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一战定西南(下)
战场,瞬息万变。
孙宏基、李世基、赵光荣等三位通州卫将军不辱使命,牺牲了一批敢死队,在半日之内,顺利夺下冷水关。
这里的迅速易主,几乎对整个南川战局起到了决定性效果。
几里之外,陈策骑在马上,看见奢军停止前进,即蹙紧了眉头,这情况不对。
先前得到的线报,是奢崇明集结大军,从正面向自己冲来。
可现在他粗粗估算,眼前的奢军,三处阵地上合起来都不足两万人马,骑兵更少。
刘元斌也是神色凝重,叛军绝不可能只有这点力量。
虽然这是他第一次作为骑兵指挥官参与大规模作战,但向来敏锐的他,已经察觉到战场上正弥漫着一股不安的氛围。
“将军,对面指挥的是个酋长,奢崇明没有露面,我怕我们会中计。”
陈策没有回头,沉吟道:“陛下到哪了?”
“两刻钟前的消息,陛下已经带着亲军在岗丘上驻营,黄得功护卫在旁。”
“嗯,有他在,我放心。”陈策了解这个榆林汉子,心中稍稍放下担忧,却又问:
“左翼的戚金,没传来什么消息吗?”
刘元斌摇头。
“上次传来消息,还是一刻钟前。”
“不对…”
陈策也害怕官军会中计,这些叛军,因熟知蜀中地势,常以逸待劳,突然设伏,让官军防不胜防。
正想着,后方一匹快马奔来,却是皇帝的御营大汉将军来了,因特殊情况,来人只是在马上行了抱拳礼,便用浑厚的嗓音道:
“陛下说,要在岗上搭建望台,一来可以鼓舞士气,二来便于调度全局。”
大汉将军话音刚落,转身就走,刚奔出几步,却又调转马头,折返回来,道:
“陛下也说,各地一起战事,不必请示御营,上至总兵左都督,下至参将、千总,皆可便宜行事!”
听到这话,陈策心中更有底气,大声道:“请转告陛下,右翼不会出问题。”
这时,对面有了动静。
前方鼓声四起,却是那名土酋带着两万余奢军,在呐喊声中忽然前进,他们有规律地将刀枪拍在盾牌上,气势不弱。
“吼!吼!吼!”
叛军在鼓声和喊声中逐渐接近,很多官兵都紧张起来,这时陈策后阵飞出一骑标兵。
很快,得了命令的刘元斌便率领数千骑兵稍迎上前,采取等待态势,挡在了正搭建阵地的炮营前面。
见官兵只是从阵中分出几千骑兵上前一阵,便停止前进,那名领兵的土酋也是心中疑惑。
这处石滩稍显宽阔,足以令数万大军在此列阵,涓涓细流自石滩上流过,不利于人马奔跑。
奢军的骑兵大多都是各处土司搜集来的骡子、驴子,但官兵骑兵却是精良的战马。
石滩列阵,正能抵消了他们的骑兵优势。
想到这里,土酋望着周围自己熟悉的地势,心中突然有了自信,复又冷笑几声,这些官兵等会儿就知道石滩的厉害了。
随着两军愈发接近,陈策这边也接到了刘元斌的回馈,就是说石滩地势,不利于骑兵冲击。
陈策闻言,沉思起来。
这里两侧环山,中间则是石滩与溪流,既无一颗树木,也没一处土丘,的确发挥不出自己的骑兵优势。
可他转念一想,却微微一笑。
随即,陈策马上派出标兵,给刘元斌下令,让他立刻向石滩西侧的叛军进攻,要他们不能在那边立脚。
他决定要以刘元斌的骑兵为饵,将一些叛军引诱至石滩西侧,分割包围。
至于叛军打的如意算盘,陈策也明白。
想到这里,他更是冷笑几声。
奢崇明虽然谙熟地势,可这次却聪明反被聪明误。
就石滩上的地形而言,虽然自己的骑兵冲击不便,对面的叛军,却也极易被铳炮杀伤。
显然,奢崇明失误了。
他虽然对官军在各处的进军情况作出了充足的分析,却错漏了一个关键环节——火器。
在这样的地形下,作战经验丰富的陈策知道自己的骑兵没有作用,但是火器可以发挥出最大威力。
既然骑兵无用,为什么不做出牺牲,以此为饵,将叛军分割消灭呢?
标兵刚刚离开,叛军便开始向中路逼近,两军逐渐对接。
待他们进入自生鸟铳的射击范围,官军阵地上猛然间响起了震天的爆响。
却是那两千余名勇卫营鸟铳手,已经开始一轮轮齐射。
石滩上的地形,使得叛军无论躲开还是抵挡这些飞射而来的铅弹,都不会那么容易。
出现伤亡后,叛军自然不甘心坐以待毙,很快也分出一部分箭手与火铳手对射。
官兵阵地中出现了伤亡,但相比之下,叛军死伤的人数足有官军的数倍之多。
这些自生鸟铳,经过毕懋康等人的改良,不仅拥有了遂发装置,不会受到天气影响,就连威力都增加许多。
叛军向官兵阵地不断释放箭雨,但他们的箭雨,比起辽地的女真人来说,简直就是毛毛雨。
官兵都拥有精良的护甲,叛军弓箭造成的伤亡非常有限。
土酋发现自己对射不过,在对官兵火器的威力有了刻骨铭心的印象以后,也迅速命令部下向前进军。
与此同时,他也分出一部分人马,转向往西侧的刘元斌部骑兵冲杀过去。
尽管如此,中路的叛军,人数还是多出陈策的中军一大截。
陈策骑在马上,他甚至能从那土酋不屑一顾的脸上看见,他是想用人数优势,直接在中路决战。
想来,土酋的心里也明白,大家厮杀在一起的时候,就不惧怕官军犀利的铳炮了。
当望见叛军分出一部分去包围刘元斌的时候,陈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们上当了。
半刻钟过去,扔下一千多具残缺尸体后,最为惨烈的短兵相接开始了。
双方人马厮杀在一起,土酋也是亲自领队,一阵砍杀过后,才发觉这些官兵战斗力非常强。
他们的阵脚纹丝不乱,很明显都是训练有素的精锐!
叛军人数虽然占优,但他们的刀、枪第一次戳、砍在官军身上时,往往都会被顺开。
官兵则刚好相反,锋利的佩刀、长枪,轻易就能穿透叛军的防御,刺进肉里。
接战不足一刻钟,喊杀声穿透了山间,直入云霄。
一条涓涓细流,竟变成了一条流淌着鲜血、碎肉的血河,让人触目惊心。
第一百二十一章:我们不能退!
土酋终于回过神,这支亲征军的战斗力,是与地方明军截然不同的。
以这样的伤亡继续拼杀下去,之前他想的,冲到丘岗上捉了小皇帝绝不可能。
现下看来,就连全身而退都不容易。
石滩这种地形,官军骑兵几乎丧失了奔袭能力,可他们的火器却出乎意料的强劲。
继续打下去,只会徒然折损人马。
他恍然想到,听说这支亲征军中,有着不少治兵严谨、谙熟战阵的大将,正与自己对阵这位,会不会是其中之一?
很快,土酋下达了最新命令。
停止继续猛攻,且战且退,只求稳住阵脚,与西侧的部队会合,拖住这支官军。
激战几刻钟,叛军忽然开始后退,阵中率亲兵厮杀的陈策,只见那土酋土酋收敛了人马,向西侧徐徐退去。
他很快意识到,叛军这是要转头吃了刘元斌,然后与自己两阵相持?
随即,陈策冷笑几声,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进军!进军!!”
他举起雁翅刀,向后阵狂吼。
后阵标兵见了,马上高高挥了几下令旗,传达命令,旋即,石滩上鼓声大作,中军的官兵们整理阵型,开始猛冲狂呼。
“杀!杀!杀!”
刘元斌的西侧,由于被叛军背刺,而且石滩地形战马冲击不开,成了官军损伤最为惨重的地方。
他望见后阵飘扬的令旗,擦了擦脸上鲜血,喝道:“撤!我们与将军会合!”
骑兵们狂吼大呼,一跃冲开身后叛军的军阵,拦在正后撤的土酋部队前面,与陈策将他围住。
土酋一愣,心道大事不好。
为了逃命,土酋也是奋勇无比,身先士卒,挥刀狂砍,叛军与刘元斌的骑兵打成一团,昏天黑地。
刘元斌的骑兵为饵时,已经受了很大伤亡,叛军在土酋的激励下,也是人人奋起。
抵挡一阵,刘元斌临时其意,命令部下的骑兵放出一个口子,挫避锋芒。
见官兵放出了逃生通路,叛军瞬即大乱,但这时,西侧那部分叛军赶来,转眼又将刘元斌围在中间。
双方展开混战,刘元斌不断挥舞佩刀,将一个又一个叛军斩落马下。
见刘元斌陷入苦战,陈策当即分出三千人马向西侧运动,接应那部分退回来的骑兵。
......
朱由校立马观战的地方,位于岗丘东面。
此处临立峭壁,壁下一侧是一泓深蓝色的潭水,一侧则是崎岖蜿蜒的山路,视野极为开阔。
朱由校按着帝王剑,眼眸不断在几个方向观看,忠心耿耿的黄得功,就领御营护卫在坡下。
这个地方,几乎将整个战场尽收眼底。
朱由校看得清楚,石滩上战况焦灼,陈策一时间抽不开身。
西翼的戚金部,也在山间遭遇叛军的埋伏,但因早有准备,且战且退,反将其引入包围圈,双方激战正酣。
至于奢崇明的动向,朱由校派出无数哨骑,找了当地山民带路,在一条路一条路的找。
不用想,奢崇明会偃旗息鼓行军,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与冷水关的留守叛军连成一片。
可惜他不知道,冷水关早在半个时辰前,就已经易主了。
正想到这里,脚下山谷的一侧小路中,突然间鼓声大振,喊杀连天,黄得功都被惊动。
他急忙率领御营兵马列成战阵,做守御姿态。
朱由校仍立马高岗,眼眸微动,听着喊杀声就从自己脚下传来,想了一阵,恍然明白。
奢崇明剑走偏锋,没有与冷水关会合,他放弃了那里的八千守军,却是从山间小路,偷偷摸摸,直奔着自己来了。
前方大阵混战,奢崇明率领亲信,来了一出斩首行动!
其实现在的朱由校,有些心慌,因为之前的确没有预料到奢崇明会突然来这一出。
御营只有五千多人,奢崇明带着的定会是叛军中的精锐,交起手来,还真不一定!
可是这愈发激烈起来的喊杀声,是怎么回事?
“去探!”
一名哨骑奔下岗去,不久后便匆匆回来,下马道:
“禀陛下,反贼奢崇明亲率万余叛军自小路而来,遇见了冷水关支援来的赵将军三千人马,正在激战!”
“赵光荣…”
朱由校默念了一句这个名字,心下一紧,沉吟不止。
拿下冷水关后,赵光荣走小路支援陈策,却意外遭遇奢崇明,正陷入苦战,只有三千人,自己,要不要带这五千御营,出去援救?
一旦失败,自己可就挂了…
朱由校还没下定决心,坐下战马突然一声长嘶,刨动前蹄,如众马之王,愈加挣紧缰绳,发出阵阵咆哮。
自己还未说话,战马竟已有了心意!
朱由校心中激振,下意识拔出帝王剑,亮闪闪的寒光直照射入谷,怒目环视左右,喝道:
“御营的将士们,随朕下岗杀敌!”
听见皇帝要亲自下阵,担忧之余,御营的兵士更是人人兴奋的发抖。
他们举起刀枪,疯狂的大喊。
“皇上万岁!”
“大明万胜!大明万胜!大明万胜!!”
......
黄昏时分,双方鼓声震动天地,陈策、戚金、童仲揆等人在前几日定下的大战策下,亦各有应敌之策。
他们将叛军分割为数个,加上奢崇明与赵光荣的意外相遇,这天山谷内外,到处都响着激烈的喊杀声。
奢崇明与赵光荣都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敌人,打得不知所措。
起初的混乱后,奢崇明很快发现,这支官军并不是来阻拦自己的,人数也不多。
喊杀声已经起了,小皇帝那边定然也已经知道,那就不用再遮遮掩掩。
他分析了战场情况,调动部队,很快将势单力孤的赵光荣部包围在中间。
赵光荣只有三千人,对方却又万人,也都是不输于自己的精锐亲兵。
这场战斗,赵光荣没有任何准备,打的稀里糊涂,但却异常坚定。
只因他心中知道,这支叛军定是要偷袭高岗之上的皇帝去的,自己若是退了,就相当于葬送了整个大明!
“我不能退,我们不能退!”
不知战斗了多久,赵光荣连握着刀的手都在发抖,身边只剩下了十几名家丁。
“死了,都死了…”在夜色下,赵光荣望着身边的将士一个接一个倒下,心中在滴血。
但他,无能为力。
赵光荣死死盯着周围如海一般的叛军,正有一名土酋向疾冲而来,他却无力挥动刀枪,认命的闭上眼。
随着呛啷一声,长枪刺入他的胸膛,带出一飙鲜血。
赵光荣被狠狠刺中,落下马去。
也正是在这时,最后的十几名亲兵,一个接一个的力竭而死,倒在血泊之中。
生命中的最后一刻,赵光荣咳了几声,却是吐出一口鲜血,见他咧着血口,畅快地笑了:
“陛下此时应该走了吧,应该安全了吧…”
“爹,我没有给您丢脸,我没有给赵家丢脸,我是为护卫陛下而死!”
赵光荣去了最后一丝气息,下一刻,四周突然间喊杀大振,炮火连天。
一颗炮弹在叛军之中,轰然落地,直接砸出了一个血坑。
奢崇明还没来得及高兴,听见动静,赶紧引领远眺,只见四周火光冲天,却是御营明军冲下了高岗。
朱由校亲自领军,黄得功紧随其后,他们所向披靡,正将叛军杀得溃败不堪。
第一百二十二章:南川大捷
黑夜中,叛军刚刚全歼了赵光荣部三千官兵,乱哄哄一片,还没来得及整队,转眼就被不知数目的官兵袭击。
炮火冲天,对叛军的心里威慑巨大,没有人会在听到头顶呼啸飞过的弹丸时无动于衷!
朱由校率领御营骑兵,居高临下,左冲右突,帝王剑猛劈过去,直接将眼前的盾牌与一名叛军劈为两截。
感受到鲜血溅到自己脸上、盔甲上,朱由校却在这时候愣住,下意识的感到慌乱,自己…刚才亲手杀人了…
亲手杀人,又与下谕杀人截然不同,看着敌人脑袋如西瓜般被自己劈得七零八落,红的白的溅落一地。
短暂的愣神过后,朱由校竟觉得有些快意。
黑夜中,没有人注意到朱由校这片刻的犹豫,人人都因这位皇帝的身先士卒而感到振奋,爆发出了极强的战斗力。
奢崇明的偷袭大军一片混乱。
黑暗中,四处的火光和撼响,还有来回奔袭的马蹄声,都在触动着他们的神经。
路面上有土酋在指挥,想要阻止乱局,整队与御营兵再战。
黄得功见了,即领骑兵冲杀过去,一刀手刃了那名土酋,随即,叛军仓促组织的反击再次崩溃。
剩余的叛军大惊失色,瞬间崩散,再无斗志。
他们乱成一团,拥挤着往后退去,可之前让他们隐秘进军的崎岖的山路,现在却成了逃命路上的拦路虎。
巨石、溪流阻挡住叛军退路,片刻的功夫,官兵骑兵就从后追来,将他们杀的放声哭嚎。
叛军们互相推搡着,你争我抢,疯狂挤入狭窄的通道,相当一部分人不是被官兵杀死,却是被源源不断的溃兵活活踩踏而死。
偷袭而来的叛军,因缘巧合之下,提前暴露了位置,与赵光荣稀里糊涂的打了个照面,便被亲自下岗的朱由校领御营兵击溃,纷纷败退。
一时间,漫山遍野的溃兵。
骑兵们在山间小路中追击冲锋,将一个又一个叛军砍落马下,血花四溅。
兵败如山倒,只有一部分人马还能受奢崇明节制,且战且退。
伴着朝阳的日光,朱由校骑着马,走在昨夜发生一场大战的山路上。
的确,这里是极其隐蔽的进军小路,如果不是通州三卫的人马拿下冷水关,调兵支援陈策,后果不堪设想。
来到一具尸体面前,朱由校捡起地上那把雁翅刀,若有所思,胸中有着深深的敬佩。
眼前赵光荣的尸体,浴血满身,胸前稳稳插着一根长枪,脸上却带着满足。
朱由校眼眸微动,轻轻吐出几个字。
“传谕,通州卫游击将军赵光荣,护驾身死,赠太子少傅,拟谥‘忠肃’。”
“荫封一子为锦衣卫千户,成年后袭世职,仍为通州卫游击将军。”
说完,朱由校紧了紧手上的雁翅刀,这上面还有许多凝固的血液,血腥的味道仍有些刺鼻。
随即,扭头道:“将他的尸体火化,送回家中,这把战刀,就留在此地吧。”
听见皇帝对战死武官的封赠,黄得功心中起了一团火,见他重重点头,便走下去安排。
这时,朱由校才忽然想到,自己方才并没有那种头次闻时,腹中翻江倒海的感觉了。
许是亲自上阵的原因,朱由校已经不再排斥这个血腥刺鼻的味道。
无论怎样,这南川一战,还是在众多将士的奋战之下赢了。
这个时候,石滩上陈策的战斗也已经结束,最终决定战局的,是山路中连夜逃出的溃兵。
他们将奢崇明兵败,已逃往播州的消息告诉石滩上那些叛军,使得很多人战意全无。
石滩之上,涓涓细流已经彻底被染成了乌紫色,官兵正在照顾伤员,也有被叛军扔下的伤者,躺卧在乱石滩上,痛苦呻吟。
没有人去管他们,在很多官兵眼中,这些人死了,尚能用他们的脑袋做军功。
不是所有人都能大义凛然,去救方才还与自己捉对厮杀的叛军,将领是,小兵亦然。
“他们怎么不自杀?”
一个官兵从一个叛军伤员身边径直走过,就和没看见一样,闻言也是冷笑道:
“还惦记着让咱们救他呗!”
“呵,真是蠢!”
“谁爱去谁去,这帮人唯恐天下不乱,多少人战死,救他?我恨不能直接补上几刀!”
“哈哈,消消火气,看着他就这么疼死,不是一件更畅快的事儿吗。”
“说的也是!”
刚刚打了胜仗,众官兵悲愤之余,也都开怀大笑,因为看着那些先前嚣张不已的叛军躺在地上哀嚎至死,向自己苦苦求饶,的确很舒服。
奢崇明的所谓十几万大军,实际上只有四五万人,南川一战后,便做了鸟兽散去。
奢崇明的女婿樊龙,在大红江一线击溃了安邦彦、安效良联军,但是没能按照计划直插官军后方。
事后朱由校才得到消息,却是这樊龙在南下的时候,于武隆一带遭遇伏击。
当地参将李仕奇,料定叛军必过武隆,在凭城据守时也多次率部出击。
樊龙急行军支援南川战场时路过武隆山路,李仕奇虽不是本地人,但驻守武隆多年,对武隆山谷甚为熟悉。
得知叛军经过武隆是为了偷袭亲征军,李仕奇率部尽出,在山谷中将叛军团团围困。
樊龙虽然力战,但明军火器犀利,又是提前设伏,最后被铳、炮轰死于乱军之中,余部溃散。
南川战场上其余那些人马,一路被西翼的戚金反客为主,引诱入谷,遭到全歼。
石滩那路则是在与陈策的对弈中,逐步落入下风,被分割包围,逐步消灭。
至于奢崇明率领偷袭的万余精锐,被朱由校领御营出阵击溃,仓皇之中,收拢了两千余人,向播州宣慰司境内退去。
余下四散溃败的叛军,大部分都是在退却的途中被官军骑兵追赶歼灭。
童仲揆、刘元斌、孙宏基、李世基等将率领骑兵,星夜追杀了二十余里,接到陈策的命令,方才不再追赶,去与大军会合。
经过一日一夜的对阵,亲征军获得最终胜利,继而收复整个南川,奠定了平定四川的局势。
整军休息几日后,朱由校率军拔营,挥师向北。
行军几日后,亲征军来到距重庆城不足一日路程的地方。
也就是在这时,城中一场针对巡抚徐可求的大规模兵变,在诸多将官的纵容、默许下爆发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重庆兵变
这天一大早,王守忠找到正在总镇府中的重庆总兵黄守魁,见他正在喝闷酒,便一巴掌拍在桌上,焦急道:
“你还不出面吗?”
“都什么时候了,还喝酒!”
王守忠,江津总兵,驻江津城五年,万历四十七年奉诏援辽,于天启元年二月率部前往中继站重庆。
但是还没来得及去辽东,奢崇明叛乱,将他困在了重庆。
“你想要怎么样?”黄守魁早知道这些日以来,这帮人都在私底下商量些什么,只是一直充耳不闻罢了。
事到如今,他也是干脆得很。
“我就等你这句话——”王守忠一拍大腿,道:“前几天,巡仓把总马洪,立斩奸细,得保仓栗不失,这事儿你知道吧!”
“少说这些没用的,你就说要我怎么做?”
黄守魁冷笑一声,道:“近几天,这个破事在军中闹沸沸扬扬的,我想不知道也难。”
“你去为马洪请功,那徐可求是怎么干的?”
一提起这事,王守忠就气愤难平,他指着自己,提高了音调,道:“马洪是我的人,他徐可求不给请功也就算了,还说他有罪。”
“他有个屁的罪,保仓保栗,这是罪?”
“那我现在去一把火把仓栗烧了,这是不是有功?他吗的,亏他能想得出来!”
他在那絮絮叨叨的说半天,黄守魁也没吭声,神情也一直平静的很。
王守忠顿时感觉有些尴尬,眼神一动,坐下平复了一会心情,方才继续道:
“马洪现在已经被徐可求抓到牢里去了,说是要报上京师,给他定罪。”
“老黄、我就问你一句,这事你是站我们,还是站那些磨嘴皮子的文官?”
说着,王守忠也在紧紧盯着黄守魁。
后者哈哈一乐,反问:“马洪做错事了?”
“没有,他有功啊!”
“那你问我这话做什么,马洪是你的部下,可也是官军弟兄,他没做错事,我黄守魁这次,帮理也帮亲。”
“我就知道,没看错你!”
王守忠一拍大腿,兴奋地站了起来,道:“那咱们商量商量,等会如何动手,你的部下也都喊上。”
黄守魁没有吭声,静待下文。
只见王守忠从袖子里取出一份全城地图,各街市都标注的极为详细,他将地图铺展在桌上,道:
“我们是这样想的,等会我去找徐可求,请他点到校场阅兵将…然后…”
少倾,听完这些的黄守魁蹙紧眉头,问道:“你要我干什么,抓那些文官吗?”
王守忠却是狡黠地一笑,道:
“咱们这回不是造反,而是讨饷、讨公道!我要你的人控制住那些文官,别让他们惹事…”
“这重庆城总兵就你我二人,但却有不少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我可不想变成造反!”
黄守魁也知道,讨饷、造反,虽然都是两个字,意义却有很大不同,要是真被归类为造反,那就不是自己这条命的事儿了,怕是还要祸及家人。
“好,就这么干!”
......
接到江津总兵王守忠的消息后,徐可求喜不自胜,放下手中政务,连忙前往校场点阅军士。
只不过徐可求在校场上左看又看,都觉得这些兵士素质实在参差不齐。
眼前的江津兵,上有七老八十,年岁比自己还大的糟老头子,下也有十几岁,还在穿开裆裤的小屁孩。
很快,他做了一个举动——裁撤老弱兵员。
徐可求当场宣布,要将江津总兵王守忠的部下中,那些混吃等死,毫无实战作用的老头、小孩全都裁撤干净,只留下青壮,加以训练。
裁撤军队中无用的老弱,这道命令其实是好的,但是这个时候传达下去,只会招致全体将士的强烈抵制。
本来重庆周围地区的明军,就已经饷复不继,积欠了许多粮饷。
徐可求要裁撤老弱,自然而然就引发了一个问题,即被裁撤那些人多年当兵积欠的粮饷,从何而发?
一时间,群情激愤。
王守忠站在一旁,显得有些吃惊,他望了望徐可求,仿佛是在想,这货脑袋里到底装的什么。
本还想着由自己牵头,讨要饷银,再让下面兵士们附和,吓唬他一番。
这下可好,裁撤老弱这道命令一出口,不用王守忠去刻意鼓噪了,兵士们如同一锅沸腾的开水,直接炸锅了。
“抚台要赶我们走?”
“我们为朝廷当了多年的兵,如今要裁撤,起码也要将积欠粮饷如实下发!”
“家中无地,也没有什么手艺,若不发饷,走了也是死!”
众兵士纷纷逼近,王守忠大惊失色,眼见状况不对,命令本打算吓唬徐可求的亲兵们去安抚局势。
“你们要做什么,造反不成!”
徐可求一脸震惊,后退几步,复又道:“既然如此,让本抚点阅花名册,看看是否如实!”
“看就看,有何可惧!”
众兵士仍旧不服,但心下稍安,停住了脚步。
“刘胜!”徐可求念出这个名字。
下一刻,一个约莫只有十三、四岁的小孩站在了他的面前,头上歪歪斜斜地戴着头盔,甚是滑稽。
徐可求蹙紧了眉头,冷哼一声,道:
“不过是个乡野小儿,居然还想诓骗朝廷粮饷?”
话音一落,又是喧闹不止。
一名千总越过众人,上前暴喝道:“怎么,你嫌他年纪太小吗?”
徐可求躲在王守忠亲兵后,倒是一副浑然不惧的样子,反唇相讥道:
“竟敢这样与本抚说话,莫非你要造反不成!”
却不料,这千总毫不犹豫,脱口而出,“这样的朝廷,反了又如何!”
言罢,千总不由分说,抽出佩刀,舞刀上前,转瞬突破了亲兵的封锁,当先一刀刺入徐可求胸膛。
徐可求愣愣望着这把刀,直至它从自己身体中抽出时,还是一副不敢相信的神色。
转瞬间,校场安静了下来。
江津总兵王守忠和他的亲兵们,全都愣愣看着倒在地上不断抽搐的徐可求,心道大事不妙。
四川巡抚徐可求死了,这事儿可就彻底闹大了,一场闹饷,居然真变成造反了!
王守忠对大明堪称忠心,并未想过造反,这次原只是想给部下讨个公道,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他怒火中烧,一把揪起刺死徐可求这千总的衣领,喝问道:
“汝因何陷我于不义!”
众人唯唯诺诺,再不敢吭声。
千总也没了方才的豪气,被自家总兵瞪得心虚,坐在地上,一个字都说不上来了。
就在此时,黄守魁带亲兵跑来,焦急道:“陛下击溃了奢崇明大军,御驾已到城外了!”
话音尚未落地,黄守魁也是呆站在原地,一副天塌了的样子,良久,方才喃喃问道:
“死了的这个,是四川巡抚徐可求!?”
王守忠望了他一眼,将手中的佩刀仍在地上,凄惨地笑道:“想我一辈子兢兢业业,为朝廷守疆戍边,却没成想…”
“你知不知道,你这回,把我给坑惨了!”黄守魁顿足,颤着手,紧紧抓在王守忠甲胄上,“我真想狠狠揍你一顿出气!”
此时此刻,他心中一万个后悔,就不该参与这事!
第一百二十四章:夺职、下狱
重庆兵变,止于徐可求之死。
就算之前如何憎恨,也不会有多少兵将真想将他杀死,就连王守忠、黄守魁二人,最初也只是想借闹饷,为马洪主持公道而已。
无论徐可求之前做了什么,在朝廷命令之前,他仍是一省巡抚,官袍加身,杀了他,便等同于造反!
望着地上逐渐没了声息的巡抚,校场中所有的将校,全都目瞪口呆,先前激起的热血,一下子被入骨的凉意冲淡。
入夜之后,重庆城安静得可怕。
乌云蔽日,偌大的街市上,看不见一个人影,只有在微风中摇曳的灯火,陪伴着空荡荡的长街。
巡抚的死,很快惊动了整个重庆的文官、武将。
如此大员在兵变中身死,皇帝追究下来,四川全省的文武都要动荡,按察使孙好谷是在下午才接到朱由校即将抵达重庆的消息。
南川之战,皇帝御驾亲征,击溃奢崇明十几万叛军,大获全胜。据说那一战,叛军的尸骨,堆平了南川的山谷。
孙好谷与按察似副使兼川东兵备副使李继周商议后决定,在皇帝到来之前,于重庆实行宵禁。
百姓们风声鹤唳,比叛军攻入城中更令人害怕的就是兵乱了。
这一夜,只有那些不知世事的孩童们,才能睡得安稳。
在焦灼地等待中,许多百姓忽然听见,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阵的马蹄声,还有整齐行进的脚步声。
一个孩童被惊醒,于屋内发出了惊慌地哭嚎,妇人也是手足无措,在男人的督促下,赶紧抱住了放声大哭的孩童。
这时,男人顺着窗户向外看去。
不知何时起,大街的两侧已尽是一些肃立的官军士兵,还有手持火把,于大街小巷巡逻的兵丁,这些更让他们紧张。
“发生什么事了?”
这是此时此刻,许多百姓内心的想法。
不少人都立刻将家人叫醒,收拾好了行装,紧张地聚在一起,随时准备应对突然变故。
在这样的乱世里,他们这样的普通百姓,性命是最不值一提的。
“来了…”
这次兵变的始作俑者,江津总兵王守忠,此刻正坐在昏暗的院子中,静静等待着这一刻的来临。
院子寂静一片,也没有点灯,但他的心思异常明亮。
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王守忠想了无数种可能,望见几条街外的火光,他更是自嘲地笑了一声,浑身颤抖起来。
“总镇、是皇上来了,奢崇明大败了!”
院门被亲兵急匆匆地敲响,因为没有听见王守忠的回答,亲兵便又道:
“城中的文武官员都去迎接了,总镇,还是去看看吧,万一这事有转机呢…”
门外的亲兵喊着,院中仍旧没有任何回答,也是变得垂头丧气,正要离开,却听院门突然在身后被打开。
“我想好了,皇上若要怪罪,是我一个人的罪过。”
黑暗中,看不清王守忠此刻的神色,亲兵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异常坚定。
......
“徐可求呢?”
立马于街角,朱由校扫视四周,手上按着帝王剑,道:“朕听说,那个徐可求不给将士请功,可有此事…”
话音落地,心中已做了最坏打算的武将们都是吃惊不已。
原以为皇帝是来兴师问罪的,却没想到,是给他们来做主的。
人群中的王守忠、黄守魁二人,更是羞愧得无地自容,先是前者站了出来,颤声道:
“回陛下,抚台死了——”
“死了?”朱由校眼眸一紧,按在剑上的手也是一顿,片刻,神色平静地道:
“他怎么死的。”
王守忠与黄守魁交换了眼色,仍由前者继续说话。
“回陛下,是臣没有管好下属,在校场闹事,也是臣保护不周,发生了如此严重之事…”
黄守魁闻言,怒目圆睁,想也没想,也道:
“陛下,不怪他的事,是臣暗中操纵,使邓千总杀了抚台,陛下治臣的罪吧!”
朱由校冷哼一声,没有说话,却是脚下一夹,驾马顺着街道一直向前。
半晌后,一行人来到仓栗门前。
朱由校下马,将坐骑交给黄得功,推开大门,一只脚踏进院中,环视一阵,方才问道:
“这仓栗中的存粮,还够全城守军食用多久?”
“回陛下,若叛军继续围城,仓栗存粮,尚够守军食用一年有余…”四川按察使孙好谷恭敬说道。
“要是仓栗被烧了呢?”朱由校来到仓栗中,看了一圈,出来时才道:
“又能食用多久?”
孙好谷心中有了疑影,又道:“不足三日…”
“那依朕看,这个马洪,是大大的功臣啊!”朱由校拍拍手,“叫他来见朕!”
不多时,一名穿着甲胄的官兵走来,战战兢兢道:“把总马洪,参见陛下。”
“我…”不等朱由校说话,马洪便直接跪在地上,垂头道:“陛下,我有罪——”
见此,众人面面相觑。
朱由校却嘴边含笑,弯身将他扶了起来,道:“你没罪,朕说、你有功!”
听见这话,马洪一愣,不明所以。
朱由校走出仓栗,翻身上马,斜睨身后诸多文官,冷冷道:
“你说,方才认罪那番话,是谁叫你说的?”
“这…”
马洪犹豫不决,同时也在心中暗暗吃惊,这个事情,自己谁也没告诉,皇帝是怎么知道的。
“朕让你说,你就说。”朱由校冷笑几声,道:“让有功之人认罪,怕是花费了你们不少功夫吧?”
“你们好大的胆子!”
马洪有些害怕,还是不肯说话。
朱由校倒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拿出一份密奏,劈头盖脸打到孙好谷脸上,冷笑道:
“孙爱卿,朕的好臣子!你也该说点什么了吧?”
扔过来的,正是锦衣卫先大军一步入川探听到的密奏,自出征之日起,便每三日一次送至御前,从不间断。
朱由校人还在洛阳时,实际上,对川中大事小情,就已经了如指掌。
徐可求、马洪的事,还有这孙好谷等人沆瀣一气、顽固保守,为保自己颜面不失,全然不顾平叛大局的情况,也早就知道。
若非有这马洪保住了仓栗平安,让叛军提前攻陷重庆,这战局到现在会是什么样,这还真说不好。
“陛下,臣、臣这也是为了国朝着想啊!”孙好谷伏在地上,瑟瑟发抖道:
“马洪斩了守门兵丁,擅入仓栗,此番是恰好赶上奸细纵火。若下次没有奸细如火,旁人以此为依仗闯入仓栗,臣罚还是不罚?”
“况且,徐可求乃封疆大吏,身死校场,陛下不能不闻不问,寒了天下文臣之心!”
朱由校目光扫过他,心中自然知道,他这是在钻大明律法的漏洞,单凭这件事,倒还真处置不得。
这时,一名大汉将军抱来一个孩童,道:“邓千总知道犯了大罪,留下这个孩子,在家中自尽了…”
闻言,王守忠眼眸一紧。
这个姓邓的千总,婆娘在前两年时就难产死了,他既要当兵,也需照顾婴儿,粮饷又常常拖欠,这样的日子已经很难了。
自己本想着将罪责揽到身上,他怎么这样想不开?
正想到这里,却见朱由校再次下马,来到孙好谷面前,吩咐道:“抬头。”
孙好谷茫然懵懂,听话依命做了。
眨眼功夫,朱由校抬脚猛踹过来,且听孙好谷惨呼一声,翻滚在地。
朱由校冷笑一声,道:“朕这次来,就是要定你们的罪!”
“传谕,夺职、下狱,锦衣卫押回京师,告诉魏忠贤,让他好好查!”
第一百二十五章:建设比赛(恭喜云哥的Fans成为本书第一位盟主!)
天启一朝,这是乱世的开端。
在这样的世界里,什么都不如自己手里的这把剑,枪杆子里出政权,至于文官的嘴皮子,不添乱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马洪有罪吗,他的确是有罪在先,可正是因为这份罪,重庆城十几万军民得以保全。
朱由校正是知道这点,所以才在众目睽睽之下,力保这名唤做马洪的把总。
这次保的不是他,是重庆城内的全体官军将士。
可话音刚落地,文官们又不服了,他们在犯颜直谏上,向来都是无所畏惧,管你是不是天子,该骂就骂。
孙好谷挣扎着起身,高声道:
“无凭无据,皇上却如此待臣,臣不服!臣寒心!!”
语落,众文臣同声附和。
“你寒心!”朱由校猛然愣住,旋即,怒极反笑,道:“你让与叛军作战的西南将士,如何去想?”
朱由校抿起嘴唇,眸子里闪烁着冷冽地杀气,终究还是忍住,背身负手,淡淡道:
“你不服,你们都不服…”
“那好,朕给你们机会,如果这次押缚回京,东厂没有查出什么所以然来,你官复原职,朕下罪己诏!”
“如何啊…?”
皇帝把话已经说到这种地步,孙好谷抬起头来,心中有着复杂的情绪,却只能看着他的背影。
“皇上——”
刚出口两个字,却听朱由校轻飘飘地说了一声:“你、退下吧。”
孙好谷仿佛瞬间苍老了二十岁,重重叹了一声,颤颤巍巍行了常礼,随锦衣卫离开。
须臾,朱由校翻身上马,凝眸道:
“江津总兵王守忠、重庆总兵黄守魁。”
“臣在!”
片刻,两人一齐出列。
“你们二人,纵容下属,乱城闹事,本该责罚,姑念往日功勋,既往不咎。”
“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饶,着尔等继续为朝廷镇守西南,戴罪立功!”
“至于多年积欠军饷,即日起,一并下发!”
大家本来做了最坏的打算,没想到是这个结果,都是喜极而泣,王守忠、黄守魁二人对视一眼,心悦诚服。
“臣谢陛下隆恩,万岁、万万岁!”
朱由校扫了他们一眼,冷哼一声,骑在马上,背影逐渐消失在街道深处。
就在重庆一带,用从洛阳福王府带来的银两,热火朝天发饷时,成都围攻战,业已进入到了最后阶段。
......
自七月起,张彤一路叛军,在西川势如破竹,连陷三州十一县,于八月初攻破合州,进抵成都。
至今,已将成都团团围困了一个多月。
成都虽是西南重地,因官员不力,仓栗中并无多少存粮,围城一月,已经告罄。
为恐吓城内守军,尽快拿下成都,张彤几乎使尽了浑身解数。
这天入夜,他命土司兵在城外各山头,每人手持两支火把,且将每支火把的两段全都点燃,以营造出四十万大军的气势。
“你看,好多的人…”
城上守军站在城头远眺,果然是人心摇动、
只见周围数里之内,叛军营地人喊马嘶,不断有兵马进出,连山上也是火光点点,连绵不绝,炽然可怖。
但是此后,城外叛军几乎夜夜如此,守军见到,也就都见怪不怪,只觉平淡无奇了。
又过几日,叛军营地忽然鼓声大起,伴着隆隆的脚步声,无数土司兵摇动大旗,再次进攻。
只不过这次,久攻南门不下的张彤改攻了西门。
新任的四川总兵候良柱一只手按在城砖上,不断下达命令,可是很快,他就注意到一个问题,指着前方道:
“那里怎么有块巨石?”
指着的地方,就在西门三十几步外。
那里有一处石坡,坡前有巨石阻挡,石上被草木覆盖,结实隐蔽,简直就是一处天然的进攻阵地。
果然,候良柱话音刚落,便有叛军发现此处,迅速率兵进占,向城头发射箭矢。
很快,候良柱下令,要守军向石坡集中射击。
可巨石坚固得很,叛军们躲在坡后向城头抛射,垛口形同虚设,守军无以为御,死伤不小,顿时军心惶惶。
“火铳很难打到他们…”
一名参将皱紧眉头,刚说完话,就听一道破空声,一支箭矢落在脚边。
“这样下去不行!”
候良柱环视左右,见守军军心摇动,当即立断,道:“派人调兵,将其余几门的火铳手各调来一半!”
“用火铳密集射击,压制坡后敌军。”
占据石坡后,叛军短暂压制住了城头的明军,但还没来得及高兴,就有鸟铳手源源不断从其余三门调来。
这些铳手一经上城,便纷纷击发手中火器,碎石横飞,轰鸣不绝于耳,叛军又被压制下去。
在这段时间,明军也没闲着。
候良柱调来城内民勇,在火铳手火力压制时,拆除城内一些民房,加紧赶造雉楼。
待叛军再起身时,却惊讶地发现,城头已经堆起了雉楼,比自己的土坡都要高出几丈。
明军站在有雉楼,高居向下射击,大面积杀伤叛军,很快就将进攻的叛军杀得溃不成军,仓皇退走。
听见明军的欢呼声平地冲霄,张彤拔出佩刀,整军过后,再次大举进攻。
明军造了雉楼,居高临下,叛军在这几日也不是闲待着,他们加紧赶制了一种当地的攻城器械——厢楼。
厢楼,是攻城塔的一种,比明军堆砌起来的雉楼更高,是叛军在近几日于成都城外就地取材制成。
这天,叛军在厢楼底部装了轮子,数十人在盾车的防御下,推着厢楼前进,后面跟着大军。
一旦有人被明军击倒,很快又会补上另外一人,拼命的推进。
至于候良柱的破敌之法,更加简单粗暴。
他一面号召民勇继续堆砌雉楼,堆得比厢楼更高,另一面,挑选矫健亲兵组成敢死队,背着火药、油草等物,舍命烧之。
这些士兵身手敏捷,又有城头明军配合,虽然叛军极力阻止,却仍会有漏网之鱼。
一点火药配合着油草,在厢楼上引燃,起初叛军还不能发觉,待到厢楼中的叛军察觉,火势愈烈,已经无法扑灭。
没有办法,张彤只得放弃厢楼,看着已被明军堆砌成直入云端的城头雉楼,望天兴叹。
西门已经不可能建立优势了,修整几日,张彤复又改变方向,主攻北门。
这次叛军采取了在南门、西门时又有所不同的方法。
他们化身小姑娘,整日待在营中,居然编了数以万计的竹笼,笼中盛满土石,以之高垒,打算建成高台,居高临下跳入城中。
候良柱急中生智,下令拆除城中永祥寺钟楼,动员军民,将其改建于北门之上,抢占制高点。
叛军在外堆垒高台,明军则在城上急建钟楼,两方就这样在成都的四个城门,玩起了建设比赛。
第一百二十六章:西川大长老
九月的川蜀大地上,虽有了丝丝凉意,大体上仍显得燥热。
暖风穿过山林,掠过城外的叛军大营,再抵达城上,沿途发出萧瑟呼声,让本就紧张的围城,更显得风声鹤唳。
最近几日,张彤指挥的这一部叛军,与城内明军展开了一场建设大赛,双方你来我往,开始比拼建造能力。
本来,叛军人数较多,所垒土笼已高丈余。
四川总兵候良柱动员了永祥寺僧人及军民,迅速在城墙上造起了比之更高的钟楼。
张彤骑在马上,望着高达三丈的钟楼,心中也是佩服,叹了口气,挥手道:
“别堆了,叫弟兄们都撤回来吧!”
一旁土酋也是无语,道:“哪有这样打仗的,近三丈高的钟楼,亏这姓候的想得出来…”
张彤抬起头,仰视头顶的明军,转身离开。
当天夜里,一名土司兵灰头土脸地闯进了他的营帐。
说是城内明军在钟楼的掩护下,趁机出城,大肆掩杀一番,将堆砌好的土笼给尽数焚毁了。
“候良柱欺我太甚!”张彤闻言,不免大怒,当即披挂甲胄,亲自领兵趁夜攻城。
却没想到,候良柱早带亲兵于城楼之上等待,见张彤率叛军乌黑一片而来,只是哈哈大笑,道:
“本镇料定你会来,早就备好了大礼招待你们!”
随即,他扭头过去,下令道:
“扔!”
转瞬间,钟楼上无数块黑色的饼状物体被明军投放下来,叛军捡到手里,个个都是震惊不已,锐气顿时大减。
却是明军将城内馊、坏的腐烂食物,揉成一块块面饼、肉饼,配以屎尿,站在高高的钟楼之上,向他们不断投出。
候良柱这一招攻心颇见成效。
叛军都是土司兵,按照习俗,他们不可以浪费任何食物,很多土司兵都深信,如果自己浪费食物,就必定会有不详灾祸降临。
面对这些屎尿混合着腐烂臭物的烂饼,没有人会蠢到真的去咬上一口,几乎都是下意识的将饼扔到地上。
扔掉这些饼以后,不安的氛围开始在土司兵中蔓延。
这个时候,钟楼上明军开始发射弓箭、火铳,土司兵毫无战心,顿时溃败崩散。
接下来的几日,张彤逐一进攻了成都的每一个城门,强攻、垒土,利用攻城器械等等,凡是能想到的方法,全部都尝试了一遍。
候良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危急时刻还会亲自上城拼杀。
简言之,张彤在成都屡战屡败、损兵折将,还被明军百般羞辱,却始终不能攻入城中。
张彤派遣奸细入城,探听到城中实际存粮已经不多,遂改变策略,试图让成都城在内无粮草的情况下,不攻自破。
......
各土司酋长分兵四出,钻入山林,先于各山之间修筑关寨,再选视野开阔之处,设下屯兵、连接之所。
三日过后,成都周围的山谷,叛军营地已随处可见。
这还没完,在各山之中安营扎寨以后,叛军也开始拦路设卡,彻底断绝成都周围的货运、交通。
张彤下令,凡是有想要入城的人,不论平民还是商人,全部斩尽杀绝。
在这样的命令下,各土司酋长全都成了各个山头的小皇帝,他们我行我素,对当地山民非打即骂。
土司军也迅速裂变成了十恶不赦的山贼。
一处安静的山谷之中,十几所土房正与世无争地立在这里,当地山民世世代代于此居住,其乐融融。
“秀娥,去把衣裳晾晾!”
一个男人手中持着草叉,来到木屋之中,开始处理满地的茅草,边梳理,还不忘回头喊了一句。
屋里应了一声。
一个相貌一般,但身材不错的女人挽起头发,抱着盛满衣物的木盆走了出来。
女人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风和日丽,让她整个人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秀娥,今天天气不错,待会带上孩子,出去转转吧!”
这时,男人收拾了木屋,一手持着草叉,远远喊了一声,女人扬起眸子,望见男人正冲自己笑。
还没等女人回话,下一刻,一支箭矢射穿了男人的胸膛。
草叉轰然落地,男人下意识捂住透出胸前的尖头,带着恐惧不已的神色,倒了下去。
“快带上孩子,走——!”
话还未说完,一名土司兵上前,一刀刺入男人的身体中,又抬起头将目光望向正捂着嘴,神情惊恐的女人。
随即,他的脸上泛起狞笑,连尚插在男人身体中的刀也不顾了,张开两只大手,一步一步朝女人逼近。
女人反应过来,第一反应仍是冲进屋中,抱起孩子。
可她刚刚转身,就见那名杀了自己丈夫的土司兵,正站在门前,一脸急不可待地扑了上来。
旋即,屋中响起了女人的惨叫,孩童的哭啼,还有土司兵兴奋地吼声。
叛军冲入山林之中,烧毁村寨,掘开坟冢,将男人尽数杀光,掳掠相貌不错的妇人到山中营地,奸淫至死。
这时,前线消息纷纷传来。
奢宠明兵败南川,李仕奇围杀樊龙,朱由校君临重庆,鲁钦顺利收复顺庆全境,正星夜驰援成都。
“……”
这一条条的战败消息,无不说明这场令整个四川数月动荡不安的乱局,已经接近尾声。
在这样的局势下,张彤却有了割据一隅的荒唐想法。
这最后一支叛军主力,在撤离成都以后,席卷了成都周围的朝廷州县、卫所。
半月之内,灌县、彭县、新都、崇庆州、宁川诸卫,成都方圆数百里土地,全部沦于张彤之手。
此后,张彤派出使者,自称西川大长老,献上降表。
在这份降表之中,张彤先是怒斥奢崇明纵兵叛国,又说从贼为祸,皆是被奢崇明逼迫,本非他本意。
此后,愿携麾下十万精兵归顺朝廷,内可遏制诸司,外可从诏征辽。
他的条件是,朝廷允许张氏族人,世世代代镇守西川。
几日之后,朱由校在前往成都的路上接到了这个消息,一下子笑出了声,人还骑在马上,就直接作出了口头回复。
大致意思就是,你张彤此前不过是奢崇明手下的一员叛将,朝廷就连奢崇明自号大梁王的事儿都不会承认,更不会承认你这所谓的西川大长老。
遵从朝廷的众土司,也不会承认你这个大长老。
在最后,朱由校还说,若想不株连张氏全族,即遣散你那所谓的十万精兵,到成都向朕自缚请罪。
否则,待大军杀到,尽诛张氏全族。
第一百二十七章:土司请降
“陛下,京师传来的消息,辽地又兴兵了…”
随行的乾清宫管事牌子王朝辅,小跑跟随在御马一旁,哆嗦着嘴唇,似乎有些害怕。
朱由校没有说话,骑在马上,一只手按着佩剑,就这样继续领军前行。
辽地兴兵,之前就有所预料,自己率勇卫营、通州三卫兵马亲征,奴兵肯定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毛文龙那儿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在建虏倾巢的攻势下,就算放弃义州,自己也不会怪他。
只要皮岛不丢,东江镇建制还在,就依然能起到牵制建奴的效果。
“还有呢,魏忠贤今天的本子怎么还没到?”朱由校头也没回,静静问道。
其实,自从出了京师,朱由校每天都要接到京师来的题本,都是魏忠贤拟批以后报过来让皇帝裁定的。
这个事儿,魏忠贤办的还不错,每日题本都是他自己送的,想来,也是怕自己猜忌他。
想到这,朱由校冷笑一声。
不过魏忠贤也不是什么好鸟,魏朝到凤阳皇陵守陵后,他那干儿子把魏朝活活饿死、打死,这个事儿没他授意,怎么可能。
现在,东林没以前那么闹腾了,但大势仍在,也不能让这个“九千岁”跳太厉害,朱由校还不想对魏党动手!
却听王朝辅拍了拍手,道:“这是京里送来的两名女子…”
朱由校闻言一愣,即转头看过去,哭笑不得。
眼前这两名面色红润,气息微喘的女子,一个穿着青衣,一个套着红裙,显然是魏忠贤趁这段时间挑选,送来给自己解闷的。
“这个魏忠贤…”
笑了一声,朱由校转而指示王朝辅道:“你、派人回京告诉魏忠贤,这两个女的,朕收着了,得空就回京去‘谢谢’他。”
谢谢这两个字,朱由校着重点了一下。
王朝辅能到管事牌子这个位置上,被魏忠贤看重,整个人自然也是鬼精,一下子就明白皇帝是什么意思。
待他离去,朱由校继续策马前行,只不过放缓了速度,淡淡问道:
“你们两个,都叫什么,是哪里人?”
“算了,你们叫什么,朕一个也懒得知道。”朱由校呵呵笑了一声,道:
“魏忠贤是怕朕路上孤单,所以让你们来,消息已经传回去了,说朕把你们留下了。”
“魏忠贤不会找你们的麻烦,各回各家吧。”
两女对视一眼,都有些惊喜,连忙行了礼节,同声说道:“奴婢谢皇上放我们回家。”
朱由校往周围看了一圈,道:“黄得功,你找两个信得过的兵,把她们护送回家。”
......
自打叛军自己解围,成都城里就乱成了一锅粥。
有说他们在攻掠周围州、县,断绝成都与外界联系,想要困死自己的。
也有说是朝廷援军赶来,叛军自己溃散的,反正是众说纷纭,什么都有。
直到官军收复顺庆,皇帝于南川击溃奢崇明叛军主力的消息一个个传来,才算安定了人心。
至这个时候,所有人心里都明白,这四川乱局,总算是快要结束了。
至于张彤在成都周围的部队,有一部分在各山头设立营寨时尝到了甜头,其实已经不听他的号令。
按那些土酋的说法,大家都是听大梁王号令,你张彤此前不过也就是个一方将领。
大梁王都逃到播州去了,你不去与大梁王会合,再攻官军,却想着在西川做什么大长老。
这岂不就是说,我们这些地方土司酋长,都自动成了张彤的部下?
成都城外,大股叛军虽然已经退走,但还存留着不少占山为王,打算做个土皇帝的土酋。
这些人也不是一股绳,各自为战。
成都城里的粮食早就要吃完了,四川总兵候良柱率领兵马主动出击,将盘踞山头的叛军一个一个的剿灭。
成都这边的战事还在继续,倒是张彤,向北攻陷威州以后,就在此地直接自立。
在这之后,他做起了白日梦,居然向朱由校献上降表,想要世世代代镇守西川。
因为知道朱由校不太可能同意,张彤紧接着又做了一件事,便是逼迫俘虏的当地朝廷文官写手书,承认自己这个西川大长老。
尽管很多文官宁死不从,却还是有一些没有丝毫气节的害群之马,替叛军写了这份手书。
不过眼见就将平定四川的朱由校,可没什么兴趣去和张彤这样的小人物,去玩什么政治游戏。
很简单的道理,既然武力上能把你直接平定,那为什么要和你玩政治?
对这种反叛的行为,军事征伐,一向是宣示朝廷武力最有效的手段。
张彤的白日梦还在做,朝廷的平叛大军也是一刻没停。
“大长老,小皇帝率军到了宁川卫,我军兵败,崇庆州也被明军围了!”
“怎会如此…我、我有十万精兵!”
张彤一抖,手中茶碗锵然落地,他面色苍白,只觉得脑上一晕,气血直冲而上,直接不省人事。
待他悠悠转醒,却猛然发觉,已被人五花大绑,缚于马上。
张彤不断挣扎,口中高呼:“你们要做什么!我们这是去哪?”
起先,没有人回话,直到有人不耐烦了,才是侧过来,先扇了他一耳光,才道:
“嚷什么、嚷什么?”
“送你去见皇上请罪!”
张彤大惊失色,挣扎得更加激烈,但这也不知是谁绑的,越是挣扎,便越是结实。
直到他有些喘不过气,才是喊道:
“我有十万精兵,足以与朝廷对抗,你们放我下来,我封你们做长老!”
“嘁——”
张彤这一番如同白日做梦一般的言论,引得周围土酋哈哈大笑,道:“就连大梁王在播州都被抓了,你还是省省吧。”
“你想找死,我们还想活!”
却是奢崇明自南川兵败后,溃逃至播州,打算东山再起。
其手下一名土酋,名唤张令,统领诸土酋临阵倒戈,归顺朝廷,一阵激战,再次击溃奢崇明,此刻正绑着他来成都请罪。
张彤听到,也是一愣,随即垂下头,不复再有丝毫挣扎。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奢崇明兵败南川,逃到播州,本有机会东山再起,张令却忽然反正,将他击溃。
张彤在西川,手中尚有些许军力,正运筹帷幄,打算顽抗天兵,也被众土酋绑缚押往成都请降。
第一百二十八章:朱燮元献策
成都,总镇府正厅。
朱由校一手掀翻了桌案,其上堆积的地方文书一扫而落,引得众人惊惶不安,纷纷伏跪。
王朝辅捧着文书站在厅外,他在脑中飞速盘算着,脸上渐渐生出恍然,皇帝的猝然发怒,令他心中警钟高鸣。
伴在天子身边,时刻都要记得谨言慎行。
厅中,正站着几名前来奏事的锦衣卫,看官衣,都是镇抚司的百户。
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让皇帝如此动怒。
四川总兵候良柱也在一旁忐忑不安,心中想着,陛下是不是知道自己拆永祥寺钟楼,还有一部分民房改建城上的事情了。
这的确是没办法的办法,叛军当时在城外堆垒高台,若不如此做,叫他们抢占了制高点,成都就危急了。
心中纠结了一会,候良柱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公公,要不要我去向陛下请罪——”
王朝辅心里正想着要不要这时候进去,闻言先是一愣,即失笑出声,转身问:
“候总兵去请什么罪?”
“我擅自带兵拆了寺庙、民房,陛下已在因此置我的气了…”候良柱忧心忡忡,“公公,待会儿,您要为我美言几句啊!”
“原是为了这事。”
王朝辅一扶额头,道:“陛下,这是因为京里传来的消息,不是与你置气,候总兵大可放心。”
“哦——”候良柱安下了心,片刻后,还是问:“京里的什么消息?”
“是在皇庄推广番薯的事,你不要多问。”
两人正说着,却听厅内两名锦衣卫百户大喊一声遵旨,即转身出了正厅,上马往北而去,像是带着紧急的谕令返京了。
王朝辅垂头看了看手中被黄绫包裹的文书,想了一会,却是徐徐退下,不再打算进去。
候良柱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有些急了,上来道:“我们不进去问问吗?”
闻言,王朝辅瞥了他一眼。
这家伙打仗是个好手,能在大股叛军围城之下保住成都,甚至还能主动出击,可这点事儿怎么就不明白?
他叹了口气,解释道:
“现在皇爷正在气头上,这些文书也不是什么好事,自讨不快的差使,咱们还是另外找人来做。”
“有理、有理…”候良柱连连点头,跟在他的身后。
刚才传来的消息,前边还是好事。
番薯在皇庄的推广非常顺利,极好种植、产量高的特点显而易见,深得百姓喜爱。
按理来说,接下来就该是在整个京畿的皇庄推广种植了。这本来是朱由校在离京以前,就再三强调过的。
现在推行,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可问题就出在,京师部议此事时有人进言,刚推行到整个京畿,就遇见了棘手的问题。
番薯于通州附近一处皇庄推广种植时,遭到当地皇亲的横加阻拦,闹出了人命。
在这件事上,皇亲与反对推行的文官站到了一起。
皇亲体量很大,皇帝本人不在京师,魏忠贤不敢随意处理,张维贤也要避嫌。
这样一来,部议悬而未决,番薯也就迟迟不能于京畿推行,等朱由校接到这个消息时,已经错过了今年的夏种日期。
朱由校生气的点,就是因为皇亲闹事,导致番薯在京畿的夏种推迟,这一推迟,不知道有多少百姓会被活活饿死!
他们本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自己一走,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倒是平日低调行事的皇室宗亲们,一个个的跳了出来,开始带头反对推广番薯。
让穷苦百姓不被饿死,就让他们这样抗拒?
......
次日晨起,朱由校呻吟着坐起来。
几个月的军中生活,真是让他遍体鳞伤,长期骑马,也使得双腿内侧变得有些发麻。
在成都好好睡了一觉,身体虽然不再酸痛,朱由校却还是觉得一经走动,双腿内侧都有疼痛感。
“这行军打仗的滋味,确实比在后宫翻牌子难过多了啊…”
朱由校喃喃几声,望着摆在桌上,沉重的甲胄、佩剑,倒也是忽然明白,为什么很多皇帝都喜欢在深宫中不出来了。
无它,这领兵打仗,简直不是皇帝该干的活啊!
拉开了床幔,阳光泫然而入,微尘飘扬的晨曦中,王朝辅跪在地上,奉上了一盏温茶。
朱由校沉吟片刻,伸手接了,默然喝入,茶水于口中几经周转,又被吐到了小太监准备的铜盆中。
“有什么事?”
朱由校接来另一盏温茶,静静饮罢,忽然说道。
王朝辅神情微微一顿,恭敬说道:
“禀皇爷,叛将张彤、奢崇明,已被押至成都了,要不要见见?”
“朕与他们有什么好说的?”朱由校的脸上不见丝毫高兴之情,将茶杯放在桌案上,边在太监的侍奉下穿戴甲胄,边道:
“让候良柱把他们直接砍了,传首西南。”
不多时,穿戴整齐的朱由校回到正厅,坐在首位,听文官、武将们行礼山呼以后,方才静静道:
“朱燮元。”
一名面貌中正的文官出列,道:“臣在。”
“朕给你三日时间,将四川境内,响应安氏叛乱的土司,随秦良玉抵抗叛军的土司,拟一个表呈上来。”
朱燮元本是四川的左布政使,前不久临危受命,成为西川附近的总督。
平奢崇明之战中,与候良柱、秦良玉互相配合,成功将张彤一部叛军遏制在成都周围,为亲征军到来平定局势,争取了时间。
他应声遵旨后,心中似乎有事,垂眸出神,良久复又一叹。
朱由校刚刚起身,见他这副样子,脚靴在地上一顿,又坐了回去,问:
“朱燮元,有什么话直说。”
“是。”朱燮元行礼,也不含糊,直言道:“陛下当真看不见,脚下的这片川蜀大地,已破落成什么样子了。”
“梧桐落尽,残荷盈池。陛下就打算这样一走了之吗?”
“朕自然不会一走了之,如果你是担心这个,大可不必!”朱由校瞥他一眼,静静说道。
朱燮元再度抬起头,见他此时眼眶已经泛红,说道:“既然陛下不走,那就要整治西南,若陛下要中兴大明,一个安定的后方,必不可少!”
“国朝自洪武以来,就在西南各省,实行改土归流之策,行至今日,成效甚微!”
“今既已平定叛乱,就该宣告四方,慑以武力。陛下可强令各土司改土归流,为他们重新划分土司地界。”
“大土司要打掉,今后四川境内绝不可以再有类似奢崇明的大土司家族。“
“至于小土司,可以将他们的地方变成府、州、县,由朝廷派遣流官治理,如有不服,派兵征伐也要强制改动!”
“土司世代承袭制度,实不可取!”
第一百二十九章:你爹在我手上
午时的火热阳光洒入成都,商议许久,已有些劳累的朱由校再度睁开双眼,遂将眼下文臣、武将神色尽收敛于瞳中。
良久,静静说道:
“照你的意思,这西南战事还未完?”
朱由校这是故意为之,其实心底,早就明白朱燮元所说之事,给他一个表现出来的机会。
方才朱燮元说,奢崇明、张彤虽然已死,但此乱绝不仅仅如此,皇帝来西南一次不容易,下次说不定要多少年之后了。
所以,如果不彻底稳固了西南局势,势必要前功尽弃。
“是!”朱燮元连声道:“安邦彦、安效良二人既已到了成都,就不能让他们再回水西。”
“水西迟早必反,要尽快除之!”
“至于四川、贵州战后抚定问题,臣以为,要想一劳永逸地解决西南问题,征伐为辅,同化为主!”
听得“同化”二字,朱由校眼眸一紧。
事实上,朝廷虽然在朱由校、鲁钦这几路都取得胜利,但这只是援军调派及时,在此期间,地方上的明军,几乎是一败涂地。
就连秦良玉在石柱,都只能维持固守,无图进取。
当然,朱由校回京后,史书上对平奢安之乱的描述,只能是叛军如何如何不人道,亲征大军一路所向披靡。
至于地方上明军的糜烂,文武的离心离德,这些则不会提及。
贵州,巡抚李枟、御史史永安虽然能对安邦彦统一意见,两人私下,却也是矛盾重重。
安邦彦前来面圣,史永安觉得这是一个平定贵州的好时机,不断催促李枟集中兵力,率先出兵,平定水西。
李枟以贵阳明军实力,自保尚且不足,何谈主动出击为籍拒绝,没有给史永安留下一点面子。
后者面子上受不住,决定自领兵马出城,去讨伐水西,可在出城时却被李枟拦住。两人在城门大吵一阵,就如泼妇骂街。
这事,在传到成都以前,贵阳已是街知巷闻。
于是,第二天史永安即向京师上奏,弹劾贵州巡抚李枟与水西安氏互通有无,阻挠平乱大业。
史永安给魏忠贤送过礼,也是后者推荐上位,严格来说,属于魏党。
至于李枟,则不属于任一朋党,他只想安安稳稳渡过任期。
朱由校心里明白,李枟这件事做得对,以贵州明军如今实力,的确不能轻易招惹安氏。
可他是完全出于贵阳考量吗?
并不全是!
晚明的官场,哪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李枟早到了退休的年纪,只是东林党人选定的新任巡抚王三善迟迟未能赴任,他才“暂代”巡抚事宜。
他定然是想着,等待新巡抚上任的这段时间,最好什么事都别发生,以免晚节不保。
史永安想入京为官,立功心切,也就比较激进。
李枟则采取无为而治的办法,既不采纳前者的主动进攻策略,也不在地方上施行任何安定民心的政令。
说白了,就是在一门心思等后来者上任,然后把这烫手山芋扔出去,固图自保。
以后就算出了什么事,反正他在任时贵阳没丢,安氏也没反,就与他没什么关系了。
李枟和史永安之间的矛盾,直接导致了贵阳城文官的矛盾,到现在,双方不仅在唇枪舌战,也开始利用党争,互相攻讦。
面临大敌时,贵阳的文官、武将尚能同心同德、努力守城,可一旦叛军主动退去,彼此之间的矛盾便愈发凸显。
徐可求与武将之间是如此,李枟与史永安之间,亦是如此。
就在朱由校于此商量如何彻底解决西南局势时,一个消息传来,却是李枟致仕,新巡抚王三善,到贵州上任了。
王三善这个人,属于东林党人中,少数比较有能力的,可他同样有东林党人的通病,即盲目自大,贪求虚荣。
初抵贵阳时,王三善还领着两万外省援军。
尽管两人在党争上各属对立面,但是在官面上,史永安依旧督促王三善与李枟做好交接,邀他入城。
然而,王三善并不买“阉党”的这份账。
王三善以“贼兵虽未反,但迟早必反。人心未定,我巡抚也,不可即安”为由,率军驻扎于南门。
新巡抚上任,贵阳文武早就备好宴席,为他接风洗尘,可是人家连城门都没进。
李枟和史永安面子上都挂不住,一时之间,贵阳城内针对王三善的流言,无风而起。
不过王三善并没有理会这些,第二日,他移镇宅溪,那是安军的大本营,囤积着水西粮草,附近更是分散驻扎着十万安军。
两方火药味甚浓,不过因为安邦彦已经表态要为朝廷尽忠,安邦彦之子安位盛情接待了这名新任的贵州巡抚。
白日时,王三善与安位有说有笑,众明军也与安军载歌载舞,夜晚时,却突然发难,将安军击溃。
这一战,王三善亲率明军,冒着安军矢、石前进,以两万人,击破驻扎在宅溪附近的水西十万主力大军。
因为没有安邦彦坐镇、调度,水西遂而大乱,安位痛骂朝廷的假仁假义,号召贵州众土司反抗朝廷残暴统治。
另一方面,他也率领残余安军,远遁陆广河外。
这个消息于今日刚刚传到成都,说实话,朱由校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生气。
王三善不等成都这边做出决议,就擅自出击,讨伐还未在明面上造反的水西。
一旦失败,后果无法设想。
要是打不赢,处理很简单,革职下狱,抄家问斩。
可问题是,这货不仅打赢了,还基本上一战击溃了水西!
宅溪一战,两万明军大破十万安军,这是明面上的说法,可实际上最主要的还在暗地里。
水西虽然早有酝酿,但安邦彦不够果断。
二十年前,平播州之战,水西因为参战,得到了万历皇帝的三百里土地赏赐。
这次,安邦彦显然是想故技重施。
他这么一犹豫,其余的贵州土司实际上已经乱了,有人想跟着安邦彦捡便宜,也有人想直接造反。
水西还没来得及造反,堆积在宅溪附近的粮食,就被明军一扫而空,主力也被不按常理出牌的王三善一战击破。
水西那边一打起来,朱由校更没有理由把安邦彦和安效良放回去,这样一来,就算安家真的想割据贵州,也不容易。
稍一思定,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扩大战果,防止王三善情敌冒进。
朱由校对历史上的这货还算比较熟悉,虽然能力比较出众,缺点也极为明显——太容易飘了。
历史上,这货就是连打了几个胜仗,然后一路追击,被安军反戈一击,最后不屈而死。
拿了这么大一个功劳,难保王三善不会飘飘欲仙,要是情敌冒进,追过陆广河被安军设伏,那可就乐极生悲了。
朱由校在脑中将各种想法迅速过了一遍,沉吟片刻,道:
“传谕,朱燮元升任四川巡抚,挂左都御史衔,驻成都。四川总兵候良柱,移镇重庆。”
“让鲁钦不要在四川逗留,安抚好顺庆府,就立即南下,到贵州安定局势!”
“明日亲征大军启程,前往贵州。还有,派人告诉安位,安邦彦在朕手上,若想从轻处置,就在朕抵达贵州前请降!”
第一百三十章:朕讲理
自老爹去面圣时,安位便开始焦虑不安,果然,还是被皇帝扣在四川回不来了。
水西安家,本来与众土司商议了一年多。
大家都约定好了,你安邦彦与奢崇明,一个四川,一个贵州,同时举义,然后众土司再群起响应,推翻明朝暴政。
安邦彦等奢崇明先举义后推迟起事,这已经引起不满。
去面圣,绞杀昔日盟友宋万化,更是触动了一些土司的底线,其实王三善动兵以前,安位在贵州,已经是独木难支的局面。
如今,安位虽是继任为安抚使的人选,却成了名副其实的过街老鼠。
他望着被人呈送上来的最后通牒,叹了口气,水西安氏徒有二十万众之虚名,若朝廷大军追击过来,无论如何也是打不赢的。
何况安邦彦和安效良还被扣押在朝廷军中,仅凭他自己,实在难以力挽狂澜。
安邦彦为人残暴,常以射杀汉民为乐,政治大局上,又是个首鼠两端,无利不起早的人。
其子安位,却生性懦弱。
朱由校这份通牒一到,安位没有一丁点顽抗的心思,当即就在商议如何负荆请罪,向朝廷请降的事。
“什么、你要请降?”
众人正在商议,却听门外传来一道女人的声音,却是安位之母,奢社辉怒气冲冲地走来了。
这女人一来,安位即惊的浑身发抖,下意识站起来,将自己的位子让空出来。
奢社辉是奢崇明之妹,虽然是个女人,却比大多数归附水西的土酋都要强势。
得知自己哥哥被皇帝下令处死,传首西南的消息后,奢社辉悲痛欲绝,发誓将率水西安氏,与朝廷抗争到底。
她痛骂安位懦弱,要投降扣押他亲生父亲的仇人,其实心中早就知道,水西不降,安邦彦只会死的更快。
“我水西何曾叛国?王三善无故发难,朝廷又说什么改土归流,是要逼反西南土司吗!”
“联络东川土司禄千钟、武定土司张世臣、沾益土司设科…”奢社辉嘴不停,一连串说出了三十余家土司的名字,道:
“就说朝廷无道,无故屠我水西族人,逼反西南!”
“母亲…”安位大惊失色,忙劝道:“朝廷大军,岂是我等土司能相抗的,不要抗拒天兵,为水西招惹祸事啊!”
“天兵!?”
奢社辉已因兄长之死彻底红了眼,她冷笑连连,道:“我水西勤勤恳恳,世代忠于大明,镇守边疆近三百年!”
“那王三善无故屠戮我族人,皇帝却如此不明事理,竟庇护那个贼子,简直是昏君!”
“大明到了他的手里,是该亡了!”
安位抖着手,声音愈发低了下来,喃喃道:
“慎言、慎言…”
诸土司面面相觑,各都有心思。
少倾,一人站立起身,道:“这次安氏是下定决心,要举义了吗?”
奢社辉看了过去,怒道:“朝廷于贵州行此人神共愤之举、天怒人怨,安氏是在顺应天意!”
诸土司无奈,对视一眼,见奢社辉已失了理智,便无人复再劝言,只是在心中盘算。
几日过后,云南,东川土司。
“哼!”酋长禄千钟哈哈大笑,冲下属道:“这个奢社辉,奢崇明造反被朝廷平了,竟还指望着拉我下水…”
“还说什么,叫我兵犯嵩明等地,真是天真!”
一人道:“这个女人,为了给奢崇明报仇,就连自己丈夫都不顾了!”
又有一人冷笑几声,附和道:
“呵呵,奢社辉现在是疯了…收到这封信的还不止我们东川一家,武定的张世臣、沾益的设科,还有寻甸土司…很多人都收到了。”
“他们都怎么说?”禄千钟正色问道。
其实,云南、四川、贵州等处的土司,互相之间都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网,有极为亲密的,也有关系紧张,随时可能大打出手的。
乌撒土司安效良,与水西安氏是肺腑之亲,所以才会陪同安邦彦一起来面圣。
武定土司张世臣,事事皆仰乌撒的鼻息,这次安效良回不来,乌撒正在大乱,武定正打算趁机脱离乌撒的掌控。
这东川土司禄千钟,与寻甸土司世为秦晋之好。
沾益土司设科,是安邦彦的亲妹妹。
寻甸与沾益两土司的军民,私下关系则极为亲密,几乎是你打谁我打谁。
禄千钟受到奢社辉这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想知道寻甸土司的老朋友鲁连,打算怎么做。
寻甸土司,却在等待沾益土司的动向。
至于沾益土司酋长设科,她是安邦彦的亲妹妹,这个时候正打算请降。
一来,是不想与朝廷顽抗,她也知道在鲁钦和亲征军的包夹之下,绝对打不赢。
二来,则是考虑到老哥安邦彦的小命还捏在皇帝手里,要是跟着奢社辉造反,老哥怕不是要性命不保。
沾益这个信一出来,宽甸土司酋长鲁连赶紧跟着请降,禄千钟和鲁连世为秦晋之好,怎么可能大打出手?
没说的,也跟着降了。
禄千钟这边降表一递上去,周围依附东川的大小土司,一个赛一个的请降。
至于武定的张世臣,这时候因为乌撒的安效良被朝廷扣押,正忙着脱离乌撒掌控,哪有功夫理会奢社辉与朱由校的仇怨。
简言之,这西南各省的土司,一个人的向背,往往就能决定一群人的向背。
要是安邦彦在奢崇明叛乱之后不久,就如历史上那般迅速造反,安效良自会率领乌撒造反,武定张世臣不敢忤逆乌撒的意愿,也会跟随。
一个带着一个,这三十几家当然大部分都会争相跟随,紧接着的就是西南各省依附这三十几家的大小土司。
可现在的问题是,奢崇明已经被朱由校亲征给灭了,安邦彦和安效良也被扣着,四川局势虽然没有完全安定,那也差不太多了。
这个时候去造反,无异于白给。
奢社辉这些手书的效果,完全没有达到如历史上安邦彦造反时那般,群起而呼应的效果。
响应的,只有铁了心要送菜给朱由校的那么大猫小猫两三只,其余大部分都是观望、自保的态度。
其实朱由校也挺不好意思的,本来吧,在水西问题上,的确是王三善那个二愣子太过着急,给了奢社辉以口实。
可是朱由校的态度,也就止于不好意思了,朝廷永远都不会错,皇帝一直都有理,谁让大明就是比你们强呢!
在这个时候,讲理没用,还得看你刀把子硬不硬,武力上来了,也不会有人说你没理。
第一百三十一章:平安氏之战
自万历年以来,大明帝国多个危机并存。
内有财政崩溃、东林党争,外有后金兴兵辽东,兼之如今的土司作乱西南,社会矛盾空前激烈。
朱由校亲征,平叛大军连战连捷,土司叛军望风披靡,可西南之事还是托到了今年九月。
四川刚刚平定,百废待兴,安邦彦之妻奢社辉再反,贵州之乱爆发。
云南、四川部分土司积极响应安氏,加之一部分土司终于朝廷,互相攻伐,一时之间,川、贵、云战事又起。
西南总督鲁钦率部赶到贵阳城,与贵州巡抚王三善会合,两人召众将升帐商议,决定渡过陆广河,追击安氏叛军。
同一时间,朱燮元与候良柱也在商议。
成都,总镇府。
前日,朱燮元得了新的塘报。
称六番招讨司、黎州安抚司境内聚齐了大批被奢社辉号召起来的土司酋长,其中又要以歹费、阿蚱怯为主。
歹费、阿蚱怯号称长老,合兵号称五万,进犯成都。
最近朱燮元正在谋划,意欲将整个西川所有不忠于朝廷的土司,一扫而空,歹费、阿蚱怯正是其中最不服管教的土酋。
这份塘报看似紧急,却与他胸中战策不谋而合。
望着奉上塘报的六番招讨司兵士,朱燮元静静坐着,仿佛在思考着什么问题。
良久,他道:
“传令六番招讨司,若叛军来犯,弃城而走,扔下部分兵器甲仗,败的越惨越好!”
那兵士也没问为什么,应承一声,转身离去。
“本抚欲在此地,诱叛军主力决战。”说着,朱燮元起身,来到地图前,道:
“就是这。”
候良柱跟过来,环胸站在图前,凝眸自语:“雅州…”
“六番招讨司战败诱敌,歹费必自临关而入,我稍后传令,命临关守将王国祯继续佯败,引歹费至和水。”
“……”
两人商议半晌,候良柱亦提出了自己看法,最后总兵、巡抚意见一致,引诱叛军主力至雅州一带,进行决战。
战策已定,成都明军即闻风而动,战鼓四起。
原属奢崇明麾下,临阵反正的张令,被封为浦江守备,率部先行,引阿蚱怯进入雅州境内。
天启元年九月,明平水西之战爆发。
四川巡抚朱燮元,遣四川总兵候良柱等由成都出兵,大张旗鼓,驰援六番招讨司、黎州宣抚司。
六番招讨司守将刘可训接到朱燮元撤退命令,稍一接触,即全线溃败,退入临关。
叛军声势大振,歹费领本部主力两万余人,星夜追至临关.
经几日攻伐,王国祯与刘可训弃关再逃,溃退至雅州境内,叛军占领六番招讨司全境。
见沿途官军丢弃的旗仗甲械,歹费兴奋不已,于临关修整三日,不等阿蚱怯消息传来,便下令追击,意在争夺战利品。
由于朱由校率亲征军离开后,西川明军与土司叛军双方实力差距不大,又有许多土司静观成败。
朱燮元决心一战破敌,制定了诱叛军于雅州一带合围的作战方针,密令六番招讨司的王国祯、兵备副使刘可训二人一路连败诱敌。
同时,总兵候良柱、副将刘养鲲分别从夹门关、名山出兵,偃旗息鼓,织成一张大网。
另一路,阿蚱怯本不愿进入雅州,欲先破成都,再回师迎击候良柱等官军。
行至峨眉山一带,遭遇张令部伏击,双方激战一阵,张令亲自出阵,身中一矢,失利退入雅州。
阿蚱怯思虑片刻,随即下令,放弃先前绕路打成都的计划,决定与歹费等土司先在雅州会师,击破这几路官军。
张令逃至周公水下游,见叛军紧追不舍,放心下来。
为了败的真实,张令又抛弃部分旗帜,转身迎击阿蚱怯,身中三矢,一路溃败,这才退入雅州城中。
阿蚱怯对官军的全线溃败深信不疑,穷追击至城下,占据周公水河口,由陆、水两路大举攻城。
这时,四川副将刘养鲲自名山出击周公水河口,焚毁全部叛军船只,大败土司联军,斩敌一万余人。
阿蚱怯闻讯,慌忙逃窜,奔据山巅,据险固守,以静制动。
候良柱也在夹门关忽然出击,同王国祯、兵备副使刘可训部会合,于芦山一带击溃歹费军主力,斩级一万六千。
阿蚱怯等土司凭山据守,刘养鲲、张令二人率部进围,因山势陡峭,叛军箭矢充足,官军久攻不克,死伤不小,遂决定死困。
没过几日,雅州境内大雾腾起,彷如天助。
两人即召众将议事,乘雾率部进捣山寨,叛军仓皇接战,因大雾原因,官军顺利攻入山寨。
值得一提的是,阿蚱怯在官军破寨的第一时间下山逃窜,却在马上被张令于乱军之中一弩射中,穿喉而死。
北路,歹费败逃回临关,打算凭关据守。
侯良柱率兵赶来,架设铁炮,强行攻关,官军刚于雅州决战获胜,士气大振,人人奋勇。
歹费不敌官军悍勇,仓皇弃关而逃。
其后,王国祯为雪前耻,率部疾驰二十余里,追败歹费于紫石关,候良柱、张令等部亦合围而来。
朱燮元、候良柱等人诱敌深入,于雅州境内分进、合围,一战击溃叛军主力。
此战,土司酋长死者四十三人,数万大军土崩瓦解。
叛军大长老歹费受伤,乱军中为六番招讨司游击将军王国祯所杀,阿蚱怯则在逃窜下山时,遭蒲山守备张令一弩穿喉。
几日之后,二十余家土司上表请降,四川遂宣告平定。
......
“这个臭婆娘,早知她会如此,当初就该手刃了她!”
当听见奢社辉不顾自己性命,也要与朝廷作对的时候,安邦彦心中一万个后悔。
他自然知道,奢社辉说的那些,都是托词,她真正想的很简单,就是单纯的为了给奢崇明报仇。
自王三善突然出击开始,安邦彦和安效良就被朱由校给关了禁闭,走到哪都要被严防死守。
“放饭了!”
这时,门外传来一道冷嘲热讽地声音,却是一个明军小兵从门下塞进两盘子饭菜。
“喂猪呢?”
安效良嘀咕一声,肚子却极为老实的捡了属于自己的盘子,开始狼吞虎咽。
见他们这副样子,门外明军也冷笑一声,转身离开。
且不说如今安效良与安邦彦被奢社辉坑的惨样,四川明军连战连捷时,朱由校与鲁钦的大军,也以望风披靡之势,秋风扫落叶般击溃了奢社辉组织起来的安军主力。
相比雅州那里的紧张,这边的战斗,则显得过于轻松。
亲征军与鲁钦的各省援军会师后,无论人数上,还是军械装备上,都大大超过了叛军。
奢社辉的反叛,注定只能是垂死挣扎。
第一百三十二章:得胜碑
贵阳城中,插满了腾龙旌旗,与军旗、各援剿总兵的高招旗夹杂在一起,遥望过去,满目皆是旌旗蔽空,大军镇临。
这天,天朗气清,阳光照耀在西南大地上,光明终究还是压过了黑暗。
乱了快一年的西南,终于迎来安定的曙光。
贵阳城不大,相比内地、江南城镇,显得极其落后,可若单说贵州,这里却最为富华,为叛军、官军必争之地。
许多年后,贵阳军民还会在闲话中追忆,天启元年时皇帝率军亲征,于贵阳城中主持大局的往事。
“陛下有谕——”高台之上,乾清宫管事牌子王朝辅,一步跨出,高声宣读。
话音及地,下阶诸镇官军、百姓,尽皆伏跪,以待天子谕旨。
见惯了大场面的王朝辅,也是头一回见到这等场面,心中震惊,清了清嗓子,用尽量高的话音道:
“朕自御极以来,日夕冰兢,守我祖宗之法,遵承皇考诏命,图维政理。对诸土司乱行,一忍再忍。”
“今、诸土司屡犯国法,乱犯川、贵各省,损失甚多。”
“奢崇明反,重庆孤危,深为可虑,遂决意亲征,以求速定战乱,维护民生。”
“重庆、南川、西川、贵阳数战,兵士用命,将校奋勇,大获全胜!”
“此番平西南,所赖内外臣工协力同心、奉公守职。我郡国羽林之材,随朕东征西讨,功不可泯。”
“会勘已明,鲁钦、朱燮元、候良柱、王三善、秦良玉、张令等,文武同心,皆为栋梁之才。”
“今中外多事,朝廷用人方急,事后验功,此征有功之文臣、武将,必赏,必升!量材而任!”
“兹布告天下,昭示四夷,明予非得已之心,识予不敢赦之意。毋越厥志而干显罚,各守分义以享太平。“
言罢,众人纷纷山呼。
“皇上万岁、万万岁!”
“大明万胜!!”
朱由校脸上逐渐露出笑容,腰间挎着帝王剑,站在高台之上,威严道:
“我大明、仁恩浩荡,恭顺者无困不援;义武奋扬,跳梁者,虽强必戮。”
“将朕这些话,刻于石碑之上,警示宵小,威慑四夷!”
“遵旨!”众人齐声喝道。
不待多时,一批囚犯被带到高台面前,明军警卫四周,皆是虎目精光,对这些土酋充满蔑视、警惕。
西南总督鲁钦,双手交奉尚方宝剑,上前一步,垂头道:“臣受陛下信任,总督西南各省军务。幸不辱命,勘定西南,大获全胜!”
朱由校扫了一眼,接回宝剑,没有说话。
这时,鲁钦起身,面向一众军民,高声道:
“安邦彦、斩!”
“安效良,及诸土司张世臣、安邦俊、安若山、陈奇愚、陈万典等三十二家,皆于贵阳斩首,传首川、贵,以儆效尤!”
话音落地,安邦彦被推上前来。
时至今日,安邦彦也知自己此前多方谋划,不过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
他将今晨明军强行塞到嘴里的麻药吐出一口,异常平静,倒是安效良,嘴中麻布被取出后,破口而出几句土话。
“他说什么?”
朱由校冷冷地质问,王朝辅少见这般龙兴,也对皇帝重视西南而啧啧称奇。
众人静默等待片刻,朱由校走到安效良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冷冷一笑。
“给朕绞了他的舌头,聒噪!”
随后,朱由校径直走回几步,下令道:
“斩!”
一声令下,众大汉将军二传为四、四传为八,而后十六、三十二人,接次连声吆喝,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斩!”
“斩——”
声震贵阳全城,随之而来的,便是无数随征将校的山呼,及战鼓、礼乐之声,还有百姓的呼喊、痛骂,响彻整个贵阳的天地。
安邦彦被一刀斩掉了头颅,可能他至死都还在后悔,为什么娶了这样一个蠢婆娘。
安效良本也是一刀的事儿,可却因为多说了一句明军都没听懂的话,活活遭罪,被先绞了舌头。
至于其余众土司,有与安邦彦一样,平静如水的,也有疯狂挣扎想求饶命的。
无论怎样,喧嚣渐散,血腥渐消,就连军民百姓也都各自回家、归营。
夕阳落下,白日时的慷慨激昂消失不见,贵阳城中竖起的石碑,却仍旧伫立。
碑最上刻着一行小字。
“天启元年九月,皇帝亲征,斩安邦彦及乱西南土司三十三家于此。”
......
平定奢崇明、奢社辉之后,四川、贵州的局势也被重新洗牌。
四川巡抚徐可求之死,后已勘明,把总马洪无罪,保仓有功,升任重庆千总。
徐可求之死,还牵连到了党争。
因其为东林党人,这一死,朝中即引起轩然大波,在朱由校亲征期间,无数奏本送至营内,都说要严惩马洪。
此前,朱由校一概不理。
大胜的消息传出,朝中风浪,似都随着这次大胜,而烟消云散,现在朱由校接到的奏本,清一色都是谦卑的恭祝。
西南大胜,皇帝的威望开始上升,阉党也开始发力。
如兵部崔呈秀,内阁顾秉谦,皆上疏为把总马洪辩白,弹劾东林言官僭越权事。
魏忠贤趁机罢免了一批东林言官,这自是京中之事。
徐可求死了,东林党自然也希望自己的人继续掌管四川,内阁初拟,推荐上来几个人选。
分别是吏科给事中魏大中、浙江道御史房可壮,及此次平乱有功的临关兵备副使刘可训。
不过很可惜,这份子京师千里迢迢送过来的题本,朱由校连看都没看,就吩咐王朝辅给烧了。
人在西南,就得任性点!
朱燮元平乱有大功,为什么不能继续当四川巡抚?
朕不仅要让他继续当,朕还要给他加兵部尚书衔,让他能在名义上兼理贵州军务。
至于王三善,虽然是东林党人,可这次能迅速平乱,他也有大功,姑且让他继续做贵州巡抚。
值得一提的是,当时在贵阳城内与前巡抚李枟有矛盾的御史史永安,这次也被魏忠贤推荐,不声不响的调入京师,去都察院任职了。
平定战乱,剩下的就是如何处理善后,朱由校可不想前脚刚走,西南又乱起来。
几经商榷,朱由校摒弃了一直延续下来“以夷制夷”的政策,决意使用武力,强行推行“改土归流”。
算水西安氏在内,能搬上台面的大土司战败的,共有三十四家。
针对这三十四家比较大的土司,朱由校首先下谕,对奢家、安氏这两个罪魁祸首斩尽杀绝,老少不留。
其余如武定张氏等,只诛首恶,保证不再旧事重提,稍定人心。
奢崇明掌管的永宁宣抚司,这次之后,朝廷将取消其建制,将永宁宣抚司全部土地并入叙州,设立叙州府,由朝中委派流官治理。
自此,永宁宣抚司,彻底成为历史。
参与叛乱的土司,不论大小,皆取消其后世承袭宣抚使的资格,但若考学合格,可以允许在西南地区任州、府流官。
这就涉及到一个重要的政策,即在西南地区开办讲学,消灭土司文化。
有力无处使的东林士子们,还有地方上等待补缺的进士、生员们,都要来这边历练一番,美其名曰:
大明需要你们的时候,到了!
甚至朱由校还规定,有功名在身想要做官的,在西南地区讲学两年之后,朝廷一定给你安排补缺。
第一百三十三章:沙、普崛起
其实,早在洪武年间,西南地区就已经有了社学。
只不过设立之后,也并没有太过重视,只是一些迁徙于此的汉民子女入学读书,大部分人为的也就是脱离边陲之地。
而今,朱由校亲征大捷,不仅在处置尾大不掉的众土司,也要鼓励当地土民与汉人一起读书。
这第一条谕令,就是针对其它地区等待补缺的进士、监生等有功名的士子。
很多人拿到功名以后,都要等待很多年才能补缺,甚至有青年进士及第,暮年才得以补缺,为一任县令的例子。
这道谕令一出,直接在全国引起了轩然大波。
在很多士子心目中,西南、辽东,是两个尽可能敬而远之的地方,一个就是这两处的不确定性。
各种矛盾与文武争斗,导致西南局势愈发危、乱,绝不是一次大胜,就能彻底宣定的。
这些谕令短期可能看不出太大效果,但朱由校深信,这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举。
天下间永远也不缺当官的人,为了能谋个一官半职,他们能做出很多常人难以想象之事。
朱由校鼓励在西南讲学,教化土著,头几年对很多人来说,是个契机。
身有功名,于西南各省讲学二载以后出来的,朝廷必定补缺。这种明文规定一出,很多自诩满腹经纶,却无处报国的士子们,都是激动。
西南贫穷、落后,土著又与汉人有着深深的矛盾,很多人就陷入关乎人生道路的抉择。
是继续等待一眼看不到尽头的补缺,还是一咬牙、一跺脚,去西南讲学两年,出来在为官一方?
谁知道两年之后,这种政策还会不会继续,过了这村,可就不一定还有这店了…
朱由校将这个问题,抛给了天下间的士子,对朝廷来说,这道政策是一举多得。
既能让很多没有治理经验的士子,到西南历练一番,选出贤能之士,报效朝廷。
也可以弱化地方上士子的力量,把一些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读书人,弄到西南边陲之地,去干些实事。
奢安之乱在天启元年被平定,针对四川、贵州各省,朱由校将三十余家大土司尽数革除,并在他们的土司上,设立州府,委派流官治理。
永宁宣抚司并入叙州府后,四川境内再无比较大的土司,在朱燮元、候良柱的推动下,改土归流大抵会在今年完成。
对于形势比较复杂的贵州,朱由校几经斟酌,终于班师途中再下谕令。
其一,贵州宣慰司改为水西宣慰司,革去宣慰使一职,名义上保留宣慰司建制,却已彻底改为流官治理。
其二,夺取素与安氏互通有无的几家大土司大半土地,设县十二处,各隶州、府。
尽量让贵州境内的大土司,也一个个的消失。
其三,此次叛乱,东川土司禄千钟等十余家并没有帮助叛军,却也对朝廷征召推三阻四,阳奉阴违。
针对于此,朝廷将剥夺东川、宽甸等土司十二马头土地,设开州,隶贵州府。
并且对这十余家土司,进一步严格限制营寨数量与土兵人数。
其四,征召大批当地民勇,沿河筑城三十六所,置三新卫,招募新军,委派此回平叛有功将领镇守。
若有心之人从地图上看去,这三十六卫、所,围成了一张大网,几乎将整个贵州包围在内。
一旦再有战事,朝夕便可平定。
至于临时设置的四省总督鲁钦,朱由校这次也没放他回去,却是让他继续总督川、贵军务,驻于贵阳。
这个总督,他至少还要再做几年,直到西南地区差不多稳定了再说。
没有一个能力出众的人留守,走了也不放心。
骑在战马上,朱由校凝眸望着京师方向,旋即回首望了望身后的夕阳,将头一甩,道:
“回京!”
相较出京前,不少人稚嫩的面孔上,都有些许的坚韧。现在的朱由校,亦不再是当初那个自己。
伴着礼乐、鼓声,还有漫天的旌旗,数月前出京的那支兵马,带着大捷之威,凯旋回京了。
在京师,有更多的困难等着这位皇帝。
......
这次大胜,实际就是惨胜。
此回动乱,牵制了四川、贵州几乎全部的兵力,还有云南、广西诸省大部分的兵马,亦来往调动。
幸运的是,朱由校只用一年就平定了这场历史上足足打了十几年的战争。
不幸的是,几个月下来,单单战争损耗,就让日暮西山的大明朝政,几近崩溃。
听王朝辅汇报战争损耗,朱由校的心在滴血。
只有身处战争之中的人,才能知道一场如此规模的大战,对国家会起到如何的撼动。
众土司蓄谋已久的叛乱,不仅给川、黔的百姓带去灾难,无数人因此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对其余几省的暗中影响,也颇为深刻。
以云南为例,朱由校曾诏黔国公沐启元率兵助战,他却多方推诿,视若无睹。
其父沐昌祚也是一样,贪生怕死,紧闭府门,两人真真的父子。
云南都司许成名等先后大败,导致当地官军不得不继续派出兵力援川,力量锐减。
云南本地也有不少土司直接或间接的参与了叛乱。
小打小闹的,就是趁云南大军援川时,出兵劫掠地方,攻城略地,动静大一点的,还攻陷过卫城。
种种大事、小情,不可详述。云南虽不是战中地区,损失却也不小。
云南是如此,其余各省亦是如此。
部分云南、广西土司奉诏援川,路上发生哗变,或与明军起了冲突,大打出手,然后双方各自为战,被叛军所破。这种事情也屡见不鲜。
平叛后,众参战土司即开始向朝廷索要平叛之功,土地、人丁,牛马,各都是狮子大开口,极难处理。
土司闹起来,无论参与叛乱还是参与平叛,他们之间,都有共同的利益。
正是这些利益,让土司之间互通声息,奢崇明这边一乱,川、黔、贵几省一时间,几乎全遇战事。
只不过,这次平叛的主要战场,是在四川、贵州。
是时,贵州、四川方面数次传书其余各省,请求派兵增援,也有如前任四川巡抚李枟那样,贷款置办军械守城的。
然而其余各省亦都有不同程度的土司叛乱,自顾不暇,哪有空余兵力援救?
云南巡抚闵洪学就曾给李枟回信。
信中都是挖苦之言,说你李枟也为我考虑下,云南也乱了,还要派兵去四川,你是想要了我老命不成。
简言之,这场大胜的背后,是西南各省朝廷军事力量的锐减,还有土司之间的混乱、无序。
自万历以来,西南各省官兵纪律松懈,几乎不堪一战。
土兵相对来说,虽然装备不足,却较为骁勇,万历三大征时,开了大规模征召土兵参战的先河。
每逢战后,又要大规模对土司进行封赏,参战土司进一步扩充了军备,吸收了不少降俘。
因此势力大涨,埋下了土司乱西南的隐患。
奢崇明、安邦彦,就是参与播州之役后得到万历皇帝封赏,逐步形成在四川、贵州的割据之势。
这次战后,朱由校在贵阳待了一阵子,以武力刻意打压土司,没有例行封赏。
这让一众参战土司不满,却也抑制了他们的势力增长。
可好景不长,很快就有官员报告,称此次平叛,阿迷州土知州普名声、安南长官司沙源等效力颇多,积极平叛,击败了许多反叛土司。
两人收编了众多反叛土司的溃兵,加之平叛履立功勋,威望和军力都开始不可避免地增长。
当然,现在两人还没有任何造反的想法,毕竟奢崇明、安邦彦就死在眼前。
朝廷大军迅速解决波及数省的战事,甚至引得皇帝亲征,足以说明对黔事的重视,不亚于辽事。
勇卫营新军的战斗力,亦让他们心惊胆战。
第一百三十四章:小官人
云南土司沙源、普名声、龙在田、吾必奎等效力甚多,他们利用此前“以夷制夷的”政策,积极为朝廷平叛,堂而皇之行吞并之举。
既想获取皇帝信任,又在扩充自己的实力。
这些土司的小心思,朱由校心里和明镜似的,贵州兵备傅宗龙也瞧在眼里,上疏称:
“沙、普等土司来日不可保证,时下看来,对奢、安幸灾乐祸的心思实有,只是有鉴于奢、安,不敢复行叛乱之举,率先发难。”
“臣以为,为免再出现土司为祸西南,陛下当急早处置沙、普等土司,征讨剿灭,或任以辽事。”
傅宗龙的意见,虽然并不怎么高明,但的确有其可取之处。
就现在而言,平叛刚刚取胜,沙源、普名声还不敢造反,或许他们的心思,也没有历史上崇祯年间那样强烈。
若是能为已用,无论单纯消耗后金,还是真正感化,都能化解沙普崛起之忧。
于是,朱由校采纳了傅宗龙的提议,在刚刚回到洛阳附近时,对沙源、普名声下达了一道谕令。
以平叛有功为由,加封二人为土守备职衔,增赐本品官服一套,令其即刻起行,率沙普土司军援助辽东,归熊廷弼帐下。
一同接到谕令的,还有吾必奎、龙在田等土官。
他们接到此谕时如何反应,尚且不知,朱由校却是一路向北,凯旋而归。
亲征大捷消息传来,普天欢庆。
这大捷伴随着的凄苦离散,只有朱由校和统兵的将校们知道,总之,每逢这个时候,民间总是热闹。
回京之前,朱由校在通州将三卫兵马遣返回故地行镇,面对随军陪伴自己的数万将校,第一次,流露出了不舍。
皇帝的感情,众人亦都深有同感,只是肃穆立于场中,静静等待那一刻的来临。
朱由校缓缓扫视每一个面孔,想要将他们全部都记住,眼眸微动,当即借用重庆之围,吟诗一首。
“孤城困守岁云徂,望断援师泪欲枯。烽火连天云黯惨,血尸满地肉模糊。”
“为怜豢养垂三世,遑恤伶仃有数孤。力尽自分抛一死,昂藏宁肯负众躯?”
“陛下…”
望着神态动容的皇帝,众随征将校纷纷泪目,自发伏跪一片,高声道:
“大明有难,吾等为国,死而无悔!!”
朱由校按着帝王剑,转过身去,尽量用平静地语气,一字一句道:“回吧!”
“陛下——!”
孙宏基、李世基两将对视一眼,再度狠狠看了一眼这个背影,上马挥手喝道:
“随我回去驻防!”
随即,便是轰隆隆,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当朱由校再度回首,方才人满为患的场地中,只剩下了一万余的勇卫营将士。
人数虽然也不少,但与之前相比,却显得极为空荡。
这时,旌旗被强风吹得猎猎作响,朱由校见了,也是叹口气,独自走回营中。
……
朱由校早想到自己治下的民间,好好看看。
忽然兴起,遂留勇卫营驻于通州,带着王朝辅及几个身手不错的锦衣卫,去了沉甸甸的盔甲,乔装进入京师。
正阳门集市本就是热闹之处,近日传来皇帝亲征大捷的消息,市井之间,口口相传,又出现了许多江南行商,更显繁华。
这天集市最外,忽然出现了一名俊俏少年。
他足上一双灰黑色脚靴,身披鹤髦,丹唇秀目、莹然如玉,穿的普通,举手投足之间,却尽显风流高贵。
少年本想低调行事,甫一出现,就引来无数殷切的顾盼。
这副走到哪都胸有成竹的自信模样,更引得许多妙龄少女美目含春,将腼腆地目光不断射来。
朱由校见状,忙将老家伙王朝辅推到身前抵挡一阵,自己带着几名士子装扮的锦衣卫,逃之夭夭。
唉!
人长得帅,又有气质,就是烦!
不多时,王朝辅追赶上来,喘息不止,显然是体力不支,再也走不动了。
他伸出手,还不忘苦劝:
“陛…小爷,您可得注意着点,不要磕着、碰着,否则我这条小命,也就随着您去了。”
“我这么大人,又不是女子,怕什么磕碰?”朱由校转头瞪他一眼,道:
“再说了,朕…我在西南带兵砍土著的时候,你还在营中抱着头,高喊叛军爷爷饶命呢!”
诚然,这话是个玩笑,可还是将王朝辅吓得够呛。
他顿时觉得浑身直冒冷汗,“哎呦我的爷,我骨头哪能软的和那帮东林党一样啊。”
听这话,朱由校停住脚步,神色有些变化。
正在王朝辅一脸懵,不知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的时候,却见皇帝笑道:
“你说得好,待回去了,去和魏忠贤领赏,就说我说的!”
王朝辅自然没胆子去摸老虎屁股,闻言还是显得高兴不已,笑嘻嘻道:
“谢陛…小爷!”
不由得,朱由校也在心底赞叹,看看这情商,看看这格局!
朕是不是该为老王出书一本,标题就叫《乾清宫管事牌子老王的格局》,简介:情商决定格局。
定能大卖!
来到一副摊位前,朱由校眼睛一亮,用两文钱买了碗鸭血汤,美美地品尝民间滋味。
王朝辅等人无奈,只得紧随其后。
虽说这位小主都是上过阵的人了,可那回是怎么拉都没拉住,这回怎么样,也得伴在他身旁。
拐过街角,见皇帝蹲在地上,与一个卖手镯的妇人讨价还价,王朝辅换了副阴狠的神色,道:
“你、回去告诉厂公,就说陛下已经回京。对了,也告诉许显纯一声。”
那锦衣卫闻言,也是点头应承。
可过了这条街,他却换了个方向,先去北镇抚司寻许显纯。
闲游有时,日当正午,朱由校摸摸肚子,发觉饿了,正巧路过一名老妇人的摊子,便寻个空位坐下。
“婆婆,你卖的这是元宵吗?”
“是啊!”老妇人正弯腰忙碌,偶然抬眼,惊诧道:“好俊俏的小官人,老身以为见了下凡的仙人。”
朱由校一愣,旋即微笑自嘲,道:
“这天上地下,哪有放着仙宫不住,想来人间尝尝烟火的仙人呢?”
“有——”老夫妇擦了桌子,“观音化缘时,尝遍了人间五味。”
说着,她又问:“小官人,来一碗吧!”
朱由校一笑,权当这一声声的小官人,是为了奉承自己买她元宵,也没在意,点头要了一碗,忽然又道:
“上元节还没到,这个时候,做什么元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