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章:养的这一群好御医
紫禁城,坤宁宫。
朱由校站在张嫣身后,用手探了探朱慈燃的额头,仍旧滚烫,微微蹙眉,不悦道:
“太医院的人呢,怎么还没来?”
头痛、恶寒、发热、全身不适、身体虚弱等症状,在此时朱慈燃的身上,全都得到了体现。
朱由校已经是愈发的不耐烦了,一个小感冒,到底还要拖多久?
再拖下去,朱由校打算亲自去一趟太医院,看看这些个大明朝世代供养的太医们,到底在做些什么。
此刻,王承恩终于带着一名御医赶回了坤宁宫。
皇子染上风寒,而且症状逐渐严重,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这个消息不仅传遍宫闱之地,连朝野上下,都是为之惊动。
连因为年迈,平日里深居浅出的东厂提督魏忠贤,都是乘着轿子赶来。
他拦住王承恩,问道:
“怎么才来,爷在里头都发了几回火了,说是再找不来太医,就要亲自去太医院。”
“见过督公…”
王承恩脸色一变,走的时候魏忠贤还没到,也没想到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来一会儿了,连忙行礼。
“行了行了,拘礼就免了。”魏忠贤显得有些不耐烦,没了往日那种沉稳的风格。
其实也是,皇子的命运,关乎着大明朝的国运,更关乎着他老魏的身家性命。
要是皇子好端端的,自己或者自己的继任者,就有机会再在下一任皇帝那里讨个好差事。
再不济的,也不至于人走茶凉,天启皇帝驾鹤西去,自己就被清算灭门。
皇子这事,不仅是朱由校上心,魏忠贤也很上心。
以前在宫里的客氏倒是不怎么上心,手里握着皇帝赐给的权利,只顾着享受。
不过客氏虽然被驱逐出宫,皇帝却也没有清算,眼下她在京城做了点小买卖,过得还算上乘。
魏忠贤抬眼一看,发觉这个御医竟浑身还冒着酒气。
“你领来了个什么人,给皇子瞧病的御医,怎么能是个酒鬼?”魏忠贤差点气的当场直接给王承恩一嘴巴子,想想这个场合,他忍住了。
“赶快回去再找一个,叫院使郑延进直接过来!”
王承恩看了一眼身后晃晃悠悠,好像随时就要栽倒的御医赖广明,小声道:
“督公也不是不知道,郑院使不懂医术…”
魏忠贤一拍脑门,道:
“心急了,这个我倒忘了。”
“那就找…”一时之间,魏忠贤竟也没想起来太医院有几个靠得住,且能通晓医术的御医。
想了好一会儿,才道:“高仕让、姚文炜、闵三就呢,他们在民间不是有些名声吗?”
“都给找来!”
王承恩顿时叫屈,“督公,不是没叫啊,这三位一个在家卧床,一个老母刚死,一个前几天辞的官。”
“其余的现在去叫,只怕陛下那儿…”
“看看朝廷养的这一群好御医,皇家有事,一个比一个躲得快!”魏忠贤差点就骂了句娘,还好又给忍住了。
他眼珠一转,看着眼前这个满脸无所事事的御医,再次问道:“这个人靠得住吗?”
“没本事也行,不能添乱。”
王承恩自然明白魏忠贤的意思,现在这个时候,事事都不能马虎,尤其是给皇子治病的御医,就算不是自己人,也不能是东林党或文臣的人。
这一点,王承恩倒可以保证,立时说道:
“督公放心,奴婢拿脑袋担保,这个人无根无缘,是从蜀地来的游医,毫无背景,不会出问题。”
“什么,是游医出身?”魏忠贤一愣,看着里头正来回踱步的天启皇帝,还是一咬牙,说道:
“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先把他送进去应付着,我亲自去太医院再叫几个。”
“这帮老不死的东西,还得本督亲自会会他们!”
......
“爷,御医来了!”
朱由校正在琢磨着应该去一趟太医院,把那帮闲出屁来的御医们,都揪到坤宁宫来给自己儿子治病。
看见王承恩颠颠跑过来,这才松了口气,但是面色还是很难看,道:
“叫他进来。”
“臣太医院御医赖广明,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参见皇后娘娘,参见殿下!”
赖广明一进坤宁宫,便是山呼叩拜,手里的酒瓶子不知什么时候没的。
毕竟是面君,人生能有几回?
现在的他,格外清醒。
但是朱由校不怎么信他,这御医一张嘴,就直接冒出一大片的酒气。
坤宁宫乃是皇后安寝之所,还从没有过这么多的酒气。
张嫣微微皱眉,纵然心急如焚,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等着皇帝的意思。
朱由校没有回应,愠怒道:
“王承恩,这就是你给朕找的御医?”
王承恩连忙跪倒,“陛下,奴婢无能,御医们个个极尽推脱之语,奴婢实在是叫不动啊!”
“一群混账,大明白养了他们这么多年。”朱由校杀心顿起,但是在妻儿面前,还是没有过多流露。
既然是过了东厂那关,那这个御医安全肯定是有保证,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本事。
朱由校正在想着,却听张嫣轻声劝道:“陛下,来都来了,就让他试试吧。”
闻言,朱由校神色稍缓,对底下说道:“起来吧,就听皇后说的,为太子诊脉。”
太子。
这一句,周围的人都听了个仔细。
顿时,平静的坤宁宫内,又暗藏了诸多的波涛汹涌。
册立太子,这可是一朝大事。
皇帝既有此说,便有册立太子的打算,虽说身为中宫嫡长子的朱慈燃,被册立为当朝太子承继大统是板上钉钉。
但是嫡长子与太子之间,毕竟还隔着一道墙。
册立太子,意味着东宫有了它新的主人,东宫也要新添一批随臣,太子出阁读书,教读的老师们,既是日后的帝师,又是未来新朝的辅臣。
这些,都是皇子未来继位后的皇党人选,也是未来新朝能否稳定的基辅。
册立太子与否,对整个朝廷的影响还是不小。
想必明日这个消息传出去,也会在官场引起一片的大风大浪和波涛汹涌。
无论之前有多洒脱,在天启皇帝面前,在坤宁宫之内,除了张嫣,天底下没有第二个人能真正的淡然。
赖广明是金堂名医,行医多年,尤善岐黄之法。
川蜀百姓口口相传的那句“一把金针换死生,二两草药却阎罗”,便是对他最好的写照。
诊脉本是他的强项,可眼下只坐在榻上一小会儿,额上却是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忽然间,他轻轻放下朱慈燃的手,起身叩拜:
“陛下万福,娘娘万福!”
“皇子无恙,大明有福!”
第七百二十一章:放心,有朕在
“起来说话。”
朱由校听到这话,心中知道儿子应该是没什么事了,但仍对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酒气的御医有些信不过,问道:
“你且与朕详细说说,燃儿的风寒是怎么回事?”
赖广明不敢怠慢,站起来恭恭敬敬的回道:
“禀陛下,《伤寒论》有云,风寒之症,多为肺气不足、外感风邪所致,不同季节有不同季节的症状和治疗方法。”
“冬季多为风寒,春季多为风热,夏季多挟暑湿,秋季多兼燥气,梅雨季节多挟湿邪,又加上人体体质有寒热之别,治疗之法也都不尽相同。”
朱由校对这些并不感兴趣,皱了皱眉头,碍于这与自己儿子性命攸关,还是耐着性子道:
“那要如何医治?”
赖广明笑了笑,说道:
“臣方才替殿下诊脉,观其气色,发觉是春夏之交的暑湿之气,侵染了殿下的身体,正是风寒的典型症状,陛下和娘娘毋需担忧。”
他这是给自己和皇后都吃了一颗定心丸,张嫣脸色这才好了一些,欣慰地握住了朱慈燃有些发热的小手。
本侍候一旁,心中有些忐忑的王承恩,听他说的条条是道,谈及治病救人,全无了一丁点方才的放浪形骸,也是暗自松了口气。
朱由校宽慰许多,目光温柔地看向张嫣和朱慈燃母子二人,神情缓和许多。
“殿下所染的是一般风寒,民间百姓在眼下也是常有所得,伤寒论中对此早有医治方法,分为辛凉解表、辛温解表、表里双解和扶正解表四种。”
“殿下风寒的根源是在春夏交接之季遭暑湿侵染,臣开一剂疏散方,该是能在夜间发汗,明日好转。”
“最多三日,殿下就又能活蹦乱跳了。”
赖广明说着,在朱由校点头的准许下,提着药箱坐到一旁坤宁宫内的八仙桌上,取出纸笔,闷头就写。
“照此抓药。”赖广明冲王承恩说道,后者也是连忙点头,边走边道:
“我亲自去给殿下抓药。”
王承恩走后,赖广明自知也无需在这里多待,不等朱由校开口,便是请辞说道:
“殿下得症是因外感内滞,近日春夏交替,时气不好,勉强能算是个小伤寒。”
“幸亏是殿下素日不缺少饮食,所以风寒不大,不过是年岁尚浅,血气原弱,偶然沾带了些,吃两剂药疏散疏散就好了。”
“陛下,臣告退了。”
朱由校看着这个直到现在,身上酒气还没有完全散去的御医,一直绷着的脸也多云转晴,淡淡说道:
“如果燃儿照你所说明日好转,朕算你一大功。”
赖广明却是躬身回道:“治病救人,为的不是回报,何况能为圣明天子的龙子治病,这是臣的福分。”
“臣告退…”
朱由校轻轻“嗯”了一声,将目光再度投向平躺在榻上的朱慈燃,对张嫣轻声说道:
“珠珠,你熬了一天一夜了,去睡会儿吧,朕来替你守着。”
张嫣抬眸道:“皇爷,臣妾放心不下燃儿…何况陛下不是还有政务要处置么?”
朱由校则微微一笑,轻轻抚住她有些孱弱的肩膀,说道:“放心吧,有朕在,就是阎王来了,也伤不了朕的皇儿。”
“再大的国事,在朕心里,都比不上你和燃儿分毫。”
张嫣脸颊之上浮现几抹微红,也是蚊蝇般的轻轻“嗯”了一声,一步三回头地进了内宫。
现在的朱由校,温柔得让里里外外的宫人们都是觉得不敢相信,这还是那个一挥手,就在苏州砍下数千颗脑袋的铁血皇帝吗?
这还是传闻之中,那个文治武功、乾纲独断,将满朝文武压制得服服帖帖的天启皇帝吗?
“父皇,你来啦…咳咳…”
深夜,不知是几更天,反正宫内始终都是一样的亮,有些昏昏欲睡的朱由校忽然间听见一声呼唤,立即精神起来。
“快躺好。”
朱由校起身扶着自己儿子继续躺着,亲手替他盖上了被褥,坐在床榻边儿上,轻轻抚了抚他的胸口,道:
“出汗了吗?”
“嗯,发了汗,觉得轻省了些。”朱慈燃嘿嘿一笑,抹了一把额头,湿哒哒的全都是暑湿排出的汗水。
“父皇你看。”
朱由校将他的手塞回被褥里,总算是彻底放下了心,感冒这种病,冒汗了也就是好了。
“燃儿醒了?”
张嫣晃晃悠悠的从内宫出来,衣衫单薄,花容急促,连忙坐在榻边,抱着朱慈燃,话中带着哭腔:
“你知道这一天一夜,母后是怎么过来的吗?”
“母后别担心啦,我再也不出去乱玩了。”朱慈燃嘿嘿一笑,极为老实的被张嫣紧紧抱着。
“母子平安,朕也就放心了。”
朱由校如高山般的站在他们身后,欣慰地说道:“这个赖广明,看着不靠谱,没想到还是有两下子。”
“王朝辅!”
出了这么大的事,王朝辅也是一夜没睡,闻言连忙跑了进来,点头哈腰地道:
“爷,万幸殿下没事,这是大明的福分,是大明的列位祖宗在庇佑着大明。”
朱由校笑了一声,一转头,脸上便即冷淡了下去,说道:
“传旨,召太医院的院使郑延进到乾清宫西暖阁等着朕,有些话,朕要好好儿的跟他聊聊!”
......
“郑延进——!”朱由校一只脚才刚踏进西暖阁,怒喝声便传了进来:
“你这个堂堂的太医院院使,竟连伤寒论都不知晓吗?”
“亏你郑家祖辈执掌朝廷太医院,你如此无能,简直是丢尽了你祖祖辈辈的名声!”
听见赖广明治好了皇长子朱慈燃,满朝文武或喜或忧,有一个地方却是如丧考妣。
这个地方,正是位于紫禁城内的太医院。
赖广明这个奇怪的人,被他们全部的人排挤,但却在这件事上大放异彩,在坤宁宫得到了皇帝和皇后的赏识。
这岂不是在说,他们这帮人都是一些无能的庸医吗?
听说了朱慈燃只是因春夏交替,暑湿侵体以致风寒,余的那些有些本事的御医们,都是悔青了肠子。
早知道只是一个简单的风寒,自己去多好!
第七百二十二章:整顿太医院
“陛下恕罪,臣年老昏聩,竟…竟看不出这只是一个小小的风寒之症。”
郑延进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跪在地上哭喊。
他自知此次逃无可逃,在入宫以前,思虑再三,觉得如想保全自身,只有自请解职这一种办法。
看眼下这种情况,就是自请解职,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回还的余地了。
只希望皇帝能念及他们郑家祖辈为朝廷执掌太医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饶恕了这一回。
“臣年老昏聩,无法担此重任,还请陛下准许臣回乡养老,颐养天年…!”
郑延进说完这话,只敢垂眸望地,大气也不敢出。
听见这话,朱由校的脸上仍旧阴晴不定,冷笑道:“你老眼昏花了,也确实应该回家去了。”
“带带孙子,没事在院子里那么一靠,不比待在太医院追名逐利强多了?”
“郑延进,朕说的可对!”
闻言,郑延进更是趴得更低了些,连声喊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臣知罪了!”
朱由校盯了他一会儿,摆手道:“罢了,滚回家去吧,永远不要再回太医院。”
郑延进如蒙大赦,好似顷刻间捡回了一条命。
“谢陛下不杀之恩,谢陛下不杀之恩!”
“滚!”
看着郑延进连滚带爬的出了西暖阁,朱由校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这次自己儿子得了个感冒,现在的风寒可能和后世感冒不同,但也没那么致命,却差点被耽误出事来。
由此可见,太医院究竟是腐化、堕落到了什么地步!
这样的太医院,也难怪历史上的天启皇帝诸多皇子皇女一个也没活下来。
就这些庸医,倒不如随便在北京城的巷子里找个郎中瞧病来的让人放心。
不得病还不知道,自己儿子这一得病,算是给朱由校敲了一个警钟。
风寒已经开始转好,但是太医院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罢免一个郑延进,很显然起不到任何作用,如果想让太医院在接下来起到作用,整个都需要大换血。
而明代太医院的世袭制度,第一个就要废除!
太医院的确是需要整顿,因为太医院它就不仅仅只是一群给皇家瞧病治病的医生那么简单。
太医院自宋代始设以来,到眼下的明朝,已经发展成为一个完整的医药体系。
中央集权程度越深,医药就越需要集中统一管理,而有明一代,恰恰是历朝历代皇权的顶峰。
太医院之下,还有诸多的宫廷、地方医药机构。
如御药房、生药库、安乐堂、典药局及地方上的惠民药局、王府良医所、州府医学教育机构等,都受太医院直接或间接的管理。
全国各地按年派纳的药材,需要送往生药库中统计品种、数量,进行存放,最后在需要用药的时候,由御药房负责分派药品。
其余安乐堂,典药局等宫廷医药机构,也都归属于太医院,各自有其职能。
安乐堂专事安置无权势、重病垂危的太监,典药局责位于东宫,是东宫六局之一,负责东宫的治病用药,不册封太子时不设。
册封太子后,由太医院派遣一名御医作为局丞管理典药局,另拨给诸多小吏,作为辅助。
其余东宫五局,也都是册封太子后才会重新设立。
诸如王府良医所,负责各王府的治病用药,惠民药局相当于朝廷免费给百姓发放治疗药品和看病治病的官办医院。
这些诸多宫廷或地方的医疗机构,都统一由紫禁城内的太医院官署管理。
太医院眼下如此的萎靡不振,全国各地的医疗机构,只怕是尽皆如此。
这可能也是眼下各地百姓体弱多病,对朝廷不满的另外一个原因。
全国上下,与医药有关的事宜,都需要经过太医院的协调处置才能得以实行。
由此可见,太医院这个地方,权势也是真的不小!
从前,两京太医院均下设惠民药局和生药库等诸多医疗机构,这些机构也分别设大使、副使等官,管理十分混乱。
天启二年朱由校南巡取消南京六部及各部院以后,这种情况得到了极大改善,现在都由紫禁城太医院统一调配。
为了防止太医院权势过大,瞒天过海,洪武皇帝朱元璋也留了一手,便是六部之一的礼部,被赐予了监察太医院的权利。
礼部和太医院形成制约,这为太医院的腐败起到了很大的拖延效果。
然而,正德以后,礼部和太医院就开始穿一条裤子,常常互通有无。
万历二十年以后,礼部更是连堂官都多年空缺,对太医院的制约功能几乎完全失效。
时至今日,太医院已经是完全的腐化和堕落,就连基本的为皇家看病治病都做不到。
这也就说明着,除了民间的游医和郎中以外,朝廷的医疗体系,实际上已经完全崩溃。
官办的惠民药局多年没有得到太医院增派的人手,年久失修不说,连药品也是时有时无,已经成了华丽的摆设。
其余诸多宫廷、地方的医疗机构,大抵都是如此,得不到朝廷的重视,苟延残喘罢了。
实际上,就连朱由校在最初的六年,都没有注意到太医院的问题已经严重到如此地步。
直到朱慈燃生病,才是后知后觉。
不过眼下朱由校已经大权在握,整顿太医院,自然也是想什么就能做什么。
相比于整顿卫所需要的多年谋划,太医院显然轻松得多。
那些御医甚至比文官还要孱弱无力,文官起码还可以执笔为刀,对朱由校这个皇帝进行反击。
可是他们,就只有等着被裁撤和取替这一条路。
朱由校只需要下一道圣旨,就能让现在全国的医疗体系得到极大的缓解和改善。
接下来的整顿,想必也是顺风顺水。
朱由校沉吟许久,说道:
“传谕司礼监,着司礼监拟旨。”
“废除太医院御医的世袭制度,全国范围内海选医术高明之士进入太医院。”
“以副使杨峙为新任太医院院使,在太医院内进行医术考核,所有御医都要参与,通过者才可以留在太医院。”
将太医院换血,相当于给一个人换了头,必定能起到除旧革新的效果,但这还只是整顿全国医疗体系的第一步。
第七百二十三章:这才是家
皇长子感染风寒又转好的消息,在民间并未激起多少浪花,京师百姓只道是乍暖还寒,春夏交替,带来了病风。
不仅皇宫之中,京师的街巷,也开始在这个时候流传起风寒。
百姓们往日吃的用的,都没有皇家这般精细,没有那么高的抵抗力,找个郎中也是奢求。
尤其是老人,一些几岁的孩子,本就体弱,数日之间,竟有数户百姓都在披麻戴孝。
宫里喜气洋洋,高墙之外的街巷,却是哭喊声声。
一场节气,带走了许多虚弱年老体幼的,许多人只觉得天启六年的诸事都显得这般邪门。
这天一早,朱由校一夜没睡,放下手中奏疏,揉了揉太阳穴,起身缓缓走往乾清宫。
示意徐氏噤声以后,才是小心地踏了进去。
看见张嫣正伴着朱慈燃躺在榻上,这才是微微一笑,就这样静静坐在一旁。
不多时,张嫣醒来,仔细端详一眼怀中的皇子,才是抬眸一望,发觉不知什么时候,皇帝已经来了。
“陛下…”
“嘘——莫要惊动了燃儿,叫他睡吧。”朱由校笑笑说道,“我这个做皇帝的,好久没有这样陪陪你们母子两个了。”
张嫣点头,忽然说道:
“陛下,近日咸福宫的皇女也因雨着了凉,整日间都是恹恹的躺在床上,裕妃妹妹日夜照料,你也该去看看。”
闻言,朱由校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四岁半的女儿。
这便是当皇帝的坏处了,三宫六院,以后的儿女只怕还会更多,一个嫡长子尚且不能多来陪伴,又谈何其她呢?
皇家,终究是与民间不同的。
朱由校看了一眼正熟睡的朱慈燃,起身说道:“那朕这便去咸福宫一趟,探望他们母女。”
“陛下去吧,燃儿这有妾呢。”
张嫣说着,转走了目光。
反倒是朱由校,有些恋恋不舍的离开坤宁宫。
“陛下可是走了?”过了一会儿,张嫣轻声询问。
徐氏自然明白皇后的心思,向外张望几眼,说道:“已经走远了,娘娘既然想要陛下留下来,为什么又要赶陛下走呢?”
张嫣叹了口气,披上轻衫,下了榻说道:
“陛下是整个大明的,不是我一个人的,我不能让陛下为了我,就忘了宫中的其她姐妹。”
徐氏懵懵懂懂地点头,却也没再说什么。
“陛下又一夜没睡吧?”
徐氏连连点头,“奴婢听在西暖阁值夜的宫人说,昨儿夜里西暖阁灯火通明,亮了一夜呢。”
“唉。”
张嫣叹了口气,有些担忧朱由校的身体。
......
来到咸福宫的时候,太医院的御医赖广明恰好也在这儿。
眼下这个节骨眼,无论皇宫还是民间,都是风寒的高发季节,赖广明是太医院为数不多几个能拉出来的,所以整天都在各宫各局跑来跑去。
一会儿给这个诊脉,一会儿又给那个开药方,忙的脚不沾地。
连朱由校进来了,也是没发觉。
赖广明轻轻捏着朱淑娥的小胖手,仔细听了一会儿,再三确认,才是笑道:
“殿下并无别症,只是因近日春夏交替,昨日又下了雨,这才偶感一点风凉。”
“不用吃药,这两日吃食略清淡些,暖着一点儿,就好了。”
“眼下太医院人手紧缺,臣下次再来,说不准是什么时候,这就写个疏散、调补的方子。”
“若殿下爱吃,便按方煎一剂吃,若懒得吃,也就罢了。”
童静儿也坐在榻上,关切的看着正睁着大眼睛,满脸写着虚弱的一个女孩儿。
听到这些话,才是放下心来:
“谢谢赖先生了。”
毕竟眼前的是皇贵妃,赖广明连忙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连声说道:
“娘娘如此称呼微臣,实在是折煞微臣了。”
童静儿毕竟是宫娥出身,在宫中过的十分如意,就算到了眼下,也还是对原本不属于自己的一切,抱有感激之情。
各宫的宫娥们都不是第一次说,说那咸福宫的小主,简直是历朝历代以来最为和善,不端架子的娘娘。
朱由校看到这些,也十分欣慰。
前前后后这些年来,童静儿是一点儿也没变,还像是那个早些年在西暖阁为自己端茶递水的小宫娥。
正满脸恹恹躺着的这个女孩儿,便是朱由校的女儿,皇长女朱淑娥了。
两个人都没发现皇帝来了,倒是朱淑娥看见了,脸上泛起童真的笑容,说道:
“父皇来了!”
闻言,赖广明才是慌忙转身,行礼道:“臣参见陛下!”
朱由校扶住他,微笑说道:
“不必行礼了,近日季节交替,各宫的妃嫔们及朕的皇子、皇女,多有受凉的,劳烦先生了。”
赖广明哪敢托大,不过在心中,也是惊叹于这位皇帝处理内外之事的的泾渭分明。
“陛下如此,叫臣实在是…”
“行了你先下去吧,朕还有些家长里短的话,要和裕妃她们说。”朱由校怕赖广明在这待着难受,也便顺手给了一个台阶。
后者有感于此,飞速写了方子,便悄悄离去。
看赖广明离开,朱由校按住了正要起身的童静儿,坐在她身边,看着自己的女儿,问道:
“怎么就受了凉?”
朱淑娥吐了吐舌头,“昨日下了日讲,从懋勤殿出来,忽然就下了急雨,被浇了几下。”
朱由校眉头一皱,道:
“这个月湿润泛凉,常有雨水,天气不是很好,这样吧,日讲罢辍一月,你们也好生在宫中休息。”
“谢父皇!”朱淑娥显得很兴奋,仿佛一下子,受凉后的恹恹之情全然消散不见。
朱由校故意板起了脸,说道:
“不过你不要想着能偷懒,每日的功课,也还是要做的。”
“哦…”朱淑娥脸上的兴奋之情一下子消散不少,撅着小嘴,向一旁倾诉道:
“母后,你看看父皇呀,父皇真是的…”
对此,童静儿表示爱莫能助,耸了耸肩。
她转头看了一眼刻意板着脸吓唬人的朱由校,又看向朱淑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朱由校也装不下去了,被朱淑娥那副绞着手指,楚楚可怜的小样儿给逗笑了,装出来的威严,顷刻间荡然无存。
皇宫大内,一片的温馨之景。
然而此刻的辽东,却是战火狼烟,明金之间,兵锋再起。
第七百二十四章:皇太极要称帝
皇太极继位时,逼死了阿巴亥。
阿巴亥一死,代善的锋锐也就被彻底磨掉,虽然身为四大贝勒之一,共理国政,却不再敢越雷池半步。
而皇太极即大汗位以来,没有一天是闲着的,除了要重振大金以外,也要稳固国政,不至于让其余的三大贝勒钻了空子。
迫于老王公贵族们的压力,皇太极不得不做出妥协和让步,让多铎、多尔衮两兄弟各自带领正白旗一个牛录,开始他们正式的带兵生涯。
但与此同时,皇太极也为提升汗权做出积极的努力。
他一方面再三遣使科尔沁、东土默特等漠北大部,增强姻亲联系,以对抗已经围绕在大明身边的漠南及塞北诸部。
另一方面,向宽甸六堡附近增兵,给朝鲜国王李倧敕以国书,勒令朝鲜归顺。
否则,将发兵朝鲜,使其阖国不存。
不过现在的李倧,深信大明爸爸的能耐,对后金这个蛮子国家是嗤之以鼻,根本没搭理。
身后有爹,站着不慌,便是如今的朝鲜了。
那个时候,皇太极本来也就是探探朝鲜的口风,因为还没到出兵的时候。
尽管遭到无视,皇太极还是将那口气咽了回去。
为重新组建被打击得支离破碎的八旗,重建“满万不可敌”的地位,皇太极开始着手在后金进行了诸如编丁为庄,组建蒙汉八旗等一系列的军政改革。
在最近几年,皇太极渐渐摒弃了努尔哈赤在位时期完全不用蒙汉人为官的习惯,开始大规模招揽蒙汉各族人。
除此以外,又屡次派遣大军进入深山,抓捕勇悍的野人女真,编训为八旗新军。
经过皇太极这番折腾,两年多以来,八旗军已经从努尔哈赤病死时的不足四万,增长到了接近十二万人。
增长足足三倍,现在八旗的数量,甚至比努尔哈赤在位时最多的六万人还要多出一倍!
当年六万的八旗战斗力已经如此恐怖,那皇太极手上这十二万的八旗,又会是什么样?
听上去是挺吓人,但是熊廷弼一点儿没慌,因为经不起推敲。
如今八旗这十二万人,并不都是当年努尔哈赤手中那些能征善战的披甲兵,其中有一大部分都只是一般的战兵。
天命年间几场败仗,使得跟随努尔哈赤作战建国的那些披甲兵折损大半。
皇太极也知道八旗全员披甲不再可能,所以根据国内人丁的情况,规定二丁抽一,每牛录三百战兵,披甲者六十。
也就是说,眼下八旗军的数量虽然被皇太极生生拉了上来,但是披甲率已经大大下降,还不足三分之一。
其中担当生力军的野人女真,大部分都只是单纯的勇悍,没有多少实际作战经验,精锐程度也远不及努尔哈赤在位时期。
这就是揠苗助长,一时看着厉害,可是一旦短期内没有占据到优势,很快就会被各方势力看得明明白白。
可是现在的辽东军及九边,早已经在天启五年初,就完成了盔甲和装备的全部更新换代。
全部完成更新换代,这是什么概念?
朱由校用每年一千多万两,这种简直是天文数字的军费,用六年的时间,打造出了一个正兵披甲率接近百分之百的大明边军。
大明,从没有这么阔过!
除此以外,遂发枪、镇虏炮、手铳此类先进火器,也都在军器司的日夜钻研下相继问世,成批的下发到边军手上。
熊廷弼一拿到这些,就组建了一个规模达三万人的“神器营”,在校场内整日的枪炮大作,用大批量的子药训练新兵。
据说,这支神器营每月训练所用的子药、铅弹,都是以百万为单位输送。
当然,这三万也不都是正兵,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负责火器维护和运输的辅兵。
斥资打造这种规模的成建制火器部队,在辽东甚至于整个亚洲,都已经是属于首创。
而熊廷弼这样做的资本,自不必多说,那是来自于背后京师源源不断的军费。
随着大明参与大航海,并且在远东贸易占据一席之地,起码现在来说,资金,已经不再是朱由校的一个难题。
养兵费钱,但是朱由校从不在这上面有任何的吝啬。
朝廷有钱,锐意革武,下头的军队自然就会变得精锐,从而士气高昂,日日求战。
这两年后金虽然在皇太极的手中有所整顿和复苏,但是在朱由校引领下的大明,前进的脚步,显然更快!
愈发觉得,自己不应该只满足于一个大汗之位。
皇太极自从即汗位以来,忙于内政,近些年都是无暇顾及挑起战端。
只是南邻的朝鲜王国,如此孱弱的国家,居然也敢和大金叫板,这让他很不舒服。
想曾经,努尔哈赤在位时,八旗军英武无敌,萨尔浒之战以少胜多,大败明朝四十多万精锐。
那个时候,朝鲜国连年都在进贡,十分老实。
及至努尔哈赤兵败沈阳,又匆匆病亡,在大明的暗中相助之下,朝鲜国出现所谓的“仁祖反正”事件。
而新任的国王李倧,竟然又遣使与明朝联络,不再向大金进贡。
现在的皇太极,觉得自己已经可以腾出手来,开始做一些这几年一直都想做的事情了。
前些年国书被朝鲜国无视的事情,皇太极一直耿耿于怀。
这次皇太极不再是试探,是有准备而去,天启六年三月中旬,他再度以大汗之尊,向朝鲜国王李倧发了一封国书。
内容没有变化,勒令朝鲜王国成为后金的藩国,称臣入贡,否则将让女真十万大军,踏平朝鲜王京。
这次,朝鲜似乎也已经觉察到后金的狼子野心,收到国书之后,朝野震恐,连忙派人向大明求援。
与此同时,皇太极也在赫图阿拉准备一件大事,他觉得仅凭大汗这个名号,已经不足以显示自己的威望。
皇太极要做皇帝,和大明皇帝一样,做大金的皇帝,他要登基称帝!
朱由校那个毛头小子,不过和自己一样的年纪,连他都能当皇帝,自己有何不可?
这样的心思,在他的心中愈发膨胀起来。
第七百二十五章:遭受排挤的“孝庄”
赫图阿拉汗宫。
“姐姐,你拾掇一下,咱们出去转转吧,一直闷在屋子里还不把人给憋坏了?”
这天,艳阳高照,颜扎氏打着笑颜找到布木布泰说道。
颜扎氏,是漠北蒙古强部颜扎部族长的女儿。
皇太极这个大汗,在娶妻纳妾这方面,就比咱们的天启皇帝朱由校要强多了。
朱由校继位六年,现在也才一个皇后,四个妃子。
可是皇太极呢,还不是皇帝,不过是个女真族的大汗而已,居然就有一个正妻和十几个妃子了。
这种对比,实在是叫人唏嘘。
不过皇太极也是苦催的,不纳妾不行啊!
眼下漠南蒙古和塞北三卫都被明朝打服了,不用一些特别的法子,怎么招揽漠北诸部?
这个特别的法子,便是以姻亲之好,促成结盟了。
黄台吉纳妾,不看颜值,也不管身段,只看背景,比如这个颜扎氏,便是漠北强部颜扎部族长的女儿。
十几个妃子,尽皆如此。
除了庶妃以外,大福晋哲哲,和二福晋布木布泰,也是这样,只不过她们是眼下后金后宫之中最精明的两个女人。
哲哲的父亲是莽古斯,科尔沁最有权势的几个人之一,也是漠北蒙古的声名显赫者。
正是因为皇太极与哲哲的相敬如宾,后金与漠北第一强部科尔沁的主仆关系,才是牢不可破。
至于布木布泰,便是后世的孝庄了,背景也不容小觑,她是东土默特贝勒宰桑之女。
东土默特自从迁往漠北,便一直在嫩江流域驻牧,现下也被某些地方称作是“嫩科尔沁部”。
不过无论怎么称呼,他们都是眼下漠北仅次于科尔沁的强部。
布木布泰也是在天启五年才从土默特前往科尔沁于皇太极联姻的,皇太极在纳取她以后,很是提升了汗权的威望。
科尔沁和东土默特的向背,也关乎着其余漠北诸部的走向。
皇太极的联姻政策,如今收到了效果,漠北诸部,或是因为联姻,或是被威逼利诱,已经尽数臣服于后金。
这也是皇太极觉得自己可以称帝与明朝分庭抗礼的原因,而他,要在称帝后做一件大事。
汗宫的最深处,古柏森森,庙宇高耸,是女真人特色式的建筑,虽不壮观,却也显得精美。
很快,从前往这里的廊道上,传来了颜扎氏与布木布泰的说笑声,这也使得宫里的谈笑声停了下来。
“今儿个大福晋的心情不错,咱们姐妹可以轻松一回了。”颜扎氏说道。
布木布泰自然知道,汗宫里的欢声笑语,都只是因为一件事,大汗要称帝了。
她没说什么,只是往里走。
没等进去,却被一名汉人婢女拦在门前,“奴婢给两位娘娘请安了,今天大福晋身体不适,不能见客。”
“怎么,大福晋是染了风寒吗?”颜扎氏微微一怔,方才明明还听见屋子里的谈笑声,怎么现在却。
布木布泰朝宫里张望一眼,故意抬高了音调,说道:“既然大福晋不方便见客,那我们就回去了。”
倒是颜扎氏,有些不依不饶,咽不下这口气。
“姐姐等等!”她拽住布木布泰的袖子,颐气指使地道:“大福晋病了,做妹妹的理应在她跟前端茶递水的伺候着。”
“咱们更得进去,探望大福晋了!”
布木布泰看了这急于出头的傻妹妹,却也没再说什么,只是转身静静的站着。
婢女毕竟是被掳掠的汉人出身,属于贱民,根本不敢与她们两个多说,迟疑了一下,脸上勉强一笑:
“既是两位娘娘一片好意,容奴婢回去禀奏。”
不多时,宫中传出了哲哲的准许声。
两女进去一看,见哲哲正倚在软塌上,手里抱着一把精致的铜质水焐子。
庶妃奇磊氏、庶妃博尔济吉特氏、侧妃叶赫那拉氏等人正喝着热茶,磕着瓜子。
见她们进来了,都是冷眼一瞥。
这后金的后宫,从努尔哈赤那时候开始,一向就是热闹得很,完全不像眼下朱由校的后宫那般和谐。
当然,大明后宫的和谐,也是朱由校早年驱逐客巴巴,幽禁万历皇帝贵妃郑氏换来的。
朱由校没什么后顾之忧,就算是郑贵妃身后的福王,在皇帝眼前,也根本不够看。
想打入冷宫,也就是一道圣旨的事。
然而皇太极不会有这种魄力,后宫里每一个女人,身后都代表着一支可能在战时支持后金的蒙古强部。
在这个和大明争地盘的节骨眼上,皇太极不想也不敢这样做。
“哟,今个儿是什么风,把你们这一对姐妹花给吹来了?”
“啧啧,瞧她们两人的打扮,大汗还没称帝呢,就确定自己一定会被封贵妃了?”
哲哲也是笑道:“我这宫里不像南蛮子那样精致,只有清茶,你们受得了吗?”
诸妃的话排挤意味明显,而身为大福晋的哲哲,似乎也并没有盛传的那样贤淑。
布木布泰听得出来,她这是话里藏着刀。
其实也没办法,谁叫布木布泰一打从进宫,便用极高明的手段,将皇太极迷得欲罢不能呢?
被羡慕和嫉妒,也是理所应当。
布木布泰脸上挂着笑,看不出丝毫的恼怒。
她拉着颜扎氏一同行了礼,没理会众妃及哲哲的冷嘲热讽,态度依旧很谦卑,关切的问道:
“大福晋吃了汤药没有?昨个儿还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病了呢?”
“妹妹听说,眼下南蛮子宫里也常有得病的,还是请大夫来看看吧!”
“不要唠叨了,大汗要称帝,我心烦意乱得很,找个地儿坐下吧。”
哲哲一点面子也没给布木布泰,倚在软塌上,口气比之前更冲了。
颜扎氏毕竟不如布木布泰心细胆大,颜扎部的势力也远不如东土默特,见状有些胆怯。
遂用胳膊肘碰了碰布木布泰,示意她坐下来。
博尔济吉特氏见这两个狐狸精被大福晋怼了,满脸都是小人得志的笑容。
“啪嗒!”
她悠然自得地吐着瓜子壳,又伸出满是肥肉的油手抓了一把,放在嘴里,冷哼说道:
“我呀,我可不是那没脸没皮的人。”
“大福晋,我就先告退了。”
哲哲点头默许,最后望着仍旧站定不动的布木布泰,脸上有些愠怒,用命令的口吻道:
“布木布泰,赶快老老实实的给我坐下!”
第七百二十六章:帝系衰微,气数已尽?
“那我要是不呢?”
布木布泰去年进宫,今年不过也才十六岁,便已经有了极其深厚的心思。
但除此以外,她还是个容易与人置气的小孩子。
哲哲的权威受到冒犯,当即坐直了身子,指东打西似的说道:“这男人哪,都是朝三暮四的德行,大汗也不例外!”
“大玉儿,本宫问你,这阵子,你是给大汗吃了什么迷魂药?”
布木布泰也是毫不让步,嘴角一翘,颇有傲气的道:“某些人年老珠黄了,锁不住男人的心,倒怪起我来了。”
“去年大汗亲到土默特迎我入宫,与我同乘骑马,弯弓射猎。大婚成亲之日,也是荣耀有加。那一晚,大汗看我的眼珠子都直了。”
“整个大金,谁不夸我大玉儿是科尔沁草原上飞出来的金凤凰?”
被戳到痛处,哲哲的脸涨得通红。
布木布泰的话着实有些过分,而方才哲哲的话也不怎么样,就差没直接骂她是妖精。
两个女人针锋相对,而皇太极,却是在汗宫前厅的崇政殿里,眉头紧锁。
他负手来回踱着步子,道:
“辽东形势越来越复杂,这两年,那个熊蛮子练兵的动静越来越大,建了个几万人的火器营,就连抚顺都成了明军集合的重镇,形势不容乐观哪!”
不等坐着的范文程和宁完我几名汉臣各抒己见,便有一名镶黄旗的甲兵快步走来,说道:
“大汗,明经略熊廷弼亲率薛来胤、满桂、李如桢三名总兵,屯大兵六万于抚顺-奉集一线,日夜鸣炮,其态不明!”
话音刚落,又一名镶黄旗甲兵匆匆跑来,跪在地上:
“南线奏报,驻守宽甸六堡的曹文昭领明军两万,突然袭击我军兀拉山城!”
“镶红旗旗主贝勒济尔哈朗亲领镶红旗与汉军下三旗迎击,折损一千二百余人,一名佐领阵亡!”
皇太极愤而起身,道:
“冷僧机,八面击鼓,令诸王贝勒群臣上殿议事!”
“嗻!”一等御前侍卫冷僧机见皇太极脸色凝重,立即亲自走出前厅,命人奋力擂鼓。
很快,众人闻讯赶来,都是面色凝重。
皇太极双手倒背,缓步从御前走到群臣之间,因为近日转暖,他只穿了绣龙的黄色缎子。
他想不到,熊廷弼的动作竟然这么快。
还有,明廷什么时候有这样强的动员能力了?
朝鲜的求援国书送到中原不过几日,辽东军竟然已经大规模调动,并且开始在南线进攻,意图遏制自己前往朝鲜之路。
熊廷弼所做的这一切,就是在警告自己,不要妄想侵犯朝鲜。
皇太极现在也不得不放下侵略朝鲜的心思,因为无论是眼前的辽东军,屁股后头的东江军,都像一颗钉子一般,死死的扎在他心里。
“四年以前,父汗一再尝试攻取辽沈,明军顽强抵抗,我八旗大军多有失利。”
“父汗带着这样的心思屈死,本汗自从即位以来,便立志一定要攻取辽东,完成我爱新觉罗家未竟的功业!”
“明运至今,天命在我大金!”
“而现在,那个熊廷弼又在辽东步步紧逼,你们说,本汗应该怎么办?”
皇太极的情绪有些激动,嗓门听上去很是嘶哑,说完话,凝眸望着底下的众人。
“臣观今日形势,出兵朝鲜不再可取,与熊廷弼决战辽沈,才是当务之急。”
范文程自诩为皇太极承继汗位的第一功臣,当先站了出来,笑吟吟说道:
“然而如今情况,与多年前有变。”
“辽东明军兵饷已齐全,军械整肃,加之宽甸六堡里明将曹文昭的兵力,我金兵并不能再完全掌握主动。”
“臣以为眼下,应当从速向漠北诸部派遣使者,令他们增派援兵,从北面牵制熊廷弼的兵力。”
“我们再伺机南下,以优势兵力,集中歼灭宽甸六堡的曹文昭!”
“那曹文昭,作战勇悍,实是熊廷弼的左膀右臂,为辽东明军一大支柱。”
“若能杀之,必教明军胆寒!”
不得不说,有些时候,对于汉人,还是汉人最为了解,皇太极随即站起身来,说道:
“范先生言之有理,不过,我大金如今已经完全丧失辽东的控制权,明军士气高昂,加之熊廷弼治军有方,已不能再小视了。”
“或许,再试试从内部击破?”
宁完我闻言一笑,说道:
“倒也可以一试,我有一朋友,正在顺天府求学,若大汗许之以高官厚禄,我即可修书一封,劝他在京散播谣言,归顺大金。”
“如此,即便不能令那明朝皇帝撤罢熊廷弼,也可扰其心智,于大金总是有利。”
皇太极心下大定,连忙说道:“如此甚好,先生速速去办吧!”
宁完我点头,随即走出。
济尔哈朗看着宁完我的背影,脸上满是不屑,抬声说道:“大汗,兀拉山城是我轻敌,中了那曹文昭的奸计!”
“明军没有想象的那样强,我军折损一千二百余人,九百都是汉军,我镶红旗并未如何受损!”
皇太极哈哈大笑,道:
“如此看来,这不仅不是一场摆场,还是大胜!”
“熊廷弼麾下明军固然强悍,但我八旗精兵已是身经百战,这次必定势不可挡!”
“我八旗身经百战,势不可挡!”
众人立即山呼,声音洪亮,语气坚定,就连皇太极听了,也是不由得为之一振。
在这一刻,他雄心勃勃。
很快,他的眼睛望向了年仅十五岁的索尼。
索尼长得与一般女真人都有所不同,十五岁的年纪,却瘦弱得如同汉人。
不过这貌似瘦弱的索尼,却深得皇太极的喜爱。
他是皇太极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小小年纪,饱学多才,精通蒙汉双文,对他更是忠贞不二。
“奴才以为,明国旱灾虫祸、瘟疫风寒,连年益重,天启六年起,厄相连连,足见是帝系衰微,气数已尽!”
“我大金何不趁此机会,一举夺回辽东?诸王贝勒都该同心协力,奋发图强,夺了他老朱家的江山!”
“哈哈!知我者索尼也!”这话,简直说到皇太极的心坎儿里去了,他大笑几声,说到:
“给漠北诸部发本汗的谕令,八旗即刻出兵,一举夺回辽东,雪耻复仇!”
第七百二十七章:多尔衮的心思
“本汗要亲自领兵,传命八旗集结,只要漠南一出兵,便昼夜不停开往宽甸六堡,歼灭曹文昭,与明军一决雌雄!”
“本汗倒要看看,镇辽十年的熊廷弼,到底有几斤几两!”
一阵爽朗的笑声传出,皇太极面色激动,脸色通红。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位是个实干派,向来不喜欢说空话、大话,此刻将这一战说的如此轻松,足见已经是胸有成竹、胜券在握了。
见状,后金的诸王公贝勒们也都安心不少。
“都散了吧!”
皇太极大手一挥,诸王公贝勒们也都面带兴奋之色,各自回去聚拢兵马,准备出战。
当晚,夜色浓厚,繁星闪闪。
皇太极坐在虎皮大椅上,正在认真的思考战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飞书召多尔衮与多铎这两兄弟回赫图阿拉。
努尔哈赤的大福晋阿巴亥生殉,已经成了后金国的一桩疑案!
残酷的皇太极,给多尔衮、多铎两兄弟开了个血淋淋的玩笑,而坐在汗庭里享受着大玉儿温柔乡的他,却心安理得。
在皇太极的心里,汉人的皇帝,唐太宗李世民、宋太祖赵匡胤、乃至于明成祖朱棣,不都是以不正当理由继位。
如此这般的例子,在南蛮子的王朝中不胜枚举,而他,大金国此时的大汗,又为什么不能心安理得呢?
想他皇太极继位以来,三年时间,将不足四万人的八旗重整为眼下的十二万大军。
满八旗、汉八旗、蒙八旗……
现在的大金,内部十分稳定,漠北诸部望风臣服,如此艰难的转折都已经被完成。
即便继位时有过错,大金的子民们,也早该原谅他了!
只不过偶尔,皇太极还是会在面对多尔衮、多铎两兄弟时,内心深处会产生一点点的愧疚。
当然,仅此而已。
就为了弥补这一点点的愧疚,皇太极在这三年对多尔衮、多铎两兄弟格外重用。
尽管他们两个现在的年纪都不大,资历也不老,但他们却都已经是两白旗的牛录额真。
这般地位,却远比其他的同龄人要高出许多。
这不是因为多尔衮表露出的指挥作战的才能,以及多铎在作战时的勇猛,最主要的,还是皇太极想到了自己也有死亡的那天。
他想着,这样做,或许就能在面对已故的大妃阿巴亥时,做到心中坦然荡荡。
做了这些,皇太极现在即便在面对多尔衮那不知写着憎恨还是冷淡的眼神时,都会觉得问心无愧了。
接到即将与明朝开战的消息,在各自丁庄中喝茶饮酒的多尔衮、多铎两人,连夜带着巴牙喇护卫数十骑,赶往在塔丹府城外的营地。
一路上,两人策马飞弛,身后烟尘滚滚。
白甲兵们的坐骑不如多尔衮和多铎的苍龙驹,不敢怠慢,纷纷是扬鞭猛抽,竭力追赶。
坐骑们似乎明白主人的心情,四蹄生风,一行人很快回到了营地。
马蹄阵阵,月光下的多尔衮和多铎策马走入营地,前者的眉头拧到了一起。
“十五弟,你说这黄台吉这次又是卖的什么药?”
多铎冷笑一声,道:
“十四哥,你忘了上次的事儿?”
“咱们在丁庄不过打死几个不知死活的尼堪,他为了拉拢那些汉人,借口罚了我们一万多两银子!”
“我看,咱们这次还是不要出力,他喜欢打,就让他去打,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我是不愿干了!”
“到头来,地位还比不上几个尼堪!”
说着,多铎翻身下了马。
多尔衮也是下马,说道:
“咱们两兄弟这三年来,没日没夜的替他跑前跑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可他是怎么对我们的?想罚就罚,想升就升,全看他的心情。”
“黄台吉是个翻脸无情的人,喜怒无常,别以为他换了名字就能变个人,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我也不愿再继续了!”
“不过,眼下我们还太过弱小,记着,你这副不服不忿的样子,不要被他看见。”
多铎无奈,哼了一声:“知道了。”
多尔衮松开马缰,随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眼前,镶白旗两个牛录的营地,正灯火摇曳,到处张着五色的地摊,还有野兽皮做的毛茸茸的皮褥子。
......
辽东东南边陲,大甸堡。
大甸堡为熊廷弼恢复辽东总兵李成梁昔年所设六座边防壁垒之一,接连辽阳-沈阳一线,重兵防备,控制着后金进入朝鲜的要道。
如要进攻朝鲜,皇太极只有两个选择,强攻宽甸六堡,或是走个大远路绕过山脉。
城头明军手握钢枪,站立于每一个垛口身后,一丝不苟地注视着前方,时不时又有巡逻卫队在各个城头走动。
城内大帐,灯火通明。
沈阳参将丁碧惬意地躺着,两名亲兵忙前忙后地伺候着。
“将军,果子削好了,您吃吧。”
丁碧却没着急,张着嘴:“你不会送到本将的嘴里?养着你干什么用的?”
家丁伸出纤细、白嫩的手探了出去,却是被丁碧一把抓住,搂在了怀里,手中刚削好的果子也掉落在地。
“将军,下午刚来了一次,三更半夜的,还是在军营,不能再做了,奴婢听说近日辽东还要有战事呢。”
这家丁虽然套着盔甲,但却不难看出,这是个身段姣好的女人。
另外一个,也是同样的女扮男装,跟着进了军营,她们两个,一个躺在丁碧的怀里媚笑,一个则是不断的送吃送喝。
这两个婢女,都是丁碧俘获的境外人。
一个蒙古女人,一个建州女人,一个丰盈,一个生得冷艳,媚笑起来简直叫人受不了。
丁碧猛的伸进去抓了一把,又喝完了酒,然后哈哈大笑。
“管什么鞑子?被咱们打回老窝一缩就是三年,连头也不敢冒,他要是赶来,来一个我砍一个!”
说着,丁碧冲怀里那冷艳的建州女人,色眯眯地笑道:“当然,这鞑子说的可不是你,我的好美人儿,我怎么舍得骂你?”
“等以后打进建州,就把你的老娘也一并抓出来,来个双飞,岂不快活?”
丁碧不住的咸猪手,在他心里,这般快活日子,简直快活似皇帝!
然而他可不知道,朱由校自打当了这个皇帝,就没有一天是真正这样无忧无虑的快活过。
没过多久,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喊叫声:
“我有要紧事禀报丁参将,你们如要再拦,我可就要硬闯了!”
帐外家丁也寸步不退,叫嚷道:“你这厮怎么敢如此放肆!堂堂参将,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
“滚开,不然老子的刀可是不认人的!”
第七百二十八章:大甸堡失陷
天启六年四月初三。
正午的阳光挥洒在辽东的黑土地上,时隔三年,金兵再一次倾巢而出,一窝蜂似的向南进攻。
就在前几日,科尔沁、东土默特、颜扎等漠北诸部,均接奉皇太极的诏令,挥师南下。
十余万蒙古联军大局南下,边防告罄。
逼不得已,熊廷弼只得命令奉集总兵薛来胤率领集结在抚顺-奉集一线的四万辽军北上。
有感于时机到来,皇太极随即率领早就集结完毕的蒙、汉及女真八旗八万六千余人,佯称十六万大军,挥师南下。
尘埃飞扬,人行马嘶,大队的八旗骑兵正浩浩荡荡,向宽甸六堡滚滚而去。
正黄旗的巴牙喇兵,即为皇太极的汗帐护军,人人披挂着环身的三层重甲,均骑着一色的高头大马。
黄龙旗在风中招展,余的后金各旗旗帜,五颜六色、灿若云霞,一张硕大的黄伞下,皇太极正威风凛凛地骑在马上。
他的身后,则是跟着一大批心腹。
御前一等侍卫统领冷僧机,汉军正蓝旗固山额真佟图赖,宠臣范文程、索尼及宁完我等人。
再往后,则是身穿黄马褂的侍卫骑兵队。
这是皇太极继位后另外组建的直属于大汗的亲卫部队,意义和朱由校的勇卫营相同,盔甲及使用兵器都与一般八旗不同。
令人意外的是,这一次,后金军中多了一样兵种——炮兵。
皇太极继位以来,尤为重视火器,大肆抓捕了一大批汉人匠户,用各种手段逼其为后金效力。
由一名曾经制作过红夷大炮的张姓匠户主工,皇太极得到了红夷大炮的制作方法。
据此,组建了一支拥有十门红夷大炮,数十门各式火炮的红衣炮队。
有了这个炮队,皇太极相信,自己会无望而不利。
这也是为什么这次他会信心十足,火器攻城略地的威力,当年他跟随努尔哈赤作战时曾见过。
这次,轮到自己去用了。
从赫图阿拉到宽甸六堡要有近百里之遥,听说宽甸总兵是明朝名将曹文昭,皇太极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后金军自从三日前出了赫图阿拉,到现在已经马不停蹄的行进了三天。
这一路,正值夏暑来袭,而皇太极刚出征那几日,正值凉爽,所以大部分人为防突然转冷,都是在盔甲中多穿了一件衣袄。
谁想到,出征后的第二天,大太阳就整日间的挂在头顶。
赤阳炎炎,燥热难耐,后金军的体力消耗很大,都已经是汗流浃背,疲惫不堪!
皇太极自幼便是身材魁梧,比同岁的汉人要大出一轮。
承继汗位以后,更加是膀阔腰圆,看着就像一座大山,拳头上尽是厚茧。
穿上重甲后,行军几日,皇太极便是再也威风不起来了。
眼下,即便是八旗最精锐的骑兵们,在保存马匹一些体力的情况下,也都是只能日行二三十里了。
宽甸六堡,是明朝设置在辽东东南方向的军事重镇,为辽东总兵李成梁早年所设。
后来李成梁年老昏聩,将宽甸六堡尽数撤毁。
时值熊廷弼收复辽东,命曹文昭率领明军筑城修堡,迁民恳边,再度建成了这一座重镇。
率领大军再走了几里地,眼前总算出现大甸堡城头的角楼。
众人顿时精神抖擞,皇太极也强打精神,抽出虎头大刀:“全军立即进攻大甸堡,今夜我们在城内修整!”
一声令下,八旗骑兵们纷纷是嗷嗷直叫。
一时间,马蹄撼动了大地,喊杀声震慑云霄,无数的后金军朝前方潮水般的涌去。
......
大甸堡自复建以来,素无烟警,驻守此地的将领为昔日李氏旧将,如今辽东总兵李如桢的部将,丁碧。
丁碧万历年荫父功为游击将军,后跟随李如松入朝支援,对日作战,有些功勋。
但是之后,居功自傲,终日沉溺于酒色,少有清醒的时候。
皇太极率领后金军自赫图阿拉急行三日,杀抵大甸城下时,守将丁碧尚沉醉不起。
家丁冲入大帐,将他强行拖上战马。
然而此刻城中已乱,十万后金兵潮水般入城,惊的丁碧魂飞天外,毫无战意,转身就走。
阿济格率领骑兵追赶过来,手起刀落,丁碧便已经人头落地,死的倒是没有丝毫痛苦。
随后,后金军与参与守军在城中激烈巷战,六千明军终因人数甚寡不敌,全数战死。
大甸堡失守,其余五堡闻警,各自开始严防死守。
曹文昭则是趁着后金军还没有围城,将后金突然发难的消息飞报辽阳。
当消息传到辽阳时,已经是大甸堡失陷的一天后。
熊廷弼一向沉稳干练,闻言也是面色难看,当即宣布辽东戒严,召集大小将领商议升帐。
不过,眼下辽军士气高昂,虽然首传败仗,但却没有人觉得这次会打输。
车营的坐营官左良玉乃是连立功勋,近日名声鹊起的小将,他说道:
“建虏作战,一向喜欢突然发难。”
“最初打了几场败仗没什么,要紧的是,我军如何应对漠北诸部的反扑!”
“漠北与建虏同时发难,应当是多年的谋划!”
熊廷弼也并不着急,辽东战线过长,防无可防,建奴蓄养多年,一旦突然发难,起初必定会攻取一些城镇,这在他意料之中。
在他心中,早已有了对策。
只见熊廷弼冷冷望向一侧,问道:
“大甸堡的守将丁碧,是李总兵的旧将,畏战避逃、丧地辱国,李总兵就没有什么话说吗?”
被问到的,自然是辽东总兵李如桢,李成梁的第三个儿子。
万历年间,辽东明军屡战屡败,李如松被革职后,仍旧倚重辽东李氏余威。
其后接任辽东总兵的李如柏、李如梅,各都吃了一连串的败仗,遭到六科言官争相弹劾,因而被革职。
最后方才起复李如桢,召集李氏旧将。
在天启四年刚刚收复辽东时,李氏在辽东的地位仍旧极高,其旧将掌握兵权,常年驻守一地,星罗棋布,遍布宁、锦至金州沿线。
就连熊廷弼,也不得不慢慢剔除其羽翼,不敢轻动李氏。
到了如今,薛来胤、曹文昭、曹变蛟、毛文龙等朝廷新贵递次闻名,熊廷弼已经在暗中谋划根除李氏。
根除李氏,势必引起李氏旧将不满,引起辽东动荡,熊廷弼苦心谋划,没等动手,建奴却先打了过来。
人在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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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九章:辽东李氏集团
“丁碧?”
李如桢嘀咕了一句,这个名字他倒是熟悉。
他也猜得出来熊廷弼这样说是什么意思,还是决定尽量心平气和的回复,毕竟对方是辽东经略,这点面子还是要给。
“他我知道,绝不会是畏战避逃的那种人!”李如桢淡淡望着上方,“在我还小的时候,丁碧就已经追随父亲作战,屡立战功。”
“这次生出这样的事,一定是有什么隐情。”
熊廷弼呵呵一笑,反唇相讥道:
“丁碧终日饮酒,不问军备,以致大甸堡士气衰弱,被建奴一攻而下,证据确凿,还想狡辩?”
“那么敢问,是不是今后你李氏旧将犯了错,都要以曾经所立下的功劳来说事?”
“陛下圣明,整顿卫所,由此建立功勋的人不知有多少,若都如你辽东李氏这般,天下岂不大乱?”
“熊廷弼!”李如桢腾地起身,紧盯着他道:“叫你一声台台,是我给你面子,这辽东没了你熊蛮子可以,没了我李氏可不行!”
“眼下建奴之所以不敢来犯,就是因我李氏余威!”
“可笑至极……”熊廷弼满怀可怜地望着这个仍活在过去的人,“辽东能有如今的局面,全是我辽军将士用命,击退建奴,保家卫国!”
“至于尔李氏这帮旧将,整日间飞扬跋扈、倚功自傲、目中无人,不生出乱子本督就已经谢天谢天!”
“李如桢,本督倒要问问你了,你是哪来的脸,竟敢在我熊廷弼的面前,说出这番话来?”
自从辽东巡抚被天启皇帝罢撤,辽东经略熊廷弼和辽东总兵李如桢便火药味甚浓,可是还从未到如今这个地步。
眼下他们两人都是紧紧盯着对方,似乎随时都能大打出手。
众人见状,连忙充当和事佬。
“算了算了!”
“这个时候,咱们可不能自己出乱子啊!”
“台台、李总兵,万望顾全大局……”
毕竟眼下建奴大局来犯,可不是这两位闹别扭的时候,无论熊廷弼手中辽军,还是李如桢的李家军,都是朝廷倚重镇守辽东的主力。
这个时候内斗起来,辽东的大好局面,也就都前功尽弃了。
熊廷弼脾气火爆,但是明白这个道理,顾全大局,再度瞥了一眼,便就转身走了回去。
毕竟,大甸堡守将丁碧千罪万错,如今也已经身死城中,还继续纠结治罪,没什么意义。
李如桢也冷哼一声,气鼓鼓的坐下。
熊廷弼站在将案上,身后挂着尚方宝剑,环视诸将道:“如今建奴来犯,漠北蒙古也都兴兵南下,直逼边关。”
“宽甸六堡兵力不足,需得出兵,援救曹文昭。”
说着,他望向一侧,道:
“李总兵如此依仗自己李家军,这次北上击却漠北蒙古,本督看你是当仁不让了?”
李如桢倒也没有犯怂,抱拳冷笑道:
“总督不必害怕,我李家军一定直接击溃漠北蒙古,然后南下来帮你们抵御建奴!”
听着这番挑衅意味十足的话,熊廷弼只是看了他一会儿,倒没再说出什么针锋相对的话来。
“那本督就等着李总兵的援军了?”
“那是自然!建奴所最畏惧者,唯我辽东李氏而已!”李如桢说完,没有给前者留下丝毫的面子,起身就走。
紧接着,十余个李氏旧将也都纷纷跟了出去。
熊廷弼看着他们的背影,暗自攥紧了拳头。
......
拿下大甸堡以后,很令人意外,后金军没有继续从前毁城而走的政策,他们反而是在城中驻扎下来。
不仅如此,皇太极还打算长久的占领住这个地方,在继续行军之后,将会有一个牛录的女真八旗和三个牛录的汉八旗留下来。
不只是因为它的地理位置,还是因为眼下的后金,需要扩充地盘,从前努尔哈赤的政策现在已经不能适用。
如果想招揽更多的汉人到后金出力,就要在这些上下点功夫。
入城之后,皇太极在范文程的建议下,下令张榜安民,严令后金军不得进行往日入城后的杀掠之事发生。
“宽甸六堡单一放在这里,打下来不难,可是这六堡排列的位置很好,李成梁的心思,看得很远哪!”
“能如此顺利的拿下大甸堡,一是我大金决策的原因,这第二,还要感谢留守的明将是个庸才。”
皇太极望着一名女真女子,笑道:“这个丁碧整日的饮酒作乐,不修兵备,他至死都不知道你是我大金的细作吧?”
女子摇头,眼中透出对那个人极度的厌恶,跪在地上说道:
“他不知道,奴婢日盼夜盘,就等着大金出兵,杀退这些明狗。”
“你做的不错,在辽东忍辱负重多年,这次算你一功。”皇太极哈哈大笑,扶女子起来,道:
“这个丁碧,实在是个好色的醉徒,活该他败在本汗的手上!”
“范先生,下一步该如何走?”皇太极的脸上升起担忧,叹息道:
“听说宽甸六堡的总兵曹文昭是明国的名将,也是熊廷弼的左膀右臂,和他的弟弟曹变蛟,都是有勇有谋,不好对付。”
范文程一方面对皇太极第一个询问自己而起了些虚荣心,另一方面也是细细的思索起来,道:
“宽甸六堡并非铁板一块,新甸堡、长甸堡的守将赵荣、李希爵二人,就不会听曹文昭的命令,因为他们与这丁碧一样,都是李氏的旧将!”
“李氏旧将如今还在掌兵?”皇太极闻言再度大笑起来,“范先生,这是天助我大金!”
“这些李氏旧将,自持功勋,早就不经什么武备,我大金先从柴荣、李希爵的新甸、长甸二城下手,宽甸六堡可破!”
提起功勋不俗的李氏旧将们,皇太极升起的不是害怕,而是深深的轻视,因为这帮人,自李成梁之后,就已经是扶不起来的一滩烂泥了。
李如松在时,尚且能约束他们,可是李如松于天启二年病死后,现在的李如桢,文武韬略实则都不怎么样。
对李氏旧将们的管理,也属于放养,这就导致,这帮人,实际上都成了一城一地的山大王。
朝廷有令,他们往往是听调不听宣,一副自持武功的做派,一旦开战,又都是弃城而逃,仓皇保命的急先锋。
对付曹文昭、曹变蛟的辽军,皇太极尚需要慎重,可一听守城的是李氏旧将,后金众人便都是纷纷大笑。
万历一朝时,那帮明朝东林大臣,居然会以为任用李氏旧将会让他们害怕,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第七百三十章:受挫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吵闹之声。
皇太极触了触眉头,“是谁?”
一等侍卫统领冷僧机带上一人,将其扔在地上,恭敬说道:“大汗,这是镶黄旗的牛录章京索诺木!”
“他纵兵在城中奸杀百姓,搞的人心惶惶,都在痛骂我们大金!”
索诺木显得有些满不在乎,他站起来说道:
“大汗,入城抢掠三日,这是天命汗定下的规矩,大汗不许我们毁城也就算了,就连这个也不许了?”
“那些汉人,猪狗不如的性命,用的着拉拢?”
“只要大汗一声令下,大军向前,踏平宽甸六堡八百里明土,根本用不上几天!”
“我看,拉拢汉人,实在是多此一举!”
皇太极一时间没有说话,这道命令的确是他下的,也是为了收拢汉人的人心,好为自己所用。
皇太极的心里,一样看不起汉人。
但他却知道,大金如果想要壮大,仅凭女真人是不行的,基数众多的汉人,汉奸一样有不少。
这些汉奸如果全都能为自己所用,将是很大的一股力量!
这次犯事的是一般人也就罢了,居然是索诺木,镶黄旗的牛录章京,敖汉部的族人,自己的绝对心腹!
皇太极的脸色很难看,但是什么也没说。
杀了,镶黄旗力量受损,心腹少了一个。
可要是不杀,这就相当于在打自己的脸,今后再说什么,不仅女真人不会当回事,连汉奸们只怕是也不会信了。
宁完我等到机会,连忙上前劝道:“大汗,容奴才禀明,眼下我大金与明国刚刚开战,正是用人之际。”
“索诺木是一时酒后失德,还请大汗念他功勋,免了此罪!”
一人出头,余的也都是纷纷附和。
“是啊大汗,算了吧!”
“索诺木是个直脾气,定是那些汉人的女子勾引他,我们女真可都是老实巴交的勇士啊!”
这一会儿的功夫,皇太极还是下定了决心,他抬眸道:
“汉人女子勾引他?你可知道,那些汉人女子个个视贞洁比她们的性命还重要,分明是索诺木管不住自己下面的那个东西!”
“索诺木,本汗的命令,你没有见到吗?”
“不许在城内烧杀劫掠,你为什么还要再犯,如不杀你,你叫本汗如何服众?”
“叫辽东的汉人,如何相信我大金心意之诚?”
索诺木闻言一愣,倒也不怕,却是哈哈大笑,“什么,大汗因为几个汉人女子,就要杀我?”
“哈哈哈,说的好!”
“大汗,你杀了我吧,不过我不服,我就算到了下面,也要再喊上几句,汉人就应该杀光!”
“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皇太极眉头一蹙,挥手道:
“带下去,砍了!”
索诺木被带下去,脖颈加身时一声未吭,皇太极看着地上的脑袋,心中五味陈杂,故意冷淡地道:
“带到城中,给每一户的汉人看看。”
“让他们看看,现在大金与之前的不同,在大金治下,比腐朽的明国更能让他们安居乐业!”
冷僧机点头,“嗻!”
皇太极准备妥当,留下一个女真牛录和三个汉军旗牛录,随后继续向东,再度祭天出征。
......
新甸堡,始建于万历初年,城墙周长三百米,敌楼十米,为砖石结构,因为扼守河道,且只有南门,易守难攻。
然而,眼下的后金八旗兵遍布新甸以西平原,前后络绎不绝,一眼望不到尽头,旌旗亦似潮水涌动,如狂飙一样,直扑奔而来。
明军守将柴荣一手按着城墙,眼睛瞪得铜铃般大。
他仓皇后退几步,被家丁搀扶住,却甩手挣脱开来,下意识道:“传令,守城,誓死守城!”
言罢,却是跌跌撞撞的下城去了。
新甸堡只有一个南门,两面环河,西侧都是后金的兵马,本来是易守难攻的坚城。
然而谁也没想到,这个曾经跟随李成梁立下过汗马功劳的老将,早已不复当年勇武,变得贪生怕死,喜好权势。
柴荣单人独骑从南门夺路而出,亡命奔逃。
看在守城的明军眼中,军心一下子就凉了半截,再看看正跨过护城河攻杀过来的后金军,更加是一哄而散。
皇太极几乎兵不血刃,再下一城。
不过他仍旧没有什么高兴之情,现在为止,他依然没有碰见熊廷弼麾下的辽军。
那个据说每年耗费明朝千万两军费之巨的辽东新军,那个堂堂正正击败他的父汗努尔哈赤所率领八旗的辽东军。
努尔哈赤在辽阳战败之后,终日郁郁寡欢,背疽再犯,又经受东江毛文龙那么一吓,当即魂飞天外,憋着一口闷气而死。
这是皇太极心中永远的痛,更是他如此注重收拾人心这种策略的原因。
攻取新甸堡以后,皇太极还是一样,发布告示,留下三个牛录的汉军旗,然后马不停蹄的渡河向东。
后金军如潮水一般,飞扑向宽甸六堡,前后接连天地,喊杀的声音相隔数里,仍旧清晰可闻。
三日之间,两堡已陷,下一个便是长甸堡。
不过在这里,皇太极以为顷刻可下的一个小堡,却成了整个宽甸地区战局的转折点。
新甸堡守将柴荣窜逃至此,没成想一日不到,后金军便追赶而来,当即便要再逃。
刚一转身,却被长甸堡的守将李希爵拦住,他持刀道:
“柴老兄要再向东逃吗?”
柴荣此刻已成惊弓之鸟,连忙点头,根本没看出李希爵眼中的腾腾杀气,连忙点头:
“快逃吧,鞑子杀来,就不好走了。”
李希爵摇头,“我真为李帅痛心!”
话中的李帅,自然不是现任的辽东总兵李如桢,只能是曾经杀得女真各族丢盔弃甲的李成梁。
柴荣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见刀已经架在了脖子上,也是当即发难,怒道:“李希爵,你要找死,别拦着我!”
“你还以为,这是李成梁在世的时候吗?”
“给我把你的刀拿开,你以为你是谁!”
李希爵看着被吓成这副模样的柴荣,冷笑:“我羞于尔等为伍,长甸堡守军听着!”
“修整军备,与鞑子们拼了!”
“宽甸堡的大小曹将军,一定不会放弃我们的,我们多拖住建奴大军一刻,辽东百姓的损失,便会少上几户!”
“陛下就在身后看着我们,整个大明,都在看着我们!”
“大明不会两次败在鞑虏的手上,我们是男人,是男人,就要有血性,我李希爵,誓于长甸堡共存亡!”
言罢,他手上一用力,一颗脑袋便是滑落在地。
李希爵举起柴荣仍旧在冒血的首级,高声道:“再有敢言后退者,皆同此獠!斩!”
第七百三十一章:新甸大捷
柴荣好歹也是个守卫宽甸六堡的参将,纵然有畏敌避战之过,却也不能就这样被杀了。
何况,杀他的这个李希爵,还属于擅杀上官,其本人只是个游击将军,职衔并不比柴荣高。
周围一些文官们个个惊的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应该说什么好,倒是守卫新甸堡的李家军们,个个都是士气大振。
“派人去劝降!”
皇太极在马上,望着新甸堡上唯一的四角楼。
他的想法,和周围这些莽撞的八旗将领全然不同。
皇太极知道最大的敌人不是这些李家军,而是熊廷弼手下的辽东新军,在见到明军主力以前,大金不能损失太多。
所以,能少打一场就少打一场。
为表诚意,一等侍卫统领冷僧机派了一名身着白甲的巴牙喇护卫前去劝降,也是明白皇太极在考虑什么。
谁成想,那白甲兵骑着马还没接近城门几步,城头的李希爵便从背上取下一把遂发鸟铳,对着他扣动了扳机。
“砰——!”
“啊!”
一声撼响,白甲兵应声倒地。
一百余步的距离,环身三层重甲的巴牙喇护卫,也是倒在了这一发鸟铳上,这使得后面那些八旗将领个个面如土色。
谁也没想到,仅仅两年,明军的火器竟然精进了这么多!
那可是眼下大金最为骁勇,装备最为精良的巴牙喇护卫,一个人可以轻而易举击杀五个明军的存在。
皇太极自然知道,想要培养出这样一个明军口中骁勇善战的“白甲兵”,到底有多难。
还没来得及反应,城头的李希爵便是一声大笑:
“想要劝降你李爷爷我,下辈子吧!鞑子们,就算如今你们是老虎,在新甸堡也要折了几颗牙!”
“弟兄们,给我开炮,狠狠的揍他们!”
话音落地,城头明军的火器纷纷开始发射。
铅弹和弹丸从数百杆遂发枪,十余门火炮中击发出来,呼啸而至,阵中的八旗兵们传出数声大叫,纷纷跌落下马。
紧跟着,下一轮又到了。
这一轮的火器袭击更为猛烈,在向皇太极的黄龙伞周围聚集,更多的八旗兵摔落下马,连滚带爬的躲远。
“明军的火器……”皇太极也觉得有些蹊跷。
就在两年前,明军的火器还不过是些烧火棍,虽然能稍有伤害,却远达不到如今的地步。
面对努尔哈赤率领的八旗铁骑,这些携带火器的明军,从来都没有对他们造成什么真正的伤亡。
可是眼下,明军的火器,居然在两年之内进行了整体的更新换代,如今就连李家军手中的这批火器,都是崭新的了。
从原本废弛的军备,短短数年之间,一跃成为眼下这个地步,这种重新崛起的速度,实在是令人觉得心中发凉。
看起来,伐明的计划不能再拖了。
大明,重新站起来的速度,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料!
想到这里,皇太极一边后撤,一边传令,撤回城下的女真八旗,派汉军八旗顶上来。
刚传下令,城门却是忽然间开了。
吊桥缓缓落下,却是守城的明将李希爵发觉后金军阵型大乱,女真八旗、蒙古八旗和汉军八旗正在重新摆阵,当即决定挥军掩杀。
李希爵毕竟是曾经跟随李成梁与建州作战的老将,对付八旗军的经验十分丰富,胆识也不错。
皇太极还没撤出几步,李希爵便带着家丁奋勇冲到了眼前。
一时间,家丁对护卫,主将对主帅,冲出来的李家家丁,转瞬间就和护卫在皇太极身边的白甲兵们战在了一处。
家丁是明军中身经百战的少数存在,巴牙喇护卫更是皇太极精挑细选的八旗精锐。
两方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一时竟杀得难解难分!
李希爵带兵能力不怎么样,但是胆子特别大,根本不怕死,作战时都是头一个冲出去,对待部下也是“义薄云天”。
有这样的莽汉将军带头,使得新甸堡明军的军心都很高昂。
他的家丁人数虽然不多,但是个个都是随他多年出生入死的老兵,少部分人还参加过李成梁时期的战斗,可谓精锐中的精锐。
他们一个个冲出城来,如同猛虎下山,更似蛟龙出海,围绕在李希爵的身边,越打越猛,越杀越是兴起。
一个家丁大喝一声,上前一脚踹翻落马的白甲鞑兵,紧着几步上去,劈头盖脸就是一刀。
这一刀的力道之足,就连白甲鞑兵头上的避雷针铁盔,都被硬生生的劈成了两瓣。
在他身后,一名白甲鞑兵也发了疯似的,扑到一个家丁身上,扔了大刀,攥紧拳头,雨点般的向那家丁头上招呼。
两人纠缠在一起,最终还是白甲鞑兵的力气较大,胜了一筹,将那家丁狠狠骑在身下。
一拳、又一拳。
白甲鞑兵直打到那家丁脸上血肉模糊,看不清人样,连最后一口气也没了,方才罢手。
整个战场上,女真八旗很快调整回来,开始向前推进。
但是汉军八旗却乱了,他们和蒙古八旗兵乌央乌央的向后溃散,伴着城头明军接连不断的炮火,轻而易于地冲散了女真八旗好不容易组成的反攻阵型。
李希爵连杀几名白甲鞑兵,眼前奴酋的黄龙大伞就在眼前,更是横举起刀,高声喊道:
“杀了奴酋!”
“冲上去,斩杀奴酋!为辽东枉死的汉人同胞报仇!”
皇太极听见这样一声,望见眼前如同疯魔一般的李希爵,还有他身边个个浑身是血的明军家丁,叹了口气。
眼下想再一鼓作气攻下新甸,显然已经不可能,战局已经乱了,堆再多的人过来,也是于事无补。
他含恨看了一眼城头的四角望楼,转身道:
“传令,退兵二十里!”
一声令下,女真八旗也不再向前,纷纷是有秩序的后撤。
李希爵见到,也知道建奴虽败,作为主力的女真八旗却依然军心稳定,便下令回军,不再穷追。
当晚,后金军已连退二十里,来到一处小山脚下落营,清点一番,发觉伤亡不小。
皇太极坐在汗帐之内,大发雷霆。
第七百三十二章:多尔衮的建议
“给我把他们砍了祭旗!”
“以告慰战死的女真勇士们的在天之灵!”皇太极一拳锤在桌案上,怒声说道:
“我大金修养生息两年,刚一开战,在小小的新甸堡下便遭遇如此重创,此仇必报!”
“那李希爵,本汗必手刃之!”
一声令下,被绑着的十二名蒙古、汉军后金将领便被白甲护卫们押了下去,不一会儿,他们的大喊大叫便是戛然而止。
一等侍卫统领冷僧机走上前来,沉声说道:
“大汗,都已经杀了!”
“这帮汉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本汗叫他们上前,他们溃散,本汗叫他们后撤,他们却挡住了大军的路!”
“若不是他们,我大金岂能有今日这般惨重的伤亡!”
黄台吉越想越气,接连捶打几下桌案,心中烦躁异常,恨不得再杀几个人来出气。
出了这样的事,其余的汉臣和蒙古人都是大气都不敢出,面面相觑,女真的王公贝勒们,却是愤怒的大喊大叫。
阿济格说道:“叫我率领正红旗再去冲,把李希爵的脑袋扯下来给大汗当夜壶!”
多罗贝勒德格类一直耿耿于怀,看着身旁那些汉八旗将领,阴阳怪气地道:
“我们今日是受了那些尼堪的冲阵,不然反击回去,只消片刻,就能把李希爵包在中间歼灭!”
“下一仗,还是让我们女真勇士来打,免得让这些尼堪上阵,越帮越乱!”
多尔衮听着这些对战局改观毫无用处的废话,摇了摇头,站出来直截了当的道:
“大汗,奴才认为,眼下强攻新甸堡的时机未到,一旦其余三堡的明军派了援兵过来,我大金将处在不利的地位。”
皇太极眉头一动,问道:
“那依着十四弟所言,接下来该当如何?”
闻言,众人全都转头望了过去。
多尔衮沉着地说道:“大甸堡、长甸堡已经被我大金攻占,执着于拿下明军守卫的其余四堡意义不大。”
“宽甸六堡的防线已破,大金可以留下一部分人马守卫大甸堡、长甸堡,遏住归路,大军转头南下,攻打毗邻的朝鲜!”
“拿下朝鲜,我大金即便立即退兵,也可以说是赢了。”
范文程听着这话,起先觉得不过尔尔,可他仔细一琢磨,却是转头震惊地朝多尔衮看了过去。
这个办法,可谓釜底抽薪,避免了明军的锋芒,以大金骑兵为主的优势,先行拿下军队孱弱的朝鲜。
而明军打赢的这一仗,就会变得毫无用处,对战局甚至起不到什么太大的影响。
只要拿下朝鲜,大金就没了南面的威胁,战略意义上十分重大。
不简单,这个多尔衮绝对不简单!
如此年纪,眼光竟如此毒辣!
“朝鲜军队的实力还远不如两年前的明军,有漠北诸部在牵制熊廷弼的主力,明军鞭长莫及,我女真勇士一骑当千,想要攻到朝鲜王城,不足五日即可。”
多尔衮说完,面色冷淡的站了回去。
倒是皇太极,心中是一阵的翻江倒海,他越听越觉得心惊,这个十四弟,小小年纪,第一次领兵,就能将战局看得如此透彻!
不如他,我不如他呀…!
皇太极尽管十分不想采纳多尔衮的意见,助涨他的威风,可心里明白,这的确是扭转战局的关键。
他沉吟片刻,环视众人说道:
“十四弟说的甚合我意,大金经此一败,必须等待时机与明军再战,明日拔营,征伐朝鲜!”
“遵命!”
众人纷纷说道。
相比于皇太极的烦躁不安,新甸堡的明军都是喜气洋洋。
李希爵从没想过,自己的殊死一搏会打出这样一个漂亮的胜仗,当夜便拿出全部的酒肉,犒赏三军。
通过这次大捷,守城的明军看到希望,士气大受鼓舞,在后金没有进攻的时间恢复了操练。
同时,李希爵的名声,也开始在辽东传播。
......
宽甸堡。
听闻后金大局来犯,且大甸、长甸二堡已陷,曹文昭分外焦急,即在宽甸堡升帐。
宽甸六堡,其中的五个都只能说是堡垒,只有这个宽甸堡,可以说是一座“城”。
宽甸堡是附近八百里内唯一一座真正的城镇,宽甸六堡明军的军械、粮饷,也都设于此处。
宽甸堡建于万历元年,城堡修筑之前,当地人称宽佃子。
城堡建成后,险山堡驻军二千移于此地,此后,朝廷在宽甸堡开设了八百里内唯一一处瓦市,因此人丁渐旺。
万历三十六年,为加强边备,第二次被启用被辽东经略的熊廷弼重修宽甸六堡,将宽甸堡扩建,补加砖墙。
眼下的宽甸堡,也可以说成是宽甸县城,其人口和房屋规模,已经可以算作是辽东一座普通的县城。
宽甸堡有三处从城门,北宽南窄,呈梯子形,城北依山无门,城内建钟鼓楼一座,四角各建角楼一座,有在册驻军一万一千。
这一万一千的驻军,不是大甸堡、长甸堡、新甸堡不知详尽数额的李家军,而是实打实忠于朝廷的一万一千辽东新军。
其战斗力、士气,还有装备的精锐程度,都不是李家军可比。
作为遏制后金接连朝鲜的兵备重镇,朝廷在宽甸堡增设了十门红夷重炮,八十余门佛朗机,以及多达三百门的大小铜铁炮,用于守城。
除此以外,还在城防序列外,给曹文昭麾下的一万一千辽军,配置了五十门可以用于野战的新式镇虏炮,可谓兵精粮足。
这种新式镇虏炮,既可以用作水师的舰载炮,也是眼下九边明军普遍装备的主力炮种。
第二次澎湖海战胜利后,军器司在镇虏炮上加装了从荷兰战舰上缴获并且仿制成功的准星和照门装置,使得镇虏炮的精准度大大增强。
镇虏炮的射程虽不及红夷重炮,却比时下后金军手中任何一种火炮都要远,可以在野战时达到对后金军远程的火力压制。
最主要的是,镇虏炮比红夷炮和千斤重的大将军炮要轻便许多,更易于携带,就算作战失败,也有充足的时间摧毁或藏匿,所以几乎不会出现被后金军缴获的情况。
第七百三十三章:山西大地震
“参见总镇!”
众将汇聚在宽甸堡中的大堂之内,抱拳说完,纷纷将目光望向了上头那人。
曹文昭满脸的横肉,身材魁梧,头上戴着大明总兵制式的玄武头盔,环视众人。
在一片的肃穆之中,却是突然间发笑。
“哈哈哈!”
“好,好哇!”
“那个李希爵,我原本以为他是和柴荣一样的草包,没想到,还是有些真本领的!”
底下的曹变蛟也道:“是啊叔叔,李希爵都四十余岁了,却打出如今这样的大胜仗,实在是不容易!”
众人言笑晏晏,忽然间有一员参将问道:
“总镇,李希爵虽然打了胜仗,可却在阵前杀了大甸堡的参将柴荣,擅杀上官,这罪过真要算起来,委实不小。”
也有游击将军满脸担忧,叹道:“是啊,只怕朝堂中的文官们,不会善罢甘休。”
曹文昭冷哼一声,以掌击案。
“他们又能怎么样?本镇听说,李希爵在建奴前后换阵之际率家丁突出,杀得奴酋身边那些白甲鞑兵大溃!”
“这种勇气不是谁都有的,何况还差一点就杀到了奴酋的眼前!”
“这般功勋,难道还抵不过杀一个柴荣的罪过?”
“向陛下据实上报,陛下是圣明之主,定不会为难立功将领,寒了边军的军心!”
“末将明白了!”那参将点头,转而又道:“那总镇,大甸堡、长甸堡已失,我等该如何防备?”
曹文昭最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但他没有先说,转而望向自己的侄儿,问道:
“变蛟,你来说说你的看法。”
曹变蛟想了想,说道:“回总镇,大甸堡、长甸堡失陷,建奴通往北朝鲜的道路已经打开。”
“而建奴占据兵力优势,建奴不一定还会来攻,极有可能移师南下!”
曹文昭脸色变了变,道:
“你是说,建奴可能会守住两堡,转而攻打朝鲜?”
参将脸色大惊,“北朝鲜的朝鲜兵马武备废弛,绝无抵挡住建奴的可能!”
“如此,朝鲜危矣啊!”
曹文昭点头,这个他也知道,看向曹变蛟,说道:“你的想法很不错,如果建奴南下,我军将再次陷入被动。”
“但是目下,我军力不如建奴,还是要以守城为主。”
“当年贺世贤便是受了建奴的圈套,在城外被围,以致沈阳失陷,我们不能再犯这样的错误。”
“就算建奴移师,也还是要以大明本土为主,朝鲜可以放弃!”说到这里,他抬头下令:
“传令其余四堡,无论传来什么消息,没有本镇的军令,擅自出城者斩!”
众人立时止住了议论,纷纷抱拳说道:
“谨遵总镇军令!”
......
乾清宫,西暖阁。
“啪!”
朱由校将手中六科廊言官的弹劾文书狠狠扔在御案上,“驳回去,再有敢弹劾的,一概留中!”
王朝辅站在一旁,恭声道:“爷,消消气儿,文官们一向都是如此,历朝以来一概如此。”
“一概如此?那朕就要告诉告诉他们,从这天启一朝,不能再一概如此了!”
朱由校这次是打定了主意,要跟文官们继续对着干,当即说道:
“真正贪赃枉法的,他们视而不见,立功的,他们却交章弹劾,争相以论!”
“朕不仅要赦免李希爵擅杀上官的罪过,朕还要对他加官进爵!”
“传朕的旨意,将李希爵及他的麾下,并入辽东军,受辽东经略熊廷弼节制,按前例给新甸堡的守军叙功!”
王朝辅点头,笑道:
“奴婢知道了,这就派人通知司礼监,倒是那些科道的言官们,是该治一治了。”
朱由校点头,稍微松了几口气,问道:
“王恭厂那边怎么样了,朕不是叫薛濂在五月前将整个王恭厂搬到郊外去吗?”
王朝辅说道:“回陛下,阳武候那边已经动用了很多人力,大概再有半月,就能全部搬离了。”
闻言,朱由校略微有些放心,但一想到那个诡异的天启大爆炸,就还是有些担忧,嘱咐道:
“你派人多往王恭厂那边跑跑,看着薛濂把王恭厂搬走,这事马虎不得。”
王朝辅不明白为什么忽然间皇帝要搬离在京城设立了二百年的王恭厂,却也没有多问。
在他看来,皇帝肯定是有长远的打算。
“奴婢知道了,乾清宫的管事牌子,近来办事机灵,奴婢看,派他到王恭厂坐堂,应该不错?”
“啊,是那个王承恩吧……”朱由校想起了这人,历史上还陪着崇祯皇帝在煤山自缢,忠诚自然没得说,便道:
“可以,就让他去吧。对了,这个王承恩,鞍前马后的也在内廷跑了有些年头了吧?”
王朝辅点头,没有多说。
这种时候,多说一句,都像是在刻意举荐王承恩,实在是多此一举。
想想,朱由校又道:“既然如此,等王恭厂搬完了,就让他掌御马监衙门吧。”
“南海子那些净军,也一并都交给王承恩。”
“就这样吧,朕昨晚没怎么睡,有些乏了,摆驾,坤宁宫。”朱由校说着,起身就走。
王朝辅也忙尖起嗓子喊道:“皇爷摆驾——!”
话音刚落,朱由校迎面撞见了一个小阉,这小阉发觉冲撞了皇帝,连忙跪在地上磕头。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这小阉王朝辅认识,挺机警的小太监,王朝辅瞪了他一眼,说道:
“怎么办事的,在内廷慌慌张张,成什么体统?”
朱由校倒是没怎么在意,摆手道:“无妨,你成这个样子,是有了什么急事?”
小阉这才记起正事,忙道:
“陛下,山西地震了!”
“什么,又地震了?”朱由校蹙眉,问道:“你详细说来,到底是怎么样的灾情?”
小阉躬身捧上一本奏疏,朱由校接来,皱眉看了半晌,长长叹了口气,旋即转身回到御座上坐下,道:
“召内阁来西暖阁,商议赈灾,还有,把张维贤和王洽也叫上,这事,可能用得着动兵。”
王朝辅心底有些难受,眼看着皇帝就要歇息了,却没成想,忽然间来了这种事。
看样子,还不是一般的地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