶他一顿!”
贾蔷“诶”了声,正色道:“大学士谁敢打?别说郡王,亲王也不行……”尹后等人点头,目光赞许,却听他又道:“不过大学士的儿子,可以拾掇拾掇,解解恨!”
李暄眼睛登时亮了,看着贾蔷嘿嘿嘿笑了起来。
尹后咬牙警告道:“你们两个若敢混来,皇上让人将你们打个半死的时候,别指望本宫去救!”
尹家太夫人也笑劝道:“宰相礼绝百僚,连皇上都是要敬重的。你们两个顽闹也不可过线,失了分寸。”
贾蔷、李暄笑着应下后,前往养心殿。
……
养心殿,西暖阁内。
隆安帝、韩彬、林如海、李晗、左骧、张谷俱在,窦现也在,面色一如既往的阴沉。
看到贾蔷、李暄进来见礼后,隆安帝哼了声,目光有些不善的扫过二人,问道:“内务府钱庄的事正在要紧关头,你们两个不好好办差,又胡闹甚么?脱了缰的野马一样在宫里乱冲乱跑,还有没有点规矩?一点定性也没有,难成大器!”
两人自然不会在这个场合把尹子瑜的事拿出来说嘴,因此只能老实挨训。
落在旁人眼里,倒果真成了他们贪顽误事。
韩彬笑着提醒道:“内务府钱庄一事……着实出乎皇上和我等意料之外,效果之佳,也是没有想到的。此事,王爷和贾蔷功劳甚著,早晚皇上是要论功行赏的。只是,行事还要善始善终,不能当作儿戏。”
窦现冷冷道:“此事要紧,依臣之意,还是要交给朝廷来办……由户部经办!事关重大,岂能儿戏?!”
此言一出,贾蔷和李暄的脸色就都不好看了,李暄尝试着用眼神杀掉这个黑丑老头儿,贾蔷则冷笑一声道:“窦大夫不妨亲自试试,看看你有没有这份能为,办成此事!”
“蔷儿,不得无礼!”
林如海缓缓训斥了句,语气中倒没有多少见责之意,训罢,同隆安帝等微笑道:“户部如今一个人顶两个用,着实没有精力再做此事。再者,户部出面也不便宜。王爷经办宗室之事,与诸王议事便宜。贾蔷经办勋臣之事,与武勋议事便宜。再加上,户部没有把握,能带给持股东家那样大的红利。所以,力有不逮啊。”
有人帮着扎场子,李暄趁机同隆安帝道:“父皇,儿臣并未只顾着和贾蔷顽耍,也在办正经事……贾蔷倒是个爱顽的,可有儿臣看着,不会让他贪顽的。”
隆安帝可不是尹后,容他耍嘴,眼睛一瞪,话都不用说,李暄就老实了,规矩道:“儿臣是被宗室诸王烦的实在没法子,才去外祖母家躲躲清静,碰到了去尹家顽耍的贾蔷的……”说着,还拿眼睛去看了看林如海。
贾蔷:“……”
隆安帝拿这个顽劣儿子也没法子,居然还在挑事,哭笑不得之余,喝问道:“既然你们在办正经差事,又怎能怕麻烦?可见到底是吃不得苦,不肯用心!贾蔷到底还办成了些,你呢?”
李暄诉苦道:“父皇,那些宗室老王们,一个个既不肯出银子,又不真心卖地,还想多要些钱庄股。儿臣嘴皮子都磨破了也没用,被他们缠着一晚上觉都睡不得,邱氏也耐不住诰命们的吵,大着肚子回娘家安胎去了。儿臣实在没法子,才借着出恭的由子,寻了个空偷跑出来的。贾蔷实在太鸡贼了,把最难的留给了儿臣……”
听闻儿子被欺负成这样,隆安帝的脸色自然不会好,目光盯向贾蔷,贾蔷忙道:“皇上,勋臣那边才是最难的。您又不是不知道,赵国公人老成精,有多难对付!又狡猾又贪婪,还处处给臣挖坑。要不是皇上出面,那边现在还僵持着呢。宗室这边……可能还得皇上您来出面。”
“放屁!”
隆安帝骂道:“甚么事都来烦朕,那还要你们干甚么?”
皇上说的话果真都能算数,朝政也不至于是现在这样……
隆安帝和宗室的关系,那叫一个微妙。
贾蔷说这话,实在欠收拾,有嘲讽之嫌。
李暄见贾蔷挨骂,登时高兴了,他属于一乐就控制不住的,低着头在那偷偷闷乐了一会儿后,忽地哈哈大笑起来。
满堂君臣:“……”
眼见隆安帝脸黑下来,要动真怒,李暄才艰难的控制住,忙道:“父皇,儿臣有个妙法!”
隆安帝目光阴沉道:“甚么妙法?”
李暄高兴道:“宗室诸王说王府的地不好卖,没人敢买。儿臣准备,内务府都买下来就是!”
林如海在一旁奇道:“内务府买那么多地做甚么?皇庄就算不受税赋,可也出息不了多少银钱,收买皇庄还要耗费大量银钱……岂非赔本的营生?”
李暄闻言面色一滞,眼珠子转了几转后,干笑道:“林相,先容小王卖个关子……总之,小王绝不会干赔本的买卖就是。”
林如海呵呵一笑,点了点头。
窦现快气炸了,怒道:“新政是要收回大量收不得田税的土地入册,不是将这些田都变成皇庄!!这是甚么混帐主意?”
李暄闻言,差点吐血。
可他一个皇子,确实不好怼御史大夫,只能拼命给贾蔷使眼色求援。
贾蔷倒也义气,但却无视了窦现,同隆安帝、韩彬、林如海等人道:“将这些田地大量收回,不是为了种地发财,靠逃那点地税也发不了财。正如林相所说,地里的出息远不够分红的。之所以将这些田地大量收回,是为了推广种植玉米和土豆。臣查了查,如今北地麦、菽、黍、稷中等田亩产多在二石上下,南省稻米产出,亦相差不远。但是玉米和土豆,正常亩产都能达到五石!对土地和水的要求,远不及麦、菽、黍、稷,更不用说稻米。
王爷和臣以为,内务府终究是天家的内务府,不是一个纯粹的商贾门号,所想者,不能是一味的赚银子,还要体现天家爱民之担当。所以这些地收回后,会大量的种植……”
没等他说完,就听窦现大声斥道:“简直荒唐!耕作乃国之大事,岂容你们胡作非为?亩产五石?这是甚么地方,也是你们信口开河之地?皇上,此子妖言惑众,妄动国本,当诛之以安天下!!”
贾蔷侧过面去,目光清冷的看着窦现,好奇道:“窦大夫,朝野皆言汝为不畏强权敢犯言直谏之直臣,生平最憎恶不法事。本侯却奇怪了,宗室诸王里,为非作歹者比比皆是!元平功臣中,横行霸道欺男霸女者更不在少数。便是你所在的御史台内,与人为恶者难道少了?你不会不知,可你的不畏强权又在哪里?
你道我路数不正,亲近天家于社稷有害……可当初那些年田国舅横行无忌之时,你也在京里啊,没见过你弹劾几回呐?
太上皇亲近道人时,也没见你以死相谏。
天下贪官横行,贪污索贿者如过江之鲫,你一个御史大夫不去盯着他们办正事,却连查也不查,就说亩产五石为虚?
莫说这五石之数,是贾家用辽东数万亩地产换回来的数字,就算真的欠缺些,可我一不耗费公帑,二不占用民田,还帮着军机处解决了偌大的麻烦,我亏一点又怎么了?!
窦大夫,卖直不是这样卖的。
本侯一不如窦大夫这般求名,二不如窦大夫这样恋栈权位,三更不似窦大夫这样,对未知之事胡乱掺和,朝中大政我连边儿都不沾,怎么就碍着你的眼,让你喊打喊杀,非要除之而后快?
本侯想了想,以为无非还是名、利二字在作祟。
你虽清廉,却贪名,贪直名和清名,且小肚鸡肠!
其实依我之愚见,这种贪,更恶心,也更可恨!!
给脸不要脸,你为朝廷立过的功勋,及得上我贾家?打开两家宗祠看看,我贾家列祖列宗,为国洒血埋骨者何止百人?
便是我这身侯位,也是靠九死一生平叛得来!
你呢,于国于民又有甚么大功?就靠卖你那点直名?”
“放肆!!”
眼见窦现脸色涨红发紫,洗的发白的官袍都在颤栗,隆安帝暴怒喝道:“贾蔷,你大胆!!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如此狂妄!!”
本该在隆安帝龙颜大怒时将头埋起来不被发现的李暄,这时却鬼使神差说了句:“父皇,儿臣觉得贾蔷说的很对啊……”
说完,迎上隆安帝已经泛红的眼睛,才后悔起来,干笑两声埋下头去。
隆安帝怒喝道:“来人!给朕拉出去打!谁再敢弄虚作假,朕连你们一起杖毙!!”
眼见养心殿进来几个高壮内侍,要将贾蔷、李暄带下去行刑,林如海面沉如水,韩彬却出列求情道:“皇上,贾蔷顽劣惯了,口无遮拦,又年幼见识浅薄,恃宠而骄,自然该罚。可眼下内务府钱庄之事,实在缺不得人,也耽搁不得。若是果真能将宗室、勋臣稳住,那朝廷至少能节约出一年的光景,甚至都不止!看在其薄有微功的份上,还是让他们戴罪立功罢。”
隆安帝大怒道:“戴罪立功?再让他们立功,那还了得?仗着立了点微功,就敢在朕的养心殿斥责这个辱骂那个,御史大夫也是他们能褒贬指点的?若再让他们立功,怕是连朕都不被他们放在眼里,随意议论了!”
张谷、李晗、左骧三人出列,张谷求情道:“皇上,臣以为王爷和贾蔷万万不会如此。他们费心操持内务府钱庄一事,原就是出于一片忠孝之心,为皇上分忧解难。只是贾蔷平日里不参与朝政,不知窦大夫之苦衷和艰难,所以有所误会。另外就是……那玉米和土豆,果真能亩产五石?皇上,若是贾家在辽东种过数万亩的新作物,果真有此产量,那么对于新政来说,乃是如虎添翼之祥瑞!此事要紧,还是请皇上网开一面罢。”
隆安帝只是不许,坚持要严惩贾蔷、李暄,不然如何能服人心?
最后还是窦现,忍着满心羞辱悲愤,缓缓开口道:“皇上,国事要紧。内务府钱庄一事……乃当务之急!臣之荣辱,不算甚么。”
隆安帝闻言,这才暂时作罢,厉声喝问贾蔷道:“你那二物,果真能产五石?但凡敢说一句虚言,数罪并罚!便是你先生也保你不得!恃宠而骄者,焉有好下场?”
贾蔷脸色阴沉,头也不抬,道:“真不真的,臣说的不算。臣家在辽东的十几个大庄子,几万亩地,都种的这个。荣国府在城外有地,种的也是这个。不过臣提前说明白,荣府的地都是好地良田,亩产或许还高一些,却是做不得数的。这二物,尤其是土豆,适合在干旱山坡之地耕种,亩产未必有太高,但肯定比麦、菽、黍、稷之物收的多的多。皇上可派人亲自去收割,也可去贾家谷仓查看。”
隆安帝闻言,心下有了数,眼睛变的明亮不少,一旁张谷呵呵笑问道:“贾蔷,你贾家那么多地,全种此物……你就不怕颗粒无收?再说,百姓都不吃这个,你种那么多,卖给谁去?”
贾蔷沉默稍许,闷声道:“年初时我先生查出未来二年,大燕干旱少雨之地会越来越多,我就上了心。”
李晗眉尖轻挑,看了眼颔首微笑的林如海后,问道:“即便你将这几万亩都种上了,可就算大丰收,又能有多少?接济不了数以百万计的灾民呐。”
贾蔷摇头道:“不接济,贾家所收之粮,皆用作内务府皇庄明年的耕作粮种,多出来的,看看哪个省愿意种,敢种,就拨付过去。
位卑不敢忘忧国。贾家不缺银子,能尽一份力,就尽一份力罢。至于能不能种,愿意不愿意种,随你们。
凡事岂能尽如人意,我但求无愧于心便是。”
此萧索之言一出,窦现一张脸……
果真要成包公了……
……
第六百九十九章 封王!
“位卑不敢忘忧国,说的好啊!”
韩彬叹了声,而后对隆安帝道:“当初让贾蔷袭爵,有些可惜了。以贾蔷之才,实不该耽搁在武勋之属。”
隆安帝看了眼神情淡淡的贾蔷,一脸的落寞,冷笑道:“少给朕作相!旁人说句位卑不敢忘忧国也就罢了,你一介超品武侯,世代勋族,难道不该忧国?再装神弄鬼,非逼着朕将这顿板子打实了不成?还有你!好的不学,这些倒是学的神似,一对混帐东西!”
骂完贾蔷,又将贾蔷身旁一脸郁郁寡欢一副“天下人负我”模样的李暄给骂了通。
两人闻言,对视了眼,一起挑了挑眉头,撇了撇嘴……
贾蔷想了想,对隆安帝道:“皇上,臣和王爷办的这些事,原就不是内务府分内之事,也不是朝廷内属之事。退一万步说,果真办差了,对原有大政也毫无影响,办成了便是惊喜。窦大夫凭甚么对臣喊打喊杀?臣吃他家俸禄了还是吃他家米了?”
“行了!”
隆安帝喝道:“御史台风闻言事,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批你也是在保护你,都纵着你们来,你们两个还不翻了天了?”
说罢,又同窦现道:“窦大夫,这两个混帐也没个正经差事,只在内务府担个总管之名,从不干预朝政。所以,窦大夫也不必对他们喊打喊杀。朕还没昏聩到,让两个荒唐小儿给蛊惑的地步!”
窦现脸上浮现激愤,就想再说些甚么,却被韩彬所阻。
韩彬问贾蔷道:“玉米、土豆二物,老夫也尝听闻过。早在世祖朝时,就先后自海外流入大燕,但是,也没听说产量颇丰……”
贾蔷摇头道:“那是因为没有成规模的种过,南省不缺粮,自没人当作口粮来种。北地土地相对贫瘠,土地宝贵,更没人会轻易尝试。我是因为知道些西洋事,听说西洋那边多以此二物为主粮,才这般做的。”
韩彬挑了挑眉尖,道:“只听说过,就敢一种几万亩?你哪来的那么多种子?”
贾蔷闻言看了看李暄,道:“大燕境内种玉米和土豆最多的,就是内务府皇庄。我是从内务府买的粮种,载种下去的,王爷出了大力。”
李暄闻言得意道:“这两样原只当做是菜来种,有一起子球攮的奴才就图省事,种了不少这些,也不好好打理……不过最后都被贾蔷买了去,没想到,还真有大用!”
韩彬沉吟稍许,同隆安帝道:“皇上,兹事体大,耳听为虚,终究还要亲眼见一见。臣建议军机处往贾家庄子上过过眼,看看到底是真是假。若果真此二作物能果腹,对土地和水利要求不是很高,那于国朝于万民乃至于大燕社稷而言,功迈千秋!此事,远比内务府钱庄更重要十倍!”
隆安帝缓缓点头道:“好,就劳爱卿亲自去看看!”
贾蔷想了想道:“臣就不去了,省得被人说是弄虚作假。”
韩彬笑了笑,也不会此辈小儿一般见识,招呼了林如海等人,一道出城,前往贾家庄子。
从始至终,林如海都未曾与贾蔷说甚么话。
不是不愿说,而是没必要。
以贾蔷如今身上的差事和功勋而言,已不是窦现几句话就能动摇得了的……
位卑不敢忘忧国,听闻这七个字林如海差点抚掌激赞。
归根到底,窦现对于世勋之族的子弟还是瞧不起,以为皆是禄蠹之辈,虽然大部分的确如此……
对于贾蔷和李暄的荒唐之名,也是深入窦现心底。
贾蔷、李暄做出的那些事,在窦现看来都是荒唐胡闹,就算做出些成绩,顶多就是歪打正着。
林如海心中哂然,窦广德视勋臣权贵之门为猛虎,偏执过甚,又忌惮贾蔷和天家关系过于亲厚,地位超然,心生打压之意,实在落了下乘。
就看韩半山能不能说伏窦广德了,想坐正首辅,必要收服御史台。
这是一条不成文的潜在规矩,手里握不住兰台御史,内阁首辅的位置是坐不稳的。
如今看来,还差一些……
……
养心殿,西暖阁。
隆安帝带着贾蔷、李暄二人至此,与尹家太夫人说了几句话后,同贾蔷道:“贾蔷,窦大夫并非庸臣,也并非只会卖直名。朕非务虚之君,他若只顾卖直邀名,又岂能与你先生林如海同殿为臣?
当年元平功臣气焰最盛时,六安侯仇成、西平侯孙昂仗着太上皇信重,横行京城,便是窦大夫搜集两位武侯十八条僭越谋反残害百姓之罪证,诛其满门!因为此事,窦大夫三个儿子,一个落水而亡,一个遇惊马而死,还有一个在学里和人辩论起了冲突,被人失手打残……
谁都知道这里有问题,谁都知道这背后是权贵在弄鬼,可又能查出甚么来?所以,窦大夫对权贵才深恶痛绝!
即便如此,窦大夫也从未妥协退后过。只是,变得更有手段了些。他不是要和背后之敌玉石俱焚,而是要用手段,将他们一个个查出来,绳之于法。
他之所以对你有成见,便因你之今日,和当初六安侯、西平侯很有几分相像。这两人,颇得太上皇喜爱……”
贾蔷觉得有些冤,道:“皇上,臣可从未欺男霸女过。也没仗着身份,作威作福过……”
隆安帝冷笑道:“兰台弹劾五城兵马司的折子,摞起来比你一个人还高!还有你背后那个金沙帮,你以为能瞒得过人?虽然上回你巧舌如簧糊弄了过去,可金沙帮到底存在不存在,安分不安分,果真要朕给你掰扯掰扯?”
贾蔷忙道:“皇上,随您怎么掰扯都不要紧,金沙帮哪个敢作奸犯科,臣绝不放过!之所以支持这么一个,除了这伙子根底是当年从龙老卒之后外,就是因为所谓的江湖绿林不能放松,要有人盯着,以防害民。臣虽然还有些小心思,但绝对没有丝毫危害朝廷危害安危的……”
隆安帝讥讽道:“是,你安排这些,就是为了有朝一日随时准备跑路嘛,青石码头上的船还挺着?”
尹后听了半晌,这会儿忍不住掩口笑了起来,同尹家太夫人道:“母亲怕是还没听过这个典故罢?”
尹家太夫人看了看贾蔷,又悄悄看了眼隆安帝后,笑道:“确实不知……这好端端的,怎还想着要跑?却是把我弄糊涂了……”
不用尹后解释,隆安帝就嘲讽道:“若不是心虚,又怎会随时准备跑路?臣子朕是见多了,就没见过这样的!”
尹家太夫人帮着说话,道:“是不是误会了?”
尹后笑的灿烂,道:“上回景阳钟响,贾蔷带着贾家内眷正巧在城外桃园庄子上游顽,结果以为城内有大变,就连夜将贾家内眷都打发到青石码头上停泊的船上,准备回城接了他先生就远走高飞。事后皇上和本宫才知道,原来这家伙,果真一直准备泛舟远走。五城兵马司四处覆灭江湖帮派,不听话的都没了,听话的也是为了有朝一日,那些鸡鸣狗盗之辈,助他带上家人出城……”
尹家太夫人简直瞠目结舌,问贾蔷道:“你这是准备干甚么?觉着这样险……”
贾蔷也不抬头,轻声道:“自古以来,无论变法革新成败,最后主导变法之臣,大都会因为得罪太多势力,难得善终,几无幸免者。臣原无此大志,只是臣之先生怀治国兴邦之志,臣不得不下场。再后来,又得皇上、娘娘圣眷,愈发不能怠慢。但是,臣终究不是先生,并无以身许国之心。等新政功成之后,还是准备奉养先生回苏州老家静养。若仍难得安身之处,便出海远行。”
这番话说罢,殿内沉静许久。
这话实在是……让隆安帝生气!
不过他一时也不愿开口,只想看看这个混帐,还能说出甚么好话来。
尹家太夫人大吃一惊后,先飞速打量了眼隆安帝的面色,见起面色阴沉后,笑道:“这孩子,竟操心这些有的没的,皇上乃千百年来才能一出的圣君、仁君,皇上待其他臣子如何且不说,只看皇上如何待你,就不该说出这样没志气的话来。”
尹皇后也笑吟吟道:“只要你自己莫要变了心,跟人学坏了,皇上和本宫又岂会让人欺负了你去?”
李暄小声道:“母后,刚才还有人要父皇杀贾蔷呢……”
话刚说完,被隆安帝一瞪眼,立刻又低下头去。
尹皇后闻言一怔,转头看向隆安帝,隆安帝无奈摇头道:“窦大夫最见不得天家亲近武勋,再加上贾蔷又办了件大事,窦大夫不信,以为他妖言惑众,蛊惑君王,这才那般说。不过他是御史,风闻言事乃是本分,作不得真。莫说贾蔷和天家亲近,便是没这层关系,有林爱卿在,朕也不会真将他如何。”
尹后显然也是了解窦现过往之事的,她好奇问贾蔷道:“你先生没有同你说过窦大夫之旧事?”
贾蔷摇摇头道:“当了这绣衣卫指挥使后,先生就让臣少去布政坊了。”
隆安帝摇头道:“林爱卿行事,素来如此缜密细致,当为诸臣表率。不过,你贾蔷顽劣惯了,倒不必恪守不变,左右你捅的篓子也不少,不在这一回两回。林爱卿眼下膝下无子,你还是要多去看看。”顿了顿又沉声道:“贾蔷,若那两种作物,果真能如你所言,一亩地能产出超过五石,且对地和水的所求不高,便是北地亦是丰收,那你所立之功,绝不亚于汝贾家先祖之功,甚至犹有过之。灭一国容易,可生养亿万黎庶却难。晋国公只是等闲,便是封王,也未尝不可!但朕眼下却不会这样做,你可明白朕的苦心?”
隆安帝的话,让所有人都震惊了。
不亚于灭国之功,生养亿万黎庶……
封王……
贾蔷到底又干了甚么?!
贾蔷见隆安帝盯着他,点了点头道:“臣明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即便是元平功臣,也不愿看到开国这边再多出一个国公来,更遑论是王爵。北静王虽是郡王,可远离军中多年。臣若是突然冒头,元平功臣那边绝不会放过。”
隆安帝淡淡道:“便是天家,也不放心一个手握大权的异姓王。果真封了你,哪怕是国公,往后你也只能赋闲了。但若是那样,就可惜你这身才学了,包括你赚银子的能为。所以,不急于一时。你又可知,为何今日分明是窦大夫错的可能更大,朕却斥责你?”
贾蔷摇了摇头,隆安帝未出声,尹后却十分贤惠的笑道:“窦大夫是臣,你虽也是臣,但在皇上和本宫眼里,和自家的孩儿没甚分别。你见过哪个外臣,能随意进出本宫凤藻宫的?你和外人当着皇上的面起了冲突,皇上自然是要训斥你的。换做五儿或者其他几位皇子,也一样是这等情形。
贾蔷,这些话原不该出自天家之口,让朝臣言官们听了去,必是要上折子劝谏的。但你和寻常人不同,你对待皇上和本宫时,总能做到别人远远做不到的坦诚,连你的后路,你都能提前说的明明白白。
所以,皇上和本宫自然不会小家子气将心里话藏在心里,也直白的告诉你。皇恩如此,旷古难寻。皇上如此待你,不比加官进爵强百倍?你可万万不可辜负了皇上的一片圣心,往后还要好好办差事才是。”
贾蔷点点头道:“臣知道了……原本也没多想甚么,连窦现的气都没生。皇上先前就教诲过,朝廷上需要有这样的人在,需要不同的声音。当然,臣还是以为,就算要有不同的声音,也该是有意义的反驳声,不能带着私怨之心对臣另眼相待。那窦广德连见都没见,就说臣心怀叵测、祸国殃民,臣不生气,只觉得此人有些可笑,也可怜……”
“为甚么?”
尹后不解问道。
贾蔷摇头道:“能位列军机,原该拥有高超的智慧,和冷静的心态,能敏锐清醒的判断一件事的是非,宁肯慢一些,也不该随意开口评断一人。因为窦大夫不仅是一位御史,更是军机大学士,位列宰辅。他的一言一行,是会影响到无数人命运的,不该如此草率。他一心求直名,求清名,却因为仇恨勋贵,反倒失去了一个大学士言官的基本操守。所以,臣同情他。青史之上,窦大夫必定褒贬各半。”
隆安帝哼了声,脸上也见了一分笑意,道:“你这点年纪,还点评起青史留名来了,好大的口气!既然你如此大胆,何不来评评朕,千古之后,能得甚么身后名?”
尹后忙喝道:“贾蔷,不许胡说!”
贾蔷嘿了声,道:“这话皇上就不该问,莫说新政还未大行,即便眼下数位清正能干的大学士位列军机,大举提拔能办事的官,用不了几年,吏治一清,臣再多赚些银子,皇上多减免百姓税赋,就少不了一个明君。待新政大行天下后,毫无疑问,几千年来的帝王史上,皇上稳坐第一……”
“哈哈哈哈!”
贾蔷话没说完,一旁安静了好半天的李暄忽然由低到高爆发出一阵大笑来。
隆安帝:“……”
尹后咬牙啐骂道:“混帐,本宫看你的皮又痒痒了!贾蔷哪里说的不对,让你笑成这样?本宫看你才是没见识的!”
贾蔷深以为然,点头道:“娘娘所言甚是,不过臣也理解王爷,毕竟在他心里,皇上可能只是一位严父,但他不知道,新政大行后,天下会有多少人能吃饱饭,能安居乐业。也不会知道,十年后,大燕国力将强盛到何等地步!臣就将话放在这,让那些目光短浅的人去嘲笑臣罢,臣一句都不会解释辩驳,就等十年后……其实五年都足够了,到那时,我大燕帝国会是甚么模样,自是有目共睹!皇上配不配得上千古一帝的名头,也就不会有争议了!”
李暄笑不出来了,不是因为贾蔷的骂,而是他发现,贾蔷说起这些正经读书人绝说不出口的“谄媚”言辞时,是真的很真诚!
他真的信他说的这些话……
见鬼了!
当初太上皇那么重视他,屡屡加恩,或许就因为贾蔷有这个能为罢?
这到底是怎么练出来的面皮?无敌啊……
隆安帝都自觉脸有些发热,面皮有些烫,他看着贾蔷,抽了抽嘴角,道:“贾蔷,这些话以后……放在心里就是,不要再说了。朕也想过五年、十年后,再回头看看,你今日之言,到底是不是谄媚奉承话。”
贾蔷想了想,道:“皇上,其实可以让军机处召集重臣,合理的推算一下,按照新法,五年内国力会到哪一步,十年后又能到哪一步。也算是给他们定下一个五年计划的目标,以考成法来督促他们完成。”
隆安帝闻言眼睛亮了亮,不过随后又捏了捏眉心,道:“贾蔷,你今日有些不大对劲。往日里你都是要靠朕和你先生打着,才肯往前走,今儿……这两日是怎么了?有事你最好现在就说,过了今日,朕应该不会答应你任何无理的请求。”
贾蔷闻言大喜,过了今日不会答应,那岂不是说,今天会答应,他忙上前拜下道:“皇上,臣放出两艘船南下,除了为送臣之师妹回江南扫墓外,还有一桩打算,就是故意激怒伏杀绣衣卫的幕后黑手。臣深信,此人一定也视臣和臣之先生,为眼中钉肉中刺,必想除之而后快!所以在得知先生爱女臣之师妹,还有贾家一大家子内眷单独乘船下江南后,此獠一定会下重手,出狠手,毁船杀人。那一船人果真出了事,先生自会伤心欲绝,臣也必会发疯,人一旦发疯,距离灭亡也就不远了。
这样的后果,幕后黑手怎会放过?”
隆安帝面色肃穆起来,沉声道:“贾蔷,你拿林爱卿的女儿,和你贾家内眷去做诱饵诱敌?你可知道但凡有半点闪失,后果有多严重?就靠你那点人手,在三千里运河上,凭甚么能保护的住两条船?贾蔷,你疯了不成?”
说到最后,声音中已是动了怒火。
其他人也纷纷皱起眉头来,不解的看向贾蔷。
贾蔷笑道:“皇上,臣又怎会如此托大?皇上放心,臣砸下无数银子在运河上,还开设了十数处车行作坊在沿途两岸的州城,就是为了今日!臣自然做不到靠那点人手,护卫两条大船行三千里无恙。但臣能做到,让船上的人在中途不知不觉下船,暂时藏身于一绝对安全之所在。船上的人,眼下早已换成其他人手!皇上先前许臣的一百杆火器,此刻就在那座官船上,和上百强弩等待敌至。
除此之外,绣衣卫也在沿岸展开了大网,等幕后黑手钻进来!臣请旨,连夜南下,算算时间,想来正好赶上收网!皇上,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贼子连绣衣卫指挥使都敢伏杀,显然是无法无天,不彻底连根拔起铲除掉,将来必生大祸!”
隆安帝皱眉道:“你早先就设想好此计了?林爱卿可知道否?”
贾蔷摇了摇头,道:“臣只对先生说,会以性命来担保,臣之师妹绝不会有事。先生信臣,便未再多问。”
隆安帝闻言,轻轻一叹,道:“论公忠体国,何人能比朕之林爱卿?也罢,既然这张网你都布下这么久,林爱卿都信你,甚至不惜让爱女亲自为饵……”
贾蔷有些不大自在道:“皇上,臣之师妹不是饵,臣真能保证绝对周全。”
隆安帝哼了声,不过也没再说甚么饵不饵的,道:“那你就南下罢,不过,一定要注意周全。想拔出躲在幕后的那支黑手,也不必急于一时,总还有机会。可你要出了闪失,才是朕之憾事。朕赐你天子剑,文臣三品以下,可先斩后奏。武将若涉谋逆,皆可杀之!但要预防,狗急跳墙之祸。还有何求?”
贾蔷沉声道:“臣还想求二成内务府钱庄股,并一个月假。”
众人闻言一怔,隆安帝皱眉道:“你要这么多股做甚么?”
贾蔷道:“以目前内务府的银子,不大够尽收宗室和勋臣之地,所以臣想拿出两成来,看看江南有没有识货的,愿以五万两一分的价格,买上一分传家。若有,臣就卖。若没有,臣就拿回来,不强求。至于一个月的假……臣还是想送师妹去苏州,给师娘扫墓。臣这点私心,请皇上恩准!”
“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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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章 内鬼浮现
直隶,湖城。
衡水之滨。
此处离神京都中已逾五百里。
夜深。
原本除了巡检,合该空无一人的码头,此刻却布满了一众精锐护卫,皆黑衣着装,手持大枪,静寂无声的分布于各处。
北地初冬入夜后森寒,更遑论水边?
然而这一队护卫,却无一人伸手跺脚避寒。
当头一相貌平平无奇的中年男子,负手而立于码头最前方。
身后那百余精壮高大的护卫,看着此人背影,却无不敬服。
时间一点点过去,直到寅正(凌晨三点),远远有两艘官船划来,停泊靠岸,上面下来一人,与为首中年男子照面对了下腰牌,连一句话也未发,就复又回船,随即,十来驾马车从船上鱼贯而下,马车刚下来完,船上人立刻收起船板,起锚离开。
前后加起来,甚至也不过就是一柱香的光景。
船离开的同时,马车也未在码头上都留,转眼朝湖城外的一处庄园驶去……
……
湖城,赵家庄。
赵家门便是在十八省绿林中,亦赫赫有名。
于北地江湖上的威名,更是如雷贯耳。
只是年景不好,世风也日下。
当初走镖天下,凭赵家庄三皇炮锤的名头,就能让屑小辟易,不敢侵犯。
可如今这二年天时太差,穷疯了也饿急了眼的江湖后辈便开始不讲武德,动辄出动人海战术,袭杀劫道。
猛虎难敌群狼,赵家庄一队镖师也就十几二十人,算上车夫力夫百余人,正合算,可这点人手,面对上千蟊贼袭杀,就实在不够用了。
再加上天旱,赵家庄地里产出着实有限,行镖又不仅没赚到大钱,死了不少不说,还得赔客人的镖银货款,不能坏了招牌……
几项相加,让这门江湖大豪,也不得不低头,接受了德林号的雇佣。
不过那德林号却是个好东主,不仅没将赵家庄当奴才随意斥骂,一向礼敬不说,还搬来了一个车辕作坊,给冬闲的赵家庄老少爷们寻了个活计。
几个月做下来,得到的工钱竟比地里刨食和将脑袋别在裤腰上行镖还多。
再加上德林号渐渐流露出背后的背景,不仅有一位国公府世袭武侯,竟然还有王府背景!
后来来过一位年轻人,据说还是京城皇后娘娘的嫡亲侄儿……
最后更是直接来了一位内侍,坐镇此地。
自那之后,上到湖城知州府衙,下到乡间里长,再无人敢搜刮苛勒赵家庄。
这样的身份背景,这样粗的大腿,还以礼相待……
赵家庄人若不死死抱紧这粗大腿,那才是傻了!
昨日又新来一人,凭一手太祖长拳,竟和赵家庄族长打了个平手,还仍有余力……
赵家庄就再不多说甚么,族长甚至放下话,只要不造反,做那杀头的买卖,赵家庄千百口子性命,就算卖给德林号了!
然而赵家庄主刚说完这话,就不得不连夜搬家,让出族长大宅……
因为据那位高手说,有极尊贵的客人,要来住几日。
在客人住的这几日里,赵家庄必须保证连只陌生苍蝇都不许靠近。
并以绣衣卫的身份,准许他们击杀任何不听劝阻强行靠近的歹人!
至此,赵家庄主方知道,他们竟成了六扇门的鹰犬爪牙……
不过事已至此,却是上船容易下船难。
万幸,德林号没有让他们去做甚么伤天害理之事。
只是让出了大宅……
……
赵家族长宅院内。
一连排马车停稳当后,一个腹部突出的年轻女子最先下了马车,看了看紧张赔着笑脸的四个赵家庄女人,点了点头后,又四处看了圈。
后面马车的七八个嬷嬷也下了车,带着跟着下车的一些丫鬟,径直进房间开始查看。
一名赵家女人忙进去指着,说了些“被褥都是新的”之类的话……
最后,数名衣着不凡相貌更恍若仙子下凡的金贵小姐,才缓缓下了马车。
一下马车,便有人竖起修眉问道:“小婧,你闹甚么名堂?大半夜也不说个明白,就把我们赶下船带到这。这里是江南?”
大着肚子的自然就是李婧,她被质问后,哈哈一笑,拱手道:“三姑姑勿恼,情况总是没有变化快。不过你放心,最多耽搁三天,三天后再启程。”
凤姐儿也很是不满,她难得近来不失眠,今日却被扰了清梦,这会儿埋怨道:“出了甚么情况,好端端的将人带来这。人生地不熟的怪吓人……”
黛玉啐笑道:“你还有怕的时候?”而后同众人解释道:“临时出了些变故,蔷哥儿许是要过来,大家且等他一等。”
此言一出,众人登时惊喜过望,湘云瞪圆溜眼睛笑道:“不是说来不了,他皇上老子不许他来么?”
众人大笑,黛玉没好气道:“等他来了,你们再问他就是。”
一众人也顾不得刨根问底,都欢欣雀跃起来,即便身处陌生之地,可似乎也没甚么好怕的了。
赵家庄女人们看着这些年轻姑娘,生的花容月貌不说,身上穿戴也都透着尊贵之气。
大红羽纱面鹤氅,金红羽缎斗篷,大红猩猩毡斗篷……
哪一件拿出来,都能抵庄子上吃穿半年了。
留意到这三个紧张赔笑的女人,黛玉看了看李婧。
李婧会意,让婆子取来几匹绸缎相赠,言道“麻烦你们了”。
那些女人自然受宠若惊,并推辞不肯受,立刻有贾家婆子上前相劝,并请到一边去交接。
黛玉问李婧道:“蔷哥儿何时能来?”
李婧却摇头笑道:“按爷的计划,应该快了,明天到不了,最多后天必能到。”
站在不远处的可卿轻声笑问道:“他早就计划好了要来么?”
李婧笑道:“计划总没变化快,原是早就盘算好了要送林姑娘去苏州。后来皇上不放人,爷自然要另寻法子。无论如何,爷都不可能让姑娘独自去苏州便是……想也想得到。”
其她人闻言没说甚么,独凤姐儿“啧啧”出声,奚笑中带着点酸意。
女孩子能活到这个地步,便是死也值了。
黛玉红着脸啐道:“都赶紧进房歇息罢,少轻狂!染着风寒不是闹着顽的!”
一众女孩子们嘻嘻笑着,往屋里去。
虽然农家宅院远不比船上温暖舒适,可火盆、熏笼都点起,粗糙的农庄家俬倒也有几分乡野意趣。
一时间,竟没人想去睡觉。
平儿笑着问李婧道:“怎神神叨叨的,还要半途上岸?若只等爷,倒也不必这样神秘罢?”
李婧想了想后,看了看黛玉,笑道:“不是故意瞒甚么……咱们若一直乘船南下,多半会遭人袭杀。不过也不必害怕,如今究竟谁是猎人,谁是猎物,已经不好说了。”
众女孩子们闻言沉默,总觉得有些虚幻不真实。
袭杀……这样的事距离她们的生活太遥远,最近的一回,也是上回黛玉的马车被烧。
当然,贾蔷遭遇了不少回,但总见他笑呵呵的,从未当回事,她们也很难体会到甚么。
这时,和十二戏官站在后面的龄官迟疑了下,还是上前走到李婧跟前,轻声道:“小婧姐姐,我可以帮点小忙的。”
此言一出,众人登时又安静下来。
黛玉面色有些不大好看,有些愧然自责……
李婧感觉出气氛的微妙,笑道:“哪有你甚么事?别说你,便是我准备跟着船一道先走,还被姑娘好一通教训叫下船来。龄官,上一次的事,是我的主意。林姑娘原是不知道的,回过头来也教训过爷和我了,我们也知了错。你可不要记在心上……”
龄官闻言忙急道:“不是这样的,我原不过戏子出身,是他……是侯爷将我救出火坑。如今在家里虽也唱戏,却早除了贱籍,也学些其他的,不是戏子了。我唱过戏,身段灵敏些,便于藏匿,侯爷和小婧姐姐才托付以重要之事。我并无多想甚么,林姑娘又待我极好,香菱、晴雯她们,也待我如家人一般,所以我愿意出一份力的。便是果真有个甚么,也是心之所愿,绝无憾恨之说。”
听她这般说,许多人都红了眼落下泪来,十分动容。
黛玉轻声笑道:“你若如小婧一般,也有高强身手在身,那你替我一替,倒也还则罢了。可你也不过练过几天戏身,哪里还能让你再去代我?果真你出了事,便是你心中无怨恨,我也此生难安。此事不必再说了,再说哪里还用得着我次次赴险?便是这一次,回头也要与他说道说道。”
众人大笑起来,凤姐儿怂恿道:“对!这回再不能轻饶了他!让蔷儿带你们四处逛逛……咦,林妹妹,你可去过金陵老国公府?”
黛玉摇头,似笑非笑的看着凤姐儿,凤姐儿干笑一声道:“巧了,我也没去过!三姑娘她们必是也没去过,咱们先去给姑母上坟,回头一并去金陵老宅子看看,如何?”
黛玉忍笑道:“去不得去不得……若是去了金陵,那么多老亲故旧,哪里还有一日之安宁?此次出京,我们姊妹是来游山玩水的,却不是陪凤丫头你省亲受罪的。这福气我是无福消受,还是你独自受用罢!”
说罢,黛玉笑出声来,姊妹们齐齐大笑。
凤姐儿面色一阵变幻不定,咬牙气道:“你们不去,我必要让蔷儿一道去!不然,我还不让那些人给吃了?”
……
赵家庄外,岳之象与赵家庄主赵虎并立。
岳之象微笑道:“湖城乃武术之乡,三皇炮锤享誉江湖,拳枪合一,威震武林。只是俗话说的好,学得文武艺,货卖帝王家。赵家庄人若只替人行镖,在家种地,实在可惜了。如今与我德林号合作,赵家庄仍是赵家庄,非奴非仆,顶了天了,也就是东家和伙计的关系。觉得做的不顺心,受了委屈,随时可一拍两散。只是希望在这一日到来前的一个月,赵庄主能提前告知我们一声,也好给我们时间,多做些准备。”
赵虎闻言连连摇头道:“咱庄稼人见过的官老爷不多,从前以为世上官老爷都难伺候,不想你们能这样善待咱,不亏待咱,还将咱当人看。那还有甚好说的?行镖是卖命,给货主卖命,且如今愈发不好干了,世道不好,绺子太多太乱。
如今得遇贵人提携,在家就能过活,这是求都求不来的好事,怎还敢散伙?
若是这样不识好歹,那才要遭天谴!岳兄弟,你也是习武之人,尽放心就是。咱们庄子上男女老少都会几手庄稼把式,虽比不得岳兄弟高明,但可以保证,这千把口子没死完,绝不会让人进庄子半步!”
岳之象抚掌笑道:“好!痛快!那我就将这里托付给赵庄主了,最多明日傍晚,我家大人便亲自来此。你放心,贵人不是小气之人,必有重赏。”
赵虎大喜抱拳道:“全靠贵人给口饭吃!”
岳之象却是笑容一敛,提醒道:“赵兄,你是明白人,也是江湖老人,知道事情轻重。所以务必记得方才你那番话,赵家庄但凡还有一个活人,就不能让生人进你家那座大宅半步。否则后果之严重,莫说一个赵家庄,便是湖城,乃至整个直隶,都承担不起!”
赵虎面色一凛,再度拱手保证道:“除非有大军来剿,不然在这片地上,万无一失!”
岳之象笑了笑,道:“那就好。此地安危就交给赵兄了,前面事急,我先走一步。”
赵虎忙问道:“岳兄可需要人手?”
岳之象拍了拍赵虎的肩膀,笑道:“不必了,守好庄子,赵家庄便是大功一件。至于我,手下人手还够用。或许过了这一次,往后便有机会,能与赵家一同并肩作战了。”说罢,岳之象翻身上马,于马上拱手一礼,道了声:“告辞!”
随后,带人打马扬长而去,消失于黑夜中。
岳之象带人走后,赵虎身后,一大汉上前问道:“虎爷,他们就这样把一群贵人家眷放在这了?这也太信任咱了罢?”
赵虎笑骂道:“你懂个屁!车辕作坊那边,难道没人家的人?再说,你知道那些马车里都乘坐着甚么人?贵人行事,从来都不会尽显露出来,必留有极强的后手。都废话少说,让庄子上的儿郎都打起精神来,好好巡查。莫说一个生人,就是连只公麻雀都不准非进庄子里!莫要让咱们赵家庄大幸之事,变成灭门之祸!”
听闻此言,赵虎身后诸大汉纷纷一凛,赶紧打起精神来,带人四处严防。
……
辰时初。
两艘贾家大船刚出湖城段,入刑襄段。
运河两岸皆枯草丛生山野间有狼嚎野狗吠鸣,一派荒芜凄像。
一轮明月当空,月色惨白。
正此时,本该荒芜无人之地,却忽然传出一阵呼啸破空声。
足足八枚手臂粗细的八牛破城弩箭,带着绳索呼啸而来,射在了两艘官船上,咄咄声惊人。
八枚破城弩箭如铁锚一般,死死的牵拉住大船前行。
同一时间,数十只藏于两岸隐蔽处的小船,呼啸着围上前来,将两艘已不能行的大船团团围住。
一支支火把丢上大船,一条条绳索抛上船舷,无数黑衣人如蝙蝠一般,爬上了船。
看身手之利落,皆为高手!
“啪!”
“啪啪啪啪!”
忽地,一阵阵原本绝不该出现在这艘船上的声音,如炒豆子般炸响,惊的两岸野林中,夜鸟乱飞……
……
刑襄城内,一处客栈。
青龙和朱雀推开了门,看到不敢置信惊然回头的玄武,一起寒声问道:“为何会是你?”
……
第七百零一章 幕后黑手……
神京至邢襄有八百里之遥,好在直隶重地,官道上每三十里一座驿站,凭天子剑,可换上等驿马。
所以贾蔷带人自神京出发,经一夜一上午的时间,经八次换马,奔袭至刑襄古城时,也不过刚至午时。
却未进城,而是接到沿途汇聚过来的消息后,直接折向城外邢襄河营。
一路风尘仆仆,于参将府外,汇合岳之象,更换行头,戴紫金冠、着斗牛服、配天子剑,随从皆换绣衣锦服。
在河营参将府门前一片兵荒马乱中,强入大门,直入中堂。
“大人,昨夜寅时,二船刚出湖城段,入刑襄段,于荒野间被攻城弩所袭。”
“随后五百余人分三十余小船包围二船,投掷火把,强爬上船。”
“船上先以弓弩射之,遇身手极强之高手可避箭矢,遂以火器强杀之!火器之威,昨夜大放光彩!”
“贼人显然接到的是死命令,又在高隆指挥诱敌下,前赴后继的强上,一直到死了二三百人,过了半数,士气才彻底崩坏,余者溃逃。”
“船上精锐下船追杀一阵,卑职又带夜枭伏杀一场,俘获二十余人,其中有人交代,刑襄河营参将高斯已经伏诛!而他们实际上并不知道,他们伏杀的是谁……”
贾蔷原本极快的脚步,听闻至此忽地顿住,转头看向岳之象,问道:“刑襄参将已经死了?”
岳之象点头道:“死在乱军中。”
贾蔷皱眉道:“死了?刑襄参将都死了,还急着来这里是为了……”
岳之象指了指身后一人,道:“这位兄弟是夜枭里负责盯着刑襄河营参将府的,他说五日前,曾于夜里看到两个神秘人造访参将府,之后,刑襄河营就开始出现了些许异动。便是有了这位兄弟的提前提醒,我们才能于此间设伏。侯爷,寻出神秘人的蛛丝马迹,就有可能寻出幕后黑手!”
一条大运河,蜿蜒曲折近三千里,沿途一共二十一座州城河营,也就有二十一座参将府!
贾蔷这一年内撒出去银山银海,主要就是为了打通这二十一座直接临河执掌河营的参将府。
这一回,显然立了大功。
贾蔷看向身后为岳之象所指之人,审视了番,见其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虽相貌平平,神情却十分沉着,不由点头道:“是把好手,叫甚么名字?”
年轻人见礼道:“回侯爷,小的姓赵,叫赵世道。”
贾蔷笑了笑,复念了遍,道:“赵世道?”
见贾蔷疑惑其名,赵世道点头道:“是,小的原也出身仕宦之族,不过为庶出子。出生前一天先父过世,嫡母认为是这世道不好,才令先父早逝,因此与小的取名世道。”
世道不好,取名世道……
贾蔷点了点头,道:“愚妇之见。赵世道这个名字叫起来拗口,寓意也不好。世道虽不好,但你很好。不如改个名,就叫赵师道罢。此次你立下大功,本侯希望你能不骄不躁,好好跟在岳千户身边学习,师其法,早得大道!先做个试百户罢。”
如今贾蔷手下的人,多披上一层绣衣卫的皮。
有如此便利不用,那是傻子……
赵师道闻言,在旁人艳羡的目光下,激动的跪地叩首道:“小的多谢侯爷赐名,多谢侯爷提拔!”
何谓一步登天?莫过如是。
赵师道起身后,正色说道:“五日前,小的带二人在参将府外的街角处监视这里,原也未料到会看到甚么,却没想到,刚过丑时,就见两个全身罩在黑斗篷,连脸都看不清的神秘人到了参将府,前后只待了半时辰,又连夜离开,很不寻常!小的这半年来,和参将府的门房管事混的挺熟,第二天就请了他一个东道,将他灌醉后,问出了些话。虽然没甚么大收获,可也知道了,那两个黑衣人似是京里来的,因为口音是都中口音。另外,其中一人说话声音尖细,不似正常男人。对了,参将高斯都对这二人很恭敬……”
贾蔷脸色骤然凝重起来,他问道:“可还有其他甚么细节没有?”
赵师道仔细想了想后,摇了摇头道:“没有了。”
岳之象轻声道:“已经很难得了。侯爷,还是尽快拿问高斯家人,搜查其书房密室,看看是否有所得……迟则生变。”
贾蔷点点头,又问道:“刑襄河营如何处置的?”
岳之象笑了笑,道:“区区一个刑襄参将,还养不出那么多死忠之士来。先前能聚集五百余人伏杀,已经将他能带动做坏事的兵,全都带齐了。也是连哄带骗,说要带他们发一笔横财。果真让那些人知道他们在干甚么,这太平年景,除非是撞客了,否则谁会做这抄家灭族的勾当?所以绣衣卫只亮明了身份,就将所有人都镇在营内了。”
贾蔷赞道:“老岳,果然不愧跟了先生这么多年,让先生视为心腹干将,厉害。”
岳之象摇头笑道:“本分罢了。”
贾蔷道:“走,进去看看,能不能搜刮出甚么有价值的东西。我觉着,怕是难。可惜那参将死了……”
岳之象却道:“总会有些蛛丝马迹,那参将凭甚么给京里大人物卖命?落在纸笺上的文墨或许没有,可一些珍贵宝物,说不得会有。”
贾蔷点点头道:“言之有理!来人,与我挖地三尺,搜!”
……
“没有啊……”
一个时辰后,贾蔷让人将参将府书房、府库都刮地三尺,岳之象都亲自动手,搜查密箱暗格,银子倒是翻出不少,可想要的东西,半点也无。
岳之象面上也露出些许失望之色,贾蔷想了想,道:“将参将府家眷全都带来问话。”
即刻有人,将原本赶至庭院内吹冷风的一众内眷带来。
贾蔷目光从老到幼,以及那参将十多房姬妾面上扫过,淡淡道:“本侯来自神京都中,乃宁国府世袭一等侯,绣衣卫指挥使。高斯涉谋逆叛乱,诛九族之重罪,十恶不赦。但本侯秉承上天有好生之德,所以愿意给你们其中一人,一条生路,不至于赶尽杀绝。
本侯知道,五日前,有两个见不得光的人来寻高斯,传达了伏杀本侯家眷的命令。高斯昨晚才会丧心病狂的调动巡河大营的兵马,拦河袭杀。所以只要你们说出关于那两个见不得光之人的信息,本侯酌情思量,算你们戴罪立功,可饶腰斩之惨死。
另外,京中有甚么大人物赏识高斯,赏赐过甚么奇珍异宝,藏于甚么秘密地方,能说出来的,本侯也可酌情处置,免于一死。
给你们一盏茶的功夫思量。”
“我乃雄武候王德之妹,我家老爷乃靖宁伯高寻之弟,莫说老爷巡查运河发现不轨查问乃是公务,即便果真发生误会,截了你家内眷的船,也谈不上谋逆诛族之罪罢?你虽是绣衣卫指挥使也不能胡乱杀人,须有朝廷三司审判!”
参将夫人一席话,让贾蔷脸色骤然铁青。
不是因为这妇人不知天高地厚的狡辩之言,而是因为她居然是雄武候王德之妹!
雄武候王德参与此事中倒不算甚么,可方才赵师道分明说了,有一神秘人说话声音不似男人,像是一中官太监。
这背后,多半是牵扯到哪家王府。
而与雄武候府关系最密切的王府,便是宝郡王府!
贾蔷上前两步,忽扬起天子剑,狠狠一剑鞘抽在王氏脸上,看着惨叫一声倒地的王氏,寒声道:“真是不巧,本侯最厌恶的,便是你这样的恶妇。来人,拉下去斩了!”
立刻有两名绣衣卫上前,将面色大变,声音都变了,大喊不能杀她的王氏拖到一旁,贾蔷让人暂且住口,问道:“本侯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可知道那日是哪家派来的人手?”
却没想到,姓王的婆子都有一股偏执,王氏竟然啐了口,道:“呸!我乃三品诰命,王侯之女,你少来这套唬人诈我!慢说我不知道,便是知道,也不告诉你!”
贾蔷点了点头,看出这老娘们儿是真不知道,便与商卓微微一扬下巴,商卓拔出绣春刀,一刀攮死,血流了一地。
贾蔷没有看向那边,他眼睛盯着那伙妇孺,淡漠道:“不要怪本侯滥杀无辜,昨夜若非本侯麾下兄弟拼死防卫,死的,就是本侯最亲的亲眷。谁想杀我亲人,本侯又怎会妇人之仁,放过他的妻儿老小?最后再问一遍,若是不说,就一起去陪这位王侯之女罢。”
其她妇孺多唬的哭了起来,还不敢出声。
独一位极年轻美艳的年轻妇人,哆哆嗦嗦道:“奴……奴家知道……知道哪里有……有暗格,不要杀我……”
贾蔷闻言眼睛一亮,岳之象一步上前,将此女拉了出来。
贾蔷看着她,轻声道:“你不过一个弱女子,也不能做甚么大恶,所以杀不杀你,于朝廷而言无关紧要。只要你说出暗格在哪,本侯可以做主,饶你不死。”
那女子闻言连连点头,道:“好!好!我不想死,我带你们去找!老爷怕宝贝被太太拿去送给娘家,所以才修了一个暗格!”
贾蔷、岳之象、商卓、赵师道四人随高斯小妾前往后院,于一间不起眼堆放杂物的耳房内,她数了数地面的砖,随后在一面墙壁上,也没看出甚么不同来,却见那小妾在一处摸了摸,然后也不知怎么用力,于一角按下,上方尺许处就翘起一块来,此处墙面竟是木板,取下木板,便露出下面尺许见方的一个密阁……
密阁内只有二物:
一金龙九曲银杯,一宝光珍珠珊瑚树。
皆为天家珍宝!!
贾蔷面色阴沉如水,眯起眼来看着此二物,淡淡问道:“高斯可曾同你说过,这一对宝物,是何人所赠?”
那年轻女子摇了摇头道:“这个老爷并未说过,只说是一位贵不可言的贵人。”
贾蔷点了点头,虽心情恶劣,却还是说道:“本侯说话算话,不杀你。至于如何发落……你先去外面等着罢。”
那年轻女子闻言高兴极了,但还是害怕,一点点往外挪移,都不敢背过身去,唯恐一转身就被人捅杀……
贾蔷摇了摇头后,让商卓取出这两物,对岳之象道:“老岳,你以为这二物该如何处置?”
岳之象想了想道:“侯爷若信得过,卑职可以带这二物回京,使法子去打探打探。如这样的珍宝,便是天家应该也不会有太多。落在谁手中,暗中查证一番,说不得会有收获。”说至此,他犹豫了下,方缓缓道:“侯爷,若是寻常宗室王爷,即便出很多银子,许诺很多好的条件,高斯却不会是傻子,就应下了背后之人要求的这等诛族谋逆大罪……”
除非,将来能得大回报!
宗室王爷自然做不到这一点,只有……将来能登大宝的皇子,可能性最大。
如此推算,又会是哪个?
老三么?
可雄武候王家,又是怎么回事?
王家虽然已经不掌十二团营了,可雄武候世子王杰,依旧紧紧跟着宝郡王李景,甘为马前卒。
以王家和宝郡王的关系,应该不会被老三所收买才是。
那,难道是李景?
他又为了甚么?
贾蔷和李暄虽没给李景一些体面,但远未到残忍截杀的地步罢?
当然,也可能是李时暗中为之,行嫁祸之计。
着实拿捏不准……
不管是老大,还是老三、老四,对贾蔷来说,都是让他十分头疼的存在。
但,无论如何,这一次贾蔷都绝不会后退半步!
即便杀人未遂,也要偿命!
“侯爷,其实还有一些希望,揪出幕后黑手到底是谁!”
岳之象忽然说道。
贾蔷转头看向他,问道:“甚么希望?”
岳之象缓缓道:“侯爷将运河一路的大权都托付与我,名单上所有人手我都能调动,许多极密案宗我也能看到。也就知道了,武清杨村伏杀案中,出现的一些诡秘阴符。恰巧,林相爷曾教过我一本古老的《阴符经》,因而粗浅的知道些破译手段,就猜出了几个阴符的含义……
所以这一次,分别给绣衣卫那三大千户,十二百户,各送去了一封阴符信。叫他们独身一人前去刑襄城内一家客栈接头,接受新差事。
能看懂这封阴符信的人,并孤身一人前去接头的,便至少有七分的嫌疑。”
贾蔷闻言,眼睛微微明亮,却道:“绣衣卫中卧虎藏龙,那万一他们也精通《阴符经》呢?”
岳之象点点头道:“也不排除这个可能,但可能性不大,林相爷教我的,原是孤本。且就算绣衣卫内卧虎藏龙,那么此人精通《阴符经》,也一定为人所知,到时候问一问便清楚了。”
贾蔷颔首道:“有道理,所以只有七分嫌疑……那剩下三分又该怎么排除?”
岳之象笑道:“这就简单了,只要行一招简单的打草惊蛇,来人进了客栈后,派人进去抓捕就是。心中无阴私者,自然不惧。心中有鬼者,当然会逃命。”
贾蔷笑道:“言之有理,就是不知,会不会有人上钩……”
话音刚落,就见一人从外面飞速奔跑入内,至跟前跪地见礼罢,道:“侯爷、师父,三大千户都进了刑襄城内悦来客栈,玄武一人先入,青龙、朱雀结伴而入。随后就起了冲突,青龙、朱雀围攻玄武。随后小的派一队人马前去相请,玄武逃窜。三师弟正坠在其后,想看看后面还有没有大鱼!他跑不了!”
贾蔷有些想不通:“竟然是他……玄武看起来也是孝子,京里留了一大家子,他怎么敢?”
岳之象轻笑了声,道:“侯爷,做这一行当的,哪有甚么是真,甚么是假……”
贾蔷闻言愕然,道:“你是说,京里他那一家子,可能是假的?!”
岳之象点头道:“十之七八!侯爷,还是我亲自走一趟罢,将那三人都带回来。”
贾蔷颔首道:“老岳,你小心些。隔行如隔山,这一门道,我确实差的太远,帮不了你多少。你要注意安危……”
岳之象笑道:“若无侯爷洒下大笔金银安置下这么多好手,卑职便有通天之能,也难为无米之炊。且侯爷能将莫大权力交给卑职,任卑职所为。只这份胸襟,便胜过不知多少上位者。侯爷不愧是相爷的弟子,又岂能说差的太远?能在相爷和侯爷这样的东主麾下做事,是卑职之幸。也请侯爷放心,在都中,那是绣衣卫和中车府经营多年的地盘,或许奈何不得他们。可在这条侯爷用银子铺满的运河上,便是魏永、戴权亲至,也奈何不得卑职。便是在这个行当里,也有财可通神的说法。”
贾蔷哈哈笑道:“说的我跟暴发户一般,就知道洒银子……去罢!也祝你马到成功!我先带人去湖城,打发人送密折回京,有了结果,老岳往湖城寻我!”
“喏!”
……
“侯爷……”
折返的路上,商卓忽然开口道。
贾蔷问道:“怎么了?”
商卓道:“这岳之象着实是个人物!不愧是相爷倚为心腹的大将!”
贾蔷点点头,又奇道:“你原先和他不熟?你先前也是先生身边的人啊。”
商卓摇头道:“相爷行事缜密,我虽身手不差,却是看家护院的,这位……才是相爷用来和盐商争斗的大将,家里怕只有忠叔才和他相熟。相爷对侯爷是真好,连这样的家底都给侯爷了……侯爷,你可千万要好好待林姑娘才是。”
“……”
贾蔷:“我没好好对待师妹么?”
商卓:“呵呵……”
“……”
贾蔷咬牙道:“老商,车行还差一个压车辕的力夫,你气力大,不如去那里施展才华罢?”
商卓忙道:“侯爷误会了,我是说侯爷待林姑娘已经极好了……”
“我呸!”
贾蔷啐了口后,一扬马鞭,狠狠甩了个鞭花,跨下座骑便再度加速,往湖城急驰而去。
……
神京城,宁府后街。
香儿胡同。
薛家宅内,薛姨妈、薛蟠的脸色都有些不大好看,宝钗也轻轻垂着眼帘。
今日晌午,贾蔷派李用送来了二十匹云锦来,原是高兴之事,结果李用却又告知薛家,贾蔷明日去不了夏家纳徵了。
薛姨妈和薛蟠连海口都夸了出去,夏家那边为了配得上一位武侯,还特意去请了许多贵客作陪。
这临头出了变故,夏家那边又该如何交代?
原就有人传闲话,薛家倚着贾家过活,看贾家脸色行事,贾家根本不拿薛家当回事……
如今出了这档子事,怕这些传言会更多。
便是在夏家面前,也抬不起头来……
薛姨妈难过的都落下泪来,薛蟠却强笑道:“必是有公干在身,要不蔷哥儿也不能连夜就走。他那些事都是大事,耽搁不得……”
宝钗看了薛蟠一眼,也劝薛姨妈道:“妈,哥哥都明白这个道理,想来夏家那边也该明白才是,你又何必难过……”
薛姨妈落泪道:“你不知,这世上人哪里都是通情达理明白事理的?成亲这样的大事,原就是极要体面。已经说好的事,突然出了变故,如何说得过去?夏家那边寻了不少人情,咱们这边若请不到身份够的人,那边也必有话说。往后,你哥哥在夏家姑娘面前,也抬不起头来。夏家那老太太也不是省油的灯,少不得要嘲笑咱们家。还有那些世交老亲……”
只想一想,薛姨妈就觉得天昏地暗,再无颜面见人。
纳徵是成亲六礼中最重要的一环,这一环若是出了差错,整个婚事都要为人诟病。
宝钗迟疑道:“要不,还是请姨丈和舅舅出面罢?”
薛姨妈愈发泪流不止,道:“你姨丈如今再不见外客,已经婉拒过了。你舅舅……才死了诰命,这订亲之事他又如何去得?要不……要不让宝玉去?”
宝钗:“……”
薛蟠都气笑了,摆手道:“罢罢,让宝玉去,还不如我亲自去!”
薛姨妈啐道:“放你娘的屁!岂有自己给自己去纳徵的?”
正当一家三口愁闷不堪时,忽见一婆子急急进来,道:“太太、太太,方才外面来了个中官,说是恪和郡王跟前人,来替他们王爷传句话,说是东府侯爷托了他,明儿代侯爷去夏家给大爷纳徵,让咱们家准备好东西,明儿早上王驾过来往夏家走一遭!”
“哎呀!!好好好!”
“哈哈哈哈!”
听闻此言,薛姨妈和薛蟠自然狂喜不已,站起来欢喜。
便是宝钗,虽仍静静的坐在那,嘴角亦弯起了抹极美的浅笑……
……
PS:昨天可能大姨夫来了,死活不想码字。直到今天早上,老婆去做产检,我要陪,她不让,让我好好休息,别太辛苦,我才幡然醒悟……
第七百零二章 二十四桥明月夜
湖城外,赵家庄。
庄主大宅。
上房内,随着一条条刑襄那边发生的消息传回,李婧在运河河图上用手指圈圈点点了半天后,面色复杂道:“这个岳之象,实在是……”
黛玉坐在一旁,抿嘴笑道:“叹为观止?他是厉害,不过也未必比得起小婧你呢。”
李婧没觉着这个笑话好笑,她摇头道:“完全没有能比的……这位从姑娘家出来的高人,同时操持几条线,又彼此环环相扣,缜密细致,几无破绽。爷常同我说,要有大将之风,凡事要做细致,但又不用事必躬亲,要举重若轻……我一直不大明白甚么叫大将之风,统帅之能,今日看此人行事调度,才看得出不俗来。这运河上的人手,他才接手几天?就能做到这一步……”
黛玉好笑的看着受到降维打击的李婧,劝道:“哪里是接手的几天,不是说绣衣卫眼下的人手,都是当初盐院衙门的么?那些人手都是此人一手调理出来的,用着岂能不顺手?再说,他多大,你多大?这人在扬州时,是听我爹爹之命,和扬州盐商们斗法的,经历了多少事,才磨炼成如今这样。你虽也打小是个少帮主,可愁的都是如何养活金沙帮那些老老少少,哪有勾心斗角的功夫?往后时日长了,经历的事多了,自然也有这份能为。”
李婧闻言脸色好看了许多,看着黛玉笑道:“到底还是读书人明白事理,姑娘看着清瘦柔弱,从未经过江湖事,可听我天天絮叨着,如今也分析的头头是道,比我还强许多。”
黛玉没好气白她一眼,道:“我分析甚么?不过宽慰宽慰你罢了。许多事,连我也一头雾水。”
说着,她目光落在河图上,笑道:“瞧着这位岳大人的布置,重点都在北河域,未进山东,南河段甚至都没放几人……他是怎么料定歹人必会在北河段,尤其是这里……就要出直隶之地下手的?”
黛玉蹙起眉心苦思,浑然不觉,如今的她变化之大,若让荣府贾母、宝玉之流看到,非得惊掉下巴不可。
李婧也想不明白,道:“这点,只能等爷回来后,再由他与咱们解惑了。”
黛玉却撇撇嘴,哼了声道:“我就不信,咱们不如他?”
李婧正要说甚么,却见小角儿一下从外面跑进来,紫鹃在后面斥骂也不止,进来后,小角儿大声笑道:“姑娘、小婧姐姐,侯爷来啦!”
“哎呀!”
刚还想要和贾蔷较较劲的黛玉闻言,一张俏脸不掩惊喜,站起身后才回过神来,先瞪了正偷笑的李婧一眼,然后同小角儿道:“去告诉他,我和小婧正是思量正事呢,恕不远迎。”
小角儿一脑袋迷糊,抓了抓脑袋后,一溜烟儿的跑出去了。
李婧笑吟吟的看着黛玉,道:“爷可是昨儿晚上一宿未睡,连续骑了一天一夜的马,奔行数百里来追姑娘呢……”
黛玉闻言,登时心软,只是嘴上不饶人道:“他哪里是为了追我们,分明是为了捉歹人!”
虽如此,她还是叫了紫鹃进来,道:“去将里面卧房收拾出来一间,让人点上熏笼……算了,你进被子里先暖一暖罢。”
紫鹃登时俏脸飞红,跺脚嗔道:“姑娘甚么话!”
黛玉笑嘻嘻道:“我是顽笑的,暖不暖随你。”
紫鹃俏脸愈红,一跺脚转身往里面去了。
李婧与黛玉竖起大拇指来,赞道:“漂亮,姑娘这招欲擒故纵之计,着实高明。”
“呸!”
黛玉气笑着啐了口,因这些时日,李婧总是拉着她一道看外面传递回来的那些神秘消息,二人关系倒是愈发亲近起来。
黛玉也知道,李婧这样做,是有故意讨好她的意思。
毕竟,就算李婧肚子里的孩子将来姓李,却也不可能不回宁国府。
黛玉若是不喜欢,那这个孩子的日子绝不会好过。
作母亲的,愿意为孩子伏低做小。
不过黛玉看破不说破,这事也不是劝说两句就能让人宽心的。
她只要接受李婧的好意,再对她好一些,自然就好了……
二人正说话间,就见贾蔷满面含笑,引着一众人进来,道:“本侯来瞧瞧,两位贤内助在商议甚么正经大事。”
凤姐儿、平儿等大笑,探春、湘云等也纷纷取笑。
黛玉满面通红,怒视这下流坯子。
李婧则连忙避让开,嗔道:“爷真是越来越不像了,纵是有贤内助,也只姑娘一位。”
在高门大户中待的愈久,哪怕宁府从来没那些规矩,可观看其他人家里的规矩,李婧身上的压力也愈大。
尤其是要当母亲后,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
黛玉拉了她一把,道:“也只小婧姐姐才是,都这样大的身子了,还为了他奔波操持。”也不让李婧再还口,星眸薄嗔看着贾蔷道:“你不在京里忙正经差事,怎又跟上来了?”
虽如此,嘴角那抹甜到极致的笑意,还是瞒不过人。
惹的探春、湘云频频翻白眼……
贾蔷呵呵笑道:“在京里卖了好大的气力,忙活几天,搅动几番风云,就是为了让皇上放人。还好,苦心人天不负,总算来了!”
黛玉抿嘴一笑,看了他稍许,并未多说甚么,而是说话算话,果真说起了正经事,指了指河图道:“方才还和小婧在说,那位岳大人怎么就只在北河段布置下了伏手,东河段还有南河段就没甚么安排,他怎就料定会在北河动手?”
看着一本正经谈论外面大事的黛玉,探春、湘云、凤姐儿等都直了眼!
这……
这还是前二年拌个嘴都能哭三天的林妹妹么?
再看贾蔷,他居然正起脸色来,走到河图跟前指了指,道:“东河段不必担心,是因为先前的山东之乱,被先生斩了山东大营提督大将军,和三位鹰击司马后,又由开国一脉将门定城侯之孙谢鲸南下,出任山东大营提督大将军,都司以上的武将都换了一遍,所以不虞山东有问题。至于南河段……北地辽阔,多有无人烟之地可供伏击。南河段则不同,沿河两岸基本上都有人家,河道上也多有行船,不好避人耳目。再者,幕后贼子的影响势力,越靠近神京也就越大,距离越远,也就越难操控如此大事。所以,有事便多半是在北河段。明白了么?”
最后四个字,贾蔷展颜一笑。
虽风尘仆仆,可又阳光潇洒,眼中的宠爱简直不言而喻。
黛玉红着脸,嗔他一眼,岔开话题道:“小婧今儿被那位岳大人的厉害打击惨了,你快安慰安慰她罢。”
贾蔷闻言哈哈笑道:“莫说小婧,便是我,还有身边那几位,又何尝不是如此?不过也好,省得走的太顺,让他们生出自大轻狂之心。还是要感谢先生,给了这样一个人才与咱们。嗯,回京后好好孝顺!”
凤姐儿在一旁“啧啧啧”道:“知道的说是姑爷,不知道的只怕将你当成姑丈的亲儿子了!便是对亲儿子,也没这样好的。不过等明年怕就不行喽!”
探春奇道:“这话是怎么说的?明年林姐姐和蔷哥儿大婚,岂不更名正言顺的疼?”
凤姐儿大笑道:“明年林姑丈就有亲儿子了,又是老来得子,哪里还顾得上他们俩?”
平儿忙在一旁拉扯了凤姐儿一把,道:“奶奶快莫乱说话,林老爷那样忙,岂有时间照顾小的?到头来还是要我们爷和姑娘多费心呢。我们爷和林姑娘,怕更疼!”
湘云脑洞大开:“正好小婧姐姐也要生了,两个小的差不到一岁,岂不可以一道养起……哎呀,了不得,这刚出生,辈分就差那么多,大半岁还要给小的磕头!”
众人大笑起来,贾蔷面色不善的看着湘云,正要说甚么,却听到一阵抽噎声,转头看去,就见香菱满头大汗,拉着一个穿着粗布衣裳梳着黑油辫子的庄子女孩进来。
众人纷纷侧目看去,香菱急着看着贾蔷道:“爷,不好了,他们要杀了翠妞的狗狗!”
听闻此言,那位庄子女孩又哭出声来,伤心不已。
贾蔷与黛玉等看了看,莫名道:“他们要杀谁的狗……”
晴雯上前拉扯香菱,怒道:“别人家里的事,和你甚么相干?什么人都往里面带!”
香菱委屈道:“翠妞说,那些人夺了她的狗,是为了给贵人吃的……贵人想吃狗肉?”目光不无埋怨的看着贾蔷。
贾蔷见众人看过来,比香菱还委屈,道:“是赵家庄人方才问我想吃甚么,我就问他们有甚么地道的农家菜,做几个就成,不必奢靡。他们说赵家庄的狗肉做的一绝,我就说好罢……我没说想吃啊!”
黛玉催道:“快让人去拦着罢,这狗是人家姑娘的,怕是如家人伙伴一样,别果真害了……”
贾蔷忙对那翠妞道:“你去给赵庄主说,就说我说的,不许他杀你的狗……今儿也不吃肉了,吃素!香菱去前面,给商大叔说一声,让赵家人不要为难这个姑娘。”
香菱清脆的应了声后,翠妞给贾蔷磕了个头后,就急急往外跑去,后面还跟着小角儿、小吉祥……
贾蔷笑道:“这香菱,到哪都能交到好朋友。”
凤姐儿才不理这些呢,问贾蔷道:“蔷儿,这次来是跟着一道往江南去,还是忙完这点事就回京啊?”
黛玉等本还怜悯翠妞,这会儿纷纷看了过来,就听贾蔷笑道:“自然一道往江南走一遭。我在御前请了一个月的假,尽够咱们游一回江南了。”
众人闻言大喜,虽然没有贾蔷在,她们也敢往南边逛一圈儿,只是心中到底有些不安。
有贾蔷在,便有了主心骨,她们便可以游的更尽兴了!
探春欢喜道:“姑苏姑苏!”
湘云偏着头笑道:“扬州扬州!”
凤姐儿心气高:“瞧你们没出息的,要去就去瘦西湖,秦淮河上逛一圈儿!爷们儿能去得,我们去不得?”
“呸!”
“呸!”
“呸!!”
便是闺阁女儿家,也知道那种地方是甚么样的地方,纷纷啐她。
见惹了众怒,凤姐儿忙大笑道:“我又不是去寻乐子……让蔷儿把水面清干净了就是,不与那些人同游。你们不是都爱做个诗写个词?连我这没甚能为的,都知道那两处里,最有风流气象。尤其是金陵城外秦淮河上,哎哟哟!你们往南边儿一趟,不去那里逛逛,可真白来了!”
还真有几个心动的,黛玉啐道:“凤丫头最坏!她想拉着我们一道去应付那些族亲,帮她分担分担,偏说这样的话来勾人!你们也不想想,果真去了金陵,怕连一刻安生时候也没有,哪有功夫去劳什子秦淮河?再说,真将人都赶走,只咱们去上面顽,那传出去,岂只是轻狂二字?女儿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不安好心!”
探春、湘云等也醒悟过来,纷纷斥责起凤姐儿来。
凤姐儿忙赔笑道:“我又不是说所有都去,秦氏和平儿陪我去,还不成?到时候都女扮男装,等见识完了,回头说给你们听!”
贾蔷想了想,道:“秦淮河上赶人就太招摇了些,瘦西湖倒是有几分可能。到时候也不说带你们一道去,就说我想清静清静……咦,这个由头好,秦淮河好像也能用用。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嗯,可以去看看!”
凤姐儿大喜,连连点头道:“就是就是。”
连在人前素来话少的可卿也心动,轻声道:“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那二十四桥,便是瘦西湖一景。”
湘云忽然想起来,看着贾蔷道:“蔷哥哥好像会吹……”
贾蔷一头冷汗,忙截断道:“我吹的是横笛,不是箫!”
凤姐儿、可卿、平儿还有晴雯四人面色隐隐古怪想笑,探春笑道:“那也能将就将就,不过游那两处时,诸位可都要准备好了,少不得也写两首诗才算不枉游顽这一场!”
黛玉闻言轻轻一笑,看向贾蔷。
她自然不惧,也希望,贾蔷能写出好诗作来。
贾蔷正要说甚么,忽见一婆子进来,传话道:“前面传话进来,说是有湖城的官儿想求见侯爷,还带了兵来。”
贾蔷闻言眉尖轻轻一扬,与黛玉等笑道:“你们先聊着,我去去就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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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三章 无题
“甚么事?”
贾蔷出来后,问向商卓。
听说是带着兵来的官,他自然不可能直接去见。
女人面前表现的英勇无畏些,出了门儿还是要谨慎些……
商卓面色有些古怪,道:“消息传的倒是快,湖城知府知道有贵人驾到,甚至还知道了,昨晚贵人在运河刚出湖城段就出了变故……这会儿湖城知府带着衙役亲自来护卫,还要邀请贵人们进京歇息,说这里实在粗陋,还带来了八抬大轿。不过倒也心细,许是想到了贵人们不愿轻易移足,也送来了许多珍馐美酒,连小娘都送来了许多。啧啧,那周到……实在是让人酸倒大牙!
侯爷,这就是官?”
贾蔷闻言,登时没了去见的心思,点头道:“这就是官,媚上而欺下,从古至今乃至未来几千年,都是这幅德性。你去告诉他,本侯乃绣衣卫指挥使,出京查贪腐大案。他若有甚么线索可提供,就进来谈话罢。若实在没有也成,进来说说今岁湖城的年景如何。”
商卓闻言哈哈大笑道:“那他如何敢进来?”
贾蔷扯了扯嘴角,道:“去罢。”
商卓便笑着出去请人,一旁站着的是赵家庄主赵虎的次子赵岩,一个不到二十的年轻人,见贾蔷站在那没走,便壮胆道:“张老虎一定不敢进来,这个人最贪,他进来了,保准出不去!”
一旁一位中年人忙啐道:“该死畜生,侯爷当面,也有你嚼蛆的地方?”
此人是赵虎亲弟赵豹,知道贵人们都是吃人不吐骨头喜怒无常的,不敢招惹,也不愿亲近,拉扯着赵岩就要走开。
贾蔷摆手道:“这是赵家庄,本侯不过路过暂歇,与我说两句话,不当甚么。”
说罢,问赵岩道:“张老虎,就是外面那知州?他本名肯定不叫张老虎,老虎二字,莫非是说此人残暴贪婪?”
赵岩到底气盛,看不上他二叔那一套,听贾蔷询问,便挣脱了赵豹之手,道:“可不就是,这人最是无耻,每年过三节两寿,湖城大小官员都要去送礼,连官都送穷了,就开始往下面摊派。越是年景不好,摊派的越多。就这,还有脸子暗示乡老们给他立生祠!”
说着,目光热切的看着贾蔷。
贾蔷呵呵笑道:“此事我知道了,一会儿给皇上写密折,会将此事写上,这官儿多半在你们湖城过不了年。”
赵岩闻言大喜,眉开眼笑道:“侯爷您真是好官!天下的官要都像侯爷你这样就好了,住我们家的宅子给银子,吃点鸡鸭鱼也给钱,连烧柴火都给,不像那些官,就会来我们庄上打秋风苛勒……”
“砰!”
话没说完,赵岩后脑勺挨了下狠的,人都懵了,回头看去,就见赵豹一张脸气的黑红,咬牙骂道:“你这畜生,在管哪个要钱?你真是……贵人来吃几顿家常便饭,你张口银子闭口钱,赵家庄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赵岩一脸委屈,还未开口,就见商卓、赵虎和其长子赵磊过来,赵虎一看这场面,脸就黑了下来,瞪眼道:“畜生,又惹甚么祸事了?”
赵豹简直没脸说,指着赵岩道:“让他自己说!”
赵岩嘟囔道:“我没说甚么啊,就说了张老虎又贪又狠,还不要脸,让人给他立生祠……”
赵虎面色稍缓,结果就见次子在赵豹的逼视下,又说道:“我还钦佩侯爷是好官,吃饭、住宅、烧柴都给银子,不白吃白住……”
“砰!”
赵岩彻底倒地,眼见赵虎一张脸臊的发紫,挥拳再砸向刚爬起来的赵岩,拳头却忽然被贾蔷一手接住。
赵家人看到这一幕都傻眼了……
怎么可能?
赵虎又不是在作假,虽然到底没下死手,可三成力道还是有的。
以他的身手,按理说贾蔷这样看起来和健壮挨不着边的年轻人,哪怕只三成力,一拳下去也得吐血,却没想到贾蔷随手一接,居然面不改色轻松的接了下来。
赵虎下意识的加大气力想收回拳头,可即使用了五成力,居然挣不脱……
这一下,赵虎眼中都是骇然之色。
贾蔷好似未见一般,看着赵虎笑了笑后,松开其拳,笑道:“你们赵家人管家子弟本侯原不该管,只是二公子口直心快,坦荡无私不作假不说谎,却连续挨打,本侯纳闷,这又是为甚么?”
赵虎仍满脸难为情,道:“贵人大驾光临赵家庄,本就招待不周,心中惭愧,怎料这畜生居然还张口银子闭口银子……便是赵家庄招待江湖同道,都没收过一文钱。更何况,如今赵家庄老老少少都托侯爷的福气,才过的没那么艰难。不想这畜生今日是中了邪了,犯这等浑!”
贾蔷提醒道:“赵庄主,收钱不算丑事。都说银子是腌臜物,可本侯却不这样看。有银子,就能让妻儿老小过上好日子,让庄子里老有所养、幼有所依,这算甚么丑事?只要银子挣的光明正大,那挣银子只该是荣耀之事!我们住了你们的地方,又吃用庄子上的,不给银子,我们又成了甚么?岂不是和外面那狗官一路货色?
赵庄主,此次落脚地选在赵家庄,不是随便选选的。是几番确认了赵家庄的做派,和赵庄主你的为人后才定下来的。眼下看来,确实没选错。看在这份交情上,有一事本侯可以预先告诉你。赵庄主乃北地大豪,想来听说过新政罢?”
赵虎忙笑道:“怎敢不知?说起来,新政还是侯爷的先生,林相爷主持的……”
“诶!”
贾蔷忙摆手笑道:“这可说错了,我先生虽也是军机大学士,可他老人家如今主要负责跟那些借了国库银子的宗室诸王、皇亲国戚和武勋亲贵们讨亏空,外省的新政,他老人家暂时并不管甚么。我要说的事不是这个,而是半山公,也就是内阁首辅,军机处领班大臣韩彬大人新推出的考成法。这是考核官员的最新政令,对天下官员只两个考核要求。一个是收缴税赋完成的情况,另一个,则是对为祸百姓的恶霸帮派,黑恶势力的打击。
前一个和赵家庄关系不是很大,有车行在,赵家庄以后缴纳不起税赋的时候应该就没有了。可后一项……令郎说的没错,那些官儿都是老虎,平日里只贪个财已经如虎似狼,可考成法一旦推行,为了保住官位,甚至升官,各地官府一定会将所有能敲掉的门派,全部敲掉。凡是平日里好勇斗狠者,都是他们加官进爵的筹码。
赵庄主,有些事,还要多做准备呢。”
贾蔷说罢,便折返回了内宅,留下赵家人一个个面色难看之极。
他们是北地豪强,但前提是官府不与他们较真儿。
一旦他们的项上人头能让官老爷们升官发财,他们就不再是北地豪强了,而是别人砧板上的鱼肉。
人家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绿林大豪再强,还能造反不成?
一旦反抗,这赵家庄内数千妇孺,又该怎么办?
赵虎为一代绿林大豪,自然不是傻子,听不出贾蔷言下之意。
若是有贵人庇佑,赵家庄自然可以平安无事的度过这一劫难。
可贵人凭甚么庇佑赵家庄?
哪怕是一句话的事,可贵人之言,何等贵重,就住了赵家一回,还是付了银钱,就要庇佑一门?
想来,还是看上了人人习武的赵家庄精壮。
若只是车行合作,那就算谈不上甚么平等合作,可纵低一头,也低不到奴才的地步。
正如岳之象所言,了不起就是东家和伙计的关系。
可若托庇于别人,那就是认投了,和卖身为奴没甚区别。
只是,赵家还有别的选择么?
……
贾蔷回到内宅后,正看到黛玉并诸姊妹们都坐着,香菱牵着她那条黄毛齐膝高的小狗,正为众人表现着训狗的戏法。
“小老虎,坐下!”
那黄白小狗登时蹲坐下来。
“小老虎,作揖!”
那黄白小狗用后面两条腿支撑着站起,前面两个爪合拢一拜一拜的,登时引来阵阵喝彩声。
那名叫翠妞的庄子女孩也在,一脸羡慕的看着小老虎,她的狗虽然比小老虎大的多,也很听话,但却做不出这样羞耻的动作来……
看到贾蔷回来,所有人都站了起来,黛玉问道:“如何了?”
贾蔷笑道:“湖城知府带了兵来护卫庄子,还带了八抬大轿,要接我们进城去享福,让我派人吓走了。”
黛玉好笑道:“竟还有这样的事?”
探春愤世嫉俗道:“这有甚么好奇怪的?林姐姐难道没看过那些为官做宰之人写下的录事?啧啧,谁能想到,寒窗苦读多少年,金榜题名时何等风光,都进了官场,就变得不似人了般,连面皮都不要了,只为了升官发财四个字!”不过说完就看到黛玉目光不善的看着她,登时醒悟过来,赔笑道:“我说的当然不是林姑丈,林姑丈是极好的官,是大清官,当世名臣!”
湘云在一旁取笑道:“三丫头,你现在谄媚的模样,和那些官儿又有甚么区别?”
众人大笑,探春抓向湘云,湘云先一步藏在贾蔷身后笑着告饶。
黛玉笑罢,问贾蔷道:“咱们在这要待几天?”
贾蔷想了想,道:“最多三天,快的话两天。外面还有些事没收拾利落,船也要重新修整修整。”
黛玉道:“那你快去里面歇一歇罢,昨儿骑了一天一宿的马,也没吃甚么,歇一歇再起来吃点,吃了睡容易积食。”
贾蔷笑着应道:“好!”
晴雯上前,引着贾蔷往后面去,贾蔷走了两步又顿住,对李婧道:“你也来,我与你交代一件要紧的事。”
赵家庄这支力量,不可放过……
……
PS:上吐下泻一晚上,我是蹲在马桶上用手机码完的这一章,老婆都说我疯了……今天可能真的要请一章假了,尽量不请。我也是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