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二章:黄金家族崛起
眼前是与一般蒙古部落截然不同的景象。
营帐与房屋纵横交错,参差不齐,中间绿草丛生,骆驼和马匹遍地都是,看起来像是一个没有城墙环绕的大型城镇。
这里便是位于赤儿山的土默特部王庭所在,亦是昔日阿勒坦汗率领土默特的勃兴之处。
现在,这里是东土默特部众主要聚集地区。
“嘚嘚嘚……”
一阵马蹄声席卷而来,伴随着大笑声,一名身材魁梧穿戴着草原盔甲的壮汉翻身下马。
“康喀尔你来了!”
来者名呼康喀尔,乃是察哈尔部的领主之一,是林丹巴图尔的亲信。
都隆僧格率领东土默特的首领们从王庭中迎了出来,眼看着天就要黑下来,客套几句,众人都一齐走进王庭。
“康喀尔,你是不是听说了我们又去杀虎口所以才来的?”
都隆僧格一进来就直接躺在黑漆的虎皮椅上,说话间,眯着两眼用象牙签剔着牙缝儿里残留的碎羊肉沫。
门口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康喀尔走进王庭,环视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定在面色存有些许不逊的都隆僧格身上。
记起临行林丹汗的嘱托,康喀尔脸上忽然泛起爽朗的笑容,如主人般的坐在东侧椅子上,道:
“是啊,林丹汗听说你们东土默特又去叩关了,让我来看看这次你们又得到了什么好东西!”
都隆僧格脸上没有半分以外,道:
“那你回去转告林丹汗,杀虎口的明军这次又被我射伤击毙几十人,没见明廷有什么动静。”
“就这?”
康喀尔坐在那里没动,脸上笑容却是逐渐消散,道:
“都隆僧格,你可知道,林丹汗支持你成为土默特的汗王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让你在这里吃着烤全羊享福的吗?”
“我们可以把你推到汗王的位置上来,一样可以把你拉下去!”
话音刚落,从门口走进来两个配着弯刀的土默特部众,都隆僧格眼珠转了转,将脚拿了下来,道:
“你急什么,现在这个时候,明军是不可能出关的,我们要等一个时机,才好冲进大同打草谷。”
“等,我的部众可等不及!”康喀尔似乎来者不善,站起身来,说道:“眼下漠南蒙古诸部每天都有人饿死,都在等着你东土默特打先锋头阵!”
“我将丑话说在前头,要是过上半月你还不出兵叩关,可就别管我们察哈尔不讲兄弟情面!”
都隆僧格也将眼睛再眯起来,紧紧盯着康喀尔。
......
现在的土默特,经过分裂之后,早不再是察哈尔部的对手,何况林丹巴图尔趁着明金大战之时,已经基本统一了漠南诸部。
天启二年到三年之间,明金忙于辽东大战?林丹巴图尔则瞅准时机?开始了统一漠南蒙古诸部的大业。
林丹巴图尔最初继位为大汗的时候?蒙古汗权不振已经有一阵子。
科尔沁、内喀尔喀五部中的四部?都臣服于后金?土默特当时依然强盛,还没有分裂?也对察哈尔部冷嘲热讽。
鄂尔多斯诸部各自为政,福余、泰宁、朵颜诸部则已经归附大明。
这样的周边情势下?作为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除本部察哈尔以外?实际上只能支配辽河套一带的几十个漠南蒙古诸部。
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部落对他阳奉阴违。
林丹巴图尔在天启二年以前?可以真正掌管的主要几个漠南大部分别为浩齐特、奈曼、克什克腾、乌珠穆沁、苏尼特、敖汉、阿喇克卓特和主锡惕八个鄂托克。
除此以外,他仅被漠南诸部奉为名义上的共主。
至于漠北强盛的外喀尔喀部更早已声称当世已非黄金家族的时代?他们不承认蒙古大汗为共主。
天启二年六月,大明调集九边重兵与后金、科尔沁、内喀尔喀五部大战。
林丹巴图尔接到了朱由校的诏书,回复的非常果断?但就是不出兵,他根本没有把这个所谓的盟约当回事儿。
林丹巴图尔知道?这次背盟之举,肯定会招惹来明朝的报复,或者是后金的入侵。
他不是坐以待毙的人,自从继位之初,他便立志恢复先祖成吉思汗的霸业,在这样明金双方都忙于大战的时候,自然是察哈尔部扩张的良机。
天启二年六月至天启三年十二月间,林丹巴图尔动用各种手段,促成了赤儿山一带强盛的土默特部的分裂。
自此,土默特一蹶不振,分裂为东西土默特。
在这之后,林丹巴图尔率领察哈尔部东征西讨,相继攻灭了十几个不听从诏令的漠南蒙古部落,兼并其部,将势力所及扩充到塞北三卫。
很快,林丹巴图尔收到了大明战胜的消息。
有胜者,就肯定有败者。
内喀尔喀四部和科尔沁在福余卫被朱燮元率领的七镇明军击溃,元气大伤,短期内根本无力再组织任何大规模的骑兵。
林丹巴图尔没有放过这个天赐良机。
天启三年十一月,也就是大明内部正忙于科举大案,朱由校在重组内阁的时候,林丹巴图尔马不停蹄的出兵了。
林丹巴图尔率领十二万察哈尔轻骑兵大举入侵内喀尔喀,用武力迫使其中已倒向后金的四大部臣服于他。
至此,漠南蒙古诸部悉归察哈尔,就连内喀尔喀五大部,其中的四个部落也臣服于林丹汗。
这天,朱由校负手站在懋勤殿内,看着一副地图。
看来此前还是将林丹巴图尔,这个历史上致力于恢复蒙古帝国霸业的林丹汗想简单了。
这个林丹巴图尔,居然能趁着自己与努尔哈赤大战的时候,在西面搞出这么大的动静。
辽东大战打了一年,养案消灭东林,重组内阁和军机处用了半年,就这一年半的时间,林丹巴图尔竟然把漠南诸部统一了……
还不仅仅是统一了漠南蒙古诸部,他还利用自己击溃内喀尔喀四部联军的这场胜利,以重兵迫使内喀尔喀向察哈尔部臣服。
看着地图上忽然冒出来西面那一大片的察哈尔区域,朱由校手中攥着的兵部题奏不经意间落在了地上。
兵部题奏上,赫然就有这样一句话:
“其势力所及,西起河套,东至塞北三卫,北抵内喀尔喀,南达赤儿山,威逼大同,绵延数千里。”
第四百五十三章:西暖阁奏对
“察哈尔部之所以崛起,是因为彼时大明正与建奴作战,九边军镇空其七,这才能让他侵吞漠南及内喀尔喀。”
乾清宫西暖阁,兵部尚书崔呈秀正在奏对。
这个例子自古有之,有明一朝,每逢大事,当朝皇帝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就要叫来心腹的肱骨大臣面见相商,是为奏对。
奏对过后的臣子,基本都会被满朝文武视作皇帝的心腹,威望会上涨一大截,也是为臣荣誉的象征。
崔呈秀一直以阉党自居,虽说天启皇帝一直与他有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可这却还是第一次受到召见前来西暖阁奏对。
这对他来说,是一种肯定,更是一个鞭策。
东林在朝廷当中的倒台已经是不可逆转之势,接下来阉党一家独大,皇帝必有权衡之术,如何取舍,就要看他自己了。
崔呈秀心中明白,皇帝要他来做兵部尚书这个险要位置,并非是他的战策见识有多卓越,仅仅是因为不想让东林占据而已。
现在东林倒台,他一方面只能继续尽心尽力的出谋划策,另一方面,也是该准备退位让贤了。
至于兵部尚书之后去往哪里任职,或者是请辞归乡,这些还要看天启皇帝的意思。
听他说完,朱由校紧了紧身上披着的锦裘,道:
“你说的很对,林丹巴图尔素以蒙古大汗自居,对朕,对大明,不过也是阳奉阴违,实际上他的心里,只想着恢复他黄金家族的霸业。”
“爱卿有何解决之法?说来朕听听…”
说完,将目光望向了崔呈秀。
崔呈秀昨夜接到奏对圣旨时,便就猜到是为了这件事,为了能在皇帝面前表现良好,他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什么太好的解决之法。
“陛下,如今察哈尔部盛极一时,漠南诸部、内喀尔喀四部俱都臣服于它,林丹巴图尔也不仅一次对塞北三卫趋之若鹜。”
“臣看,朝廷可以责令塞北三卫内迁,将三卫之地让予察哈尔驻牧…”
话还没说完,朱由校冷哼一声,斥道:
“荒谬——!”
“朝廷去年与建奴大战,为的就是保住福余卫?一面建奴在广宁至锦州一带接连一片,如此轻易放弃,岂不冷了军心。”
“亏你还是兵部尚书,肚子里就没有其它的点子了吗?”
朱由校说着?叹了口气?将目光瞥向窗檐,望着暖阁外纷飞的轻雪?也不知是对时局的感叹?还是对崔呈秀的失望。
崔呈秀无奈?也无话说。
君臣二人相默无言,小会儿以后,朱由校站起身来?望着挂在西暖阁内的边疆形势图。
自察哈尔部崛起的消息传来,这幅图就被朱由校常挂在西暖阁,以便随时观看形势?遏制西虏。
东虏建州,主要指努尔哈赤?西虏蒙古?则是指林丹巴图尔?这是明朝对塞外这一带的称呼。
不得不说?现在这个时候,国内燎原的灾荒才刚刚起步,塞外这两个人又都是历史上的所谓雄主。
朱由校拼命打压下去一个,转眼间就又冒出来另一个。
不过,相比努尔哈赤,林丹巴图尔所谓的绵延千里,实则是内患无穷,朱由校已经有了一些想法,只不过还待考证和确认。
毕竟,这样的大国策,不能单凭自己一厢情愿就定下来,这对今后局势的影响无法估量。
朱由校必须多问问,才能下定这个决心。
“唉…”
朱由校首先打破了僵局,转身扔出去一份塘报,道:“看看吧,这是昨日大同镇发来最新的塘报。”
“你这个兵部尚书,怕还不知道吧。”
崔呈秀一惊,连忙捡起来看。
这一看不得了,他也是没想到林丹巴图尔会这么胆大。
林丹巴图尔是双管齐下,一方面下国书吸引目光,大张旗鼓的索要塞北三卫,称塞北三卫的乌齐叶特、朵颜、翁牛特诸部本就受蒙古大汗的统辖。
其中乌齐叶特的宰塞,更是他黄金家族的后裔。
身为蒙古大汗,他有权利也有能力去处置自家叛逆,还望大明不要干涉察哈尔对福余卫的乌齐叶特的攻伐。
“现在是乌齐叶特,紧接着就轮到朵颜和翁牛特了,塞北三卫只怕还堵不住他的口,科尔沁和东土默特就是下一个。”
崔呈秀说完,震惊的放下了塘报。
朱由校冷哼一声,道:
“看来你这个兵部尚书,还是有一些见识,比张鹤鸣和王化贞强多了,不过朕倒不这么觉得。”
“林丹巴图尔如果吃掉了塞北三卫,但是他对科尔沁和东土默特不敢动作太大,那边的建奴虽然遭受重创,但毕竟实力还在。”
“林丹巴图尔素来对建州忌惮不已,试探之举会有,但只要建州出兵,他就不会再去招惹科尔沁和东土默特。”
说到这里,朱由校摆了摆手,道:
“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何况朕也不会轻易将塞北三卫拱手相让,实在不行,那就再打一场。”
朱由校坐回到龙椅上,冷笑道:
“这个林丹巴图尔,明着下国书向朕索要塞北三卫和册封,实际上你看看,他也已经到大同打草谷去了。”
崔呈秀点头,叹道:
“林丹巴图尔看着是要对塞北三卫动兵,实际上派西土默特围了杀虎口,朝廷将重兵聚集在大同西路,可他们却从大同东路的白羊口进来了。”
“白羊口兵备薄弱,察哈尔部自此入寇,镇虏卫的指挥使已经在三天前殉国了。”
朱由校点头,道:
“杀虎口和塞北三卫都是引诱兵力的饵子,实际上林丹巴图尔是要从白羊口进来,他早就打定主意要来大同、宣府捞一票。”
崔呈秀也来到地图边上,看了看边镇的军备布防,道:
“我朝边境绵延千里,九边驻军不足,这样长的边境线,想要守住每一点,实在太难了,这不是地方将领的过错。”
朱由校自然知道这不是地方将领的过错,也没有治罪的意思,镇虏卫指挥使田庚战死白羊口,也用实际行动证明他并非是贪生怕战之人。
可形势就是如此,历史上林丹巴图尔几次入寇,也没人挡得住,现在的问题上,怎么让他有来无回,不让下一次入寇再发生。
正说到这里,乾清宫管事牌子王朝辅来到门口,轻声禀道:
“爷,孙传庭和卢象升来了。”
第四百五十四章:后生可畏
听这话,崔呈秀心里多少有点变化。
孙传庭和卢象升,这两个人是两年前才崭露头角的,现在奉旨在地方编练新军,整顿兵备。
朝中文武重臣这么多,为何偏偏要叫两名地方兵备来奏对?
这种官职来西暖阁面圣奏对,这还是头一遭,是不是陛下太过偏袒于他们了?
正想着,殿外走进来两人。
其中一人,一身布面铠甲,佩刀已经交给守卫承天门的勇卫营千总,气质看上去像是名文官,但却没有一点儿文人该有的样子。
这个人崔呈秀见过,是孙传庭。
另外那人,则是一板一眼穿着地方兵备官员朝见的官服,看上去就是个正经的地方官,没有丝毫起眼之处。
这两个人,崔呈秀实在不明白陛下叫他们来干什么。
“臣山海关兵备孙传庭,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臣大名府兵备卢象升,参见陛下!”
说完,两人微微抬头,窥视上颜,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进宫面圣,每一眼都是分外新奇和崇敬。
说实话,孙传庭和卢象升接到西暖阁奏对的旨意时,也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可实际上,这就是真真切切的圣旨。
奏对!
这是皇帝将自己视作心腹的象征,无数人趋之若鹜,但天启一朝四年以来,还没有几个臣子得到过此等殊荣。
当然,魏忠贤免谈,别说奏对了,和天启皇帝单独待在一起的时间,他比谁都要长。
“昨日边关发来的塘报,都看看吧。”
朱由校说完,崔呈秀立即将手中塘报交到孙传庭手上。
卢象升也凑近过去看,两人先后看完,下意识对视一眼,都是面色凝重,再一望眼前,发觉皇帝正背对他们负手看着边疆形势图。
一下子,两个人全都明白这次奏对是要来问什么了。
还不等朱由校询问,孙传庭直接说道:
“陛下,林丹巴图尔看似强盛,实际远不如建奴为我朝带来的威胁?朝廷只需略施小计,边关之围可解!”
卢象升点头,补充道:
“臣觉得孙兵备所言极是,只不过要注意一点?分化察哈尔与诸部的关系时?不能让察哈尔一蹶不振。”
“朝廷还需要利用察哈尔在西翼牵制东虏,一旦察哈尔部失去了牵制效用?蒙古可能完全倒向西虏!”
“到了那时?才是真正的大难临头!”
崔呈秀听着这两人的话?云里雾里,却有一种茅塞顿开之感,他连忙拱手附和道:
“陛下?臣觉得他们两人说的有理。”
朱由校看向崔呈秀,冲他点了点头,再坐回到龙椅上?指着地图说道:
“既然如此,你们来说说?朝廷接下来该如何做?才能既分化察哈尔与蒙古诸部的关系?又能让它在西翼牵制建奴。”
卢象升看向孙传庭?看意思是让他先说。
孙传庭也当仁不让,来到地图面前看了一会儿,指着一个地方,斩钉截铁地道:
“臣听说过一件事,万历四十五年,林丹巴图尔在萨迦派僧侣沙尔呼图克图的劝说下,由黄教改宗红教,这必定引起许多蒙古部落的不满。”
“朝廷可以利用这一点,许诺归附朝廷的蒙古部落改回红教,在这里,归化城,建立宗教中心。”
朱由校来到地图前面,看着归化城至玉林一带,孙传庭立即后退一个身位,极其恭敬。
“继续说…”
其实这事朱由校也有想过,历史上林丹汗改宗,的确是后来蒙古诸部与他分庭抗礼的伏点,这是自己可以利用的。
黄教在蒙古经过数十年的传播,已经根深蒂固,林丹汗突然改宗,无疑加剧了信奉黄教的蒙古诸部对察哈尔部的离心力。
卢象升这时站出来道:“陛下,天启二年二月,察哈尔部管理左翼三万户的锡尔呼纳克杜棱曾与林丹巴图尔发生分歧,率领三千多户投奔东虏。”
“继任者,是一个名叫康喀尔的蒙古西翼首领,康喀尔与西土默特的都隆僧格不和,我朝可以重金厚遗康喀尔,促成西土默特与察哈尔的分歧。”
“西土默特占据归化城至赤儿山一带,一旦察哈尔部与其不和,朝廷便可从速出兵,攻灭西土默特,占据归化城,诏令蒙古各部改宗黄教!”
朱由校点头,这个情报很重要。
朱由校虽然是穿越者,但也不是什么事都能知道,卢象升提醒的这一点就是之前不知道的。
康喀尔作为左翼诸部的管理者,如果与都隆僧格不和,自己的确可以使一些手段让他们相互猜疑。
西土默特大不如前,一旦势单,肯定抵挡不住大明的攻势。
想到这里,朱由校的心情好了许多,嘴角噙着笑意,转身道:
“卢象升,你一个大名府的兵备,是怎么知道康喀尔与都隆僧格不和这个消息的?”
卢象升不敢怠慢,连忙说道:
“回陛下,《京报》事无巨细,臣每一期都要再三看过,各地塘报,边疆战情,臣也日夜关注。”
“康喀尔与都隆僧格不和,这是臣根据塘报推测出来的。”
推测…
听到这里,朱由校的脸色变了变。
见到如此,崔呈秀发觉自己总算能插进去话,说道:
“胡闹,如此军国大事,岂能靠推测决定?你知不知道,如果康喀尔不是与都隆僧格不和,我朝战策也将会为西虏所知!”
朱由校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去,看着地图。
崔呈秀毕竟是兵部尚书,又是军机重臣,初出茅庐的卢象升在他的面前,那就是一个刚入官场的晚辈后生。
能来到西暖阁奏对,他已经觉得十分惊讶,此刻面对当朝大员的质疑,也根本不敢有半点的不满。
卢象升跪在地上,惶恐万分地道:“是臣不该胡乱推测,陛下恕罪…”
闻言,朱由校转身,示意他平身,笑道:
“朕也没有说过要用你的计策,既然奏对,那就得有什么说什么,怕这怕那,哪能商讨出有利于朝廷的战策?”
崔呈秀面色一变,笑道:
“陛下说的是,卢象升,还不快起来?”
卢象升之前一直不敢起来,听见这话顿觉感恩戴德,起身山呼道:“陛下圣明!”
这段时间,孙传庭一直在想卢象升刚才的猜测,他将塘报拿起看了又看,似乎在仔细琢磨着什么。
“陛下,臣觉得可以一试!”
“去年正月,内喀尔喀四部联军入侵福余卫,还是有一些首领不愿与大明为敌。”
“四部中的拉巴什希布、索诺木、莽果、达赖等台吉,都各率所属五百户投奔了辽阳城,在辽阳一战中熊经略编练这些内喀尔喀降兵,有不错的战果。”
“前不久,臣服于察哈尔的乌珠穆沁部也有分裂,济农、德尼两个台吉率领部众投奔了漠北的外喀尔喀。”
“林丹巴图尔急功近利,又不在乎诸部首领的意见,促成了蒙古诸部与他的分歧。陛下可以抓住这个时机笼络诸部,为朝廷所用。”
听到这里,崔呈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
“确有此事!陛下,苏尼特部的巴图噜,浩齐特部的伊尔登,阿巴噶部的噶尔札这段时间也都来过信,说是要投奔朝廷。”
“臣本以为是西虏的障眼法,如今看来,倒像是真的!”
第四百五十五章:内喀尔喀的盟主该换了!
“这样的大事,怎么不提早禀报?”
朱由校蹙眉望过去,见崔呈秀连连告罪,也不再多说。
这时,西暖阁内又陷入一阵沉寂,却是两名宫人忽然走进,替窘迫之中的兵部尚书解了围。
一名太监和一名宫娥,两人齐步向前,手里各自拿着一柄鲜红的珊瑚如意,跪进西暖阁。
这一对如意的大小、形状都很接近,在此时夕阳西下的黄昏日光衬映下,更显得似云似霞,玲珑可爱。
朱由校接来手上,轻轻抚摸,顿觉温润细腻,问道:
“这是什么?”
“这是番邦进贡的特制清果茶,太妃说香气怡人,入口顺滑,叫我们送来给陛下尝尝。”两名宫人说着,各自忙活起来。
小阉举着托盘,里头放着一把古色古香的小壶,旁边是一只色泽上等的荷叶杯,栩栩如生,好似随时都会随风摆动。
小宫娥手里也有一个托盘,放着鲜红的填漆食盒。
两人的手上倒腾不听,君臣几人的讨论也都暂停下来,孙传庭、卢象升俱都面露崇敬地望着这一边精致的御用茶品。
朱由校听了两人的话,点头示意继续。
这样的精致生活,向不是他自己要求的,皇宫之中,无论饮茶穿衣,还是沐浴洗漱,样样都是这般精致。
只不过,他这个天启皇帝本人是最不怎么精致的。
两名宫人会意,由小阉先提起陶壶向荷叶杯里注入茶水。
茶水在端来西暖阁前经过也曾内廷精心调制,陶壶中流出的是一股淡绿色的清凉茶水,随着泠泠作响,一阵清香也在阁中散播开了。
闻见这个味道,崔呈秀三人的精神顿时一振。
倒水的时候,小宫娥也同时伸出雪白的纤手打开食盒的盖子。
朱由校微瞥一眼,见小巧的盒子里正如橘瓣似的分成九格,每格里都放着一些特制的干鲜果品。
调好清茶,小阉平稳地端起荷叶杯,递到朱由校眼前,恭声道:
“请陛下尝新。”
朱由校接在手上喝了一口,只觉得清香沁人心脾,口味甘美。
这时候,小宫娥从盒子中取出一枚长生果特制的干果,朱由校接在手上吃了?又是满口的香脆。
确实,朱由校平时的贡茶也并非都是这么繁琐,后宫那些女人没什么事?做什么都是一向的精致。
刘太妃有时也会像今日这般,送一些御用的点心来西暖阁?一般都是具有特色。
朱由校手中这杯还没喝完,见陶壶里还有不少?说道:
“给三位卿家也都弄上一杯。”
崔呈秀、孙传庭和卢象升心底都是一颤,各有心思,但都没有去说什么冠冕堂皇推辞的话?这个时候推辞?只会显得太虚伪。
孙传庭接来手上?小心翼翼地品了一小口,问:
“好茶?好果!”
“臣对茶道有一些粗浅研究,这茶里是加了什么东西吧?不然不会如此的沁人心脾,回味无穷!”
孙传庭这话?是对那两名宫人问的。
小阉只顾着闷头整理,小宫娥垂头一板一眼地道:
“回大人,这水是去岁冬季从松针、竹叶顶扫下来的鲜雪,一直攒在坛子里。内监司烹茶的时候,又添了松仁、佛手和梅花三味?水滚三道煎成。”
“怪不得!”孙传庭拿着这茶?笑道:“那我看,这茶可以取名三清茶了…如此说来,这果盒也绝不是一般的干果盒子,也是有讲究的吧!”
“是。”
小宫娥继续说道:“这叫九九御果盒,九样果品,每样九颗,都有一个吉祥如意的名字。大人若是要看,内监司已写成名签,放在果盒底下了。”
孙传庭这一问,倒是对大内森严的制度和皇家不容置疑的威严,又有了一个更深层次的理解。
倒不是觉得什么奢华、铺张,他也知道,这种事放在民间可能是太过繁琐,可在皇家,这只是稀松平常的一次品茶而已。
现在这个年头,莫说皇家,就是稍有些家境的大户人家,也都是讲究这个的,那些所谓豪商,有些比这更奢华多了。
不然皇宫里养这么多宫人,十二监十二局,都是干什么的,整天的扫地和擦桌子吗?显然不现实!
由于卢象升和崔呈秀都对茶艺没什么了解,也没什么兴趣,两人也就只能大眼瞪小眼,捧着荷叶杯静等。
孙传庭说完,朱由校也是大笑几声,放下荷叶杯道:
“这茶出慈宁宫的时候还无名无姓,如今却已经有名字了,三清茶,朕觉得不错,以后就叫它三清茶。”
言罢,朱由校转头望向收拾桌案的两名宫人,道:
“你们回去转告太妃,就说三清茶朕已经品尝过了,是哪个番邦进献的贡品?此茶入口沁人心脾,回味起来清香怡人,该赏!”
说着,捡起果盒里的一颗松仁放进嘴里,细细嚼着。
“朕仔细想过了,林丹巴图尔觊觎塞北三卫,朕就偏不给他,既然他迟早要对战败后的内喀尔喀下手,那朕就先下手为强!”
“内喀尔喀四部上次联合出兵,其中有很多人是受其盟主的胁迫,如今内喀尔喀联军既已战败,他们的盟主也该换个人了。”
说着,朱由校有一下没一下的嚼着嘴里的松仁碎屑,道:
“巴什希布、索诺木、莽果、达赖四名台吉现在就在辽阳城是吧?”
“立即给熊廷弼发一份圣谕,叫他亲自去问问这四个人,内喀尔喀现如今有没有什么人能担当盟主的。”
“大明要为内喀尔喀重新选一个盟主,能听话还不行,他还得服众,大明可没这么多兵力和他干耗着。”
“至于察哈尔部入侵大同镇…”
说到这里,三人面色同时为之一动,卢象升更是竖起耳朵,随时准备站出去请战。
朱由校又捡起一颗松仁放进嘴里,手指有节奏的敲在御案上,过了一会儿,五指成拳,锤在案上,道:
“和他打!传旨给大同总兵张万邦,宣府总兵姜弼,叫他们集结两镇的兵力,将这部分的蒙古人给朕堵在关内。”
“既然敢进来打草谷,那就别让他们回去。”
“还有,给朕向关外的商队散出消息,就说朕有意定归化城为红教的宗教中心,归附朝廷的,都可以改宗红教。”
“朕作为大明皇帝,认可红教在草原上的主要宗教地位,他林丹巴图尔改宗不行,那得朕说了算!”
第四百五十六章:左翼诸部
遥遥边疆,戍守将士的衣甲染红了血,商人的旅队不曾停歇,带着一个惊人的消息走进草原。
随着入冬后气温的骤然下降,草原人吃不饱穿不暖,各部落每天都有人饿死,饥寒交迫的心思为一些人利用,发动了每年一度的南下打草谷。
察哈尔部的林丹巴图尔一统漠南诸部,威压塞北三卫,若不是强迫改宗,他在蒙古人心中,应该会是个雄盛之主。
蒙古人的骑兵轻而易举地越过边关,杀的那些守关的明军兵卒屁滚尿流,连一个指挥使都死在了蒙古骑兵的刀下。
这是这段时间以来,这些塞外蒙古人听见最多的消息。
可是他们不明白,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边关的贸易依旧还在继续,这不,今天商人们的旅队又来了……
车辚辚,马萧萧,伴着冬季草原上刺脸的冷风。
不多时,商人的队伍在大同镇北最偏僻的一处小部落中停了下来。
大明商人带出关的茶叶和瓷器,一向是这些粗莽之地待惯了的蒙古人所渴求的。
商队才刚歇脚,就有无数张着好奇眼睛的蒙古牧民聚来。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了,可这些关内的精致玩意儿,却还是令他们既好奇又敬畏。
平时常说,大明的人孱弱可欺,只靠那飞马可跃的长城边关,守着他们那摇摇欲坠的国家。
可是从关内来的每一样东西,他们都觉得是那样神奇,神奇到,自己之前从未想过世上还会有这种东西。
泡起来色泽味道俱全的茶叶,各色的瓷器,哎呀,汉人的日子真好,比我们只知道放羊骑马的日子好多了。
这种小部落起到的利润不高,商队的首领就连他们的领主也看不上,只是稍作歇脚,便就马不停蹄的继续向北,然后兜了一圈,从宣府回到京师。
正是这样的商队,让许多的蒙古人对汉文化更加向往,也让更多的人起了觊觎之心。
当然,商队将关内带来的消息传遍了蒙古草原。
这日,察哈尔部驻守左翼的大臣康喀尔正召集左翼各部领主在主帐用餐,一方面是收拢左翼对察哈尔部依然有些敬而远之的人心,二来也是要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刺头。
忽然?一名腰配弯刀的蒙古兵走进帐内?说道:
“报?这几日左翼纷纷传言?说关内的大明皇帝将归化城定做了宗教贸易中心,要在那里帮助各部改宗黄教。”
“还说塞北三卫接到了诏令,三卫首领要将土默特的归化城夺下来交给大明皇帝求功。”
一个小部的领主若无其事地道:
“这点小事也值得在今天来报?天启二年封贡以来,哪个月的初一、十五不是有关内消息流通?”
“各位首领?我以为?归化城城防坚固?大汗亲领大军入侵关内?明朝自顾不暇?即使塞北三卫敢出兵?也不会轻易击败土默特部。”
“土默特部可是如今漠南诸部之中,势力仅次于察哈尔的!”
康喀尔想了想?终究觉得这个消息不是空穴来风,南下打草谷?明朝必有应对之策,他道:
“各位左翼首领?不管这些传言是真是假?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这样吧,今天起?左翼各部中要严禁这些传言的出现,而且我觉得?出现这些传言的根本,就是关内出来的那些商队!”
“断绝传言,才能安抚人心,根本上就是要杜绝商队再到各部来卖货运货!”
之前半句,还没有激起太大的风浪,可是听到后面,左翼的领主们不干了,。
关贸是隆庆年间左翼诸部好不容易和大明“求”下来的,没了关贸,每年几千两的“市赏”肯定也要取消,到时候对左翼诸部势必是个沉重打击。
“等等!”
一名领主站起来冷冷注视着康喀尔,说道:
“可能留守大臣还不知道,与大明的关贸,是我们左翼诸部各位首领和大明的联合请求。无论是战是和,都不会受到影响,几十年也没有变过!”
“我们部中的许多领主和部众,可都是等着与大明贸易,才能将牛羊马匹变卖出去,怎么都可以,关贸绝不能取消!”
关系到自身利益,没有人不上心,尤其是这些穷困潦倒的左翼诸部,若是没了关贸和“市赏”,他们的部落就更穷了。
康喀尔这个位置,是自成吉思汗时代就流传下来,蒙古大汗在左翼诸部的留守官员,手握大权。
虽说如今实权不再,可康喀尔本身就是林丹巴图尔的亲信,也是一个强盛部落的领主,怎么会容许左翼诸部这些人在自己面前跳脚。
他淡淡一笑,反问道:
“若这是大汗的意思呢,左翼诸部莫非和外喀尔喀诸部一样,不认察哈尔部的大汗了?”
左翼诸部,还是没有人不敢明着不人林丹巴图尔这个大汗的,他们和外喀尔喀、内喀尔喀都不一样。
内喀尔喀五大部,每一个势力都相当于一个西土默特,他们还拥有一个共同的盟主,一旦察哈尔部逼急了促使五大部联合,这份力量不容小觑。
而外喀尔喀如今已被一名强盛之主统一,和神秘的沙皇俄国密不可分,即便是林丹巴图尔,亦不敢轻易与之动手。
左翼诸部,说白了就是漠南蒙古左边的几十个小部落。
他们旁边就是漠南蒙古,距察哈尔本部也不远,这个口实一出,林丹巴图尔就有借口出兵左翼了。
林丹巴图尔一直没和左翼动手,一个是因为完全找不到借口,另一个也是因为没什么必要。
左翼诸部驻牧这一带水草不如漠南丰美,又普遍都穷,兴师动众的打下来,得到的可能还不如损失的多。
左翼诸部的力量完全不如漠南蒙古,以察哈尔如今的实力,可以轻而易举得击溃他们。
康喀尔用这个做口实,强行宣布命令,没什么说的,左翼诸部的领主们只好尊令,但心中都十分不服。
如今的左翼诸部,实际上就是在不断崛起壮大的察哈尔部和大明的夹缝里求生存。
他们对林丹巴图尔阳奉阴违,为的就是不给予口实好让他攻击自己。
但与此同时,左翼又十分依赖大明持续了几十年的关贸和市赏,一旦取消,这对他们会是一个沉重打击。
第四百五十七章:林丹汗入寇
大同镇城。
一连几日,阴云笼罩,终究是在昨晚半夜的时候下了大雨,不知为什么,很多百姓都是松了口气。
自从天启皇帝集结重兵于西路的圣旨下来,整个镇城就都戒严了。
大同总兵张万邦的将令比圣旨更加严厉,买卖交易一律禁止,就是附近的旅馆、客栈,饭庄、酒肆,也都见不到几个人影了。
戒严是为了防止蒙古人混成客商进到城里,这样的事情,在抚顺发生过一次,李永芳的投降,在全国造成了不小的轰动。
不过毕竟是第一个投降东虏的守边大将,影响这么大倒也正常。
不过很多镇城的守兵都不是很紧张,反正大战是在西路杀虎口那一带,自己是在镇城,蒙古人肯定是打不进来的。
张万邦奉旨离开以后,留下了一名参将率领一万余部下把守镇城,这名参将也是将门出身,唤做石永贞。
石永贞没什么功绩,凭借祖上的荫福,顺风顺水做到了参将。
刚刚天亮,一名明军骑兵打着哈欠从马棚中走出来,清扫马屎,然后为马匹换了草料。
他翻身上马,刚出了几条街外,没等出城,便就骂骂咧咧:
“这样的天气,怎么可能会有蒙古人来?将军也太不拿我们当人看了,出城干什么,出去挨风受冻吗!”
骂归骂,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
张万邦定下八大军规,驭下极严,又尤擅大规模阵地战,违反军令一律被定为死罪,因此他的本部兵马一向军纪严明。
这也是为什么辽东大战时,朱燮元将大同军顶在前面的原因。
刚出了城门,感受到刺骨的寒意,骑兵有些后悔没有加上一件棉衣,正要回去,却是忽然想到什么,拨马出了镇城。
临走前,城头的一名把总还热切的打着招呼:
“这样的天气,也要出去哨探吗?”
“你倒是轻快了,在上头躲着就行,爷可就惨了,还得出去找什么蒙古人!真是的?怎么可能会有蒙古人啊!”
骑兵没回头?带着满腹牢骚远去。
“害,这样的鬼天气?若不是将军下令,谁愿意出去!我在这站着都感觉冷?别说他们骑马的了…”
出人意料的,城头把总没觉得什么气愤,反而是一副我理解的表情,看着那些出城即面向各方向的骑兵们背影几眼,然后搓了搓手,缩缩脖子,赶紧退回了墩内。
那名骑兵在城外兜兜转转,并没有走远?找个地方蹲了约莫半个时辰,直接回了大同镇城。
他来到将军府,小声向正在用饭的几名守将汇报道:
“启禀将军,外头风雨很大,没见到蒙古人马队的踪迹,应该是向东去蔚州了。”
石永贞有些意外,拿起水喝了一口,蹙眉道:
“前日的塘报说蒙古人已经突破边墙?镇虏卫指挥使死难,我还怕是往镇城来了,莫不成是去宣府了?”
骑兵的心里毕竟有事,回来前早想好说辞,赔笑说道:
“小的也不知道,该探的地方都仔细看过了,确实没有见到蒙古人马队经过留下的痕迹。”
“这几日将军也知道,连日的阴霾,昨夜至现在又下了大雨,小的出镇城时,只见四野寂寥,连个人影也没有。”
“回来的时候各门依旧平静,一直没有异常情况发生。”
听他说的这样仔细,石永贞心神稍稍安定一些,的确,这样的大雨天,既不利于行军,也不适宜攻城。
蒙古人去没去宣府还不知道,但是看起来,至少今天蒙古人是不会再来镇城了,等到张万邦回来,这事就不归自己管了。
想到这里,石永贞挥手让两个部将退下,各去巡视,自己忽然犯困,高枕无忧地上床睡觉去了。
下午,镇城四处忽然起了喧闹的呼喊。
“蒙古大军杀进镇城了!”
“跑啊,快跑啊!”
正在巡城的部将这时候仿佛明白了什么,赶紧将这个情况飞报了正在睡大觉的石永贞。
石永贞此刻也被这些愈发吵闹的声音惊醒,不等家丁进来,腾地起来拿起立在床边的佩刀,披挂上衣甲,飞速窜出房门。
这一出门,正和赶来报信的家丁撞了个满怀。
石永贞猝不及防,险些被这精壮的家丁撞翻在地上,他踉跄退了几步方才站稳,喝一声道:
“慌什么!又不是蒙古人攻城!”
那家丁也顾不得方才的莽撞罪过了,忙单膝跪在地上,抱拳喊道:“禀报将军,正是蒙古人攻镇城来了!”
石永贞一愣,然后直接狠狠抽了自己几巴掌,这可真是乌鸦嘴,蒙古人居然真的来攻城了。
他稍一定神,看着被吓到的家丁道:
“早晨的探报不是说没见蒙古马队的踪影吗,怎么下午又来攻城,负责探报的是谁,本将非要以渎职罪斩了他!”
家丁连连摇头,石永贞也知道,城中现在只怕是乱了,找人也不是要紧事,当务之急是挡住蒙古人。
大同镇城,九边之一的镇城,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被蒙古人围困或者攻陷的局面!
要是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只怕是要遗臭万年了!
“快说,有多少人马?”
“黑压压一片,数不清!”
“备马,快备马,本将要登城!”
天渐渐黑下去的时候,目前留守在大同镇城,这个大同镇权利中心的最高军事将领石永贞终于出现在东门城楼,这个最需要他的地方。
部将此时握着刀的手略微有些颤抖,喃喃道:
“太多了,密密麻麻怕是要有十几万人…”
这个时候,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去,东城的光线很好,可以一眼望到很远的地方。
石永贞走过来,一手扶垛口,闻言喝道:
“胡说!蒙古一共才多少人,用十几万人入关劫掠,他的本部不留一个男丁不成!”
“我看,最多几万人而已!”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就算来攻城的只有几万蒙古人,他们的人数却还是比只有一万多明军留守的大同镇城人数要多了太多。
石永贞极目四望,只见还不只是东城,南西北三面也都被无数的蒙古骑兵团团围住。
夕阳投射下闪烁着寒光的塞外弯刀,天空上比雨点还密集的箭雨,旗幡招展的蒙古马队,都看得他这个未谙战事的参将心惊肉跳。
第四百五十八章:镇城不容有失
原本这个时候在此处眺望,看见的该是一番绝佳美景。
夕阳中的雄关重镇,石永贞眼前的景色也的确美不胜收,只可惜现在不是远眺观景的适宜时机。
最让他吃惊的,是蒙古大军中隐约可见的那顶大纛。
虽然没怎么经历战事,可石永贞毕竟是久居边关的将门子弟,自幼便识得蒙古各部首领的旗帜,毫无疑问,眼前是察哈尔部林丹汗的旗帜。
他心中骇然一凛,蹙眉道:
“林丹巴图尔也来了,难怪这些蒙古人如此凶猛,不要命似的围城来攻,都是想着在他们大汗面前表现一番吧!”
言罢,石永贞转头望向城内。
冷笑连连的话语中,透露着的是极度的忌惮。
此刻的城内,已然是剑拔弩张,气氛十分紧绷。
一名部将来报,说是指挥兵丁抓了一批又一批寻衅滋事的青皮,城中暂时重新安宁下去了,可谁都知道,这种安静只是暂时的。
一旦蒙古人开始攻城,街市中巡逻的兵丁都要调到城头作战,那个时候,仅凭有司衙门的差役,是看不住城内的。
内外夹击,又是这样的人数劣势,实在难以守住镇城。
大同镇城鱼龙混杂,有无数人想要把这里搞乱,然后趁乱捞一笔属于自己的财富。
乱世,永远是一些人最喜欢的时候。
城内已经如此,城头的气氛就更加紧张了。
把守城楼的明军兵士们已默默将刀拔出鞘内,将箭簇上弦,火炮和火铳,滚木和巨石也都准备齐全,严阵以待。
石永贞看得出来,一股恐惧感正逐渐弥漫在城头。
有些人甚至还没等蒙古人攻城,就已经掩饰不住心中的惊慌、畏惧,浑身都在不断的发抖,似乎随时准备拔腿就跑。
这也难怪,大同镇最精锐的部队就是总兵张万邦的本部两万多人,其余的卫所兵根本没怎么经历战斗,平日里的操训也不是按部就班。
眼下留守大同镇城的,多还是一些老弱病残,养尊处优惯了,哪里见识过这等黑云压城城欲摧的真实阵仗?
“呜呜呜——”
就在这时,大同镇城的四面响起了嘹亮的角声。
所有人心里都是咯噔一下,来了!
随即?四面围城的蒙古骑兵开始动作,城下早已准备齐全的蒙古部族扛着简易制作的云梯开始猛攻。
为数众多的轻骑兵们在城外开始画圈打转,令人恐惧的马蹄声伴着陡然间腾起的尘土,不断震撼着整个城关。
天空上一刻不停的射下箭雨?密密麻麻的插满了城楼。
这些箭雨的来袭,让守卫城头的明军不得不找地方躲躲藏藏,趁此机会?察哈尔部的部族越过护城壕沟,把云梯架在了城头。
刚一开打,蒙古部落的人数优势尽显?明军的处境已经极为艰难?接连不断的箭雨?让所有人都抬不起头来。
......
雷公山脚下,几名披着红色衣甲的骑兵驻足不前?为首一名将领拿起单筒千里镜?仔细观察着镇城上的动静。
仅仅目测,就不难发现远处的战云密布?尘土飞扬,二十里外也能感受到脚下由于大批骑兵跑动起来的微微颤动。
大同镇城上空?正有滚滚黑烟升起。
这名将领蹙了蹙眉?然后放下千里镜?很显然?镇城遭到蒙古兵的围困了,看这样子,数量还不少。
大同镇城在万历年间经过一次大规模修缮,垛口三千,敌楼环绕,即使在九边之中,也是一个极其坚固的重城。
要向攻取大同,以蒙古人的军械,就算占据人数优势也应该不会那么容易才对。
看起来还有时间决定如何行军……
想到这里,他策马转身,下令道:“回去禀报镇台,就说镇城已遭蒙古人的围困,不过看样子应该是才被围不久。”
“是!”
骑手在马上抱拳接令,转身疾驰而走。
三里外,一处临时营地,旌旗招展,正有约莫四五万数量的明军在此扎营,几名西路将领的将旗,环绕着大同总兵的张字大纛。
张万邦与诸将领本来是奉旨在西路集结兵马,可这个时候,却是在东路起了战事。
白羊口被破,镇虏卫失陷,而镇虏卫距大同镇城仅三十余里,蒙古骑兵可朝发夕至。
张万邦没有办法,只能率领大军驰援镇城。
有明以来,莫说是九边重镇失陷,就连被围的情况也没有几次,要是这种事发生在自己头上。
莫说朝堂上对自己的口诛笔伐,张万邦自己也会觉得愧对天启皇帝的信任,没有必要在大同总兵这个位置上待下去了。
“你们看,整个镇城立于平原,蒙古骑兵居多,而我军步兵为主,要是就这么驰援过去,势必要引起西路哨骑的注意。”
张万邦与诸将领聚在地图边上,指着大同镇城周围,说道:
“到了那个时候,林丹巴图尔只需要派遣一部分骑兵过来,就能轻而易举的在平原上将我们阻挡或者击溃。”
“你们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镇城必须要保!”
说到这里,张万邦抬起头向众人望去。
副总兵徐永寿双手环胸看了一会地图,忽然指着一处地点,道:“你们看,这里是白登山,整个白登山的地势狭长,所以山口的出入口很窄。”
“既然是在平原,我军如此大规模的行军,被西虏哨骑发现是迟早之事,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将这一部分西虏骑兵引到白登山,聚而歼之?”
闻言,诸将全都将目光汇聚到此一点。
张万邦摸着下巴微微点头,说道:“白登山得地势,的确适合用伏兵聚歼敌军,只是要用什么方法引他们过来,徐副总兵有想法吗?”
徐永寿蹙眉看了地图一会,忽然又指向一点,道:
“这里!”
广昌营参将渠家祯看着这里,惊呼道:“登白官道!?”
徐永寿冷冷一笑,道:
“不错,就是登白官道!”
“登白官道直抵白登山,两侧都是河流,西虏骑兵居多,若不控制此处官道,是打不下来的镇城的。”
“林丹巴图尔素来以雄盛之主自居,这次怕就是奔着镇城来的,所以这登白官道,西虏必定视作重中之重!”
张万邦恍然大悟,拳头锤在地图上,高声道:
“说得对!”
“西虏攻城,官道上的留手人马肯定不多,我军可以着力于登白官道。一旦我军重新夺回官道,西虏撤换的骑兵就会无法饮马,必定会派兵来抢。”
“那个时候,想引这部分骑兵到白登山就容易多了。”
第四百五十九章:总有人盼着天下大乱
太阳逐渐落下,大同镇城的战斗也已经进入到白热化。
参将石永贞没怎么经历阵战,可毕竟是将门之后,他本人虽然害怕的要死,却还是选择钉在城墙上动员死战,这就是对士气最大的鼓舞。
守城的明军兵士也都知道城破是什么后果,就算是为了城中的家人,他们也要拼命抵挡西虏的攻势。
毕竟这是在关内,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时候各路援军肯定在向大同镇城方向驰援。
蒙古人的战斗力毕竟不如建虏,何况他们又都是轻骑入关,没有准备什么重器械,携带的干粮也不多。
论兵员素质,明军以卫所兵为主,蒙古人的部族牧民也好不到哪去,真正精锐的也就是林丹巴图尔本部的那些人马。
平时放牧,战时为兵的各部族牧民,无论作战能力还是装备上,都远远不如卫所的明军兵卒。
得益于军器司的成立,更因为朱由校的严令,九边卫所兵早在天启二年就全面淘汰了原本的旧装备。
为补足九边积欠的军饷,朱由校曾下发严旨,一体整顿九边军务,成效在今日方才逐渐显现。
为整顿废弛已久的九边军备,为全国做出表率,一改往日糜丧风气,万历四十七年至天启二年底,九边重镇累计扩充新军四十七万,每岁给饷达数百万。
补足军饷以后,朝廷又大规模扩充军器司,各地星罗棋布的工坊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批量生产崭新的制式盔甲和刀枪,对九边军镇进行一次彻彻底底的革新。
攻城的蒙古兵惊讶地发现,现在就连一名普通的九边士兵,都套着特制的棉甲、棉衣,配备着崭新的腰刀和长枪。
虽然这只是一般士兵的普通装备,可现在这个时候,要让每一名士兵都配备这样的装备,依旧令人无法想象。
山陕总督朱燮元才到太原没多久,城内的事情还没处理完全,对大同的军备根本没来得及插手。
可以预料,朱燮元整顿山陕军务以后,其余的省份必定也会相继开启同样的军务整顿行动。
整顿军务,一般伴随着大规模的扩军和裁军,军饷和军械也要更新换代,这对朝廷财政是一个极大的负担。
但朱由校明白?这势在必行!
大同镇作为九边重镇之一?尽管军备废弛多年?但其兵士的作战能力在各路明军中也属于极高的水准。
这样的卫所兵,对付八旗兵可能会被吊打,可是同样人数下应付攻城的蒙古兵,却是丝毫不虚。
更主要的是,林丹巴图尔此回入寇大同?是打着“闪电战”的心思?根本没作长足的准备。
时间拖延得越久?明军各路的援军越容易赶到。
换句话说,现在虽然是明军处于劣势,但蒙古人自身战斗力并不是很强?战局有可能在瞬间就会被改变。
“扔,给老子往下扔!”
“看哪儿呢,下边不都是人啊,随便砸?一砸就是一大片!”石永贞拎着满是血迹的雁翅刀?巡视在各个城楼之上。
现在的他?仿佛全然忘记了心中对蒙古人的恐惧。
因为他知道,恐惧是没有办法帮助自己活下来的,要想反败为胜,只能靠自己。
就算战败了,也要留一个英勇殉国的壮烈美名,这是一名将门子弟最后的执著!
守城的明军兵士,一个劲儿的向下扔滚木,砸巨石,不少人还整齐地释放火铳,一排排齐射,射得云梯上的蒙古人人仰马翻。
蒙古兵一个个惨叫着跌落下城,但很快又有更多人拼命攻上来,远处的大批骑兵还在兜着圈子齐射。
而城里,已然是乱了起来。
早对旧制不满的失败人士们,巴不得城内早些大乱,好能打破朝廷和有司对地方的约束,好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随着蒙古人攻城,一批批巡逻官兵被紧急调往城头,这样的机会来了。
他们冲出家门,冲到街巷之中,逢人就打,见货就砸,三五个一齐拥上去,就能活活打死一名巡逻的官兵。
由于守城人手实在不足,石永贞迫不得己只能一直抽调巡逻的官兵,这也就导致了城中维持秩序的力量严重不足。
有司衙门差役和剩余官兵已经伤亡过半,放弃了城内大多数地区,逐步退守到将军府和马棚等一些重要地点。
城内官兵数量太少,根本抵挡不住越来越多的乱民闹事。
更让石永贞又惊又怒的是,有些乱民烧毁房屋,打砸哄抢商铺还不止,他们竟然叫嚷着要向蒙古人投降,聚众去争抢城门!
得知这个消息,石永贞声音都变了:
“杀杀杀!闹事的乱民,不论是男是女,不论有多少人,全都给我杀光!”
“你回去告诉姓刘的,不论他用什么手段,城破以前必须要保证城内不乱,不然,他就是最大的罪人!”
难受的是,石永贞也几乎被阻隔在东城上了,他的家丁往外冲了几次,都是杳无音讯。
一名刚刚派出去的家丁冲回来,却是少了一只胳膊,哭道:“将军,小的无能,乱民太多了!”
石永贞蹲下来扶起这名家丁,直至看着他咽气,怒火中烧,怎么会有这么多乱民?他们难道不知道蒙古人破城意味着什么吗!
可悲,可悲啊!
自己堂堂一个留守参将,现在居然连下令调度的人手都派不出去了!
负责城内治安的部将是石永贞的亲信,唤做刘冉,他手中握着佩刀,逃到将军府里,脸色黑得难看。
这怎么办,城里已经全乱了!
闹事的乱民比官兵多了数倍,拿着粪叉就能将自己手下最精锐的家丁活活刺死,又能怎么办!
“我们现在能调集多少人手?”刘冉向石永贞的家丁给出保证,然后转头无奈的问道。
一名家丁闻言沉默片刻,道:
“城里乱的太快,四处同时起乱,弟兄们还在分散巡逻,都被隔绝开了,各营都联系不上,还在将军府的只有八百多人!”
“八百多人,冲过来的乱民有多少…”刘冉又问。
那家丁应道:“保守估计,千把人是有得,后面还有更多!将军,我们怎么办,死守将军府,还是冲出去与他们拼了?”
刘冉想了一会,看着垂头丧气的部下们,站起来说道:
“现在东城那边定然也是陷入血战,我们不能指望参台再为我们派人手了,冲出去吧,冲出去与乱民拼了!”
语落,兵士们全都看过来。
“将军,下令吧!”
“只是可恨,我没有死在蒙古人手里,却要被一群乱民用粪叉给杀死!”
“堂堂男儿,生于天地间,死也要死得光明磊落!”刘冉握着刀走向将军府外,道:
“城中必定有蒙古人的奸细,乱民闹事也有他们的挑拨,只是我们现在顾不得这许多了。”
“镇城不容有失,只要城楼不丢,就还有希望!”
第四百六十章:掐断水源
城外,黑压压的蒙古大军之后,正有一部分骑兵安静等待,他们都是察哈尔部为数不多的精锐。
林丹巴图尔亲自寇边,有两个原因。
一是没什么办法,每到入冬这个时候,草原上的物资就极其匮乏,每天都有人饿死,还不如冲出来抢点。
第二就是每到这个时候,蒙古各部的战心就出奇的一致,这样的人心向背可不能浪费。
至于林丹巴图尔,实在也不是什么能按捺住一直坐在汗帐里的人。
对汉人的盟约,不过就是个临时起意罢了,根本不算什么事,打破也就打破了,又有谁能来职责自己不成?
林丹巴图尔抬起头望着摇摇欲坠的大同镇城城头,朗声笑道:
“明军快不行了,传令各部,加紧进攻!”
“我们进城之后,不仅要掳掠物资,还要尽可能掳走他们的女人和孩子,回到草原为奴,以告慰长生天!”
林丹巴图尔嘴角微微翘起,似乎已经在想象再过上半个时辰,就能进城大肆掳掠一番。
他一向都觉得自己的战略实在是英明,麻痹明军,让他们误以为自己要进攻西路,实则却是一路偃旗息鼓,从东路突破边墙。
明军果然上当,他们将重兵集结在西路,以至于自己的蒙古大军一路畅行无阻,所到之处,战无不胜!
至于援军,林丹巴图尔早就猜到了,但他一点儿不怕!
从白羊口至大同镇城,四下都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就算明军来援,几乎全骑兵阵容的蒙古大军也能立于不败之地,轻易撤出关内。
如何来去,林丹巴图尔早想好了,这次就是来痛痛快快劫掠一番,也能增长自己在蒙古诸部的威望,在将来与明朝的和议中要求更高的价码!
林丹巴图尔正美滋滋的想着,后面忽然转来几名骑兵,急匆匆道:
“禀大汗?登白官道上发现了大批明廷援军,他们来势迅猛,又携有轻炮和鸟枪,已经控制了官道两侧!”
“大汗?宣府方向旌旗招展,十里之外尘土飞扬,怕是有援军赶来!”
宣府总兵姜弼的援军?林丹巴图尔早就料到,他也没怎么在乎,按这个势头下去?等姜弼赶过来?自己早抢完舒舒服服的撤了。
让他意外的是?这支来自西路的大同总兵张万邦部。
林丹巴图尔蹙眉不展,自语道:“明军居然是直接去攻打登白官道了?这个张万邦?是有些棘手。”
来的时候,就有不止一个人劝过林丹汗?说大同总兵官张万邦为嘉靖年名将之后,在辽东大战中连女真人也没能讨得多少好处?很不好对付。
林丹巴图尔目中无人?自然不会将一名小小的明朝总兵放在眼里?现在还是吃了不熟悉地势的大亏。
登白官道?的确是进出大同镇城的要道。
条条大路通罗马,大同镇城作为整个大同的军事枢纽,官道也是极其繁多,而登白官道之所以能成为两军主要争夺的地点,就是因为它的两侧临河!
蒙古叩关几乎都是骑兵,为的就是来去如风,抢了就走,可如此多的马匹行军,无论去哪都是一个极大的目标,必须要找足水源。
很显然,张万邦不是石永贞那种靠祖上荫福的蠢蛋,他自幼熟读兵书,所部堪称精锐,一眼就看出了自己大军背后的软肋!
张万邦并没有直接回援大同镇城,反而是用雷霆之势突袭登白官道,为的,就是掐断自己大军的水源供给!
不过现在这个时候,林丹巴图尔虽然有些着急,但依旧不是很在乎,因为他知道明军的底细。
关内的蒙古人不在少数,林丹巴图尔率众叩关以前,就知道张万邦本部有多少人。
张万邦所部虽然精锐善战,可不过两万多人。
自己率领八万骑兵入关,分出个三万人去登白官道,他又怎么可能守得住,没有人能正面顶住蒙古骑兵的死亡冲锋!
三万骑兵打两万以步卒为主的明军,怎么都不可能会输!
想到这里,他开腔道:“都隆僧格!”
一名彪悍的蒙古领主策马出来,用浑厚的嗓音答道:“大汗,我在!”
林丹巴图尔道:“都隆僧格,本汗命你率领土默特部三万骑,夺回登白官道,为大军守住饮马水源!”
都隆僧格的西土默特是如今臣服于察哈尔部的漠南蒙古诸部中,势力最为强劲的一部。
察哈尔部能出男丁十余万,西土默特不足十万,总数也有七八万,这次都隆僧格带来的,都是骁勇敢战的草原汉子。
除了那些小部,很少有傻子会把全部男丁都带出来。
都隆僧格应了林丹汗的差使,统率西土默特部的三万骑自骑射阵中分开,轰隆隆一片,向白登山方向行军。
一下子,围攻镇城的蒙古大军少出一大片。
东城一座敌楼上,石永贞清楚地见到,城下的蒙古骑兵乱了,然后从中分出不少人往北面去了。
“看来是镇台的援军回来了!”
“援军到了!”
“兄弟们,援军总算到了!”
消息不胫而走,城头灰头土脸的明军们全都喜极而泣,有人相拥大呼,一下子,濒临绝望的情绪逐渐变成了希望。
这个时候,一名城内冲过来的官兵经过女墙,跑到石永贞的面前,直接浑身一软,倒在地上。
石永贞上前,双手将他搀扶起来,问道:
“城内情况如何,刘部将呢?”
“将军府被乱民攻陷了,刘将军和八百多个兄弟全都战死了!但是马棚和仓库还在我们手里,也守不住多久了!”
“将军,援军到了吗?”
石永贞眺望北方,喃喃道:
“到了,就快到了。”
语落,他再一低头,发觉怀里的官兵已经气绝。
......
白登山以南五里,登白官道附近。
参将渠家祯躲在一面土墙之后,从箭孔中观察外边的情况,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能见到隐藏在道路两侧的大批广昌营官兵。
远远白登山头,张万邦的将旗正高高飘扬,四十余门轻炮严阵以待,对准了镇城方向。
半柱香以前,蒙古的哨骑开始出现在官道附近,数量约有百余。
虽然九边军镇接受了朱由校极大的整顿,官兵的整体素质有了一个质的飞跃,但除了火器以外,其它得军械变动不大。
九边军镇之中,只有榆林镇的战马比较多,有一万多匹,大同镇和宣府镇的情况类似,战马极其稀缺。
张万邦和姜弼麾下,都没有什么成建制的骑兵部队。
姜弼还在驰援赶来的路上,张万邦在辽东之战中对这名宣府总兵有了些了解,不担心他不来。
可宣府毕竟远水救不了近渴,击退西虏还是要靠自己。
第四百六十一章:改变策略
张万邦清点了自己麾下的骑兵,只有区区两千多人,这点骑兵怕是也就比蒙古哨骑稍多一些,根本不能用于正面作战。
大明的军镇体系和蒙古部落不同,养一个骑兵的费用,甚至要比一个家丁多上数倍,既然打不过,张万邦也就不打算让他们轻易上场了。
骑兵都是宝贝,损失一个都够肉疼的。
要是能掳掠一些蒙古马过来,充实到自己的骑兵部队当中,张万邦想想都眼红!
渠家祯伏在土墙后,两侧的广昌营官兵也都在等待自家主将的命令,这一场不是要做什么,而是要抓几个舌头来问问蒙古人的具体情况。
蒙古人中有许多懂得汉语的,官兵中也有不少听得懂蒙古话的,现在官兵对围城蒙古人的情况一无所知,抓几个分开来问问,是最好的情况。
打骑兵埋伏最好的,就是在饮马处突然袭击。
广昌营本有三千多人,天启二年扩充军备,又添了一千多人,现在是近五千名官兵,渠家祯将他们全带下山,就埋伏在登白官道的两侧,等着蒙古人过来饮马。
只要蒙古人一下马,自己马上率伏兵突袭,肯定能抓获不少!
忽然间,一阵马蹄声逐渐接近,家丁道:
“听声音,该有三五匹马。”
“传令各部,继续蹲守,不得命令,不得擅出!”渠家祯冷冷说完,透过箭孔继续去看。
不多时,前方转弯处出现了四匹马,两个蒙古哨骑。
这两个蒙古哨骑与先前的衣甲和旗帜都不同,渠家祯一眼看出,现在来的已不再是察哈尔部的哨骑,而是西土默特部的人马。
渠家祯淡淡道:“看起来西酋将自己的人马撤换下去?换了都隆僧格的人来夺回登白官道!”
“速速将这个消息,禀报给镇台!”
一名家丁弯着身子?隐藏在河流两侧灌木之中?向白登山上轻手轻脚的赶回?渠家祯则一直盯着这两个蒙古哨骑。
他们一直没有接近官道?甚至没有离开那个转弯处多远。
广昌营的伏兵距离这两个蒙古哨骑有五十步左右?官道两侧由农民盖起沿着河流的小屋坐落在农田之上,使得这两个蒙古哨骑看不清楚内中情况。
两个蒙古哨骑体格都很彪悍?比大部分广昌营的士兵都壮了一圈?面黑似碳,其中一个露着牙齿,狞笑道:
“南国小儿该是怕我大军报复,提早撤了!”
另外那个蒙古哨骑也很是警惕?伸出脖子向官道里面看了几眼,可此时已经是深夜,两侧又没有什么路灯?只能见到黑漆漆的一片。
“进去看看!”
另外那人无奈,随即打马紧跟。
广昌营的明军官兵们已经等了很久,但仍然安静?没有丁点声响,这全赖渠家祯平日的训练有方。
事实证明,按部就班的操训是有效果的。
明军虽然紧张,但是全都在默默等待着蒙古哨骑接近,这两个蒙古哨骑见如此安静?也是怀疑有伏?前进数步就开始不断试探。
他们生于马背,骑术十分了得,单手牵着马缰,另外那手则放在挎间弯弓上,不时骑马小冲几步,又突然停下折返,然后蹙眉看着周围的黑夜。
发觉半晌也听不见丁点声响,才是继续向前。
两名蒙古哨骑已经缓缓来到二十步左右的距离,广昌营的官兵精神已经高度集中,渠家祯的手心更是渗出细汗。
恰恰在这个时候,他们又停了。
“我看这里不对劲,太安静了,前方就是白登山,南国小儿会不会是大军在那里设伏?”
“南国小儿的火器犀利,要是在山上扎营设伏,重炮能直接打到城下,我们骑兵攻山,进去容易出来难!”
渠家祯趴在土墙后,两个蒙古人就在不远处商议,他粗通蒙古语,这些话听得他暗暗心惊。
广昌营正要行动,捉了这两个蒙古哨骑。
不多时,一名家丁从黑夜中赶来,低声道:“将军,不可轻动,镇台军令,不可轻动!放这两个蒙古兵过去!”
“为什么?”
渠家祯很意外,瞪大了眼睛。
“放他们回去,岂不是将镇台置于险地?他们已经猜出我军要在山上设伏,若是围而不攻,岂不两面受困?”
家丁道:“镇台说逢战临敌,需得随机应变,战机稍纵即逝,来的是西土默特的虏兵,这计划就变了。”
渠家祯毕竟不是在山上统筹战局的总兵,恨恨看了一眼这两个蒙古哨骑,只得下令继续趴伏。
不久以后,白登山上。
“西土默特经过分裂,总数没有十万,这次入关,不可能倾巢而出,都隆僧格带来的人马,最多四万!”
张万邦负手站在沙盘旁,沉声说道:
“据渠家祯的快报,两名蒙古哨骑在官道两侧饮马而走,广昌营并未走漏风声,其余各部也都没有交战的回报。”
“这也就是说,都隆僧格接到的探报,大概率会是官道安全,我军会在白登山设伏。”
“依本镇看,给他来个将计就计!”
“传令下去,已经在官道两侧设伏的各营按兵不动,白登山上的主力撤出,只留本镇的家丁队,其余全都前往官道两侧设伏,但是炮营要留下。”
说到这里,张万邦冷冷一笑:“不放出点动静,怎么能让都隆僧格以为我军要在白登山设伏引诱他进山呢。”
......
都隆僧格率领土默特大军风卷残云一般北行,提前放出数百哨骑,很快接到回报。
情况基本一致,官道两侧并未发现明军踪迹,许多哨骑甚至在河边饮马和短暂停留,也没有遭到伏击。
哨骑出去多少人,回来就是多少人,都隆僧格这下放心了,只是有个最新情况让他不得不重视起来。
张万邦既然没有在登白官道两侧设伏,那么很显然,极有可能是打着引自己进山聚歼的算盘。
况且明军的重炮十分犀利,在白登山驻军,也能直接发炮帮助大同镇城的守军。
这样来看,张万邦的确是有些手段,占据了白登山这个有利地点,进退都可以自如。
看来至少要给白登山围了,不能让他们随心所欲的放炮。
攻山是不可能的,都隆僧格不是傻子,骑兵攻山,对方都是精锐,这无异于羊入虎口,有多少都给你绞死在里面。
反正大同镇城今夜必破,城一破,自己抢了就走,再不会有什么顾虑。
都隆僧格拔出弯刀,金戈挽雪,反射出幽幽晶光,手腕猛然翻转,指向白登山,高声喊道:
“杀去!”
“给本汗围了白登山!”
一时间,马蹄声平地冲霄。
第四百六十二章:以身作饵
雪还在下,风声依旧在耳边猎猎作响,寒风裹挟着细微的冰雪,刺得人脸颊生疼,戍守将士的衣甲即便是穿得再厚,也难以抵挡无孔不入的边疆风雪。
土默特人的骑兵踏在大同的冻土上,发出震耳欲聋的隆隆声。
都隆僧格骑在最前面,手握弯刀,驾马疾驰的同时也在往白登山方向不断张望。
就在这时,天空上一阵呼啸传来。
却是几道黑影自白登山头疾射出来,毫无阻拦地落在行进中的土默特马队之中,一下子击散了马队,然后一头扎进地里。
被大雪盖住的冻土崩裂开来,带起大片的砂土,坑里除了土默特人与坐骑的尸体,也冒出了阵阵白烟。
土默特距边关较近,经常与守关的明军周旋,他们不用看就知道,这是明军的火炮在山上发射了。
这还只是开始,不断有巨响从白登山传来,震撼着每一个牵着马缰的土默特骑兵的心神。
天空中的黑影越来越多,土默特人互相对视,都显得有些震惊,更多的是有些害怕。
刀箭无眼,南国人的火炮更是如此。
谁也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是自己,忽然遭遇炮击,就是草原上马术最好的勇士也难以避开。
都隆僧格听到了身后的遍地哀嚎,也听见了身边的惊颤之语,他知道,蒙古人对明军火炮一向畏惧至深。
但现在顾不了这么多,都隆僧格策马来到一个小坑边上,看着里面的惨状,面色阴沉。
看来自上次叩关到现在,明军的火器射程更远也更加犀利了,还没走进官道居然就能打到自己。
这样下去,像现在这种可以叩关劫掠的时候会越来越少!
随着白登山头的持续发射,前面的土默特骑兵的惊呼声也愈来愈大。
马队才刚踏进官道,距白登山脚下尚一里有余,谁也没想到这么远的距离,明军的火炮居然还有如此威力。
“进入官道!”
“不许后退,只要围了白登山,就不用怕南国小儿的炮击了!”
为数众多跑的土默特骑兵仿佛逃命似的,黑压压一片进了登白官道,很快他们发现,明军虽然夺回了官道,但却并没有在官道上竖起什么旗帜。
现在看起来,张万邦突袭官道更像是前来骚扰,让自己不能舒舒服服的饮马换乘。
官道两侧的明军,早已经枕戈待旦,就等蒙古人进入包围圈了。
得益于土默特骑兵速度飞快,行进时造成的动静,极好地掩盖住了明军调动的声响。
很快?土默特骑兵全数进入官道。
一里地,说远不远?说近,倒也不是特别近?都隆僧格骑着本部最快的黄褐色健马?很快就来到白登山脚下。
看着狭窄的入山口,他更加坚定张万邦是要引自己进山的想法。
“你看,白登山地势狭长,入山口又如此窄小?若是大军通过?强行攻山?只怕会是个绞肉机!”
都隆僧格指着山上,又指向入山口?说道:
“张万邦自诩名将之后?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依我看,南国小儿中这些所谓的名将,全都是一个模样!”
“传令——”
不等他这话说完,山口处传来一阵蹄声,却是大同总兵张万邦独自出现,朝这边讥讽说道:
“都隆僧格,亏你还是雄主之后,本镇已在这里恭候多时,临山一脚,怎么,你怕了?”
“汗王!”
都隆僧格没急,下头的领主们却急了,嚷着要率众攻山,就算下马强攻,也要让这些嚣张的南国小儿付出代价。
“张万邦这是故意诱我进山,三国演义看过吗?”
“南国小儿一向狡猾的很,我们没有必要强行攻山,围过今晚,等大汗那边攻下大同镇城,撤了便是!”
“凭他这几万步卒,还是不敢出山与我一战的!”
回去后,张万邦来到军营之中,一名家丁近前道:
“镇台实在没有必要以身犯险,山上只有家丁队和炮营,若是激怒蒙古人强攻,只怕弟兄们无法护住镇台。”
张万邦双手向下一压,朗声说道:
“自古用兵之道,都要讲究个不战驱人之兵,要是一动不动,反而惹得蒙古人怀疑。”
“我这么往外一站,就是在告诉蒙古人,这山上有我的全部主力,巴不得他来攻山。”
“这样一来,他反而不敢轻举妄动!”
实际上,都隆僧格的想法和张万邦所预料的如出一辙,对面的总兵就在山上,这几乎说明山上肯定埋伏有重兵。
直接攻山,骑兵优势丧失,大队骑兵变成步卒,正面对抗明军犀利的火器,就算攻下来也肯定伤亡惨重。
可是如果自己就这样围山,张万邦下山不得,他一发炮,自己就命人骚扰射箭,难受的会是张万邦!
况且,都隆僧格也有另一层顾虑。
带来这三万余人都是土默特部的勇士,攻山有了损伤,这是他自己买单,指望林丹巴图尔能给补偿?显然是异想天开!
“团团围住白登山,不能放走了一个南国兵!”
土默特骑兵在山脚下展开阵型,打算围而不攻之时,余的明军也都悄然摸到官道两侧,静静等待山上发炮的号令。
少倾,山上有了动静。
“砰砰砰——!”
这次的炮响几乎没有停歇,震耳欲聋的响声有力掩盖了大队明军奔袭的脚步声。
一名土默特领主见山上发炮,也指挥骑射阵道:
“给我射,向山上射,就算射不到,也要干扰那些南国小儿,叫他们不能轻易放炮!”
话音落定,土默特的骑兵们纷纷张弓搭箭,然后忽然发出阵阵惨叫,落马一片。
领主回头望去,正赶上一颗铅弹射来,脑门直接被击中,眼神瞬间失去光彩,整个人落在马下。
官道两侧田埂上传来一阵排铳施放声,无数明军忽然从四面八方跳出来,许多人端着鸟铳,对准密集的土默特骑兵接连施放。
如炒豆一般的嘣嘣连响,密集的铅弹朝着土默特骑兵疾射而来。
惨叫声几乎同时在几个方向响起,骑射阵外侧的土默特骑兵接连不断的中弹,跌落下马。
明军赶上,用刀刃刺穿了这些落马土默特骑兵的胸膛。
“哪来的声响?”
都隆僧格骑在马上,在他的耳边各个方向都极为喧闹,根本听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天空上有山头发炮的撼响,周围不知何处又突然出现许多鸟铳的爆响,耳边的惨叫和马嘶声也越来越多。
“不好!中了南国小儿的奸计了!”
第四百六十三章:成名之战
“哨探是怎么回事,几百人,竟没有一人发现南国小儿在官道两侧埋伏了大量的伏兵?”
实际上,土默特哨探在官道打探的时候,张万邦的确没有设下多少伏兵,起初只是为了抓几个舌头,问问镇城情况。
因为广昌营传来是土默特部来官道的消息,这才临时改变战略,打算将计就计,抓住蒙古哨探撤回,大军尚未进入官道的这个时机,在官道两侧临时设伏。
都隆僧格来到负责指挥哨探的一名领主身前,无意听他辩解,挥刀便砍,望着脚下尸体,啐道:
“真是废物!”
其余的领主都因此而大惊失色,有一人惊疑不定地望着都隆僧格,劝道:“事已至此,汗王,我们还是想想解决之法吧!”
“解决之法?打!”都隆僧格挥舞着弯刀,大声喊道:“后退者死!敢后退的,先给我杀了!”
后面远远传来一阵呼喊,都隆僧格看不到,其实是渠家祯率领的广昌营杀奔来了。
“不准后退!”
“射箭还击!骑兵在平原打不过步卒,我还有什么脸面回到草原称汗!”都隆僧格驾马迎上广昌营,因为四周太过喧闹,只好用尽力气大喊。
其实明军虽然设伏已久,但现在是劣势。
设伏的明军约有四万多人,其中可以称为精锐的,只有张万邦的本部两万余人,其余大部分都是卫所兵。
卫所兵战斗力很迷幻,像是这种顺风的时候,一个个如同战神,可一旦稍稍陷入劣势,就有可能瞬间崩盘。
兵败如山倒,卫所兵一旦崩溃,很容易连带着冲散张万邦的本部精锐,打乱原本的作战部署。
张万邦以身做饵,留在山上吸引都隆僧格,率队指挥的是副总兵徐寿辉。
徐寿辉看着周围,蹙紧了眉头。
由于蒙古人根本没有任何防备,现在明军的损失还微乎其微,可地势毕竟于步卒不利。
一旦蒙古骑兵反应过来,官道两侧的鸟铳队就相当于暴露在蒙古人眼前,没了任何防护,必然损失惨重,但此时已无退路。
徐寿辉登高大呼:“报国的时候到了,众将士,随我杀虏立功啊!”
“镇台就在山上看着我们,我们要用此战来向陛下报捷!”
爆响声不绝于耳,鸟铳兵们似乎也知道自己处于极度危险的境地,所以都在拼命的施放,能多放一铳就是赚的。
至于明军各营之间的差距?则是因为混战而变得越来越远?为了掩护伏击,山头依然在拼命的放炮。
这个时候,各营实际上都在各自为战,统一的调配已经来不及也传不到各个将领的身边。
炮击和鸟铳造成的还不只是伤害,其声响也足以震撼蒙古人的心神,最少也能让他们的坐骑不听使唤?对他们造成干扰。
蒙古人这时候也已经反应过来?拼命的放箭还击。
官道上和田里倒满中箭的明军士兵?但由于军心依旧沸腾?整个队伍仍在继续冲击?与蒙古人挤在了山脚下。
后方的官道上?数不清的明军一直延伸到两侧河边的饮马处,官道上无人的坐骑也是越来越多。
两方加起来近十万的大军?就在这狭窄的官道和白登山脚下搅和在一起?大同镇城的失陷与否?也决定于这尺寸之地。
“轰隆隆——”
又一声巨响,一枚炮弹转瞬而至,落在官道左侧的河水中,滚滚水柱随即冲天而起,和着泥浆扑上官道,几个正在释放鸟铳的明军被扑了满身泥污。
但是没有人在意,这几个明军微微蹙眉,手上动作并没有丝毫停顿,依旧在飞速地更换子药,继续放铳射击蒙古人。
这场伏击战越打越乱,直至渠家祯率领广昌营冲到土默特的骑射阵中乱砍乱杀,才算进入了胶着。
山脚下一片惊慌的叫喊,官道上到处都是惊慌失措、放马狂奔的蒙古人,就连都隆僧格身边的近卫们也只得抽出弯刀近战,很少有什么功夫用弓箭射击。
......
“攻城!”
大同镇城。
城下的蒙古战阵中角声又起,数万名士兵持着藤牌、弯刀缓缓前进。
一声号角响起,顷刻间,城外打着圈的骑射阵中再度射出如雨点般的箭簇,漆黑的夜空更为之一暗,呐喊声啸雷般动地惊天。
新一轮的攻势即将来袭,城头明军却是早已精疲力竭。
战死者惨不忍睹,负伤者痛苦哀嚎,存活者则失魂落魄、惊慌失措,绝望再次不可抑制地蔓延在整个城内。
就连那杆上书“明”字的高招旗帜,也因蒙古人的骑射而变得破破烂烂。
石永贞单膝跪地,望着布满城头的尸体,打到这一步,他也知道,这是最后的进攻了。
这次进攻,他再抵挡不住。
石永贞遥遥望向京师方向,声音中带着绝望,“陛下,末将无能,无以忠王事,大同镇城在我的手上,丢给蒙古人了!”
“末将无能,末将无能啊!!”
恰在此时,严阵前进的蒙古大军乱了。
许多艰苦守城的明军咬牙站起来,望着远远北面,却是见到,土默特部的骑兵如同惊弓之鸟,疯狂的向这边冲来。
两三千的明军骑兵,居然在漫山遍野地追着足有一两万的蒙古骑兵跑!
这不是假的,这就在石永贞的眼前发生了!
与此同时,白登山上的轻炮被运下山,停驻在一处小坡之上,远远向镇城下方吞吐火舌。
无数炮弹击打在正在前进的蒙古战阵之中,犁出了一片的尸山血海。
后方,张万邦率领的回援明军已经在白登山脚下设伏击溃都隆僧格的土默特部主力,追赶着溃兵向这边杀来。
明军除了最开始追在前面得骑兵以外全是步卒,但数量不少,漫山遍野的追杀过来,足有四五万人!
林丹巴图尔骑在马上,正要兴奋地下令攻进镇城,大肆掳掠一番,身后却是陡然生变,听见了一个他根本没想到的消息。
土默特部败了!
都隆僧格率领的三万土默特骑兵在登白官道遭到张万邦的伏击,虽然没有全军覆没,但却是损伤惨重,被彻底打散!
土默特部的溃兵没了丝毫的作战意志,兵败如山倒!
他们顾不得身后追着的是多少明军,只顾发足狂奔,见到眼前正在攻城的蒙古战阵,像见到救星一样迎头顶了上去。
张万邦率领部下刻意将土默特溃兵驱赶至此处,果真起了效果。
见到如此情景,明军即随着土默特部溃兵的脚步,顺着炮火和铅弹,在后面一举冲溃了林丹巴图尔的蒙古战阵!
第四百六十四章:普天同庆
到了冬日,太液池被冻得生硬,对朱由校来说就又多了一个新的乐子——溜冰!
朱由校这天拉着张嫣到太液池溜冰,张嫣平日是个比较安静的人,虽然心中很好奇,却还是笑着说不会。
却没想到,朱由校这次并不打算放过这位皇后,也是头一回有兴致,直接拉着张嫣出了乾清宫,说要手把手的教她。
不料,一个磕磕绊绊,两人摔在了一起。
“哈哈哈,皇后,你太笨了!”朱由校看着趴在自己胸前娇喘不已的人儿,忍不住出言嘲笑。
“妾就说了不来、不来,陛下非要教我!”
在如此多的宫人面前摔倒,又是趴在皇帝身上,张嫣立即羞红了脸,挣脱起来就要走。
“哎,朕可不允许你走。”朱由校麻利地跟着站起来,在冰面上拉住了张嫣,将她揽在自己怀里,坏笑着道:
“你敢不听朕的话,敢不听皇帝的话?”
说着话,朱由校的唇也距张嫣愈发近了,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声,两人在皇宫内亲在一起。
周围的小阉和宫娥们全都掩嘴偷笑,管事的虽装作严厉,自己倒也看得好奇,低眉顺眼地盯着看,不肯移开眼睛。
“大捷,陛下,大同大捷!”
两人才刚刚分开,朱由校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兴奋地喊声。
随着脚步声愈发接近,一名报信的小阉停了下来,见到两人如此情景,也是呆住了。
“讲!”朱由校头也没回,继续拉着张嫣在太液池溜冰,话才说完,又绊倒在一起。
“你读你的捷报!朕就不信,今日还教不会皇后了!”
朱由校站起来,似乎是铆足了劲儿,站起来手把手地教张嫣如何在太液池溜冰,这种快乐在宫中也是极少。
“臣大同总兵张万邦奏:
察哈尔部汗林丹巴图尔寇我边疆?毁边城而入,肆意烧杀,掳我边民?围攻镇城。
为解镇城之围,臣率骑步军四万与之对垒于登白官道,大破之。
臣以形而观其势,统骑步兵掩杀追击,城内守将石永贞亦于此时出击?两相配合,再破林丹巴图尔于镇城城下。
此役?全凭陛下天威浩荡?将士用命,臣稍加调度?便成天功。计斩首西虏之寇两万有余,俘获优良马匹数万?溃敌十余万。
敬报陛下!”
读完?朱由校愣了片刻,不可置信地回过头来?“打赢了?张万邦已经打赢了?”
“不等宣府的援兵赶到,张万邦他就自己打赢了?”
“好一个张万邦?好一个大同军!”
朱由校前几日还在忧心,入寇的蒙古骑兵据说有十余万之多?历史上这样的事情不断重演?丝毫没有解决之法。
要是这次不把他打疼了?只怕明年冬日他还敢南下!
令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张万邦竟然率领大同军打赢了以骑兵为主的蒙古兵,那么接下来就好办了,要继续打,打到林丹巴图尔知道疼!
要让以察哈尔部为首的漠南蒙古知道,如今谁才是他们最不该招惹的人!
想到这里,朱由校看了张嫣一眼,安抚几句,然后直接跳出太液池,道:“你们陪皇后继续溜冰,不学会不许走。”
“传诏,命张万邦即刻率领大同军的精锐进京,朕要检阅边疆锐士!”
......
捷报消息传来,京师沸腾。
大同大捷,重重挫败了林丹巴图尔寇边的野心,军心为之一振,也极大打击了漠南蒙古的有生力量。
最起码来说,西土默特部损伤惨重,现在已经无力再占据归化城和赤儿山。
现在,是大明开疆拓土的时候了!
捷报方过半月,内阁就受到了朱由校送来的御札,文书官在一众大学士错愕的目光中,将天启皇帝最新的圣意宣告而出。
“大同大捷,朕心甚悦,最近几日倍觉神清气爽。即日起恢复常朝,每三日一视,朕与诸卿同议军国大事。告谕先生们知道。”
当今的内阁首辅是魏广微。
韩爌请辞归乡后,魏广微总算是成功晋位首辅,位极人臣,青史留名,不外如此。
如今内阁之中,都是科举大案以后朱由校钦定的人选。
很多朝臣都是明白,天启皇帝凭借科举大案一举铲除朝堂上东林党的大部分力量,如今阉党多少有了点一家独大的势态。
若非是皇帝强势,阉党早就只手遮天了。
虽说在民间东林士人的威望依旧不小,可是在军机房和内阁,两个权利中心,皆已是皇帝的人了。
文书官方离开,阁臣们便就聚在一处议论。
“没想到啊,实在是没想到,老夫本以为这大明朝此后的常朝再也看不见了,却没成想,大同大捷消息传来,陛下一个高兴,便又恢复了。”
“可喜可贺,如今是双喜临门!”
“同喜同喜。”
大学士们互相说着,恭贺着,唯有内阁首辅魏广微笑着不发一言,他心中明白,常朝早晚都要恢复。
原本罢了常朝,是用天寒的借口,彼时东林势大,皇帝为削弱其影响,方才罢了常朝。
如今朝堂上的东林已经随着科举大案而烟消云散,自然要找个借口恢复视朝,以更好的统御朝堂。
更何况,如今朝廷之中,半数皆为阉党之臣,若不恢复视朝,皇帝对朝堂的控制岂不全赖阉党。
他早料到常朝会恢复,却没有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这些话他心里明白,只是一旦说出来,就多少有些自诩聪明的意思了,在皇帝跟前,显摆小聪明是大忌。
还不只是内阁,六部之中,各有司部院,甚至是京城的各个茶馆、酒肆,在这天皆是一片的喝彩声。
恢复常朝,这真是称得上一件天启四年初的大事。
自万历四十七年罢了常朝和日讲后,天启皇帝除有大事,就连大朝会也不开了。
这也导致一年之中,多数臣工都见不到皇帝几面。
如今好了,他们又能在三日一次的视朝中,向当今陛下当面劝谏,对军国大事又有了参与之权。
六部各院为此事喜不自胜,官员们也都找出尘封多年的朝服,命内妻精心洗好,以备三日临朝。
说实在的,许多人在京为官多年,从没有一天像今日这样高兴过,就连上朝都会紧张。
这个时候,一支大军停在了城门口。
守卫永定门的勇卫营将领已见这支官军的行进如一、令行禁止,顿时对领兵将官有了些许敬畏。
他踏上前一步,高声喝道:
“来者止步,外地之军,无诏令不得擅入京师!”
对方将领也极为老实,上前抱拳说道:“末将大同镇守总兵官张万邦,奉旨入京,还请通禀!”
第四百六十五章:三大殿修成
“原来是张帅,久仰大名!”
张万邦本来就是名将之后,又是辽东之战援辽的七镇总兵之一,如今在大同取得大捷,威名自然遍传军中。
听到连禁军勇卫营的人都知道自己名号,张万邦多少有点小兴奋,当然,窃喜之余,他也不敢有什么托大之举,抱拳笑道:
“谈不上什么大名,此役全赖将士用命,陛下调度有方!”
可见,求生意识还是极强。
“快请进吧!”勇卫营永定门守将大笑几声,即让开一个身位,略有为难地道:“但是大同军在得陛下谕令前不能进京,这是规制,还请体谅!”
“无妨,如今京师发展极好,城外也有城郭,有如小镇,在此歇息总好过以前。”张万邦毫不在意,转身向身后的渠家祯下令道:
“渠参将,你且带领部队到偏僻处建立营房,稍作歇息,本镇还要进宫面圣,切记,不可扰民。”
这次跟张万邦来的是广昌营参将渠家祯,副总兵徐寿辉则留守镇城,进行战后恢复,考察民生诸事。
一声令下,大同军前队变后队,齐齐转身,顺着抵京官道向远一些偏离民房的区域行进。
许多人已经有些乡下人进城的感觉了,听说是进京受皇帝检阅,很多人都十分激动。
尤其是他们的总兵,亲自受到当今皇帝的召见和器重,这更是武人毕生所求的荣勋!
张万邦还在前往皇宫的途中,朱由校却在西暖阁见到了魏忠贤。
现在的魏忠贤,多少显得有些苍老。
自从东林被从朝堂清除后,魏忠贤行事也愈发变得低调了。
他心中明白,东林与自己相辅相成,一旦倒下其中一方,另外一方就成了众矢之的。
朝中阉党官员甚多,因这些年朱由校睁只眼闭只眼,受魏忠贤提拔的地方官员更加不计其数。
此前被查办的漕运总督汪海,就是其中一个缩影。
“是忠贤来了,什么事?”朱由校低头看着奏疏,面无表情,自那以后,他对魏忠贤也愈发的冷淡了。
这个时候?如果给魏忠贤好脸色?那他绝对会飘?魏忠贤捞银子和办事很舒服,朱由校不想对他动手,只能是越冷淡越好!
以魏忠贤的脾性,只有这样,他才能老实。
当然?东林已经倒了?魏忠贤的权利也该逐渐削弱?将朝政全都抓回自己手里了。
魏忠贤脸上泛着喜色,拱手道:
“爷,三大殿及宫宇尽都修缮完成了?爷不是要在三日后视朝吗,而今皇极大殿,威武异常,正可作此用。”
朱由校闻言放下毛笔?笑道:
“辛苦你了忠贤?此次之后?宫中也就算是修缮一新了,这等浩大工程,全靠你劳心劳力。”
魏忠贤连忙跪下,说道:
“相比陛下为国事的日夜交劳,奴婢这点事情又算的了什么,奴婢一生,只知道为陛下办事,为皇家办事而已。”
听见这话,朱由校心底冷笑一声。
自然,魏忠贤这是看出来这段时间自己对他的态度变了,怕自己办他,借着三大殿修好一事表露忠心来了!
朱由校这段时间一直没有派人去找魏忠贤,就是在看他有没有这个眼力见,自己派人过来。
现在好了,他亲自来了。
既然来了,那就要好好说道说道,朕给你的东西,也该一样一样向他要回来了!
“最近虽说天气日寒,可朕却愈发觉得身强体壮,精神熠烁…”没用的屁话说了半句,朱由校话锋一转,似无意道:
“忠贤哪,朕看,以后你就不用帮朕管着内阁的事,所有本子,全都送回乾清宫来吧。”
魏忠贤一愣,忙跪地说道:
“陛下恕罪,奴婢从未有过擅权非分之想!”
朱由校淡淡“嗯”了一声,在一份奏疏上批了几个字,然后扔到一边,再抽出一本看着,道:
“既然如此,你回去想想,将这四年来受你提拔的,给你送过银子的官员名录,往乾清宫呈一份!”
魏忠贤一听这话,脑门子嗡的一下,差点晕倒。
这,陛下还不只是要收权,这份名录向上一交,所有的“阉党”官员,甚至是和自己稍有联系的,就全被皇帝捏住了把柄。
可要是不交,又能怎么样?
皇帝除了东厂还有锦衣卫,许显纯惟皇帝马首是瞻,其下又有崔应元、田尔耕这些干将,一得令旨,肯定倾力查办,早晚也是要知道!
莫不如,自己稍稍删改,交上去一些人了事?
陛下或许也不是想要全知道这些事情,毕竟前不久才清除了大批的朝臣,再有大的变动,只怕会撼动大明朝的国本。
“怎么,有为难之处?”
朱由校见魏忠贤半晌没回话,心底有些不满,淡淡扫了一眼过去,这般眸子,将魏忠贤吓得浑身一个激灵。
“没有为难,奴婢方才是在想到底都有哪些人,也好将名录提早呈给陛下。”
听了魏忠贤说的,朱由校不疑有它,轻笑道:“你这老阉,倒还是和原先一样机灵。”
西暖阁内,魏忠贤与天启皇帝又聊了几句,王朝辅轻手轻脚地从外面进来,说道:
“陛下,大同总兵张万邦进宫了,正在偏殿等着,是不是要立即召见?”
“召他进来。”朱由校才说完,便忽然叫住王朝辅,道:“既然三大殿和宫中修缮完备,那便即日重新启用吧。”
“将张万邦召到平台,朕在那里见他。”
平台召见,这可是武人或是文臣进京召见能获得的最高规制,张万邦能得此殊荣,想来也会对他在军中的威信有所扶助。
王朝辅前脚刚走,朱由校垂头将奏疏合上,起身道:
“此去皇极殿还有许久,忠贤,来,与朕讲一讲你督建三大殿这些年发生的事。”
魏忠贤心中还是觉得温暖,躬身让开,跟在后面道:
“陛下请随老奴来…”
……
“姐姐——!”
童静儿闯进坤宁宫,见张嫣正望着窗檐外的西暖阁方向发愣,上去拉着她便走。
“发生了什么事,妹妹竟如此冒失。”张嫣被拉着走,但因为和裕妃关系好,也没说什么重话。
只是小小的脑袋,大大的问号。
“姐姐还不知道,宫中都传开啦!”童静儿停住脚步,气喘吁吁道:“天启四年真是大好的一年!”
“年初大同大捷,击溃西虏的张将军已经进京,过两日陛下要检阅大同将士;陛下发御札到内阁,说要恢复三日一常朝,满朝都在称颂陛下圣明。”
“今日又来了个好消息,修了四年的三大殿,终于全都建好了!”
第四百六十六章:署都司、加山西副总兵
京师内外,就像是两个世界。
永定门至承天门的一条笔直街道,总是那么繁忙热闹,初进门时,甚至是人挤着人。
或许是因为地处进出城的交通要道,又是南北城交界,去北城的几个市集,去西城的巷子胡同区都十分方便,各地来的商人总喜欢在这里交易卖货。
一些外地来的游客,也多是由此门进入京城。
张万邦出身不算低了,可却从没想到京师会是这样的繁华,走在进宫面圣的路上,他甚至有些流连忘返。
“大同总兵张万邦进宫面圣,还请通禀。”
向守卫承天门的勇卫营千总说完,很快就从皇城里跑出来一个太监,领着他经甬道前往三大殿。
张万邦是三大殿修建好以来,第一位由此面圣的将领,当然,这也是他此生唯一一次步入皇城。
这里对他而言,是极威严崇敬的。
皇城之中,宽敞大方,再没有京城内那种拥挤感,这让张万邦舒服地松了口气。
他环顾四周,立即肃然起敬。
只见到鲜红、金黄、单龙、双龙、圆形、方形、玄鸟——各型各色的旗纛在风中猎猎作响,环绕在“明”字高招旗周边,灿若云霞。
来不及多看,随着太监走过一处殿宇,眼前来了一队锦衣校尉。
十六名身着锦服的卫士,头戴豹皮帽,身穿红缎长袍,腰间悬着佩刀,为首那人挂着北镇抚司的腰牌,步伐整齐,又稳又快地在皇城中巡视。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开始出现一座极威武的大殿轮廓。
远远看去,大殿上空飘扬着最大的一杆“明”字高招旗,两班举着金色长枪,腰配长刀的御前大汉将军正分列两侧,紧紧护卫。
走近一看,殿上挂着一副匾额,上书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皇极殿。
这里便是往日朝廷举行朝会,朝臣列班向皇帝上奏之所。
因万历年间遭受大火?从万历四十七年至天启四年初,历时四年,耗费千万?总算是修缮完成。
三大殿是大明朝的门面,无论各地文武?还是其它国家和部落的使臣,从此经过无不是倍觉震撼。
至于平台?则是位于皇极殿内。
平台只是一个概称,一般受到平台召见的文臣武将都要前往皇极殿,到往日朝会处更深的一个角落面见皇帝。
修缮好的皇极殿?通体都由亮金色的地砖铺盖?柱子上纹着工匠精心雕刻的蟠龙?宣德炉列设两侧,持续不断燃着熏香?以保证冬日临朝大殿内温暖如夏,香气四溢。
走到殿上,张万邦发现?自己的每一步,都能发出甚是清晰的回音,殿内只要稍有动静,就能听得清清楚楚。
太监领着张万邦来到平台,躬身向上头的皇帝禀道:
“陛下?大同总兵张万邦带到。”
听了这话?张万邦虽然知道有些无礼,但还是忍耐不住心中好奇,微微抬头,想要看一眼自己日日喊着为之而战的皇帝究竟什么模样。
......
朱由校手中正拿着一本书看着,魏忠贤不知何时已经离开,闻言立即放下书,冲张万邦笑道:
“是朕的大功臣来了,朕这几日都在等着你!”
“来人,赐坐!”
语落,王朝辅挥手示意,命一名小阉体贴的端了凳子上来。
张万邦没想到天启皇帝会是这般的平易近人,又惊又喜,却显得更加拘谨,屁股也只浅浅挨着凳子一边。
“朕本意是想让姜弼援救大同,你们宣大一起援救镇城,却没想到,你自己就办到了。”
“朕没记错的话,你本部不过两万,算上西路兵马也不到五万,是如何能在平原击溃十余万西虏骑兵的?”
“来,细细说与朕听。”
张万邦一听,心下有些犯嘀咕。
十余万,陛下哪听说的有十余万西虏骑兵?
“启奏陛下,围攻镇城的林丹巴图尔所部骑兵据臣估算,应该在八万之数,并没有十余万之多。”
朱由校闻言脸上笑容一顿,顷刻间又笑道:
“你倒是老实,不过八万西虏骑兵,在平原上想以四万步军击溃,还是很难的吧?”
“全赖陛下调度有方!”
张万邦先是拍了一句马屁,然后说道:
“西虏骑兵人马虽众,然大同乃是臣的辖地。臣于大同镇兵五载,各处地势如何,哪条河流湍急,哪条又足够供给八万人马水源,了然于胸。”
“西虏骑兵为主,以臣对西虏作战的了解,其部民战时为兵,闲时放牧,每战必一人数马。”
“一人数马,就需换乘坐骑,因而需要寻找到一处可供其大军饮马的水源。大同镇城三十里之内,唯有登白官道两侧河流有此作用。”
“因此,臣决定不直接去解救镇城,反其道而行,切断其饮马换乘之水源,夺回登白官道,再于两侧设伏,大破虏军!”
朱由校越听越是觉得振奋。
虽然这个张万邦说的轻描淡写,好像是夺回那个官道,设伏就行了,可朱由校心里明白,四万步军想要在平原击溃如此规模的骑兵,几乎不太可能。
这需要一名将领拥有随机应变的能力,而且战策调度也不能弱了。
朱由校望向阶下,问道:
“朕记得你祖父叫张勋,在嘉靖、隆庆年间曾担任大同右卫的指挥使,还单独列了传,军中都传是位名将,对吧?”
张万邦讪讪点头,对于这话,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回。
谦虚点说祖父不行,那是对他老人家不尊敬,可要是就这么应了,倒又显得十分狂妄,在皇帝面前摆谱自大,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最好的应对,就是一声不吭。
朱由校没有注意到下面臣子的尴尬,自顾自又道:
“你的父亲叫张秉忠,承袭了右卫指挥使官职,后来又因战功升任山西行都司的都指挥使,还参与了播州之战,朕有没有记错?”
“陛下记的都对。”张万邦说道。
朱由校这才“嗯”了一声,一拍大腿,叹道:“祖父两辈,都是于国有功之人哪!如今又为国家培养出了这么好的儿子,不容易,不容易……”
“张万邦——!”
听到后面那声传唤,张万邦一个激灵,立即起身道:
“臣在!”
朱由校站起身,正色道:“朕升你为山西行都司掌印都指挥使,加山西副总兵衔,赠太子少保。”
“大同军上下,由兵部考功司负责验功、叙功,升赏之事务必尽快定好,再报于朕,不得有误!”
“三日后,朕要在承天门外检阅得胜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