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六章:乌珠穆沁、钦察二部覆亡
朝堂上有人建议让孙传庭就地筑城,派兵防守,以此遏制西虏,朱由校置之一笑。
这本身就是个蠢材才会提出的建议,要么说这人就是对兵事一窍不通。
就地筑城,不说劳师费力,也不说运送城砖、原料有多难,就算你一夜筑城,想守住也是极难。
有几个人愿意背井离乡,去如此远的塞外常年驻守?
如果真的想守住,就不能只筑一座城,需要按照地形同时建造多处坚城,派遣大军,迁徙百姓,这才是长久之功。
可关外路途甚远,又不是农耕之地,难道要从关内一直持续运粮?
在朱由校看来,河套地区虽然已经收复,但却只能让蒙古人自守,现在自己需要做的,只是控制人心,以人心为长城。
那里其实和安南一样,打下来容易,但是想要守得住,不仅难而且对财政反而是个负担。
何况河套地区现在还不如安南,送给蒙古各部驻牧还行,明军想要强行筑城而守,利益远远小于损失。
有时候,祖制需要更改,但是有的时候,老祖宗的政策才是最符合地方形势的,需要延续。
“陛下,这是左翼三百余个大大小小部落的联表!”王承恩捧着一份本子,来到了朱由校的面前。
“天可汗…呵呵…”朱由校伸手接过来,看完后,其实并没有什么高兴之情。
左翼这帮领主不过也都是群唯利是图的货色而已,他们如果有更好的选择,是一定不会臣服大明的。
不过既然他们臣服了,朱由校就要防止他们日后和林丹汗一样,背盟弃约,将他们牢牢绑在自己的脚下。
天可汗这个名讳,是康喀尔提出来的,朱由校并不打算接受。
一来是没什么用,二来,朱由校也不觉得自己配得上天可汗这个称号。
或许,等真正干碎林丹汗和建奴的时候,朱由校会重新考虑冠以草原天可汗这个称呼。
虽然,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当皇帝这么久,朱由校早就对这些所谓的称号不再那么看重,随即说道:
“天可汗就不必了,他们能臣服大明,朕就已经很高兴了。”朱由校放下联表,说道:
“转告他们,他们弃暗投明,大明当然欢迎,只不过还是要一码归一码!”
“去年在大同掳掠的大明子民要全部归还,每一个部落的领主,都要让自己的直系继承人来京师武学院学习。”
“朕宅心仁厚,帮助他们培养继承人,以免日后误入歧途,这种苦心,朕不说,他们也应该明白!”
“出关作战的将校,皆随孙传庭凯旋回京,朕在京师亲自迎接,为他们举办凯旋式!”
“制同以往,凯旋式后叙功升赏!”
......
左翼诸部得到大明击溃察哈尔部的消息,起先是不可置信,而后便是欢腾。
林丹汗被打跑了,这对他们的意义可真是太重大了。
简单来说,他们不仅活下来了,而且还为自己找了一个比察哈尔部更加强大的靠山。
看起来,大明不仅是体量大,打起仗来也不会含糊!
“带卓克图!”大帐之中,留守大臣康喀尔意气风发地向外大吼一声。
众左翼领主也都是议论纷纷,等着一个人的到来。
很快,被五花大绑的乌珠穆沁部领主卓克图被绑到了帐内,毫不留情地遭到了众领主的大骂。
“卓克图,你该死!”
“就是因为你,擅自杀害那些关内人,搞得我们整个部落差点儿跟着你陪葬!”
“要不是大明皇帝明察秋毫,我做鬼也放不过你!”
“乌珠穆沁部算是毁在你手上了!”
康喀尔自然知道,在作战时,卓克图率领乌珠穆沁部倒戈,帮助察哈尔部进攻明军。
虽然在旨意上,大明皇帝没有明确说这件事,但是康喀尔明白,如何处置卓克图和乌珠穆沁部,这就是自己给大明皇帝表忠心的机会了。
他眯着眼看向下头那人,冷冷问道:
“卓克图,你后悔吗?”
后者闻言一愣,然后哈哈大笑。
“后悔?我很后悔!”
康喀尔神色一缓,正想着给他留个全尸,话还没出口,就听卓克图继续说道:
“我后悔,不早点跟着大汗,将你们这些背叛长生天的叛徒一网打尽!”
“你们等着吧,察哈尔部不会放过你们的!”
阿巴噶部领主噶尔扎再也忍受不住,上前拎起他的衣领,大声反问:
“察哈尔?”
“你还不知道吧,就是你口口声声的大汗,那个林丹巴图尔,在战时第一个鸣响号角,带着他强盛的察哈尔部逃走了。”
“你把他当大汗,他把你当什么?”
“这样的大汗,不遵也罢!”
闻言,卓克图显得有些不可置信,他疯狂挣脱,满嘴唾沫,“你放屁,大汗是不会先跑的!”
闻言,一旁苏尼特部的族长巴图噜冷笑一声:
“噶尔扎,你说说你,跟他解释什么?”
“大明皇帝要卓克图的人头,乌珠穆沁部全族诛灭,我们照着做就是了。”
“反正现在察哈尔部和漠南各部走了,没人能在保护得住乌珠穆沁了!”
众领主哈哈大笑,都是一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神情。
此前他们忌惮乌珠穆沁部,正是因为有察哈尔部撑腰,害怕会被睚眦必报的林丹巴图尔报复。
现在察哈尔部败于大明,至少证明了大明有与察哈尔部争锋的实力,没有后顾之忧,自然要向新主子表忠。
阿巴噶冷笑一声,扔下失魂落魄的卓克图,不再说话。
过了不知多久,卓克图猛然一惊,因为他听见,帐外传来了成片的喊杀声。
却是左翼诸部在察哈尔退兵以后,开始了针对那些归附林丹汗的部落的清算。
这是朱由校的要求,也是他们报仇的机会。
乌珠穆沁部在战时遭受惨败,四散而逃,卓克图好不容易聚集部众,还没来得及撤往察汉浩特,就被康喀尔的苏尼特部打了个措手不及。
眼下,苏尼特部联合阿巴噶部,发动了针对乌珠穆沁的本部进攻。
这次的进攻是毁灭性质,虽然他们同根同源,但是对杀起来,几乎毫不手软。
河套地区,依旧铁蹄阵阵。
失去了察哈尔部庇护的乌珠穆沁部毫无抵抗之力,很快就被屠戮殆尽。
至于卓克图,被阿巴噶部的领主噶尔扎亲手砍下了首级。
一同被消灭的,还有曾支持黄金家族的左翼钦察部,其领主赤儿蛮的首级与卓克图一同送往京师,用以向朱由校表忠。
第五百五十七章:察哈尔兼并奈曼
“气死我了。”
“气死我了!”
林丹巴图尔率先逃跑,一回到察汉浩特,就大发雷霆。
“奈曼部竟如此不堪一击?”
额哲看着垂头丧气的众领主,直接说道:
“父汗,我看留着他们也没什么作用了,莫不如兼并奈曼,让他们成为强盛的察哈尔的族人!”
额哲,林丹巴图尔的长子,当今蒙古大汗的直系继承人,全名为额尔孔果洛额哲,生母是第二妃苏泰。
苏泰,叶赫那拉氏,名苏泰,明朝官方文书中,也称其译为“中根儿“。
她统管哈纳土门万户,为察哈尔部除林丹汗及可敦娜木钟外,权势最高之人。
说起来,该女与建州有些渊源。
苏泰为叶赫部德尔赫礼台吉之女,叶赫部末代领袖金台吉的孙女。
早年叶赫部为打压建州,遂与察哈尔部联姻,金台吉将苏泰下嫁给林丹巴图尔,为第二妃位。
来到蒙古以后,作为第二妃的苏泰统管了哈纳的土门万户。
历史上,也是她劝说额哲投降后金,后来大妃娜木钟改嫁皇太极,她则改嫁济尔哈朗。
值得一提的是,现在济尔哈朗大福晋正是苏泰的妹妹。
林丹巴图尔的八大妃,甚至包括他的可敦娜木钟,都与皇太极和建州的爱新觉罗家子弟有着不同程度的往来。
这既是他与建州决裂的一个原因,也是一向与后妃们不合的根源所在。
战场上,收到奈曼部逃散的消息后,为避免汗权受到影响,林丹巴图尔当即决定率先退兵。
他的这一举动,虽然保全了察哈尔部蒙古第一强部的地位,殊不知就连漠南诸部也被他得罪了个遍。
就连现下很多的领主、台吉们,听见额哲的话后,虽然都没有吭声,私下却是已经有了各自的想法。
额哲不愧为林丹巴图尔的长子,如今黄金家族的正统后裔,他说的话,很快得到了后者的赞同。
林丹巴图尔环视众人,见他们闷声不吭,就知道他们还在害怕自己,也就更加高兴,自己战场上及时下令撤退的英明决策。
他道:
“奈曼部攻取上游不利,再次败于张万邦之手,实在是辜负了黄金家族对他们的信任。”
“安达尔虽然已经战死,但是长生天却不能宽恕他作战不力的罪行!”
“从今往后,奈曼部剩余的族人、部民,尽都由我强盛的察哈尔部帮助统管。”
“你们,都有没有什么话要说?”
剩余的人,都是在心底呵呵直笑。
这话问的,和没问有什么区别,他们怎么敢有怨言?
先是西土默特,现在是奈曼部,要是左翼没有跟着大明,现在只怕也都被吞并了。
奈曼部世代都对黄金家族如此忠心,现在依旧逃脱不了被吞并的命运,他们又怎么能逃脱得过。
敖汉部这次作战,接了林丹汗的命令与三个营的明军交战,其首领昆都也算是作战悍勇,但奈何察哈尔部先行撤退。
若不是骑兵跑得快,只怕全部都被明军包了饺子。
尽管如此,这次作战也令敖汉部折损不小,就算他们是漠南六大部之一,也经受不住几次这样的损失。
敖汉部的部众们十分不满,昆都应了部众的请求,说是要向林丹汗讨要此次与明军作战的损失,这才暂时压服住了人心。
他却没想到,先听到了这样一件事。
现在昆都还有胆量提出这个要求吗?
没有,因为他已经清清楚楚地看道林丹巴图尔这个人的本质了。
经过去年到今年与明朝的两次战争,不止昆都,其余的漠南各部领主也都看出来了,林丹巴图尔并非雄主。
他们不得不承认,林丹巴图尔无论与建州的皇太极,还是明朝的天启皇帝朱由校,都差得太远了。
大蒙古帝国,在他的手上得不到复兴!
作战胜利,察哈尔部会得到最大的好处,作战失利,损伤惨重的部落一定会被趁机兼并。
林丹巴图尔的所作所为,说是为了复兴大蒙古帝国,再造铁木真的辉煌,实际上,不过是为了壮大自己的察哈尔部。
相反,建州一带,皇太极继位以后,一改努尔哈赤的政策,开始任用蒙古和汉人为官。
在地方上,现在的后金也不再是攻取一城一镇,屠掠而走,变成了派兵镇守,在当地造册为庄。
对待科尔沁、东土默特等右翼蒙古诸部,后金由一味的征伐,改为了招抚为上的政策。
甚至连旧与建州有隙的内喀尔喀五大部,都得到了皇太极的牛羊慰问,近期双方遣使不断,大有定盟的势头。
除后金以外,自天启皇帝朱由校继位以来,南面明朝也大有中兴之势。
起先很多人还看不出来,因为朱由校刚继位时,不仅称不上圣明,反倒是个昏君的典型。
这个天启皇帝,在朝政上任用阉党,大肆屠戮东林清流,屡开杀戒,牵连甚广。
传出关外的消息,都是明朝朝政如何如何的混沌,又有哪户东林大臣被抄家灭族。
最重要的消息,还是前首辅叶向高的全族被灭,这几乎印证了天启皇帝的昏庸本质。
然而很快,他们就发现了变化。
虽然皇帝昏庸,朝政混乱,可是明朝的财政却慢慢变好了。
对他们来说,最为显而易见的就是老对手九边边军的变化,军饷发齐了,器械更新换代了。
现在就连一名最普通的边军马夫,都有天启二年时下发的轻甲、棉甲、棉衣三件套。
装备质量的变化和粮饷的充足,体现在作战上,就是明军战斗力的质变。
头铁的蒙古各部自天启二年以后,南下打草谷明显有些力不从心了,甚至各部联军都在大同城下败北,损失不小。
在战争上,明朝也是捷报频传。
自万历三大征以来,天启一朝五年,先后传出西南大捷、辽东大捷、大同大捷以及漠北大捷四场大胜。
西南大捷朱由校亲征,一个月之内平定了土司作乱。
辽东大捷由朱燮元指挥,野战大破努尔哈赤及科尔沁五部联军,根据此胜,辽东经略熊廷弼发动全面反击,顺势收复了整个辽东。
至于大同大捷,则是大同总兵张万邦的成名之战,这是一场以少击多的经典战役。
除此以外,还有招安郑芝龙、推行新盐法、科举大案肃清东林党、澎湖击败荷兰殖民舰队,以及与佛朗机签订贸易合约…
这些事情,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昏庸的皇帝能做出来的手笔。
只能说,他们之前都被朱由校这个貌似昏庸的外表给骗了,其实这个明朝皇帝,是一位中兴之主。
出现了这样的圣明君主,漠南各部也都能看得明白,明朝即将中兴。
汉人的王朝与塞外不同,一旦强大起来,几乎都是各方各面的强盛,他们根本无法企及。
第五百五十八章:强取豪夺(求月票!)
“父汗,内喀尔喀五大部向要与皇太极定盟了!”
“塞北三卫,向明朝遣使索要归化城位置!”
“还有左翼这些叛徒,三百余个部落竟联名上表,向大明称臣纳贡!”
林丹巴图尔正沉浸在自己兼并奈曼部,为察哈尔新增数万部族的喜悦之中,坏消息却一个接着一个的传来。
察哈尔部在左翼受挫,左翼诸部随即清算了乌珠穆沁、钦察等部,剩下的部落被风一吹,全部倒向了明朝。
这样一来,察哈尔及漠南诸部就夹在了北面外喀尔喀,左翼、三卫及明朝的中间,几乎寸进不得。
现在摆在林丹汗面前的,是今后他无论再去动哪一个部落,几乎都会引起连锁反应。
向北,外喀尔喀归为一部,又有沙皇俄国做靠山,早已今非昔比,这不是他有魄力敢去招惹的。
向南,是大明的边关。
向西向东,都是臣服于明朝的蒙古部落,塞北和左翼的事情告诉他,明朝会为了保护这些再次部落出兵。
左翼和塞北各部原本都是一盘散沙,察哈尔部可以将他们轻易击溃可,现在的问题是,他们已经归为一主。
在这个共同主子的号召下,他们现在会暂时站在一起作战。
这些部落大大小小也有四五百个,联合起来就够察哈尔部喝一壶的,更别提还有大明了。
而察哈尔部,再也经受不起几次这样的失败了。
漠南各部一共也动员不出十万骑兵,可是光察哈尔一部,在战时就足以派出十余万骑兵!
现在察哈尔部在漠南人心已失,唯一能约束住各部的,就是林丹巴图尔保持住了察哈尔的本部力量。
一旦察哈尔部本部遭受重创,漠南各部就随时都有可能倒戈。
林丹巴图尔冷哼一声,“让他们去吧,明朝与建州迟早会再开战,到时候无暇西顾,事情就好办了。”
话音刚落,一名亲卫入帐。
这亲卫行了草原礼节,恭恭敬敬说道:“禀大汗,明朝的使臣来了。”
额哲一愣,嚷道:
“这个时候他们还敢派人来,杀了他!”
“让明朝看看大察哈尔的决心!”
亲卫点了点头,正要离开,一只脚已经迈出帐外,却被林丹巴图尔叫住:
“算了,让他进帐来吧。”
不多时,这名明朝使臣走了进来。
林丹巴图尔正等着他行礼,等了半晌,却见对方毫无动作,大怒问道:
“见了本汗,为何不行礼?”
谁料那使臣只用鼻子看着他,一副颐气指使的样子。
“本使乃是大明命官,上跪天,下跪当今陛下,回家跪父母,没有跪蛮子的先例!”
“推出去,砍了!”额哲大为恼怒,“你们这些南蛮子,男人都不如我们的马驹壮硕,却有胆量大放厥词!”
“行了——!”林丹巴图尔怒了,只不过,他这话是对额哲吼出来的。
后者听了一愣,眼神中出现憎恨,站在一旁,只攥着拳头不再说话。
“你是什么官职?”林丹巴图尔问。
那使臣哈哈大笑,“蛮子听好了,本官姓王名奂,乃是大明朝的工部柴炭司副使!”
林丹巴图尔懵了,他没听说过这样的官职。
柴炭司副使,听着像是管柴房的小官儿,只不过这样的官儿也能出来当大使么?
看见林丹巴图尔的神色,一旁额哲却是大怒:
“父汗,柴炭司副使是个不入流的小官,明朝皇帝是在侮辱你呀!”
的确,此前大明从未有过柴炭司副使这种不入流的小官出来当使臣的先例。
看起来那个朱由校,分明是在戏谑自己,没把察哈尔部当回事儿!
想到这里,林丹巴图尔更是气得不行。
“你回去,叫你们的内阁首辅出来当使臣求见本汗!这样身份才对等!”
听见这话,王奂却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
“哈哈哈,身份?”
“你有什么身份,不过是一介关外蛮夷!”
“自封了个所谓的蒙古大汗,却连各部都统率不住,四百余个部落早已联表向我大明称臣!”
“我大明的阁老还有事务在身,没什么时间来见你这个大汗!”
这话,多少显得有些肆无忌惮了。
这让林丹巴图尔气愤之余,也是心中一惊,的确,在左翼战败的影响太大了。
对方战胜以后,边疆形势对察哈尔部的确不再那么美好,弱小的部落联合起来,也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
现在的他,只能忍耐,等到后金与明朝开战,再恢复自己的大汗地位。
想到这里,他神色一变,强颜欢笑道:
“既然如此,那请使臣就坐吧。”
看见父汗的这种变化,额哲十分不理解,明朝分明就是派个小官来侮辱察哈尔,这有什么好跟他们谈的?
看起来自己的父汗太过软弱,不配这个大汗的位置!
如果指挥左翼之战的是自己,察哈尔根本不可能会输,也就不会被明朝登上门来侮辱!
王奂觉察到林丹汗脸上笑容之外的咬牙切齿,但也没再说什么狠话去找死。
毕竟,能活着谁想死?
他顺坡下驴,坐下来说道:
“大汗如此广阔的胸襟,真令在下敬佩!”
林丹巴图尔也明白对方这只是给了一点面子的恭维之词罢了,皮笑肉不笑的哼了两声,问道:
“不知大使这次来我察哈尔,是为了什么事情?”
王奂拿出衣袖里藏着的表文,笑道:“大汗请看,这是我们陛下的意思。”
果然…
这朱由校是见大胜一仗,派人提要求来了。
林丹巴图尔先做了心里准备,深呼口气,这才打开表文,只是这一看,他就气的浑身发抖。
表文上,明朝在议和前提了几个条件。
第一,送还去年在大同掳掠的全部百姓,一人损伤,要用十匹健马或二十头肥羊来换。
第二,林丹巴图尔承认在左翼战败,并以蒙古大汗之尊位承诺,永不侵犯左翼。
第三,黄金家族要派遣一名拥有继承权的子嗣前往顺天武学院,与左翼各部的领主继承人进行为期三年的学习。
只要到了关内,衣食住行等一切费用,全由大明承担,察哈尔不用再负责。
第四,发布诏令,全蒙古都由红教改宗回黄教,并且承认归化城宗教中心的合法地位。
林丹巴图尔只看到这里,因为他实在看不下去了,最重要的也就是这四条。
其余的,无非是针对此回明军损伤的赔款,以及签订合约后恢复边关的茶马贸易等事。
在整份表文上,林丹巴图尔看出了大明的肆无忌惮。
其上下君臣,无不是将察哈尔部当做囊中之物,大有一副你不同意,我就继续打的威胁之意。
林丹巴图尔合上表文,叹气说道:
“请大使回去歇息,给本汗几天时间考虑…”
第五百五十九章:谁才值得效忠?
王奂走后,林丹巴图尔坐在那里半晌没吭声。
过了不知多久,只听“砰”的一声,却是他伸手推掉了桌上的酒碗。
酒碗落在地上,霎时碎成锋利的瓦片。
大汗震怒,余的察哈尔部侍女们也都是连忙跪在周围,连大气也不敢出。
额哲在一旁显得有些犹豫,他分明听见明朝的议和要求中有这么一条,要黄金家族的继承人去顺天武学院。
林丹汗虽有八大妃,但是继承人只有一个,便是他这个嫡长子,继承人说的是谁,这不言而喻。
如果同意这些条款,那就代表着他将要去明朝的京师,自此成为阶下囚,永世不得翻身。
他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看不起明朝的一草一木,更耻于向那些孱弱的汉人学习什么。
“父汗——”额哲正欲再劝。
话还没出口,就见林丹巴图尔大手一挥,语气中显得有些不耐烦,“你不要说了,本汗自有分寸!”
“可是…”额哲欲言又止,现在大汗正在气头上,很明显自己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
与其求人,不如自己奋力一搏。
想到这里,额哲心中出现了计划,也就不再继续祈求林丹汗什么了。
林丹巴图尔坐在汗位上,不断喘着粗气。
其实他根本没什么好考虑的,明朝提的这些条款如今他不答应也得答应。
之所以打发走使臣,只是因为他要发泄,稳定一下情绪。
“什么?大汗要送走你,送走我的儿子?”娜木钟一听见这个消息,当时就气的不行。
“额哲,你是草原上的雄鹰,黄金家族的继承者,日后更会是全蒙古的大汗!怎么能送到关内,任凭那些汉人欺凌?”
“不行,我绝不答应!”
娜木钟这次是根本也不打算给林丹汗一点儿面子,在她看来,她与后者这场政治联姻,早随着叶赫部的烟消云散而失去了意义。
就连叶赫部的领袖金台吉也早已死于努尔哈赤之手,如今还在牵绊着她的,只有二十二岁的额哲。
“可是父汗已经回复那明朝使臣,同意了表文上的全部要求,察哈尔部因为战败,要向关内赔上两万多的牛羊,还有我…”
“哼,瞧他这个大汗当的!”
自从叶赫部覆亡,娜木钟就没有一日掩饰过自己对林丹巴图尔作为丈夫的失望。
无论后者做出什么样的成绩来,娜木钟都觉得他什么也不是。
即便林丹巴图尔已经是近五十年来,唯一令察哈尔强盛起来的大汗。
在她眼里,林丹汗与朱由校,一个是什么也不懂的莽夫,一个则是孱弱的汉人皇帝。
只有皇太极,能征善战,文武兼备,才是真正的男人。
建州在他的领导下必定强大,爱新觉罗家族将会夺取朱家的江山,将整个蒙古踩在脚下。
林丹汗在左翼战败,虽然保全了察哈尔的本部实力,但是已经汗权不复。
娜木钟等的就是这样一个时机,如今口实来了,她更不可能轻易掀篇。
她冷哼一声,对趴在跟前哭得跟个孩子似的儿子说道:
“额哲,我的儿子…”
“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他把你交给那些关内人,实在不行,就去投靠建州!”
“皇太极正在组建蒙八旗军队,扩充实力,我们现在去了,正能获得大任!”
额哲起先确实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闻言一愣,站起来看着娜木钟,不可置信地道:
“你说什么呢?可敦母亲。”
“我可是黄金家族的嫡长子,蒙古大汗的继承人,怎么能带着族人投靠建州!?”
娜木钟拉额哲到自己脚边,轻轻抚着他的脑袋,叹息道:
“你还看不出来吗,左翼、塞北四百余个部全部臣服明朝,就连漠南也开始对你父亲阳奉阴违。”
“这样下去,他们迟早也都会投靠明朝。”
“到那个时候,察哈尔部就成了孤家寡人,必须要找个靠山,才有机会复兴大蒙古。”
“你父亲,是没有这个能力的…”
额哲听的一愣一愣的,虽然心中觉得不对,但这毕竟是一直疼爱自己的可敦,况且越想,这话就越有道理。
“那…母亲决定怎么做?”
娜木钟望着帐外皎洁的月光,呆呆道:“再看看吧…”
......
娜木钟至少有一件事说对了。
漠南蒙古战败回来以后,已经看出林丹巴图尔迟早要兼并各部,也没有能力复兴蒙古,都开始为自己考虑起来。
“阳奉阴违”是说轻了,大部分漠南蒙古都开始寻求日后的靠山,就连原本在林丹汗继任时支持的五大部,也已经摇摆不定。
西土默特、奈曼,都是他们的前车之鉴。
最明显的就是五大部之一的敖汉部,其首领昆都当夜就来到了王奂的营帐求见。
至于目的是什么,这自然不言而喻。
现在除了建州,就只有明朝才有能力与察哈尔部在蒙古争雄,漠南离建州太远,他们的第一选择就是向南。
王奂也没想到敖汉部的领主会来见自己,原本他已经决定在明日出发回京,向皇帝汇报。
一时间,看着伏跪在地的昆都,有些不知所措。
出来以前,他毕竟只是个工部不入流的小官,见识和心胸都不如那些朝堂大员。
昆都这样的领主,实际上身份要比王奂高得多,眼下如此的卑躬屈膝,显然是有事相求。
不出意料的话,这还不是小事。
王奂决定直截了当:“敖汉部能否归顺我朝,本官并无议政之权…”
言外之意,我其实出来也就是传个话,至于什么后续的安排,全要回京听那些大拿们做主。
你现在来求我,就算磕头磕得震天响,也是屁用没有啊。
“是!是!我都知道!”昆都害怕这最后的希望也被拒绝,连忙说道:
“小人现在过来,也不是指望大人能做主,只是希望能向大明的皇帝陛下,转达我部民的意思。”
王奂见他实在诚心,也就不好拒绝,斟酌再三,只好坐下正色说道:
“那好吧,请起来说。”
昆都站起来,但依旧是佝着身子在一旁,丝毫不敢僭越,低声说道:
“敖汉部随察哈尔与明朝为敌,实在不该,现在想想,实在令人后悔。”
“小的现在来找大人,并非是惧怕,只是我部民都说那察哈尔部待人不诚,大明却为塞北与左翼作战,至仁至德。”
“部民们都离心似箭,不愿再与察哈尔部勾结。”
“还请大人回京后向皇帝陛下禀明此意,就说昆都愿率敖汉部归顺大明,心悦诚服。”
“如若不然,我整个部落,都有覆亡之祸啊!”
第五百六十章:全民福利措施
“有那么严重?”出于安慰,王奂笑着说道。
实际上,他也并不知道战败回来以后,察哈尔与漠南各部之间看似和睦,实则私底下的暗流涌动。
对于昆都而言,事态真就有这么严重。
“大人不知道,那林丹巴图尔睚眦必报,为他卖命的部落,向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说着,他叹起气来:
“先是西土默特,现在又是奈曼,这回看来,攻伐左翼也不过是他想兼并左翼。”
“用你们关内人的话来说,我们不过是他为了壮大察哈尔的一颗棋子罢了。”
听到这里,王奂也才总算是明白过来。
他坐直身子,想了想道:“这样看来,敖汉部的确就要是下一个被兼并的目标了…”
昆都连连点头。
“恳请大人,回到大明以后向皇帝陛下禀明实情,我敖汉等部都是诚心归顺,再不想为察哈尔人卖命了!”
王奂见他又要跪下,连忙起身扶住,笑道:“这是应该的,不过本官不能插手太多,只能向你保证会将此话带到。”
“至于各位部堂、阁老,还有陛下,都是如何决断,这就不再是我能管的了。”
昆都心中大定,连忙说道:“这就够了,这就够了!”
“大明皇帝宅心仁厚,必定不会坐视我诸部被察哈尔兼并而不理!”
王奂向他回礼,说道:
“希望如此吧。”
第二天,一行使臣自察汉浩特南归,经过几日的车马颠簸,总算回到了繁华的大明京师脚下。
甫一抵京,王奂就直奔内阁首辅魏广微的府邸而去。
......
朱由校躺在乾清宫内殿的卧榻上,别看手里捧着一本书,实际上思绪早已飘到九霄云外去了。
现在他有一个习惯,每当想事情的时候,就会故弄玄虚,拿本书来看。
叫别人看见,也能显得他们的皇帝勤奋好学。
在西翼发动战争,辽东虽然没有战事,但的确有了些变化。
根据熊廷弼的邸报上说,皇太极在处理继位之初诸多问题时,也已经开始着手对东面的蒙古各部,甚至是朝鲜开展外交。
“这样的政策,倒比他老子高明多了…”嘀咕一句,朱由校扔了书,来到窗檐边上,负手而立。
皇太极才刚继位不久,地位并不十分稳固。
逼死威望极高的阿巴亥以后,皇太极起初对内并不十分强硬,反而是在分权,开创了四大贝勒共同执政的局面。
代善、阿敏,还有上次战争遭受重伤,一直卧床不起的莽古尔泰,都得到红利了,怎么能不答应。
实际上,其余的三大执政贝勒分化了八旗贵族们在皇太极身上的注意力,反而使得他的地位更加稳固。
朱由校接到的消息,就是内喀尔喀五大部之中尚存的四大部,在战争期间都已经倒戈向后金。
内喀尔喀五大部,原本有一部是倾向大明,但那时候朱由校的确无暇东顾,以至于该部被努尔哈赤给剿了。
也得说老奴带领的八旗骑兵战斗力的确不弱,剿灭一个十几万人的大部,那就跟朱由校出去打个猎一样简单。
本来内喀尔喀剩下的四个部都对后金有些惧怕,但是却架不住科尔沁和皇太极的轮番抚慰和保证。
就在上个月的月底,科尔沁、东土默特及内喀尔喀四大部,并二百余个东翼大小部落纷纷遣使赫图阿拉,声称尊奉金大汗皇太极为共主。
令人意外的是,就像朱由校先前拒绝左翼蒙古各部尊奉的天可汗一样,皇太极也没有接受这个共主的称号。
朱由校具体的事儿不清楚,只知道那姓黄的小鞑子在赫图阿拉给各部领主一顿保证,称此回为定盟。
总而言之,称臣也好,定盟也罢,东翼倒向后金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不过朱由校一点儿不怕,连他爹都是朕的手下败将,一个黄毛小儿又算的了什么?
朱由校的底气,全因大明在西翼取得了阶段性胜利,继位之初的五年规划,在天启四年底已经成为现实。
还不仅仅是战争的获胜,还有持续了近五年的外交政策,也开始在今年的年底时初见成效。
战争的胜利,使得左翼三百余部上表称臣,而外交政策之所以能成功,这也要和林丹汗让人敬而远之的独特性格密不可分。
其先吞并西土默特,后兼并奈曼部的行为,不仅使汗权在蒙古一落千丈,更令察哈尔部成为众矢之的。
最近这段时间,漠南诸部人心惶惶,都不知道到底该不该继续跟着林丹汗。
打赢了没自己的事儿,打输了妥妥要被吞并。
一直这么背刺,谁受得了啊?
按朱由校的想法,也就是过年前后的事儿,漠南蒙古一定会有部落开始投诚,这会儿已经在盘算着给各部规定地盘了。
还有国内设立统管赈灾事宜有司的事情,也已经在地方上初步实施。
现在包括山西、河南、山东、陕西四省在内的大部分地区,都已经开始轰轰烈烈的建造行动。
具体包括翻新惠民药局、养济院等地方福利设施,由官府出资向地方豪强购买田地和宅院,改建为收容所等政策。
惠民药局,说白了就是地方上给老百姓发放药品的免费大药房,费用全归官府,百姓有福利,豪强能拿钱,费用全由朝廷垫着,推行下去自然没什么阻力。
只要惠民药局的医师查出你确有其症,药就免费,按定期过来取就行。
只不过这么多年下来,惠民药局早就形同虚设了。
还不只是整天混日子,毫无医道精神的混日子庸医们,就连朝廷拨给地方官府的免费药物,也已经不知道停止多少年了。
翻新还是其一,要想从根本上改变惠民药局,使其继续作为地方的福利机构,除了下狠心花钱,还得整顿一下太医院。
因为惠民药局的医师们,都是从这里出来的。
至于养济院,也是大明固有福利设施机构的一个,说白了,就是免费养老院。
家里养不起,或者无家可归的老人们,都会被官府收容进养济院内,对他们余生的衣食住行负责。
惠民药局、养济院…,这些福利机构都是朱元璋的发明。
原本朱由校还不知道,现在如果有人说大明是老百姓福利措施做最妥当的一朝,这话绝对不虚。
和惠民药局一样,养济院这么多年下来,随着朝廷财政的崩溃,也早就没有扩建和翻修过了。
某些地方的养济院倒是一直都有继续收容百姓,只不过是提供的住房已经很拥挤,伙食也不尽人意,时有时无。
这已经是官府在尽全力了,毕竟朝廷都不知道多久没管过这些福利机构了。
朱由校知道再过不久就要有天灾人祸,首要任务肯定是要保证百姓能活下去。
百姓的要求其实很简单,只要日子过得下去,那就不会有多少人背井离乡,成为流民,继而裂变为流贼。
再往低了说,只要能苟延残喘的活下去,那就不会有多少人去哄抢大户、官粮,铤而走险,再走上造反的不归路。
如此看来,让这些福利机构重新发挥作用,那就必不可少。
其实朱由校早就发现,大明朝的民生福利设施很完善,根本不需要自己做什么改革。
现在要做的,就是将明初以来的全国福利设施进行整体翻新。
当然,改变也是要有的。
那就是要设置一个由京直领的有司作为集地方福利、临时赈灾于一体的统筹部门。
两年前的三省地震告诉朱由校,这样一个完善的赈灾机构,是真正能在灾害发生时起到关键作用的。
除此以外,朱由校也有这样的考虑。
这一批新建的福利有司,要扩充如收容所等基层功能机构,到时候还可以招募大批的百姓入职,缓解失业人口过多的问题,顺便带动经济健康发展。
这样一来,只要朝廷的财政不再出大问题,地方崩溃的问题不会再发生,就形成了良性循环。
朱由校嘴角一翘,只要内部不崩溃,建奴想入关,丫的下辈子吧。
第五百六十一章:大家高兴才是真的高兴
“陛下,阁老求见。”
正想着,王朝辅静悄悄来到身后,躬身说道。
朱由校有些纳闷,但没说什么,直接转身回到御座上,抬手示意可以让他进来了。
少倾,魏广微走进来,行礼说道: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出使察汉浩特的工部副使王奂已经回来了,很顺利,林丹汗同意了我朝的要求。”
朱由校一愣,有些不可置信。
“什么,他竟然全部同意了?”
“就没有讨价还价什么的?”
魏广微摇头,微笑道:“陛下,老臣就只知道这么多,具体的,还是让王奂禀报天听?”
朱由校知道他心里想的,也没点破,说道:
“既然如此,那就传王奂进来吧!”
数息之后,一名中年官员小心翼翼走入乾清宫,看见坐卧在榻上的天启皇帝,纳头便拜:
“臣工部柴炭司副使王奂,参见陛下!”
朱由校哼了一声,抬手示意他起身。
“爱卿出使漠南,劳苦功高,快来与朕说说,你是怎么劝说林丹汗同意的?”
王奂满脸窘迫,“说来惭愧,臣起先也抱必死之心出关,可却并未如何游说,察哈尔部便同意了。”
“就这么简单?”魏广微也不敢相信。
虽然说大明打赢了河套那一仗,但对方毕竟是林丹汗,这种出去挑衅的活等于找死。
王奂出去之前,甚至和家人一一道别。
谁也没想到,林丹巴图尔根本没有任何的讨价还价,王奂这一行居然是有惊无险。
“这倒是奇怪…”朱由校嘀咕一句,转头道:
“王奂,你出关也算立了大功,想要何种封赏,但说无妨,朕一律照准!”
谁知王奂听了这话突然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能为陛下效力,为朝廷效力,臣死而无怨,万万不敢讨要赏赐!诚然,陛下仁德,臣只求能有片瓦栖身之所,安顿家人足以。”
“这可不行,你是有大功之人,朕若吝赏,岂不叫天下有才学之士说我大明不重人才?”魏广微一旁说道。
“阁老说的有道理。”朱由校点头,冲他道:
“正阳门内为繁华之处,朕就赏赐你一处正阳门内的三进宅院,将家人接去好生照料吧。”
“谢陛下——!”王奂连忙山呼。
“先别急着谢,你这回出使关外,于社稷有功,朕升你为工部屯田司郎中,赏银二百两,授正五品。”
朱由校说完,看向再次跪在地上的王奂,笑着说道:
“回去安顿家人吧,朕还有事。”
王奂迟迟不走,魏广微一直使眼色,过了好一会儿,才是支支吾吾说道:
“陛下,臣、还有事禀报。”
朱由校低头看了一会儿书,似才发觉他还没走似的,抬起头道:“有什么事,一并说了吧。”
王奂还不是很确定此事的真实性,他出去前毕竟只是个小官儿,对这些事也不怎么关注,并不知道昆都是不是真的要投诚。
说话的时候,他的神情有些忐忑:
“臣从察汉浩特回京前,敖汉部的首领昆都找到了帐内,说是漠南各部对察哈尔部人心不服,愿意上表,归顺朝廷。”
“臣…”
不等他说完,朱由校哈哈大笑,合上书说道:
“昆都要来归顺,这是好事儿啊,怎么不早告诉朕?”
说到这里,朱由校看了一眼王奂身边的王朝辅,说道:“看起来漠南各部早对察哈尔不满,朕可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你亲自去找一趟魏忠贤,告诉他,让东厂的番子们向关外放风声出去。”
“就说朕早有接纳漠南诸部归顺之意,只要来归顺的,在归化城都有一席之地,并且不计前嫌!”
“爷真是圣明呀!”王朝辅谄笑着拍了一句马屁,然后毕恭毕敬的退了出去。
看着皇帝如此高兴,一点儿没怀疑昆都是假降,王奂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没敢多说,只是在一旁赔笑。
有时候,不该问的别问。
......
皇宫这边,这些日子里皆是一片的喜气洋洋。
朝廷打了大胜仗,天启皇帝龙颜大悦,太妃高兴,皇后高兴,各宫的皇妃、贵妃们高兴,宫人们也就高兴。
人参、绫罗、绸缎、黄金,还有各色样式的奇花异草,不时被皇帝恩赐下来,各宫的主儿们多的用不完,心情好了,连宫人们也沾了不少喜气。
良妃自本宫出来,过了坤宁宫西,一路上虽然神色匆匆,却眉目平缓,心性淡然。
不多时,良妃进了宫里,去找张嫣说话。
她一进去,陪伴的内侍们就与坤宁宫的宫人们聚在一起,八卦着最近的大事小情。
“姐妹们都得了什么赏赐?”徐氏是个大嘴巴,看见别宫的人来了,就头一个问。
“哎呀,哪儿有徐姐姐得的多呀!”
“谁不知道当今陛下最宠爱皇后娘娘,这几日送到坤宁宫的赏赐也是最多,咱们几个,哪儿比得上徐姐姐呀!”
由于朱由校的刻意关照,身为中宫之主的张嫣的地位,的确在最近几年有所提升。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徐氏作为坤宁宫的女官,现在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俨然成了各宫各局的扛把子。
“嘿,你们几个说的这话,倒还中听…”徐氏多少有些沾沾自喜,低声说道:
“都听说了吗,关外战败以后,给大明赔了不少东西呢!”
“早就听说了,那个叫什么林丹汗的,光是牛羊马匹就赔了两三万哩!”
“还有被关外掳走的百姓,也都陆陆续续被送回来了,今年这可真是喜事多呀!”
徐氏嘿嘿一笑,“还得是咱坤宁宫的主子是个母仪天下的,给皇爷安顿住了后宫。”
这一下,有的宫娥不服了。
“什么呀,要我说,都是陛下圣明英武才对!”
“哎呦,姐妹们,皇后娘娘母仪天下,陛下也圣明英武,都厉害,都厉害…”
宫娥们八卦的时候,也有三五个小阉从这路过,他们与宫娥们各自打了招呼,然后继续边走边吹。
“跟你们说,以后都得供着爷,爷可才从西六宫那边儿回来,赏了不少好东西。”
“你这算什么,我可是打慈宁宫回来的,太妃给赏了一颗宝珠,锃亮发光,准值不少钱!”
听这话,几个小阉都注目过来。
“行呀兄弟!”
“太妃今儿咋这么高兴,赏了这么大一笔?”
“朝廷有好事儿呗,最近都多去各宫碰碰运气,没准天上就掉了一块大金锭砸你脑袋上。”
“有道理,有道理啊…”小阉们连连点头。
第五百六十二章:为名、为利
很快,河套一战的丰厚战果通过官府的大力宣扬,流传到了民间之中。
消息所及之处,尽都是一片的欢腾,这一场胜利让即将到来的春节多了那么些味道。
这一战大明赢的光明磊落,足令蒙古各部望而生畏!
自永乐年两百多年了,明军终于又能打出塞外,凭借火器的先进实力,重挫蒙古铁骑。
在这次战斗中,孙传庭的指挥特色也凸显出来,即步步为营,以守为攻。
河套一战,耗时甚久,但孙传庭没有放弃微弱的希望,针对突然发现的消息迅速做出部署,将先机转化为优势,斩获大捷。
其中,组建刚刚两年的秦军也发挥了出色的战斗力,随着大捷而名扬天下。
最值得人称道的,就是秦军的特色——“车营”。
车营为目前秦军独有的战法,可攻可守,河套一战,秦军将士结成车阵,在掩体后发射鸟铳和火炮,甚至还可以被其余明军当做移动的营盘。
孙传庭人还没回到京师受功,朝野上下便是一片的吹嘘、谄媚,都说他一战成名,即将飞黄腾达、人前显赫。
可其实这一战到底怎么赢的,他心中有数。
不同于以朱燮元定策为主的辽东之战,河套之战的获胜偶然因素有很多,孙传庭的表现尽管亮眼,但主要还是靠眼下边军将士的能征善战。
张万邦、贺人龙、渠家祯…
这些已然成名,或因此战名声鹊起的边军将帅,才是真正应该封赏的人。
所以大捷名声穿的越广,孙传庭的作风也就越是谦虚、谨慎,生怕传出飞扬跋扈的传闻。
春风怡人,白云蓝天,万里金风。
孙传庭立于山顶的草亭之中,极目四望。
此处草亭是天启二年时顺天府衙门奉了朱由校的旨意,于天启四年八月修成的。
朝廷前些年就开始在各地补路修桥、增扩官道,随着三大殿竣工,因为建造方式和缓急程度不同,最近一两年才都陆续完工。
不过各地大部分的山上草亭,都采用了这种最为朴实耐用的修筑方式,四柱六角,石桌石凳,下围栏杆,上盖茅草。
既为节省建筑开支,也能遮风挡雨,结实耐用。
孙传庭举杯一饮而尽,对洪承畴一照杯底,笑道:“下马饮君酒,问君何所之?”
“哈哈哈哈!”洪承畴大笑,跟着也干了一杯,道:
“要是我就拿这杯薄酒为你这名扬天下的督师接风洗尘,不但简慢于你,也要叫人骂我寒酸。”
“今日在京师城郊,不过是我南去、你北归,相闻偶遇,一时助兴罢了。”
“至于接下来的两句‘君言不得意,归卧南山陲’,我看现在还用不到你我的身上吧!”
孙传庭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此时,两人酒已半醺,皆推杯而起,步出山亭,极目远眺。
由于天气正好,一眼就能望出二三十里。
只见北面重峦叠嶂,沟谷纵横之间立着凯旋回京的大军营盘,旌旗飘扬,冲车、骑兵,操练呐喊之声不绝于耳。
南面则一马平川,河流蜿蜒,南去之路一时尽收眼底。
感受着凉爽的春风涤荡胸怀,总算打完这一仗,孙传庭置身于这天地之间,分外畅快。
在这样的群山之间,天地抵触,自己是那样渺小,甚至有些无足轻重。
洪承畴也畅然一叹,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忘却自己的身份和目的,扔掉一贯的城府,变得兴致勃勃、不拘形迹。
“你不要以为奉旨前往陕西,整顿卫所屯田,使我有不得志之叹。”突然,洪承畴侧目看来,笑着说道。
孙传庭面顾群山,面带笑容地道:
“政务繁琐庞杂,官场人心善变,我之所以投笔从戎,正为摆脱此难,人情世故,又哪有你洪亨久想得通透、明白。”
洪承畴也转头过来,怔怔望着脚下的大军营盘,道:
“是啊!政务、官场,人前人后、你争我夺…,哪有像今日这般诗酒登高痛快!”
“只是这回陛下命我去陕西帮助山陕总督整顿屯田,怕是下了狠心要改革卫所,推脱不得。”
“卫所军屯,乃是朝廷的根本之制,出了错儿,就算陛下不予深罪,我的名号也难以保全了!”
孙传庭听出他话中的为难之意,下意识问道: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去?”
洪承畴看他一眼,随即转身,道:“白谷兄,你老说你投笔从戎,征战沙场,是为的建功立业,报效皇恩,做个大丈夫。”
“你可知道,我做官为的什么?”
孙传庭摇头。
“我为名、为利,图个青史留名,衣锦还乡。”说完,洪承畴眯起眼睛,问道: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推辞了吧?”
孙传庭哈哈大笑,倒也没觉得如何不齿,洪承畴这样的反而不做作,听起来真实。
“早听说陛下有意整顿卫所,陕西为军屯大省,逃户日比一日,自然首当其冲。”
“如今去了那种地方,还能如此淡然,实在难得。”
“倒也不是一开始就能淡然处之,悄悄告诉你吧,我大多数时候,都是装的。”洪承畴哈哈一乐,道:
“在辽东那阵,熊廷弼那脾气我都熬过来了,还有什么是能真正令我置气的?”
他坐下来,为自己满上一杯酒,道:
“初听陛下旨意,心里其实也不是味道。”
“可仔细想想,军屯沿革二百余年,早已行将就木,糜烂不已,如能改革,主官势必青史留名。”
“就连当今陛下都为整顿卫所做了数年准备,势在必行,我又有什么推脱的?”
说着,他递来一杯酒。
孙传庭接在手上,站在栏杆边上倚靠着,“陕西一省,卫所军户多如牛毛,期间有几人识文通字,又有几人通史谙政?”
“何况,地方豪强定会勾连结难,这可不是一个容易的事…你想好了?”
洪承畴明白他说的意思,就和山东推行新盐法一样,虽然朝廷整顿卫所旨在为民图利,但他们还是很容易被带错节奏,与朝廷政策为敌。
他叹息口气,满饮一杯。
“眼下各地卫所,几乎都由世袭将门掌控,要动卫所,势必也会与将门为敌。”
“然而现在的将门子弟,如大同张氏、榆林姜氏这般忠心耿耿、为国为君的已经很少。”
“大部分将门子弟尽是后辈,不学无术,多半也不谙兵事,平日不理军务,弊端极多。”
“卫所乃我朝根本之制,岂能草率?”
“此回南去,我就是要学一学你,不负圣望,名扬天下!”
第五百六十三章:点名要见李鸿基
铁甲叶子拍打在一起,凯旋而归的边军将士们踏着铁靴来到永定门下,令这座当今最为繁华的京师,落下几粒尘埃。
永定门官道极为宽敞,大军停在中间,两侧尚有行人、百姓流通空余之处。
城边百姓顺着官军队伍向后看,只见远处密密麻麻停了几个长列,一眼望不见尽头,不下十余万人马。
这些官军个个鲜明甲胄,腰跨战刀、肩负铁枪,有约莫三五千人,尽都背着军器司特制的遂发鸟枪。
如此规模却军纪严明,不见半分嘈乱。
孙传庭率大军回京,在昨日与前往陕西的洪承畴分别,只将手一招,身后官兵就都立即停住脚步,肃穆一片。
“张总兵、贺游击、渠参将,还有李鸿基,卸下腰刀,随我进宫面圣。”
张万邦脸上表情不变,贺人龙和渠家祯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神中看出喜悦。
至于后头的把总李鸿基,可是激动坏了。
“督师,李鸿基不过是一个小小把总,入宫面圣,会不会不合规制?”渠家祯忽然问道。
倒不是看不起李鸿基这个把总之身,只是这极有可能成为言官御史交章弹劾的口实。
孙传庭明白他的意思,叹了口气,道:
“这也是陛下的意思,点名要李鸿基进宫,毕竟这次他也算立了大功。”
说着,转头望向身后,嘱咐道:
“你且记着,进宫以后,务必要跟在我们的身后,不能到处细看,更不可与陛下对视。”
“陛下不问,你就一直跪着。”
贺人龙嘿嘿一笑。
“宫里头规矩可多着呢,你个小小的把总,就算是顶撞了一个牌子,怕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能进去溜一圈,也不枉来世一遭了!”
渠家祯哈哈大笑,“贺疯子,你嘴上积点儿德吧,别把小兄弟给吓得尿了裤子!”
贺人龙也笑,然后继续叭叭个没完。
这群将领们说话很糙,文人一般开不起这种玩笑,甚至可能听不出来是玩笑话,要是见了恐怕会气的脸红脖子粗。
可李鸿基却觉得没什么,从小到大他都是这么过来的。
说起来也是,五天前接到消息,说皇帝召见,直到现在他也没缓过来。
当今皇帝、天子,指名道姓的要见自己…?
一个宁夏边军的小把总…?
他本来想着立功登上名表,好衣锦还乡,却没成想皇帝指名要见,震惊过后,现在是既期待又害怕。
这种五味杂陈的感觉,甚至冲淡了不久后要在凯旋式上露脸的激动。
贺人龙的话,虽说有些刺耳,但也的确是这么个理儿。
一个普通的内宫牌子在皇宫可能不算什么,也就是个端茶递水,拿出来却也了不得。
真得罪上了,确实够自己一个小把总喝一壶的。
李过也满脸喜色的看着他,嘿嘿傻笑。
“瞧嘛!在米脂那前儿,总说见世面,这回见过的市面够大了吧?京师来了,就连皇帝也要见着了!”
“老舅,别忘了回来告诉我,那皇帝长得什么样儿!”
“皇帝是不是也和我们一样,一个鼻子两个眼?”
李鸿基心里还在敲鼓,闻言看了自己这憨实的傻侄子一眼,肃声道:
“别胡闹,我怎么敢直视当今陛下?”
......
一乘龙凤金辂停在乾清宫外,一列宫娥正提着没起火的羊角灯于两侧等待。
最近这些时日,中宫皇后张嫣按照旧例,在春节来临之际接受勋贵、百官之妇朝贺。
坤宁宫朝贺之时,一桩喜事传遍内廷,却是中宫皇后张嫣已怀有身孕。
张嫣孕身不足两月,体态还未见变化,朱由校此前毫不知情,得知以后欣喜若狂。
对张嫣的宠爱之情更加溢于言表,关怀备至。
张嫣坐在坤宁宫里,加棉的袄子外披着貂裘,头上戴着卧兔、暖耳,周身都由毛绒包裹,肤色似雪,仪态端庄。
看着面前人在心不在的皇帝,渐渐拧紧了一弯柳叶细眉。
朱由校坐在坤宁宫里,说是陪伴皇后,心里却是在想着李鸿基和孙传庭的事儿。
当时朱由校也觉得有些不可置信,自己这蝴蝶翅膀扇得也太离谱了。
后世那个建立大顺朝的闯王李自成,居然不声不响跑到自己的官军里当兵来了。
这还没完,他凭本事当上了把总,还在河套一战立了首功,连孙传庭都说这小子观察力贼强。
这个朱由校是信的,毕竟李自成,八大寇里头唯一成事儿的一个,观察力能不强吗?
只不过这个后世的大流寇头子,现在居然成了官军的一员了,这说出去谁信呢。
朱由校不知道后来会再怎么发展,不过再一想想,倒是挺他娘的期待。
眼下三饷加派没有,驿站不仅没裁撤,还给提高了工资,官军待遇也一点儿没落下,饷银月月足钱发放。
这样看来,李自成应该是没有理由造反了吧…
既然造不了反,那有没有一种可能,小李子往后就踏踏实实跟着朕干了,最后成为一方大将?
等会儿,既然李自成都来了,那王嘉胤呢?那张献忠呢?白谷县首义的那个王二呢?
还有罗汝才、刘国能、革左五营…,这群人都是自学成才,稍加调教,就是统兵之将!
这么一想,朱由校猛然间发觉,好像有无数猛将都在等着自己去发掘。
大明,不缺将才呀!
“咳咳…”
听见这么一声,朱由校才从自嗨中回过神来,发觉冷落了眼前的人,连忙笑着说道:
“皇后,朕早说过了,你虽然自幼体健,但毕竟这是给朕生的第二个龙子了,身体不比从前,不能再到处走动。”
“还有日常的膳食,日后都要从乾清宫调拨,朕吃什么你吃什么,吃别的,朕不放心。”
张嫣白了一眼,看了看小肚子,道:
“时逢节庆,太妃又不理宫政,事务繁多,虽有裕妃妹妹帮扶,臣妾还是略感力不从心…”
“有陛下的关怀,心里舒服多了。”
“那个…”
朱由校尴尬一笑,连忙转移话题,“想好了吗,这个儿子起个什么名儿?”
第五百六十四章:他不打算再表示表示么?
张嫣撇了撇嘴,低眉顺目地看着这边道:“那么陛下为何知道这第二胎一定是个龙子?”
朱由校翘起二郎腿,靠在卧榻上,依旧波澜不惊地回道:
“儿子、女儿,朕都喜欢,只不过现在朕已经有了一子一女,子女成双,先来个儿子,再来个女儿。”
张嫣不知想到了什么,脸颊忽然飞起一片红霞,转过头去,嗫嚅道:
“陛下还想要多少?”
不知装的,还是真没看出眼前人话中的腼腆,朱由校直视着张嫣笑道:
“皇后这话要这么问,那朕就只有四个字——多多益善!”
“这才第二胎,到时候还有第三胎、第四胎,生他七八个皇嗣,甭管儿子女儿,朕又不是养不起。”
张嫣愣了一下,笑骂:
“臣妾又不是种猪…”
一帝一后,正在宫人面前郎情妾意、打情骂俏,恰在此时,魏忠贤悄悄来到宫门外,轻声说道:
“爷,老奴有要事求见。”
朱由校一向知道,魏忠贤亲自来找的必定是大事,眼下心情不错,直接说道:
“进来吧。”
皇帝要自己进去,必定就是要直说。
魏忠贤心里明白,亦步亦趋进了坤宁宫以后便开门见山,道:“大喜事儿!”
“爷先前要奴婢向关外散布谣言,番子们办事得力,已经得到确切的消息。”
“据说那林丹汗与娜木钟不和,答应了爷的要求,想让长子额哲来京为质,却在娜木钟那头卡主没过去。”
由于近些年来,两人感情持续升温,朱由校也没了那些忌讳,一些寻常的政务有时就在坤宁宫商量。
可张嫣一直都乖巧的很,在外人面前从不主动插嘴。
魏忠贤甫一进门,张嫣就识趣地一声不吭,严格遵循太祖皇帝定下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
听了这话,朱由校笑了。
“那林丹巴图尔也算是现任的蒙古大汗了,铁木真一样的地位,怎么会被自己的女人限制住?”
说着,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张嫣,似乎在说,瞧朕的女人,多听话。
张嫣也明白这一眼的内涵,佯怒似的瞪了一眼,但没说什么,毕竟魏忠贤一到,有臣子在场,场合就不同了。
朱由校也确实是不知道那头的规矩,蒙古大汗、可敦皇后,还有几大妃,都是各自有势力划分,背后部落支持。
林丹巴图尔之所以在奈曼部一战败立马决定跑路,并非是贪生怕死,而是因为想保存本部的实力。
要是本部有所损伤,就算只阵亡几百人,对他这个大汗的汗权也有影响。
俗话说投降输一半,林丹汗做的就是这个打算,只要本部实力未损,就足以继续威慑诸部。
实话讲,这一战大明赢的东西也有限。
单纯以伤敌数万,自损八千的战绩来看,这是一场实实在在的惨胜,何况还有持续半年的千万军费,这样算起来,赢了也和输了差不多。
可朱由校关注的是政治形势,根本不在那战损缴获,甚至是军费得失的面板情况上。
打仗实在太费钱了,要不说万历三大征耗尽了十几年的国库,缓到现在也没缓过来,大仗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打的。
还好,朕自有捞钱的法子。
魏忠贤听了,脸皮上的褶子更多,“奴婢也不知道,不过番子们消息确切,说是娜木钟正在和皇太极互通有无,打算带额哲投向东面。”
好家伙,这头上还带点儿绿,好惨一大汗…
仗打输了,老婆还要跟别人跑了,朱由校在心底为林丹巴图尔默哀片刻,却听魏忠贤继续说道:
“番子们还得到了消息,与建奴互通有无的,不止娜木钟一个,林丹汗的八大妃,有五个都是这样。”
听见这话,连张嫣都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
朱由校沉默了,好像历史上的确是这样,林丹汗败亡青海以后,大可敦改嫁皇太极,二妃改嫁济尔哈朗。
林丹汗一死,改嫁的妃子貌似都很幸福,还给奴酋们生了不少小宝宝。
一共八个老婆,五个都把他给绿了。
塞外这些风俗,朱由校可能永远搞不懂,他们都流行互相绿着玩儿吗?
“行了,说点别的。”朱由校实在不想讨论林丹汗又被他哪个老婆给绿了的事儿了。
“哎!”
瞧见天启皇帝高兴,魏忠贤心里就也高兴,赶忙应了一声,开始说正事儿。
“爷,奴婢打听到,娜木钟要与额哲带着三个万户向东投奔建奴,怎么办?”
朱由校皱起眉头,觉得有些好笑,说道:“向东投奔建奴,那女人打算怎么过去?”
“察哈尔向东二三十里,就是塞北三卫的地界,那些部落老早就是朕的臣子了,难道她就想直接走过去不成。”
“女人嘛,这想法太天真,起码林丹汗就不会犯这种错误。”魏忠贤阴险一笑,问道:
“爷,要不,咱给塞北三卫的三个王爷发一份圣旨,要他们派人给拦了?”
朱由校听明白了,娜木钟这是看见林丹汗战败,汗权不稳,有机会跟他提离婚出去自己过了。
历史上林丹巴图尔在遇见皇太极之前,还算是个雄主,在左翼打遍无敌手,汗权相当稳定,娜木钟自然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不过这样也好,娜木钟带走了察哈尔三万户,几乎是五分之一的人口和军力。
她这么一走,察哈尔势必大乱,势力大减,至于南下的事儿,估计林丹汗再也不敢想了。
那么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把这块流油的肥肉吃到自己嘴里。
反正朱由校是不可能看着娜木钟带着察哈尔三万户,去和皇太极过年大团圆。
正好大过年的,给建奴添添堵,挺开心的!
虽说这三万户拖家带口的,基本上不会有什么战斗力,可塞北三卫都是弱部,单凭一个卫的力量还不是很吃的准。
现在三卫臣服于大明,只需一道圣旨让他们一齐出兵,兵力就绝对够用。
想到这里,朱由校点头说道:“你说的不错,朕也是这么想的。”
魏忠贤道:“陛下圣明,老奴之前就没有想到。”
虽说这马屁来的比较突然而且过于刻意,但朱由校还是顺手接住了,说道:
“着司礼监拟旨,发往塞北三卫,让他们出兵,至于名义嘛,就更简单了。”
“就说娜木钟为妻不正,不配做大蒙古的可敦!”
“还有,散播谣言,娜木钟与奴酋私通,额哲定也是皇太极的野种,朕给黄金家族清理一下门户!”
“对了,再往察哈尔发份诏书,提点一下林丹汗,朕都这样儿了,他不打算再表示表示么?”
第五百六十五章:登莱水师形成战斗力
“爷、天纵英明!”
魏忠贤立即跪下,低眉顺目,望着上头道:“想必那林丹汗接了此诏,定是气得不轻。”
朱由校也觉得,这事干的多少有点那啥了。
可话说回来,这也没什么办法,林丹巴图尔和娜木钟是察哈尔与叶赫的政治联姻,出现这种事不足为奇。
尤其是叶赫部被建州灭亡以后,林丹巴图尔就更想“休”了娜木钟这个可敦。
奈何其在草原为可敦多年,威望也是不低,背后还有三万户其众支持,这才一直搁置。
换句话说,从叶赫部灭亡,金台吉死在努尔哈赤手中开始,林丹巴图尔与娜木钟的这场婚姻,就已经有名无实。
肥肉送到自己嘴边了,自己总不能就这么看着他送到皇太极嘴里,这三万户迁徙过去,转眼就能变成三万骑兵。
朱由校笑了一声,不打算在这件事上多说,转而问道:
“忠贤,还有什么事要说给朕的?”
“什么都逃不过爷的法眼。”魏忠贤站起身,俯身下来,“还有一事,老奴觉得干系重大,非亲自知会一声不可。”
“你说吧,朕听着呢。”此语方落,朱由校转回看向张嫣的眼神,望向魏忠贤。
后者分明发现,天启皇帝方才还是温柔多情的眼眸之中,转瞬之间便凝起一丝冷冽,声音也随着一月里的寒风凉了下来。
这般变化,令魏忠贤瞠目结舌,心中后怕,颓然跪下,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这个老滑头心眼多着呢,朱由校也不知道他是装出来的,还是真的怕了自己。
眼下温体仁未曾还朝,浙党还没有成事,内阁之中,诸多阁老,在肃清东林前大抵都是魏党门人,魏党在朝中权势依然不小。
卸磨杀驴要一步一步的来,虽说魏忠贤去年一直比较老实,但也总归是不能一直给什么好脸色。
好脸色给久了,难保他飘!
其实朱由校在心里是不想与魏忠贤走到那一步上的,但也绝不容许自己身边出现那个历史上的“九千岁”。
这老魏要是能一直这么保持低调,别干出格的事儿,其它的倒也好办。
想到这里,朱由校刻意嗤笑一声,道:
“你我是什么关系,直言便是,朕可曾亏待了你?”
魏忠贤松了口气,磕头如捣蒜道:
“爷可还记得,澎湖海战福建巡抚南居益招安了沿海一寇,名唤郑芝龙的。”
原来是关于郑家,朱由校眼眸微动。
算算时间,自己来到明朝,目前还没有在海事上多做变动,按时间来看,天启五年也是十八芝成立,郑家开始崛起的时候了。
大航海时代啊,可是自己却被西虏、东虏束缚手脚。
除边疆外,国内还有愈演愈烈的天灾人祸,要不是来得早,一切都还尚未可知。
“朕记得,他怎么了?”
朱由校皱了皱眉头,回想起来。
天启二年海战得胜后,福建总兵俞资皂率领水师官军进围澎湖,包围了红毛番们建造的夷城,鏖战四个月,在天启三年春终于收复了澎湖。
朕这天启一朝,在边疆先后奏闻四场大捷,更有西南亲征土司,首上沙场,陆功何其昌盛!
相比之下,海功唯有澎湖之战,逊色不少。
就是澎湖之战,也是因船多且机动性高,使用不讲理的狼群战术获胜。
事后朱由校看过战报,澎湖之战的关键还是因为有许多水师官军视死如归,用人命拖住了想要撤退的盖伦战舰。
一旦让对方的盖伦战舰离开近海,便是蛟龙入海,追不着也打不过了。
如果是那样,也就不会有镇虏炮问世了。
镇虏炮的威力和射程,还要稍高于眼下各地驻守明军主要装备的第二梯队——“神威大将军炮”,但却远远不及宁远城头的红夷大炮。
不过相比之下,镇虏炮性价比极高,又可以装车,便于携带,这才会迅速成为眼下九边边军的主力火炮。
目前大明的各地水师,基本都没什么变化,原因只有一个,没那么多钱。
朱由校只动了两个地方,福建、登莱。
福建水师曾与荷兰舰队作战,拥有稀少的抗击西方的战斗经验,至于登莱,则主要是听从袁可立的建议。
即便是福建和登莱两个水师,现在的实力也很有限。
福建水师的主力战船仍是旧有的苍山船,在澎湖之战后,军器司的匠户曾尝试着将镇虏炮装备到苍山船上作为舰载炮。
结果很可惜,没能成功。
事实证明,苍山船的确早就应该淘汰了,这种战船只适合在浅水作战,拿到浅海就已经很吃力。
至于舰载镇虏炮,相当于把手枪交给小孩子,没什么用处,反而浪费时间、精力、金钱。
既然短期内朝廷只能维护一支登莱水师,作为以福船为主力的水师,那福建水师不如退而求其次,即将明军熟练的狼群战术发挥到极致!
这是福建总兵俞资皂的建议,当时斟酌再三,朱由校最终采纳了这个建议。
所以在澎湖之战后,福建水师补充了三万余名官兵。
除此以外,从民间大力征集小型舟船,改造网梭船、火龙船近五千条,遍布福建沿海,到处设卡。
到天启五年,几乎做到了五部一岗,十步一哨。
归根结底,福建水师就是质量不行,拿数量取胜。
说句财大气粗的话,反正小舟小船不花钱,一条也只有三五名水兵,损失了也不心疼。
这样规模的福建水师,已经成为登莱水师以外的第二主力水师,只不过主要负责的是沿海治安和维护商道任务。
真正的硬仗,还要靠第一主力,也就是登莱巡抚袁可立麾下的登莱水师。
登莱两府的建制比较特殊。
袁可立这个登莱巡抚是天启元年加派,彼时是为在山东半岛支应东江军临时设置。
至于山东,现在只有山东总兵,原本的登莱总兵在天启二年被朱由校给革了。
也就是说,现在山东登莱二府的军政大权,都由袁可立一人掌握。
由于登莱两府到处都是港口,三面环海的地理特点,倒意外发展起了水师。
截止天启四年六月,袁可立麾下的登莱水师,已经成为大明第一支全部淘汰苍山船及小船的主力水师。
说白了,目前登莱水师的军科领先其余各省水师一级,堪堪追平西方。
登莱水师全部主力皆为配备镇虏炮、红夷大炮、千斤佛朗机炮、神威将军炮的大型福船,总计四十三艘。
除此以外,另有担任护航、巡卫任务的中型福船八十二艘。
这么说吧,如果是现在的登莱水师和三年前侵略澎湖的荷兰舰队打一场,战况会形成碾压。
大福船的性能和入海后的战斗力,已经相当于和盖伦战船处于同一水平线上,属于各有千秋。
而镇虏炮的问世和普遍用于军中,更是填补了大福船远程对射能力的不足。
大明船多、人多,在战斗能力几乎追平的情况下,这是一个巨大的优势。
当然,大力发展了五年,也就只有一支登莱水师还算能拿得出手。
现在朱由校终于能说上一句,要是荷兰人敢再来,自己能让他们真正的伤筋动骨!
就算跑入深海,自己也能追上,消灭他们!
登莱水师同样舰船数量下,肯定不是海员素质极高的荷兰舰队的对手,但还是那句话,我们船多、人也多。
五年的发展,总算有了一个登莱水师,让大明起码有了自保的能力。
但毕竟水师不比边军,不是发个盔甲,转变一下器械,或者说派遣大将操训个一年半载,就能直接去打胜仗的。
而且目前朱由校发现的海战人才也十分有限,水师发展,依旧任重而道远。
第五百六十六章:有功必赏
“最近这些年,郑家凭借福建巡抚衙门给他们在东南海域的行商权,发展迅猛。”
“前些日子,郑芝龙与十八个从日本回来的海商、海寇结拜,号称十八芝,这十八支船队,几乎不受地方官府的节制。”
“爷,奴婢担心郑家做大啊!”
听魏忠贤说完,朱由校却是没怎么太过在意,“嗯”了一声,淡淡说道:
“郑家的事儿,朕心里有数,你盯着点就行。”
对于郑芝龙,朱由校其实想了很多。
现在毕竟是大航海世代,自己没有能量在对付东、西虏的时候同步发展航海,那就需要有人代替自己来做。
从历史上来看,郑芝龙显然是有这个能力的。
问题就在于,后来清军入关,郑芝龙义无反顾投降了鞑清,很显然,这是个名利趋使之人。
这样的人,决不可能真正臣服于朝廷之下。
卸磨杀驴这种事,朱由校不是很想用在魏忠贤身上,但是郑家,一定跑不了。
想到这里,朱由校眼睛动了动,心里起了杀意。
简言之,先利用郑芝龙肃清沿海,接轨大航海,等到合适的时机,再全盘接过来。
感受到空气之中忽然凝固的气氛,魏忠贤似乎明白了什么,谄媚说道:
“爷天纵英明,早有计较,老奴实在不该操心这些事。”
“这事你操心的好,比那些文臣好。”朱由校看他一眼,刚说完话,王朝辅走了进来:
“陛下,孙传庭他们来了。”
魏忠贤连忙说道:“老奴告退…”
“不必,你在这待着就行。”
朱由校留住了魏忠贤,但也没多说,后者闻言一愣,然后停下脚步,恭敬的侍候在一侧。
少倾,孙传庭、张万邦、贺人龙、渠家祯及李鸿基五名此回河套之战功勋最殊之人走了进来。
孙传庭,出任督师,自当有定策、指挥之功。
大同总兵官张万邦,率领大同军攻取上游,控制水源,并及时回援,大破奈曼三万骑,斩杀其部首领安达尔,威震塞外。
山西游击将军贺人龙,统领全军夜不收、哨骑,成功在一天之内发现了察哈尔部大营的准确位置。
大同参将渠家祯,坐镇北三路军营,率部与漠南诸部鏖战,斩首两千。
至于李鸿基,他是这一战的关键人物。
宁夏千总李鸿基,凭借敏锐的战场嗅觉,发现了几块石头位置摆放的异常,因而判断出察哈尔部的大致方位。
这为孙传庭和大军之后的行动,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五人甫一进殿,就感受到乾清宫内的威严,连忙追随在孙传庭身后,齐齐山呼:
“臣等参见陛下!”
能作为立功之人受到当今天启皇帝的召见,这几乎被视作武人的最高荣勋。
五个人伏跪在地,没有一个人敢抬起头正式皇帝龙颜,就连孙传庭也是一样。
虽说进了乾清宫,但他们却连多看一眼都是不敢。
李鸿基从来都没有想到,自己会有亲眼见到皇帝的这么一天,他心潮澎湃,恨不能为大明效死。
至于朱由校,也在仔细看着底下这五个人。
五个人之中,有三人都是日后的名人,他们每一个人,能在历史上留下浓重的笔墨,都是有其原因。
尤其张万邦,简直成了一匹黑马,他在原本历史上虽说战功赫赫,但一直名声不显。
自己穿越过来以后,因为种种机缘,导致林丹汗在天启三年南侵大同,张万邦因而打了一场历史上从没有过的战役。
在大同一战,他率领大同军击破西土默特,促使林丹汗北返,因而一战成名。
现在这河套一战,张万邦又击溃漠南强部奈曼,斩杀其部首领安达尔,更是威震塞北。
现在说他是本朝的名将,已然不假。
除了他们五个,还有西南之战、辽东之战中立功的诸多将领。
勇卫营有陈策、黄得功,地方上的更多,如曾为土司乱军,后临阵倒戈,归顺朝廷的神弩将张令,及石柱土司秦良玉。
还有西南总督鲁钦、山陕总督朱燮元,这每一个人,都是可堪大任之才。
除此以外,帝国学院一批批的毕业军官也早已充实入军,在发挥着自己的作用。
其中比较出类拔萃的,有戚家的三个小辈,还有各地的将门子弟,勋贵子弟。
只能说晚明时期,根本不缺人才,但历史上因为种种情况,这些人的才能没有得到任用。
甚至是在崇祯年间,一个接着一个的消失。
“你们起来吧。”朱由校心平气和地说道:“听闻河套大捷,朕心甚悦。”
“朕有心整顿卫所,你肩上的担子,依然很重。”
闻言,孙传庭连忙说道:“为国朝效力,为陛下分忧,这是臣的本分!”
“嗯。”
朱由校点头,道:“自今日起,朕加派你为湖广总督,五军都督府右都督,遣派杨嗣昌为副官,协助你治理屯田”
“臣遵旨,一定不负陛下所托!”孙传庭大声喊道。
这次督师,孙传庭与军士同甘共苦,其部秦军也有强军资质,这都使得诸将领对他的印象大为改观。
纵观天下,总督不少。
文武不和,文贵武贱,真正能令那些桀骜不训的将领心悦诚服的,更加屈指可数。
朱燮元、孙传庭、卢象升,都是其中之一。
孙传庭继续得到重任,听到这个消息,其余四人都很高兴,但也是精神一震,知道马上要到自己了。
“贺人龙。”
“臣在!”贺人龙虎躯一震,连忙躬身。
贺人龙这个人,在历史上名声臭得很,后来还因为杀良充功、不听调遣,让崇祯皇帝密旨孙传庭给斩了。
不过他本领的确不弱,这样的人才,不去任用,总归是觉得有些可惜。
只能说历史上他的结局,是因地方军备废弛,武将怕死,文臣交章,及朝廷十余年未曾发饷的种种情况所导致。
只不过,还是要对他有所顾忌,用,却不能重用。
朱由校看他一眼,:
“贺人龙,你统领各部夜不收及哨骑,有侦查敌营之功,朕升你为山西东路参将,统管东路各卫兵马、器械、钱粮。”
一年之内,连升三级,贺人龙没有觉得丝毫不满,反而因为这是天启皇帝亲旨而心中自豪。
他连忙垂头说道:“臣定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第五百六十七章:李鸿基只是李鸿基
“张万邦。”朱由校施然说道:
“你击溃奈曼,斩杀安达尔,有大功于役,朕升你为山西总兵,加五军都督府左都督。”
张万邦显得十分激动,从大同总兵到山西总兵,虽说听上去差别不大,可这其中到底差了什么,他心中十分明白。
“臣令旨谢恩!”
大同总兵,不过是九边一镇的总兵,军中威信虽足,但政治地位却不如正选的一省总兵。
山西总兵统辖范围比大同总兵增长了三倍,包括了原本的大同,除此以外,朝廷百官提及大同总兵与山西总兵,意义和尊敬程度也是不同。
总而言之,张万邦配得上这个位置。
“渠家祯,你在此役有功,朕升你为大同副总兵,统领大同东路的兵马、器械、钱粮。”
渠家祯道:“谢陛下!”
听见这个安排,魏忠贤一下子明白了。
之前这老阉还纳闷,陛下先让孙传庭为湖广总督,后又让贺人龙掌管山西东路,是要做什么。
他心中明白,这场面圣,看似是按例对此役有功之人的论功行赏,实际上,也是皇帝筹谋已久的一步大棋。
直到张万邦升任了山西总兵,这一切的安排,才算是拨开云雾见青天!
张万邦是本朝的名将,更是天下将门子弟中少有的权威之人,对皇帝忠心耿耿。
他任山西总兵,必定会对整个山西的军队大力整顿。
想到这里,魏忠贤握在衣袖里的手指有些紧张的绞在一起,酝酿了这么久,山陕一带的大变动就很快要来了。
在这节骨眼上,又是自己该表现的机会了!
魏忠贤深信,皇帝不会做无用的安排,将自己留在这里,一定有其它的用意。
实际上,魏忠贤一同以往,对朱由校晦涩的意图总是能判断得很清楚。
留他在这,自然是朱由校的刻意为之。
身边留一个察言观色本领如此之强的人,无论办什么事,都是事半功倍。
这时,朱由校懒懒地看向一个方向,魏忠贤也伸头去看,君臣的目光汇聚到同一人身上。
感受到当今最有权势的两人的注目,李鸿基心中有些紧张,但他想起之前孙传庭的嘱托,只垂头一声不吭。
“抬起头来。”朱由校淡淡说道。
李鸿基犹豫了片刻,然后猛地一抬头。
一瞬间,两个在历史上本不该见面的人,对视了。
似乎是意识到什么,李鸿基连忙收起眼神,望向别处,但朱由校的眉毛已经渐渐皱起。
这就是后来那个统率大顺军攻破京师,坐在自己位置上的那个闯王李自成吗?
说实话,尽管现在的他看起来就像个憨厚、老实的地道陕北汉子,但朱由校依旧感受到了一股浓浓的威胁。
对视的片刻,朱由校从他的目光中读到了其余四人都不曾有过的野心,还有如同燎原烈火般的刚猛。
在那一瞬间,甚至有过杀他以绝后患的想法。
不过很快,朱由校就将这个想法抛诸脑后,依照历史事实来判断一个人日后的行为,这本身就是一种愚蠢。
每个人的所作所为,都是在接下来数年中大事小情中日积月累起来的。
就好比努尔哈赤会被毛文龙提前两年气死,朱由校也有信心将现在的李自成,打造成镇守一方的将领。
自己都穿越了,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朱由校舒展眉头,似无意道:
“你起来吧。”
“谢陛下。”由于跪着久了,李鸿基起身时,明显咬了咬牙,然后僵硬的站在那里。
“孙传庭说,这次多亏了你辨识石阵,才能发现西虏大营,与朕说说,你是怎么看出那几块石头与其它石头的不同之处。”
李鸿基侧目瞅了一眼,望见孙传庭安心的神色,才是放心下来,静静说道:
“回陛下,小人当时只是心情烦闷,外出放风,谁想低头一看,发现三块摆放奇怪的石头。”
“小人想着,若将其中较大的一块看做河水,其余两块的位置分布,刚好可以看做是几日前我军曾扎营之处与西虏军营。”
“这很奇怪,但是在战场上出现这样巧合的概率很低。”
朱由校放下腿,换了另一只腿翘起来,神情微微严肃:
“你就没有想过,万一你判断失误,会造成我三军处于被动,损失惨重吗?”
李鸿基极为老实的点了点头,说道:
“想过,但小人虽未读过兵书,却也知晓战机稍纵即逝的道理,那时我军与西虏军鏖战半年,将士们起了归心,朝廷也因军费支出捉襟见肘。”
“小人就想着,与其这么回去,倒不如搏上一搏。”
“好,不错。”朱由校赞了一句,心想倒是符合历史上李自成的性格,道:
“不论如何,这次结果是好的,孙传庭上奏算你是首功,朕也觉得应该。”
“除论功升赏外,你还想要什么赏赐?”
说完这话,朱由校仔细观察他的神情。
只见李鸿基犹豫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
“小人家中有个婆娘,常言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小人自到宁夏王总兵麾下为军已有多年,心中甚为思念。”
“还请陛下准许小人归乡一次,探望亲朋。”
若是李鸿基别的要求丁点儿没有,朱由校才是对他放心不下。
有回乡看老婆这个要求,倒也能说明他是真正把军营当家,而不是有什么其它的心思。
李鸿基说完话半晌没发觉上头吭声,心中一凉,极其后悔。
死球囊的,老子跟当今皇帝提这个做什么,也是真蠢,皇帝要咱提要求,咱就真的提了?
蠢,太蠢了,这下玩大了吧!
却没想到,朱由校压根没生气的意思,微微一笑,冲他说道:
“朕本打算赏赐给你一些金银细软,你能有这个要求,也能看出是思乡甚笃,情真意切。”
“人之常情,朕又怎么会连这个也不允许呢?”
“李鸿基听旨。”朱由校正色说道:
“此回你论功行赏,凯旋式举办后准你归乡探亲五日,时效自到家之日开始算起。”
“居家五日后要记得准时归营,朕还指望着像你这样的好汉子,为大明再立功勋。”
李鸿基大喜过望,诚心跪下说道:
“陛下圣明,小人谢过陛下恩德!”
朱由校看了旁侧的孙传庭一眼,冲五人说道:“既然如此,各自回去准备参加凯旋式吧。”
待五人退去,朱由校望着李鸿基的背影,深深蹙眉。
朕希望你一直都只是现在的这个李鸿基,不会再成为历史上的那个李自成。
第五百六十八章:皇城凯旋式
朝廷要举办凯旋式的消息,早在胜仗传到京师的那几天,就扩散出去。
到了现在,已经是人尽皆知了。
很多人之前还不知道凯旋式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想来和升授大典也差不多,为此,最近京里天南海北的来了不少人。
天色才刚蒙蒙亮,朱由校便就在张嫣的服侍下穿戴上那副亲征西南的盔甲。
看着仍是略微发暗的天空,朱由校叹道:
“这日子愈发的不禁过了,一晃,三年了…”
说话间,抚摸着盔甲上仿佛如新的刀痕,朱由校觉得有些感叹,一晃眼,穿越过来都三年多了。
可怜我那母亲,再也见不到我了。
这三年的时间,彷如隔世,好像是已经在这个世界生活了三十年之久,但朱由校依然忘不掉自己在现代的一切。
这些话,朱由校没有一个人可以倾诉,只能是在心中默念道,你们不要担心,我在这里过的很好,比谁都好…
张嫣系上了大髦在左肩上的扣子,望着忽然间神情黯淡下去的天启皇帝,安慰道:
“陛下,我知道。”
“你不知道朕心里的感觉。”朱由校心中所想的,是这个世界的人所无法理解的。
因而这句话,显得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
张嫣一愣,即从身后抱住天启皇帝,道:
“臣妾知道,陛下是在感念时日流逝很快,一打眼,陛下即位都五年多了,这日子真不禁过。”
朱由校低下头,继而紧紧握住了张嫣的手,心中切实感受到了温暖,转头说道:
“谢谢你,珠儿。”
张嫣脸色一红,但也没说什么。
穿戴以后,两人就这样抱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坤宁宫的女官徐氏在外头俏生生道:
“陛下、娘娘,凯旋式还有一个时辰便开始了。”
张嫣依依不舍地松开,转眼间,又踮起脚,仔细地替朱由校整理盔甲。
“陛下,臣妾不能一起去吗?”
“不行,这种场合,你一个女人不方便。”
望着朱由校的背影,张嫣久久不语,眼睛中却隐隐有海水之蓝意,双目湛湛有神,秋波连慧。
......
“大明万胜!”
“大明万胜!”
“陛下万岁,陛下万岁!!”
凯旋式选定在宽敞的承天门广场上,朱由校人还没到紫禁城的城墙上,便就听见一阵排山倒海般的山呼。
等来到城头站好,眼前景象更令人难忘。
眼前的广场上,早已被密密麻麻的三军将士所占据,这几千人,都是孙传庭等人依照战功选定,是精锐中的精锐。
此时此刻,每个人都是翘首以盼,等待着他们的皇帝,一睹真龙天颜。
出塞作战,不比地方上寻常的剿匪。
眼下能从十余万中选出来最终站在这里参加凯旋式的,每一个人都是猛人,身上或多或少有着些许煞气。
这些人汇聚在一起,举起刀枪,阵阵山呼,更显得气势磅礴,让周围观看的百姓们叹为观止,就连一些官员、富户子弟,也都是心惊肉跳。
“万胜!”
“万胜!!”
朱由校站在城楼上,角度甚佳。
整个紫禁城的城墙上,都由兵部选定了嗓门不小的大汉将军,充当门面。
站在最前面的五个人,依然是孙传庭、张万邦、贺人龙、渠家祯和李鸿基。
他们都没有想到自己此生竟会有这样的一天,在京师皇城脚下,受天子审视,受万民注目,凯旋而归。
城府再深,见识再广的人,此时此刻也都会觉得心潮澎湃。、
除了将领以外,站在广场中的每一名明军军士,更是刻意地挺直胸膛。
位于最前方的孙传庭在元戎车一招手,猛烈的喊声在数息之间安静下来。
他跳下元戎车,带领最前一排的将领们齐齐半跪:
“臣孙传庭,受陛下重托,幸不辱命,今率北征大军回京,请陛下检阅!”
下一刻,广场中的数千名兵士也都齐刷刷跪下来,垂头呼道:
“请陛下检阅!”
“请陛下检阅!”
“请陛下检阅!!”
这三声,有人喊得声嘶力竭,有人喊得面红耳赤,也有人的眼眶中泪水在打着转。
今日的凯旋式上,上至统兵大将,下到普通小兵,他们都见到了天启皇帝对每一个人的重视。
从前,总有人看见那些作战时悍不畏死冲在前头的人时就冷笑连连,嗤笑不已。
现在,他们见到了这些兵士奋死冲杀的原因。
三声过后,整个广场鸦雀无声,变得比刚才还要沉寂,但是在九霄云上,依旧回荡着他们的怒吼。
朱由校站在紫禁城上,向下边挥了挥手,大声说道:
“凯旋式开始!”
话音刚落,立即有十几个小阉奔赴城墙的各个角落,将皇帝的话传了下去。
耽搁不久,朱由校的话就从大汉将军的高喊中清晰传达到了每一名兵士的耳中。
......
“轰隆隆…”
黄昏,整齐的脚步声踏在京师的石板大路上。
一支数千人的精锐官军队伍正在孙传庭等人的率领下,自承天门从永定门大道出京。
走在大路上,参加凯旋式的官兵,无论将领还是一名普通的兵士,都昂首挺胸,目不斜视。
经历了这样的事情后,几乎不会有人没有这样的自觉。
毕竟,他们才刚刚收到当今天启皇帝的嘉奖,才刚从凯旋式上回来,他们代表着的是大明官军。
队伍经过的时候,就连平日里车水马龙,喧闹入夜的酒馆都是寂静无声。
闪亮的枪尖,即便在黄昏时也能引人心悸,最后面经过的车载镇虏炮,更是代表着远远高于外虏的火力。
每个人都在默默注视着那支浑身散发着杀气的官军队伍,直到最后一名官兵护卫着镇虏炮车走过一会儿,才是逐渐又起了声音。
“喝啊,都愣着干什么?”一名满脸络腮胡子的糙汉头一个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道:
“他娘的,真过瘾!下个月老子也要当兵去吃皇粮,非得让我家那臭婆娘看看他男人的本事!”
“谁说不是呢,这里头要是有我一个,我爹怕不是会高兴的能自己刨坟跑出来!”同桌的一个瘦子哈哈大笑,然后忽然神情淡了下去,愁眉道:
“可你看看我这身子骨,当兵是没戏了!”
糙汉拍了拍他的肩膀,大笑道:
“别急,听说官军现在建制很多,当不了战兵,没准能当个填炮的呢?”
“刚才你也瞧见了,那个炮,威力能小吗?”
“装上一发,射得贼虏人仰马翻,想想就刺激不是吗!”
第五百六十九章:想动晋商
入夜,风渐渐变得冷了。
张嫣打了个寒噤,起手将窗户关上,女官徐氏捧着暖手走进前来,敛声道:
“娘娘,当心受风。”
“奴婢知道娘娘是想等陛下,可凯旋式那边才刚完事,爷应该还有事,该是…”
话没说完,外头传进一阵脚步声。
张嫣才刚黯淡下去的神色转瞬一喜,迎上去道:
“是陛下回来了?”
果真,进门的是朱由校。
“陛下,凯旋式怎么样?”张嫣服侍朱由校坐下,亲自摘了大髦,拆卸盔甲。
朱由校没顾上回话,张口说道:
“朕这副盔甲很难卸,还是让徐氏来吧。”
听了这话,女官徐氏正要向前。
张嫣却是说道:“这副盔甲臣妾卸过几次了,也熟悉,只要陛下在坤宁宫,臣妾就要服侍陛下。”
朱由校没什么办法,只好笑着点头答应。
看见以后,张嫣显得很高兴,一边精细的拆卸甲扣,一边又一次问道:
“陛下,凯旋式怎么样?”
朱由校道:“比朕想的要好,兵部和内阁张罗此事,办的漂亮,该赏。”
“那就好,臣妾就放心了。”张嫣笑了笑说道,“臣妾已命各宫各局省减用度,为陛下节省开支。”
朱由校靠在卧榻上,侧目道:
“实在不必。”
“虽说军费近千万,但这点银子,朕还是出得起的,何况,朕心中已有填补此回亏空的想法。”
听到这里,女官徐氏欣慰一笑,自觉地退了出去。
“哦?”张嫣待徐氏完全走出去,说道:
“陛下有什么想法?”
朱由校也没多想,直接道:
“晋商。”
只这两字,便足以说明此事的重要性。
张嫣脸上一惊,手上动作也为之一顿,不可置信道:“陛下说的,可是那些富可敌国的山西商人?”
朱由校点头,平淡地说道:“正是他们。”
“河套之战时,朝廷军费捉襟见肘,这些晋商却沆瀣一气,哄抬粮价,因而大赚了一笔。”
“朕在天启二年处置了张家口范家,就是想告诫他们,让他们引以为戒。”
“不想,只此三年光景,便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张嫣想了想,认真说道:
“这些晋商体量不小,据说其中有几家,还与朝中不少大臣有旧,陛下要小心啊!”
朱由校下意识的点头,然后诧异的看了一眼张嫣,还是忍不住问道: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张嫣呆了片刻,莞尔笑道:
“除非年节,内宫无事,臣妾想,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竭力为陛下多铎分担忧虑。”
“因而各方见识,多知道些总是好的。”
朱由校再度点头,忽然问道:
“你都知道了,那朕倒要听听你的想法。”
张嫣想了想说道:“晋商体量虽大,但他们也不都很和睦,人人都有自己的心思。”
“陛下当可逐一击破,就像对付西虏和建奴一样,手到擒来。”
“当然了,陛下或许会选择第二种。”
朱由校来了兴趣,审视她道:
“什么?”
张嫣感受到直直的目光,脸上一红,扭扭捏捏道:
“陛下手握兵权,朝臣们不敢和陛下作对,叫魏忠贤定个名目,直接出兵剿了他们便是。”
老魏是留着干什么的,她居然连这都知道…
朱由校心中暗暗吃惊,没想到张嫣在后宫这段时间,跟自己学的这么快。
原本历史上受儒家文化熏陶的那个懿安皇后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现在这个富有心机才学的张嫣。
不过吃惊归吃惊,张嫣能有这个转变,朱由校心里是很为她高兴的。
看起来,自己最开始的安排已经有了效果。
朱由校想起白天里的凯旋式,心中激动,一把将张嫣揽在怀里,毫无征兆地,张嘴亲了下去。
张嫣脸颊极红,却也双臂搂着朱由校的头颈,闭上眼睛,忘情拥吻。
......
坤宁宫春色一片,京城里灯光寥落,街巷清冷。
旷夜的落雪被新生的日光照射,闪耀出昙花一现的七彩光华,随即消融,化为信王府窗檐边上的一滴晨露。
今年十六岁的朱由检,起身进了内殿,见那两个天启皇帝赏赐给他的婢女早已恭候多时。
随即,嘴角一动,佯装无事般的走了进去。
一婢女捧着烧好的热汤,另一婢女则捧着银盘,上头搁着三方洁白的帕子,并一方桂花皂,以作日常洗漱之用。
“殿下,您可醒了。”
朱由检边走边打了个哈欠,道:“我醒了,你们先伺候我洗漱吧,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两婢女眉头一皱,纷纷近前,在朱由检的跟前行了礼,又将银盘摆好,等候洗漱。
却不想,朱由检一屁股坐在桌子上,说什么也不再动了,睫毛忽闪忽闪地看着她们道:
“我嗓子疼。”
“好端端的嗓子怎么会疼呢?”一婢女说道:“殿下是不是晚上又摸黑看书了?”
朱由检无奈的叹了口气,站起来蹬上脚靴,道:
“好了好了,你们又来了!”
“我今后夜里不再看书了就是,这是不是也是我那皇兄要你们跟我说的?”
两婢女被他这副样子逗笑了,一下子就看出来是装的。
“殿下您的嗓子怎么不疼了?”
“是呀,说话还很利索呢!”
两婢女忍俊不禁,边说边侍候朱由检开始洗漱。
一人拉着朱由检坐在凳上,一人拿起银盘为他净面、梳发,边梳边道:
“年轻瞧着就是利索,真好!”
“殿下这头发油亮由亮的,再过一阵子网巾就能笼住了,到时和陛下一样,也是男子汉了。”
“我本来就是。”任两女摆弄着自己,朱由检百无聊赖地低下头玩手指甲。
“是,依照陛下的意思,殿下下个月就该和顺天府大兴县的周氏大婚了。”
婢女说着,开始刻意注意起朱由检的神情。
“陛下陛下,口口不离陛下。”
朱由检嘟囔一句,与说话那婢女对视一眼,匆匆起身,方才走了两步,却是脚步一停。
只见他的眼前来了一人,急色而至。
这人见了朱由检,先是望向屋内两名婢女,得了朱由检眼色示意后才气喘吁吁地禀道:
“殿下,魏…厂公派人来了!”
第五百七十章:国色牡丹
朱由检想了想,问道:
“他令谁来的,来人可是有说过什么?”
那人诺诺回道:“回殿下,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李朝庆,说是来送花的。”
“送花?”
朱由检缓步至院内石亭中凳子前坐下,给身后跟来的两名婢女一个眼色,令她们继续为自己束发。
思量片刻,才道:
“你去给他上府里最好的茶,带他到偏殿等一等,我洗漱后穿戴整齐再去迎接。”
看着那人离去,朱由检凝眉沉思。
这李朝庆,乃是除了乾清宫管事牌子王朝辅以外,内廷中权势最大的魏党,是魏忠贤的干儿子。
平日魏阉出行时周围阉宦呼来喝去,李朝庆就是位列头一个,今日派他过来,想是在替自己那皇兄定期监视自己的动向。
想到这里,他于心底冷笑一声,面上丝毫不见动静。
两婢女都是朱由校刻意从乾清宫里伴随左右之人挑选,极为可信,目的也为监视。
其中一女,得知宫里有人前来,手上动作也在加快。
她替朱由检将额前的碎发归置好,又将一缕青丝在脑他的后熟练的挽了个髻。
最后用银盘上的白玉簪子穿定,戴上网巾,才算完活儿。
朱由检轻轻将袖口的纽扣系好,清亮的眸子微微闪烁,用一种极为沉静的语气缓缓说道:
“走吧,去见一见他。”
王府里的人吩咐上了一盏用梅花雪水烹就的都匀毛尖,李朝庆正在王府北侧的偏殿坐着品茶。
他倒是不急,反正魏厂公吩咐了,眼下年结之事都由中宫皇后操持,轮不着他们上心。
内廷的秉笔太监,这可是位大裆。
这边的王府管家没敢坐着,只在一旁哈着腰与李朝庆赔笑,问还有没有别的需求。
“都匀毛尖也算是当今内廷常品的贡茶了,只不过这一盏…,王爷真是好雅兴,用今年的露水烹茶。”
“公公实在是过誉了,我家王爷终日在王府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实在是也没什么事可做。”
管家的脸上,洋溢着谄媚的笑容。
李朝庆听了这话,微微一笑,也没多说,只是继续品茶。
这时,朱由检穿着亲王常服,戴着翼善冠,白玉束腰,雍容雅步地从后堂走出来。
李朝庆连忙放下茶盏,起身二拜:
“见过信王殿下。”
朱由检笑笑,俯身将他扶起,道:
“好,你也无需跟我拘泥礼数,我这信王府一向没什么客人,随便坐吧。”
言语间,他向殿外望去,只见来了一溜的内廷小阉。
那些小阉颠着碎步,在王府管家的指挥下,将统共一十六株盆花端过来放在院里。
花团锦簇,层层千叶,一见就是精心挑选的宫内品制。
朱由检不知魏忠贤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笑着问道:“这还没出正月,厂公送来这么些牡丹做什么?”
现在轮到李朝庆赔笑。
“都是东厂的番子们特意从昌平移来的,虽说京畿一带如今还是冬冷,可那地界儿牡丹花开的却比往年都早。”
“虽是如此,也花费了工部的花匠好些心思。”
“除了送到王府来,陛下也在宫里留了不少株,您看,爷总还是想着殿下。”
听见陛下二字,朱由检眉间稍纵即逝地皱了一下,继而展颜一笑,没事儿人似的道:
“司礼监今日怎么得了闲,厂公还让你亲自来我这里?”
李朝庆见他已经坐着,这才是慢慢坐下来,道:
“这不是下个月殿下就要和大兴县王氏大婚了吗,王府总要置办些东西,厂公他老人家仁厚,非说要帮您张罗张罗。”
说完,他令小阉们将盆花一字排开,得意道:
“均是上好成色的姚黄,下月殿下大婚,陛下也会到场,举国同喜,正好为新房添置些春色。”
朱由检轻轻缓了口气,赞叹道:
“原来这般,烦请公公回去后,替小王谢谢厂公与皇兄。”
李朝庆注意到这话中,信王着意将魏忠贤的名号列在当今皇帝之前,心中倒吸了口气,强笑道:
“应该的,这是奴婢的本分,殿下言重了。”
朱由检起身,望着满园的春色,叹道:
“国色牡丹,想必到了春日,定会是香压满园,可惜…”
“我是个火命,养些凡俗花草还可以,这十六株牡丹放在我这里,怕养不好。”
“它们有幸得殿下观赏,有一眼,便是一眼的造化。”李朝庆赔笑,揖身说道:
“奴婢不敢过分叨扰,先回宫去了。”
朱由检端坐着,受了他这一拜,目光飘到一侧,淡淡吩咐管家说道:
“替我送送公公。”
李朝庆感受到了两人“相谈甚欢”,信王表象之下的这番冷漠,连忙转身离去。
刚走几步,却听后面人道:
“等一等。”
“劳烦公公回去以后,向陛下禀明,山水为上,江山为次,雪水晨露烹就的好茶,不是为我这上不了山,游不了水的王孙准备的。”
“待大婚之后,我自去就藩,还请他自去收拾了雪水、江山,自重。”
李朝庆眼神凛凛,转身忙一副惊惶样子,说道:
“殿下这话从何而来?”
然而朱由检并不打算再多解释什么,再度向王府管家淡淡吩咐道:
“送客吧。”
李朝庆不好再说,只好被管家送出了信王府的大门。
目送他上了马,带着一众小阉绝尘而去,管家这才返回殿内,向上说道:
“禀殿下,人都已经回宫去了。”
朱由检凝眸看着院中的十六株牡丹,恰似他这般年岁,色浓鲜艳,却被这皑皑白雪,掩盖住了光辉。
......
“信王真是这么与你说的?”
听了这话,一时之间,魏忠贤显得有些不可置信。
这朱家的皇子皇孙们,怎么都是如此的年少老成,昔日皇长孙继位的朱由校,能比肩建奴,十六岁亲征西南。
对付东林党人上,手段也尽显狠辣、凌厉,一场科举大案,几乎肃清了朝中全部的东林党臣。
现在的信王,也是十六岁,大婚之年,当今皇帝对他如此晦涩难明的意图,竟全然明白。
“千真万确!”李朝庆也有些惊魂未定,“信王爷的这话,要告诉陛下知道吗?”
魏忠贤立即看他一眼,道:
“告不告诉,陛下早晚也都是会知道。”
“这件事,我亲自说,你且回去司礼监当值吧,不许跟任何人提,不然连本督也保不住你。”
李朝庆连连擦汗,目送魏忠贤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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