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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崛起的石头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txt下载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五章:那昏君定不得善终

    少时,老妇人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元宵。

    原来这元宵在明代时,是民间常备小吃,并非要在上元节时才会刻意食用。

    上元节,很多人更注重的是宫中盛大的鳌山灯会,还有民间自发组织的庙会、灯街。

    至于元宵,不过是晚宴时增添节日氛围的一种食物罢了。

    朱由校低头,嗅到桂花香气,见雪白的糯米团,一口咬上去,流沙甜馅流露而出,唇齿留香。

    在朱由校看来,宫中御膳相比民间小吃,实在有所不及。

    珍贵的用料,不过只是徒有其表,哪有这碗元宵带来的感触更深。

    瞥见身后王朝辅吞了下口水,朱由校微微一笑,挥手道:

    “婆婆,为我身后这些弟兄每人也来一碗,别傻站着了,都坐吧!”

    语落,几名锦衣卫与王朝辅这才拘谨地坐在另外一桌,大眼瞪小眼,等着属于自己那碗元宵。

    不多时,几碗元宵分别被端上桌,旋即,饥肠辘辘的几人含着对皇帝的感激,抱起碗小心地吃着。

    数月之前,压抑的宫中生活,令穿越来没多久的朱由校,身心俱疲,百般不爽。

    亲征数月,又提前返京视察民间,这青山绿水,这善战将士,乃至老妇烹调的一碗简食,都使人心旷神怡。

    朱由校正美美品尝,却见两名青衫书生来到小店,挨着旁边桌子坐下,要了两碗元宵。

    等待之时,两人也是各有神态。

    一人面带忧色,不时左右去看,好像害怕着什么,另外那人则显得略微粗狂,脸上满是不屑。

    只听他们放低声音开始交谈。

    “人道朝廷西南大捷,皇帝还未回宫,这京城内外,就已是流言四起。”

    “有人说,等皇帝回宫,此番大捷,怕又要颇事宴游,优人杂剧不离左右。”

    “哼!”另外那人喝了口老妇人赠送来的水,道:“听说那皇帝即位后,日日不离走马,驰骋南海子射猎。”

    “如此便也罢了,还日日与那魏阉厮混。此番皇帝出京,番子们屡兴大狱,我朝恐有王振、刘瑾之祸重现…”

    另一书生闻言,大惊失色,忙将他嘴捂住,在旁低声警告:

    “说话注意些,今时不同往日,君一番话,要是被东厂听了去,不论前途是否堪忧,性命怕也不保了!”

    “前段时日,苏州复起大狱,魏阉以魏良卿之事,使番骑往苏州逮了五名士子。”

    “这事我也听说了。”先前那书生满脸的愤慨,道:

    “苏州军民,听说了那五人被番子逮来京师,愤怒号冤,咸为其请命,打死了两名番骑。”

    朱由校垂头,无意识划拉着碗里的淡汤,实际上,这碗元宵早已吃完。

    两人所说的,正是这段亲征期间,江南一带发生影响比较深远的大事。

    前被捕的那五名士子,皆为所谓东林七贤的关门弟子。

    在民间、士子中享有清誉,盛传因其为人光明磊落、敢做敢为,因此得罪了权阉,遭到清算。

    针对这些地方士子的反击,魏忠贤自不会坐以待毙。

    他将魏良卿与两名番骑先后之死联系在一起,故意放大,下发部议。

    最后,刑部尚书黄克缵以其罪当诛,下令逮捕闹事士子下诏狱,许显纯于是派出北镇抚司缇骑,配合东厂,大肆抓捕闹事之人。

    然后传闻四起,称厂卫联手,趁皇帝亲征之时,大肆抓捕苏州百姓。

    实际上,魏忠贤与许显纯抓的,只是一部分闹事士子,可读书人的舆论威力实在太大,这事闹到现在,已经洗不清了。

    杀人诛心。

    朱由校听他们说着,也是冷笑一声,心中自然明白,东林党这是以为自己远在西南,不知京中之事。

    想借助舆论和朝廷威势,打魏忠贤一手反击。

    若是那糊涂的皇帝,此番回了京,只怕还真就以为魏忠贤僭越行事,被东林党牵着鼻子走了。

    要知道,从古至今,键盘侠们的威力都是巨大,舆论,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

    谈及此处,两名书生皆是唉声叹气。

    “曾经的畅言之风,今复荡然无存,即便是顾命重臣,与那魏阉相左,不出数日,非死即黜。”

    “皇帝还在为亲征大捷而高兴,殊不知民间憎恨那魏阉,已到了何种境地,简直昏聩到了极点…”

    听到这里,这说话的书生,露出一副对朝廷失望至极,一身本领无处使的模样。

    朱由校惊异于这些士子睁眼说瞎话的本领,又望了望街市之中其乐融融的气氛,虽然时有番子走过,却也并没有很多人惧怕。

    我信你个鬼,你们这些士子坏得很!

    王朝辅等人也早就吃尽了碗中元宵,听着两名书生你一言我一语,都是脸色难堪。

    朱由校缓缓放下筷子,王朝辅试探性地唤了一声,余的锦衣卫亦都是纷纷起身,不怀好意地望着眼前两名书生。

    朱由校垂下眼眸,轻轻摇头,却是微笑上前,拱手道:

    “听二位谈论那昏君与魏阉,在下颇感兴趣。”

    二人抬头,惊讶于朱由校的风流俊逸,心中已将他认定为富家子弟,旋即一脸的戒备神态。

    朱由校坐在两人之间,平静地道:

    “不用怕,我只是个外乡人。”

    “那昏君若真如此不识忠奸,那定是不得善终的,只是我有一事不明。”

    “按说昏君纵容魏阉做了如此多的坏事,怎么不在新南亲自上阵的时候,被土兵一枪刺死呢?”

    朱由校侃侃而谈,本是想与他们玩玩,却见两名书生纷纷起身,不仅没有放松,反显得更加惧怕。

    “你、你这一口官话,如此流利,还说自己是外乡人!”一书生指着朱由校,心胆发寒。

    这人究竟是谁,为何要诓骗他们,为何气质如此出众!

    朱由校没有说话,两人正欲转身离去,却被几名大汉挡住,遂转回身来。

    他们暗暗使了眼色,揣揣问道:

    “小兄弟,那皇帝乃是天子,该不该死,自有天数,可能是他命好不该绝…”

    “皇帝、他可是昏君啊!按你们说,这样天怒人怨的皇帝,老天爷怎么不一雷劈死他呢?”

    朱由校冷笑道:

    “既是方才说的愤慨,现在又有什么怕的,昏君就是昏君,圣君就是圣君,洗不白,也抹不黑!”

    “真有骨气的,就在这街上喊出一句,叫世人知道汝等心中所想。”

    两人皆显得害怕,不断去看街市,发现一切如常,已许久没有番子经过,才是松了口气。

    “可不敢如此说。”

    “小兄弟,你到底有何事见教?”

    朱由校渐觉无趣,遂问:“你们所说那五个自苏州抓来的秀才,正于何处受刑?”

    两书生渐渐放心,一人回道: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就在东华门旁的白家巷里,慕名而观者甚多,你过去便知道。”

    朱由校微微颔首,转身吩咐王朝辅留下结账,方欲离开,没走几步却又是足下一停,回首道了句:

    “多谢。”

第一百三十六章:一条大鱼

    目送几人离去,望着他们的背影,两人面面相觑,与缩在最内那老妇人心中生出一样的想法。

    今日所见这位小官人,必非凡人。

    白家巷这个地名,自明初时就已经存在于北京,据传其来源,是因前元权贵府邸曾设于此。

    作为距东华门之东厂衙门最近的一处民巷,这里并没有士子们风传的那般风声鹤唳。

    恰好相反,番子们整日从街上走过,似乎并未对这里的百姓造成什么影响。

    相比往日士子动不动就要聚众讲学而言,百姓们都是乐得清静。

    因其地理位置特殊,加之如今魏党势如中天,这条民巷中有不少民房都被达官显贵们花高价买下,置办了房产。

    更有人于此开设酒楼,就为能接近那位手握生杀大权的厂公。

    朱由校来时,就见到许多达官显贵进进出出,带着王朝辅等几人,刚刚走入民巷,远远就听得人声鼎沸。

    “此人口出狂言,污蔑东厂尚公,鼓噪苏州士民,聚众谋反。处决以前,在此戴罪立枷三日,以儆效尤!”

    “今时,是第二日!”

    喊话的,是个东厂的小档头,腰间别着佩刀,脸上有一道骇人的疤痕,引人心惊。

    话音落地,数名东厂番子上前,轮番宣读这人的罪名、罪状,朱由校则在人群最后止步,静静看着。

    王朝辅紧张望着皇帝的面容,实在猜不出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还是本就胸中淡然。

    他思忖半晌,喟叹一声,试探性地道:

    “小爷,这事儿我们还是不要出面的好。”

    上面那名犯人,因被暴晒得久了,嘴唇干裂,加之枷锁沉重,在他手、脚关节处深深勒出血痕。

    空气中隐隐飘散出一股血腥气味,许多士子都是拧紧眉头,为东厂的凶恶所不满。

    这点血腥味道,闻在朱由校的鼻子里,就好像根本不存在一样,他深深吐息,“嗯”了一声,向忐忑不安的王朝辅回道:

    “我们继续看。”

    番子们仍在宣读,眼见今日这事,应该就要这么过去,朱由校倍感无趣,转身打算离去。

    还没等转身,就听身前几名士子在互相议论。

    “我们救不了颜佩韦,还是走吧!”

    “在苏州,你总是让我躲,今日我们来了,皇帝也快要凯旋回京,能不能任性一回?我要去救人。”

    听得此言,朱由校嘴角一翘,脚步一顿,打算继续等等看。

    这时,番子宣读完毕,见那唤做颜佩韦的书生已昏死过去,便也毫无怜惜之情,自手下人那接来一盆凉水,波到他的头上。

    颜佩韦哀吟一声,悠悠转醒。

    档头冷笑,一巴掌狠狠打在他的右脸上,道:

    “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污蔑尚公,当今皇帝都要敬他三分,你是皇帝的那路亲戚,敢如此作为!”

    听见这话,朱由校剑眉一挑,顿时觉得有趣,这魏忠贤自己还没飘,手底下的人却先飘了?

    颜佩韦抱以冷笑,朝他吐了一口血沫,随后狂笑不止。

    档头勃然大怒,紧紧拉住捆着颜佩韦的锁链,一脚一脚踹去,口中还道:

    “嘴硬、我叫你嘴硬!”

    “你们都看好了,污蔑东厂尚公,就是这样的下场!”

    看到这里,士子们渐渐躁动不安,朱由校身前一人,拨开拥挤的人群,急呵道:

    “狗番住手!”

    档头闻声望去,并不意外,冷笑问:“你是谁,是做什么的?”

    “苏州秀才,方行令!”言罢,他瞥了一眼颜佩韦身下一地血腥,攥紧拳头,慷慨反问道:

    “他犯了何罪,需如此折磨?”

    见这士子一身青衫,用料也是一般,手中也无什么折扇清玩,一看就是外地赶来的寒门书生。

    档头胆子大了不少,开口也更显得蛮横:

    “方才我说的莫非你都没有听见?”

    “好,那就再宣一遍,让你们长长记性!”

    “颜佩韦私印传单,鼓噪苏州士民、聚众谋反,谩骂厂公,意图动摇社稷,乃十恶不赦的大不敬!”

    “怎么,你也想为他开脱吗?”

    这时,眼见东厂衙门得到消息,番子四出,往这边来了,士子们渐生胆怯,有一人劝道:

    “东厂抓的人,行令兄,我劝你还是莫逞一时意气,以免后悔半生…”

    方行令默默听这档头说着,间歇转头惊诧地望着一众劝说自己的士子。

    他们不久前还与自己聚在一起怒斥阉宦,事到临头,怎么抛却大义于不顾,选了苟且偷生。

    感受到朱由校的目光,方行令挣扎着抬起头,四目相对。

    旋即,方行令周身一顾,竟发现同行士子们,都屈从在厂卫的淫威之下,瞪大了双眼,流出两行清泪。

    见士子们没了动静,档头冷冷一笑,道:“你这书生,方才大声呼号,亦当以大不敬论处!”

    言罢,几名番子跨步上前,就要抓了方行令而去。

    “等等——”

    正要带人离去,听得此言,番子们惊异地转身回望,却发现一名俊俏官人,正带着几人,静静立于原地。

    “这个人,你们不能抓。”

    听朱由校说着话,档头也开始细细打量,面孔骤变。

    眼前这位,一副好面相,浑身服饰也是用料上乘,手里那把川扇更不是寻常人家供得起的清玩。

    他思忖片刻,也知道这皇城内外,随处都是皇亲贵胄,朝廷重臣,见朱由校身后跟着的人虎目四射,更加心胆皆寒。

    开口时,档头换了一副恭敬之意,笑问:

    “敢问小官人,是哪处贵胄宗亲?”

    “桂王…”

    朱由校想也没想,随便抛出一个尚在京内没去就藩的王爷名号,跨一步上前,简短说道:

    “放人。”

    番子们一听,互相对视几眼,显得有些吃惊。

    档头心下也在寻思,这位,莫非就是前一阵子阻挠番薯推广,在皇庄大闹一通,活活踩死一名农民的桂王府中皇亲?

    旋即,他冷笑道:

    “你们桂王府,此前已毁了夏种推行番薯的国策,这回又来救此等逆贼,怕是管的太宽了吧!”

    朱由校听了,心下也是一乐。

    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随口说了一句,居然给蒙对了。

    想来,这桂王是在京中带着太过无趣,去不了藩地,没事就在造人,生出这么多儿子,总有几个不靠谱的。

    那么这样看来,借着桂王府的名义,这人今天还就必须得给救下来才行。

    这时,档头又道:“这个人得罪了东厂尚公,我不抓怎么交差?今日除非桂王或皇帝亲自来了,谁也救不了他!”

第一百三十七章:惯的?

    皇帝就在眼前,怪只能怪你这番子,不识得真龙天子。

    朱由校也没打算暴露身份,转念就放弃了想装桂王府宗亲的想法,却是微微侧首,吩咐王朝辅几句。

    后者得了命令,赶紧转身离去。

    不复多时,他再回来,手中已拿着一块牌子。

    朱由校接来牌子,走到档头身边,故弄玄虚地让他窥见牌子内容,以雍容高贵的笑容道:

    “你看看,这人的面子与你们东厂的厂公相比,哪个大些?”

    档头狐疑地望着他,凝神看了半晌,分辨牌子上的字迹和撰写文字后,顿时脸色惨白,汗如雨下,禁不住双腿一软,竟要跪倒。

    朱由校呵呵一笑,收起了牌子,道:“嘘——,切莫声张。”

    番子们互相传看,顿时气焰全无,有如丧家之犬一般诺诺应是,赶紧放了这名唤做方行令的寒门书生。

    朱由校淡淡一笑,往皇庄而去,并未与这书生攀谈几句。

    望着这位小官人的背影,百姓们咋舌不已,士子门亦是纳闷,方行令想了一会儿,犹豫道:

    “莫非、是英国公府上的勋贵?”

    “看来这皇亲勋贵之中,也大有好人存在…”

    朱由校就这样走了,自是不知,今日这一段兴起救人,已被路边某野史作者望见,就要被绘声绘色地记载出来。

    至于传至后世,砖家相信与否,这就不是他担心的了。

    ......

    京师之外,茂树葱郁,湖中荡漾着粼粼波光。

    朱由校与王朝辅信步湖边小岸,打算去出事的皇庄看望一眼,就回通州。

    这时,官道上马蹄阵阵,却是一骑驿差卷着信笺、文书疾驰而去,几息过后,只留下一缕腾起的尘土。

    过了小湖,来到京郊一处皇庄。

    这处皇庄有良田三百倾,春种番薯获得成功以后,朱由校的本意,就是要在全京畿的皇庄推行番薯,然后就是马铃薯。

    解决了温饱问题,才能去谈开源节流。

    自万历初年,这里附近的几处农庄就被划入皇庄,共有佃农近二百户,世代于此居住。

    一名内宫监指派的太监,负责皇庄内的全部播、种事宜,这些佃农,自然也都归他管。

    太监靠在躺椅上,正悠哉悠哉晒着日光浴。

    在他身后,数名东厂番役腰围玉带,踏靴着髦,提刀相随,夹驰于左右。

    这太监,正哼着小曲儿,忽然望见有人来了。

    “哟,这位不是徐公公吗,番薯不推行了?”来者,正是桂王朱常瀛第三子朱由楥,后世南明永历皇帝的老哥。

    此时,朱由榔还没出生,这位朱由楥,却与前者是完全相反的性格,为人处世极为高调。

    美其名曰,身为皇亲,就不能丢了皇家的颜面,我越高调(能装逼),皇帝就越有面子。

    看见来人,徐应元心里嗟叹一声,怎么又是这个二世祖爷爷来了,得,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他起身赔笑几声,道:

    “什么风儿,把桂王的公子又给吹来了?”

    “没事,我就是来看看,上回那个装死的狗农,如今怎么样了,是真死、还是假死啊——”

    说到这,朱由楥冲他一笑。

    这笑容中包含的意思,不言而喻,令徐应元不寒而栗,他默然片刻,有些为难道:

    “这些农户已经够难了,您就别为难了,夏种已过,番薯种不成,您也别来了…”

    “我来不来跟你这奴才有什么关系?”朱由楥呵呵一笑,将他推开,走进皇庄,寻到一名农妇,将她的脸扳过来,啧啧几声:

    “瞧瞧,多漂亮!在这成天种地,你又能得到什么?”

    “莫不如跟小爷我回王府,过几年我父王就藩,还能八抬大轿把你明媒正娶,让你做我的小妾,如何。”

    朱由楥神色带着嘲讽,农妇自然知道是在羞辱、玩弄自己,只是闷声不吭,忍着满心的屈辱。

    这一番忍让,并没有让朱由楥就此收手。

    却见他做的更过了,上前一手抚在农妇的臀部上,后者一个激灵,转身下意识给了他一巴掌。

    “啪!”

    这一声清脆的响声过后,所有人都愣在原地。

    农妇也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的手,慌忙跪地求饶。朱由楥气的脸色惨白,哆嗦着嘴唇。

    良久,才是回过神来,怒道:“好哇!”

    “你这娘们,竟然敢打我?”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我是桂王之子,当今皇帝的御弟,打我,我要让你全家都不得好死!”

    旋即,朱由楥将手一挥,道:“给我将她抓到王府,好好儿收拾一遍!”

    血脉如此接近的皇亲,不说这些佃农,就是皇庄的管事太监徐应元,都不敢擅自做主,忤逆于他。

    佃农们眼见农妇就要被捉走,都是向管事太监求情,徐应元则面露难色,徘徊不前,

    “这山野村妇,就是该打!”徐应元急中生智,上前几步,猛地扇了妇人一巴掌,直打出血印来,才是转头谄媚笑道:

    “公子请先回府,这村妇容我先收拾了一遍…”

    闻言,朱由楥面露阴鸷,冲他冷冷一笑,拍了拍徐应元地脸蛋,道:

    “行啊,狗奴才,敢在我手上抢人了?”

    “你回去问问,就是魏忠贤来了,敢不敢管桂王府的事儿,能耐了啊!”

    语落,见他抬脚狠狠一踹。

    徐应元哎呦一声,翻滚于地,惨呼不已。

    朱由楥道:“甭管谁来求情,今儿不把这死娘们收拾一遍,这事儿别想完!”

    佃农们见就连管事太监都奈何他不得,心中绝望。

    一男人忍不住说道:“你莫要欺人太甚了,推行番薯是皇上定的国策,你这般辱人,不怕我们去告御状吗!”

    “告御状?”朱由楥哈哈大笑几声,“当今皇帝就是小爷我的皇兄!只要我一句话,你们就连城门都进不去。”

    “还告御状…来呀,把这人给小爷拉出来,往死里打!”

    “砰!”

    “砰!”

    王府的家丁们,不知从哪弄来一根老粗的棍子,将人按在地上,不由分说就是一通猛打。

    二十几棍过后,那农户已被打得血肉模糊。

    这时,朱由楥蹲身下来,将他下巴抬起,用充满嘲讽地语气问:

    “就是你、要告小爷的御状?”

    “你就要被我打死了,还告么…”

    农户喘息一阵,却是突然吐出一口血沫,正好命中朱由楥的眼角,后者擦拭片刻,不由大怒,顿足道:

    “打,直接打死!”

    家丁正欲下手,却是从后方轻飘飘传来一声冷笑,一位俊俏的小官人负手而来,声音愠怒,步履依旧从容。

    “什么时候,这大明朝的皇亲就能随便杀人了…”

    “惯的?”

第一百三十八章:皇帝凯旋

    “你是何人?”

    朱由楥转过头来,看了一眼,便从衣着上断定,这人该也是个勋戚、富家子弟。

    旋即,他再度冷笑一声,放缓声调,道:

    “足下是哪家豪门的贵公子,需得知道今日你管的是谁的事!”

    “我知道,桂王府嘛…”说出这字眼时,朱由校显得极为平静,更让朱由楥暗暗咋舌。

    “死了没有。”

    皇帝询问的自然是那被打农户,王朝辅赶紧上前,试探一番,蹙眉道:

    “小爷,尚还有一口气…”

    “送他去医治,要治好。”朱由校说道,转而朝呆愣在原地的朱由楥道:

    “带我去你们王府上吧,我有话要和桂王爷说。”

    “你算那颗葱——”

    这话在朱由楥口中回旋一阵,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他心中隐隐觉得,眼前这个俊俏的小官人,并非是个凡人。

    一行人来到桂王府门前,望着请自己进去的管家,朱由校冷笑一声,负手而立,道:

    “叫他来亲自请我。”

    不多时,一头雾水的朱常瀛从睡梦中被人唤醒,带着恼怒出门,打算好好见见这位不知来历的贵公子。

    方一出门,他就瞪大了眼睛:

    “皇、皇上…你回来了?”

    话音落地,周围一干人等全都惊呆,尤其是于皇庄中放了许多狠话的朱由楥,更是面如白霜,再也没了刚才的嚣张。

    “免礼。”

    朱由校冷冷瞪了一眼身材还算魁梧的朱常瀛,当先走入桂王府,到正厅的首位坐下后,才是道:

    “来人,绑了!”

    随即,几名一直跟在身侧的锦衣卫,也没什么面子好给,分出两人,一左一右钳住了朱由楥。

    “皇…皇上!?”

    这位皇帝年龄比自己还小,说话却简单明了,一时没转过弯儿来的朱由楥也没有反抗,却是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朕问你,为何要阻挠国策推行!”

    “你知不知道,因你一人,番薯未能及时夏种,要饿死多少无辜百姓?”

    “朱由楥、你万死难赎!”

    “还不快给皇上请罪、求情——”朱常瀛向自己儿子打几个眼色,也没有过多紧张。

    想是于他看来,这事也就是走个过场,不然为何皇帝要微服而来,却不是兴师动众。

    待朱由楥认了罪,朱常瀛便在一旁解释道:

    “我儿不懂礼数,下次不会再犯了,还望皇上能从轻处置,宽恕了他这一回…”

    “下次、你还想有下次?”朱由校眼中兴起波澜,片刻又归于宁静,寒声道:

    “你桂王府的宗亲,向是朕在京几位皇叔中最多的,也是最难管的。”

    “朕有诸多兄弟,皆与他年龄相仿,可作出这等事的,他是第一个。”

    “若不严加惩戒,岂不是向天下人明说,皇亲就可以目无王法,随意阻挠国策了?”

    “番薯夏种,关乎数万、甚至数十万百姓的身家性命,被他一人所阻,多少人要家破人亡…”

    “朕还在西南时,听见这个消息,愤怒至极,当时就在心中暗暗发誓。”

    “待朕凯旋回京,再有欺辱百姓,挟私逞意者,绝不轻恕,君无戏言!”

    朱由校没有理会旁人劝说,挑了挑眉毛,抽出腰间帝王剑,直视问道:

    “你可知罪?”

    朱由楥胆虚不敢对视,闷声道:

    “那些刁民若不加以惩治,尾巴还不翘到天上去,你是我皇兄,居然向着那些刁民。”

    话音很小,只有朱由校等几人听得见。

    朱由校呵呵一笑,将剑放归鞘内,转身道:“贬为庶人,流放西南。”

    “这样,也算是为朝廷出力了。”

    “皇上,你、你怎么能——”

    朱常瀛本以为是走个过场,认了罪嘴炮几句就行了,没成想是要来真的,当即变了脸:

    “皇上可不能听信这些刁民的一面之词,我儿日日都在王府,乖巧老实,哪有什么逞私虐民之举。”

    朱由校紧攥剑柄,道:

    “皇叔这意思,是要与朕、斗争到底了?”

    这话一出,围观的众人如梦方醒,全都看出来皇帝真正的意思,乃是要为民做主,惩治无视法规的皇室宗亲。

    这话四散而出,伴着大捷消息,激起群情沸腾。

    朱由校环视左右,见诸皇亲刻意与自己远离几步,心中失望,旋即,嘴边露出一丝冷笑,令朱常瀛心里打了一颤。

    不多时,声音继而从上方传来,带着决绝:

    “自今日起,礼部管礼部的事,宗人府管宗人府的事,着英国公张维贤兼摄宗人府。”

    “日后桂王府俸禄发放、封号、嫁娶等事,皆需先报宗人府,有擅自行事者,即打入宗人府,废为庶民。”

    “待朕回宫,即刻拟旨下发!”

    说完,朱由校跳下首位,就打算到通州即刻领兵回京,将堆积诸事一一解决。

    方行至门前,忽然转头,冲朱由楥道:

    “最迟明日,朕要请你到宗人府喝茶。”

    意思很明显,现在朕拿你没办法,但是朕一旦回宫,就要新下一道谕令,增加宗人府权利。

    你可以护得住他一时,却护不住他一世!

    明代的宗人府,可和鞑清的不一样。

    宗人府设立于明初,洪武三年时称大宗正院,起初只有掌管皇帝九族、按时编纂玉牒的记录权利。

    直至洪武二十二年,改名为宗人府,权利才逐渐加重,开始记录宗室子女嫡庶、名字、封爵、生死时间、婚嫁、谥号、安葬的事。

    到了建文时,朱允炆进一步给了宗人府更大的权利。

    规定凡是宗室陈述请求,均由宗人府替向上报告,引进贤才能人,记录宗亲罪责过失。

    永乐以后,宗亲特权增多,宗人府所辖之事,多移交礼部办理,行至今时,宗人府名存实亡。

    朱由校这一番雷厉风行的改制,可以说彻底把宗人府这个唯一对宗亲有限制的机构,给盘活了。

    还不仅是盘活了,再过一日,宗人府将成为专管宗亲的“东厂”,比在建文一朝的权利更大。

    这道谕令,不仅规定了宗人府再次具有监管宗亲的权利,更是首次有了犯事宗亲废为庶民,逮捕到宗人府看押的先例。

    ......

    十月的京师,秋日怡人,相比西南地区的气温多变,更让人觉得舒服。

    距亲征已过去了数月之久,京师还是那个京师,可当时出京那位皇帝,却不再稚嫩。

    繁忙的京师街市已多年未曾见到这般情景,百姓们一大早就自发组织,在街道两侧静候大军凯旋。

    顺天府的差役全数出动尚捉襟见肘,不得已,只好临时通知了五城兵马司,让他们派出兵丁协助维持秩序。

    不多时,一身戎装的皇帝骑着高头大马,率领骁勇善战的勇卫营自永定门而入。

    旌旗飘过,皆是响起振奋的呼喊。

    这一日凯旋,注定是天启皇帝及麾下勇卫营载入史册之时,他们随着皇帝,人人昂首挺胸。

    大军过后,京师四处随即响起天启皇帝率军平定西南,获取大捷的英勇事迹,更有童谣四处传唱。

第一百三十九章:魏忠贤吃瘪

    时间追回到西南捷报刚刚传回京之时,自那日起,京师内外就已经忙活的不可开交。

    韩鑛、刘一燝、王在晋等阁臣,还有崔呈秀等尚书、侍郎,相互之间既要串门,走个过场,也得亲自下场协调各部院,加紧准备凯旋仪式。

    说起来,大明的皇帝实在没亲征几回,这凯旋仪式可借鉴的经验不多,就武宗那回平叛凯旋来看,告祭天地和献俘大典都还是要准备的。

    这次凯旋,象征意义不小,自然要事事万全。

    京师各部院、衙门亦是各有各的分工,就和一个大机器的小零件一样,迅速发动起来。

    司设监相当于后勤部门,掌管仪仗、帷幕等,钦天监则负责观察天象,告诉天下百姓,皇帝凯旋那日我们算准了,乃是良辰吉日,会有上苍庇佑。

    皇帝返京的前几日,尚宝司掌管符牌、印章,要在正阳门外的广场上安置旌旗、架设点将高台。

    顺天府衙门和五城兵马司,则会在凯旋的当日出动衙役、兵丁,侍卫于街巷两侧,以免有什么不开眼的小民惊扰圣驾。

    还有教坊司,主管乐舞和戏曲,凯旋回京后几日举行的献俘(装逼)大典上,会由她们献上歌曲、舞蹈,烘托热闹气氛。

    今日,朱由校自通州出发时,皇后张嫣也没闲着,起了个大早,去慈宁宫向刘太妃问安。

    几乎在同一时间,正阳门外,百官聚齐,像过去一样在京师先呈祭告,感谢天、地、宗庙,迎候凯旋归来。

    天启元年十月某一日的午后,披坚持锐的勇卫营迈着整齐的步伐,自永定门缓步踏进北京城。

    事实上,这支自西南凯旋而归的得胜之师,几日前就抵达了十余里之外的通州。

    之所以会驻留几日,一是给京师准备仪式的时间,二也是朱由校在梳理头绪。

    至于这场仪式礼部究竟准备得怎样,反正肯定比武宗凯旋那次要盛大就是…

    神情冷峻地皇帝骑在白色战马上,身着皇家精制的甲胄,身后披着大髦,无数旌旗伴着北风猎猎作响。

    这位十七岁的帝国皇帝,来自深宫之中,但万历末年继位以来的种种举措,还有衣甲上沾染的血迹,都说明了他与年龄不符的手腕、能力。

    继位不过一年,声望就能在民间达到如此之高的皇帝,遍寻史书也实在罕见。

    迎接朱由校的,是京师百姓振奋的欢呼声,许多人心悦诚服地自发伏跪在道路两侧,一声声呼喊响彻云霄。

    “大明万胜!”

    “大明皇帝威武!”

    在这样震撼天地的欢呼声中,倒是维护秩序的官差和兵丁们人人难受,都不敢掉以轻心,紧张的跟什么似的。

    在无数百姓的沸腾之中,他们就像是一叶扁舟,随时有被冲散、冲乱的风险…

    不得不说,人的情绪是最令人捉摸不透的东西。

    踏入京师街道上的那一刻,面对无数人的殷殷期盼,他们就都不经意地挺直了腰板,此刻,眼中更是燃起熊熊烈火。

    训练有素的勇卫营将士并没有做出过激举动,静默无言地随在皇帝马后,看不出什么,可那股骨子里的骄傲与自豪,是掩盖不住的。

    朱由校缓缓来到正阳门外广场,见到早于此静候多时的文武百官,许久没有变化的脸上生出一丝嘲弄。

    伴着广场上司乐团奏响的凯歌,朱由校引勇卫营行至正阳门下,换乘御车,径自入内。

    ......

    先到奉先殿、几筵殿一一拜谒之后,朱由校来到慈宁宫,因本朝没有太后,所以按惯例朝见太妃。

    “皇帝快起来,一路来回几千里,都是骑马回来的?”刘太妃端坐最上,话才刚刚落地,便微笑说道:

    “亲征辛苦了。”

    “不辛苦…”朱由校说话时,回想到大腿内侧的伤,嘴角一抽,旋而问道:

    “皇后呢,怎么没来?”

    “她呀…”刘太妃露出了慈祥的笑容,眼睛亮亮的,似是含着话儿:

    “听说皇帝回来,她先是高兴,跌跌撞撞差点失了体统,现在又不知怎的,忽然生了闷气。”

    “奇怪,早晨与哀家请安前儿还好好儿的。”

    朱由校一愣,转而会心一笑。

    的确,刚刚得知她怀有身孕就去亲征,又不是非亲征不可,是有些莽撞了。

    想来这段时日留她在宫中,没少受那些风言风语,不过现在自己回来了,断不会叫人再造什么谣出来。

    这回打胜刷了威望回来,可以大展一番拳脚了。

    只是这宫中之事,要先处理妥当…

    朱由校对刘太妃比较尊敬,有什么说什么,不会故意做作,是一摊手,笑道:

    “那、我去看看她——?”

    “快去、快些去…”

    刘太妃似是懂了,也不挽留,故作催促,见朱由校离了慈宁宫,微微一笑,又去搞自己的事儿去了。

    刚出慈宁宫走了几步,远远就望见魏忠贤。

    朱由校神情一顿,换了副淡淡的样子,负手走了过去,魏忠贤则笑眯眯上前,行礼道:

    “皇爷凯旋回来,请恕奴婢没去正阳门迎候。”

    方才朱由校就在奇怪,这样重大的典礼,以魏忠贤的脾性,是不会不来的。

    这会儿听见,也没多做表情,只是放缓脚步,边走边道:

    “有什么事了?”

    魏忠贤惊异地看了一眼,才是说道:

    “禀皇爷,数日前,宫中抓了几个刺客,他们受人指使,潜入坤宁宫,欲行刺皇后。”

    说到这,他微顾上颜,见朱由校果真眼眉微动,心下顿喜,趁热打铁道:

    “不过奴婢的厂役最早听见风声,将刺客全部抓住,据招供,是——”

    正题还没说完,朱由校却忽然打断,问:

    “皇后怎么样?”

    “娘娘无碍,只是这刺客招供,说是赵南——”魏忠贤这话又被朱由校打断。

    “好,你护驾有功,朕有赏。”朱由校站在坤宁宫门前,笑道:“怎么,要看看朕与皇后叙旧?”

    “不不不…”

    魏忠贤一个激灵,连连摆手,后退下去,心中却是在暗自警醒,今日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要不,等几日再来面圣?

    想到这里,他望了一眼紧闭上的坤宁宫门,转身离去。

    进了宫内,朱由校在宫娥服侍下去了甲胄,黑着脸将大髦扔到地上,望见灯光昏暗的暖阁,便亲自掌灯,来到内室。

    此时,张嫣正躺在榻上,朱由校也没扭捏,直接上去,在后将她搂住。

    怀中人浑身一颤,却没过多挣扎。

    朱由校感觉到怀里软软的,很是舒服,正要说话,却听一阵哭泣声音,顿时蹙眉,起身问道:

    “是刺客的事?”

第一百四十章:你的委屈朕都知道

    皇帝大胜,凯旋而回,民间自是欢闹沸腾,过暖阁再向北,朱墙深宫里,另有一番动静。

    朱由校屏退宫人,起身去掩了门,宫中烛火悠悠,蜜香氤氲,随着门扉闭合,室内更显得缥缈有烟。

    朱由校往前走了两步,于榻前站住步子,四周烛火昏暗,显得他脸上一时斑驳,一时阴暗。

    许久,坐在边上,语重心长地道:

    “朕虽然离京,但是对京中之事尽都知道。”

    猝地,张嫣转过身来,闪亮的眸子直直望着皇帝,轻声问:“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有人造谣,说你不是张国纪之女,上月你遇刺受了惊吓,去找裕妃大哭一场,这我也知道。”

    “我受的这些委屈、你全都知道,怎么不为我说说话?”

    张嫣冷哼一声,再度背过身去,使起了小性子。

    许久之后,见皇帝没有吭声,张嫣小女人似的悄悄转回头来,发现那人正盯着自己,便浑身一颤,忙又躲了回去。

    架子摆不起来,片刻后她主动转回身来,却是开始为朱由校担忧,道:

    “皇爷,裕妃与我说,近日后宫里还不只是对我的传言,说你的也不少。”

    “说那魏忠贤在您不在的时候,肆意妄为,庭杖文官,四处抓人,这些您都不管管吗?”

    “还有人说他意图谋反,这宫里宫外,都是他的党羽,皇爷要小心些。”

    小女人就是这样,气儿上的快,消得也快。

    “这些朕心里都有数。”

    朱由校拉住她,心中憎恨那些东林党,恨不能将他们全部斩尽杀绝,须臾又道:

    “朝中那些文臣,平日里净拿圣贤书教说于你,这种洗脑的法子,他们对朕也不是没使过。”

    “洗脑?”

    张嫣睁大了眼睛,满脸的问号,甚是可爱。

    朱由校一时说错了话,也没过多解释。

    半晌,复又叹息口气,用有几道伤痕的手捧起她的脸,仔细打量着,怜惜道:

    “傻丫头…”

    张嫣还不明白怎么回事,无从应对。

    朱由校平静地望着她,用不容置喙地语气说道:

    “别再为别人做出头鸟了,谁要‘劝谏’朕,就让他们自己来说,明日朕就叫人,把宫里宫外的那些所谓圣贤书,全都烧了。”

    “今后,这些书朕不看,你也别看。”

    ......

    皮岛,望着满地的尸骨,毛文龙蹙紧眉头。

    “奴兵强攻多日,总算是退了。”这时,毛承禄从一旁走来,与身后的几名东江士兵,身上全都挂了彩。

    “他们这一退,不知何处又要遭殃!”

    毛文龙没有丝毫庆幸,这次也亏得是皇帝凯旋及时,不若再拖上几月,皮岛能不能守得住,还是两说。

    自今年五月,朱由校御驾亲征离京后,起初还没什么,时日久了,宫里宫外的闲杂碎语便就没断过。

    还不仅如此,后金趁此“良机”,再度倾巢而出,突袭毛文龙。

    虽然阿敏首战失利,紧接着后金大军来袭,终究迫使毛文龙先后放弃了义州、定州。

    这次奴兵也没多留,只是毁城掠地而去。

    当地人民不愿背井离乡、哭嚎遍地,而建奴动辄杀戮,强行将他们掠往辽东,这惨烈场景,更是不必再提。

    辽东地区,一直以来就是战云密布,没有一刻消停过,毛文龙与朝鲜的联系刚恢复两月便又被切断。

    不过幸好,袁可立巡抚登莱,让疲惫的二府军备有了很大起色,自蓬莱等处每隔半月就送来一次的军粮,也极大缓解了东江军的燃眉之急。

    努尔哈赤打算将毛文龙彻底逼回岛内,与阿济格、阿敏分兵三路,令外遣别将,奇袭宣川。

    宣川陷落的同时,阿敏也在围攻铁山。

    那里是东江军家的属大本营,更是秘密经营数年的军屯重地,这次遭受突袭,远在毛文龙意料之外。

    努尔哈赤分兵四出,将铁山与皮岛的两部相互隔开,让其彼此无法互援。

    洪台吉接到奸细密报,从而断定,毛文龙极有可能就在铁山,便向其父努尔哈赤献计,让人着朝鲜军服饰,假称运送物资,突袭铁山。

    实际上,毛文龙几日前真的就在铁山探望家人。

    洪台吉亲领奴兵突袭铁山时,他只率毛承禄等几人出岛,侥幸逃过一劫。

    而铁山都司毛有俊等将校就没那么幸运,千余东江军与奴兵血战几日,后金数次招降,一直无人肯降。

    为免遭受侮辱,毛友俊在奴兵攻入岛内,弹尽援绝的情况下,饮剑自刎,壮烈殉国,余部尽皆战死。

    守军被后金军杀尽后,洪台吉遍搜全岛三日,仍未能寻到毛文龙踪迹,盛怒之下,将全岛东江军家属及辽民,屠戮一空。

    铁山沦陷,东江军全线溃败,根本抵抗不住后金浩大的攻势,毛文龙只好收缩防线,率部退回皮岛。

    恰好这时,皇帝亲征凯旋消息传来,东江军心大振。

    没过几日,又有探报称经略熊廷弼及巡抚洪承畴,正不断召集辽东将领升帐议事,积极准备反击。

    努尔哈赤对熊廷弼、洪承畴深有忌惮,怕前线空虚,慌忙与洪台吉、阿济格等率军回撤,只留阿敏一人留守朝鲜边境。

    毛文龙意识到,反击时机已经到来,遂以“万历年援朝”旧例为引,称阿敏为祸朝境,上疏请兵部,直捣奴巢。

    兵部的回复还没到,毛文龙却也没闲着,后金大军刚刚撤走,便率部逆袭。

    留守于此的阿敏,自然知道强攻皮岛,损耗颇巨,分营围岛,打算围困。

    当他听见奸细密报毛文龙率部出岛袭击时,却是狂妄,哈哈大笑,道:

    “东江毛贼驱羊攻虎,不足为惧。”

    几日过后,毛文龙亲领东江军袭击阿敏营地,在连战几日得不到任何休息的条件下,将阿敏所部击溃。

    阿敏被打的抱头鼠窜,逃出皮岛范围,在没有得到努尔哈赤进一步命令的情况下,转而南入朝鲜境内。

    朝鲜军备废弛,比中原卫所更甚。

    阿敏一部长驱直入,直打到平壤城下,平壤守军开城投降,安州一部援军在来的路上听见平壤失陷,竟不战而溃。

    朝鲜国王、光海君李珲及大臣一路南逃,迁往江华一带,定议暂避奴兵之锐,咨文向宗主国大明告急、请援。

    毛文龙请求援朝作战,及李珲请求大明帮助朝鲜击退阿敏的消息分前后两日传至京师。

    一时之间,朝野顿起喧嚣。

第一百四十一章:谁让你脸皮厚

    过了几日,乾清宫西暖阁,日光泻入。

    象牙质地的一方小印,包浆油润滑腻,于皇帝手中握着,不断把玩之间,脸上瞧不出丝毫波动。

    “登莱巡抚袁可立奏:

    奴贼犯朝鲜义州,城陷,节制使以下悉为所杀,奴酋慑于辽军,退回巢穴,阿敏败于皮岛,又凌汉山城,连陷安州等地。”

    “安州节制使南以兴、防御使金浚等将、吏数十员,朝鲜军民数万口,屠戮无疑。”

    “平壤、黄州不战自溃,阿敏已到中和,游骑出入黄凤之间…”王朝辅读完袁可立的章奏,转而拿起朝鲜国书。

    “有明朝鲜国王李珲,启奏宗主皇帝:

    大明之于朝鲜,是父母之国,君尚之国,宗主之国,有‘两大恩’。大造之恩,再造之恩。

    今奴骑已至黄州,进驻平山,渐逼王京。还请大明,救朝鲜国民于危难之间…”

    朝鲜和大明之间的情谊,远超一般的宗主国与朝贡国。

    大造之恩,说的是洪武二十五年,高丽大将李成桂废了高丽宗室自立,实行对大明“事大”的基本国策。

    在得到国民认可后,李成桂请求明朝赐予国号。

    明太祖以“东夷之号,惟朝鲜之称美,且其来远矣,可以本其名而祖之。体天牧民,永昌后嗣”,定国名为“朝鲜”。

    从那以后,近三百年来,朝鲜在国书上,永远是以“有明朝鲜国”自称,极其恭顺。

    至于再造之恩,说的是万历二十年,已经统一日本的丰臣秀吉入侵朝鲜之役。

    入侵朝鲜的日军近二十万,舟师数百艘,分为九军,于朝鲜釜山登陆。

    三十年前朝鲜军队的战力虽比现在强上一些,却远远不及在战国时代拼杀的日本军队。

    仅三个月,日军就几乎占领了朝鲜全境。当时的朝鲜国王李昖,眼见就要亡国灭种,遂向大明告急,请求支援。

    万历皇帝力排众议,决定应朝鲜之请,发精兵相助。

    万历援朝之役,前后长达七年之久,最终明朝联军趁着丰臣秀吉病亡,日军撤退之际,在露梁海一举全歼日军。

    这次援朝,大明丧师数十万,糜饷数百万,可谓是倾国相助才使得朝鲜复国。

    现在朝鲜国内对大明的态度上,已经不是国王能说得算的了,朝鲜百姓对大明趋之若鹜。

    很简单,如果有国王不服从大明,那他们就会不断的政变、起义,换一个服从大明的国王。

    朱由校垂着眸子,紧紧盯着手中小印,听王朝辅说完,下列诸臣对是否援朝款款而谈,各抒己见。

    自打回了宫里,朱由校睡的反倒没有在军营时那样安稳了。

    朝鲜不能被逼向后金,这是底线。

    虽说朝鲜军备废弛,在大事上没有什么作为,但毕竟也能起到接应东江,接连辽左的效果。

    要是这次如历史上那样,被阿敏打得投靠了后金,东江想再打开局面,那可就是难上加难。

    朱由校的想法,与辽东经略、辽东巡抚二人不谋而合。

    离京这段时间,魏忠贤将琐事题本日日代批,然后报往行营呈朱由校御览,一些紧要奏疏,则留中不发。

    此时,朱由校拿起一份魏忠贤留在御案上的题本,眼眸微动,这是辽东那二位所上。

    “辽东经略熊廷弼、会巡抚洪承畴联奏:

    援朝不应轻动大军,可速发偏师,袭其空虚,冲其巢穴,使奴首尾牵掣,狼狈莫救。一举朝鲜可全,群虏可灭。

    我军、南有袁公,东有毛帅,北亦可令蒙古察哈尔部相助,以为盟军,若宁远再与东江联兵,不失为趁虚直捣黄龙之举。”

    兵部尚书,在天启元年换了三个。

    先是孙居相,再又是东林党人张鹤鸣,现在则换成了谄媚魏忠贤而上位的崔呈秀。

    这个人朱由校知道一些,大的能力没有,却与其它魏党一样,在体察圣意上,颇耗费了一番苦工。

    这时,朱由校微微侧首,问:“兵部的意见呢?”

    问兵部,自然就是问崔呈秀。

    皇帝既没有拒绝,崔呈秀便也进前一步,道:

    “启奏陛下,臣以为,熊廷弼、洪承畴二人之策可行,此一番布置极其可观,唯独宁远…”

    “宁远怎么?”朱由校问。

    崔呈秀揖身道:“宁远兵备佥事袁崇焕,与广宁参议孙承宗,素主张固守辽土,扩军募兵。”

    说着,他拿出一份文书,奉上道:

    “这是袁崇焕第五次请饷,说以辽人守辽土,扩关宁马、步军五万,筑城固守。”

    “前四回,臣都批驳回去了…”

    “你做的不错。”朱由校接来这份文书,一目十行的看了几眼,便仍到地上,道:

    “传谕户部,马上差人夜行天津,饷臣督发额饷,登莱克期接济东江,以资调遣,无得迟缓。”

    崔呈秀半个字尚含在喉咙中,明显放低了大半声调,忐忑道:

    “宁远也请饷,陛下您看——”

    “给他。”

    朱由校颔首,笑如和煦春风,忽而又眼眸如同利刃,旋即垂头,修长的手指转着象牙小印,道:

    “袁崇焕冀望款事,宁远兵也称可战,自宜深加信任,孙承宗深虑持重,看重之人,必不会有错。”

    “兵士无辜,嗷嗷待饷,兵部当从长复议。”

    一番话看似淡然,却暗藏杀机。

    皇帝高高捧起孙承宗,却未以“帝师”相称,话里行间,袁崇焕是孙承宗门生的事被直接拍定。

    还说之所以倚任袁崇焕,全因孙承宗极力举荐。

    崔呈秀听得心惊胆战,唯唯应承,领诸臣退下后不久,魏忠贤小心翼翼地迈入暖阁,低声询问:

    “皇爷,上月行刺皇后娘娘的刺客,奴婢早已抓住,已将审讯结果整理好了…”

    由于有了上回的经验,魏忠贤说话间并未着急,而是点到即止,等皇帝后话。

    朱由校闭目养神一会儿,这才悠悠叹口气。

    “放这吧,朕待会就看。”

    魏忠贤将本子轻轻放在御案上,挥退了都人,用不轻不重的力道为皇帝捏肩,苦笑着道:

    “皇爷这回亲征,可把奴婢害惨了。”

    听这话,朱由校不置可否,道:

    “你皮糙脸厚,又不注重声名,且由他们去说就是。倒是下边的人,你得看住,别你这厂臣没怎样,他们跳的厉害。”

    魏忠贤诺诺应是,打算回去好好查一查是哪个损孩儿在外装十三,给自己招黑。

    想了半晌,他复又支吾道:

    “兵科道早已对袁崇焕避战不满,帝师多有袒护,皇爷也早想换了他,这回怎么还给宁远发饷?”

    “其一,兵士无辜,其二嘛…”朱由校冷笑一声,道:“来不及了!”

    “朕回京时方才收到皮岛兵监密报,说奴酋回了老巢,在整备兵马,不出几日,首攻非沈阳即辽阳。”

    “除了宁远,其余的兵有些动不得,有些是就算立即传谕也来不及,也只有依仗袁崇焕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汪文言案

    魏忠贤想想也是。

    虽说不知兵事,但他自我感觉,比张鹤鸣那个傻缺应该还是强上不少,稍加分析,便就知道了个大概。

    就眼下时局而看,朝鲜之危尚未消弭,辽沈再有大战,一时就成了东西交讧的局面。

    熊廷弼和洪承畴,不是不知道袁崇焕这人的底细,提出让宁远兵策应东江,应该也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他还在细细思量,朱由校记起方才袁崇焕文书的话,手指不断敲打在桌上,眼眸微动。

    没了各部大臣,也就不再假装,朱由校露出在崔呈秀等人外廷文臣面前从未有过的表情,沉声道:

    “后金使李永芳来议和,朝中人人皆知此人狡诈,是十足的奸人,不足可信。”

    “独他袁崇焕,被李永芳玩弄于股掌之间,竟信了此话,要与之议和。还说什么以此来争取时间,修筑大小凌河城…”

    “眼下大战在即,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的情况,就算真的议和,那等女真蛮夷,会守这个规矩?”

    “袁崇焕将朝鲜、东江弃置不顾,着意筑城,力主退守宁、锦,总说什么宁锦防线、宁锦防线!”

    “熊廷弼还在,辽、沈未失,此时退守宁锦,他当朕是三岁孩童吗?”

    “若给他六百万粮饷,大、小凌河筑成,招募关宁兵为守,则全辽可复?”

    “这般信口开河之言,也亏得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说出口!”

    朱由校冷言冷语到这里,沉默半晌,却又嘿嘿笑了几声,直令魏忠贤毛骨悚然,道:

    “魏忠贤,朕这回又被你‘蒙蔽’了。”

    “朕听你的劝,发谕催促袁崇焕策应东江,是骡子是马,让他出来溜溜!”

    “真有能耐,朕留他也不是不行!”

    魏忠贤并没有劝过这话,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话还没说完,他一下子也就明白了。

    当即恭顺地谄媚笑道:

    “皇爷说的是,这袁崇焕信口开河,到底有没有真本事,还得拉他出来溜溜。”

    话音方落,却见朱由校伸手从宫人摆的茶杯里蘸了两滴茶水,点在那方象牙小印的雕花上。

    随着拇指渐渐涂抹,稀世罕见的玫瑰色象牙质地显露出来,愈发莹然,如透亮水晶一般。

    美玉似少年,少年更胜美玉。

    朱由校将这方小印抬起,冲阳光下照着,道:

    “拟旨,辽东巡抚洪承畴,移驻宁远,节制宁、锦四路及燕、建四镇,赐尚方宝剑,以重事权。”

    说着,朱由校眯起眼睛,似乎全神贯注都在这方小印上。

    “节制宁锦四——”魏忠贤下意识要问,却猝然而止,没有将揣测圣意的话继续说完。

    朱由校手中一顿,却没什么恼怒,淡淡道:

    “这回、袁崇焕要用,但朕绝不会再出现昔日王化贞之祸,不能让这个兵备佥事,在宁远肆意妄为。”

    魏忠贤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赞了句陛下圣明。

    朱由校心道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放下手中小印,递向魏忠贤,道:

    “这个装好,赐给洪承畴。”

    魏忠贤先是疑惑地望去,接来手上,见那方小印此时质地已变得血红。

    小印上还刻有小字,竟是天启皇帝名号、御笔、广运等,最下还有三字名讳:

    朱由校。

    如此贵重之物,为何要赠予辽东巡抚洪承畴?

    魏忠贤细思极恐,吓得咋舌,却也不敢多问。

    这时,许是皇帝见了自己有疑惑身色,和颜悦色地开口解释:

    “在西南的时候,从奢崇明那搜来的好物件,当时朕刻上名号什么的,本打算留着自个儿做个纪念。”

    “今儿想想,觉得还是赏出去,不然朝臣们又该往你身上加一条,行贿于朕了。”

    当皇帝的居然要收受一名太监的贿赂,这话听起来很假、不像真的,但却饱含无奈、愠怒之意。

    魏忠贤应上两句,退了出去。

    待他远走,朱由校注意到桌上的审讯结果,躺在靠椅上,开始静静翻看。

    审讯结果里只有一个意思,行刺皇后的刺客让东厂抓到,现在人已经死了,但死前招供了。

    很简单,死无对证,没有翻供的可能。

    这事儿的关键,就在这些已经无声无息死了的刺客,死之前到底招供了什么。

    案子是东厂审的,招了什么自然也是老魏说了算。

    朱由校缓缓放下手中审讯结果,冷笑几声,自今日起,朝中怕又要掀起一阵血雨腥风了。

    魏忠贤手段的确够毒辣。

    东厂的这篇审讯结果里,直指汪文言为此案主谋,据两名刺客招供,汪文言是想刺杀皇后,嫁祸给魏忠贤谋反的罪名。

    但刺客被当日巡逻的厂卫见到,抓了个现行。

    这事儿里头,有很多一看就是漏洞的说辞,比如深宫大院,厂卫防备严密,刺客是怎么混进去的。

    摸到坤宁宫附近,竟未能引起察觉?

    再比如,这两个刺客被抓了怎么会不自尽,而且审讯之后就死了,难保不是被杀人灭口。

    魏忠贤这边已经动手了,干的起劲,余下魏党们自不会干瞪眼看着,很快就忙活开来。

    雪片一般的奏疏,飞往乾清宫。

    有人重提梃击案,当时是王之采主审,前一阵子魏忠贤已将王之采迫死。

    人虽然死了,事情仍可继续利用。

    魏党官员将汪文言之事,划入王之采案,那么这两件看起来毫不相干的事儿,是怎么被联系到一起的。

    这还得夸夸老魏的能耐。

    王之采当年主审梃击案时,曾写过一篇《复仇疏》,魏忠贤找来原文,令人模仿字迹,稍稍改动。

    这样一来,口实就有了。

    东林党不是想复仇吗,咱老魏就给他们来个反复仇!

    魏忠贤先是借刺客一事,声称汪文言造假,诬陷自己谋反,又因魏党文官旧事重提,将此事与《复仇疏》相结合,划入王之采案。

    这样以来,王之采案就不得不重审。

    重审的第一步,就是将有关人等,如汪文言革职下狱,只要进了东厂,严刑拷问、屈打成招,这些自是信手拈来。

    至于结果,汪文言这倒霉催的反正死定了。

    可魏忠贤搞出这么大动静来,是仅仅想搞死一个汪文言吗?朱由校心知肚明,不可能…

    魏忠贤的目标,应该是所谓的东林六君子,这回就算不能全搞掉,至少也要再弄死几个再说!

    至于东林党人,他们聚齐起来商议此事,得出的结论居然是将汪文言抛弃,以免让魏忠贤得到理由,引起迫害东林士人的衣冠之祸。

第一百四十三章:西南治夷之问

    时间来到天启元年十一月。

    近几日,气温骤然降了下来,暖阁里香炉“噼啪”地烤着,暖意融融,殿外却冷的要命。

    衣衫单薄的宫人们行走在宫墙之间,有些人被冻得不断跺脚,所幸,再过几日,针工局的御寒衣物就发下来了。

    想到这里,宫人们都有了动力。

    眼见着就要入冬,作为内廷大总管,魏忠贤提早几日就在各监、局出没,带着他的爪牙巡查府库,然后报给皇帝。

    针工局的掌印太监,正小心翼翼地将魏忠贤送出来。

    见四下无人,掌印太监凑到他身边,摇头晃脑地开始阿谀奉承,谄媚道:

    “爷,看奴婢在库里寻得的稀罕玩意儿。”

    “针工局的府库里,能有什么稀罕物件。”

    魏忠贤说完,仍是吃了一惊,喜滋滋地伸出头去瞧。

    这掌印太监攥在手里的,是数枚古铜钱,锈迹斑斑,不知产自何年何代。

    因早年混迹市井之间,好赌好偷,魏忠贤对这类玩意儿,很是有些研究。

    他打眼一瞧,也就知道这几枚古钱,绝非是大明所铸。

    旋即,魏忠贤眼睛一瞪,飞快地将铜钱抢在手里,细细去看,赫然见到铜钱上所撰,竟是“天启通宝”四字!

    他心下一沉,当即觉得,发现了这玩意儿,绝非是什么吉兆。

    不过或许,自己可以利用这事…

    掌印太监溜须拍马,不想却献错了物件,果然,魏忠贤那张长驴脸上神态阴晴不定,逐渐被气的变了形。

    魏忠贤冷笑几声,猝然扇了那掌印太监一巴掌。

    且听清脆地一声响,针工局的掌印太监脸上顿时出现一道红手印,哎呦一声,从石阶上滚落下去。

    他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儿,却见魏忠贤紧紧攥着几枚古钱,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几下,即转身直往西暖阁而去。

    待魏忠贤远去,针工局的太监们全都跑出来,很快有人不安分地问道:

    “公公,厂臣怎么了,突然发这么大的火。”

    这掌印才被狠狠扇了一巴掌,能否留得一条性命还是两说,哪还敢再提此事,即转身怒道:

    “有什么好问的?”

    “厂公说咱们针工局进度慢,要在明日日落以前,先赶出来东六宫的衣物。”

    “还不快去干活?”

    太监们嘟囔几声,也不敢再问,皆作鸟兽散去。

    “放肆!”

    东暖阁,朱由校震怒地将毛笔掷于殿内,道:

    “东林书院竟有‘天启通宝’的古钱,他们私藏这种东西,是想干什么?”

    “造反吗!”

    魏忠贤见皇帝如此震怒,一时也分辨不出是配合自己演的,还是真起了龙兴。

    他转身向殿外喝道:

    “没听着皇上的话吗,谁拟的年号,给我活活打死!”

    王朝辅跨出乾清宫,向殿外某小太监吩咐一声,那小太监转身就去了东厂。

    “赵匡胤不是说,宰相需用读书人吗?”朱由校喘息片刻,冷笑不止,道:

    “朕的翰林院,都是各地科考上来的读书奇才,贤名远播、学识渊博,说话又好听。”

    “去年拟定年号的时候,怎么没人知道这个年号,是别人用过的呢?”

    “有意思,真是群好秀才,居然让朕这天启一朝,闹了这么大的乌龙。”

    魏忠贤默然片刻,忽而悦色拍手,道:“奴婢恭喜皇上。”

    “喜什么?”

    朱由校望着奏疏,头也没抬。

    “此乃天降嘉祥,乃我朝此后、钱源不竭之征也!”

    朱由校听了这话,很是为老魏审视圣意的本领惊叹几分,也极为配合,眼中一亮,和悦不少。

    他靠在躺椅上,深叹道:

    “回京一月,比朕亲征数月的事更多,忠贤哪,朕好累…”

    魏忠贤稍稍一愣,旋即屏退了众人,笑道:

    “陛下放心,奴婢在这给您分忧,什么屎盆子,他们往我身上扣就行。”

    忽地,朱由校一时兴起,道:

    “忠贤,你去安排安排,南海子那边朕许久没去了,明日就去一趟!”

    “备好弓马,还用亲征时的战马。”

    魏忠贤不和东林党一样,皇帝要做什么,他只管听命照办,当即应了一声,悄悄退去。

    因皇后张嫣的肚子愈发显隆,朱由校今夜去了西六宫之一的永寿宫。

    南京鹰扬卫段氏,上回选三后被册为纯妃,也是五千人中选出来,水灵灵的美人儿一个。

    久未沾雨露,忽逢驾幸,纯妃惊喜不已,紧张的梳妆、沐浴完毕,便以最好的姿态,将皇帝迎入宫内。

    当晚,春宵一刻,自是不必再提。

    ......

    刚过下元节,不等人喘口气,礼部会同内阁上了一份奏疏,主题是天启二年二月初九的殿试题目。

    初拟为二,问帝王之心、问帝王之政。

    殿试,又称御前对试、策问,属于科举诸试中等级最高的一级,能走到这一步的,多少都有些真才实学。

    朱由校初见这两个题目,也是眉头紧皱,一头雾水,这也太笼统了,能问出什么来?

    有明一代,策问的题目千篇一律,国家之政、帝王之心,或是古今礼议,不少考生猜都猜得出来。

    天启二年的殿试,状元是个叫文震孟的,好像也有卢象升吧,朱由校记得这个人,是文官中少有的全才。

    垂眸望着手中奏疏,很快,朱由校的批复下去了,意思很简单,不准,这题目得改!

    本来,礼议、政论等策问题目,应该是可以的,但皇帝那没过去,肯定也有原因。

    大臣们能到这个位置上,自然都有两把刷子,内阁、礼部互相一合计,很快有人提出一个新的策问题目。

    来殿试的,都是天下间所谓精英的士子。

    皇帝不是刚亲征西南回来吗?那正好,让这些人品评一下朝廷于西南施行的新政!

    比如强行改土归流,再比如,开办学社,让土司人民学习汉语、汉化,普及基本文化。

    朱由校再一见到这份题目,二话没说,当即准许。

    皇帝这边一点头,天启二年的策问题目就算定下来——问西南夷训之政。

    出题的人都是本朝大学士,学识上不会有半点问题。

    这道题目,看似简单,实际上政治性很强,也很考验士子们的发散思维。

    考卷上的答案,可以轻易分辨一个人是否具有真才实学。

    朱由校有些好奇,题目一换,文震孟还能不能当上壬戌科殿试的状元?

    魏忠贤得知这个消息后,乐得是捧腹大笑,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内阁的这些阁老们,也在向自己学习。

    学的还挺快!

    这回策问,学问上的东西魏忠贤不懂,可殿试上去问皇帝的西南之政,这不是让那帮士子猛夸皇帝吗?

    你做言官的,可以靠抨击时政来争清流之名,这些参加殿试的士子,哪个不是为获得皇帝肯定,从而功成名就来的。

    这帮老不死的,一个个也是老奸巨猾啊!

第一百四十四章:对袁崇焕不放心(求推荐!)

    凭借着《复仇疏》,魏忠贤将汪文言案划入王之采案,并联三大案,欲借机挖出更多的东林党人。

    按他的设想,这回东林党铁定会反扑。

    可咱老魏手中早握着他们的把柄,在这事儿上,只要他们敢回击,就能直接将他们一网打尽。

    不论京官还是外官,只要与东林党沾上边的,就甭想躲过去!

    天启元年的十一月里,魏忠贤在静待赵南星、魏大中等东林党人的反击。

    可奇怪的情况来了,一直以来,号称“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的东林党们,半个多月了,却什么动静都没有。

    莫非汪文言被他们直接一脚踹了?

    要是东林党直接来了一手弃车保帅,魏忠贤可就有点难受了,搞了这么大动静,头上多了不少屎盆子,最后就逮了一个汪文言…

    这战损也不成正比啊!

    有这样的顾虑时,老魏也没闲着,他也想着,要是东林党人真这么绝情,也要将损失降到最低。

    于是,这几天朱由校总看见老魏有事没事就来东暖阁进言,比科道言官来的都勤,主要为了推荐一些官员走马上任。

    这些官员,朱由校也让许显纯去明察暗访,看看到底有没有真能耐。

    魏忠贤一共推荐了二十二个人,有些是靠送礼而获得推荐,有些是于地方上有真能耐,但被东林排挤。

    归根结底,魏忠贤选人也有一套,这批人杂七杂八的,全是东林的对立派,用哪个留哪个全凭皇帝做主。

    故意放几个明显来凑数的,让皇帝挑了出来,这也能显出皇帝辨识人才的能耐不是?

    万历年党争,不可谓不激烈。

    齐、楚、浙党作为执政党,过于看轻东林党人的能耐,以至于被后者来了一招捧杀。

    三大案过后,方从哲请辞,叶向高登顶,东林盈朝的局面就此形成。

    到今日,叶向高请辞了十六次,没有例外,朱由校全都驳回,来了还想走?

    东林党明显有被魏忠贤打压下去的势头,所以叶向高就不能走,他得继续待在内阁首辅的位置上,充当东林党的门面。

    新启用的这批官员里,就有不少是万历一朝时党争被东林击败,然后回乡种地的。

    这次因魏忠贤的势回来,本也是争斗方的众人,全都被收拢进魏党门下,成了妥妥的“帝党”。

    东林党放弃了汪文言,但人毕竟不能白给,在舆论上,他们也加紧了攻势。

    由是,朝野内外,一股子“正道”之风呼呼地吹了起来。

    所谓“魏阉权势熏天,群小无不登用,善类为之一空”这般的话,在各地士子口中开始传唱。

    当然,士子们喊出来的,自然都是好听的。

    市井之间就没这么多顾虑,魏忠贤当年好赌好偷,经常进局子,还有诓骗小妹妹搞黄色的事儿,有真有假,全让东林党给扒了出来。

    现在又说他集内外大权于一身,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两相一结合,老百姓很容易就能明白。

    感情这魏忠贤现在这么嚣张,全因为以前是无赖出身啊!

    魏忠贤向自己哭诉,说浑身都让东林党浇成了屎黄色,朱由校也是哭笑不得。

    这帮东林党,眼见朝上斗不过人家,开始玩小伎俩了,还号称“名门正派”,使的却尽是些下三滥的手段。

    乍一看上去,像真是那么回事儿,自己这个皇帝什么都没管,坐视魏忠贤把持朝政,多方扶植亲信。

    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一个能亲自带兵打仗、平定西南的皇帝,一声令下,不说全天下,起码整个京畿的明军全都朝发夕至。

    这是一个太监能控制得住的吗?

    魏忠贤能做大,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皇帝压根就没想管!

    听见这些流言,朱由校并没放在心上,可在宽慰魏忠贤几句后,暗地里,却也在想着和东林党争舆论的事儿了。

    这人选不好整,王体乾自打掌了御马监,大有和魏忠贤分门别派的作风。

    喊他来试试?

    往不好听了说,霍维华、贾继春等十二人起复后,是做了魏忠贤的走狗。

    可真实情况却是,这些人对自己这个皇帝的任何命令,从不会抵触一丁半点。

    当然,朱由校也驳回了魏忠贤其余十人的起复建议。

    一是为了显出自己的英明神武,敲打一下魏忠贤,二也是许显纯查到了,这些人除了拍马屁实在什么都不会。

    还有一个深层次的原因,便是不想魏党做大太快,一家独大在什么时候都不好。

    东林党的反击问题,还有将某些紧要部院换成自己的人,这些事儿魏忠贤都替朱由校想到,并且做了。

    屎盆子都扣到魏忠贤头上去了,朱由校轻松不少,日子过的自在,忙活自己那点事儿就行了。

    可刚刚接到旨意的洪承畴,却是懵逼了。

    送走了宣旨的太监,吩咐门房给些孝敬,洪承畴转而望向那一方小印,皇帝给自己这东西是什么意思。

    片刻,他做了和朱由校一样的动作。

    他用手指蘸了茶水,在象牙小印上涂抹均匀,眼见小印的颜色晶莹透亮,又变得血红,如同水晶一般。

    洪承畴的眼神,也随之亮起来。

    有时候聪明人就是能从毫不相干的两回事里,了解到真正的含义,洪承畴就是这样。

    他望见这方小印颜色的变幻,又看见撰写的刻文,顿时明白,皇帝这是要自己去掣肘袁崇焕啊!

    袁崇焕这个人,洪承畴本不认识,因为他们之间根本不是同一级别,一个在辽阳,一个在宁远,一个是巡抚,另一个却是小小的兵备佥事,八竿子也打不着。

    之所以能认识,还要拜孙承宗所赐。

    孙承宗曾为皇帝日讲,官职虽然不高,可毕竟是帝师,名气、威望都足。

    这个袁崇焕,就连远在辽阳的洪承畴都听过不止一次,更别提宁、锦一带了,耳朵估计都快听出茧子来了。

    孙承宗的一顿吹嘘,或真或假,有一件事能断定,他帮助袁崇焕迅速打开了市场,在关、宁、锦一带增进了名气。

    可辽东巡抚洪承畴,还有辽东经略熊廷弼,都不是什么靠名气来提拔官吏的人,更注重的是能力。

    相比脾气火爆的熊经略,洪承畴这个巡抚,虽然在兵事上略显不足,政治上他更游刃有余。

    就算袁崇焕真有能耐,他也不会轻易与之深交,更不会直接向皇帝举荐,万一摊上什么事儿,半辈子就毁了。

    本来他对袁崇焕也比较好奇,寻思着这到底是个什么人物,能让孙承宗这么捧。

    可眼下望见桌上这一方血红透亮的小印,洪承畴轻笑一声,对这人再没什么兴趣。

    皇帝让自己节制宁、锦四路,燕、建四镇,还赐了尚方宝剑重事权,信号很明显:

    对袁崇焕不得不用,但不放心。

    他将小印及尚方剑小心地装好,自语道:“也好,本抚就去宁远,会会这位号称全辽可复的袁兵备。”

    “万一出了什么事,也能及时调度。”

第一百四十五章:纸上谈兵

    宁远乃边陲小城,弹丸之地。

    袁崇焕为得皇帝瞩目,六次向兵部提议,“以辽人守辽土”、“筑大、小凌河城”、“请饷招募关宁兵”等事。

    并且在奏疏中,他曾夸下海口,称大、小凌河筑成,六百万军饷一到,全辽可复。

    自然,熟知历史的朱由校,是不会相信他这些狗屁话的。

    便是历史上的朱由校,也没有信了这些急于争功之言,反而向宁远增派了监军,掣肘袁崇焕。

    信了他这个邪,六百万军饷还只是一个零头,府库尚有多少存银够他从容练兵、筑城的?

    求人不如靠已,朱由校要用自己的方法复土!

    所以,洪承畴来了。

    现在的洪承畴,正是年少有为、意气风发之时,要是谈及日后降清,恐怕就连他自己都不信。

    就和北镇抚司的许显纯一样,后世是魏忠贤手下走狗,现在因得重用,成了魏忠贤都不得不忌惮的锦衣卫指挥使。

    洪承畴接旨后,只带两人两骑,便来宁远城走马上任,他抬起头望着这座孤城。

    由南及北,自东向西,似乎整个城池都在抵触他这个巡抚的突然到来。

    放眼望去,只有一人出来相迎。

    此人面貌甚伟,身着甲胄,披着红色大髦,头顶玄武盔,也没过多张扬,只是带几名亲兵于南门静静等待。

    “抚台远来,袁兵备遣末将于此迎接。”

    自己就是奉了皇命,来掣肘他的,袁崇焕会如此抵触,这些洪承畴在来之前就有所料,没有太过恼怒。

    他见这人相貌威武,甘冒城内众人不满来迎自己,心中对他有些喜欢,微微一笑,于马上问:

    “将军唤做什么?”

    “末将满桂,祖籍山东兖州府峄县,任宁、锦路副总兵。”这将领说话间,不卑不亢,替洪承畴牵了马缰。

    两人进城,望见宁远城中百姓风声鹤唳,洪承畴有些奇怪,觉得应该不是害怕自己,遂问:

    “宁远最近,有何大事发生吗?”

    满桂惊诧地望了一眼,苦笑道:“抚台是怎么知道的,这事兵备还没报上去。”

    “我一看便知。”洪承畴举目四望,忽然意识到什么,问道:

    “我来时,望见东郊一带烟尘蔽空,马蹄阵阵,当时还以为是袁兵备在演练诸军,现在想来,是蒙古人闹出的动静吧。”

    “嗯。”

    满桂颔首,叹息道:“宁远城位于边陲,常有蒙古人来投,拱兔、炒花、宰赛等部落,损失了人丁,来找袁兵备讨要。”

    闻言,洪承畴垂眸望去,翘起嘴,十分感兴趣地问:

    “哦?袁兵备怎么说的。”

    “兵备当场怒斥了各部落的来使,并说尔等诸部,表面上归顺朝廷,却行阳奉阴违之事,并将他们今年的抚银革免。”

    “迂腐…”

    洪承畴淡淡品评一番,随即住口,并未多说。

    满桂没有反驳之意,径自说道:

    “拱兔、炒花、宰赛等部以讨抚银为由,驻牧东郊,每日劫掠内外百姓,倒是没闹出过人命,只是不堪其扰。”

    洪承畴点头,想来若是闹出了人命,以眼前这位将军的性格,早领兵杀了过去。

    眼见到了府邸,他忽然问道:

    “眼下宁远城中,你主武,袁崇焕主文,还有什么手中握有兵力的武将?”

    满桂只当这位巡抚是要先了解情况,老老实实回答:

    “中军参将尤世禄、王世钦,分驻南北,均受宁锦路副将马世龙节制,此外还有中协副将鲁之甲、参将李承先等人,均各司其职。”

    到了府邸,洪承畴第一件事,就是命人取来袁崇焕、孙承宗建议修筑的城镇地图。

    屋外,夜色来袭。

    洪承畴负手来回踱步,不断思量,却是猝然上前,将挂在墙上的地图取下,标注了四十七个位置。

    望着堡垒分布,他放下笔,屡屡冷笑。

    在他看来,袁、孙二人的战略,不过是纸上谈兵,空耗国力不说,还给了后金奴兵围点打援,逐个击破的机会。

    袁崇焕的设想是,以关、宁、锦为中心,招募至少二十万新军,增筑镇、所四十七处,以守为攻。

    奴骑来一批,我便打一批,新军一旦练城,就可各镇互援,光复全辽。

    这就是后世空耗钱粮数千万,鼎鼎大名的宁锦防线。

    “纸上谈兵啊…”洪承畴愈看,愈是觉得心惊,要真这么做了,辽沈放弃就成必然。

    这袁崇焕,简直就是赵括,做个兵备还行,要是让他做了巡抚,大势可就坏了!

    后金也不是傻子,岂能看着你筑城、练兵,而毫无作为?

    针对袁崇焕的战策,洪承畴当即就想到了一个破局之法,若奴骑只围一城,等你发兵救援,你救是不救?

    不救,修筑数年的城镇拱手相送,累年物资被奴骑掠去,白白为他人做了嫁衣。

    若救,与后金军野战,打的赢吗?

    想通这些的洪承畴,卷起这副地图,唤来一名随行家仆,嘱咐道:“你速去京师,将此图交于圣上。”

    “就说这个宁锦防线,断不可行。”

    家仆一见自家老爷神色,就知道这事的紧急情况,点头应下,大半夜就裹着地图飞驰而出。

    家仆开门时,偶有北风吹入,将屋内烛火拂灭,陡然间,本就不算得光亮的屋内,顿时陷入黑暗。

    洪承畴静静坐在位子上,闭目养神。

    第二天,洪承畴即去拜访朝廷设于此处的监军府邸。

    监军,自然也是奉了皇命来行掣肘之事,事态紧急,洪承畴也便开门见山,道:

    “纪公公,袁崇焕筑宁锦防线的事,您知道吗。”

    宁远监军太监纪用,出自魏忠贤门下,元年三月被任命,协助袁崇焕镇守宁远。

    不过这位监军,似乎并没有起到朱由校希望的掣肘作用,近来凡军中战守,一应事务,均与袁崇焕持议而行。

    故而,孙承宗也常于广宁升帐时提及,纪用虽是魏党门下,但名声却颇为不错。

    望见洪承畴火急火燎的样子,纪用显得甚为吃惊,更是不以为意,道:

    “知道啊,就是这事,引得抚台这般匆忙?”

    “这是小事?”洪承畴顿足,道:

    “你怎么不及早向陛下禀报,要你这个监军来此,是做什么的都忘了?”

    “这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纪用一瞪眼,气呼呼道:

    “若袁兵备做的是坏事,本监军早就一体禀报上去,让圣上定夺、发落了!”

    “呵呵…”

    洪承畴见这阉人,已被所谓的好声名迷住双眼,分辨不清是非好坏,也便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走到门前时,他实在气不过,又转头道:“这等纸上谈兵之策,竟也能称得上利国利民?”

    “我看你还不如那张鹤鸣懂得兵事,也配做监军!”

    洪承畴急了,话也就多说了半句,被纪用听到,手里茶碗当即摔落在地,浑身气的发抖。

第一百四十六章:您老当益壮

    洪承畴知道,和这太监多说无益,遂决定去找袁崇焕,亲自劝说一番,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听见这位巡抚亲自登门,袁崇焕惊讶之余,自诩并非不识时务之人,想了一会,还是命人放他进门。

    “袁兵备,皇上已三次催你出兵,怎么还没动静?”洪承畴实在没什么心思叙旧。

    为袁崇焕面子着想,说话也没有很重。

    其实整个宁远城的人都知道,朝廷信使已连续三次传达天启皇帝的谕令,叫袁崇焕从速出兵,援助东江。

    距现在最近的一回信使,就在昨日下午抵达宁远。

    然而这三次催促,都被袁崇焕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名拒绝。

    面对洪承畴的质问,袁崇焕心中知道,再不给个说法,这事儿也就过不去了。

    他微微一笑,道:

    “等来年盛夏到了,酷暑之下,夷兵自退。彼时则为大明之福,皇上之圣明矣。”

    “抚台莫慌,本兵备这就上疏一封,告知圣上缘由。”

    “你——”

    洪承畴的手停在半空,重重叹息一声,转身离去,方才一席话,袁崇焕全是推脱之词。

    他已听出,这是个油盐不进之人,既然待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处,还不如自己提早准备。

    自兵备府而出,洪承畴径直去了草料场等处,动用自己巡抚的权利,开始巡查宁远城中物资的储备状况。

    半日巡查过后,洪承畴发现,宁远城中粮草尚且充足,甲仗也称完备,可火药库的火药却捉襟见肘,城头还摆着几门万历年自京师运来的红夷重炮。

    走在街上,忽闻东郊方向蹄声阵阵。

    恰好这时满桂闻讯赶来,两人立即登上东城门楼,正望见数千蒙古骑兵于城下奔驰,他们挥舞着亮色弯刀,激起烟尘滚滚,声势绵绵不绝。

    令人意外的是,这批蒙古骑兵并没有对四处逃难的汉人百姓屠刀相向,他们只抢夺物资,阻拦自己部落的牧民逃入城内。

    正在洪承畴纳闷之时,却见东郊蒙古营地奔出三骑,说是向宁远兵备佥事袁崇焕,讨要朝廷的抚银。

    那位雄才大略的袁兵备,在上月初,以拱兔、炒花、宰赛等部掠夺百姓为由,克扣了他们的几十万两抚银。

    其实袁崇焕此举也无可厚非,朝廷每年赏赐给蒙古各部及林丹汗的抚银,不可谓不丰厚。

    可即便是这样,这些蒙古部落依旧阳奉阴违,与后金女真互通有无,常常南下打草谷,大部分是为争夺物资。

    有时候掠夺得兴起了,他们也会做出屠戮汉人百姓的事来。

    老奴回巢穴后,据说正在整顿兵马,意图再犯,沈阳还未建成,肯定抵挡不住,怕是又要放弃。

    沈阳以后,下一个就又到了熊廷弼亲自镇守的辽阳。

    辽、沈要是倾覆,怕朝廷真的就要实行袁崇焕这所谓的宁锦防线之策来抵挡后金了。

    想到这里,洪承畴忽然打了个寒颤,望着远处喃喃自语:

    “皇上、社稷危矣…”

    ......

    他这一声呼唤化作北风,吹过了号称天下第一关的山海关门,又吹入紫禁城,绕过层层朱红殿宇,终是潜入乾清宫西暖阁。

    这时,看奏疏刚刚睡着的朱由校感觉浑身悬空,猝然苏醒,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朱由校倒吸口凉气,腾地从靠椅上坐起,捡起御案上那份奏报,旋即又掷于地上。

    这已是袁崇焕第三回扛命不遵了。

    现在他还只是个小小的兵备,要真如历史上那般,让他做了蓟辽督师,只怕下圣旨都没用了。

    朱由校冷笑几声,道:

    “魏忠贤!”

    话音落地,殿外传来一道应承,却见一个小老头颠颠进来,恭敬道:

    “皇爷醒了,奴婢在呢。”

    “洪承畴到宁远了吗,可有消息传回?”

    魏忠贤闻言,先是招手,从小太监手中接来一份地图,道:“几刻钟前的消息,洪承畴送来一份地图。”

    “奴婢见皇爷熟睡,不忍搅了皇爷的清梦,就没有…”

    “拿来给朕看!”不待他说完,朱由校道:

    “下回洪承畴的消息传来,无论朕在干什么,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报朕知道!”

    “奴婢遵旨。”

    朱由校铺开地图,洪承畴于其上标注的四十七所堡垒地点,一目了然。

    随即,冷笑一声。

    不用想就知道,这就是袁崇焕那鼎鼎大名的关、宁、锦防线,正是这个防线,拖垮了崇祯一朝的财政。

    扩军数十万,累年增饷数千万两白银,好吃好喝养着,最后却养出了一群只会守城的关宁兵。

    朱由校的目的,是在广柔、富庶的辽沈平原上,和后金进行拉锯,用大明的底蕴拖垮他们。

    而不是固步自封,放弃主动权。

    相比宁锦一带,辽沈虽然难守,但战略意义十分重要。

    朱由校和熊廷弼的观点一样,只要辽沈不丢,后金就永远是偏居一隅,每次大战,无论辽沈损失多少军民,大明都是稳赚不赔。

    只要辽沈还在大明手里,后金就不会和蒙古、朝鲜连成一片,再加上东江与登莱隔海相望,大明妥妥的能把后金拖死!

    洪承畴将这份地图传回来,显然是警告自己袁崇焕真正的目的,倒不是说他不忠。

    只是这所谓的宁锦防线,根本不可行。

    这个时候,朝廷百官也在为是否放弃辽沈争论,就需要自己这个当皇帝的表露态度,一语决断了。

    自己只要表露态度,袁崇焕胆子再大,也不敢肆意妄为,擅自筑城这种事,估计他还做不出来!

    “召内阁首辅叶向高来暖阁见朕。”

    眼睛一转,朱由校想到了一个绝佳的人选,正是东林魁首叶向高,通过他把这个态度传出去,效果更佳。

    “是,皇爷。”

    魏忠贤也知道他和叶向高互相不对付,见了面就要掐,说完行了一礼,躬身先行退去。

    不多时,叶向高颤颤巍巍地来了。

    朱由校自然知道他这副样子是装的,不过还是微微一笑,命人赐坐,待他落座后才道:

    “数月不见,阁老老当益壮啊!”

    自己都这样了,这还老当益壮?

    叶向高心中叫苦,只好顺坡下驴,道:

    “陛下厚爱,老臣这副身子,还禁得住折腾。”

    “禁得住,您要是禁不住这点折腾,哪有资格做我大明朝的内阁首辅?”

    朱由校反唇相讥,面上却展颜微笑。

    叶向高听出话中之意,没有作声。

    这时,朱由校咳咳两声,道:“将这份地图交给阁老看看。”

    拿到地图,叶向高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珠乱转,少倾,猛然叩拜,道:

    “恭喜皇上!”

第一百四十七章:朕不是圣人

    朱由校心中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脸上笑容为之一滞,冷笑着问道:

    “说说看,你恭喜朕什么?”

    这番话一经说出,整个西暖阁的气氛都变得沉重,王朝辅久在皇帝身侧,自然知道,这位爷要发飙了。

    他拦住一名正欲进去换茶的小太监,道:“走、走远些,免得沾上一身血…”

    小太监惶然无措,愣在原地。

    西暖阁内,叶向高不堪压迫,粗声喘息,见他牙关紧咬,终究还是决定与皇帝挣扎一番:

    “袁兵备乃朝廷栋梁之才,此一番布置,老臣觉得可行。”

    “叶向高——!”

    等了半晌,却还是这样一个结果,朱由校失望至极,猛地将御案上的茶盏掷于地上。

    那碧峰翠色的汝窑杯,魏忠贤进献的风雅清玩,在天子的雷霆一怒之下,珠沉璧碎。

    叶向高对皇帝龙兴早有所料,却还是被吓得身体发颤,望着地上碎片,眼眶里说不出的震撼。

    长此以来,叶向高这个首辅都是坐在火炉上烤。

    看见地图的第一时间,他就知道,这是皇帝要用自己的嘴,把袁崇焕驳斥回去,平息朝中争议。

    可他实在太累了,如果再给叶向高一次选择的机会,他一定不会回来做这个首辅。

    沽名钓誉,害人不浅!

    叶向高身为东林魁首,被东林党人费九牛二虎之力推上首辅的位置,东林众人本以为他会有一番作为。

    可事实是,自从当上这个首辅,叶向高一直都被强势的皇帝压了一头,每天周旋于阉党、皇帝与东林同僚之间,身心俱疲。

    阉党对他争相弹劾,魏忠贤欲除之而后快,东林同僚则寄以厚望,每逢大事,总要请他定夺。

    皇帝的做法更加让人不寒而栗,十六次请辞,全部驳回,显然是想榨干这位东林魁首的最后价值。

    现在的叶向高,步入晚年,怕事贪生,但这并不代表兔子被逼急了不会咬人。

    一直以来,叶向高与朱由校都是貌合神离、逢场作戏,能不惹事就不惹事,只求安度晚年。

    今日可能是被逼急了,打算来一个鱼死网破。

    朱由校眉头紧锁,平复着心绪,打算再给这位首辅一个迷途知返的机会,微笑道:

    “近日朝中争论放弃辽、沈之事,阁老是怎么想的?”

    叶向高面无表情,默然道:“臣还是那句话,袁兵备乃栋梁之才,臣以为,可以放弃辽沈,设防宁锦!”

    朱由校的笑容凝滞在脸上,片刻,淡淡道:“朕知道阁老的意见与熊廷弼相同,且回去吧。”

    “不、臣与熊廷弼相悖,与袁兵备相同。”

    朱由校体量叶向高年迈,一次又一次地给他机会,可叶向高这回却如铁了心肠一般。

    朱由校每说一句,他便噎回一句。

    话音落地,朱由校怔了半晌,猛地捂着肚子,笑得轻狂,进而疯癫,失态猛锤桌子。

    叶向高瞪大眼睛,看着皇帝笑出泪花,忽而抬起头,那股子怨恨地神情,令他心中直发毛。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你是看不上朕,看不上大明!”朱由校一脚将御案踹翻,伴着轰隆一声,切齿又道:

    “不思进取,忤逆君上,这等悖逆之事,你们东林党人却是心有灵犀。”

    “叶向高,你身为首辅大臣,可知道放弃辽沈意味着什么吗?”

    叶向高昂然直视,道:

    “陛下一心只想立威,乾纲独断,纵容阉宦妄杀忠良,老臣也宁愿做那弃土之议的罪人。”

    “还请陛下念老臣事朝一生,给我、也给大明朝留些体面…莫要祸及家人…”

    “朕不同意!”朱由校怒极反笑,道:

    “满朝文武,敢言弃辽、沈者,有一个朕就杀一个,传谕,调通州三卫兵马拱卫京师!”

    “朕乃大明天子,我倒要看看,谁敢和朕作对!”

    叶向高跪在地上,痛感钻心,迟疑一瞬,颤颤巍巍地望向地图,诚然,他知道袁崇焕这计策只会空耗国力。

    但他不是没皮没脸的魏忠贤,他是叶向高,堂堂的东林党魁,背了这么多锅,见到士子们失望的眼神。

    长期以往,他实在身心俱疲,只是一心求死。

    “魏忠贤不是一直想封了东林书院吗,告诉他,朕准了,全天下的东林书院,厂卫一体查封!”

    言罢,朱由校转过身去,将暖阁中挂着的宝剑扔在地上,负手道:

    “你自尽吧!”

    “臣的家人…”

    叶向高既有今日这番言论,也是带着必死之心,他拾起宝剑,颤声询问。

    他多希望皇帝会理智一些,回一句罪不及家人。

    可这位天启皇帝,显然不是什么善茬,他并未转过身来,只是传来一声冷笑:

    “叶向高,朕不是圣人。”

    当日,东林魁首、内阁首辅大臣叶向高,回到府中自尽,引起满朝震惊。

    可这才只是开始。

    叶向高死后,内阁次辅韩爌升为首辅,晋建极殿大学士,这位新任首辅也是东林元老重臣,这多少让东林党人松了口气。

    然而朱由校并没有过问内阁,直接下谕,诛杀了叶氏全族三百多人。

    同样没有经过内阁,西暖阁直发谕旨,命魏忠贤、许显纯查封全国境内所有东林书院。

    发现东林讲学,抓!

    发现士子聚众,抓!

    偷印书籍、传单,抓!

    一时之间,缇骑四出,自京畿而起,遍及全国,无数东林士子或被抓,或被捕,各地都是风声鹤唳。

    曾随驾亲征的通州三卫兵马也接到谕令,于京郊一带扎营,英国公张维贤入营,一旦发生动乱,即可就地平乱。

    这般重大变故,令满朝文武都是揣揣不安!

    ......

    几日过后,南海子。

    朱由校骑在战马上,负着弯弓,穿了一身织金花缎窄袖褶袍,黄色方领对襟罩甲,正低着头松护腕。

    现在的南海子,因皇帝经常前来,也被宫内修缮一新,奇石翠树、繁亭流水,随处可见。

    花匠在两月前培土上肥,朱由校这次进来,海棠正开的绚烂,只是未到春时,空气中散发着一股粪肥味道。

    “陛下,永定门外士子聚众闹事,已被英国公率兵马平定。”王朝辅得了消息,撒欢跑来。

    朱由校“嗯”了一声,戴好帽盔,将一身戎装穿戴整齐,别是一番器宇轩昂。

    忽然又问:

    “闹事的都是什么人?”

    王朝辅行了一礼,道:“大部分都是些落魄秀才,厂卫封东林书院,搅扰的又不是百姓。”

    “这么说来,还是有些人被那些秀才蛊惑?”朱由校斜着眼睛,懒懒地朝他望一眼,道:

    “叫王体乾来南海子,朕有事吩咐他。”

第一百四十八章:京报

    今天一大早,宫人们就被各宫各局的管事牌子叫醒,起来清扫乾清宫至南海子沿途的石子路。

    一个打扫的事,让直殿监去做不就行了?

    起初,宫人们还颇有微词,毕竟谁被提前喊醒,心里都会不痛快,可知道了是皇帝下午要去行猎后,也就再没什么怨言。

    皇帝就算只是去溜溜弯,片刻即走,那也是天大的事!

    牌子们亲自出马,就连南海子鹿园中的梅花鹿,都被宫人们追上,一一掸去了毛皮上的尘土。

    这是皇帝亲征凯旋回京后第一回来南海子,一上午,南海子里都是各监各局的人在忙活。

    此时,距朱由校一行人约二、三百步外,几头畜生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仓皇不安地四处张望。

    就好像它们知道,远处正有一双鹰眸紧紧盯着他们。

    王体乾得到消息,顾不得手头之事,忙不迭从御马监赶来,跪在御马下行了朝礼。

    朱由校听见他粗重的喘息声,便知是一路小跑赶来,骑在马上,架起弯弓,淡淡道:

    “起来吧。”

    “谢陛下。”

    “都监府那边,可有辽东最新的情况?”

    说着话,朱由校从背后箭筒取出一支箭矢,搭在弓弦上试了试,却见远处对准的那头梅花鹿,惊慌逃窜。

    “危机意识还挺强…”

    朱由校轻笑几声,又将弯弓放下。

    近日因惩戒东林一事,搞得朝中风声鹤唳,辽东也军报不断,皇帝独问都监府,自然是想知道真实具体的情况。

    王体乾整理思绪,道:

    “宁远那边,袁崇焕有了动作,于前日率本部军马八千,出城朝沈阳方向去了。”

    “他不是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吗?”朱由校冷笑一声,问。

    “禀陛下,这还要归功与洪承畴。”王体乾道:

    “据说是洪承畴巡查了宁远军备,发现袁崇焕私吞朝廷给拱兔、炒花、宰赛等部的四万两抚银,用来修筑宁远城墙。”

    “洪承畴苦劝数次,袁崇焕皆推脱、搪塞,最后以此事要挟,袁崇焕才答应出城。”

    “这事倒也附和这位兵备的作风…”朱由校呵呵一笑,策马于鹿园缓缓前行,忽然又问:

    “确定这四万两,是用来筑城安民了吗?”

    王体乾肯定地点头,道:“回陛下,四万两抚银,袁崇焕的确分文未动,全都用在宁远城楼的修筑上了。”

    “这件事上,当地辽民对他颇有感怀。”

    “倒是…”

    言及于此,王体乾欲言又止。

    “在朕面前有话就说,不要吞吞吐吐。”朱由校眉宇一蹙,言语之中,略显不悦。

    王体乾一个激灵,赶紧说道:

    “禀皇上,宁远监军纪用是魏忠贤几个月前收的干孙子,宁远战守,事事皆与袁崇焕站在一起。”

    监军太监与统兵大将同仇敌忾,这本是好事。

    可朱由校之所以派这个纪用去宁远,就是为了让他看住袁崇焕,在关键时刻行掣肘之事。

    这小子倒好,不仅没起到掣肘的效果,反倒和袁崇焕穿了一条裤子,那还留着他干什么?

    朱由校勒停坐骑,恰逢微风拂来,大髦随风飘动之中,更显他一番器宇轩昂。

    随即,冷冷道:

    “传谕,撤了纪用的宁远监军之职,让他返京。”

    王体乾应道:“遵旨,那陛下…下任宁远监军的人选…”

    “洪承畴既已到宁远,还要监军做什么?”朱由校弯身安抚坐骑,复又道:

    “就让洪承畴在宁远自选宅院,建起辽东抚治,总领宁远兵备诸事。”

    王体乾躬身道:“奴婢明白,另有皮岛之事,东江军应援朝鲜,击溃阿敏部于宣州。”

    “据都监府所察,毛文龙虽在铁山遭受重创,却迅速调整,此后大小数战皆获全胜,只是兵力有限,未能扩大战果。”

    “取副罩甲来,另选匹好马。”朱由校点点头,对跟在身后的宫人示意着,又回过头来笑道:

    “王体乾,会骑马吗?”

    闻言,王体乾微微一愣,赶紧点头,开始穿戴宫人递上的罩甲等物。

    这种时候,就算不会,那也得说会啊!

    “喊你来,是叫你陪朕行猎,这身衣服,怎么骑马?”朱由校见王体乾一身戎装,也显得煞有其事,哈哈大笑道:

    “走,与朕驰骋园中!”

    王体乾一脸为难,见皇帝已拍马而去,只得跟随。

    南海子一百里平川,王体乾窄袖戎衣,腰束玉带,随朱由校四处驰骋,只觉得心旷神怡。

    忽闻蹄声隆隆,却是黄得功率二十余勇卫营精骑追赶前来,随侍左右,这般大的动静,惊得梅花鹿群四处逃窜。

    不多时,朱由校来到一处葱郁小坡之上,稍作歇息,吹着轻风,满意地沉吟片刻,再度取出跨间弯弓。

    忽然说道:

    “昔日秦襄公护送周平王东迁洛阳有功,始封为诸侯,后秦襄公又逐犬戎,遂有周西都岐、丰八百里之地。”

    “女真人常以善骑、射为傲,比秦人又如何?”

    王体乾比魏忠贤入宫更早,还在内书房读过一些书,却也不知该如何作答,怕说错话扫了皇帝兴致,只好沉默不语。

    朱由校倒是没有关注这边,策马缓缓前行,说道:

    “朕于古籍中所见,秦人狩猎之时,罗千乘于林莽,列万骑于山栾,气势一时恢弘。”

    “善御者,齐六辔;善理者,正六宫。”

    “自秦以来,唐、宋至本朝,汉人天子多重射御,朕亦常想,如何能像秦襄公那样,做一个治军有方、治国有为的明君。”

    王体乾很想与皇帝畅言一番,可他无从可对,只好继续沉默,静静跟在身后。

    说完这一番话,朱由校驻足不前,正色道:“朕喊你来,除了行猎,也有一事相托。”

    王体乾方才还在想,皇帝与自己说这一番看似掏心掏肺的话是要干什么。

    听得此话,心中顿解疑惑,忙表露忠心:

    “奴婢谨遵陛下谕旨!”

    “此回全国查封东林书院,势必激起士子反弹,仅靠厂卫缉捕、军队镇压是行不通的。”

    朱由校沉吟片刻,又道:

    “朕三思之后,决意将原有《京报》彻底改制,不由各地通政司衙门发刊,交给你的都监府。”

    重头戏!

    和皇帝遛弯了这么久,正戏总算到了,早有预料的王体乾,听见这话还是忽悠一下,差点没从马上摔下来。

    这可是《京报》啊,就这么交给自己了。

    还说要改制,如何改制?

第一百四十九章:大裁员

    其实,报社这种东西,很早以前就有了。

    第一份“报纸”问世,有记载的是在唐玄宗开元年间。

    那时候还只有官报一种,由各地派驻长安负责呈进奏章和通报消息的进奏院和进奏官们向各个地方抄发,称“开元杂报”。

    除此以外,它还有进奏院状报、进奏院状、邸吏状或报状等大臣奏疏中常见的名称。

    至于邸报一词,源于宋代。

    到了宋代,各种民间报社泛滥,官府逐渐重视起来,作为一种把控舆论的手段,制度也趋于完善。

    宋徽宗、宋孝宗就曾分别规定:

    “黄门下臣僚章疏,自合传报:其不系敕黄门下臣僚章疏,辄传报者,以违制论。”

    “有关军机及边机一类的文字,一律不录送门下省,以免在邸报上泄漏。”

    总的来说,宋代报社比之唐代,甚为严格,需由枢密院事先审查样报,通过“定本”,然后方准传发。

    说白了,那个时候的报社,完全就是单纯向普通民众传达官府政令而已。

    在明代以前,民间、官方的报社已经十分发达。

    地方上传发民间传说、故事的小报,始于唐代,却因宋代苛刻的官报审查制度,兴盛于宋代。

    朱由校曾查阅过有明一代的报社制度,总的来说一句话:

    地方上的通政司专门设有提塘官,负责官文报的收递工作,凡皇帝和内阁同意发布的文件和朝政消息,都由他们向地方传报。

    至于负担“快递小哥”重任的,则是遍布每个城镇的驿站邮差们,现在的李自成,只怕还在兢兢业业的做着本分工作。

    除通称塘报外,还有邸报、阁报、朝报等别称,至于朝廷明面上的报刊,名为“京报”。

    相比宋代,这时朝廷的政策就显得比较宽松。

    朝廷默许地方上自行建立报社,鼓励民间做报,如今报社也有一个通俗易懂的名字——“报房”。

    各地的民间报房,可以出重金向通政司衙门购买皇帝的某些谕旨、内阁及六部各院的政令发刊权。

    得到发刊权后,各地报房可以选印,说到这,就不得不提到“报头”。

    因《京报》常被混为邸报或塘报,正德年间,武宗皇帝规定,朝廷的《京报》头版皆需印有报头,用以辨识。

    不得不说,这是个创举。

    自此以后,各地报房从通政司衙门购买发刊权后,必须在该期报纸的头面,印上京报的报头,标识来源。

    否则,朝廷有权予以回收,让他们钱报两空。

    如有假印报头的,轻则查抄报房,重则家财充公,全家流放。

    不过话说回来,朝廷虽然对民间报房放宽了限制,却依旧对《京报》的发行内容严格规定。

    朱由校了解到,眼下《京报》每月两期,刊登内容实际上和其余邸报、塘报等区别不大,只是偶尔选刊一些民间新闻。

    这样的京报,虽然权威,但远不如东林党人聚众结社、口口相传要有效果。

    朱由校改制京报的第一步,就是将发刊京报的权利从各地通政司移除,交给一个直属于自己的全新官署,都监府。

    相比于官官相护的文官集团,去年设立的都监府,完全都是朱由校自己的心腹。

    发行什么,给哪家报房刊登权,全由自己这个皇帝说了算!

    当然,移除通政司此项权利后,全国范围内会进行一个大裁员,提塘官及下属官吏会全部裁撤,这是重大的人事变动。

    保守估计,这回至少也要裁掉十几万的小吏。

    这些人中会不会出现另一个李自成,朱由校无暇顾及,也根本没办法给他们每一个人都安排好后路。

    此时各地尚在风风火火的捣毁东林书院,又要全国裁员,维持稳定才是紧要之事。

    天下间,无名小辈太多,就算是皇帝,也不可能面面俱到,朱由校只能为大局着想,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

    王体乾大呼一声,望着被黄得功拎来的小鹿尸体,道:

    “爷,今日射了一只鹿,奴婢拿回去给您和皇后娘娘烤了,可滋补着呢!”

    “就知道吃。”

    朱由校白了一眼王体乾,放下弯弓,也对自己的箭术感觉满意,没事总往南海子跑,总不是白练的。

    “哎呦——”

    忽闻一声呼痛,朱由校旋即勒紧马缰,坐下战马停住蹄子,训练有素地驻足不前,打着响鼻。

    却是王体乾马术不精,骑马随在朱由校身后,望见一颗歪着树杈的老槐树,怎么也躲不开。

    最后头上磕出一个大包,掉下马来。

    这一下,可是摔得不轻…

    朱由校神态没有变化,只是冷冷注视着,道:“怎么走的路,骑马都不会?”

    王体乾顾不得头上疼痛,刚刚起身,却又扑倒在地,瑟瑟发抖道:

    “奴婢只顾着看陛下背影,却没注意头上,惊着陛下了,奴婢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呀!”

    黄得功等护卫眼眸微动,都只是静静望着这一幕。

    却见,朱由校下了御马,捡起王体乾落在地上的小帽递回给他,又用衣袖擦了擦他的额头,轻声问:

    “怎么样,疼吗?”

    王体乾怔怔望着皇帝半晌,忽然反应过来,却是结巴起来:

    “奴婢不、不不、不疼——”

    朱由校嗯了一声,抬起头,绕着这颗老槐树转了一圈,忽地冷笑一声,道:

    “传谕,南海子老槐树不好好儿长,歪着树杈作怪,给朕套枷示众三日,然后砍了!”

    这道圣谕,颇为奇葩,但却没有人敢笑。

    王体乾匍匐在地,声音中透出哭腔:“爷,不至于此,不至于此啊…”

    “不至于?”

    朱由校呵呵笑了一声,跨上战马,肃穆威严地扫视四周,复又将目光落在老槐树上,高声道:

    “朕乃天子,这普天之下,人也好、畜生也罢,就算是这颗老槐,伤了朕的人,也得死!”

    “都给朕听好了,仔细着自个儿的差事,办事不力,朕便像砍树一样砍了你们!”

    王体乾自然听懂皇帝这一番话的深层用意,感动得痛哭流涕,佝着身子,抽咽不止,即决定下一刊的京报,就登上此事。

    皇爷,还是对自己人好啊!

    少倾,朱由校与王体乾来到山坡之上,伴着黄昏,指向远处一片鹿群,问:

    “能拉开几钧弓?”

    “奴婢…不会引弓。”王体乾有些尴尬。

    朱由校哈哈大笑,也没太在意,忽然兴起,挥手道:“给朕上二石劲弓来!”

    黄得功领了一名骑兵,将弓呈到皇帝手边。

    朱由校将弓接到手上,浑身果真一沉,这张劲弓,比腰间的弯弓重了起码数倍。

    黄得功双手奉上箭矢,随即识趣的后退几步,远远望着这位皇帝引弓射猎。

    朱由校在西南作战时,曾在营中向张令讨教一二。

    此时他深呼口气,搭箭上弦,将拇指压中指平,蓄力于虎口,抿起嘴唇,将右臂收紧,拉弦至右腮处,竟开了满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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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四十八年,泰昌皇帝一病不起。楚、齐、浙各党在争斗中一败涂地,东林党人趁势崛起,众正盈朝。建州女真席卷辽东,中原腹地十室九空,流寇纷起,人心惶惶。皇长子朱由校御奉天门,即皇帝位,口中高呼:我真不是木匠皇帝!(普群:1057092116,进V群找管理拉人)我真不是木匠皇帝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真不是木匠皇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真不是木匠皇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