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五章:不能就这么算了
“溥天同怨,何止一人?”
朱由校阴沉着脸,将来自苏州的较事府密奏放在油灯上烧毁,然后坐了一会儿,仍觉得不解气,又将御案一脚踢翻。
这份密奏,说的正是周顺昌在苏州某处青楼酒醉后的题诗,诗中言辞激烈,自比文天祥,将天启皇帝比作隋炀帝一般的昏庸之君。
隋炀帝是不是如文人们叫骂的那样昏庸暂且不提,朱由校只知道,他这样来比,就没安什么好心。
“好个周顺昌,竟敢将朕比作隋炀帝!”朱由校的胸口不断起伏,眼珠一转,心里有了想法。
历史上的五人墓碑记,朱由校多少知道一点儿,和现在这次的缘由其实差不多。
说白了,就是督办司的税收到扬州去,影响到了东林党背后利益集团的获利渠道。
而东林党要为自己的主子们说话,可自己被魏忠贤杀怕了,又不敢跳出来,只能是挑唆一些无知百姓,在地方上暴力抗税!
他们蛊惑百姓,借朝廷征税引出的一些微词煽风点火,让那些无知百姓与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地痞流氓做炮灰,以成全自己美名。
就是这种事情,居然在后世被传诵成了可歌可泣、惩恶扬善的戏码,何其可悲。
历史上,虽然这些人都被东厂抓捕,杀的杀、关的关,可是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
东林党借助此时在地方上再次占据舆论的上风,死于苏州暴力抗税的这些人,个个都被包装成了所谓的“国士”。
魏忠贤在历史上尚且还对这些人痛下杀手,而现在,不知怎么,他居然认怂了?!
或许是因为白莲教的事,让魏忠贤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想到这里,朱由校觉得自己要给魏忠贤一个意思下去,好让他知道该怎么做。
朱由校下了御阶,径直走到刑部尚书李养正的面前,大声问道:“你说说,苏州之事,该当如何处置?”
“陛下,周顺昌在苏州颇有声名,据说闹税都是苏州乡民自发而为,朝廷不能不顺应民心啊……”
“那依你的意思,朕不仅不能处置这些暴力抗税的刁民,还要给他们立几座碑文了?”
李养正满头是汗,憋闷半晌,方才吞吞吐吐地道:“这…,还请陛下明察,三思而后行。”
看起来,是不能指望刑部来管这件事了,文人管文人,想必也管不出什么东西。
“是得明察!”朱由校呵呵冷笑几声,回到位子上,“既然刑部如此怕事,那此事便交由锦衣卫去办!”
“传旨锦衣卫千户杨寰,让他亲自去一趟苏州,彻查此事!”
“朕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抗拒收税,是什么人在煽风点火,让百姓作乱!”
消息传出西暖阁,很快来到魏忠贤的耳朵里。
魏忠贤听了,当即便站了起来,抖着手说道:“快,快进宫面圣!”
傅应星靠在正厅的一面墙壁上,正在为皇帝将这件事交给锦衣卫而愤懑不平。
在他看来,这毕竟是自己东厂的旗尉被打死,现在交给北镇抚司去管,这不是在打东厂的脸吗。
看见魏忠贤行色匆匆的离开,傅应星一脸纳闷:“督公这么火急火燎的是要去哪儿?”
“去面圣!”魏忠贤就猜到傅应星要问,边走边解释道:“你收拾收拾,随本督进宫面圣!”
“陛下这是明着让锦衣卫处理,却是在提醒本督办事不力呀!”
“啊,这…”傅应星一脸的惊诧,连忙跟了出去。
......
魏忠贤不愧为最能体察圣意的人,朱由校这个意思刚借着西暖阁一事传达下去,很快他就在外头求见。
不过这个时候,朱由校正在说另外一件事,闻言只是想旁侧一瞥,静静说道:
“让他们进来。”
魏忠贤和傅应星蹑手蹑脚的走进来,候在一旁,等着天启皇帝把现在手头的事儿办完。
“陛下为何忽然之间,有如此打算?”工部尚书崔呈秀愣了愣神,“王恭厂内中存备的火药,何止数千万石!”
“仓促之间要搬离整个王恭厂,不甚容易啊…”
朱由校看了他一眼,用不容置喙的口气道:
“朕不管容不容易,现在是三月,朕只给你两个月的时间,五月以前,王恭厂所有的东西,都要搬到京郊之外。”
“要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那你这个工部尚书就不要干了!”
最近这段时间,朱由校绞尽脑汁的在想历史上天启大爆炸发生的范围和时间。
天启大爆炸大概是在五月底发生的,波及范围几乎是整个北京南城。
想要在如此匆忙的时间里疏散整个南城,这根本不可能。
要知道,现在的北京城可比历史上这个时候的人口要多得多了,朱由校继位这六年,北京城的人口多了好几十万。
除此以外,北京城也比历史上繁华许多,蒙古人、西方人、俄国人,各种人都有在这常住和跑商的。
至于南城,那更是官署聚集之地,刑部大牢、顺天府、五城兵马司的衙门都在南城。
别说一个多月,没有三五个月,南城根本搬不完。
而且你以为南城搬空就完了?
这可是大明京师,一下子搬空一半,到时候搬回来如何安置各方人等,那也是个问题。
这一来一去差不多天启六年就过去了,而这一整年地方上的灾害也才刚开始。
京师如此动荡,地方上又怎么稳固?
天启大爆炸很离奇,但是有一点几乎可以确定,这件事是从王恭厂引发的。
与其搬空南城,倒不如把王恭厂直接搬走!
这些官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朱由校又不能直接告诉他们说王恭厂就要炸了。
所以思来想去,只能故作神秘,给底下的官员直接下死命令,尽量把话说的严重些,才能让他们知道着急。
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做两件事。
第一,彻查王恭厂周围,清除所有会引发火药爆炸的隐患。
第二,尽快将王恭厂搬到荒无人烟的京郊之外,至于存放的那些火药,搬的是越远越好。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这么多的火药,自永乐年开始,竟然一直都直接堆在京城里,也没人想过会不会出乱子。
要是这些事都办完了,天启大爆炸还是在京城里边炸的,那朱由校没什么说的。
那就是命!
第七百零六章:东林党的布局
崔呈秀不明白皇帝是怎么个意思,就突然下了这个决定,但他还是遵旨离开了。
至于之后的魏忠贤,心里就很是忐忑了。
崔呈秀走后,朱由校也没叫他们俩,就坐在御座上自顾自的看起奏疏来。
魏忠贤知道,不能在这干杵着,于是换上了一副笑脸,上前谄媚说道:
“爷,奴婢有要事禀报。”
“什么事?”
“是苏州东厂旗尉被打死的事,那周顺昌抗拒缴税,鼓动百姓,心思可谓坏到了极点。”
魏忠贤嘿嘿说着,见皇帝的面色依旧,心里已经猜到个大概,壮着胆子走到御座后,开始给皇帝捏肩、捶背。
“爷,这回是东厂出的事,要不还是交给奴婢处置?”
朱由校这才侧目看了他一眼,然后又转了回去,边看奏疏一边问:“怎么你突然对这事上心了?”
“苏州的事还是交给北镇抚司的杨寰吧,你们东厂就全力去查白莲教。”
皇帝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就算是有些心思的人,这种时候也该退回去了。
可魏忠贤是谁?
当今天下,论猜测天启帝心思的人,他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他几乎能确信,皇帝绝对是玩的一手欲擒故纵。
无论什么事,都要以让皇帝高兴为主,绝对不能让他心里有坎儿,一直在心里憋着。
现在可能没事,将来问题就大了。
他锤了一会儿背,笑道:
“陛下天纵英明,杨千户是镇抚司四大千户之一,能力自然踏实,可是这事儿…,毕竟是东厂出的乱子。”
“陛下让李实到苏州去办织造局,皇商会也设在苏州,从此以后,这苏州的乱子就没断过…”
“究其原因哪,还是挡了一些人的财路,贼徒周顺昌,就是周起元的门生。”
朱由校一听,这才想起来。
这周起元是谁啊,他是万历二十九年的进士,铁杆东林党,朱由校在天启元年设立苏州织造局以后,数他反对得最欢。
周起元曾上疏弹劾织造局提督太监李实,徇私不法,朱由校没当回事。
魏忠贤呢,办事也得力,眼见天启皇帝都没管,便是直接下手让东厂把周起元给抓进京师拷死。
实际上呢,李实到底干了点什么,朱由校一清二楚。
周起元和那帮东林党的话,纯属编造,就是为了让织造局关门。
织造局要是开着,苏杭一带的桑蚕生意就全都落入了朝廷,也就是朱由校自己的手中。
对于这个情况,东林党背后的大佬们肯定是不干。
周起元之所以蹦出来,那是因为他实际上也是个小角色,背后还有更大的东林党要员指使,想帮幕后的利益集团拿回桑蚕的生意。
这桑蚕做成的丝绸在欧洲来的商人中历来很是受欢迎,经常有各国商人一船一船的往回倒卖,可是苏杭一带利润最高的行当了。
连周起元都是出来送死的小角色,更别提这个所谓的“东林后七贤”之首周顺昌了。
现在看来,他不过也就是个东林党随时可以抛弃的更小的角色罢了。
对付东林党这么多年,朱由校起码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东林党叫的最欢的那个,永远都只是小角色。
无论天启二年就死在东厂的周起元,还是现在这个忽然闹事的周顺昌,都是可有可无。
在他们背后,一定有藏得更深的人暗中看着。
魏忠贤今天算是把话直接给挑明了,这些暗戳戳的情况,他是最清楚的。
朱由校听了,也是觉得一阵寒心,再没了什么故意吓唬他的心思,直接说道:
“既然忠贤如此的想要为朕办事,那朕就给你这个机会。”
“告诉杨寰,这件事不用北镇抚司插手了,还是交给东厂,派缇骑到苏州,首逮周顺昌。”
“参与这次抗拒交税的,一并缉拿!”
从魏忠贤决定息事宁人,到朱由校亲自过问,锦衣卫和东厂相继出手,不过才过去了两日。
这两日,苏州一带的局势却是更加败坏了。
东厂接管苏州的事后,京师是缇骑四出,魏忠贤也直接派出了他的侄子,大档头傅应星亲自前往。
且不说缇骑前往苏州以后,在当地是一阵如何的鸡飞狗跳,在北京南城,王恭厂的人却迎来了一道令人捉摸不透的命令。
工部的公文言称,要王恭厂及其周围所属的厂、局,在五月以前全部撤出南城。
工部在京郊三十里外指定了一处新的地址,那里便是王恭厂今后新的厂局所在。
......
王恭厂所在位置,在今北京市西城区新文化街以南、玄武门西大街以北、闹市口南街以东、佟麟阁路以西的永宁胡同与光彩胡同一带。
自永乐年间起,大明一直对火器制造比较重视,起码在仿制欧洲火器上很积极,所以火器有比较大的发展。
而京师三大营中的神机营,更是世界上第一支成建制的火枪部队,虽说现在已经辉煌不再,可毕竟底子还是有的。
三大营中,神机营是绝对的主力部队,在瓦剌围困京师一战中,几乎全凭神机营使用先进的火器,才得以击退了瓦剌骑兵。
在朱由校继位以前,神机营起码在名义上,一直都配备有最先进的火器和最强的兵力。
为此,在永乐、正德、万历年间,北京城内先后设立过六处火药厂局。
凡是神机营操练、作战所需的鸟铳铅子、火药,向都是由王恭厂预造,以备神机营兵士领用。
这种规格,说神机营是亲儿子也不过分了。
可是自从朱由校继位,神机营的地位不再,反而设立了一个叫勇卫营的,取代了原本京营及上十二天子亲卫在紫禁城中的地位。
这个勇卫营,现在多被直接称作禁军。
而原本的三大营呢,朱由校也没怎么整顿,就这样半死不活的放着,由着他们自生自灭了六年。
谁也没想到,第一道关于三大营的旨意下来,竟然是把原本在京城里的王恭厂给搬出去。
这一下子,三大营的勋贵们不干了。
谁都知道王恭厂及附属的众多厂局,是专为三大营服务的,这一搬出去,三大营还剩下什么了。
难不成,这是皇帝彻底裁撤京师三大营的先兆吗?
第七百零七章:增置琉球府
“什么狗屁事儿都叫咱爷们给摊上了!”阳武候薛濂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冲周围几名勋贵说道:
“陛下到底是犯了什么冲,要把王恭厂搬到几十里之外?”
一个勋贵也道:“卑职也不明白,这王恭厂怎么说也在南城屹立二百余年了,说搬就给搬走了?”
有人呵呵笑了一声:“谁说不是呢,你说说,搬就搬了吧,陛下也不提前知会一声。”
“工部忽然来个文书,说是要在五月前把王恭厂及周围厂局全部搬到京郊的三十里外。”
“我的天,那可是数千万石的火药,成堆的火器,怎么可能是说搬走就能搬走的!?”
这阳武候一爵,始封于薛禄,以靖难军功封爵,至今传到了薛濂的头上。
五军都督府改制以后,薛濂任在京后军都督府的都督同知,为人多不法,鞭打兵士、欺辱百姓之事,对他更是家常便饭。
历史上李自成入京,薛濂被刘宗敏拷掠最酷而死,是时,京师百姓闻者无不称快。
毕竟这番话,都是勋贵们发发牢骚,真正的旨意还是得遵从,眼下天启皇帝的权威,可是说一不二。
很快勋贵们的议论声就渐渐减轻,有人问道:“侯爷,咱们…到底是怎么搬?”
“还请侯爷示下!”
“您给拿个主意吧,毕竟这王恭厂关乎三大营的事,咱们各家,都在三大营有亲旧为官。”
底下的人也纷纷说道。
薛濂闻言,更是愤恨的拍打一下桌案,道:
“我看,陛下这是受了奸臣挑拨,成心的为难我们这些人,搬什么搬,搬不了!”
外头传公文的工部书记官正在等着,却迟迟不见回音,只好找了进来。
他看着坐在堂上这些大眼瞪小眼的勋贵们,纳闷的问道:
“阳武候,什么时候开始啊?”
“陛下规定的日期有限,可是过一个时辰,就少一个时辰,依下官看,还是早些动手为好。”
薛濂看他一眼,淡淡道:
“王恭厂周围厂房众多,仅是储存的火药,就有数千万石之多,仓促之间哪能搬得完?”
他一发话,勋贵们也都是出言附和,历数搬迁王恭厂的种种难处。
“阳武候到底是什么意思?”书记官愣了愣,问道。
薛濂朝紫禁城一抱拳,道:
“还请回去禀明崔部堂,王恭厂搬迁一事,实难从命!工部也要考虑考虑我们的难处才是!”
“你们这…”
书记官毕竟人微言轻,也就只是个传话的,闻言胳膊抬起又放下,无可奈何的转身走了。
“部堂,勋贵们如此行事,陛下怪罪下来,还是咱们工部担责,您要早做打算哪。”
工部大堂之内,看着书记官走出去,工部屯田司郎中王奂忧心说道。
“无妨,这事,本部堂心里有谱,自己忙自己的去吧。”
崔呈秀听见这个消息也不无意外,倒是没什么恼怒之情,他倒能理解勋贵们的想法。
本来,当今皇帝建立勇卫营之后,至今就没有怎么动过三大营,一直都是他们勋贵在管事。
勋贵世家恨不得都把自家的子弟塞进去,所以现在的京营,几乎是没有什么正经能拉出去作战的官兵了。
王恭厂牵扯的利益,就和勋贵世家息息相关。
说实在的,朱由校去动王恭厂,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谁让历史上的天启大爆炸马上就要来了呢。
既然知道这事,那也就不能无动于衷干等着他发生。
把王恭厂搬走是眼下最好的选择,长远来看,把火药库和兵工厂建在城里,也的确不是个办法。
可是这样做,却不可避免的切到了勋贵们的蛋糕。
王恭厂没了,京营从哪拿兵器和火药,没了这个明摆着的渠道,勋贵世家们又从哪捞钱?
勋贵们本来就都是保皇一党,大部分人受了不少好处,都不会吭声,可就是有那么几个特例。
阳武候薛濂,就是最典型的一个。
自持祖上功高,如今又在后军都督府得了京畿一带的兵权,更加是飞扬跋扈、目中无人。
圣旨都下来了,他居然敢阳奉阴违的不办事儿,可见是已经自大、猖狂到了何等地步。
王奂看着自信满满的崔呈秀,也不再多说什么。
......
“混账!”
朱由校把奏疏劈头盖脸地扔在这些工部大臣的脸上,说道:
“这事跟你们工部无关,去给朕叫张维贤过来,他们自家的事,让他们自家处理!”
自从五军都督府改制以后,大都督府作为统筹各地都督府的总治所,也在京城重新建了起来。
距离紫禁城还不远,就两条街,离东厂也近。
英国公张维贤不一会儿就赶过来,颤颤巍巍的道:“陛下匆忙召臣前来,臣惶恐,不知陛下是所为何事?”
“看看,仔细看看,看看你手底下这帮勋贵们干的好事儿!”朱由校气儿不打一处来,开门见山的说道:
“朕只有一个要求,五月以前,王恭厂整个儿都得搬到京郊三十里外。”
“张维贤,你听明白了吗?”
张维贤飞快的扫了几眼奏疏,心里是“哐当”一下就沉了下去,连忙说道:
“陛下放心,此事因勋贵而起,便是我英国公府的职责。”
“臣一定亲自去找那阳武候薛濂,问个清楚。”
朱由校倒也没直说怎么处置这帮阳奉阴违的勋贵,只是哼了一声,说道:
“行了,你下去吧,朕与阁臣还有要务要议。”
“臣告退——!”
这乾清宫可不是什么好待的地方,张维贤闻言如蒙大赦,连忙山呼跪走。
朱由校这才转过头来,笑道:
“来,咱们继续。”
“据阁老方才所说,大明要在琉球设府,纳入福建省的建制沿革,归福建省管理,朕也觉得不错。”
“还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内阁首辅魏广微好像没听着方才勋贵们生事的消息一样,淡然的说道:
“启奏陛下,琉球既已收复,就要置州府以管辖,但是琉球当地有不少高山族等部落的族人。”
“这些族人虽然经过贺虎臣的收服,对朝廷却还是有着不少敌意的。”
“这些当地部落,世代居住在琉球,南琉球、北琉球若想互通,就要必须通过他们的地区。”
“臣以为,应当将这些部落族人分批迁入内地同化之,再将内地流民迁往琉球居住。”
“他们起初定然不会愿意,朝廷便可以给予高官厚禄,予他们的首领为官,以促成此事。”
“如此,琉球可定。”
朱由校点了点头,说道:
“好,在琉球设置州府的事,就交由你们内阁会六部去办吧!”
第七百零八章:勋贵们的心思
内阁召集六部部议这么一商量,就发现琉球的事其实很好处理,其中最难的不过是两点。
其一,在琉球单独设省,还是划入福建省的建制沿革,以州府管理。
这件事解决了,那就只剩下其二,里头那么老些土著部落应该如何处置。
其实这事,也不难。
贺虎臣给兵部的表奏请功文书,恰好给部堂的衮衮诸公们提了一个绝佳的点子。
表奏是为这些当地土著部落请功的,满篇都透出了贺虎臣的一个意思,这些土著——“骁勇敢战”。
这些土著利用落后的武器装备,不仅能击退荷兰人的殖民侵略,居然还能把经过袁可立操练的登莱水师击溃。
虽然说水师不善陆战,可那毕竟是袁可立以戚继光练兵之法操练过的,比一般沿海卫所的卫所兵都强上许多。
能打出这个战绩,说明这些土著部落的男丁,是极好的兵源。
既然是兵源,那就得利用起来啊!
兵部尚书王洽说道:“诸位听我一言,贺总兵说过,高山族等部落的族人骁勇敢战。”
“据此,在下以为,我等可以联名奏请陛下整顿京营,就以琉球这些部落的男丁为新军。”
话音落地,顿时在内阁部议中引起了激烈的争吵声。
“什么,这些当地土人召入京城,岂还不乱了套了吗?”
“说的在理,京营乃是我大明的御营,连年挑选九边精锐选锋,怎么能让这些土人随随便便就进去呢?”
“王部堂怕不是忘了,就在去年,这些土人还在琉球伏击我登莱水师官兵,造成了不小的伤亡,他们绝对不可以信任!”
“非也、非也!你们想啊,如果贺虎臣说的是真的,那这些土人的战斗力,或许真的不可小觑!”
“你这是什么道理?”
看着下头的争论似乎一时间也难以停歇,刚刚进入内阁的武英殿大学士温体仁本想说话,却看了一眼内阁首辅魏广微。
后者正在闭目养神,似乎并不打算制止这个如菜市场一般的场面。
见此,温体仁也就不再吭声。
谁知道这个老家伙心里在打着什么算盘,魏广微这人谁都知道,他可是阴险得很。
等了一会儿,魏广微才是不慌不忙的道:
“行了,陛下叫你们来,不是在这里讨论如何整顿京营的,再说了,这事陛下还没准呢。”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议如何处置琉球的这些土人。”
王洽坐了回去,户部尚书赵秉忠站出来,说道:
“这些土人留在琉球,对朝廷设置官员管理当地,不是一个好助力,需要将他们迁往内地,缓慢同化。”
“至于这些土人到了内地以后,又要如何安置,是召入京营为新军,还是划分一地设置土司,这还要看陛下的意思。”
“我等臣子,只是替陛下分忧而已。”
这番话,得到了绝大多数人的赞同。
魏广微也道:“看看,看看赵大人的一番肺腑之言,连老夫也觉得惭愧不如啊!”
“既然如此,要给这些土人安排些什么职务,赏赐些什么,诸位有没有什么说的?”
武英殿大学士温体仁忽然站出来说道:“阁老,下官以为,对于琉球土人,要择一人重赏,其余人稍赏。”
“赏可以,但要体现出朝廷之威。”
“大学士请具体说说,老夫洗耳恭听。”魏广微没想到温体仁这么快就会出来说话,看过去说道。
温体仁显得十分谦卑,再三行礼而后才是继续说道:
“琉球当地众多部落中,势力最大,人丁最多的为高山族,有数万人。朝廷应当以一卫世袭指挥使诱之,似其迁往内地。”
“至于其余的琉球土人,稍加赏赐一些金银外加土地,便足使其畏服朝廷之威。”
“换句话说,只要控制住那个最大的,其他的都不是事儿。”
“时日一久,他们的子女学习汉文化,通晓汉文,也就没了什么土人与内地人之分。”
魏广微不断点头,环视众人道:
“诸位以为呢?”
王洽站出来说道:“如此即是最好的办法,下官附议。”
“我也附议。”
“附议!”
毕竟琉球当时与登莱水师的一战,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打错了友军,在那之后都是十分配合。
温体仁的办法就显得恰到好处,既体现出朝廷眼下对当地土人的招揽之意,也是做了长久之功。
......
内阁部议这边顺利解决琉球的建制沿革,还有当地土人的安置问题,但是王恭厂那头,就不是那么轻松的了。
张维贤出了宫,就带着人直奔王恭厂外的神机营火药局。
在那里,他见到了刚喝完酒,搂着一名女子睡觉的阳武候薛濂,周围还有三五名勋贵也是如此。
张维贤当即就是气的脸色铁青,冷冷道:
“把他叫起来。”
一声令下,泰宁候陈延祚上前将被褥一把掀开,大声叫道:“阳武候,起来了!”
“太阳晒屁股了!”
语落,周围跟随而来的勋贵们都是哈哈大笑。
“你看看他。”
“是啊,睡的跟死猪似的!”
“这是又找的哪家的小娘子?”
突如其来的凉意和笑声,使得薛濂浑身一惊,立马跳起来就摸向腰间,却是摸了个空。
睡觉的时候,佩刀早不知道让他扔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
抬头一望,薛濂这才看见了脸色已经逐渐发黑的英国公张世泽,还有一脸嗤笑的泰宁候陈延祚等人。
这些勋贵,都是对着他们这些人指指点点。
很快,剩下的几名掌管王恭厂的勋贵都被人叫醒,一脑门子的问号,看着来人是张维贤,也都没了上回的耀武扬威。
“喝啊,继续喝!”张维贤坐在椅子上,望着周围糜乱的场景,说着反话:
“我看你薛濂比我这个英国公、大都督都活的要更潇洒,陛下的旨意,你居然敢不遵从?”
“你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薛濂借着酒劲儿还没消,嘟嘟囔囔道:
“国公爷您来了正好,你去内、内库看看,少说也要有个几千万石的火药。”
“就是这些火药,搬一个月搬得完吗?”
“陛下还说要五月前搬走整个王恭厂,这不是为难人是什么?”
“况且,咱们弟兄们,谁家在京营没安排几个闲差,王恭厂一搬走,京营整顿也就不远了。”
“弟兄们可不比文官,就这点油水啊,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第七百零九章:财阀们多年的谋划
“闭嘴吧,我来这儿,可不是听你诉苦的。”
张维贤一听这家伙还振振有词说个没完,当即就是把脸拉了下去,说道:
“赶紧的,按照陛下的旨意把王恭厂给搬了。”
说完,带着一众勋贵转身就走。
按着张维贤的想法,本来就是知道朱由校在这种事上眼睛里是揉不得沙子的。
之所以没有当庭说出什么狠话,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赶紧开始搬王恭厂。
可能是真有什么急事吧,不然阳武候薛濂这种事搁在以往,就算不直接被砍了,也得重罚。
张维贤也就是这个意思,转身都打算走了,就是想饶了薛濂这一遭。
毕竟薛濂打仗的能耐也是不错的,现在朝廷用人之际,只要不是太严重的过失,能饶就饶了吧。
谁承想,薛濂反倒是不依不饶起来。
他赶上来,说道:
“国公爷,您来都来了,就替我向陛下说动说动,王恭厂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搬的。”
“倒不是搬不走,是王恭厂一搬走,叫弟兄们怎么办,各家的子弟塞到哪儿去?”
“难不成,塞到勇卫营去吗?”
闻言,张维贤忽然转身。
“你敢——!”
“陛下对三大营睁只眼闭只眼,那是因为早知道用不上,烂透了,勇卫营谁家要是敢动,别说本公没提醒过你们!”
薛濂一屁股往地上一坐,撒泼似的道:
“那…,国公爷您给拿个主意,三大营的事咱们明人不说暗话,真要是搬了,弟兄们怪罪我,您可别拿我撒气。”
张维贤冷哼一声,“你搬你的!”
“有本公在这,我看他们哪家敢闹,真当我这个英国公是吃素的?”
薛濂也是没了办法,毕竟不能明着抗旨,而且英国公都亲自来了,这个面子不给也不行。
他只好起身,挥手道:
“都愣着干什么,吩咐各个厂局,动手搬呐!”
张维贤已经走了,泰宁候陈延祚,也就是如今后军都督府的左都督,薛濂的顶头上司,走了过来。
他拍了拍薛濂的肩膀,似笑非笑的道:
“你以后注意点吧,这事出的不对,趁早把你那个好色的毛病给改了。”
“那些文人士子的笔,可是毫不逊色咱们的手中刀。”
薛濂一愣,道:
“什么意思,那帮读书的又闲着没事干,到处去编造老子的谣言了?”
陈延祚边走边道,也是一摊手,“谁知道了,他们怎么不说我泰宁候府的事儿呢?”
“还不是你自己管不住底下那东西,到处拈花惹草?”
薛濂朝地上唾了一口,摆手道:
“行了,咱知道了。”
“这帮狗日的。”
现在他心里也是知道,自己在民间的名声已经不怎么样,要是再因为这件事被皇帝记恨,可就真的要玩完了。
阳武候薛廉老老实实的开始干活,勋贵们一动,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衙门也都分别派出兵丁和衙役净街。
王恭厂周围几公里以内,街上到处都是走动的兵丁和衙役,沿途出城的路线,也都被他们护卫住。
虽然说所有人心里都是一头雾水,但是皇帝的旨意很坚决,加上阳武候薛濂现在有些害怕,亲自下场,所以办事比较勤快。
京师这边风风火火的开始搬运王恭厂,苏州那头,东厂大档头傅应星也总算是火急火燎的赶到了。
......
东厂的人被当街给打死,在苏州这可是第二回发生了。
上一回是传旨的缇骑,这一次是东厂下来督办差使的旗尉,都没什么好下场,据说被打的人样都看不出来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当地百姓有多恨这些番子呢。
实际上,东厂收商税,哪和百姓有什么直接关系,不过是一些无知者受了那些士子的挑拨,被当枪使了。
第一回还是那华侨海商领袖李旦幕后指使的,虽然东厂早就查清了此事,但李旦这个人泥鳅得很。
可能是嗅到了什么危险的气息,自那以后他就再没有回过大明,这两年一直待在日本,小日子逍遥快活着呢。
可是这次不同,东厂应付不了躲在日本的李旦,还对付不了你们这帮文人士子吗?
本来魏忠贤是害怕天启皇帝猜忌,并不打算多管。
但现在要管的不是魏忠贤,是当今皇帝,是皇帝不想放过这件事,下旨让东厂严办。
这样一来,番子们自然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有了皇帝做靠山,底气更足了。
“念如!念如!”
迎春阁中,有人在喊杨念如,也就是此次所谓率领苏州士民抵抗阉党,打死督办旗尉的五个领头者之一。
其余四人,分别是颜佩韦、周文元、马杰、沈扬。
这五个人中,三个人都是东林士子领袖,其余两人身份则有些特殊,东厂查出来时也觉得蹊跷。
有一个叫马杰的,是现任苏州推官周顺昌的府上的马夫,后来周顺昌为这五个人请命,怕早就是他们之前商量好的结果。
这个貌似忠正的周顺昌,人设虽然摆的挺正,可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
而那个叫颜佩韦的,是苏州富商颜佩禄的亲弟弟。
于是,东厂顺腾摸瓜继续查下去,发现苏州富商颜佩禄,实际上一直都和苏州的黄氏不对付。
这一点,就能解决很多疑问。
天启二年,朝廷在苏州成立皇商会,苏州黄氏是朱由校为亲自选定的皇商会之首。
而彼时的苏州,除了黄氏还有另外一大财阀,便是这个颜家,也就是黄氏最大的竞争对手。
实际上,颜家便是支撑东林党的幕后财阀之一。
他们支持东林党主政也是为了自家的利益,朝堂上东林党说一不二了,才能转过头来报答财阀们的支持不是吗。
自从皇商会成立以后,苏州织造局的李实便开始与黄华堂合作,几乎将桑蚕生意垄断。
借助朝廷的推波助澜,黄氏很快成为苏州商会暨皇商会的共同魁首,将多年来的竞争对手颜家给狠狠的打压了下去。
这样的局面,颜家自然不服。
但是天启二年的东林党虽然还没有经过来年的科举大案,在朝堂上却也已经远远不是得到朱由校支持的阉党的对手。
颜家,还是随着东林党在朝堂上的失势,再也不能成为黄氏的对手,从而一年年的衰落下去。
这场“五人墓碑记”,就是颜家等几家东林集团幕后的财阀势力,酝酿多年的结果。
他们为此,早已是筹划好了一切。
无论东林党还是其幕后的财阀们,自打朱由校继位那天一直到现在,从来就没有一刻放弃过。
第七百一十章:苏州民乱
杨念如正与众士子围坐在桌旁谈天说地,听见有人在喊,顿时如梦方醒,又跌回现实。
在畅想中,他已经是劝谏君上,对抗阉党的东林义士。
他英勇不屈的事迹,已为世人所铭记,震铄古今,彪炳史册,是当真的大丈夫。
而现实,他不过还是一个穷困潦倒,靠苏州推官周顺昌的帮助下,才某得一国子监监生之位的落魄书生。
今日是苏州府推官周顺昌的四十二岁生辰,借迎春诗酒集会为名,参与暴动的其余四人及一干士子,还有颜家的不少子弟,都被召来侑酒。
一来,是为庆贺周顺昌的生辰之日。
二来,也是为庆祝此番战胜阉党,还了天下间一个朗朗乾坤。
至于说所谓的吟诗作赋,这向来都不过是士子们商量见不到光之事的托词而已。
周顺昌生辰,众人都要给面子,应召并无怨言,只是那些文人士子及商贾子弟,都是互相的知根知底,看不起对方。
在商贾子弟眼中,这些看起来洒脱高义的文人士子,不过是些自命清高的追名逐利之辈。
而在文人士子眼里,商贾子弟们同样不过是一些自命情种的好色之徒罢了。
相比商贾子弟们对文人士子的轻视和不齿,文人士子们实际上更看不起眼前的这些颜家子弟。
可是文人士子在民间大把大把的花钱,上等人一般的衣食住行,甚至于曾经朝堂上那些东林高官仕途的一帆风顺,都要倚靠这些商贾子弟。
文人士子并不敢得罪这些人,一旦被断了衣食,他们在外便成了真正的穷困潦倒。
那个时候,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就会再也消费不起这等高档场所,人前毫无面子不说,更是只得在夹缝中求生存。
不冷不热,落落寡合。
而今这般与商贾、权贵子弟混迹在一起,反而抬高了他们的身价,使他们再也不用担心贫穷百姓整日都要担忧的柴米油盐,活得真正潇洒。
杨念如,已经因为这次“挺身而出”对抗东厂旗尉的事,被周顺昌帮着谋了个国子监的监生资格。
现在的他,脸色丰润了,服饰鲜明了,就连先前腐儒一般的样子,也变得洒脱。
眼前的杨念如,再没有两个月前那种畏畏缩缩、唯唯诺诺的寒酸气了。
身份不同,连呼吸都觉得比常人高贵。
这就是为什么,这些文人士子对东林文官趋之若鹜,视冠以东林之名为荣的原因。
杨念如跟颜佩韦笑呵呵的说话,心中却腻得厉害。
现在的他,已经是国子监生,身份地位与从前的秀才截然不同,自然更加看不起眼前这些商贾子弟了。
他和其余参与此次暴动的颜佩韦、周文元、马杰、沈扬四人围着一小桌随意而坐,举杯说道:
“诸位,我等为周老爷四十二岁生辰庆贺!”
“周老高寿无疆!”
“周老之高义,举世无双!”
“周老劝谏君上,为民请命,不惧阉奴,堪称本朝的无双国士!”
桌上摆着精致菜肴,众人纷纷举杯,正兴致勃勃地为周顺昌庆贺生辰。
而周顺昌,看起来也并非像是在外如声名那般的清心寡欲,他涨红了老脸,显然十分受用。
“老夫何德何能啊,竟如此受众位的抬爱…”
装还是要装一下的,周顺昌垂下头,泣不成声又道:
“老夫也不想抗旨不遵,可是眼下阉贼乱国,鹰犬遍地,老夫只得如此…”
“周老莫哭,这次若劝谏不成,再来一次便是!”杨念如早把自己当做了一众士子之首,起身说道:
“这次数万人不行,下次,我等便发动苏州全城的军民,将督办司烧毁,把所有的厂卫打出苏州!”
颜佩韦拍案叫绝:“好!杨兄说的好!”
“若是大家想要再劝谏,我颜家一定全力帮助,以助伟勋!”
周文元附和说道:“说的极是,我等以身劝谏,抗拒阉党,此事足传千古!”
众士子都是年轻之辈,哪里受得起这般鼓动,顿时都是面色涨红、高潮迭起,拍手叫好。
另一名士子首领沈扬顿时站起,冷笑:
“说得轻巧!周兄可敢与我等这就出去,叫来亲朋好友,劝说百姓冲进督办司,打死阉党鹰犬吗?”
周文元骑虎难下,拍案而起:“有何不敢!”
“哈哈哈!”杨念如也再度起身,朗声说道:
“既然二位仁兄有此想法,我也不可退缩了!颜兄、周公,我们立时召集百姓,冲入督办司,打死那些为祸乡里的阉党鹰犬!”
“督办司毁了,我看朝廷还拿什么收税!”
士子们闹哄哄的聚过来,同声叫好,不一会儿,都随着杨念如等人走出迎春阁,来到街上。
街上行人、百姓见到这些满脸通红,眼见是喝醉了酒的士子,都是惊诧不已,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众位!”
“当今陛下信任权阉,纵容不法,而督办司胡乱征税,搅扰民生,如何使得?”
“我等士子既晓孔孟圣人之道,就该带民请命,我们去砸了督办司,向朝廷请命!”
“将阉狗的鹰犬打出苏州城!”
这番叫喊,使得许多百姓避之唯恐不及,但这个社会上,一向不缺少那种投机取巧,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想捡便宜的。
眼下这个年头,这种人尤其更多。
很多百姓都是紧闭门窗,赶紧各回各家,生怕惹事,可士子们及各自的亲朋门生,汇聚成了一股数百人的人流。
他们人头攒动,吵吵闹闹向位于五条街之外的督办司衙门而去。
在这个过程中,越来越多本来就无事可做的地痞、青皮,各地流民,沿街乞丐,都是纷纷加入。
很快,这股人流暴涨到了数千人之多,附近的几条街道都变得拥挤不堪。
颜佩韦并没有出去,他负手站在楼上,望着苏州城中的乱象,冷笑说道:
“周老爷,杨念如这个傻子,你给他个国子监生,他竟就如此的冲动。”
“不过这样也好,倒是给我们省事儿了。”
周顺昌喝了一口小酒,坐在位子上静静说道:
“这种机会千载难逢,你们颜家还不赶快派人去周府和皇商会,闹一闹事?”
颜佩韦呵呵一笑,不置可否。
这是肯定的,费这么多的周章,在苏州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彻底整垮皇商会和那些参与皇商会的商人吗?
自己这些财阀,也是时候再占据商界的主导地位了!
第七百一十一章:里外不是人
“怎么回事?”
傅应星从进城走进督办司到现在,也就才半个多时辰,城中的变化却是急剧变化。
一名番子慌慌张张跑过来,急切说道:
“大档头不好了,那几个闹事的士子,又纠集不少人往咱们这来了!”
“什么?”傅应星一愣,问道:
“他们来了多少人,先派厂役去驱逐!”
那番子闻言面露难色,“不成啊,大档头,这次来的人比上次闹事的还多,现在怕是要有几千人之数!”
“他们一路过来,已到正阳街了…!”
“正阳街…”傅应星喃喃一声,“那岂不是距督办司衙门只有两条街不到了吗?”
“怎么我才刚进城,就发生这种事!”
督办司衙门毕竟不是军营,全数的厂役也就只有一千多人,大多数都分散在苏州城各处。
眼下还留在督办司衙门里的,只有三五百人。
“大档头…?”一名档头询问过去,见到傅应星正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好像是吓傻了。
“派人去南京!”傅应星忽然间的拍案而起,说道:“一定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江南大营总督黄得功!”
档头闻言,纳闷问道:
“大档头,城中有两万驻军,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就算这些闹事的乱民再多,两万驻军还不足够吗?”
傅应星闻言,呵呵冷笑了一声,说出了实情。
“两万?那不过是账面上的数字罢了。”
“朝廷整顿中原五省及九边,这些年来,却独独没有动江南七省分毫,是因为这里的水太深!”
“整个江南省兵册上驻军十二万,实际上,总数能有两万就算不错了!”
“苏州城说是有两万驻军,据我的估算,也就是一两千人,指望这些人平乱,简直是痴人说梦…”
说着,傅应星反应过来,厉声催促道:
“快去,不要耽搁了!”
这名番子闻言点头,即转身而走,刚走几步,却是听闻督办司外一阵的喧闹。
他抬起头一看,脚步一晃,直奔后院小门而去。
崔呈秀看见报信的人已经走了,整理一番东厂大档头的鱼鳞服,再度冷笑一声道:
“走,随我看看去。”
“我今日倒要看看,这帮无胆鼠辈敢不敢强闯督办司!”
......
“砸了督办司!”
“督办司是权阉鹰犬做主,乱收民税,苛捐杂税繁多,我等读书人饱读圣贤书,就该为民举义!”
这时,乱哄哄的人流已经自迎春阁来到了督办司衙门外。
番子们如临大敌,纷纷赶出门外护卫,将手握在刀把上,警惕的看着眼前人头攒动的场景。
“放你娘的狗臭屁!”
衙门中忽然间传出一声大喝,傅应星跨步出来,阴冷的眸子缓缓扫过人群。
作为当今魏忠贤最为倚重的东厂诸番役之首,傅应星的凶名比锦衣卫四大千户更甚。
他的眼眸扫视过处,士子、百姓,或者是隐藏在其中的蛊惑造谣者,无不是胆颤心惊。
“我问你,近些年我们可到尔等家中征收田亩地税?”傅应星随便看着人群中的一名跟风男子问道。
“没、没有…”那男子心中有虚,连退几步。
“既然没有,为何跟着这群沽名钓誉的东林鼠辈,沿街闹事?尔可知,参与暴乱是杀头的罪过!”
傅应星脸色勃然一变,挥手喝道:“押下去!”
“是!”
番子们立即上前,将那男子押缚在地,众目睽睽之下将其拖进了督办司衙门。
这番雷霆手段,当即将街上这些人吓住,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杨念如、马杰、周文元、沈扬四名士子领袖对视几眼,一齐出来说道。
“众位,番子只有数百人,我等有其十倍!”
“就是,莫要被这些色厉内荏的番子吓住,随我们冲将上去,砸了督办司!”
“此人乃是当今权阉魏忠贤的亲侄子,作恶多端、怅行不法,我辈高义之士该当杀了此人,以谢天下!”
他们四个一喊起来,士子们也是纷纷出言怒喝。
一时间。周围的气氛再度被带动起来,眼看着乱民和士子就要冲入督办司。
傅应星大步一跨,倒是毫无惧色。
他抽出手中佩刀,怒喝:
“我看谁敢——!”
“这里是东厂督办司衙门,擅闯者,事后朝廷清查,皆以逆反之罪并论!”
话音落地,番子们纷纷抽出腰间挎着的东厂官制双刀。
两方剑拔弩张,势同水火。
就在这时,一阵鸣锣敲响,却是苏州知府寇慎带着苏州知府衙门的衙役们赶到。
衙役人数不多,只有三五十人,却还是在数千人之中硬生生开辟一条道路出来。
寇慎拦在众人身前,说道:
“诸位,朝廷征收课税,打砸督办司总不是办法,听本官一句劝,回去吧!”
“否则,番子们一旦报复,大家都要遭受池鱼之殃啊!”
寇慎这一番话,看似是在规劝,实则却是在拉偏架,所说的话,听在东厂众人耳中,就像刺刀一般尖锐。
“寇慎!”傅应星厉声说道:“你好大的本事,朝廷何曾收了课税?朝廷收的不过是商税!”
“商税、课税,怎能混为一谈!”
“枉你还自比苏州百姓的父母官,你当得起这个名号吗?”
寇慎听了这样一番“实话”,脸上却是毫无波动,微微一笑,转身说道:
“傅大档头,差不多就得了。”
“本官饱受苏州百姓爱戴,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这次也是来为东厂说和,怎么还不分青红皂白了呢?”
傅应星是越听越来气,合着自己里外都不是人了,当即就是大手一挥,喝道:
“给我拿了他!”
“是!”
番子们正欲上前,周围的人群却是瞬间炸开了锅。
寇慎实际上在苏州的名声还真的不错,有他的加入,再加上方才这样一波假惺惺的作态,百姓们更加深信,自己这次才是正义的一方。
一看番子们要动手,顿时纷纷涌上前去。
番子们只想要捉拿寇慎,百姓、士子不让,双方推推搡搡,场面乱做一团,很快出现意外。
一名番子失手伤了一个中年妇女的小腹,顿时间血流成河。
场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第七百一十二章:被卖了还帮人数钱
“啊——!”
女人的惨叫声好像是传遍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鲜血流淌到地上。
番子们看得愣了,失手杀人那个,更是小心地后退几步。
一个男人推开人群跑出来,抱着女人大声哭喊:
“莲儿,你咋啦!”
男人哭的撕心裂肺,可是周围这些面色恼怒的百姓和士子们,却是没有一个人上前救助。
那名番子自觉理亏,放下刀想要上前查看,或许还有救治的机会,却被一名士子恶狠狠推开。
“你难道还要杀人灭口吗?”
“番子横行不法,当街杀人,大家都见到了,这样的督办司,留着干什么?”
“大家冲进去,打死这些狗仗人势的番子!”
那名士子攥紧拳头高声呼喊,而随着女人最后的一声呜咽,最佳的治疗时间被错过,终究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男人红着眼睛站起来,上前揪住那番子的衣领,怒吼:
“你还我的莲儿!”
“你这杀人凶手!!”
那番子满脸的惊惧,却是傅应星,看穿了这群人的伪善面目,上前一把打掉了男人的手,指着方才喊话那士子道:
“你难道还看不明白吗?”
“杀人者不是我们这些厂役,刚才本有机会救治,是这些自命清高的读书人,耽误了时间!”
“他们才是冠冕堂皇的杀人者,你们醒醒啊!”
那士子虽说是被戳中了真心想法,但是毕竟,眼下他才是代表着光明和正义,眼前这些厂役,怎么看都怎么像是狡辩。
世人皆知,东厂大档头傅应星乃是权阉魏忠贤的亲侄子,杀人如麻,恶贯满盈。
士子根本不怕,站出来引颈说道:“那你杀了我吧,我辈苦读圣贤书,为仗义执言,早不怕死了!”
傅应星当即便要送他个痛快,可谁成想,那刚死了老婆的男人却挺身护在士子身前,说道:
“要杀这些读书人,先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闻言,那士子脸上露出一股阴鸷的笑容,但这笑容随即消散,很快他就继续摆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
杨念如觉得差不多了,大声呼道:
“冲啊!”
“打死这些狗仗人势的番子!”
傅应星看着这个局面,也知道,是完全无法收拾了,这些东林党徒蛊惑人心的本领,丝毫也不比中原的白莲教要差!
各种方面,自己东厂都处于被动。
士子们善做人设,加之有地方“清官”和“财阀”相助,更加如虎添翼。
“快退!”
“死守督办司!”
傅应星也知道,无论如何,东厂番子毕竟不是上阵作战的士兵,是根本抵挡不住几千愤怒苏州士民的。
其余番子反应也快,赶紧拉着最初失手杀人还在愣住的那番子,呼啦啦退入督办司大门。
只听“咣当”一声巨响,督办司的大门被紧紧关上。
杨念如哈哈大笑,站在方才傅应星的位置上,振臂高呼:“看啊,番子们怕了!”
“只要我们同心协力,定能还这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
城南,苏州军营。
“守戎,不好了!”一名哨兵连滚带爬地过来,“暴动规模扩大了,现在苏州城各处都乱了!”
“除了那些在督办司闹事的,只怕还有几万人在趁火打劫!”
闻言,坐在北侧身着铁甲的苏州守备闵洪脑海中“嗡”的一声,连声道:
“怎么会出这么大的乱子,往日不都是闹一闹就自散了吗?”
“府台这次没去规劝吗?”
那哨兵道:“去了,这次据说是不顶用了,乱民根本不听府台的劝告,反而越闹越欢!”
“事情闹大了…”闵洪看着几名同样是满脸震惊的千户,颤声说道:
“众位还是想想解决之法吧…”
一名千户面露难色,“守戎,整个苏州驻军不过一千三百余人,如何能制止这数万人的暴动啊!”
另外一名千户也道:“是啊,还是赶快向江南大营请援吧!”
千户和千总之分,一个是官职,一个是军衔,别于南北。
中原五省及九边战乱较多,统称做千总,所以千总一般都是手握兵权的实权将官。
至于江南七省,则叫做千户。
各地千户众多,大抵都是些世袭的军户子弟,毫无实权,空有其名而已。
真正手握兵权的实权千户,一座城中少之又少。
像是苏州城,千户一抓一大把,可是真正手里有兵的,只有眼前这几人而已。
江南大营,自从天启二年朱由校南下亲自设立以来,一直都在吸纳整个江南七省的精锐官军。
如今,江南大营有兵五万,负责维持南京及江南七省的治安和秩序。
其总督黄得功,更是出身于天启皇帝亲卫,以勇卫营禁军千总职出任,可谓是正儿八经的天子嫡系。
言罢,众人纷纷点头。
帐外却是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百户跑进来,慌张说道:
“不好了,城中起火了!乱民往皇家商会去了!”
“你说什么!?”闵洪惊的一下子做起来,身为苏州守备,他自然明白皇家商会那个地方的重要性。
皇家商会,乃是朱由校为掌控天下商人、控制贸易所设立,今后还要跟进大航海的全球贸易,更是不容有失。
一名千户也道:“守戎,平乱吧!”
“等这些乱民烧了皇家商会,陛下怪罪下来,可就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了!”
针对皇家商会的安全,朱由校一向也是立法从严。
如果这次皇家商会因为暴乱受到侵害,甚至于被捣毁,他这个苏州守备是一定跑不了的。
想到这里,闵洪方才下定决心,握住雁翅刀喝道:
“传我的军令,召集全城官兵,直奔皇家商会,无论如何,一定要护住皇家商会!”
当事情关系到自身的安危时,没有人不上心,虽说城中官军稀少,却也要奋力一搏了。
千户们纷纷起身,转出大帐各自召集部下。
驻守苏州的一千余官兵久无操训、奢靡怠战,集结的速度十分缓慢。
守备官闵洪自从得知乱民前往皇家商会的消息后,一直是坐立不安,生怕再磨蹭一会,皇家商会就没了。
不得已,他带着几百人飞奔出城南军营,先行赶往皇家商会所在。
这部分官军大部分都是闵洪的家丁,沿途遇见乱民,也都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所以直接下了狠手。
但凡遇见阻挠,没有任何二话,直接一刀砍翻。
现在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护卫皇家商会的安全,一旦那里出事,整件事就是完全的无法收拾了。
到了那时,整个苏州势必血流成河!
第七百一十三章:闵洪之死
天启六年刚入夏某一日的夜色里,却是黑云遮月,街道上众人执炬如光,人声鼎沸。
苏州城最为繁华的鼓楼街,聚满了近千名吵吵嚷嚷的人们。
“皇商会与东厂相互勾结,这帮吃人不吐骨头的商人,没一个好东西!”
“说的没错,督办司留不得,皇商会同样留不得!”
一番吵吵闹闹,本来就是有目的前来的人群,纷纷借着这番气势冲上去,与跑出来的护卫撞到一起。
护卫人数毕竟稀少,而他们很快在推推搡搡间也已经发现,来皇商会寻衅滋事的这波人,并非全然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户。
他们当中,有相当一部分的身强体壮者,若是一般的穷苦百姓,是吃不成这个样子的。
就算是再傻,也猜得出来这是有人故意要让这里关门。
皇家商会的会长黄华堂听闻有人闹事,勃然而怒,出来站在石阶上急呵斥道:
“住手!”
人群被吓住,但是很快,领头一人皱眉道:
“你是做什么的?”
黄华堂瞥了一眼满地的狼藉,攥紧拳头反问道:“你是颜家的人吧,我见过你!”
“怎么,颜佩禄不敢亲自见我,要你们这班小喽啰来挑事?”
那人闻言心中升起胆怯之情,也知道自己不能过分暴露,于是悄悄后退数步,隐藏在人群之中。
“上!”
“砸了皇商会,我们便是功德圆满了!”
谁知,话音刚落,便有一把钢刀从后面插进了他的小腹,顿时便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临死前的一刻,还在极力转头,想要看清楚是谁。
“官兵来了…”
“官兵怎么敢出军营的?”
苏州守备闵洪胆小怕事,众人皆知,可是谁也没想到,这次苏州民变,他居然带着家丁出营平乱了。
闵洪收起刀,大声喝道:
“护卫皇商会!”
数百名官兵纷纷挤出人群,手持佩刀,对准了眼前虎视眈眈的人们。
闵洪看着底下已经没了声息的那人,冷冷说道:“本官乃是苏州城守备闵洪!”
“闹事者速速离去,否则一概以逆反罪论处!”
本来,官兵出来平乱,这些人应该害怕,可是这次来的官兵数量实在太少。
而且闵洪到底是胆小怕事之辈,虽然装出一副色厉内荏的样子,却是很快就被人识破。
他一番话只说如何如何重处闹事者,警告意味明显,却很容易让人相信,士子们所言,就是真的。
闵洪一时慌乱,只顾武力威胁众人散去,这正是底下那些有心人所乐于见到的。
谁也没有料到,官兵的出现,不仅没有起到威慑人心的效果,反而把人群更加激怒了。
一个颜家的人见势不妙,又使出了蛊惑人心的伎俩,立即站出来说道:
“闵洪!你身为朝廷的守备官,督办司乱收课税你不管,我等仗义执言,却带着官兵来残暴镇压,这是什么道理?”
一个男人被蛊惑得不轻,对此深信不疑,冷笑道:
“与这些狗官兵多说什么,我看,课税之事这个守备也有份!”
一个女人平日活的也不怎么样,今日刚好抓住出气的机会,口中连绵不绝:
“今日如不让朝廷见识到我们的决心,日后周老爷一定会再受东厂厂役的威逼胁迫!”
“大家说是不是!”
一名士子登高而呼:“二位所言甚是!我辈士子甘当人前,与我冲啊!”
言罢,这士子纵身一扑,直接扑倒一名官兵。
那官兵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耳上一阵剧痛,却是那士子好似疯了一般,竟然将他的耳朵活活咬掉。
这官兵捂着耳朵痛呼,鲜血淋漓。
那士子哪里还有往日孱弱的模样,吐了耳朵,骑在那官兵身上又锤又打。
闵洪还来不及回答,群众都被士子和颜家人所带动,纷纷高叫起来。
“原来守备也是东厂的人!”
“权阉不除,简直没天理了!”
众人一面叫,一面向官兵冲过去,数千人之声,如同山崩地裂,转瞬间便冲散了官兵薄弱的防线。
而闵洪手底下的兵,军事素养也实在不怎么样。
他们平日仗势欺人惯了,哪里见过这等场面,立即吓得丢盔弃甲,东奔西窜,想逃出群众的包围。
闵洪强打起的胆色一时全无,二话不再多说,转身就走,想要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却没成想,被一名士子追赶上来抓掉了头盔,将他劈头盖脑地一顿打。
“放肆——!”闵洪胡乱就要去抓扔在地上的佩刀,却是眼见暴民越来越多。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整个苏州城已经全都乱了套了。
无论到底是不是因为所谓课税闹事而愤愤不平的人,此刻也都是闹腾起来,发泄着对平庸生活的不满。
一个官兵被暴民用草叉刺中心窝,倒在地上不住的翻滚,惨嚎几声,很快就断了气。
其余的兵士由于人数太少,加上也没有什么组织性和死守的心思,都被打得头破血流,抱头鼠窜。
一名千户带着几十人正赶往皇家商会所在,想要支援他们的守备,却是听见前面一阵地动山摇的呼喊声。
十余名家丁屁滚尿流地跑来,千户当即揪住一人,怒声喝问:
“怎么回事,守戎在哪?”
那家丁满脸的惊惧,颤声道:“守、守戎他…死在那些暴民的手中了!”
“快走吧,围住皇家商会的暴民起码有一千多人啊!”
“守戎死了?”千户瞪大了眼睛,一时有些难以相信,“快跟我回军营!”
眼下已经不由得他再犹豫了,几条街数千人的骚乱,由于官兵和官府的镇压、安抚不力,已经全面升级为全城的暴动。
现在到处都是打砸民居,抢夺财务的不法之徒。
苏州城中,滚滚黑烟冲天而起,到处都是喊叫声和火光,人们尽情的发泄着往日间憋在心中的愤懑之情。
大户们全都遭了殃,就连始作俑者颜家,都被暴民们在疯狂的砸门。
当就连官兵都压服不住骚动时,社会秩序,也就是瞬间崩塌。
人性显现出来,士子、暴民,一改往日的作风,平日敢想不敢做的事情,全都一幕幕发生在眼前。
不过好在,闵洪带着官兵赶来,还是起到了一些作用。
这些官兵为皇家商会争取到了堵住大门的时间,而暴民们将官兵打散以后,发觉皇家商会的大门早已紧闭不开。
他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开始寻找柴火堆放在门前,想要用一把大火,将整个皇家商会烧个精光。
时间进入深夜,苏州城的暴动愈发无法控制,大批的百姓开始向外逃难。
十余里之外,腾起了阵阵尘烟,马蹄如雷。
第七百一十四章:不用查了,直接抓人
深夜,苏州城中执炬如光。
众多人手持着火把,汇聚在皇家商会的大门前,颜佩韦看着眼前众多的柴火,心中激动不已,高声道:
“众位,就让我们用这一把火,向当今的昏君和权阉宣明我苏州士民的高义之心!”
“烧!烧!烧!”
众人早就闹红了眼,将火把一下下的举起。
颜佩韦直到这个时候才出现,正是因为大局已定,而他心中也有想亲自引燃这一把火的想法。
待众人呼喊声逐渐散去,颜佩韦正要将手中火把扔进柴堆之中,却是忽然感觉脚下一阵的撼动。
紧接着,手上一疼,不知从哪射来一箭,穿透了骨肉。
身后马蹄声越来越近,却是黄得功自得到傅应星的消息后,日夜兼程,率领四千余铁骑赶来。
黄得功骑在马上,收了弓箭,赶上前来,直接抽出刀架在颜佩韦的脖子上,喝道:
“拿了!”
颜佩韦眼珠一转,还不甘心放过这个机会,看见跟在黄得功身边的骑兵不过十余人,又是大声叫道:
“江南大营总督就可以无故射人了吗?”
“我犯了何罪——!”
“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你犯了煽动暴乱,蛊惑人心之罪,罪当万死!”
黄得功看着他,冷笑一声。
见颜佩韦还要再说,黄得功脸上泛起狠色,将雁翅刀高高挥起,然后猛然间落下。
一颗正“滋滋”冒着鲜血的头颅,就这样滚落在地。
颜佩韦直到死前,还没有猜到黄得功会这样的果断,没有得到任何命令,就敢杀他。
当然,黄得功可不是闵洪。
这般的雷霆手段,直接将在场所有的暴民全都吓住,场中寂静半晌,但很快有人故技重施,当众宣道:
“诸位,官兵残暴,我等——”
话还没说完,一名江南大营的骑兵便催马上前,从背后将钢枪捅进了他的身体。
“还有谁要再说的?”
“出来一个,爷就弄死一个!”
方才捅死人那官兵提着滴血的钢枪,催马在人群之间来回走动,眼中精光四射,浑身杀气腾腾。
又有几个人不信邪,互相对了眼色,一起出来大声喊叫,鼓动百姓反抗。
骑兵们没有任何犹豫,冲进人群找见这些人,要么当头一刀,要么便是钢枪穿刺。
转瞬之间,地上便又多了几具热腾腾的尸体。
所与人都是一样的下场,江南大营来的人,动起手来没有丝毫的犹豫。
基本都是一句话没等说完,上来就砍。
黄得功看着尸体,环视众人,而他周围那十几名虎视眈眈,浑身散发着杀气的官兵,更是让人不敢小觑。
只十几个人,便是让聚集在皇家商会周围的近万暴民鸦雀无声,惊惧异常。
见此,那些隐藏在人群的颜家子弟和士子,都是有些害怕,暗自后退几步,想要趁乱逃走。
黄得功看着这些人四散而逃,却是并没有召集。
很快,周围响起隆隆的脚步声,大队从周围州府赶来驰援的官兵奉命进援。
这些官兵将逃走的煽动者团团围住,很快控制了街道。
赶来的一名游击将军见黄得功十几骑便冲进苏州城,平定了如此大规模的暴动,心中震撼。
他连忙上前,抱拳说道:
“卑职见过总督!”
黄得功哼了一声,收起兵器道:
“苏州戒严,派人净街,跟东厂的人挨家挨户的查,带人跟我去颜家!”
“先抄了颜家,本督再亲自向陛下请罪!”
游击将军自然明白,抄家这种事,除非是皇帝有明旨下达,不然地方官员擅自行事,属于僭越。
不过黄得功的身份非同小可,他出身于皇帝亲自建立的勇卫营亲军。
这样的事,有他做主,余的官兵办起来也能得心应手。
来自各地的数万名官军在后半夜分批赶到苏州城,官军的数量一多,城中也就渐渐的安定下来。
“轰隆”一声,颜家的大门被官兵使用虎墩炮轰开。
黄得功抽出雁翅刀,大声喝道:
“冲进去,抄了颜家,一个也不能放过!”
“这次苏州暴动,幕后便是颜家指使,尤其是颜家的家主颜佩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官兵们冲入颜家府中,彻底贯彻了这道命令。
整个颜家,无论男女老少,都在官兵接下来的血腥镇压中,尸骨无存。
黄得功站在大堂上,暴怒的踹翻了一张桌案,喝问:
“颜佩禄呢,让他给跑了?”
“找,掘地三尺也要找到这个贼人,本督不亲手砍了他,难消心头之恨!”
说完不久,一名江南大营督标营兵士赶来,大声说道:
“启禀总督,找到颜佩禄了!”
原来这个颜佩禄一听官兵入城的消息,就已经在收拾细软,打算从海上跑路去日本。
趁官兵在杀颜家人的时候,他脱了绸袍,换上一身毫不起眼的破烂衣裳,丝毫不再顾全体面,就这样躲到了臭气熏天的粪坑角落里。
按照颜佩禄的想法,本来是想要等官军散去再暗中逃走,却没成想,被一个东厂的番子发现,给拖了出来。
黄得功总算放了心,捏着鼻子看向眼前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甚至想要与朝廷作对的江南财阀,本想要说什么话也都被咽了回去。
“带下去,择日发落。”
“颜家资产,如数充公,苏州戒严五日!”
......
京城稀稀落落飘洒着天启六年的新春初雨,本来刚刚转暖些的天启,一下子又冷了下来。
湿滑寒冷,让人的心情实在是好不起来。
好在西暖阁有地坑和宣德炉取暖,令天启皇帝不至于遭受忽然降温的严寒之苦。
然而,终日烧炭的宫殿内总是让人觉得胸口憋闷,于是朱由校不顾劝阻,来到窗檐边,将精美花窗打开一道小缝。
新鲜又寒冷的空气从缝隙间流通,使人心神一振。
恰在此时,王朝辅走过来说道:
“爷,苏州的暴动平定了。”
苏州的暴动,动静虽然大,可那毕竟是在内地,周围都是安稳如常,又有江南大营朝夕可达,苏州再乱,也掀不起什么浪花。
倒是这次东林党和财阀们的垂死反扑,让朱由校意识到,是该插手江南七省的军政了。
朱由校接来折子,继续站在窗檐边上,边吹冷风边翻开看着,看罢,笑道:
“带着十几个骑兵就敢入城平乱?这个黄得功,也不枉费朕对他一番栽培…”
“那刑部的意思呢?”
王朝辅道:“刑部老爷们的意思是,此事干系重大,东厂查出的名单足有一百二十余人,牵扯甚多,需得详细审查,证据确凿,才能定案。”
“狗屁…,这还有什么好查的?”
朱由校听着听着便冷笑一声,将奏疏扔回到王朝辅手里,走向御座道:
“煽动几万人暴动,这还不叫证据确凿?”
“朕说,黄得功杀的好,傅应星也杀的好,杀的还不够,得把这些人全都杀干净了,朕心里才舒服。”
“告诉刑部,不用再查了,这件事全权交给东厂,让傅应星就按这份名单抓人。”
“首逮周顺昌、杨念如、马杰、周文元四人,还有那个苏州知府寇慎,一并给朕拿到京师问斩。”
“大明养仕二百余年,怎么就养出这样的中山狼?”
第七百一十五章:天地总不公
落日余晖映入文华殿,昏黄的日光下,朱由校正伏案练习书法,听门外似有脚步声轻轻停下。
过了片刻,淡淡说道:
“进来吧。”
“陛下,臣有要事禀奏…”
温体仁踮脚来到文华殿中,见天启皇帝仍旧在自顾自的练习书法,便继续说道:
“苏州的事,臣以为,必不是一朝一夕促成,颜家还只是其一,其余还有赵、李两家苏州的大户,参与其中。”
“如要按照陛下昨日圣旨处置,大动干戈,少则牵沿数万之众,如此,对陛下圣明之声不利。”
朱由校淡淡一瞥,手中一顿,随即继续专注地写字:
“那依温阁老的意思,朕难道要从轻发落吗?”
温体仁想了想,说道:
“从轻发落也大可不必,此事系东厂逮周顺昌而起,而闹事之人,大抵是一些朝廷改革分省录取制度以后的不满士子领头。”
“陛下可赦免那些被蒙蔽的百姓,只罚颜、赵、李三家及那些幕后主使者,惩处官员,以安民心。”
朱由校半晌没有说话,数息后,写罢手中的字,笑着招手示意温体仁过来,道:
“温阁老说说,朕这字写的怎么样?”
“威福下移,驯至于乱…”
温体仁向前几步,看见这八个字,心中一震,面色微动,讪笑道:
“陛下这字,颇有《颜勤礼碑》的特点,筋肉丰满、浑厚有力,恢弘雄壮、大气磅礴!”
朱由校微微一笑,扔下毛笔,坦然道:
“世人常说,颜筋柳骨是书法各家中的集大成者,阁老如此夸赞,朕倒是觉得愧不敢当了。”
语落,文华殿中陷入短暂的寂静。
温体仁自然明白,天启皇帝这字要传达的意思。
“那温阁老知道,这些字出于何处吗?”
温体仁怎么说也是一步步做到内阁的朝廷重臣,进士出身,自然熟读这些经卷。
“威福下移,驯至于乱”这八个字,不是出于别出,正是朱元璋所写的三十二条大诰其一。
“此八字出于太祖皇帝大诰第三十二条,‘威福下移,驯至于乱…乱世、当用重典…’。”
朱由校听到,呵呵一笑:
“这大诰仍立在宫中,满朝文武都如先生这般熟读背诵,可普天之下,又有几人真正的放在心上?”
说着,朱由校负手转身,留下一道背影。
“此事朕意已决,阁老不必再劝,回去让那些还打着劝谏心思的大臣们,也趁早死了这条心。”
“太祖皇帝起于微末,经逢乱世,人命如草,常说乱世当用重典,朕亦深以为然。”
“这次民变事后清查起来,虽然苏州可能会血流成河,但是江南七省,都会太平。”
“朕的这个心思,阁老明白吗?”
说着,朱由校微微侧目,斜睨过来。
温体仁连忙垂眸下去,不敢于皇帝对视,颤声说道:“陛下所言甚是…”
“是臣糊涂了,臣优柔寡断了。”
“不过阁老所言,也并非全无道理。这样吧,告诉傅应星,颜、赵、李三家,那些名单上的官员、士子照抓不误。”
“被蒙蔽、蛊惑的百姓,也都是苦命人,许那些有家有室的外放它地,不要牵扯太多。”
温体仁这才放下了心,纳头便拜:
“陛下仁德,天下百姓必会对陛下感恩戴德,歌颂天恩!”
“行了,你下去吧。”朱由校一摆手,待温体仁离开,冲一旁侍候的王朝辅说道:
“将这副字帖抄习百遍,给在朝为官的每一个人,都送去一副,就说是朕让他们好好读读。”
“天地总不公,该死的,不该死的,日日夜夜,死的人多了,朕又岂能顾得过来…”
“畏首畏尾,做得成什么事?”
自语一句,朱由校自嘲地笑了一声,转身道:
“摆驾,坤宁宫。”
......
苏州之事到了第三日,已经全然都搞清楚了。
起码,官府放出来的消息是这些,暗中还有没有其它的内幕,这便不是一般士民所能知道的了。
在黄得功平定民变的第三天一早,苏州府衙在全城各地都放出了告示。
这份告示,标志着这次苏州的乱子,总算是告一段落。
听闻官兵重新控制了苏州城,乱象宣定,许多躲藏到城外的百姓,都是陆续回来了。
为了将那些东林士子和财阀们的交易暴露在大众的视野中,不仅官府告示,《京报》中也详细的刊登了此事。
根据告示中所说,苏州民变,不是简简单单由士子鸣冤造成,官府宣示出的事情真相,令许多人都是后脊背发凉。
苏州百姓爱戴的所谓清官,苏州知府寇慎,被东厂在府中查出近三十万两的现银。
除此以外,在苏州、杭州、南京郊外各处,又有在寇慎名下的众多园林、田宅。
这个清官,并没有百姓们所想的那样“清”。
对于此事,当今皇帝的态度一如既往地强硬,擅自查抄颜家的江南大营总督黄得功什么事没有,反而得到了褒奖。
天启皇帝在朝中的举措,某种程度上,稳定了苏州当地的局势,使得东厂也敢于放开手清算。
经历了三日风波,本来就该登门抓捕周顺昌的厂役们,再度敲响了周府的大门。
傅应星亲自前来,直到现在,他还在为前日督办司未能被乱民攻破而心存庆幸。
无论东厂处于什么人人喊打的境地,有一件事是厂役们得以安心的基本,便是当今的皇帝。
天启皇帝的心思,一向都是未有什么变化。
皇帝的信任,胜过坊间恶语中伤的千言万语。
这也让人人言称是“凶名赫赫”的东厂厂役们,心中更加坚定,自己是在做正确的事。
“笃笃笃…”
傅应星紧握成拳,再度敲响了大门,正要不耐烦的下令砸门,却是发觉,门,居然缓缓的开了。
于是傅应星举起一只手,随时准备应付周府中人的垂死反扑。
然而令人意外的一幕出现了,周顺昌自缚于门前,踏出大门,在围观的众人眼中,铁骨铮铮似的道:
“尔等听从权阉指使的东厂阉狗,抓我、杀我,我周顺昌一概听从,切勿再扰民害民了!”
第七百一十六章:坏人我们来当
“看来你们这帮人,还是贼心不死。”
傅应星嘿嘿怪笑一声,上前说道:“周顺昌,你当真还以为现在的苏州,是你能闹得起来的吗?”
“这个坏人,我傅应星当定了!”
“小的们,押走!”
“周府全部查抄,一个活物都不留!”
一声令下,番子们纷纷踹门而入,旋即周府中又是一阵的鸡飞狗跳。
一名番子直奔着周顺昌的老爹过去,当众将这老鬼按在脚下,对着脑门子就是一阵狠踩。
直踩到老家伙连惨叫、呻吟的力气都没了,这才一道割下他的首级,交到这边。
而周顺昌,显然也没料到番子们经受这次事件以后,居然还会如此的毫无顾忌。
他看着死不瞑目的父亲,厉声痛骂:
“阉狗,你难道就只会对付我那些手无寸铁的家人和师友吗?”
傅应星恬不知耻地笑道:“你说对了,我就会这些,我这次不仅要把你的家人和师友都抓得一干二净。”
“我连他们的家人和师友,也要一个不落的抓了。”
“怎么,难不成你还能再鼓动数万人造反?我告诉你姓周的,眼下江南大营几万人在苏州城镇着,你翻不了天!”
“带到广场上,老子等会儿要亲手,挨个把他全家都给砍了!”
“给他嘴里塞上,我要他眼睁睁的看着,我是怎么把他全家一个个给砍了的。”
“既然已经是坏人,那就坏得更彻底一点儿。”
闻言,番子们也是哈哈大笑。
这话说的不错,反正无论怎么样,自己这些人在天下人的眼中,就是坏事做尽。
那倒不如破罐破摔,一“坏”到底了!
这事后清算,掀起大案,得罪人的活儿,还是得咱们东厂来干!
傅应星看着周顺昌痛苦的神情,走到他身边,低声冷笑道:
“你等着看,看看你的那些幕后主子们,有没有一个人再敢跳出来找死的。”
......
“东厂查案,开门!”苏州城某条小巷,一名番子锤响了一户看似毫不起眼的百姓房门。
门内一阵的慌乱,还有瓷器被不慎摔落打碎的声音。
不一会儿,传出一句发抖的问询:“东厂的老爷们,我们没有参与暴动啊…!”
番子道:“参没参与,开门便知道了。”
“再不开门,我们可就要砸了!”
“别、我开!”门内传出一阵争吵,但是很快,由一个神态慌张的中年男人,打开了房门。
番子向屋内一看,发觉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百姓人家。
一男一女,一个孩子。
“嗯,你们没事了。”番子刚要离开,门还未曾关上,便从内房传出一声细微的轻咳。
转瞬之间,番子的刀抵在了门缝之间。
“什么声音?”
男人顿时惊慌失措。
“没什么声音啊…厂爷是不是听错了?”
“给老子滚开!”番子“砰”地一脚踹开房门,推开男女,大声喝道:
“搜!”
番子们顿时间鱼贯而入,很快,就在内房中搜出一名身着青衫的落魄士子。
这士子,便是苏州城内众多苏州士子的领袖之一,国子监生文震亨。
文震亨,说起来有些来历。
天启元年朱由校亲自主考的天启王朝首次殿试上,钦点了他的哥哥文震孟问新科状元。
文震孟被钦点新科状元以后,并没有做出一番事业,反而是利用这关系,不断的提拔东林士人。
很显然,那位新科状元,甚至于因其才深受皇恩得以鸡犬升天的这些家人们,并没有对朱由校感恩戴德。
番子冷冷望向那中年男人,而此时,女人也开始疯狂的对那男人又喊又打。
“我叫你不要参与这些事情,你为什么就是不听?”
“咱们就好端端的过自己的日子不行吗,非要贪图这个便宜,出去抢别人。”
“不然,咱家怎么会被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们要挟,要咱们收留他?”
男人枯坐在地上,事到如今,也是一万个后悔。
但这个世界上没有后悔药,能有如今的结果,也是他鬼迷心窍,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番子脸上没什么可怜之情,挥手道:
“将文震亨带到广场,至于这家,按例流放外地,永不许再归回原籍!”
男人脸上一愣,随即抬头,有些不可置信。
“真的、不用杀头吗?”
女人也是满脸的泪痕,连连磕头道:“感谢厂爷爷,感谢厂爷爷不杀的恩情!”
男孩儿也在父母的带动下,极其懂事的磕头。
“谢?没有陛下的旨意,你们在我手上,一个也活不成。”番子本来都走到门口了,闻言转身,冷笑说道:
“陛下感念你们也是穷苦人家,特有恩旨,要有家室的徙放外地。”
“记得再有人劝诱你们的时候多长个脑子想想,天底下这样的好事儿可没有几次!”
“我们走!”
番子们押着文震亨而走,留下惊魂未定的一家三口,瘫软在地上,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号称所到之处,鸡犬不留的番子们这次除了大张旗鼓的照单抓人,居然并没有对他们怎么样。
......
苏州鼓楼街外,广场。
大批的士民聚齐于此,甚至塞满了附近的街巷,少说要有几万人,但与之前不同的是,街道上满是明甲持锐的官兵。
江南大营步军自从昨日抵达苏州后,便即接管了整个苏州的城防、军备,开始施行戒严、宵禁。
最近几日,不论白天还是黑夜,官兵都完全代替了苏州府衙的差役,在全城不间断的巡防。
苏州城头增添了数十门黑洞洞的火炮,每一个垛口的后面,都有一名面无表情的官兵站岗。
甚至于,周围几个州府、卫所的官兵,也被勇卫营军将短暂接管指挥权。
按照规制,西北大营、江南大营的参将及以上将领,在危急时刻,是有权利直接接管地方兵马指挥权的。
而作为禁军的勇卫营,规制上甚至比西北大营和江南大营还要高出一级。
作为皇帝直属御营,勇卫营的总督陈策,在逼不得已的状况下,甚至可以对参将级别以下的将官,进行先斩后奏。
当然,这种情况自勇卫营建立,还从没真正的出现过。
有明一代,江南苏杭一带,一向都是世人趋之若鹜的繁华之所,从未出现过如此大规模的官兵戒严情况。
尤其是苏州城内,在黄得功的严令下,简直出现了宁杀错十人,也不放过一人的情况。
宵禁期间出现的人,不论是何目的,杀!
再有造谣生事之人,不论是什么身份,杀!
江南大营可不是一般的官军,虽说战斗力不如西北大营和勇卫营,但却也是集合了忠于朝廷的江南七省精锐而组建。
西北大营、有江南大营,这两个由朱由校亲自组建的地方军营,一律都是按照九边边军的规格发给兵械、盔甲。
之所以组建这些大营,就是为了在关键时期迅速出兵,平定地方,震慑宵小。
黄得功坐在最上面,铁甲叶子上仍有一些凝固的血迹,握着刀柄的指尖泛白。
空气中隐隐飘散着一股血腥的气味,令周围的数万士民都是胸腔窒闷疼痛。
除了那些常年刀头舔血,见惯了生死的官兵,没有几个人会在面对如此血腥的场面时,保持嵬然不动。
高台之下,是上百颗惊恐不一的头颅。
在事态平息之后,东厂用于报复那些作乱者的手段之血腥,之残忍,直令整个苏州士民心中恐惧。
但是无论如何,苏州必须要做天下的一个表率。
不然,这种事情在江南七省以后还要层出不穷!
直到现在为止,依然有源源不断与作乱有关的人被从家中,或是城中各地搜捕出来,锁往此处。
东厂在这几日,几乎是照着名单,挨家挨户的在抓人。
第七百一十七章:苏州五君子之死
随着周顺昌、马杰、杨念如、沈扬四名此回民变的士子带领者被带上来,人群中轰然间的再度议论开。
“东厂说此次是奉了陛下的圣旨,圣旨在哪?”
“没有圣旨,便定又是权阉搞得鬼!”
“这几名士子,平日间名声都是不错,怎么会是故意蛊惑作乱的人?”
有人开始满脸愤怒的替周顺昌等人号冤,更是有数百名士子聚于人前,手中持着一束熏香,为其请命。
衙门的监司官张孝看了,竟默默流泪。
周顺昌依旧是挺直了脖子,大声说道:
“众位,我慷慨赴义,死得其所,勤学苦读半生,总不能碌碌无为!”
“如今,也算是死谏君上,为大明尽忠了!”
杨念如也道:“大家不必哭拜这些阉狗,我等既在这种权阉当道之时站了出来,便就没打算活着!”
沈扬转头望向站在台子上的厂役们,唾了一口道:
“这些阉狗,他们不得好死!”
马杰本就是周顺昌府上的马夫,没见得什么太大的场面,浑身瑟瑟发抖,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反倒是周顺昌,望向衙门派来监斩的监司官张孝,慨然道:“监司明理,当知我等好义,非乱也。”
张孝竟然是痛哭流涕,擦了擦眼泪道:
“诸位高义,我张孝自愧不如。”
“如今,这监司官不做也罢——!”
说完,便是扔下了监斩的令牌,在众人敬佩的目光中拂袖而去,这一幕,自然是被厂役们尽收眼底。
“监司高义!”
黄得功稳稳坐在上面,听着人群中士子们的喊声,眼眸不断在他们的身上扫视,但是并没有多说什么。
他只是带兵的,出了乱子,才用出手。
眼下这些恬不知耻的士子们还要再演一出,那便以看戏的心态看着就行。
至于他们朕要惹出什么乱子,江南大营才不会管他在民间有多少的美名。
搅扰民间秩序的,都得死。
傅应星眯着眼睛,静静等着这群人演完这出,并没有什么气急败坏的意思。
至于拿出圣旨,这更是无稽之谈,眼下大局已定,东厂奉旨办事,毋需向世人证明什么。
所有的一切,都会在烟消云散之后,盖棺定论。
傅应星跟了魏忠贤这么久,一丁点儿的皮毛功夫,还是学到的,他面色异常的冷静,挥挥手:
“将周顺昌带上来。”
看着被厂役五花大绑缚于身前的周顺昌,傅应星面色上浮现出一丝阴冷的笑容,弯腰附耳,低声说道:
“无论你怎么演,伸头一刀,缩头还是一刀。”
随即,他直起身大声下令:
“周顺昌鼓噪逆反,其罪当诛,东厂奉旨查办,阖府二十六口,当街问斩!”
“预备——”
话音落地,高台上顿时多了几十名被蒙着黑布,手脚上了镣铐的周府之人。
一批厂役手持刻印“东厂”二字的官制单刀,站到了这些人背后,将冰冷的刀锋对准了他们的脖颈。
傅应星举起手,正待下令,底下却是乱了。
士子们纷纷向前冲撞,足有几百人,眼看着局势又要被这些人挑动起来,黄得功只好出面。
他站起身来,抽出雁翅刀,喝道:
“尔等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喊叫闹事的,都给本督拿了!”
一声令下,周围明甲持锐的江南大营官兵纷纷动作起来。
火枪手举起鸟枪,将黑洞洞的遂发鸟枪对准了正在向前顶撞的东林士子们。
余的官军,也都是纷纷抽出手中刀。
“退散!”
“再敢向前一步,格杀勿论!”
“退!退!退!”官军们持着钢枪,列成一排,一声声的呐喊出来,引得众人心惊胆颤。
官军每向前一步,闹事的人便是仓皇后撤一步。
直到退无可退,被逼到了死角。
一名参将举起钢刀,面无表情道:“现在,立即双手抱头,跪在地上。”
“否则,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格杀勿论!格杀勿论!!”语落,官军们都是虎视眈眈。
他们浑身散发出的腾腾杀气,让人不寒而栗,丝毫不怀疑这番警告的真实性。
毕竟,大家都是眼见有利可图,才出来搞事,谁也不想跟着这些东林士子把命丢了。
一时间,纷纷是双手抱头,跪在地上呼喊饶命。
“不要放铳,我们不动了!”
“都是这些读书人挑拨,我等都是良民呀!”
参将端详他们一阵,却是忽然间让开,江南大营总督黄得功走过来。
他站定一会儿,然后将目光集中到为首的一名士子身上,二话不说,当头便是一刀。
那士子看着眼前的场景,似乎还觉得不可置信。
但是下一刻,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头上冒出黑红色的鲜血,令余的士子们作呕不已。
“挑拨者杀,余者尽皆锁拿了,发往各地矿场、军器厂房为役,押走!”
一番折腾,江南大营又抓了几百名作乱的士子,还有一千三百余名跟随作乱的人。
被东厂和官兵抓捕的,大部分都是“单身汉”。
这些人,多是整日间无所事事的地痞、青皮,还有一些乞丐、流民。
他们或是在乱世中失去家人,或是本来就烂泥扶不上墙,居无定所,没有正经的收入来源。
就算官府提供差使,也不愿去做,而对于这种作乱不法之事,甚至不需要怎么诱导,他们却会主动加入。
这种人,整日盼着天下大乱,因为自己什么也不行,而对别人正常的日子有着极大的心理落差。
他们羡慕、嫉妒,愤而生乱,才是起乱的根源。
无论中原五省的白莲教,还是眼下江南七省的东林余党,主要引诱的都是这种人。
对于这种人,东厂和官兵,都是要对他们斩尽杀绝,那些有家室的,倒是鲜少参与其中。
整个苏州城目前被波及的有家室者,不过一百二十余户。
当然这些人也不便留在原地,多是被直接遣往辽东,辽东毕竟收复不足两年,人丁不多。
傅应星的做法可以说很残忍了,他将周顺昌、马杰、沈扬、杨念如四人的家人抓捕过来。
厂役们当着这四个人的面,将他们的家人一一正法。
等他们对着家人成堆的脑袋哭一会儿了,傅应星才是亲自提刀上阵,按照顺序将几人一一亲手砍头。
最先杀的,便是周顺昌。
这种杀人方式,无疑对待死之人是一种极大的折磨。
而其余的马杰、沈扬和杨念如三人眼见再继续鼓动下去,也不会有什么转机,都是全无了刚才的铁骨铮铮。
看着马杰和沈扬相继惨死在傅应星刀下,杨念如,这个昨日还自诩为诸生之首的士子领袖,居然尿湿了裤子。
傅应星却不会因此有什么手软,他将刀架在杨念如的脖子上,舔了舔嘴角溅上的血迹,咧嘴道:
“真可惜,你们这些正义之士,都要死在我的手上,而我这个彻头彻尾的坏人,却能笑到最后。”
“上路了!”
言罢,傅应星手起刀落,斩下一颗面带惊恐的首级。
至此,苏州民变,算是彻底的告一段落了。
第七百一十八章:朱慈燃受了风寒
苏州的事是告一段落了,可是东厂的清查,才刚刚开始。
苏州府衙监司官张孝当晚回家,听说了广场上一日斩下一千余颗头颅,血流成河,当即就是吓得不轻。
“快,收拾细软,我们明日一早出城!”张孝对着妻子说道,“那些人送的银两呢,放在哪儿了?”
妇人走出来,白了一眼他,扔出一个沉甸甸的包袱说道:
“都在这了,五百两,分文不少。”
“你一辞去,银子就送过来了,咱们现在有了银子,去哪儿安身立命?”
张孝抱着银两,眼中满是憧憬。
“天下之大,去哪儿都行,据说朝廷在南边新收了一个叫马尼拉的自由市。”
“我们可以去哪儿,远离尘世纷争,过太平日子。”
女子靠在他的怀里,看着正在玩耍的一双儿女,眼中满是幸福。
这一夜,两人便这样睡去。
一大早,宵禁刚过,张孝便叫醒妻子与儿女,打着包袱准备出城,谁知,才刚打开门,眼前便是被一阵黑影掩盖。
苏州督办司的督办档头赵安脚上踏着皂靴,身着褐色贴身长衫,冷冷一笑:
“张监司,这是要去哪儿?”
张孝面色一沉,心道还是来了,他站在原地不动,身后妻子一时不解,伸头来看,也是接连后退几步。
“夫君,他们是什么人?”
赵安推开张孝,蹲下来朝躲在女人身后的一男一女两个孩子招了招手。
尽管已经露出比较温和的笑容,两个孩子还是避而远之,甚至于,男孩子还是满脸的敌视。
赵安似乎早已习惯这种场景,他站起身,笑道:
“我是什么人?我不是什么好人…”随即,他朝那男孩子一阵的挤眉弄眼,“我是坏人。”
男孩子被他逗笑,但是很快收住了笑容。
张孝满脸的警惕,看着这东厂的督办档头就像来到自己家似的,在屋中来回逛。
他一时忍耐不住,粗声问道:
“档头有什么事,我全家就要离开苏州了,没什么事,我们就要走了。”
赵安转身看他一眼,自顾自坐在桌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边喝边道:
“张监司当真以为,出了昨日那事,你还能出得了这苏州城吗?”
“张监司是聪明人,知道我来此为的什么,受人钱财,给人办事,这钱,却也不是白拿的。”
张孝在决定帮忙演戏的那天,就想到了会有这天。
不过他还是心存侥幸,毕竟是五百两银子,何况自己说上几句话就能拿得到。
这种诱惑,对他这种劳碌半生却一无所获的人,实在是太大了。
监司这种官职,在衙门也只能算是不入流的小吏,这种机会,没有几个人会拒绝。
闻言,张孝变得有些垂头丧气,昨晚上那些幻想,终归不过只是幻想罢了。
“你放过我的家人。”
张孝说完,看向赵安,这是他最后的希冀。
谁成想,赵安却是哈哈大笑:“放了他们,我就要死。”
“科举大案,那些东林党什么嘴脸,你难道还不知道,为了这么点银子,值得吗?”
说着,他翘起了二郎腿,冷笑:
“朝廷清查东林党,不是一天两天了,天启一朝这六年下来,死在我们东厂手里的东林党,没有一万,也有几千。”
“能有今日这个结果,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有因就有果!”
“不过,你的家人不是死罪,你妻儿应该会被充往军器厂房或矿场为工。”
张孝咬牙道:“那我谢谢赵档头了!”
令人意外的是,女人异常的平静,并没有在这次清查中赵安见惯的那种歇斯底里。
她静静的陪在张孝身后,握住后者的手,道:
“我愿意与我的夫君一起死。”
张孝闻言一惊,连忙转身:“你疯了,你要是死了,我们的儿女怎么办?”
女人看着一脸懵懂的儿女,叹道:“生在这个世道,是他们不幸,没了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好一对儿苦命的鸳鸯,感人肺腑,真的是感人肺腑…”张孝拍了拍手,起身抽出单刀,笑道:
“既然如此,那我就送佛送到西,送你们全家上路?”
张孝紧紧握着自己妻子的手,咬牙切齿道:“那我更要感谢赵档头的恩情了!”
“不用谢,应该的,助人为乐,一向都是东厂的行事风格。”赵安尽管心中不忍,面色上却看不出丝毫。
甚至于,杀人时手上也没有半点的犹豫。
或许只有他自己,才能知道隐藏在心底的这份柔软吧。
......
苏州的事,在地方上引起了不小的波动。
但是,在朱由校这深宫之中,也就是近几日来来去去的几份奏疏罢了。
接到奏疏,朱由校甚至连看的心思都没有。
因为眼下有一件更大的事,自己儿子病了。
皇长子朱慈燃前几日还好端端的,今天起来却是染上了风寒。
风寒这种病,用现代的说法就是感冒,在现代是个小病,人人都会得,一般吃两片药,过几天就好了。
这时候的人,和后世对疾病的认知并不一样。
眼下是明朝末年,生产力低下,百姓间缺衣少食是常有的事,饥寒交迫、营养不良,这更是全天下的人都无可避免的问题。
感冒在后世虽说是个小病,可是在眼下,这玩意儿,处理不好却是要死人的。
古代死在风寒上的皇子、皇女,也并不少。
尤其朱由校很是担忧,自己的儿子毕竟在历史上早就死了,能活到现在全是因为东厂的安保措施周密。
所以对于这朱慈燃首次得病,朱由校很是重视,奏疏甚至都没看,就跑到坤宁宫来了。
最近,朱慈燃得了风寒,可是把张嫣扰得不轻。
她整日整夜的亲自照料,就连睡觉都不安生,倍感憔悴,皮肤都变得没了什么光泽。
朱由校悄无声息的来到坤宁宫,站在后面看着她们母子两个,心中有些歉意,轻轻将手搭在了张嫣的肩上。
后者娇躯一震,仍是关切地望着闭目躺在榻上的朱慈燃。
朱由校满怀关心地问道:“慈燃怎么样了,太医怎么说?”
张嫣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太医给用了药,半日了,还是没什么起色,额头却愈发的烫了…”
朱由校闻言,脸色冷了下来:
“风寒都治不好,朕养着他什么用?传旨太医院,给朕把现在负责治皇子的那个太医撤了!”
“叫他们另派一名太医过来,要是一天之内看不见皇子好转,斩!”
第七百一十九章:庸医尔尔
太医院。
太医院始设于金朝,有明一代,官面上宣称现在的太医院,是承袭于唐宋的太医署、太医局。
但是相比于唐宋,眼下的太医院功能齐全,而且权利更大,像一个政治斗争的场所,而非是以治病救人、钻习医术为主。
洪武年间设立太医院,与匠户、军户制度等同,为世代承袭。
也就是说,你的某位先祖在死时是朝廷太医,无论你对医道有没有兴趣,都会被强制定为太医。
这样的结果,自然就造成眼下太医院中,庸医众多,太医们明争暗斗,鲜少有什么人会精心研习医术。
此刻,太医院中正忙得焦头烂额。
谁能想到,一个简单的风寒之症,竟会令整个太医院束手无策,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太医院的大使郑延进,便是这里最高的官员了。
然而郑氏一脉传承太医院大使职位到如今,早不再如当初有妙手回春的本领。
相比于行医,郑延进其实更想做一个无拘无束的自由人,作画,是他此生最大的爱好。
但是祖辈皆为朝廷太医院大使的郑家,却是一直都难以脱开这个身份了。
郑延进没什么本领,风寒怎么治,一个堂堂的太医院大使,竟然不知道,简直是天下间的一等奇闻。
还不仅如此,下面的御医们,也都是面面相觑。
今日治疗失败的御医,自然就是承袭父官,却毫无本事的典型,惹得皇帝震怒,也是不足为奇。
毕竟是太医院,除却大部分世袭下来的人以外,还有相当一部分近些年从民间补充上来的流官。
这些人多是在民间行医多年,有口皆碑,大部分都知道治疗风寒的方法。
可是在太医院多年,众人早都不再是当初那个刚进来时无拘无束的游医了,大环境的熏陶,使得他们改变了很多。
现在不少人都养成了畏首畏尾的毛病,最常用治疗风寒的老四样,都不是能用在皇子身上的。
一旦皇子出了什么问题,只怕就要人头落地。
这种过错,没有人愿意承担。
所以听见宫里传出来的旨意时,众人都是你看看我,我瞅瞅你,没有人愿意自告奋勇的出去替皇子医治。
世袭的,多是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治,平日在这里坐坐班,混混日子的。
流官充任进来的那些,也没有人愿意出去担负责任。
一时间,场面寂静得有些可怕。
看着太医院里居然是这个样子,前来传旨的皇极殿管事牌子王承恩有些无奈,说道:
“郑院使,诸位御医,你们还是快些准备吧,陛下和皇后娘娘可都在坤宁宫等着呢。”
“等得急了,下一个派来的人,或许就没有我这样好说话了。”
听见这话,众人才都是精神一振。
郑延进叹了口气,环视道:
“诸位,有没有人愿意主动出来,前往坤宁宫为皇长子医治风寒的?”
还是那个意思,没能耐的不敢接话,更不敢出来,有能耐的,也不肯当这个傻子。
出现了什么问题,身家性命都有影响。
郑延进也是属于没能耐那伙的,看着众人一声不吭,心里也是干着急,但却毫无办法。
这时候,底下一名通判说道:
“公公也不是不知道,上次去坤宁宫医治的那个,现在是什么下场,这…这叫我等如何敢去啊…”
听见有人发话,早就如坐针毡的御医们,纷纷都是出言附和,纷纷的摇头叹息。
王承恩闻言,嗬嗬一笑:
“按院判这意思,倒是陛下做的不对了?”
“行了,咱家也不在这多待了,诸位老爷们,好自为之吧!当今那位爷,对皇子的事情,眼睛里一向可是不揉沙子的。”
言罢,王承恩不顾身后御医们的感觉,转身便走。
谁承想,迎面撞上了一个醉气醺醺的人。
“谁啊,这哪来的醉汉,你们太医院什么人都收吗?”王承恩打眼一瞧,顿时捏住了鼻子。
眼前这人,并没有穿着太医院的官服,手里捏着一小瓶白酒,脸上通红。
郑延进自然知道这是谁,连忙起身赔笑:
“公公恕罪,这是蜀中的乡野俗医,才来三个月,不懂得皇宫大内的规矩。”
“下月,我们就把他打发回去。”
赔笑完,郑延进换了一副嘴脸,绷着脸道:“赖广明,还不快向王公公赔罪!”
赖广明闻言,瞧了眼前这个中人一眼,然后打了个饱嗝,扑了王承恩一脸的酒气。
“好哇,反了天了!”王承恩顿时大怒。
身为大内公公,何曾遭受过如此的轻薄对待,生气是轻的,这要是一般的公公,眼前这人怕是离死不远了。
“来人!”王承恩喊完,看着迎上来的几名御马监小阉,想了想又一挥手:
“算了,郑院使,皇宫那边急等着用人,还是以此事为主!”
言罢,看了一眼这个正在嘿嘿傻笑,像是脑瓜子少根弦的御医,摇摇头迈出大门。
甫一离开,便是听见身后一道轻声的不屑。
“一帮庸医,小小风寒,竟无人敢应。”赖广明耍了酒疯,靠在门边上,大声喊道:
“姓郑的,我要辞官,让天下名医趋之若鹜的太医院,我看也不过尔尔!”
“我倒不如…”说着,他又一仰头灌了一口:
“好酒!”
“我看我还是回到我那个川蜀小地,继续做我的庸俗游医去了,太医院太高端,待不起呀!”
郑延进这次是真的恼了。
以往怎么闹,那是在太医院,自己人面前,还没什么,这次却是当着大内公公的面。
要是不处置了这个言语放肆、毫无礼数的庸俗游医,只怕要被王承恩彻底的看不起了。
“放肆,这是太医院,岂是你撒野的地方!”
“给我把他轰出太医院!”
御医们正要上前,却是方才被此人羞辱的王承恩眼中一亮,转身问道:
“等等,轰出去不急。”
“我问你,你说他们都是庸医,你自己呢,可有真本事吗?”
闻言,赖广明盯了王承恩一会儿,像是在瞧一个笑话,然后又喝了一口酒,笑道:
“风寒而已,算什么疑难杂症。若明日一早不让皇子好转,公公尽可以拿了我的头去乘酒喝。”
王承恩上下打量他一眼,冷笑:
“你可知在皇宫说大话,是要杀头,牵连家人的吗?”
赖广明却是放下酒,不屑地看了他一眼。
那意思,自是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