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七章:正式临朝
送走了张万邦,朱由校心里都是舒畅的。
大同大捷是连朱由校也没有料到的,人一遇到惊喜,心中总是得意,走路都觉得有些飘飘然,这一得意,就有点忘形。
平台召见后,朱由校回到后宫,来到坤宁宫门前。
女官徐氏眼前一亮,像是比张嫣都要高兴,“陛下来啦,奴婢这就去将这个好消息通禀娘娘!”
“嘘,不许出声。”朱由校竖起食指。
徐氏被叫住,只好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却是一愣,随即掩嘴失笑。
天启皇帝正小心翼翼地,好似做贼似的悄悄潜进皇后的住所,脸上还洋溢着兴奋不已的神色。
张嫣手里捧着一本书,借着昏暗的烛火坐在卧榻边上,脸侧靠着窗檐,窗檐外的梅花上覆了些许轻雪。
朱由校悄悄摸到她的身旁,忽然抱住,怪笑道:
“看什么呢?”
张嫣被吓得一激灵,“啊呀”一声跳起来,将书砸在抱住自己那人的头上,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直接一脚踹过去。
朱由校没想到迎接自己的是这个,闪躲已经来不及,只好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这一脚踹到自己脸上。
当即,也是“哎唷”一声,摔倒在地。
“陛、陛下——!?”
张嫣恍然惊醒,先是一愣,然后瞬间羞红了脸,“陛下不是在平台召见张总兵吗,怎么…怎么来坤宁宫了?”
朱由校坐在地上,没好气儿地瞪着她,吓唬道:
“怎么,这坤宁宫不是朕的家吗,朕回自己家还要打声招呼啊?”
“陛下说的倒也是。”张嫣垂着头,半跪在朱由校身边,“我扶您起来吧,地上凉,到卧榻上来…”
“上卧榻干什么?”朱由校故意向下压了几分,将张嫣一齐带着倒在地上?促狭笑道:
“皇后你说?要朕上卧榻做什么?”
张嫣含羞垂首,清眸微转?似波动着一池春水?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尽力将朱由校往起拉。
见张嫣拉得如此费力,朱由校也就由着她将自己“拉”了起来?坐在卧榻上?眼珠一转?又是“哎唷”一声,叫道:
“朕被这一脚踹的好疼,怕是要破了相了!”
“好疼?好疼唷!”
张嫣也不知是真是假?只觉得是自己踹伤了天启皇帝?额上出了细汗,急的团团转。
“快?快去叫太医!”
徐氏在外头看得清清楚楚?皇帝这是逗弄咱们皇后呢?闻言也只“哎”了一声?并没有真的去叫太医。
这个时候?只怕太医到了也是不敢进的。
忽然间,朱由校伸出手抓住了张嫣,放在自己胸口,笑道:“朕疼的是这儿,朕的皇后,居然伸出脚踹朕…”
“妾又不知道来的是陛下,陛下忽然从后面…”张嫣还是有些委屈的,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什么,脸上更是红的好似能滴出血来。
“怎么办?”
“那…妾给陛下揉揉?”
朱由校满意地点了点头,靠在卧榻上,享受着张嫣的小手。
这时候,一列宫女打着羊角灯,引一架龙凤金辂停在坤宁宫外,却是裕妃童静儿来了。
平日里就属她与张嫣的关系最好,两人闲着的时候也常待在一起,天南海北的聊天解闷。
宫女们好似发现了什么,一个个的向坤宁宫里指指点点,掩嘴偷笑,还有人笑着向女官徐氏打趣。
童静儿听见动静起初还是蹙着眉,等探出头向这边望了一眼,眉眼顿时弯成了月牙儿,说道:
“皇后娘娘忙着呢,咱们回吧!”
“回了,回了~”
宫女们嬉嬉闹闹,打着羊角灯原路返回。
这一幕也被坤宁宫里正给朱由校揉胸口的张嫣看见,顿时羞得不行,躲在朱由校怀里不肯出来了。
和往日一样,坤宁宫里一夜春光。
第二天一大早,天才蒙蒙亮,紫禁城依旧是被一片昏暗笼罩,但昏暗之中隐隐透着初升的曙光。
朱由校还在酣睡,却是被张嫣脆生生的叫醒,“陛下,该上朝了,今儿可是复朝的日子,百官们早就在皇极殿外等着了。”
“复朝?”
朱由校睡得正香,哪肯起来?
趴在香软的枕头上就打算赖床,挥手道:“传旨,给朕再罢了常朝,朕再睡一会儿!”
张嫣看了一眼宫外,向徐氏打了个眼色,这次却忽然硬气起来。
她强行将朱由校从床上扶起来,打水洗漱,一边服侍穿衣一边劝道:
“陛下别闹了,大明朝都四年没常朝了,这几天京里京外早都传开,处处都在歌颂陛下圣明,要是再一道旨意给罢了,那陛下成什么了。”
朱由校也就是小性子这么一使,要说再罢了常朝,那是根本不敢的。
没办法,当皇帝就是痛苦并快乐着。
朱由校逐渐清醒过来,看着正低头给自己精心打理的张嫣,心中一暖,道:“有此贤妻,夫复何求…”
张嫣身子一颤,全当没听到,忙活自己的。
“陛下,快去上朝吧,后宫这有妾呢。”张嫣将朱由校送到门口,然后用力推了出去。
朱由校哈哈一笑,向外头的小阉说道:
“走,上朝去!”
自己恢复的常朝,再困也要上完!
......
皇极殿外,各部大臣早就在外列班完毕,等着天启皇帝临朝。
许多人都说简直像是做梦,这天启一朝,居然又能上朝了,谈及此事,甚至有人痛哭流涕。
但是随着上朝的时间愈发接近,后宫却依旧平静,官员们就愈发的不安,生怕这次复朝是个笑话。
眼见着期限将至,官员们都开始窃窃私语。
这时候,一名都人小跑着赶来,随后的是一列锦衣校尉与大汉将军纷至沓来,官员们这才算是松了口气。
上空,朝阳升起,随着第一缕阳光照射进入皇极殿,官员们也都分列两班,有秩序进入。
“臣等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登上皇极殿,朱由校看着焕然一新的满朝文武,坐在龙椅上,挥手说道:“众卿平身!”
语落,官员们谢了礼,位列两班。
即便是有文武百官和许多内侍环绕,皇极大殿依旧显得空旷,朱由校甚至不需要大声说话,就能让说出来的话清晰地传到每个角落。
朱由校看着这些年自己一点点建起来的朝廷班底,心中倍感欣慰,一时之间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快五年了,大明朝廷总算是稍微像样了。
“今日是复朝的第一天,当然朕也有好消息要告诉众卿,张万邦大同大捷,斩首两万,这是其一。”
“这第二嘛,就是关外的土默特部在此回入寇损失惨重,无力继续南犯!”
“这代表什么?这代表着我们可以反攻,这一次要把漠南诸部给打疼,打服!让他们永远不敢南犯!”
第四百六十八章:北逐土默特
朱由校意思表达的很清楚,既然他们有胆子南犯,那大明也不能手软,必须要打回去!
今日要做的,就是议出个章程,到底该怎么打。
朱由校心下振奋,环视阶下群臣,笑道:“诸卿,既然都复朝了,就别都藏着掖着了,有什么话,都可以提嘛!”
“陛下,今日刚刚复朝,就议此大事,何况去年才打完辽东之战,再启战端,恐对天下百姓有所负担。”
刚说完这话,就有一名御史站了出来。
御史的话,引起了朝臣之中三五人的连连点头,他们虽然没有出声附和,却也是在下面表达了立场。
也有人担忧的看着上头,第一天复朝,就如此与圣意相悖,这个姓马的御史胆子也太大了。
谁都看得出来,天启皇帝锐意勃发,振奋都写在脸上了!
大同大捷的消息,更是令皇帝一连几日都是少见的高兴,这个时候反对,岂不是自讨苦吃。
问大家的意思,也就是走个过场而已,谁要是真的敢站出去自陈其述,说什么反对,那可真是傻到家了。
果然,朱由校的脸上肉眼可见地迅速阴沉下去,就在满朝文武都等着看好戏,噤声不出时,却是忽然换了一副笑容,道:
“马御史忧国体民,所说倒也不无道理,只是朕问你,各地百姓如今生活如何,你可是知道?”
姓马的御史也以为自己要玩完,正在后悔,闻言也是一愣,忙道:“臣不知,还请陛下明示。”
“既然不知,何来的负担?”
朱由校大笑几声,招手示意御史回班,坐在上面说道:
“诸卿有此想法的也有不少吧?朕知道,你们都是和马御史一样的想法,连年战争也的确会加重百姓负担。”
“可是眼下,朝廷并没有什么苛捐杂税啊!”
“南京参赞机务院设立后?王在晋几日一份奏疏?将朕就连江南各省的赋税情况也尽都明晰?江南各地,比诸位想象的还要富裕。”
这话朱由校说到一半,却没有在朝上明说。
可以这样说,如今能站到这里的?根本没有什么根本上的良善之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算盘?又岂能听不出皇帝话外之意。
江南富裕?这不假?可却不是藏富于民,富裕的是商人、缙绅。当然,相比中原一带?江南百姓过的日子的确可称小资。
而今中原一带,虽然时有灾害发生?但胜在官府准备妥当,就算有五省地震那等大难?也因朝廷调度有方,并未有什么太大损伤。
话说到这里,很多人都是明白,大明底蕴足够,加上近些年来财政转好,再打上一仗也无妨。
可西虏却是不同,他们本身就又穷又困,全靠南侵劫掠才能勉强维持。
若不趁此时机打回去,来年还要有这样的祸患。
“诸卿现在以为呢,该不该打回去?”朱由校待底下议论一会儿,方才微微一笑,再度提问。
这一次,朝上尽是赞扬之声。
“的确是该打回去!”
“陛下,此乃开疆拓土,不世之功!”
群臣们纷纷出言,就连方才反对的那个马御史,眼下也在振臂高呼,叫着要打出关外。
“张维贤,说说你的想法。”朱由校将目光投射向勋贵一侧,为首的正是英国公张维贤。
张维贤被迫进了军机房,进去了也只是在里头挂个名,实际上的大事也都是交由皇帝一体裁定。
军机房设立的意义,就是收束皇权,制衡内阁。
里面的臣子有多少、是谁,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军机房办公场所设在乾清宫东暖阁,与皇帝批阅奏疏处仅一廊之隔。
“臣以为,这一仗该打,但不应该是我们出兵。”
张维贤语出惊人。
“归化城、赤儿山一带尽为荒草平原,如今西土默特式微,打下来容易,可要如何去守?”
朱由校觉得也是,那一带属边墙之外,虽然经过多年发展,城镇林立,但毕竟无险可守。
打下来容易,想要守住却是十分艰难,不仅要屯民戍边,还需动用大量兵力驻守,一旦被围,救与不救便又是问题。
这和放弃安南之议其实是一样的难题,要吧,守着费劲,而且那一带土地贫瘠,除了版图大一块以外,收支完全不成正比。
直接放弃吧,却又过于可惜,毕竟是开疆拓土的机会。
朱由校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这时候,朝臣们也是议论纷纷,绝大多数人都在若有所思地点头。
“塞北三卫已臣服于大明,陛下可以给三卫之王各送一份谕旨,令他们各统部属出击归化城,夺下赤儿山。”
“至于出兵名目,这更简单,那林丹巴图尔自负顽固,自恃大汗之尊,轻易改宗,以致人心离散!”
“大明前次许诺漠南诸部及左翼诸部改宗,此回正可将赤儿山、归化城一带许诺给诸部,作为宗教中心。”
“给他们在归化城、赤儿山一带各划场地,允许驻牧,开移边市,如此即可收拢蒙古人心,使其为我所用。”
“长此以往,林丹巴图尔必被视作孤家寡人,草原各部都会知道,陛下才是天命之主,圣明之君!”
张维贤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可见也是早有想法。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朱由校这才知道,身边一声不吭当老实人的英国公,实际上也是个极有城府和见识之人。
这种想法和朱由校不谋而合,有些地方考虑的甚至更为周全。
朱由校大笑几声,道:
“此言有理啊!”
“林丹巴图尔此回劳师远征,损兵折将,掳走了朕的十余万边疆子民,这些账,朕都要一笔一笔的与他算!”
说到这里,朱由校忽然正色道:
“传谕给塞北三卫,让他们各领部众攻灭土默特!就说朕有意扶黄教为蒙古主宗,定归化城为宗教中心,赤儿山为贸易中心。”
“凡是归顺大明的漠南诸部、左翼诸部,在归化城、赤儿山一带皆有一席之地,叫他们的首领亲自进京觐见,予子为质,再行商量!”
“没有这个诚意,就不要想着能分一杯羹!”
话已至此,诸臣自然不会再有什么异议,同声山呼。
“陛下圣明!”
朱由校很是满意,点头道:“还有什么要奏的,趁着今日朝会,诸卿一同向朕奏明吧!”
语落,户部郎中倪元璐出列道:
“启奏陛下,自去岁与佛朗机人签订通商以来,皇商会已经在苏州成立,有苏州黄华堂、杭州洪良文、登莱宋柄实、大同曾良遇等十余家地方商会加入。”
“登莱商会的宋柄实前日修书于户部,言说当今贩卖私盐之弊,请求朝廷将私盐定为官有。”
说完这些,倪元璐奉上奏疏,躬身又道:
“陛下,臣也觉得,如今山东及两淮之地的盐货买卖的确是太过混乱,缺乏行之有效的管理。”
“将私盐统一归纳,定为官盐,由朝廷统一调配、买卖,如此也能为朝廷增加一大笔岁入。”
第四百六十九章:私盐官有制
“陛下,我朝推行私盐官有臣无异议,但是也要同时拿出一个章程,以避免近海百姓的生活因此受到改变。”
两淮御史站出来说道。
“近海百姓多有靠贩卖私盐生活的,私盐收归官有以后,这些百姓赖以生存的贩卖私盐生意就将被禁止,这会迫使这些百姓做出一个选择。”
“要么活活饿死,要么继续铤而走险,与奸邪小人一道贩卖私盐,如此对朝廷不利!”
“这些事朕也都有过考虑…”朱由校微微点头,道:
“自洪武年以来,沿海地区的私盐屡禁不止,官商勾结成风,以至于地方腐败,民不聊生,需要建立一个全新的体系来管理。”
“私盐官有,会让很多沿海百姓失去收入来源,朝廷需得尽力救济,为这些百姓安排取出,以供养家人。”
说到这里,朱由校在心里叹了口气,看起来无论是什么改革,都不会是一帆风顺,也不可能完全都是好处。
推行私盐官有,长远看来会为朝廷带来大笔利润,可这一议起来才知道,和发展火器一样,还是需要先投入大笔的人力、物力和资金。
何况这种改革很可能为地方百姓的根本生活带来较大改变,如果处置不当,就可能像历史上崇祯年间裁撤驿站那样,出来个“李自成”被迫造反。
语落,阶下百官再次热切的讨论起来。
“陛下所言极是,臣提议于沿海之州府设巡检司,梳理盐务,由京统一调配各地巡检,以绝贪腐之风。”
“张侍郎说的虽然不错,然过于片面,下官提一个增补。”
很快有人站出来,补充说道:
“巡检司自古有之,乃为交通要地聚兵之所,此回再设,如果重名,很容易让各地官员及百姓误解,莫不如更名为巡盐司,也好将朝廷理盐之决心昭告天下!”
朱由校点头,开始在心里仔细琢磨。
有明一朝,对沿海盐务早有治理,但却一直没有达到什么有效的管控,尽管朝廷明令禁止,如今各地贩卖私盐,依旧是泛滥成风。
其中固然有朝廷未设专门的衙门有司机构管理的原因?但是更多的?还是地方官员与私盐贩子之间达成的所谓某种协议。
这种不成文的规矩在各地都有,地方州县官员一般兼理盐务,也知道私盐乃是一大暴利,碰见了基本都会睁只眼闭只眼,只看银两进账,却毫无所为。
既然决心治理盐务?也就要有一并治理贪官的准备。
想到这里?朱由校摆了摆手?待殿上逐渐肃静?才是说道:
“巡盐司这个提议很好?除此以外?朕还打算在蓬莱设立一个稽盐署,一体辖制各地巡盐司。”
“要尽快统计山东及两淮沿海之处现有的官办盐场?多少在册盐田?每年能产多少官盐?这些朕都要知道。”
“这件事,就交由东厂去办,魏忠贤办事,朕放心。”
说到这里,朱由校还是不得不感叹,这个时候,方知魏忠贤的得力之处,这种事要是交给别人去查,还真的不是很放心。
至于较事府,由于较事府在暗中发展,每一人都是死士,所以发展的极其缓慢,到现在也才几百人。
这种涉及到全国沿海城镇的大事规模太广,较事府的体量还远远不够,锦衣卫也不行,现如今只有番子暗探遍布天下的东厂,才有这个能耐。
想到这里,朱由校将眼眯了起来,本想着是不是要把东厂也从魏忠贤手里拿回来,现在看,还得再等等。
魏忠贤,还有他的用处!
“陛下圣明!”群臣纷纷山呼。
......
散了朝会,朱由校也没回乾清宫。
临朝有一点好处,那就是基本上有什么事儿,在朝会上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百官讨论,政策直接下发,上通下达。
如果大家集思广益的话,朝会不失为一个了解地方,及时作出应对的好方法,可事实就是,自嘉靖以来,朝会已经渐渐失去了效用,转而成为文官们挥洒笔墨、结党相争的战场。
这样的朝会,自然上与不上都是没什么用处。
临朝以后,一些官员的疑问都已经得到解决,乾清宫的本子比往日少了许多,这也就让朱由校能抽出更多的时间,来后宫看看。
说是回后宫,实际上朱由校直接就来了坤宁宫。
“二位娘娘,陛下来了!”
还离的很远,坤宁宫的掌事女官徐氏就瞧见了天子的尊驾,忙出声为里面的两位小主提醒。
为什么说是两位?
因为这个时候,裕妃童静儿正陪着张嫣在坤宁宫说话,后宫里没有什么别的乐趣,女人们也都喜欢闲话家常。
对于朱由校,两女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首先相对而言,明显张嫣更得宠幸,而且他也不止一次在后宫争端中表明支持,这也让张嫣由最开始的陌生,变得渐渐有了一些感情。
毕竟四年了,就算是根木头,也该培养出感情了。
何况朱由校对张嫣也真没的说,后宫里就没第二个女人能“霸占”皇帝这么长时间。
刚入宫那会儿,张嫣听见朱由校来了,那是避之唯恐不及,甚至时不时还会冷言冷语的嘲讽。
可是现在,她老是看着西暖阁皇帝理政的方向发呆,心中暗暗期待,听见徐氏的喊话,脸上一阵惊喜,赶紧扔下书跑了出来。
“瞧给姐姐急的!”
童静儿也在看书,听见声音后一惊,回过神来时却见到张嫣已经小女人似的跑出去迎接。
对于朱由校的感情,童静儿属实比张嫣更为复杂。
张嫣是三千秀女选出来的第一美女,先被当今太妃相中,后又被天子钦点为后,这种殊荣,可谓冠时第一。
而她童静儿呢,之前不过是个在西暖阁端茶递水的宫娥罢了。
若不是那晚皇帝心情差,偶然之间临幸了她,只怕到现在她还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宫娥。
童静儿极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无论相貌还是言谈举止上,都与当今皇后无法相比。
在她看来,能被皇帝临幸生女,封为贵妃,这已经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哪还敢奢望什么其它。
“裕妃也在!正好,来给朕捏捏肩、捶捶腿!这次朝会商量的事情不少,可累死朕了…”
朱由校刚刚下朝,坐得久了,只觉浑身一阵酸痛。
第一次复朝搞了很久,许多堆积的事务都在今天处置,天还没亮就在准备,等散了朝,已经是太阳高照的午时了。
童静儿在这里地位最低,这种事也理应她来。
这种亲近皇帝的机会,往日里是十分少的,这个时候要是让宫娥来做,只怕童静儿还不愿意。
她没有什么怨言,走到后面就用娴熟的手法来为朱由校松肩。
张嫣陪坐在卧榻上,接来徐氏拿着的茶壶,一边倒一边问道:“陛下,朝会顺利吗?”
朱由校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笑道:
“顺利,定了两件大事!”
“什么事呀?”
“北逐土默特,推行私盐官有!”
“朕心中有一个蓝图,让大明越来越强盛的蓝图!”说到这里,朱由校神情变得兴奋起来,摩拳擦掌,似乎已经准备好大干一把。
第四百七十章:官商勾结,豪强作难
山东,登州府,海阳千户所。
海浪不断拍打着岸石,一处由竹子搭建的简易窝棚周围,正有形形色色的男女忙活得不亦乐乎。
小道上,正有袒露上身的健硕汉子推着独轮车,独轮车上装着许多麻袋,每一个麻袋都被装填得满满的。
大家忙活的很高兴,可心中却都是明白,这样的日子很快就不会再有了。
天启四年二月,春夏之交,登莱一带却显得比往日冷清得多。
自上月底开始,各处的官方盐场相继关闭,东厂缇骑四出,自京师通往四面八方,奉旨调查盐事。
前不久,登州府衙亦发出通告,宣示各州、县,据说是朝廷制定了新盐法,管控私盐。
登州府本地的知府张大器,一直凭借此法发财。
朝廷管控私盐,他虽然明面上没有反对,暗地里却是故意带领风气,想要激起沿海百姓对朝廷的敌意。
这次的府衙告示,张大器便是故意掐头去尾,朝廷对沿海百姓的安排只字未提,却是着重讲了不许再贩卖私盐。
他还在幻想着,要是沿海百姓出了乱子,朝廷就会放弃新盐法的推行,让沿海一带继续这样混乱下去。
如张大器这样的人还有许多,朝廷推行新盐法,首要之务便是查清朝廷现有多少盐场,盐场在册盐田又有多少。
各个盐场现存多少盐货,这也需要查得清楚明白,以便接下来政策的顺利推行。
然而这样的政策,却是触碰了登莱及两淮,沿海之地官商们的利益。
实际上,还不只官商,一些沿海之地的地方豪强,各个区域是哪家的势力范围,产出哪种盐货,多年沿袭下来早有了一套自己的体系。
朝廷推行新盐法,显然是要形成系统的管理,这些原本的规矩都要作废,朝廷也不会坐视豪强把控盐路,所以不止官商,豪强们更是倾力反对。
为反对此回新盐法推行,这些人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新盐法的推行,虽然在朝堂上得到了一致赞同,可下到地方上,却是困难重重。
沿海之地多年的腐败,造成现今各地多为贪官掌权的局面。
这些地方官员早赚的盆满钵满,不会明着反对新盐法,但却会将朝廷的举动告诉地方势力,两相合作,以期组织变革。
......
海阳所是登莱两府小有名气的熬盐之地,如今这些百姓,虽然听说了朝廷将大力管控私盐的消息,却还是打算尝试一下。
没什么办法,半个月不向盐场贩私盐,他们都会活活饿死。
“唉!”
一个男人背着煮海熬盐的大锅,走在偏僻的小路上,叹气说道:“好端端的,朝廷怎么突然要管控私盐了啊!”
“这还不简单,知道私盐赚头大了呗!”很快就有人答道,话中满是讥讽,“早就和你们说过,这天早晚要来,我们不能只靠贩私盐过活!”
那男人看了一眼前方的小山头,无奈的笑了笑,乐观道:
“再走个五里路,就到了海阳盐场,现如今那里可是登州府为数不多还可以卖盐的盐场了,把这些盐货卖了,又能支撑一些时日。”
“是啊,再等等吧,说不准过上个十天半月,新盐法就被废止了!”有人在后面说道。
很快,一行人推着独轮车,来到海阳盐场。
令人焦心的是,远远他们就看见海阳盐场的外围挤满了许多和他们一样,前来贩卖私盐的沿海百姓。
“怎么忽然就不准卖了呀!”
“上午还好好的,下午就不许卖盐了,听说是有番子来查盐了,李东家为了咱们大家考虑,这才临时关闭盐场。”
这个时候,盐场围墙上出现了一名盐丁,向下面的众多百姓劝慰说道:
“大家等等吧,番子向不做什么好事,可能晚上等番子走了,就可以再去卖盐了!”
百姓们一齐看过来,纷纷点头。
“还是李东家知道体恤我们啊!”
“那就再等等晚上再来吧,那些天杀的番子,莫不成连这点活路都不给咱们留了。”
待百姓逐渐离去,盐丁下了围墙,冷笑道:
“消息已经扩散出去,这些东厂的人,纵有天大的能耐,在咱们的地头上也翻不了天!”
另一名盐丁也笑了笑,道:“我这就去将这个好消息回禀东家!”
......
黄昏时分,两名番子急促地敲响了海阳盐场东家李鳝的房门。
李鳝正与心腹议事,听见声音神色一变,赶紧披上一身的紫色绸袍,迎接出来,拱手笑道:
“二位来了!”
两名番子尽都穿着皂靴,腰间悬着东缉事厂的腰牌,进门时脸色冷淡,其中一人环视一周,看着墙上还没来得及摘下的名贵字画,冷笑道:
“李东家日子过的逍遥啊,我看,是比厂公也差不到哪儿去!”
李鳝“哎呦”一声,吓得差点瘫软在地上,“二位厂爷说什么呢,我李家对厂公的孝敬,可是每年都不少。”
番子像是回了自己家,坐下来喝了口茶,侧目微瞥,笑道:
“你给的不少,别人给的也不少!”
“如今朝廷推行新盐法,厂公吩咐下来,各地皆要遵行,王家、赵家都早早关了盐场。”
“怎么,你李家就比别人独一份,盐场为什么还不关!田册为什么迟迟没有上交!”
另外那个番子右手握拳,狠狠锤了一下桌案,脸上带着怒色,明显脾气更为暴躁,喝问道:
“李鳝!叫你拿个田册,推三阻四,三天了!今晚要是还见不到田册,休怪大爷我不留情面,即刻回禀千户,揭你的老底!”
“再等等,再等等啊!”李鳝叫屈不已,在两名番子的注目下,神色变幻,似乎极为艰难地道:
“唉!事到如今,我也不得不说了,都是那帮刁民!”
“平日里贩卖私盐,我李鳝不忍见他们挨饿,都是高于官价相卖,可他们倒好,恩将仇报,一听要关盐场,怎么都不肯走。”
“一连三日,我苦苦相劝,他们不听不说,反倒在盐场外待着不走了…这,小人这也没什么办法啊!”
“总不能让盐丁去赶吧,他们可也都是大明朝的子民啊!”
听到这里,两名番子腾地起身,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冷笑道:
“我看不会吧,朝廷推行新盐法,也有对沿海贩盐者的安排,这些百姓无端端的,怎会闹事?”
第四百七十一章:困难重重
“我们要开盐场!”
“官府关了盐场,岂不等同于断了我们的活路?”
“东厂也太盛气凌人了,关了盐场,叫我们何以为继,难道非要我们阖家都死在你面前吗!”
走上围墙,两名番子张大了眼睛。
看见番子震惊的神态,李鳝方才还满是憨厚之色的脸上,转瞬间露出令人忧心的坏笑。
围墙外,聚集着至少数百名沿海各所的百姓,往日里贩卖私盐一向是暗中行事,随着朝廷推行新盐法,明令禁止,现在被彻底的抬到了明面上。
当赖以生存的唯一手段受到威胁,就是普通小民,也会奋起而击,拼了命的维护。
从而,他们很容易被一些别有用心之人引诱、利用。
“怎么办?”
“我哪知道,这、这些刁民,真的要反了不成,朝廷好好给他们的差使他们不去做,还要行此贩卖之举!”
两个番子起先还怀疑这是李鳝挑拨民怨,现在看来,倒是这些百姓自发而为,因为他们眼中对自己的怨气是看得见的!
“开盐场!”
“废止新盐法!”
看着不断趋近围墙的沿海百姓们,两名番子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天启元年曾在苏州发生过的一件事。
当时朝廷加增关税,设督办司管理,却是在苏州督办司总署闹出了人命,魏忠贤的亲侄子惨死于苏州码头。
虽然事后查明,此为海商首领李旦从中作梗,散布谣言,可这件事,至今都还让番子们耿耿于怀。
这些百姓一旦要是疯狂起来,莫说自己两个缇骑,就是这个海阳盐场,他们也都要打砸毁了!
想到这***子们各退几步,眼中流露出胆怯。
“怎么样,两位厂爷,小的没有说错吧?”李鳝见火候差不多了,笑眯眯站出来道:
“这个时候,还是不宜逼迫太急,要是惹火了这些沿海百姓,他们可什么都做得出来。”
“我这海阳盐场,不过三百的盐丁守备,要是真闹起来,小人自身安危尚无法保全,两位厂爷就更…”
李鳝欲言又止,两名番子自然听得出来话外之意。
他的意思,是这些沿海百姓随时可能造反,一旦冲进盐场,全部人都得跟着玩完!
“三百盐丁,数量委实少了些…”一名番子说着,听见外面愈发高涨的呼声,后撤几步,拱手道:
“既然如此,我们便不多留了!”
另外那番子也留下一句话,急匆匆走了。
“厂爷慢走!”李鳝看着番子们上马逃也似的离开,脸上再度露出冷笑,顾盼左右,道:
“番子要查老子的盐账,哪有那么容易!”
“吩咐下去,开盐场!”
“这段时间,我李家名下的所有盐场,都要按官价的一半贩盐,叫他们都往外传,这个消息传的越广,这新盐法,它就越办不成!”
“还有,叫底下收盐货的人快着点,东厂的人也不是杂鱼烂虾!蒙得了一时,蒙不住一世!”
盐丁首领谄媚笑道:“东家真是英明,这样一来,各地贩盐的贫民就都得了东家的好儿,朝廷就算有政令下来,也有他们先替咱们挨刀。”
李鳝冷冷一笑,不置可否。
......
蓬莱城,登莱巡抚衙门所在。
胶东督办司总署门口,四名番子正大马金刀的站岗值哨,可他们面前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督办司外的人流比往日稀少许多,自从朝廷推行新盐法的消息传来,番子的名声更加变得臭不可闻。
督办司的番子们一旦出现在街上,就会远远的遭人指指点点,百姓们虽然还不敢当面辱骂,却也令人心中恼火。
这本是朝廷归纳盐法的仁政,却为何成了今天这个局面?
至于番子们,可真是有苦说不出来。
明明自己办了好事,言行举动在替百姓出头,这次查缉地方豪强和贪官富商,更是推行盐法革新的大善之举,却遭到各方势力的集体抵制。
这还没完,现在就连百姓也对他们嗤之以鼻,恨不能群起而攻,这种局面,实在是令人始料未及。
不过督办司唯一欣慰的是,朝廷内部对此意见一致。
天启皇帝于日前朝会再次申明态度,盐法必须革新,沿海各州府混乱的局面也必须得到控制。
有了皇权的加持,番子们这才感到安心。
两名自海阳所赶回的番子,火急火燎闯入督办司总署,不久之后,正厅内传出一声怒喝。
“砰!”
胶东总督办甘奂以掌击案,道:
“太放肆了,贩卖私盐本就是违法乱政之举,既往不咎已经很是体察民情,如今他们以此胁迫,再开盐场,朝廷法度何在!”
甘奂,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东厂档头,因在京缉事出色,经魏忠贤举荐,于天启二年底就任胶东总督办。
按照惯例,许多东厂的番子都出自南北镇抚司,在东厂为番役时,往往也都带有锦衣卫的官身,只是不再理司内事务。
这时,一名百户说道:
“会不会是李鳝使的障眼法,苏州之事李旦挑拨民意,以致魏良卿死于码头,如今可还历历在目,不可不防!”
另外百户也点头表示赞同,说道:
“没错,这些豪强们于胶东立足多年,势力根深蒂固、盘根错节,现如今又拧成一股绳,对抗盐法!”
“一旦闹出造反这等大乱子,督办司都要遭受牵连!”
甘奂点头,阴沉着脸道:
“你们说的有理,对待沿海百姓,不能逼之过急,需得派遣密探,前往沿海地区查探实情!”
“传令各地督办司,开放海阳盐场、浮山盐场、鱼儿镇盐场、宁津盐场,以作为沿海百姓贩盐之处。”
“立即将此消息禀报厂公,请他老人家拿个主意,看来这盐法推行,阻力不小!”
当晚,一名缇骑驰出蓬莱,直抵京师。
......
推行新盐法的阻力,也是魏忠贤没有料到的。
还不只是胶东,两淮及福建沿海一带,更是有郑家及诸多海商势力,形势更加复杂,就连东厂也不能力办。
三日后,魏忠贤看着刚刚送来的各地督办司总署密报,满是老褶的脸上愈发显得阴鸷。
大档头傅应星垂头恭候一旁,少见厂公有此情绪,他也是不敢随意多说什么话。
不多时,魏忠贤起身,由于现下京师依旧稍显寒冷,他披上黑色外衣,拿着密报走出府邸。
看方向,是奔着宫里去了。
第四百七十二章:温体仁
自从复朝,朱由校渐渐闲了下来。
从万历四十七年至天启三年,这四年的时间里,朱由校从没有一日是像现在这样悠闲。
虽说正月时从魏忠贤处收回了全部奏本的批阅之权,可随着朝会次数的增多,奏本是越来越少了。
仅因为复朝一件事,官员们就都兴奋了好几天,而且直到现在,民间还能听见赞颂皇帝圣明的传言。
一高兴,朝廷官员们办的政务就多,朱由校也知道,能在朝会上议完的,绝不往后拖。
所以现在的朱由校相比于以往,平日里的闲暇时间多出不少。
当然,这些闲暇时间也不是说就玩过去、混过去了,做皇帝的永远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安稳日子。
朱由校这天早早就回到坤宁宫,与张嫣睡在一起。
夜深人静,宫娥们渐渐都熄了灯,朱由校历经一番苦战,泻火也好,享受也罢,反正总算是搂着怀里的张嫣沉沉睡去。
经逢雨露的张嫣,在这时候更显得晶莹诱惑,也是无力再动弹一下。
数息之后,不知有心还是无意,张嫣发出了一声低语。
“抱紧我…”
两人如同往日一样,这样紧紧抱在一起,恰在这个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来到宫外。
“陛下,厂臣来了,说有事面奏,十万火急。”
张嫣第一个醒了,她看了看尚在熟睡中的皇帝,披上衣裳出了宫门,蹙眉问那传信的小阉道:
“有什么事,就不能明日再议吗?”
“陛下今日累了一天,好容易才歇下…”
小阉自听得出来皇后心中不快,也是万般为难,踌躇了好一阵,才是吭哧瘪肚地回道:
“娘娘恕罪,小的也是没有办法,厂臣说此事十万火急,像是…朝廷推行新盐法的事出了乱子。”
一听这话,张嫣愣了片刻,转身道: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叫醒陛下。”
......
约莫半个时辰以后,黑着脸的朱由校还是坐在了乾清宫的西暖阁。
听着魏忠贤的话,朱由校更是一皱眉头。
早料到推行新盐法不会那么容易,可却没有想到出事的会是那些百姓,朝廷终于对松散的盐政施行管理,他们应该高兴,而不是现在这样群起反对。
“陛下,这其中定有奸人作祟,只是老臣能力有限,尚还不知是谁在传播这些谣言。”
魏忠贤叹了口气,道:
“老臣叫醒陛下,实是无奈之举,新盐法在各地举步维艰,一日功夫过去,地方就有可能生变,朝廷继续拿出个新的办法才行…”
“行了——!”
朱由校一摆手,打断了魏忠贤的话,道:
“朕生气的不是你叫醒朕,这不算什么,现在朕关注的是为什么沿海百姓会反对新盐法。”
“海阳盐场的事,朕刚才看了本子,朕问你,登州府的知府是谁?”
魏忠贤想了想,然后说道:
“此人名唤张大器,在登州府做官十几年了,陛下是怀疑他与地方豪强联结,诱导小民?”
朱由校靠在椅子上,看着暖阁外昏暗的夜空,点头说道:
“要是朝廷新盐法的内容如实叫百姓知道,百姓不可能反对,定是一些贪官污吏从中作梗。”
“这个张大器,他辖内出的这种乱子最大,他的嫌疑也最重!”
“老臣知道了,回去就安排人手到登州府详细查探。”魏忠贤点头,说道:
“不过老臣觉得,还是要再将朝廷新盐法的内容传知小民,不经地方官府,由东厂去办,才能根本上解决如今之患。”
朱由校自然知道魏忠贤的心思,笑道:
“出了这种事,东厂的话怕是百姓们不会听了,还是要让他们能信任的人去做。”
魏忠贤一惊。
“陛下的意思,是…”
“山东总兵杨肇基名声不错,天启二年协助温体仁解决了山东地震带来的乱局,朕看这件事交给他们二人最好。”
魏忠贤没有说话,似乎若有所思。
朱由校侧目看他一眼,淡淡问道:“厂臣不会对这件事有什么异议吧?”
魏忠贤一个激灵,忙道:“老臣方才想起一些事情走神,老臣没有异议,陛下天纵英明!”
朱由校没有问什么事,好像全然没听见,直接说道:
“连夜传诏给山东总兵杨肇基,叫他从速率领本部兵马,移镇登莱二府,但有民乱,可以直接镇压。”
调兵以备民乱,这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后手了,如果真发生了这种事,不论这些沿海百姓是因为什么走上这条路,朱由校都不能惯着。
在这种事上,没有人无辜。
“东厂继续查各地盐场,但是登莱二府的事情,东厂不要插手了,朕稍后会让北镇抚司去做。”
说着,朱由校摆了摆手,道:
“厂臣先回去吧,登莱二府既然闹得最欢,朕也要为天下竖个榜样,就从登莱开始查。”
“你尽管用劲儿的去查,查出多少,都给朕报上来,朕自有处置!”
皇帝既然下了逐客令,魏忠贤也不好再多待,只好躬身说道:“陛下注意身体,老臣告退。”
“嗯,有什么事再来禀报朕。”
看着魏忠贤离开,朱由校道:“王朝辅,你等会儿亲自去一趟温体仁家里,还有,叫许显纯来西暖阁。”
......
温体仁现在还没有什么所谓的府邸,他的官职不大不小,是翰林院编修官,俸禄也不多,所住的地方,不过是一处稍大些的院子。
这天深夜,温体仁还在熟睡,却是有人敲响了他的房门。
温体仁睡的正香,根本不愿意去开门。
他在榻上翻来滚去,过了一会儿却听门外居然还在吵闹,这才骂骂咧咧的下了榻。
一开门,温体仁却是震惊异常,张大了嘴,刚才说要给这些人好看的话顿时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温大人,见着咱家,怎么无动于衷呀?”王朝辅身旁跟着几名校尉和小阉,笑眯眯站在门口。
“公、公公快请!”
温体仁自然认得当今大内乾清宫的管事牌子,内廷权势最重的五老阉之一的这位王公公。
王朝辅还是五老阉之中距皇帝最近的一位,这权势,也就是只在魏忠贤与御马监掌印王体乾之下。
这般重要的人打着这个架势,大半夜来找自己,傻子也能猜到肯定是皇帝的旨意下来了。
一般来说,皇帝一旦针对某人有专门的圣旨,要么大难临头,要么就是要被委以重任了。
上次在山东治理地震,温体仁就是临时接到的圣旨,现在如出一辙。
请进王朝辅一行人以后,他显得有些激动,端着淡茶的手都有些颤抖,洒了些茶水在桌案上。
第四百七十三章:皇权下乡
“公公深夜来见,是有什么要紧事吩咐吧?”温体仁上了淡茶,坐在一旁殷切笑道。
王朝辅斜睨一眼,拿起这茶放鼻间闻了闻,眉头稍稍一皱,却又不失礼数的放下,道:
“温大人猜的不错,但不是咱家有要紧事,是陛下有要紧事。”
“臣温体仁,恭候圣旨!”
温体仁心道果然,连忙大呼一声。
王朝辅从袖中取出一份金黄色卷轴,站起身铺展开来,正色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翰林院编修官温体仁任官多年,兢兢业业,政绩斐然,又于天启二年治理山东有功,即日起升任吏部右侍郎,前往登州府,主持推行新盐法!
钦此。”
温体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吏部右侍郎!
吏部可是个权势极重的衙门,吏部右侍郎更相当于吏部的三把手,正三品大员!
想自己万历二十六年为官,至今历经近二十载官场沉浮,甜头尝过,苦头吃的更多,本以为不会再有机会了,却没想到,在新帝继位四年以后来了人生的转变!
“臣、臣温体仁接旨谢恩!”温体仁山呼完毕,起身接了圣旨,搓手笑道:“公公还请体谅,家中没有余粮,这茶自然也就…”
看来,自己方才微小的一个表情变化,这个温体仁还是察觉到了。
王朝辅暗暗点头,更为皇帝选人的功底赞叹一番,笑道:“这也无妨,等温侍郎到吏部有了好茶可喝,别忘了再请咱家一次就是。”
“公公慢走!”
温体仁点头哈腰地送走了王朝辅,拿着圣旨心猿意马了一会儿,很快就是一蹙眉头。
前往登州府主持推行新盐法?
起先听宣旨还没注意,现在回顾圣旨内容,他却是发现,这机遇虽然看见了,可却并不是那么容易能抓在手里的。
近日朝廷推行新盐法的事,在朝中闹得沸沸扬扬。
和以往不同,这次内阁、军机房,甚至于六部各院长官的意见都相当一致,力推新盐法的贯彻实施。
温体仁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新盐法在沿海地区推行受挫,皇帝这才想到自己。
这次推行新盐法,是皇帝对自己的一次考验,也是自己这后半生唯一的机遇,把握与否,就要看自己的本事了!
想到这里,温体仁立即点起油灯,坐在床边奋笔疾书。
......
第二天一早,朱由校从暖阁回来也才睡了两个时辰左右,便就起身前往西暖阁理政。
刚坐在龙椅上,朱由校就看见了温体仁连夜写的奏疏——《新盐法疏》。
打开一看,也是连连点头。
在这份奏疏里,温体仁详细归纳了有明以来治理盐政的先后过程,从洪武年间严格管理,到嘉靖年间的放松盐法,再到现在之所以会糜烂成风的原因,没有一样落下。
这篇新盐法疏是极其考验胸中成墨功底的,通篇洋洋洒洒千余字,却将盐政一直以来之弊端列举在目,条理清晰,一看便懂。
朱由校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看完,足足看了半个多时辰。
看完以后,基本上对新盐法为何推行举步维艰,以及大明盐政的历史有了个清晰的认识。
“传温体仁进宫,朕还有些话要问。”
话音刚落,王朝辅站在一旁神色为难,回道:
“爷,昨夜传旨后他便写了这份本子,托奴婢呈交到暖阁,就于凌晨出京前往登州府去了。”
“哦…”
朱由校点了点头,神情一黯,继续拿起本子读了起来。
的确,尽管温体仁归纳的很清楚,朱由校看过以后还是觉得大明以来的盐政太乱了,到现在已经乱到不得不治理的地步了。
温体仁说的不错,盐政糜烂到如今,慢慢治理已经不能行之有效的解决了,而且还有可能拖垮刚刚好转的财政。
办法只有一个,就是快刀斩乱麻。
在盐政革新这条路上,强龙必须力压地头蛇,敢于拦路的,都要一刀斩于马下。
在奏疏中,温体仁还提出了一点猜想。
他还没有到登州府,但是据他猜测,登州府各大盐场的现存盐货必定是极其丰富。
按照以往的盐政,官盐是根本卖不出去的,必定在各盐场中堆积成山!
而现在这个时候,替朝廷管着各盐场的东家们,肯定也都是在紧急囤积盐货,以避免被朝廷查到。
温体仁能有此猜测的原因,便是明初至今朝廷唯一颁布的官定旧盐法——天中法。
天中法洪武年至今经历过数次改动,但只是管理松弛与严厉的区别,具体变动不大。
盐场是明代食盐专卖制度下,必须要明确管理盐业生产的基层管理机构,由朝廷统一分给地方上有势力的豪强们负责管理,登州府的那些东家们就是其一。
天中法设置的目的,其实是为了更好的经营盐业,实现食盐的供需平衡。
盐商们可以拿到盐引,然后借盐引到指定的盐场拿盐,并负责运送到指定的销售点销售,这就是天中法的主体内容。
构想很好,崩盘的也很厉害。
天中法之下看似“天衣无缝”的运营,实则存在很大的漏洞。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各地也并非是由官道连接,从而“条条大路通罗马”,交通运输依然非常不便。
盐业兴盛之处,又往往是在那些极为贫瘠的沿海地区,盐货运出和交易都很难管控。
盐商们作为销售商,和生产者盐场东家之间的联系在时间上几乎脱节,并不能打成循环。
总的来说,各地有相当一部分以此为生的人们,导致盐货一直在生产,但因为交通运输极为不便,导致盐货销售往各地需要很长时间。
为管控盐业,天中法明确规定,盐场东家不得私自贩卖盐货,必须将其交予拿到盐引的盐商销售。
种种原因,都可能导致盐场的食盐积压。
所以温体仁在奏疏中说各地盐场会有大量充足的余盐,这也是结合实情的合理推测。
停留在盐场的余盐没有实现本质上的价值,因为只有将余盐销售出去,朝廷才能有利润。
正是因为如此,嘉靖年间才在朝议上通过了实行放宽私盐买卖的政策,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盐货堆积的问题。
可事实证明,放宽盐业的管控以后,情况不仅没能有所改观,反而促成了如今这个私盐成风,官商勾结豪强的风气。
这样看来,自己推行的新盐法是对的,现在的问题很清楚了,就是要如何处理地方势力的反弹。
想到这里,朱由校靠在椅子上闭目凝思,嘴角渐渐翘起。
“传旨,命各地驻军进入盐场,发现有私自囤积官家余盐的,杀!”
“让各地屯守的武将再次下发一次通告,检查各地官府先前贴出的告示,若发现其中有与朝廷新盐法相悖的,抓!”
第四百七十四章:人心稍定
几日后,登莱巡抚衙门。
巡抚衙门位于蓬莱,当今的登莱巡抚,是于天启二年上任的袁可立。
袁可立是当今朝臣中少有的实干派,他不仅有想法,而且也将很多想法付诸实践。
朱由校最开始的设想就是熊廷弼主辽事,袁可立任登莱,现在事实证明,这个设想正恰到好处。
袁可立到登莱以后,朝廷也开始在山东发展军器司。
现在为止,山东是军器司除畿辅以外修建工坊最多的地区,天启二年发往九边的新式盔甲军械,就是有很大一部分来自于山东军器司的工坊。
军器司是朝廷自己发展,登莱水师改组的成功,却于这位如今的登莱巡抚密不可分。
原本的登莱水师,虽然名义上拥有数百艘战船,可实际情况和天启元年的福建水师一样,主力都是苍山战船。
说白了,都是中看不中用,看上去旌旗遍布,一打起来却都是臭鱼烂虾,和西方舰队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袁可立到任时,福建水师与荷兰东印度功夫殖民舰队的战斗还没有过去多久,那场战斗很多人都是知道,大明胜了,但却是惨胜。
这场战斗,大明拥有素质极高的海军将领,水师官兵为了保家卫国,士气也不低,可就是拿荷兰舰队没办法。
后来还是临时招安郑家,利用海战能力极强的郑家船队,才勉强打赢了荷兰人。
也正是当时招安了郑一官,让郑家在接下来的两年之中,发展极为迅速,现在已经有了些尾大不掉的前兆。
不说郑家,袁可立到任时,发现登莱水师的情况稍微比福建水师强上一些,大约有三五艘小福船在“服役”,但这并没有什么用处。
澎湖海战的胜利没有什么好高兴的,包括朱由校在内,所有的人都在痛定思痛,究竟是什么,导致了占据绝对优势的福建水师胜利如此艰难。
原因很明显,就是舰船和火炮的差距,使得福建水师的数百艘战船,连接近荷兰人的舰队都已经是难事。
痛定思痛,朱由校自此决心大力发展海军,对于袁可立所求,一向是有求必应。
仅在天启二年,朝廷就向登莱水师支给了数百万两白银,袁可立就任以后,无心去理会什么同僚党争,全心全意扑在水师发展和支援辽东上。
到了这天启四年,随着辽东大战的完全胜利,以及老奴的骤然病重,辽东攻守易行,熊廷弼则统率辽军趁机反击,收复全辽,形势一片大好。
登莱水师的发展也初见成效,在各地水师之中,袁可立的登莱水师改组最为完全,已然成了标杆。
天启三年下半年开始,登莱水师已经全面淘汰了旧有的苍山船和小船,将小福船及大福船用作主力战船。
这只是一个层级的提升,对于海战的重要性却是不言而喻。
澎湖之战缴获的荷兰战舰被军器司细细分析,经过大笔投资和无数次失败,总算仿制出了威力巨大的西方式火炮——镇虏炮。
现在,镇虏炮已经全面在九边精锐、勇卫营亲军之中作为主力火炮使用,至于登莱水师,也配备着大量的镇虏炮。
如果澎湖之战再来一次,袁可立敢夸下海口,登莱水师的战斗力完全不虚于来袭的荷兰舰队。
同样舰船等级和火炮力度下,登莱水师将以优势战船数量碾压只有十几艘的荷兰舰队!
朝廷多年的发展没有白费,每年耗费千万的军费,军器司日以继夜的钻研,现在都看到了该有的效果。
但是,袁可立也是人,也是臣。
只要在朝为官,他就不可能完全脱离于争端,这次推行新盐法,他就明确的感受到,自己不可能再置身事外了。
最近,登莱两府发生动乱的消息频频传来,各地百姓似乎对朝廷改变盐法很是不满。
他们的理由很简单,朝廷为什么不给我们活路,我们只是想贩盐求活而已,求活不能,难道要让我们等死吗!
袁可立也搞不清楚是哪里出了状况,他不怎么懂得盐政。
但是据他看来,朝廷新盐法,在各地新建盐场,将沿海百姓收入盐场为工以维持生计的政策很不错,可是为什么却会激起他们的群起反对。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一个消息总算令他缓和下连日紧绷的神经,朝廷派了文武大臣主管盐政,这个两人他还认识。
文臣是刚刚升任吏部侍郎的温体仁,武将则是山东总兵杨肇基。
这两个人在上次的大地震中展现出了非常好的才能,一个主管赈灾、复建,恢复民生,一个则统兵布将,维持各地秩序,派出官兵剿灭作乱的匪寇。
所以自那以后,温体仁和杨肇基在山东一带都有极高的民间声望。
这个时候派他们下来,袁可立很放心,因为他心里知道,朝廷这次的政策是对的。
既然是对的,那就没什么顾虑。
......
这一日,袁可立正在巡抚衙门理政。
“抚台,海阳盐场那边又闹起来了,朝廷的意思还没有下来,我们…到底该如何处置?”
“一旦事态扩大,再行处置,恐怕是来不及了。”
看着几名神色焦急的属官,袁可立叹了口气,当初来做这个巡抚,也没料到会有这种事情。
人都是有其擅长,有其所缺。
袁可立恰巧缺的就是对党派斗争的敏感性,他既不懂盐政,也看不出这其中的利益纠纷。
“再等等吧,主管盐政的大臣到哪儿了?”袁可立没有正面回答,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置。
这种大事,他也害怕一旦一个政策失当,造成下面的连锁反应,所以在温体仁到山东以前,最好维持原样。
属官道:“回抚台,上次有消息是在两日前了,两日前侍郎大人才出了济宁,按路程看,最快还要两日才能到蓬莱。”
袁可立点头,神情黯淡下去,张嘴正要说些什么,一名书吏快步前来,脸上带着喜色。
“抚台、各位大人,侍郎来了!同来的还有杨大帅统领的一大批官军,现已到衙门外了!”
袁可立大喜过望,直接扔了毛笔,边说边道:
“快请他们进来,不!本抚要亲自去迎接,到了,总算是到了!”
不多时,袁可立见到了正等在抚台衙门门口的杨肇基和温体仁两人,后者两人也都一个抱拳,一个拱手,笑呵呵的行礼。
他们虽然官位都不低,可巡抚毕竟也是封疆大吏,这些礼数还是要有。
温体仁被请进了巡抚衙门,甫一落座,便就见袁可立坐在首位上愁眉不展、唉声叹气,先给了一颗定心丸,说道:
“抚台不必担忧,海阳盐场的事,本官从京师南来一路也略听一二,杨帅统兵进蓬莱时,已有一路兵马前往海阳了。”
杨肇基于军中早有威名,是当今除九边以外,各地总兵少有可称为某帅的,他拍胸脯说道:
“侍郎大人说的不错,有了这些兵马,海阳翻不了什么浪花。”
“抚台大人只管继续编练水师,处理往日的政务,本帅与侍郎大人身受皇命,就当力保新盐法在登莱的推行!”
第四百七十五章:十五岁领兵
第二天下午,海阳所。
“到底什么时候再开盐场啊!”
“就是啊,怎么又关了?”
此时的盐场外围,聚着比上次以前更多的沿海百姓,每个人都在嘟嘟囔囔,望眼欲穿,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更是在不遗余力地造谣。
这几天朝廷在紧急调整政令,派遣文武大臣下来督管,地方上也没闲着。
朝廷政策下来的不可谓不快,半个月的功夫,朝会上基本确定了无论如何都要继续推行新盐法的基调。
这个基调一传出来,地方上也立马开始有动作。
首先就是开放几日,并且收购盐货比以往官家价格还高的盐场纷纷关闭,传出来的消息也很明白。
像是这家海阳盐场为什么关闭,那是因为廷新政策到了,派遣钦差大臣下来主管盐法推行,不敢再收购了。
说白了,这就是在向沿海百姓卖惨。
这些所谓无法再继续收购盐货的话,无异于在说,你看,我们是在乎你们的,可朝廷根本不在乎你们的死活,这就是要拿你们的身家性命,来祭这次新盐法的推行。
这几天,传出这种消息的盐场不少,聚在这些地区的百姓也是越来越多。
海阳是其中最为严重的,严重到什么地步,没有朝廷大臣下来管事,地方官员连句话也不敢说。
无它,一旦激起民变,会受到牵连,而且根据现在情势来看,民变就在这几日了。
外头还在闹着,正厅里的李鳝却没有一丁点害怕的意思,这就是他要的局面,为什么要害怕?
况且,这些百姓针对的就不是他李鳝。
平日里门面功夫早做足了,在百姓眼里,自己就是海阳所当地的大善人!
他们敌视的是朝廷新盐法,就算冲了进来,有盐丁保护自己的根本所在,也损失不了什么,可是这海阳所,那时候就算彻底闹大了。
“东家英明!”
家丁和属下们都在恭维,李鳝也摸着下巴连连冷笑:“朝廷推行新盐法,要是在地方激起民变,这乐子可就大了!”
在场有不少都是本地豪强,见到如今这个局面,他们也都放了心。
“是啊,闹出民变,这不仅使朝廷威严尽失,连当今陛下也会颜面扫地…,下次再想推行什么,也就不会再那么容易了!”
“也该让朝廷知道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了!”
“亘古不变的道理,凭他一个二十刚出头的小娃娃,凭什么要断我们大家的财路?”
李鳝拿起茶抿了一口,笑道:
“门外那些人已经两日没进水米了,今日赈济一些,再让盐丁随意撩拨几句,诉上几句苦,我看,这事也就成了。”
豪强们纷纷举起茶,大声笑道:
“那我们就先回去各摆宴席,准备庆贺了!”
茶才下肚,一名盐丁急匆匆跑进来,跑到门前还失足跌了一跤,“不好了,东家,大事不好!”
“进来了,都进来了!”
李鳝显得极为冷静,他淡淡看过去,手上还端着茶碗。
“进来又如何,倒还省了些粥米。”
各豪强们也都没发觉事情的严重性,各自依旧笑着,但是其中也有几人眉头紧皱,盯着这个闯进来的盐丁。
“不是,不是他们进来了!”那盐丁气喘吁吁,急促说道:
“是兵,是官兵闯进来了!”
李鳝闻言,一摔茶碗,起身怒道:
“什么!?”
“海阳所千户舒甫不是收了我的三千两银子吗,他难道不知道,现在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还敢派官兵来?”
盐丁连连摆手:“不是,也不是舒千户,是山东总兵杨肇基的人马,领兵的是个小将,叫杨御藩!”
“杨御藩…”
李鳝默念数语,缓缓坐了回去。
豪强们却是没有他这般云淡风轻,都是大惊失色,纷纷起身,茶碗被摔碎,凳子被踢倒的声音也是接连而起。
“来得是杨肇基和杨御藩?”
“这父子俩,可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杨肇基深得当今陛下重用,军中威望极高,子杨御藩也是少年有为,十五岁便已中武举,在外领兵!”
一名穿着绿色长袍的豪强看着李鳝,急切问道:
“李东家,这事是你们各盐场提起的,可没说朝廷会直接派兵啊,现在怎么办?”
另有一名豪强也起身,他站在李鳝身前,大声说道:
“我当时就说,兵权全在皇帝手里,朝廷要是死了心要推行新盐法,这事就根本行不通!现在好了,我们大家都得一块儿玩完!”
“我可不陪着你们等死,我要走了…”
李鳝看着厅内乱象,淡淡看了一眼最后说话这人,道:“走?走哪去,朝廷既然发兵,肯定也是留了后手!”
“你以为你们现在走了就可以独善其身了吗,告诉你!朝廷收拾了各地盐场,转头就要对付你们!”
闹也闹够了,豪强们坐下来,互相看着各自,有人神色慌张,显得有些绝望,也有人面色变幻不定,似在考虑着什么事。
“温体仁主管盐政,杨御藩统兵随时镇压…”
“这个皇帝,好果断的手段!”
对他们这些地方势力来说,朱由校这个应对方法不怎么高明,但的确一招致命。
在皇帝统领朝局,手握兵权的情势下,地方豪强硬斗是斗不过的,所以他们才接连一体,想要凭借民意逼迫新盐法的推行终止。
可是谁也没料到这次朝廷动作会这么快,皇帝也没有半点迟疑,直接插手地方盐政。
才半个月,消息还没传遍登莱、两淮,接管盐政的大臣就已经下到地方,东厂和官兵协同,这基本上没法玩了啊!
那豪强也是重重唉了一声,坐下来看着李鳝,再次逼问道:
“怎么办,你们说怎么办?”
李鳝经过了方才的震惊,现在也逐渐反应过来,转头道:“立即将这个消息告诉各地盐场,趁着文武大臣都在登州府,加紧让乱民闹事!”
“还有,盐政的公文都销毁了吗?”
盐丁首领道:“还没有,时间太紧了,盐场的盐货堆积太多,也才囤积了三成,现在怎么办?”
李鳝眼珠一转,面色发狠,“来不及了,烧,直接烧,房子不要了,盐场也不要了,能烧多少烧多少!”
“好!我这就去!”
盐丁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第四百七十六章:官军进攻盐场
“官兵怎么来了?”
“哼,就算是官兵来了,那也不能就这样断了我们大家的活路,还是要给个说法!”
“等等看吧,听说来的是小杨帅!”
见到大批官兵来了,眼见就要维持不住的盐场外局势才算缓和下去,百姓们虽然不敢太过激,但却依旧颇有微词。
海阳盐场围墙上,盐丁们看着远远而来的马队,还有后头跟着的大批步兵,都是面面相觑,脸色极为难看。
正打算加把火候,让这些乱民闹起来,却没成想这个时候来了官兵,这怕是闹不起来了。
这群乱民还没有胆子在杨肇基的部队眼皮子底下闹事,看来只能拖一拖给后面争取时间了。
一名千总骑着马先行赶来,朝上头喝道:
“都听着,山东总兵杨大帅之子杨御藩奉命领兵镇守海阳盐场,速速开门!”
盐丁们不敢处置,盐丁首领跑来,看了一眼这些披甲持锐的官兵,脚下也是直打颤,硬着头皮道:
“纵然是杨大帅亲自来了,那也不能直接进官家的盐场!”
“官兵无权干涉盐场盐政,要是各地都这样办事,官府和有司衙门岂不乱套了!”
那千总听这话显然是气得不轻,眯着眼看了看说话这名盐丁首领,然后掏出一份公文,举起道:
“朝廷政令,各地官兵进驻盐场,协助地方督办司督管盐政!”
“这是公文!”
从墙上落下一个小篮,将公文接上去。
盐丁首领拿到手里,其实他不用看就知道,这公文是真的,朝廷让地方驻军干涉盐场,这也是真的。
可是现在放他们进去,显然会遭到自家东家的责骂和体罚,还是尽量拖住他们!
千总在下头等了半晌,却也没见到上头传出什么动静。
“看够了吗?”
盐丁首领这才探出头来,笑道:“不是小的让你们进城,委实是我等也不懂的识辩公文,已呈交给东家了,还请等等。”
“公文都不认识,还做什么盐丁?”千总气不打一处来,但也没什么办法,总不能硬冲进去。
杨御藩也骑着马赶来,问了问情况。
“朝廷要的是盐场、盐田和盐货,钦差和父帅刚到登州府,现在还不宜大动干戈,把盐场围了!”
话音落地,官兵们分成数队,在外围将海阳盐场围了个水泄不通,而且已经派出了鸟铳队,占据了远处的小坡,随时准备开火。
这时,千总指着天空,道:“小帅,您看!”
话音落地,官兵和百姓们也都发现了天空异状,纷纷抬起头去看,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杨御藩抬起头一看,心道不好。
“这是起火了?”
只见到此时围墙内缓缓腾起数道黑烟,直冲天际,看起来是盐场失火了,再去看围墙上的盐丁,却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起火?”杨御藩毕竟也才十五岁,皱紧眉头,却没发现有什么端倪,只是觉得奇怪。
千总是个老油条,来到近前,道:
“小帅,事情有点不对劲。”
“怎么不对?”
“您看,海阳盐场从没有过失火的先例,却偏偏在我们来的时候失火,快半个时辰了,公文也没有半点消息。”
千总还没等说完,杨御藩便是一惊。
“不好,这李鳝是要销毁罪证!好啊,他这是拖延之法,他当真觉得我不敢强冲进去吗?”
杨御藩自语到这里,当机立断,道:
“传令,分出一部分人马控制百姓,其余的跟我攻盐场!”
有将领还是心存疑虑,上前禀道:
“小帅,这毕竟是官家盐场,若是强攻,又没有什么证据,恐对我军及大帅声名造成影响。”
“我知道,率领官兵强攻盐场,要是李鳝没有必死的铁证,这话确实不好听,可我也不能坐视不理!”
“这时候放火,必定有所惧!”杨御藩犹豫片刻,再次下令,“要是各地官兵都害怕承担责任,都不敢进盐场,政令又如何传达?”
“就这样传令下去,有什么过错,我一人承担!”
“尊令!”
杨御藩十分强硬,话也说的明明白白,下头的将领有了主心骨,当即各自奔走,传达军令。
“调集火炮!”千总骑着马来到后军,对着辎重营的百总说道:“小帅有令,强攻盐场!”
百总一听,也是愣了一下,听见这是杨御藩的军令,才是转头喊道:
“调出三门镇虏炮,对准了大门给我轰!”
不多时,三门镇虏炮被推到小坡之上,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紧闭不开的海阳盐场大门。
官兵也都各自抽出刀枪,缓缓列阵。
鸟铳队则排成一列,将铳口对准了围墙上方。
如此阵势,分明是要强攻盐场,周围百姓早知道杨肇基的部队军令如山,不出大事,根本不会这样做。
他们都是潮水一般后退,生怕波及到自己。
杨御藩扬起雁翅刀,指向围墙上方,高声喝道:“本将再给汝等最后一次机会,李鳝若有私囤盐货,造谣生事之举,便是视同谋反、诛杀九族的大罪!”
“到了那时,你们都是协同之罪,都要砍头!”
“现在开门放下刀枪,打开围墙,还能保全一条小命!”
盐丁首领自是李家心腹,受恩不少,一时之间也难以抉择,他不断望向后面的滚滚黑烟,心中焦急。
“好,这是尔等找死,怪不得本将了!”杨御藩冷哼一声,将雁翅刀挥下,大声道:
“攻!”
一声令下,山头也是轰鸣而响。
三声撼响,镇虏炮吞吐火舌,三颗实心弹打偏了两颗,最后一颗却是不偏不倚地击中大门。
镇虏炮是军器司仿制澎湖海战缴获荷兰海军舰载炮的产物,威力巨大,又改良了车轮及装载方式,如今已经被九边精锐全面作为主力火炮使用。
只一炮,盐场的大门便是轰然破碎,分崩离析!
同时间,鸟铳队也是齐齐释放一轮排枪,围墙上的盐丁许多人都是躲闪不及,被扫落下来。
“进盐场,有抵抗的,格杀勿论!”
杨御藩横刀跨马,第一个冲进盐场,对准那刚刚逃下围墙的盐丁首领便是一刀。
这场冲突,几乎在瞬息之间就决定了结局。
盐丁虽然都是好勇斗狠之徒,可杨御藩率领的毕竟是盔甲军械经过系统革新的朝廷主力。
杨御藩的军队,是可以作为精锐出关作战的。
盐丁们平日里欺负欺负沿海百姓还行,对付卫所兵也差不多,可无论在人数和战斗力上,都没有抵抗哪怕一刻的本钱。
第四百七十七章:铁证如山
正厅,李鳝换了个位子,静静坐着。
在他身后,正有一名盐丁和一名管家模样的人负手而立,听见外面的炮声,两人都是浑身一颤,但很快就恢复过来。
管家听着外面愈来愈近的喊杀声,垂头说道:
“东家,看来是官兵已经突破围墙,正向这边来了,您说的没错,他们果然强攻进来了。”
李鳝微微点头,脸上依旧平静,拿了一杯清茶,问道:
“烧的怎么样了?”
盐丁赶紧回答:“还不知道,已经命人点着了后院和盐场,账簿和公文烧的很快。”
李鳝“嗯”了一声,闭着眼睛坐在那里。
话音刚落,外头传来一阵短暂的喊杀声,十几名盐丁的惨叫传进来,随后便是令人急促不安的脚步声。
少倾,一名年轻将领的脸出现在了大厅上。
来者正是杨肇基之子,如今的山东青州府益都守备杨御藩。
他身后还跟着几名千总,进门后也没去问这位主人,径直各自领着官兵冲进房间内,将能看见的人全部抓起来。
盐丁们没有抵抗多久,战斗力毕竟不成正比,这或许是李鳝唯一没能料到的事情。
可能是这支官军的战斗力太强,也可能是李鳝高估了自己手底下这帮只知道欺负百姓的好勇斗狠之人,反正官军进来的时候,除了大门稍有抵抗,其余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他往昔在海阳所纵横睥睨的三百余盐丁,面对这支只有两千多人的官军时几乎毫无抵抗之力。
他本以为,多少也能为自己争取一些时间。
现在看来,只能听凭天意了,该做的都已经做了,能烧到什么,烧多少,他现在已经管不了了。
“给我搜!我不相信就只有这李鳝一个人,肯定还有其他的合谋同伙…”杨御藩收起刀,在厅内环视几眼,大声说道:
“有一个算一个,把这帮与朝廷作对的地方臭虫都给我搜出来,罪证一查到,人赃并获,交由盐政大臣处置!”
两名千总大喝一声尊令,各自带着家丁下去了。
这个时候,杨御藩才是转头看了一眼李鳝,也没说什么,一挥手,道:“带下去!”
话音落地,两名家丁上前,将李鳝身后的家丁和管家分别押缚下去,没有留丝毫的情面。
李鳝没说什么,因为此时多说无益。
他手中依旧拿着那盏清茶,然而茶面上淡淡回荡的波纹,说明他此时的内心,并不如看上去那般平静。
“小杨帅,我海阳盐场可是为官家办盐!”
“如今你强入我盐场,杀我盐丁,又欺压沿海百姓,要是什么也查不到,你知道自己会是多严重的罪过吗?”
李鳝看着没有回话的杨御藩,冷笑道:
“你不知道,看来杨帅没有教你如何与我们这种人打交道,你这不仅是将自己送上绝路,也是把你父亲多年心血付诸一炬!”
“这样的罪过,就是戚继光在世,也难逃一死!”
杨御藩这时候才看了一眼李鳝,瞧见他脸上那副威逼利诱的神色,呵呵一笑,在他身旁寻了个位子坐下,说道:
“你和我说父帅?”
“那我告诉你,今日在这里的是我,要是我父帅来了,不会和你说半句,他也会这么做!”
“欺压沿海百姓?李鳝,李大善人——!”
“一直以来,欺压他们的都是你们这些盐场东家,还要地方豪强吧?”
杨御藩手拍在桌案上,将茶碗扫罗在地,大声道:
“这些百姓什么也不知道,就只想着卖盐求活,朝廷颁布新盐法,就是要整合多年以来糜烂的旧盐政,好给各地百姓活路。”
“你们倒好,散播谣言,妄图利用百姓对抗朝廷,煽动百姓闹事,好做你们保住身家性命的炮灰。”
“若不是当今陛下圣明独断,朝堂诸公敢于任事,只怕还要叫尔等得了逞!”
说到这里,杨御藩更是拍案而起,背对着李鳝,伸出手道:
“你不必再与我多言,今日就算查不到证据,罪过也全由我,益都守备杨御藩一人承担!”
说着,他转过头去,盯着李鳝,满脸杀气:
“可若是查得到证据,我保证将这些证据分毫不差的报上朝廷,保你全族诛灭!”
听到这里,李鳝明白了。
这杨御藩并非是一时冲动,他虽然只有十五岁,但心中清楚地明白做这件事的后果。
“小帅!”
这时,一名千总跑回来,身后跟着四五个家丁,抬着一个大箱子,兴奋说道:“我们在府库全都找到了!”
“去的时候,还有人在烧公文和账簿,都叫我们给截下来了,全在这里了!”
李鳝闻言一惊,但不知是找到了什么,尚能坐在椅子上,伸出脖子向那边不断去看。
杨御藩立即过去,命人打开箱子,蹲下来拿起那些账簿和公文翻看,只见其中有几份,清楚地标明。
“万历二十年,与赵家输官盐三十万石…”杨御藩看到这里,转头问:“赵家,是莱阳的那个赵家吗?”
千总点头,有些疑惑。
“小帅,据末将所知,赵氏并无盐商盐引,这怕是李鳝私下以官盐牟利,以此一条,便能定罪了!”
听到这里,李鳝浑身一颤,终究还是瘫软在了座椅上。
“万历二十八年,进上好青盐十四万石…”杨御藩拿起一看,见后面已经烧毁看不出来,便转头问道:
“李鳝,这些青盐呢?”
李鳝默默看了这边一眼,并没有回话。
杨御藩不无意外,回身将手中的账簿摔在李鳝脸上,冷笑道:“如今证据确凿,你说与不说,全无影响!”
“本将现在还杀不了你,可我奉旨镇守盐场,已经有了抓人之权!”
杨御藩转身就走,边走边道:“向沿海百姓传散布告,就说这李鳝人面兽心,用替朝廷管理官盐的噱头,办自家的事。”
“多年以来,李家私下买卖、囤积官盐不计其数,此回朝廷关于盐法的通告,也是其所改,并非真正的新盐法。”
千总显得有些迟疑,确认道:
“小帅,这种话能直接说出去吗,还是等朝廷下来的盐政大臣公文到了再说吧!”
杨御藩看他一眼,道:
“眼下百姓见了这等乱象,定然忧心如焚,若是不迅速张榜安民,迟早生乱,陛下圣旨中的意思你还不明白?”
“我等各地将领,皆有重新下发通告之权!”
第四百七十八章:青州民变
(这章不是本书正文,是以前的旧问,新正文在一小时后替换,大家可以到时候刷新一下,就行了,这章是零点前占个坑,毕竟半年奖比较诱人!)
看着眼前的“小村子”,黄蜚心中叫苦不迭,本以为这次孤军深入才是难点,没成想,这才刚刚开始。
三座塔村,要是有命回去,非得把和自己这么说的人嘴给撕烂,这特么是村子,你家的村子比州城还大?
MMP,本想着立功,现在看怕是得好好谋划一番了,不然没命回去拿什么立功,想到这里,黄蜚强装镇定,转头道:
“来都来了,那帮读书的不是有句话常说吗?既来之,则安之!要是皇上和军中兄弟知道咱们来了又灰溜溜跑了,他们会怎么想?”
那军将低头想了想,“大帅说的是,末将也就是那么随口一问,不过这朝阳城防备不弱,我等要如何入城?”
“等等,有人来了。”
后方忽然传来车轮行走在泥地上的“吱呀”声音,三百余东江军的兵士有些惊慌,纷纷闪避到一旁更深处,所幸密林和后方传来那些声音较好的掩盖了兵士奔走稀松的脚步声。
来的是一支商队,曹家旗号高高挂起,两侧还有不少手持马刀的护卫队,看样子是各处雇来的闲散人。
“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正想怎么混进城,这就来了机会,天公助我也,弟兄们,拦了!”
黄蜚嘿嘿一笑,挥刀而出,挡在曹家商队面前,负责带领货物回城的曹三喜侄子曹亮吓得直接从马上摔下来,连声道:
“你们...,你们知道我们是何处的商队吗?我们可是曹家的商队,曹三喜是我亲叔,你们,你们——!”
“拉倒吧,省省力气。”
黄蜚直接把曹亮推搡到一边,这个时候,周围虎跃龙腾跑出来的东江军们已经把曹家请来的护卫们全都摆平,基本没费什么事儿。
东江军已经是常年关外与建虏作战的队伍,大部分又都是黄蜚带出来的,就是比起一些边军,战斗力也是丝毫不弱,这回挑出来这三百个也都是真正的死士。
他们不仅对黄蜚忠心耿耿,战场上也厮杀了几个来回,堪比家丁,对付一些用来吓唬土匪的业余卫队,还不是手到擒来,三下五除二的功夫就全撂倒了。
看着求饶的曹亮,一名军将皱了皱眉头,“大帅,这人怎么办,要不要留着进城?”
“大爷,大爷你们留着我,我能带你们进城!”曹亮一听事情有转机,赶紧说道:“守城的人我都认识,只要大爷不杀我,我一定带你们进城!”
听这话,本来打算杀人灭口的黄蜚有些犹豫,不过很快,他转头还是干净利落的解决了这个曹亮。
奶奶个熊,万一这货到时候倒打一耙喊上几句,岂不是功亏一篑?
到了这个时候,除了自己,黄蜚是压根谁都不会信,往小了说那是自己和三百多个兄弟的性命,往大了说,皇上还等着咱们好消息呢!
“收拾收拾,叫弟兄们换上商队的衣服,能混进去就混进去,听我号令行事,一旦有变,就算在城里杀出一条血路,也要同那狗汉奸曹三喜同归于尽!”
“放心吧大帅,兄弟们来之前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
“哎,你听说了吗,大明反攻了,据说都打到广宁了!”
“你这是何年何月的旧消息,智顺王反正以后,都带着东江军打到自在州了,摄政王正在盛京调兵遣将呢!”
面对人来人往的商队和行人,守门的清军兵士也就是象征性的看一下,一直在先练,其实也压根没想到会有什么明军打到这儿来。
毕竟,前面可隔着大半个草原呢,等明军真打到这儿来的时候,只怕锦州和宁远也都被他们收复了,怎么可能听不到消息。
“嘘,别聊了,让那些辫子兵听见了,免不得又要劈头盖脸臭骂咱们一顿!”一个汉军佐领走过来,也是满脸无奈。
听这话,几个兵士更气愤,“骂,让他们骂得再欢点儿,等大明打回来,老子要把他按在地上强上了他婆娘,也好叫这辫子兵尝尝大全兄弟的痛苦!”
“算俺一个,到时候咱们轮了那些辫子兵的婆娘!”
这话喊的挺痛快,可几个人随后都是闭嘴苦笑,都知道这压根是不可能发生的,嘴炮一下爽快爽快也就行了。
大明就连关内都快保不住了,想都不用想他们能打回来,那佐领也是苦笑,不过转眼就见到一个奇怪的车队。
这车队人数有点多,足有三百来人,装的货物也是什么都有,他正打算上前盘问一番,打眼瞧见是曹家的商队,也就挥挥手放行了。
开玩笑,曹家就连城内的满洲统领都得毕恭毕敬的,早上领商队出去的是曹三喜亲侄子曹亮,自己这等小角色,只怕一句话就能被他给废了。
不过这佐领还是有些奇怪,这三百来人在眼前全进去了,曹亮那厮怎么没见着,难不成出去快活了?
想到这里,佐领冷笑几声,道你现在出去是快活了,这消息传到你叔曹三喜耳朵里,只怕你又要受罚。
“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进来了,看来关内建奴防备不严!”
“哈哈,咱们就直奔曹家,砍了完事!”
当时见那佐领要过来,黄蜚紧张够呛,不少东江军的兵士也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随时准备抽出刀大打出手。
可没想到,那清军佐领见到曹家的旗子,竟然一句话没问,直接挥手放行了,这也侧面印证了黄蜚要打掉曹家的想法是对的。
曹家在关外被多尔衮如此重视,不仅为其建城,更是有着数不清的特权,要是被自己给一锅端了,那奴酋还不得活活气死。
想到这里,黄蜚看了看眼前华丽的曹府大门,暗啐一口,一只手放在刀柄上,打算敲门。
不过还没等他伸出手,们忽然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两个有说有笑的满洲女子,看样子还都是如花似玉的年纪。
这一幕谁也没想到,黄蜚手还深在半空中做出要敲门的样子,两个满洲女子也是无意间不再说话,曹府外头怎么会围满了这一帮凶神恶煞的人?
“妈了个巴子的,众将士,随我上,一个也别放过,全砍了!!!”黄蜚不管三七二十一,管他男的女的老人小孩,是满鞑子就不能放过。
其实黄蜚这货也是害怕女的忽然嚎叫起来害自己被发现太早,眼前两个女子被他抬脚踹飞一个,另一个则被直接刺死。
紧接着,兵丁们踏着其中一个女子的尸体鱼贯而入。
另一个女子捂着剧痛的小腹蜷缩在地上不断哀嚎,很快也毫无反抗之力的被后进门的一个兵给拉到角落。
“他娘的,这辈子能尝尝鞑子娘们啥味道,真是死了也值啊!”
当然,曹府位于繁华地带,这么大动静是不可能不引人注意的,消息很快就传到城内满洲统领甲喇额真的跟前。
第四百七十九章:乱起来也有官大的顶着
登莱两府靠海,各自都有极多的盐场,其中各有十余家世代替朝廷管理盐场,称东家。
海阳盐场的李鳝,是登州府有名有姓的大东家之一,但他还做不到说一不二,眼前这位乐安盐场的东家唐万丰,无论身家还是背景,又要比前者又要上了一个档次。
青州府盛产青盐,乐安盐场又是青州府最有名的青盐产地,据说这位唐万丰,与济宁城中的某些大人物也有交集。
青盐极细,不比海盐。
各方盐货种类之中,煮海熬盐,最为方便,沿海百姓多是成群结队背着大锅,推着独轮车运货,方便也能养家糊口。
现今各地百姓的食用盐也多为粗糙的海盐,至于青盐,则是富家子弟的专用盐,作为青盐的把控者,乐安唐家与上层多有交集,其富更甚于海阳李家。
“各位都有背景,具体情况老夫不再细说。”唐万丰淡淡看了一眼众人,神情显得有些紧绷。
“我在官府中的人回信说,蓬莱的稽盐署已经请旨,海阳李家被诛了九族,李鳝极其妻儿老小,被当着沿海百姓的面砍了头…”
“登州府,是闹不起来了。”
话音落地,一片的震惊。
这段时间以来,青州府的情势十分紧张,不甚与稽盐署所在的登州府,各地巡盐司的相继成立,也更让他们倍感危险。
说这话的同时,唐万丰神情也显得一丝不苟。
比起海阳的李鳝而言,这位唐万丰的手段显然更多也更狠,很多豪强都不敢招惹乐安唐家。
就算是地方官府的州县官,招惹到了唐家这种地头蛇,只怕也会被整的死死的,只怕是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在场的豪强们都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都知道盐货买卖对自己有多重要,也明白朝廷推行新盐法意味着什么。
“都到目下这种时候了,就没必要藏着掖着了,各位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干净的事,一旦被查出来,就会是李鳝那样的下场。”
“海阳的事大家也看出来了,朝廷这次是准备下死手,咱们也不能松了手,退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唐万丰说完,暗自观察着底下豪强们的态度。
这时候,豪强们也都缓过神来,纷纷说道。
“唐老,您最权威,给大伙拿个主意,是不是要动上全部的关系,阻止这次新盐法。”
“唐老,李家的事我到现在还觉得脖颈泛凉,您快给出个主意吧,我们各位,都听您的差遣!”
唐万丰呵呵一笑,道:
“目下来看,囤积盐货是来不及了,只能做一做表面功夫,将全部的人手派去查账和销赃。”
这话说完,豪强们坐不住了。
这意思,是让我们等死了?
看着他们这般动静,唐万丰心底一声冷笑,这帮人,总算是知道着急了,行,知道着急,这事就有转机。
“都静静,唐老有话说!”有人看出唐万丰脸上的表情,赶紧制止住了众人的吵闹。
唐万丰卖了个关子,半晌才悠悠说道:
“官府里有人给我唐家传信,说是朝廷已经在各地成立巡盐司,这巡盐司的门面一旦开到青州府来,这盐货交易,可就不是咱们说了算了。”
“眼下看来,朝廷现在的态度而言,什么背景用处都不大,唯一的办法是激起民变!”
一听这话,有人皱了皱眉头。
“唐老,您莫非是在说笑吗?”
“那些乱民个个痛恨我们到了极点,一旦发生民变,他们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啊?”
“到时我等何以自保!”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唐万丰没有半点迟疑,冷冷说道:
“你们既然是想要保住身家性命,又想阻止新盐法推行,那就只有这一个办法。”
“推行新政却在地方激起民变,到了那个时候,各地必会争相效仿!你们说,这个新政,还推行得下去?”
众人议论纷纷,不久之后,也是无可奈何,只得点头应允。
见到他们答应下来,唐万丰道:
“我与乐安守备还有些交情,各位也都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吝啬钱财,多向地方守将和官府送一些孝敬,要他们睁只眼闭只眼。”
“反正到时候民变发生,也有官大的顶着!”
......
五十里外,乐安守备府。
守备官闻言一愣,下意识拍案而起。
“什么!?”
“唐万丰要激起民变,要我在民变时不做不为?”
“你回去告诉他,我是朝廷的守备,受皇恩多年,违法乱纪之事,恕难办到!”
眼见对方下了逐客令,来的唐家管家却不慌不忙,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心里明白得很,别看对方声色俱厉的,可却是在和自己讨价还价。
什么受皇恩,什么朝廷守备,都是屁话!
这些都不如真金白银来的实在,荣光遇这人在乐安为守备多年,根本没有什么大志气,贪图小利,什么脾性大家早就知道。
管家一招手,仆人从外面抬进来一个大箱子,打开一看,银白色的锭子闪闪发亮,甚是耀眼。
他微微一笑,上前轻声劝道:
“荣守备你看,这些可有几千两了吧,你一个小小的地方守备,几辈子能见到这么多银子?”
“现在机会就在眼前,只要你点头,这些银锭每一块都是你的!”
见对方还在犹豫,管家干脆上去摊开了说。
“守备大人,您想啊,乐安盐场发生了民变,这和您有关,可要是各地盐场都发生了民变呢?”
荣光遇眼珠子转了转,没有说话。
管家继续说道:
“那这事儿可和您这个乐安守备八竿子也打不着了,依我看,这是朝廷新盐法推行不力,能怪罪到您的头上吗,啊?”
“要是守备得当,在乱民的眼皮子低下守住县城,我看朝廷不仅不会责罚,还会升赏于你。”
“这话在理吧!”
斟酌片刻,荣光荣狠狠干了一杯酒,问道:“这事靠得住吗,各地盐场真的会一块儿生乱?”
“别到时候就乐安乱起来了,那被收拾的可是我!”
管家一听这话,就知道这事成了。
“您怕什么呀,就算闹起来了,出了大乱子,那也有官大的顶着,朝廷会下手查你一个小小的地方守备?”
“您就把心搁在肚子里,我唐家的势力您还不知道,这青州府有什么事是唐家办不成的?”
“各地盐场必会在这几日间生乱,乐安是第一个,荣守备要做好准备,这可是送上门的军功!”
荣光遇再看了一眼直晃眼的银两,心里直痒痒,遂是将牙狠狠一咬。
“送客!”
第四百八十章:卢象升镇压民变
谁也没想到,新盐法推行能牵扯出来这么多乱子。
天启四年二月底,朱由校在乾清宫西暖阁来回踱步,手上还捏着一份刚刚从山东送来的塘报。
这塘报上说的不是别的,就是在说一件事,发生民变了!
搁后世的话说,饥寒交迫的农民“起义”了!
历史上天启年间农民造反这么快吗,朱由校不知道,他只知道,要是不尽快做出决定,事情只会更乱。
“陛下,青州府的民变来势迅猛,乐安、忻南、王徐寨前所几个沿海城镇,都有不同程度的民变。”
兵部尚书崔呈秀站在暖阁内,念着手中的公文,也是神态焦急,“还请陛下早做决断!”
决断?
朱由校坐回到龙椅上,听崔呈秀这话后也是在心底自嘲,现在已经没什么好决断的了。
地方上民变来的这么快,无论情有可原还是其它什么原因,没别的办法,既然闹起来了,那就只能镇压!
如果这次放纵乱民走州打府,下次民变会更大!
如果形成崇祯年间那种烈火燎原的局面,就是彻底收束不住了!
只不过朱由校一直皱紧眉头,反复看着手里头这份塘报,心中老是觉得这乱子发生的太邪性了。
正在这个时候,王朝辅从外面走进来,道:
“爷,厂臣到了。”
厂臣,这是在说魏忠贤。
“叫他进来!”
朱由校冷哼一声,没给什么好脸色,将塘报往桌上一扔,看着刚进来的魏忠贤,说道:
“叫你去查盐政,怎么激起了如此大乱?”
魏忠贤进门后便就在一众大臣眼前跪在在地,“通通”磕头,磕了几下,才是带着哭腔喊道:
“陛下,是老奴处置不力!”
“还请陛下撤了老奴的东厂提督之职,以谢天下!”
一听这话,崔呈秀下意识后退几步,也不知道自己该劝撤了魏忠贤,还是该上奏挽留。
毕竟自己起初还是阉党的人,现在虽然为皇帝办事,可确实与魏忠贤素来交好。
不过青州府民变可不是小事,既然出了这档子事,总要有人负责。
朱由校看了这边一眼,直接说道:
“魏忠贤,你这事儿办的好啊!”
“青州府民变四起,都说是督办司矫诏不法,新盐法欺压良善,不给沿海百姓活路,你是怎么办事的?”
“现在这个功夫,只怕青州府的乱民们正攻州掠县,到处打劫烧抢!”
“来你说说,朕是派兵马剿灭了这帮受人蛊惑的百姓,还是继续让你的东厂安抚他们?”
很多人都看得出来,朱由校这一次是真的生气了。
在场很多臣子,虽说已经能做到与阉党共同任事,可心中还是觉得阉党乃朝廷大患。
见到魏忠贤这般狼狈模样,心里都是十分痛快、解气。
对朱由校来说,这次敲打魏忠贤是必要的,既能给魏党们提个醒,也能收拢人心。
毕竟魏忠贤的名声,可实在是不怎么样,随随便便骂他两句,传出去都能大大收割一波民心。
魏忠贤没有起身,满脸的惊惧,磕头如捣蒜。
“朕叫你来,不是让你在这演戏的!直说吧,查到什么了,朕今天没有心情跟你打诨!”
朱由校冷冷瞥了一眼,沉声说道:“要是再没什么说法,朕看你也就不用再起来了!”
这基本上属于开门见山了,没有什么官话,上来就是重头戏,众臣也就都识趣地闭上了嘴,等着魏忠贤。
朱由校也在等,等着魏忠贤抛出重头戏。
魏忠贤既然来了,那就肯定是有把握,至于这货一副委屈得想要去死的样子,朱由校是压根一点儿都不信。
这老家伙,浑身都是戏,在自己眼前的一个表情都不能信。
“爷,老奴查到了,是地方上那些给世代为朝廷管理盐场的东家们,勾结官府,放出了假的通告,蒙混视听,促使民变!”
“这次的青州府民变,就是乐安盐场的唐万丰在搞鬼!”
朱由校显得有些惊讶,“他们不过是替朝廷管理盐场,会有这么大的能耐,连地方官府都与他们勾结?”
“唐万丰又是谁,朕怎么没听说过。”
魏忠贤顾盼上首,见皇帝情绪逐渐稳定下去,这才起身说道:
“唐万丰是乐安盐场的东家,自永乐年间开始,唐家就在替朝廷管理乐安盐场,如今早已是根深蒂固,一些地方官员,根本不敢招惹。”
“这次青州府民变,其中定有蹊跷,就是那个唐万丰在搞鬼!”
朱由校没关注别的,也不想知道这个唐万丰有多少手段和靠山,天大的靠山,再牛的大人物,有朕厉害?
朕是谁,朕是大明的皇帝!
只要还是在地上走的,就没有比朕还大的!
他们的背景顶了天也就是个六部侍郎、尚书,可新盐法的背后是朕,是全天下还尊王令的明军将士!
想要用民变逼迫朕就范,放弃推行新盐法?
想法不错,可是朕不在乎,民变可以镇压,新盐法必须继续推行!
“有证据吗?”
魏忠贤摇头,“这个时候,只怕各地盐场得知了李家的事,早就将账目销毁干净,再想查到什么证据都是很难了。”
“行,没有证据…”
朱由校冷笑一声,自语几句,问道:“官府告示的事查清楚了吗,与朝廷的新盐法有没有区别?”
这次魏忠贤点头,说道:
“登州府衙、青州府衙,两淮各州县的告示,十之七八皆与朝廷新盐法相悖,证据确凿,但…”
朱由校不悦道:“但是什么?”
魏忠贤显得有些迟疑。
“但是涉及人数众多,地域甚广!”
“从登莱至两淮,日后可能还有福建等处沿海的官员牵连,朝廷如若处置了这次,日后的都也要一并处置,人数太多。”
“陛下要三思啊…”
魏忠贤说的很犹豫,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他也明白,皇帝这次虽然是声色俱厉的斥责自己,可这件事应该怎么处置心里早该有了主意。
和以前一样,自己这个阉党魁首不过是个提话的、背锅的,最后真正能定下来的永远是上边那位。
魏忠贤猜到自己可能会有什么下场,可事到如今他已经回不了头了,只能寄希望于皇帝能顾念旧情。
要是现在不给皇家干活了,魏忠贤保证,自己绝对是有史以来死的最凄惨的,想要权倾朝野的老太监,没有之一。
“河间府兵备是卢象升吧?”朱由校看了一眼魏忠贤,道:“传诏,命卢象升率天雄军去青州府,平定乱局!”
“对于这次的乱民,先抚后剿,若是冥顽不灵,非要做有心人的炮灰,给朕全部剿灭,不要留情!”
“至于各地盐场,强令收回,由地方驻军配合巡盐司暂管!”
一句话,没有证据抓你,可盐场本来就是官家的,你是替朕在管,现在朕要把自己的东西拿回来。
你敢不给吗?
说完,朱由校瞥了一眼魏忠贤,道:
“收回盐场以后,督办司可以进去查,查到什么,如实向朕禀报。”
这最后一句,令魏忠贤眼前一亮,同时也松了口气。
这话在他听来又是不同的意思,这几乎等同于在说,朕再给你一次机会,让督办司进盐场做点事。
至于做什么事,捏造证据呗!
东厂最擅长的就是把白的说成黑的,就算唐万丰把证据处置的干干净净,番子们只要往里一进,马上就会变成证据确凿。
对付这种伪君子,真小人永远好使。
第四百八十一章:凌驾三法司之上
卢象升现在还太嫩,远不如孙传庭。
当然两个人都需要练,没有到后期那样可以独当一面的地步。
这次的青州府民乱肯定是地方豪强在作祟,卢象升举人出身,投笔从戎,文武之事都可,派他去练练手正好。
至于为什么不叫孙传庭,因为他在山海关也不十分容易。
那里是个比国内更加险要的地方,近些年虽然没什么大的战事,但毕竟是雄关要地,那老兵油子们早就骄横跋扈惯了,鸟不鸟他这个新到的兵备也还是两说。
孙传庭在那多待一阵子,对他大有裨益。
晚上,走在回坤宁宫的路上,朱由校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操之过急了,这才引起那些豪强的团结。
现在朱由校有每天烫脚的习惯,反正热水什么的也不用自己操心,只管舒服就行了。
现在给朱由校洗脚的,要么张嫣亲自来,要么就是坤宁宫的女官徐氏,其余的要么太凉要么太烫,找不到朱由校的温度。
所以朱由校现在又多了一个每天来坤宁宫的理由——烫脚。
徐氏端来铜盆垂头为自己烫脚的时候,朱由校其实很放心,完全没在意,一直在心里想着其它的事。
想要根本上改变大明,革新是必要的,革新一定会影响地方的利益,豪强们联合起来对抗朝廷,这也并不难理解。
只是朱由校没有想到,地方官场现在就烂到这样的地步了。
以往的官商勾结,都是官府和商人在赚钱上牟利,没有哪次是像如今这样,官府擅改告示,为了帮助地方豪强掩盖事实的。
这更说明了一点,盐政真的改接管在自己手里了。
本来没想要怎么样,现在看来,山东的官场,起码说沿海各地区的地方官府都要重新洗牌了。
这个时候,朱由校还是挺庆幸身边有魏忠贤这样一个帮手的。
魏忠贤自己的黑料比谁都多,身上的黑锅比谁都沉,可只要自己统御得当,他就一直不至于触碰到自己的底线。
这次当着群臣的面对他一番喝骂,实际上就是有意为之的敲打。
当然了,查案、编排罪名,最后抓人,这样的事情办得最好的还是魏忠贤,所以豪强们绞尽脑汁想要销毁的所谓证据,朱由校其实并不担心。
只要进了东厂,没证据也能变成有证据。
想了一会儿,徐氏洗脚后便端着铜盆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皇帝和皇后两人,在坤宁宫值班的都知道,这个时候他们二位要做什么了。
朱由校见四下无人,索性也就放开了,直接将脚搭在张嫣腿上,深深呼了口气,道:
“烫烫脚朕是舒服了不少。”
张嫣似早已习惯,轻轻揉捏着朱由校还散着热气的大脚,一面道:“听说青州府起了民变,地方一向安稳,怎么会突然间发生这种事的?”
朱由校冷笑一声,躺在卧榻上,将手放在脑后,说道:
“还不是那些地方豪强和贪官污吏们联合在一起,妄图对抗朝廷的新政,民变就是被这帮人撺掇起来的。”
“陛下打算怎么办?”张嫣揉捏着朱由校的脚,一边轻声问道。
“他们越是不想让朝廷推行新政,就越是说明他们心中有鬼,就越是说明这个新政的正确。”
“朕打算让卢象升去青州府平乱,让魏忠贤的东厂去查盐政,也给温体仁发了口谕,叫他继续查,往死里查。”
“查出多少,朕就砍多少,贪官污吏,杀多少都不足惜。”
说完这些,朱由校看着若有所思的张嫣,心中忽然起了一丝促狭之意,便挪开脚,起身揽张嫣入怀,向床榻走去,道:
“别捏了,朕怎么舍得你一直给朕捏脚呢?”
“皇后,我们还是就寝吧!”
听了这话,张嫣脸上转瞬间羞红一片。
......
豪强们满心以为激起民变,就能让天启皇帝退却。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位皇帝反而更加强硬了,似乎知道民变已经发生,情势无可挽回,干脆就摊开了查。
没错,在朱由校潜移默化的敲打下,魏忠贤得知了主子的真正想法,正打算玩把大的。
被朱由校当着众臣的面一顿狠批,魏忠贤面子上挂不住,自然也没打算放过这些在地方上折腾大明的蛀虫们。
京师的东厂总署这几日飞信来往不断,番子们鱼贯出入,还有大档头傅应星,更是忙活的脚不沾地。
东厂在福建、两淮一带的查案规模略有收缩,可这并不值得高兴,反而令人忧心忡忡。
熟悉魏忠贤的都知道,看这架势,番子们肯定是要来把大的。
果不其然,京师缇骑四出,前往的都是一个地方——山东!
这次东厂是在查整个山东,但凡是跟盐政有关的,上到山东巡抚这种封疆大吏,下到普普通通的一个州县小吏,都在查缉的范围之内。
方式也简单粗暴,东厂没有再派人到盐场去查什么证据,那些豪强不是傻子,准备好证据等着你来查。
一个月了,证据早销毁干净了。
所以东厂的番子们充分利用了自己凌驾于三法司之上的权利,即先抓人,后审案。
纵览如今大明整个官场,没有一个衙门在抓人这种事情上拥有东厂这样大的权利。
只要皇帝点头,他们抓谁都行。
这次还不只是朱由校点头,是朱由校在朝上提示可以这么干,东厂一旦行动起来,地方驻军还会配合行事。
怎么配合行事?
东厂大规模抓人,地方豪强肯定会反抗,东厂抓人审案在行,打架他们就不是很拿手,这个时候,就需要官兵来震慑了。
总的来说,朱由校就是要让皇权这次下一次乡!
魏忠贤这样干,多少有点不讲武德,可你没处说理,当年那帮闹事的东林士子是怎么被抓的,还不是一样。
稍有风吹草动,番子们就会上门,以某某借口将你抓到大牢中详细审问。
当然,这个过程中东厂虽然有抓人的权利,毕竟没有定罪,他们无权杀人,可是能抓你就已经够了。
只要进了东厂大牢,是白是黑,是非曲直,那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甚至于因审问过重而死在东厂大牢的,你也没处说理,东厂是有权自行审问的。
一句话,东厂拿人,不经三法司,皇权特许!
只要朱由校不说话,地方豪强、不法官吏、豪绅富商,东厂想抓谁都行,而且是直接上门去抓。
魏忠贤本来不想这么玩,朱由校也本来不想直接放魏忠贤出去,可没什么办法,地方豪强们以为能硬得过朝廷,先亮招了,朕就不得不接了。
当然,这样做也有弊端。
朱由校不是神,不可能看得住魏忠贤的一举一动,还有他的每一个想法。
默许东厂动用如此大的权利,很难说魏忠贤不会在查案的时候动手动脚,抓一些本不该抓的人。
不过无论怎样看,现在给魏忠贤放权的弊端都明显不如推行新盐法带来的极大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