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血洗东林
魏忠贤一只脚踏入文华殿,见皇帝正在写字,便蹑手蹑脚上前几步,轻声唤道:
“陛下,最近您怎么不去南海子了?”
“那提督南海子的李朝庆给奴婢说了,有一阵子没见,挺想念陛下的。”
朱由校没有吭声,捏着笔自顾自练字。
魏忠贤便也再上前,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这话落下,朱由校蓦地抬起头来,纸上的字也毁了。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魏忠贤忙跪下求饶。
“起来吧,五弟的事儿,与你何干。”朱由校将纸在手里搓成一团,厌恶地扔到地上,望着忙不迭来收拾的宫娥,坐下来问:
“《贞观政要》,他怎么忽然看起这书来了。”
皇帝问的随便,魏忠贤也体会不到是生气还是平淡,只好中规中矩地道:
“去岁客奶出宫,五哥儿是西李抚养,西李被皇上逐出宫,眼下是在东李娘娘宫里。”
“照你这意思,这书、是李庄妃给他看的?”朱由校问,眼眸也射了过来。
魏忠贤心下一颤,道:“这个…奴婢不知。”
“哎。”朱由校站起来,在魏忠贤的陪伴下出了文华殿,走向庭院,道:
“忠贤哪,听朕一句劝,这后宫的事儿,你就别上心了。”
这话说到一半,魏忠贤就已然察觉到皇帝知道自己要陷害东李,忙跪下求饶,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道:
“皇上饶命,奴婢知罪了。”
“贞观政要,这书除了朕看,别人看起来有用?”朱由校呵呵一笑,话中的意思,魏忠贤一下就明白了。
走了几步,朱由校忽然又问:
“五弟今岁多大了?”
“回皇上,五哥儿过今年就满十岁了。”
五哥儿,这是魏忠贤陪朱由检玩儿时的昵称。
“哦,不小了,礼部册封五弟的奏本,怎么还没上?”朱由校慢悠悠地道,似乎毫不在意。
魏忠贤心下一紧,自然知道皇帝这是要做什么,即谄媚笑道:
“皇上说的是,五哥儿今年不小了,是该让礼部去安排册封为王的事了,可是要封什么呀?”
朱由校微微转眸子,笑道:“封他做信王。”
“让礼部上个题本,今年册封,为他选王妃,这贞观政要就不用看了,看了也没用。”
言罢,朱由校加快速度,自己走了。
望着皇帝的背影,魏忠贤瞠目结舌,他本以为皇帝和五哥儿关系要好,现在看来,好像全然不是这么回事儿啊!
须臾,他又追了上去,直至西暖阁门前时,复又问道:
“陛下,王化贞的事儿…”
“王化贞于辽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况这回揭露东林党贪污辽东军费,他也是立了大功。”
“大功——?”
话音未落,朱由校一手扶着西暖阁,却忽然停了下来,转过头来,冷冷道:
“广宁城二十万军民的性命,沈阳因他未能及时复建,让熊廷弼不得不放弃沈阳,这么多破事都是他干的。”
“你现在告诉我,他有大功?”
“魏忠贤,朕看,你是飘了吧!”朱由校踏足西暖阁,回到御案前,道:
“你不仅是飘了,你是不知道谁该用,谁该杀了。”
“奴婢有罪,奴婢有罪!”
魏忠贤看得出来,皇帝这次是真的怒了,他也没想到,在王化贞一事上,皇帝的态度竟如此坚决。
这次,的确是他失算了。
“你与王化贞之间的勾当,朕不再过问。给他求情,魏忠贤,朕对你很失望!”
“御马监你也别带了,把王体乾从皮岛召回来,给他带!”
“陛下…”
魏忠贤脑子一晕,后退两步。
“下不为例,朕与两位值臣还有要事商议,你且退下吧!”朱由校转身说道。
“奴婢告退。”
魏忠贤后悔不已,但却于事无补,伴君如伴虎,一句话说错,就是天翻地覆的改变。
他只能吃一堑长一智,绝口不再提王化贞这个名字。
此情此景,让王在晋、顾秉谦两人都是心下一惊。
常人皆言,魏忠贤深得圣眷,蒙蔽圣心,他说什么,皇帝就要准什么,可是现在,他们分明看见了魏忠贤在皇帝面前的弱小。
“厂公,你、你说过要救我的!”
东厂大牢,王化贞听见这个结果,满脸的不可置信。
这个时候的魏忠贤,早已换上一副阴鸷的面容,他冷笑几声,道:“本督是说过,可最后还是皇上说了算。”
“皇上执意要杀你,我劝得住?”
说到这,魏忠贤拍了拍他的肩膀,劝道:“省省力气,不要挣扎;恶,皇上要你死,你是活不了的。”
“哈哈哈——”王化贞沉默半晌,忽然放声大笑:
“我这一生,大贤做过,阉狗当了,兵事、政事亦都有涉足,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随即,他又望向辽阳方向,凄厉地道:“熊蛮子,你赢了,你彻底赢了!”
......
天启元年六月,夏。
广宁战事的罪魁祸首王化贞,经过东林党、魏党的斗争后,终于在京师牌楼街被处以凌迟刑罚。
与凌迟张鹤鸣的行刑者是同一人,这次行刑足足剐了三天,方才完成。
紧接着,魏忠贤缇骑四出,到处搜捕藏有《贞观政要》一书的士子,全数抓入东厂,严刑拷打。
最后,在东林党魁之一的邹元标讲学之东林学院搜到此书,掀起轩然大波。
魏忠贤于次日进言,称邹元标意图谋反,派缇骑出京,前往江西吉水县,将邹家中人称做同党,全部锁拿入京。
不过这还没完,湖广应山县,也有一队缇骑不请自来。
杨涟自请辞归家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老实,他是属于人闲心不闲,也搞起了讲学,整日评论朝政,抨击阉党。
这日,当地学堂以杨涟才高请他授书。
下边都是些半大孩子,根本对这类事务没有基本的判断,基本是杨涟讲什么,他们便记什么。
杨涟讲的兴起,正对此时朝中境况品头论足,称皇帝昏庸,阉党势大,权倾朝野,大明已是到了最为黑暗、危急之时。
若无他这样的有识之士常驻朝堂,大明存亡,只在旦夕之间。
就在这是,门外忽然来了一群红衣缇骑,为首的是个锦衣卫百户,持着北镇抚司令牌,直接奔向杨涟,喝道:
“杨涟,皇上准尔归家颐养天年,是念尔为朝廷鞠躬尽瘁,尽心尽力!”
“你却死不悔改,仍在蛊惑人心,天理难容!”
说到这,百户将手按在佩刀上,冷笑道:“北镇抚司已为先生备好了狱房、刑具,还请先生,随我们走一趟吧?”
第九十二章:新仇旧账
起复熊廷弼,逮捕王化贞。
围绕着王化贞、熊廷弼问题,阉党与东林党做了反复拉锯,最后在朱由校的刻意庇护下,所谓的“阉党”,无疑占据了上风。
一时间,东厂番子四出。
凡是东林党士子聚齐多的地方,几乎必有番子们登门缉访,无论情况是虚是实,每次都要抓不少人回去,名目也是千变万化。
轻一些的,如杨涟那样叫聚惑人心,再重些的,就说他家藏着禁书《贞观政要》,借以抄家。
要想闹得更大,就得祭出杀手锏,编排一个结党营私、勾结建虏的罪名,一抓一个满门。
抓的人多,可却没见有什么人被放出来。
朝堂上,自杨涟归家,高攀龙自沉池中而死后,内阁首辅叶向高闭门谢客,激进派东林便暮气难振。
在这样的情况下,内阁次辅韩爌的身边,逐渐形成了一个新的小山头——即东林温和派。
韩爌在魏忠贤动手之前就曾敏锐的察觉到皇帝态度的变化,推断出阉党将要大举报复,便放低身段,私下去见魏忠贤,欲要求和。
以魏忠贤当时模棱两可的态度来看,明面上是答应了,私底下却不一定这样简单。
东林激进派,向来与阉党不死不休,而温和派却不想与阉党你死我活,为政处事稍有公允,尚能与齐、楚、浙党和平共处。
不管心里怎么想的,这次魏忠贤的确没有动韩爌身边的温和派东林。
其实,魏忠贤本人早就想一开杀戒,闻闻东林党人的血腥味了。
只是新帝即位不久,当时新军尚未练成,怕行为过火,弄巧成拙,与人做事反为不美,才没敢将计划付诸实践。
现在他从朱由校的意思中看出来,时机到了。
既然时机已到,就该对外朝东林痛下辣手,以此来向皇帝献媚、邀功。
对付这帮沽名钓誉之徒,光让番子捉拿拷打是不够的,还得对症下药。
这帮东林党人,不是老称自己为正人君子,污本督是阉狗吗?
嘿嘿。
既然他们要脸、要名,那就找个由头搞臭了他们的名声,在全天下人面前扒了他们的裤子,狠狠打他们的屁股。
看看他们疼在屁股上,还是脸上,到底要脸,还是要屁股。
也就在这厮杀机尽显,正琢磨拿谁来狠下杀手的时候,一个人冒冒失失地撞了上来。
此人,是工部郎中万燝。
万燝,江西南昌人,万历四十四年进士,初授刑部主事,政绩平平,喜好言事。
天启元年三月,以左都御史高攀龙荐,调为屯田司中署郎中事,督建庆陵。
说起来这个万燝,倒是与魏忠贤有过一段前尘往事,现在拿他开刀,难免不被人说成是公报私仇。
不过魏忠贤还就不怕这个,自打替皇上办事以来,这锅背的还少了?
有屎盆子,往本督脑上扣就行。
你扣屎盆子,我要你的命,合情合理!
今年四月时,光宗皇帝庆陵正大规模修建,要请工匠,要购买原料,所耗不少。
那个时候,内宫拨款总是奔往皮岛等边镇,对庆陵修建,没有很大重视,甚至于,朱由校没有过问哪怕一次。
万燝听说内宫监铜器等原料堆积如山,不下数百万,当时就兴奋得不行。
于是他立即上疏,请求朱由校下拨内宫监原料,移发庆陵。
然而当时第一眼看见的,是正帮皇帝审阅奏疏的魏忠贤,他一看见这个,自然不是很高兴。
这帮东林党,修陵时编排各种名目向皇帝索要内帑,现在倒好,主意都打到他这儿来了。
这能给,给了还不都叫他们贪了?
自然,魏忠贤将这份无理取闹的奏疏压了下去,但也只是在心中记着,并未声张。
万燝那边,迟迟没有等来回复,已在心中猜测是魏忠贤搞鬼,拖熟人一打听,发现真是这阉狗在暗中作祟。
自当时起,万燝也在心中对魏忠贤积压着一股无名之火。
只不过他俩的区别在,魏忠贤能装作什么事儿都没有,你就算问都问不出来,他就等着最后,一击必杀。
万燝正好相反,这回魏忠贤抓杨涟的事儿一发,几股火气再也压不住,根本不用人撺掇,自己就一蹦三尺高。
万燝洋洋洒洒地上疏,弹劾了魏忠贤二十四条大罪。
一上来,对魏忠贤就是一顿狠喷。
“工部督建庆陵郎中万燝奏:
人主有政权,有利权,不可委屈臣下,况刑余寺人哉?
忠贤性狡而贪,胆粗而大,口衔天宪,手握厂番,所好生羽毛,所恶生疾疮。
毒瘤士子,毙百余人,威加庶民,空十数屋。一切生杀予夺之权,尽为此狗所窃,陛下犹不觉乎?
......”
奏疏到了魏忠贤手里,气的他是暴跳如雷。
不过,魏忠贤看过后还是将奏疏交到了朱由校手里,这么做,他自然是揣度了皇帝也想以儆效尤的意思。
毕竟“撺掇”皇帝亲自下谕,也能让东林党人好好瞧瞧他魏忠贤的厉害。
朱由校在西暖阁看着这份千字文,也只是觉得好笑,因为万燝的愤怒之情,可谓是尽在字里。
还没等朱由校开口,魏忠贤就和乾清宫牌子王朝辅在一旁你来我往,说万燝用这些胡言乱语渎扰皇上,实在是千不该、万不该。
见他们这样说,朱由校也乐得自己去找什么理由下谕,便佯装糊涂,打了个哈欠道:
“朕乏了,你爱怎么办怎么办吧,朕懒得管。”
......
这句话一出,魏忠贤随即回到司礼监拟旨。
“万燝轻言奏请,借督陵一事,陷朕不孝,好生狂妄、无礼。着锦衣卫拿来承天门前,实杖一百棍。革职为民,永不叙用。”
见旨后,内阁大学士刘一燝猜到要坏事,急忙撺掇了首辅叶向高联名上疏,为万燝求情。
不过这个时候,朱由校压根都不在西暖阁,早跑到坤宁宫去找皇后张嫣驱寒温暖去了。
奏疏送不到御前,魏忠贤得以大展庭杖,拿与自己有隙的工部郎中万燝开刀。
这个时候,锦衣卫尚不是东厂之下,魏忠贤只能与刘侨打好招呼,说咱们都是为皇帝办事。
一百杖到底怎么打,你看着办。
刘侨下不去手,但也知道这是皇帝的意思,不得不打,翻来覆去想了一夜,第二天他自己没去,把这事交给了骆养性。
这么好向皇帝献媚的机会,却是骆养性去打,许显纯很是不服,一大早就去找刘侨,想问个清楚。
第九十三章:“杖”毙(求收藏!)
“指挥使大人,去打万燝的庭杖,你为什么让骆养性去?”许显纯气冲冲地进来,道:
“那厮什么德行,您又不是不知道。”
“雒家祖上就担任过指挥使一职,给他来做…”刘侨早料到他回来,见状,也是叹了口气,道:
“他还是知道分寸的。”
“他会知道分寸!”许显纯反唇相讥,“我怎么听说骆养性与东林党私交不错呢?”
“您要知道,这事儿不光是做给东林党人看,更是做给全天下人看,做给当今陛下看!”
“要是打了个半死不活,整个镇抚司都交不了差。”说到这里,许显纯冷笑几声:
“到了那个时候,东厂更加瞧不起我们锦衣卫,谁来扛着?”
“这…”刘侨有些拿不定主意。
见他面色有变,许显纯更在心里清楚,机会是自己搏出来的,怕这怕那,自己将永无出头之日!
终日被这么一个胆小的指挥使压着,谁又甘心?
“庭杖的事儿,属下知道不少,一百棍,打死、打残,怎么着都行,这得看上头的意思。”
“指挥使放心,交给属下来办,定比骆养性办的更漂亮!”
“那、我要怎么与骆养性说,答应出去的事儿了…”刘侨犹犹豫豫,站起来四处踱步。
“我去说!”
许显纯得了差使,高高兴兴地直接去找骆养性,见他正与手下在堂内准备,靠在门上,笑嘻嘻道:
“骆千户,不必准备了,这事儿指挥使已经交给咱们去干了。”
闻言,堂内一众校尉议论半晌,骆养性面色未动,冷笑几声,上前盯着他,道:
“许显纯,你好好儿干,这可是圣上面前露脸的机会,可得把握住。”
“害,这还用您说!”许显纯一拍大腿,道:
“我呀,这也就是顺道来告诉骆千户一声,别白跑一趟,你骆家的面子在镇抚司内可丢不起。”
言罢,许显纯带着一干校尉,恣意地笑了一阵,大摇大摆的走了。
“千户大人。”一名锦衣卫百户攥着拳头,上前道:“这厮小人得志,若让他被皇上看中…”
“呵呵,急什么,过了今日,有他受的。”骆养性冷笑几声,仔细抚摸手里的飞鱼服,道:
“这镇抚司里管事儿的,一个一个轮,也轮不着他。”
......
锦衣卫负责庭杖,但是抓人,魏忠贤可不舍得交给他们,还是要亲自动手。
傅应星一大早就带着批番子,自东华门街而转出去,蜂拥来到万燝家里,直冲入室内。
番子们比锦衣卫行事更狠,一举“东缉事厂”手牌,话都不多说一句。
他们有的抓头发,有的扯衣服,直接把还在床榻上的万燝拖出门来,引得路边百姓纷纷侧目,议论不已。
从万燝家里,到紫禁城承天门前,越有三四里的路程,就是这点时间,京师就四面传开了。
等番子们把万燝押来的时候,此处早已围满了看戏的吃瓜群众们,见昔日朝堂大官落魄的样子,也是指指点点。
“哎?骆千户呢?”
看见早等在承天门前的锦衣卫,傅应星走过去,蹙眉冷冷问:“许显纯,你来这儿干什么?”
“您还不知道吧?”许显纯见到是魏忠贤的外甥来了,倒也不虚,按着腰间佩刀,不卑不亢地道:
“庭杖,现在是我来打。”
“就你?”傅应星上下打量一阵,番子们也是一阵哄笑。
北镇抚司校尉们冷眼相向,许显纯面色倒没怎么变,翘起嘴角,笑道:“是我,怎么,你怕了?”
“呵呵,您来,您来——”傅应星挥手示意。
番子们见状,不情不愿地将人交到许显纯手里,后者按着万燝的时候,还不忘冲转身就走的傅应星等番子笑呵呵回一句。
“谢了啊,傅大档头!”
闻言,傅应星脚步一顿,随即冷哼一声,打算回去将庭杖之人换成许显纯的消息,告诉给魏忠贤。
这一路过来,体制羸弱的万燝,已经被番子折腾得差不多了,北镇抚司校尉们摩拳擦掌,将他裤子扒了,死死按在地上。
望着白花花的屁股蛋,还有后知后觉大喊大叫的万燝,看戏的百姓们一阵哄笑,口口相传。
许显纯站到后面,冲行刑的校尉使了个眼色,道:“给我着实打!”
这庭杖怎么打,是很有讲究的,又分“着实打”和“用心打”两种。
着实打,行刑者会脚尖张开,这种打法相对较轻,最多也就致残而已。
至于用心打,行刑者脚尖闭合,如果在庭杖时没有将受刑者打得快死还没死,那行刑者就有性命之忧。
这两种打法,百姓早就知道。
许显纯嘴里喊的“着实打”,可在眼色上,行刑校尉却是心领神会,将脚尖闭上,在体内酝酿力道。
“砰!”
“砰!”
校尉握着木棍,手里加足分量,对万燝痛加锤打。
等一百棍够了数,校尉扔下木棍,上前试探了下鼻息,发现万燝气息微弱,但明显还活着,自己也松了口气,即转身道:
“禀大人,行刑已毕!”
许显纯望着几乎必死的万燝,冷笑几声,道:“行,送回去吧,让他好生休养!”
校尉们将万燝送回家中时,他不过是一息尚存,早就昏死过去。
结果就是,万燝未曾在承天门被杖死,却是回家四日后忽然在一晚暴毙而死。
这个死,其实就和庭杖没什么关系了,是他在家调养的问题,本来是没打死,全京城百姓当天都看见了。
知道这个消息后,朱由校也是哈哈大笑,觉得挺有意思,当即就问:
“是谁负责打这庭杖的?”
听见皇帝询问,王朝辅忙放下手中之事,转身回道:“回陛下,是北镇抚司坐堂都督许显纯。”
“许显纯…”朱由校重复一句,若有所思,道:“召他进宫,在乾清宫偏殿等朕。”
......
当晚,傅应星急匆匆来找魏忠贤。
“舅舅,不好了!”
“那许显纯被皇上召进宫去了!”
魏忠贤阴着脸,没有说话。
傅应星即又顿足,道:“早知当日,我就该闹他一闹,让他打不成这个庭杖!”
“若是许显纯代刘侨成了锦衣卫指挥使,这该怎么办?”
“胡说,闹庭杖?庭杖是你能闹的?”魏忠贤训了他一句,面色也不好看:
“这许显纯手段狠辣,心肠歹毒,可不是刘侨能比的,陛下召他进宫,莫非是要重用?”
傅应星不禁失色,道:“许显纯得到重用,那可成了我们东厂的大敌!”
第九十四章:空前绝后(求推荐票!)
听说皇帝要召见自己,许显纯激动许久,早早就踏上了进宫面圣的路。
黄昏已过,墨色夜空,西暖阁外脚步声渐渐走近,自石缝中传来的虫鸣戛然而止。
只见一名穿着锦衣卫官衣的汉子来到门前,徘徊一阵,方才对门前的小太监笑道:
“敢问公公,皇上可还在暖阁吗?”
那乾清宫侍奉太监,见来者是锦衣卫,不慌不忙斜睨一眼,才是回道:
“许显纯?”
来者尴尬一笑,也说:“正是我。”
“你别怕,陛下正在里头等着你,进去就是。”
“谢公公告知。”
许显纯还是第一次进入皇宫,来到皇帝梳理政务之处,有些紧张,但想了片刻,仍壮着胆子迈了进去。
刚一进暖阁,只瞧是乌漆麻黑一片。
乌黑的阁内,依稀能见两个人影,一个躺在靠椅上,另一个则是尽职尽责地守护在一旁,寸步不离。
“公公…”
许显纯不是刘侨,出门之前苦做过一番功课,自然知道眼前这位,是乾清宫的管事牌子,常为皇帝念奏疏的王朝辅。
“嘘——”
王朝辅先是轻嘘一声,再才是轻声唤醒了正在熟睡的皇帝:“皇爷,许显纯到了。”
“呃…”
朱由校睁开眼睛,这时也有眼尖的都人掌起了灯,蓦地,西暖阁给照的透亮。
“这次庭杖,你办的不错。”
朱由校起身活动了一下,走到墙上将那副宝剑拿出来,在手中把玩着。
“臣是为皇上办事,自然要体察上意,不能太过小心谨慎。”许显纯说话的时候,也悄悄抬起头窥视上颜。
朱由校将宝剑立在一边,躺到侧卧上,拿起宫娥冲泡正温热适当的枣花茶。
听这话,轻笑问道:
“怎么,你这意思,是暗讽刘侨办事太过谨慎,不会体察朕的意思?”
许显纯忙跪在地上,道:“臣不敢!”
“起来吧。”
朱由校含了一口,感受到温甜在嘴中回味,心情好了不少,又道:
“朕没有采纳孙承宗退守宁、锦,提拔袁崇焕的建议,他怎么想?”
许显纯闻言,一下子就明白这是皇帝在考验自己安插眼线,探听大臣心思的能耐。
他顿了顿,尴尬地道:
“孙承宗在广宁升帐时,曾与众人说,朝廷奸人作祟,有能人不用。他五内茫然,不若皇上直接罢免了他的参议之职,以鼓舞全辽士气。”
“呵,赌气的屁话。”
朱由校将口里的茶咽进肚里,起身在暖阁里踱步,半晌才道:“放弃辽沈,亏他想得出来!”
“皇上圣明,孙承宗昏头了。”许显纯不失时机地暗暗拍了一发马匹。
“嗯,不过他也还有些能耐,让他在广宁待着,总比王化贞要强上许多。”
朱由校说完,复又望了一眼许显纯,见他垂头不敢相视,便喃喃自语道:
“王化贞去职,洪承畴、孙承宗虽战策不同,却与熊廷弼素无仇怨,他也能展开拳脚了。”
许显纯支棱着耳朵,静静听皇帝自语,一言未发。
这时,西暖阁外忽地刮起了小风,清新的空气吹进来,让君臣两人都是精神一振。
“许显纯。”
朱由校将宝剑拿起,望着锋利、泛着寒光的剑刃,直截了当地道:“自现在起,你代刘侨做锦衣卫指挥使。”
“谢皇上!”
许显纯战战兢兢,等的就是这样出人头地的一天,只要能做皇家鹰犬的头头,哪管自己身后声名发臭。
人,终其一生,就是要往高处走。
在王朝辅的示意下,几名宫人托着盘子前来,许显纯抬头一看,心中顿时激荡不已。
这些盘中,装着他此前梦寐以求的东西。
刻着锦衣卫指挥使几个字的牙牌,大红飞鱼服官衣,还有那柄削铁如泥,大内有司特制的冷艳绣春刀。
他如数接在手上,奉起衣、牌,坚定地道:“臣许显纯,定为皇上鞍前马后,报效隆恩!”
“朕乏了。”
这时,朱由校神色变得极为冷淡,转身直接走回内殿。
“臣告退!”
这并没有打击到许显纯的兴奋之情,他奉着衣、牌,直到回到家中那一刻,方才释然,恣意地大笑起来。
“打今儿起,我就是锦衣卫指挥使了!”
“骆养性,我倒要看看,你拿什么和我斗!”
自语到这,许显纯换上了一副极为阴狠之色,明天起,他要好好梳理一遍北镇抚司。
刘侨虽说办事不得力被皇帝撤了,但毕竟他在任时,常常采纳自己的意见,表面关系维持的还算不错。
至于骆养性,他骆家不是在锦衣卫声名大吗,老子第一个收拾的就是他!
等处理了镇抚司内,到时候就要转头去跟东厂争了,刘侨办不到的,我许显纯全都要。
堂堂锦衣卫,天子亲军,能被番子压一头?
当夜,许显纯辗转反侧,他失眠了。
......
“见过指挥使!”
第二天,一身大红官衣的许显纯来到镇抚司,精神正好。
见一名百户正不顾风雨,站在门外等候,他上前摸了摸这百户的官衣,发现已经湿透。
又见这百户浑身瑟瑟发抖,仍在冲自己媚笑,便问:
“你叫什么?”
“卑职崔应元,摸虎堂上指挥、百户官,愿为大人效力。”那人忙抱拳说道。
“什么叫为我效力?都是为皇上办事。”许显纯见他孺子可教也,冷笑几声,道:
“好,你随我进来吧。”
“谢大人!”
......
天启元年,是天启王朝新纪元的开始。
但,这一年很不太平。
大明在辽东丢城陷地,国内又因种种矛盾,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
自万历四十七年努尔哈赤取得萨尔浒之战胜利后,后金军便在辽东形成规模,由此,明军转攻为守。
后来,努尔哈赤攻克重镇沈阳,但却因毛文龙偷袭赫图阿拉而被迫转向,没有设兵留守。
广宁之战,王化贞勾结兵部尚书张鹤鸣,擅自出击,被建奴钻了空子,大举来犯。
还是毛文龙的东江军,奇袭义州,捉了老奴第五子莽古尔泰,收复义州全境,皮岛、朝鲜接连一体。
老奴在广宁和老家背后摇摆不定,最后还是放弃了大好形势,转而南下,去攻毛文龙。
而大明朝廷上,也是血雨腥风,丝毫不逊色于兵戈交争的战场。
张鹤鸣被诛杀三族,王化贞回京后三司会审,最终被判处凌迟刑罚,抄家灭门。
这还没完,魏忠贤抓住机会,开始大肆报复东林党人。
邹元标等人接连被抓进东厂大牢,生死未卜,万燝被杖死,就连回老家讲学的杨涟,都被缇骑拿回京师,严刑拷打。
借着搜捕《贞观政要》一书,魏忠贤手下的东厂,在京就至少捉拿了三百余名士子。
血流漂杵,无一活口。
一时间,东林党人皆称,阉党蒙蔽圣听,权势熏天,把控朝政,比刘瑾、汪直之流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们用四个字形容魏忠贤的阉党——空前绝后。
正当奴骑扫荡辽东,朝中血雨腥风之时,大明帝国的西南边陲,陡起战端。
一场波及数省的大战乱,风雨欲来!
第九十五章:矛盾重重(求收藏!)
贵州,赤水卫城。
“哼,这安邦彦的胆子,愈发大了。”
一名朝廷将领,身着甲胄,按着腰间佩刀,看到宣慰司送来的二百余匹马,紧紧攥着拳头。
一名亲兵劝道:“将军,贵州宣慰司安家,播州之役后得了水西八百里土地,势力不小,还是不要去招惹的得好。”
“怎么,他安家还敢造反不成!”这将领冷笑几声,上前望着前来送马的安兵头领,道:
“你且回去,告诉安邦彦,没有两千匹,朝廷怪罪下来,我赤水卫可吃不起!”
安兵头领是彝人,早对明军不满,闻言也是冷哼一声,一句话不回,带着人转身就走。
见他这副样子,赤水卫都司官周敦吉眯起眼睛,杀意顿显。
......
自洪武年起,大明一直用“恩威并施”、“以夷制夷”的政策来稳定西南局势。
然云、贵、川各土司势力交错,稍有不慎,就容易引起连锁反应。
在历史上的奢安之乱前,已有四川播州土司杨应龙造反未成,被朝廷大军平定的前例。
说起万历三大征,播州平杨氏之战,距今并未相隔多少年,造成的影响依旧巨大。
若时间再往前推,万历初年四川土司群起作乱,嘉靖年间也有湖、贵地区苗司造反作乱。
自洪武年间西南统一后,该地的动乱丝毫不亚于北方边境,经常存在大规模冲突。
起初,朱元璋不断往西南移民汉人,开垦屯田,增加地方上汉人比例,以达到稳定边陲的效果。
明中叶前,这种方法颇有成效。
自嘉靖起,朝廷发觉西南暗流涌动,便暗中推行“改土归流”政策,意图削弱土司实力。
部分土司被显著削弱,但这更促进了土司与明军的矛盾。
在朝廷强盛时,这些土司或许还不敢轻举妄动,可万历末以来,边事屡兴,朝廷不断征调西南明军援辽。
官军在辽事上,十有九败,不断丢地陷城,以致威信严重下降。
再加上云、贵、川明军几被抽调一空,地方空虚,这群土皇帝岂能坐得住?
朱由校登基方才一年,西南地区明军与土司兵大规模的冲突已达上百次。
有土司骄纵不法,以杀汉民为乐,也有明军冲入土司聚落,强抢少女,掠夺财物之事。
整个大明二百余年至今,贵州境内明军与土司军发生冲突的年份,达一百四十五年。
西南明军常有一句口头禅,说土司军三天一小反,五日一大乱,这并不过分。
莫说西南明军,就是朝廷对西南地区土司的用兵次数,也远远超过边疆战事增兵。
万历年间,平均下来每三年,就有官军进入西南平定一次。
简而言之,至如今,西南地区汉人与各族的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临界点。
这个最终爆发点,就在重庆。
在大明,总督一职不仅与朝廷重大决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与地方上战乱将起息息相关。
朱由校以鲁钦为云贵川等地总督,在历史上奢安之乱兴起前,便暗中征调西南四省明军。
意思很明显,就是要在奢崇明等人刚刚作乱时,便以雷霆之势镇压,将损失降到最低!
眼下,鲁钦为不提前惊动叛军,正暗自调动大军,六路出兵,往重庆支援。
而在贵州宣慰司境内,赤水卫都司官周敦吉向宣抚使索马不成,率明军出赤水卫城,大掠地方。
“明军来了,快跑!”
一土司寨,墙上土司兵见千余明军正摇动大旗,在本属于他们的土地上纵横往来。
明军闪烁着寒光的佩刀,劈砍在争相奔逃的土司人身上。
随着轰然一声,土司寨的大门被无数兴奋地明军撞倒,他们争相涌入,逢人就杀,见人就砍。
不多时,已被鲜血染红了甲胄的周敦吉,望着被绑缚于脚下的土司酋长,抬起头道:
“拉下去,砍了。”
......
“砰!”
宣慰司内,安邦彦将四川巡抚许可求送来的请援文书扔在地上,道:
“明廷欺我太甚!”
这份文书,是四川巡抚徐可求接到朱由校密谕后突发奇想,送来给安邦彦的。
在密谕中,朱由校提醒了徐可求,奢崇明此次主动出兵援辽,乃是叛乱的先兆,要他严加防范,毋使奢军入城。
意思表达的很明白,徐可求也的确这么做了,找了个理由把奢崇明拦在重庆城外,没有让他进城。
但紧接着,他的想法和朱由校预想的,跑偏得有点大。
虽然鲁钦自接到密旨后,已在用最快的速度征调兵马,但毕竟远水不能救近火。
所以…城外就是奢崇明数万大军的徐可求,自然而然就在想其它平定叛军的主意。
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实力强大的贵州宣慰司。
徐可求是这么想的,水西安家和永宁奢家,一直就有矛盾存在。
奢崇明之子奢寅为人凶悍,和水西安家曾为争夺土地大打出手,而水西安家在播州之役中帮助朝廷,获得了八百里土地。
正因如此,徐可求才希冀水西安家能为朝廷继续尽忠。
其实,他这个想法无可厚非,但却严重失误,错漏了一个环节。
当时忠于朝廷的贵州宣抚使安尧臣已经去世,现在执掌安家的,是安邦彦,水西形势亦早已千变万化。
安邦彦是贵州水西宣慰土同知,上上上任宣慰使安尧臣族子。
上上任贵州宣慰使安万铨曾命其子安智管理织金,后安智之子安国桢继任父职土同知,亦居织金关。
至安国桢之子安邦彦的时候,其势力范围已经由“织金”一带扩展到那威、八部、糯东、伯亨、得归等处。
安家现在的族嫂奢社辉,地位不下于安邦彦,既是永宁宣抚使奢崇明之妹,也是前永宁宣抚使奢效忠之妻。
永宁奢家与水西安家,虽有些许矛盾,但联系却更加密切。
安邦彦亦在贵州上下打点一片,早知各处皆被征调一空,就连抚治贵阳,也只有两千明军守备。
贵州明军的这点人数,与能调动起近十万大军的安家相比,简直不值一提,眼下,正是脱离大明,自立为王的好时机。
徐可求这份求援文书一到,安邦彦便清楚地明白,不知为何,他与安家勾结,欲要造反的消息走漏了风声。
这该如何是好,原定天启二年起事的计划,是不是也要提前?
想到这里,安邦彦眼眸微动,拾起文书再看一遍,确认无误后,死死捏着这份文书。
从这时起,他的气息变得紊乱、不安。
须臾,一名土司兵跑进大堂,气愤难平地道:
“宣抚使大人,周敦吉说水西增给朝廷马匹不足两千匹,赤水卫明军亦将普世所抢夺一空!”
第九十六章:奢崇明反重庆
安邦彦的脑中有了疑影。
明军侵扰贵州土司,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周敦吉明目张胆的屠寨,难道是蓄意挑事。
他想把事情闹大,然后让朝廷派兵来剿?
想到这里,安邦彦心绪逐渐静了下来,坐在那一声未吭。
听说朝廷在义州一带获得大捷,辽东形势是不是有所稳定了?
若辽东已经稳定下来,朝廷回头对付西南,我安、奢两家能否敌得过朝廷大军,这还是两说。
还是等奢崇明先起,观情况而定。
想了半晌,安邦彦才下定决心,将已经捏得皱巴巴的文书抚平,交到下属手上,道:
“回复徐可求,我安邦彦不是那不明事理之人,然普世所被掠,宣慰司人言可畏,便是我、也不得不慎重行事。”
“这事儿,官兵不给个说法,实难出兵!”
......
“禀抚台,赤水卫都司周敦吉以贡马不多为由,率千余官军,劫了水西安家的普世所寨!”
当这条消息传进耳朵里的时候,贵州巡抚李枟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
“这个周敦吉,他这是要干什么?”
李枟,字长孺,浙江人,万历二十九年进士,历任广东盐法佥事、山东参议、陕西提学副使等职。
万历四十八年时,以右佥都御史巡抚贵州,兼理川东等地方政务、军务。
先前辽东虏患猖獗,内阁拟定征调西南各省明军援辽,奢崇明上疏自请后,安邦彦紧随其后。
那时起,李枟就觉得事情蹊跷。
前几日,朱由校密谕下达至川、贵各省,李枟即言词拒绝安邦彦率兵进贵阳城,勒令他回那威官寨等待。
“时下,土司与卫所田地互相兼并严重,卫所军备荒弛,情况不容乐观哪…”
正在李枟蹙眉看着塘报时,巡按御史史永安也长叹口气说道。
听了这话,李枟放下塘报,气息尚显平缓。
“贵阳城中,还有多少兵员?”
史永安愁眉不展,道:
“标兵、民勇、衙役、卫所兵全都算上,不足三千人,这个数量,一旦水西安家有反心,贵阳危矣…”
实际上,李枟早在去年就已发觉安家有反意,屡向朝廷表明事态紧急,然当时内阁首辅之位悬而未决,并没有回复。
朝廷正深陷辽事及党争,这份奏疏直到现在,都被堆积在陈年旧疏中,朱由校一直没见到。
在那之后,李枟又上疏,请求增加贵州的粮饷,以振军备。
然而,粮饷没到,却被当时还在左都御史任上的高攀龙弹劾他贪赃枉法。
随即,深陷舆论漩涡的李枟上疏请辞。
内阁这次行动很快,上任为首辅的叶向高召阁臣定议,允许其离职,以东林党人王三善代为巡抚。
王三善尚未到任办理职务交接,李枟仍暂时主政贵州,但是却在这时,发生了赤水卫官军屠掠普世所这么一出。
李枟心中难受,这事儿一起,只怕朝堂又该对自己争相弹劾,想脱身都难!
不过眼下,他当务之急是稳住贵州形势。
“自今日起,关闭贵阳城门,征募新军。”
听了李枟的话,史永安苦笑一声,道:“哪还有什么粮饷来募军…”
“我的抚台大人!您四下去看看,就连这两千多人的粮饷,都拖欠几个月了!”
“请粮奏疏束之高阁,朝廷远水救不了近火!”
李枟思虑半晌,当机立断。
“派人出贵州,向云南、湖广借贷十万两白银,用来募兵、存粮,我料那水西安家早晚必反。”
说着,李枟冷笑几声。
“四川巡抚徐可求接了皇上的密谕,竟还将心思打到了安邦彦的头上,真是可笑至极!”
“他向水西安家借兵守重庆,如意算盘打得好哇!”
“这么一来,皇上发密谕提防两家造反的事儿,就相当于告诉给奢崇明知道了!”
“永宁奢家之反,怕就在这几日。”
史永安尚还没想到这么长远,闻言,他也是惊声起身,来回踱步,片刻后才道:
“山、陕等地大旱连年,庄稼颗粒无收,此时若安、奢两家造反,西南可就乱套了。”
“西南一乱,朝廷必要征调各省兵马围剿,届时中原官军就将一空,若山、陕再起什么灾祸,又要从哪调兵?”
“江南的兵可调不动,只能从山东调!”
李枟冷笑不止。
“山东近来白莲妖教,蛊惑民心,比我贵州更甚!袁可立就任登莱后,虽然有所改观,但弹压重兵,岂又能轻动?”
两人这么一分析,顿时愈发心惊肉跳,都觉得不能再继续胡想下去。
李枟拍案道:“就按我说的,派人到云南、湖广借贷,能借多少借多少!”
“我不管徐可求打算在四川怎么办,只要我还在任一日,这贵阳城就必须竖着大明的旗帜!”
......
借贷的消息一传到云南、湖广,当地的官员们就开起了小会。
借银子?
你丫张口就要借十万两,怎么不考虑考虑,我们自己的粮饷也快发不起了,上哪给你搞这么多银子救急。
是,我们大家都知道你贵州土司有矛盾,抚定不易,但你也不能这么狮子大开口。
最后的结果,要银子没有,要命当然也不给!
李枟筹银无门,到处吃闭门羹,最后还是西南总督鲁钦将朝廷发下来的军饷,拨了一些给贵州。
不多,只有四万两。
拿到银子后,李枟与史永安随即开始大刀阔斧的整肃军备,先补发了几个月积欠的贵州各卫明军粮饷,以提振军心。
又募兵四千余人,购米两万石,提前收拢汉人百姓进城,存备战守器具,皆存于贵阳城内,以防水西安家忽然造反。
这时,贵阳城内的明军数量已达七千人,加上各卫明军被调入城内,逐渐接近万人。
李枟发下新的器械,使明军整肃一新,但紧接着,坏消息来了。
却是被阻拦在重庆城外的奢崇明首先率奢军造反,围攻重庆,徐可求抵挡不住,苦求增援。
没有几日,西南总督鲁钦集结各省大军,总计十二万人,兵分六路,齐头并进。
由于朱由校密旨及时,在奢崇明造反之初,明军就已经由一位大将统领,在战略上包围了重庆城外的叛军。
几日后,鲁钦的军令也飞马传至贵阳。
檄令贵阳总兵张彦芳、都司许成名二人率部先援重庆,以解燃眉之急。
李枟虽有拒绝之心,但对总督的檄令,他一地巡抚也是多说无益。
至于张彦芳、许成名这两名将官,接到军令后则没有任何犹豫,即率本部三千人马奔出贵阳,自遵义、绥阳,作为先锋军进入四川。
第九十七章:是金子总会发光
永宁宣抚使奢崇明于四川造反,手下土司号称有八万大军,朝廷以鲁钦为总督,动员了四个省的官军前去围剿。
消息扩散四方,京师震动。
一日晚,张嫣在宫中苦等朱由校不到,又没接到消息,便带了几名贴身宫娥,打算到庭院里散散心。
到了坤宁宫外的庭院,张嫣扬起眸子,迎风嗅了嗅,却是闻见了若有若无的硝石味儿。
随即,她微微蹙眉。
这时,掌事宫女艾氏带着几个小太监回来,刚到院前,就眉开眼笑地道:
“娘娘,皇上今晚不来啦!托奴婢给您带了这个解闷。”
张嫣闪亮的眸子略微一黯,即静静点头。
艾氏也瞅见皇后有些不开心,忙招呼小太监将皇帝送来的东西摆好位置,然后在空旷的庭院中点上。
伴随着宫人们惊奇地欢笑声,烟火以无尽、深邃的夜空为幕布,陡然升空。
然后炸裂、粉身碎骨,又坠落而下,在那一片的色彩斑斓中,终化为虚无。
这一番转瞬而逝的璀璨,也不是寻常人家能见到的景色,宫人们仍在兴高采烈地谈论。
张嫣心中所想的,却截然不同。
不知为何,她看见这番烟火后第一个念想到的,就是广宁那因战火而覆灭的千家万户。
累累尸骨,千万冤魂,只怕再过上十年、百年,都消散不尽。
想到这里,张嫣复又摇头,轻笑一声。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跟着朱由校耳濡目染的,作为帝国皇后的她,也不再去看那些儒家经义,关心起民生疾苦来了。
想到这,张嫣轻叹一声,想起来,今日倒是许久以来,皇帝说要来但是头一回食言。
想是…国家出了什么大事?
最近,皇帝忙碌异常,经常夜宿西暖阁,顾不上去南海子骑马,上次说要去见见京内他的那三个叔叔,也没了空闲。
这烟火是今年鳌山灯会时未用尽的,一部分受了潮。
应该是叫魏忠贤从内库里找来,送给自己解闷的,哼,姑且就先原谅皇帝了。
张嫣识得大体,这个小性子,她还是不会去使的。
这时候,艾氏上来搓着手,意犹未尽地道:
“娘娘,都完了,魏公公也说了,找到这些,颇费了一番力气。”
随即,张嫣的目光随着烟火彻底熄灭而黯淡下来,心中也知道,今夜皇帝是不会来了。
“我要是也会飞就好了。”
听皇后声音闷闷地说了这话,艾宫女也有些意外,还未等她回应,皇后就回坤宁宫去了。
半夜,张嫣自己趟在榻上,望着空空如也的另一侧,只感觉胸口沉闷,孤独无垠。
她怎么也睡不着,遂唤来艾氏,好奇地问:“皇帝最近总说忙,他每日都在忙什么?”
“西南出了大事,外廷都成了一锅乱粥,皇爷要抚恤西南各土司,又要调兵遣将。”
提起近日朝廷内外紧张的气氛,艾氏也觉得很怕。
“对了奴婢还从乾清宫当值的同乡那听说,西暖阁添进了一位吏部大臣,每日随皇爷商讨西南战情,就连外朝的兵部都不能过问。”
“好吧。”
张嫣没能听出一位大臣新添西暖阁意味着什么,她垂下眼眸,有些失落。
不过她没有继续执拗下去,只是问:“西南出了什么事?”
艾氏略有难色,想了一会,仍是说道:“西南有个势力大的土司家族造反啦!”
“皇爷处置及时,已经调了四省的兵力去征剿,这可是几十万人的大战。”
“谁?”
“永宁宣抚使奢崇明…”说着,艾氏吐吐舌头,复又道:“奴婢道听途说,也不认识这人。”
“怎么就坏到这个地步…”
“辽事还未平息,西南又起了如此大的祸患。文武百官,只等着皇上决断,就没一个能出谋划策的?”
听到这,张嫣有些生气。
艾氏出去望了望门外,发现没人,才是回来低声道:
“奴婢还听说,今夜皇爷要商议的,就是御驾亲征去平定西南的事。”
“为什么非要亲征?”张嫣更担心了。
艾氏无力应对,讨好地笑道:
“娘娘,我一介奴婢,乾清宫当值的那位同乡也不过是给宣德炉清灰的,哪里知道皇爷在想什么。”
“难为你了。”
张嫣也明事理,没有什么生气的神色。
且见她拧起秀眉,思量半晌,慨然说道:“我要是男儿身,定提刀跨马,上阵杀敌,为皇帝分忧。”
听皇后说出这种话来,艾氏一不小心笑出了声,虽然赶紧收住,却也挨了张嫣一记眼刀。
“娘娘,您哪,总是和皇上去听岳飞、写岳飞,性情都变啦。”
“哪有…你这死丫头!”
......
不久之后,西暖阁内。
朱由校听王体乾附耳与自己聊皇后见到烟火后的事情,也是微微一笑。
看起来自己的手把手、嘴对嘴教学,起了作用。
想着,朱由校即又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问:“朕早说过,奢崇明必反,你们现在可还有话说?”
“皇上圣明。”
王在晋、顾秉谦说完,纷纷转头望向最新入值西暖阁的那位吏部大臣。
说起来,这人与他们比还只是个小官,能进西暖阁,不知祖上积了多少辈子的福。
朱由校转头望向这人,淡淡道:
“孙传庭,朕看你一言不发,是心里憋着事儿吧?”
孙传庭,字伯雅,号白谷,代州振武卫人,万历四十七年进士,初授永城知县。
自那时起,孙传庭与历史上截然不同,传奇般的升迁之路就未停过。
天启元年三月,东阁大学士王在晋任吏部尚书,荐孙传庭有奇才,下内阁定议,调入京师任职,初授为吏部验封主事。
庚申年京察,孙传庭一枝独秀、政绩突出,王在晋主持京察,越级升孙传庭至吏部稽勋郎中。
今日一早,西南战情传入京师,皇帝朱由校谕:添孙传庭入值西暖阁,协理西南战事。
起初,孙传庭还不是朱由校提拔起来的,他是王在晋发现有才能,然后内阁定议,才到京师任职。
孙传庭到京后,正赶上京察。
那次京察,原本就是朱由校给王在晋提升威望用的,就没打算真正处理多少人。
在厂卫的明察暗访下,很多不干不净的人,都是力保自己不失,各种私会王在晋,有送礼的,也有卖惨的。
反正到最后,动静都不敢太大。
孙传庭就完全没有这个顾虑,我行我素,成了一枝独秀,很快又被王在晋发现。
厂卫自然要去查,可孙传庭才刚进京,加上他本人比较有原则,什么也没查出来。
突然冒出来一个孙传庭,朱由校当然一顺手就把他给用了。
五星神将自己送上门来了,岂有不用之理?
对此,朱由校只能说,金子在哪都能发光。
这种真有才能的人,就算只是把他给扔到京师茫茫官海,他也能很快跳出不属于自己的圈子。
黄得功等人也是一样,把他们扔在勇卫营,几个月下来,凭本事很快就混成了千总、百总、火器营营官。
人家根本不用你去拔苗助长,历史上就是自己一步步硬实力上来的。
(深切哀悼那些在对抗****疫情战争中,牺牲的烈士和逝世同胞,哪有什么岁月静好,是有人在替我们负重前行!致敬!!)
第九十八章:定议亲征(求收藏!)
“自洪武以来,土司制较羁縻制来说,对西南局势是有所稳定,可其根本未变,朝廷所能管的,往往只有土司酋长一人而已。”
“至于土司以下,则鞭长莫及。”
孙传庭上唇碰下唇,神态冷静,吐出的却都是不带血的刀子。
“这些土司在其领地内,俨然成了土皇帝,生杀予夺,尽在其手。至于朝廷迁往西南的汉民,早就被其奴役在手中。”
“若是二百年前,卫所战力强横,还能保护当地汉民。可事到如今,各处卫所糜烂,军备废弛,早不能对土司形成有效震慑。”
“当地汉民,就连性命都不能得到保证,土司草菅人命也是常事,毕竟天高皇帝远。”
孙传庭似乎没注意到西暖阁内余的两名值臣都在愣愣望着,他只是觉得,好不容易有这样一次机会能一舒己见,实在难得。
他一定要将心中想法一吐为快,至于之后会被如何处置,倒还未曾想过。
“安邦彦任贵州宣慰使,骄纵不法,醉酒后常以射人为戏,被捉来给他射的,都是当地汉民!”
“够了——”
朱由校扫了他一眼,道:“你的意思,朕已经懂了,说说你的建议吧。”
皇帝这话说完,王在晋与顾秉谦对视一眼,都觉得不可思议,这孙传庭说了这么多不该说的,竟然没被处置。
孙传庭道:“臣建议,应在西南各省宣慰司设立社学,规定各宣慰使族中子弟,必须到社学读书、考学。”
“至于承袭父职,无重大功绩者,社学考评合格后才能允许袭任。”
“若有不合格的承袭者,朝廷即在当年改为流官继任,什么时候土司能在社学读书、习汉字合格了,再允许承袭。”
听了这话,朱由校眼眸一紧,手指一下下地敲着靠椅把手,一言未发。
孙传庭这个建议,似乎有些太过强硬了啊。
要知道,洪武年至今,朝廷在西南土司倡议社学,这是教化土著、改变旧俗的主要推动手段。
可长期以来,一直都属于自愿性质,一句话,我朝廷设立社学是方便、重视你们,读不读自便。
即便如此,一些土司也对这种政策有强烈的抵制情绪,打砸社学之事,在西南一带屡见不鲜。
为免事态扩大,朝廷往往也只是点到即止。
顾秉谦冷笑,反唇相讥道:“若土司不从,引起连锁反应,对抗朝廷,战乱扩大,又该如何是好?”
孙传庭眼眸中泛起一丝杀气,淡淡道:“杀!”
“如有土司禁止部落中土民读书习字的,犯者诛族,分土司之壤,授遵朝廷明令之土司,也可设为卫所,使兵将屯驻。”
“呵呵。”孙传庭冷笑,“我料土司必有不从,所以此令应该平定战乱后再发。”
“待平定了奢崇明,发下此令,再杀一批!”
“只要改土归流、教化土著,西南便再无战端!”
“西南土司问题,反复无常,总不能过个三、五年就调军队围剿一次。”
“只有让他们对大明产生认同感,意识到自己是大明子民,知道朝廷威严不可冒犯,才能真正一劳永逸地解决反复无常的土司问题。”
话音落地,西暖阁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朱由校眉心紧缩,起身踱步半晌,忽而转身道:“好!”
“朕要一劳永逸地解决西南问题,朝堂衮衮诸公,也该为朝廷出点力了。”
“传谕,今年三月的新科进士、同进士们,还未补缺官位的,都给朕调到西南!”
“他们不是都喜欢在地方上聚众讲学吗?”
“好,朕给他们这个机会,朝堂在西南设立社学,正缺人才,东林党人也总说自己满腔报国热血,现在是时候了。”
西暖阁内三人几乎是齐声道:“皇上圣明!”
孙传庭斟酌半晌,复又道:
“朝廷两处用兵,皇上日夜忧虑,满朝大臣,却以刀为笔,舌战朝堂。臣之志,在征战兵戈,勘定抚乱!”
“臣愿弃文从武,自请出京募军,报效朝廷!”
“准。”朱由校自然知道,孙传庭出去组建的那个秦军战斗力有多强。
他打着哈欠坐到御案之后,淡淡扫了一眼桌上光景,见满桌的文书,兴趣缺缺,随便挑起一本翻看,问:
“外出募军,有何困难?”
“军饷、粮饷、军备!”孙传庭说起话来,一板一眼,直让王在晋皱眉。
这种直性子,到地方上能吃香么?
“朕给你内帑银三十万,发饷、买粮,置办军备,不够再提。”朱由校扔了手里内府衙门奏请裁撤宫廷内市的本子,冷笑自语:
“多管闲事。”
言罢,复又拿起一本。
见到这份奏疏,朱由校微微展眉,却也张口问道:“你要在何处募军?”
“臣谢皇上!”孙传庭已是略微激动,俯身道:“榆林!”
朱由校批复了这份杨嗣昌这份说淮北各府饥荒已稍有缓解的奏疏,心情顿好,抬起头:
“那边将门多,吃的开吗?”
“皇上明鉴!正是因为榆林镇乃将门世家集中之地,臣才要去榆林募军!”
“臣就是要让天下人看看,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朝廷亦是如此,只要皇上肯求改变,大明中兴在望!”
“随你怎么选,朕只看结果。”朱由校好像没听见,再低下头,淡淡道:
“传谕,加孙传庭兵部左侍郎,巡抚陕西。”
“另外,召戚金来见朕。”
尽管先前已有所预料,孙传庭还是显得激动异常,只见他揖身道:“谢皇上!”
“你自去准备吧。”
不多时,孙传庭离去,戚金在西暖阁外拜道:“臣戚金,参见皇上!”
他一进来,气还未喘匀,便听眼前正闷头看折子的皇帝问:
“火器编训的怎么样了?”
来不及多想,戚金只好道:
“回皇上,勇卫营四千鸟铳兵,皆已操训完成,只等皇上下令,便可赴西南杀敌!”
“永宁土司造反割据,朕决意亲征,你也回去准备准备,勇卫营当做朕的亲军。”
“顾秉谦、王在晋,内阁那边不用问,就说这是西暖阁定议。”
两人对视一眼,应声下来。
听了这话,戚金有些心神恍惚,愣在原地,片刻后才是大声奉命而去。
这勇卫营一万余人,自去年起不断换血、操练了这么久,各种兵械全都是最顶级的,更在几月前装备了最新的自生鸟铳。
至于兵源质量,除了一小部分精挑细选的新兵,大部分都是历史上浑河血战援辽的川、浙兵,还有原本的戚家军。
他们本就是久经阵战的精锐、悍卒,编训了这么久,亦早就互相之间磨合出了情感。
一直待在京师,受皇帝隆恩却无所作为,众将校早不止一次地向戚金请战,如今机会来了,戚金又怎能不激动万分?
当晚,英国公张维贤也接到谕令。
却是朱由校叫他征调京畿各处兵马,再过几日,就要在京师誓师南征。
对于张维贤,朱由校还特意强调了一句,要他留在京师,整顿中军都督府及京畿各处卫所,回来时要见到成效。
这一句,让张维贤坐在那,好半晌都没缓过神来。
第九十九章:大明必胜
乾清宫檐下,朱由校负手望着眼前的两盏八角大宫灯,四面玲珑空雕花,心思万千。
前几天一说要亲征,朝上就吵闹开了。
文官们自然不希望自己这个做皇帝的出去亲征,什么土木堡之役前车之鉴,什么武宗亲征如出游,云云此类,全都冒了出来。
对于这些狗屁,朱由校一概不听,可有一件事,却是应该在出京之前表个态出来。
朱由校望了望天空,吁出口气。
现在是白天,一到晚上,这两盏大宫灯好看着呢,想到这,朱由校冷笑几声。
这灯,就是魏忠贤为了讨好自己着人置办的。
因近日风霾蔽日,都人们早早点了灯,橘黄色的光亮和紫禁城上空的黄色天气融为一体,暧昧不清。
既不见明,也说不上暗。
“皇爷,户部侍郎来了。”
小侍郎被幕后大佬推出来探听皇帝口风,首度面圣,颇为忐忑,眼角隐约瞟见阁外走进一人,遂低下头,大气也不敢出。
朱由校不知从哪拿了一把精致的镶珠小匕首,在手里把玩着,凝视眼前这侍郎许久,眯眼问道:
“朕看了户部的奏本,又请内帑?”
“尔等真当朕的内帑,是天上掉下来的么?”
见这小侍郎没敢说话,朱由校冷笑一声,将手中匕首猝然拔出,发出冷艳的寒光,又道:
“户部那些老官儿,可曾细细数过,朕登基不满一载,这是第几回了?”
侍郎神情紧绷着,斟酌片刻,躬身回禀道:
“辽左用兵后,所费颇巨,淮北各府大旱虽有缓解,但山、陕之处全省旱荒,西南又起战事,贵州巡抚李枟亦常请粮、饷。”
“加以陛下初登大宝,免捐一年饷银,人头增长,不再添赋。今太仓内外已是匮乏至极,封疆事重,边陲亦重,关内各省大旱,黎民百姓,嗷嗷待哺。”
“势甚迫切,请发圣上内帑,实是臣等不得已而为之。”
说完,户部侍郎不敢去看皇帝面容,只是眼眸垂地,浑身不住地发抖。
“不得已。”
朱由校品味着文臣们的说辞,动辄就拿全天下百姓说事,还不是他们的做派?
诚然,现在各地大旱,朝廷是应该管。
想着,朱由校嗤笑一阵。
“让朕想想…这是尔等第几回‘不得已’了?”
“朕忘了,来,你替朕想想,你们恬不知耻的不得已多少回了?”
朱由校将匕首归鞘放下,展开户部的奏本,细细回溯,少倾,又放下奏本,蹙眉道:
“朕非吝啬之人,祖宗朝时,朝廷每逢刀兵大兴,皆有内外诸臣从容调度。”
“可自朕起,东事军兴,西南叛起,户、兵二部从来不会措饷,动辄惦记朕的内库。”
“尔等以为宫中内库,是取之不尽的吗?那朕问你,你们的尚书,朕要来何用?”
“专门向朝廷讨债的吗,朕欠你们的?”
朱由校缓缓抽出匕首,语落,猛地一扔,稳稳刺进桌内,引得侍郎大为惊骇。
侍郎语塞,期期艾艾地回道:“李、李部堂身体抱恙…”
话音未曾落地,上头皇帝已是传来一声不屑地嘲讽,就好像已经将他看透。
朱由校来到侍郎面前,冷笑道:“趁着朕现在还有钱,还没有像父皇那样,给你们掏空,就得干些实事!”
“下个月要整修坤宁宫,所司报了一百万两用度。”
“既然户部缺银,那朕替皇后说了,坤宁宫停休,你们要银子,去找所司问。”
侍郎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便下意识地要谢恩。
不待他出声,朱由校就知道要说些什么,即转身冷笑,道:“谢皇后去!”
“这事儿,还得看皇后的意思。”
言罢,朱由校蜷缩在靠椅上,将桌上的奏本一扫落地,眼睛死死盯着那柄仍插在桌上的匕首。
侍郎逃命似的去了,消息传开,在外朝掀起了轩然大波。
诸臣窃下私语,说皇帝不好静坐读书,整日对匕首、刀剑那等武夫俗物爱不释手,亲征如同玩笑,举手投足,欠缺帝王风度。
自然,外朝文臣们风言风语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朱由校依旧我行我素。
誓师大典过去以后,几乎全天下都知道皇帝要亲征西南,平定叛乱的消息。
武勋在张维贤的带动下,纷纷表示支持,文臣们仍在反对,但没什么卵用,皇帝要去刷威望,他们也拦不住。
倒是魏忠贤,最近经常待在东厂,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
......
紫禁城,演武场。
无数崭新衣甲的大明兵士整齐站立,旌旗蔽空,人人都以身为天子亲军而自豪。
少倾,仪仗队护着一人一马自北方进场,顿时引起了全场万余勇卫营将校的注目。
随即,振奋人心地喊声,响彻了整个京师。
“皇上万岁!大明必胜!!”
“皇上万岁!大明必胜!!!”
一身甲胄的朱由校,熟练地骑着战马,腰间悬着那柄真正的帝王之剑,眼眸锋利,更盛着足以比肩边疆的寒冷。
听见此起彼伏的呼声,朱由校深呼几口气,试探性地高举起右手,霎时间,全场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这种令行禁止,就连跟随而来的英国公张维贤都看得瞠目。
随即,他转身看向戚金、童仲揆、陈策等将官。
现在张维贤才知道,皇帝眼光究竟有多毒辣,这些人,个顶个都是练兵统将的好手!
朱由校转身望向身后,道:“朕出征后,京师,就交给你与魏公公了。”
说着,又特意看了一眼魏忠贤,使得后者心下一颤。
张维贤本来装傻充愣,是不想再沾惹是非,但前几日收到的那份圣谕,他却从中嗅到了皇帝另外的意思。
无论如何,皇帝不在京师,作为大明英国公,自己就不能给祖宗丢脸。
想到这里,他抱拳道:“臣遵旨,定舍身护京师周全!”
魏忠贤最近几日显得有些心事重重,过了片刻,方才一下子反应过来,忙道:
“奴婢同英国公一样,舍身保卫大明社稷周全。”
“有心。”朱由校看了一眼魏忠贤,嘴里轻飘飘吐出两个字,即拔出佩剑,指向西南方向,道:
“朕谕,出征!”
望着皇帝率领军队离去的身影,魏忠贤松了口气,转身在送行的人群中不断寻找,却始终不见那个人。
“许显纯,到哪儿去了?”
给大家一个安心
我在之前就不止一次地提过,这本书不是爽文。
写书,众口难调,每个人就算对不同历史人物的看法都不一样,特定剧情,理解更不可能相同。
对于大家章节说、评论的建议,还有群里聊的,我都会尽量吸取,加以协调,做到让大部分人都满意。
但毕竟,不可能所有人都觉得舒服,主要剧情还是会按照本书初定的大纲,一卷一卷铺展开。
西南这一步主要不是去征奢崇明,就算主角不去,奢崇明也会被一些冒出来的牛人平定,这是必然。
现在耗不起,皇帝去了直接压倒性优势,速战速决。
最近章节主要是在铺垫西南矛盾的冲突,一个在京师中遥控指挥的皇帝,远远比不上切身实际下去解决问题的皇帝。
主角下去,不是为了平定西南,是利用身份给地方重新洗牌,扶持忠于自己的地方军政势力,获得兵权。
顺便,拿自己作死的叛军刷一波威望,让一些宵小之辈看看,这个皇帝不一样。
凡是看过最强崇祯的,都不会担心主角手段硬不硬的问题。
我手里的主角,就没一个不硬的。
这个单章,主要给大家打一剂强心针,顺便,这周要过去了,按本周打赏排名,感谢一下一直以来支持我的书友们。
你们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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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
第一百章:遭伏
晚些时候,乾清宫外两名宫娥刚刚端了铜盆出来,应付了差事,在回去休息的路上闲聊。
“陛下亲征了,你听说没有?”
“这么大的动静,哪能不知道。”另外一宫娥叹道:“娘娘有了龙子,陛下却在这个时候出宫。”
“自陛下出京,娘娘就一直闷闷不乐的。”
另外那人边走边道:“外面都说,西南比起辽事来,也是不轻,叛军围了重庆城,四川、贵州两省戒严,只有咱们内廷的还以为天下太平。”
“快别说了,叫老宫人听见,又该挨骂了。”
俩人话音刚落,拐角处转来一队锦衣校尉,他们握着佩刀,奉命在坤宁宫周围昼夜不停地巡视。
深夜,坤宁宫中传出一声尖叫。
片刻间,一名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千户奔至门外,且见他眼中泛起警惕,将手按在绣春刀上,高声问道:
“娘娘——?”
“我没事。”
“臣告退!”
闻言,锦衣卫千户松了口气,小心地后退几步,但仍带着校尉们护卫在宫外。
他眼眸四处扫视,泛着冷冽地杀气。
“搜!”
“附近逗留的宫人,格杀勿论!”
他想起不久前锦衣卫指挥使许显纯说过的话,浑身打了个寒颤,复又道:
“陛下出征期间,皇后与腹中皇子出了一丝意外,本官自裁,尔等尽诛!都听明白了?”
“尤其是东厂的人,绝不能叫他们靠近坤宁宫半步,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闻言,众校尉打起二百分精神,纷纷道是。
就在宫外,锦衣卫因这一声尖叫而大动干戈,许显纯迅速自镇抚司增派人手护卫坤宁宫时。
大汗淋漓地张嫣靠在枕头上,长吁口气,她做了噩梦,这才猝然间惊醒。
她望着四下静谧无声,再一想,现在这个时候,平日里的枕边人,只怕已经出了通州。
张嫣摸索着爬起来掀开床幔,无言地望着窗下伫立的黑影,几乎与宫外深邃幽暗的黑夜融为一体。
几个影子在坤宁宫周围一丝不苟地站着,尽管孤单,但却极为坚定。
张嫣知道,这就是大明朝威名赫赫的锦衣卫,都是皇帝的心腹,极为忠诚、可靠。
更远处的皇宫大内,只怕也是侍卫林立,明岗暗桩,生人勿近。
现在的她,虽已贵为大明皇后,根子里却还是个比朱由校小上一岁的少女。
深夜时独处空房,不免轻声抽咽起来。
她学着前几日皇帝抱住她的样子抱住自己,蜷缩在一个角落,轻声道:
“别哭,别哭,你是皇后。”
......
四川,合江。
两山之间,溪流潺潺,水流称不上湍急,但四面环山,推着辎重的兵马极难通行。
自接到奢崇明造反围重庆消息后,西南四省总督鲁钦调派官军六路围剿。
贵阳总兵张彦芳、都司官许成名,率本部明军四千余人,做先锋军进入四川,驰援重庆。
然四川地区,地形复杂,群山密布,贵州援军显然低估了当地的地势之恶劣。
进入四川后,张彦芳本部行动很慢,此时夹在两山之间,更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随即,张彦芳不断派下亲兵,催促各营迅速通过。
三日前,奢崇明得当地土司民众信报,道第一批明朝廷援军已进入四川境内。
得此消息,奢崇明即刻欢欣鼓舞,遣部将张彤率马步兵两万自重庆外出发,前往必经之路“合川”设伏。
贵阳总兵张彦芳,平播之役时还只是个参将,后来立下战功,升任总兵。
他以都司官许成名所部骑兵为前哨开路,中段为火铳手、辎重队,亲领步兵殿后。
夏日盆地,阳光刺目,气温逐渐升高。
明军行进在狭长的山间小道,拥挤不堪,许多人都只顾闷头赶路,话都不肯多说一句。
这时,一名亲兵好不容易追赶上前,冲都司官许成名道:
“总镇有令,叫你们加快速度!”
“怎么加快?”
许成名被阳光照射得眼睛都睁不开,热汗顺着头盔淌下来,他一边擦拭一边指着周围,道:
“这个破地方,到处都是石块,车行不便,人走不通。辎重营都卡在后边,动一步也难。”
“没办法,派人牵马,抽出一部分来帮辎重营推车!”
亲兵也知道地势艰难,没有说太多。
听闻中军辎重营行进困难,张彦芳即增派步军前往中段,帮助推车和搬运辎重。
明军身着甲胄,装备着充足的火药,在张彦芳的调派下,很快又加快速度,浩浩荡荡行进在山间小道中。
半个时辰后,天色渐晚,气温也降了下来,凉快不少,明军开始自中段向前后分发行军面饼。
一些兵士手中拿到面饼,边啃边走,尚在交头接耳的议论这次朝廷平定西南后的战功领取。
有人说想要升官发财,也有的说想回到贵州,凭借战功娶妻荫子,过上理想中的生活。
忽然间,前方一片哗然。
不少染着血迹的无主马匹受了惊吓,滚滚奔回,撞得中段明军人仰车翻。
“中土司兵的埋伏了!”
“许都司已经战死,快跑!”
喊声四起,几乎在一瞬间,中段的千余明军崩溃四散,连辎重也被弃之不顾。
山路狭窄,明军听闻兵败,争相踩踏,不等土司兵杀到,就已扔了一地辎重,在山野之间逃命。
前方崩溃的消息,不久后才传到总兵张彦芳的耳朵里。
这时,前哨与中段已是一片混乱。
甚至都来不及下令,溃兵冲回来,一下子冲散了张彦芳后军步兵的阵型。
土司兵个个持着刀枪,伴着怒吼咆哮声,如虎入羊群般冲到早已崩溃的明军人群中,大加砍杀。
一片的惨叫,还有身躯翻滚扑倒的声音,接着是兵器的交鸣,凄厉的嚎叫交织在一起,使得人心摇动,战意全无。
“怎么办,总镇,给个命令吧!”
一名亲兵望着黑夜中掩杀来的土司兵,满脸的欲哭无泪。
“杀回去!”
张彦芳没有片刻迟疑,举起刀道:“将士们,报国的时候到了!”
随即,他率数百名亲兵叫喊着迎上前去,很快淹没在奢军的浪潮之中。
......
此一战中,贵阳总兵张彦芳身中数刀,仍杀贼数人,力不能逮,遭奢将张彤砍掉一臂,死于乱军之中。
至于前哨都司许成名,早被众土司兵一拥而上,将他身体拆分为数块。
张彤率该部叛军设伏,歼灭贵州四千援军后,同时迅速分兵,扼制东部水路,自领余部进围遵义。
遵义署府通判袁任听闻贵州援军覆灭,总兵张彦芳、都司许成名战死的消息后差点吓尿,即当先逃跑,以致遵义守军一哄而散。
张彤率土司兵进据遵义,捉来袁任,当场斩杀。
第一百零一章:斩使留银
遵义陷落,四川震动。
在这之后,奢将张彤领土司军继续东进,围困兴文县,知县张振德招募民勇,亲自登城与贼军力战。
城下贼势喧嚣,张振德未有惧色,望着前来劝降的贼使,破口大骂:
“回去告诉张彤,我大明只有断头的知县,没有投降土酋的知县!”
“奢崇明,竟妄想与朝廷作对,割据一方?”
“他是三岁小孩子嘛?竟有这等想法,实在可笑至极!”
言罢,张振德一声令下,城头明军众箭齐发,火炮轰鸣,使者被当场打死,余的土司军抱头鼠窜,后退数里。
“不知好歹!”张彤听到消息,拍案而起,即走出营帐,道:“传我命令,全面进攻,四面围城,看他能撑多久!”
“援军?”
“呵呵,他等不来援军了!”
于是,土司军再度整肃旗鼓,分兵环列四门,扛着简单制作的云梯,推着巨木冲车,浩浩荡荡地攻城。
知县张振德与守城千总无人言降,与土司军激战半日许,因人数太少,东门率先被土司军攻破。
土司兵疯狂涌入城内,随即开始了一场震撼人心的劫掠。
望着火光冲天的城内,看见那些土司军追逐百姓砍杀,张振德老泪纵横,遥遥向京师方向一拜,哭道:
“皇上,臣有罪,臣有死罪…”
话音未曾落地,书名土司兵已经恣意地张着血口,挥舞着刀枪向城头冲来。
几个明军前去抵抗,与十几个土司兵厮杀在一起。
张振德与妻小,在残余明军的保护下且战且退,来到鼓楼之内,但没过多久,无数土司兵围困进来。
张彤之弟张娴率土司兵踏进鼓楼,看着几个明军与知县张振德灰头土脸的样子,纷纷狂笑着围来。
但下一个,他们面色变得惊恐。
却是几个明军将鼓楼关上,转身杀了出去,为内中争取时间。张振德与他妻子握着火把,满地的油、柴。
“皇上,罪臣全家,以身赎失城之罪!”
一瞬间,张娴似乎明白了什么。
“砍了他们,砍了他们!!”
在张娴近乎绝望的嘶吼中,张振德与妻子扔下火把,举火自焚,顺带着烧死了二十几个土司兵。
不久后,张彤黑着脸,垂头看着脚下这一堆焦黑的尸骨,始终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弟弟。
他上前一步,咯吱一声,不知是踩断了谁的骨头。
张彤牙关紧咬,一拳打在黑焦的柱子上,转过身吼道:
“去合州!”
“我要他们给我弟弟陪葬!!”
......
兴文县被破,守军全部阵亡,知县张振德与妻子举火自焚,土司军继续向东。
合州城,知州翁登彦见到土司兵正潮水般涌来。-
不过这个时候,翁登彦却是满脸的冷笑,没有丝毫惧怕,因为他刚刚得到了报信——皇帝亲征了。
这个消息,对整个四川无疑是一剂强心针。
听到消息的人,无不是欢欣鼓舞,仿佛城下密密麻麻的叛军也不再可怕,因为他们都知道,叛军早晚必亡!
大明皇帝亲征西南,显示出朝廷对西南局势的重视,更是一个寸土不让的态度。
这时,整个帝国的目光,全都聚齐在西南地区。
得知皇帝御驾亲征,合州全城军民尽皆鼓舞,一路连战连捷的土司军,居然在这里碰了钉子。
知州翁登彦调度有方,一介文官,却提刀督战、奔走在各个城墙之上,打退了土司军一次又一次的进攻。
这时,遭受重大损失的土司军已经无力再围困合州城,随即,张彤向重庆求援。
奢崇明自然知道东线需要迅速打开局面,张彤这个东路,最终目的不是合州,而是后面的四川重镇——成都。
只要拿下了成都,就能和贵州安邦彦练成一片,到那个时候,水西在贵州响应造反,大势便成。
奢崇明没有什么犹豫,直接向合州方向增兵七万。
到了天启元年七月初,张彤已经聚齐了重庆来的援军,集中起优势兵力,继续强攻合州城。
奢崇明自起兵以来,分为东线、西线,焦点是重庆围攻战。
东线张彤,战略目的是为了用最快的速度攻陷成都,与水西安家取得联系。
一旦安邦彦起兵响应,四川叛乱就将波及贵州、湖广,甚至是南直隶各省。
西线奢寅,则是为了拖住鲁钦调集的四省援军,为中路奢崇明主力大军攻克重庆赢得时间。
只要攻下重庆,奢崇明就能调转枪口,迎击鲁钦的朝廷援军。
奢崇明叛乱,其速度之快,布局之广,很难让人相信他是突然发难而不是早有预谋。
重庆城虽还未陷落,但土司军一路攻城略地,东线张彤,西线奢寅,都是连战连捷。
尤其是张彤,一个多月的功夫,就已经开始围攻成都前哨重地合州。
合州失陷,下一个就是成都。
奢崇明在重庆城外也没闲着,他分兵数路,接连攻陷纳溪、长宁、柴县、璧山等地。
这些地方,自万历年起,就逐年征调驻守明军援辽,卫所虽多,但却极度空虚,完全无法抵挡土司军的攻势。
事情完全按照预想的方向发展,奢崇明眼见自己几乎占据了四川全省的三分之二,也是有些飘飘然。
七月七日,奢崇明自称大梁王,建号立国,仿明制,设立丞相、五军都督府等官署。
称王后,奢崇明即派出使者,向西南各省土司抛出橄榄枝,尤其是重金关照了石柱宣慰司。
自起兵以来,明军兵力空虚,土司军在四川几乎难逢敌手。
在川东一带,数万叛军与秦良玉组织起忠于朝廷的土司几次大战,面对白杆军,几乎是一触即溃。
而后,奢崇明打起了招降秦良玉的主意,遣使重金往石柱,承诺夺取天下后,列土封疆以酬。
“大梁王愿与石柱秦家共谋天下!”
秦良玉端坐在座位上,桌案上正放着朝廷颁发的宣慰司大印,听奢崇明派使者来要与自己共谋天下,冷笑不止。
在终于朝廷的一众土司面前,秦良玉再次坚定不移的表达了自己对大明朝廷的尽忠之心,斩使留银,誓与叛军死战到底。
没过几日,恼羞成怒的奢崇明亲率大军来犯。
石柱宣慰司集结众土司,与叛军平原激战,互有胜负,就在这个时候,西线传来线报。
说西南总督鲁钦的四省援军,其中两路已经浩浩荡荡进入四川境内,第一战就击溃了奢寅的西路叛军。
第一百零二章:分进
七月初三,四川北部。
明军选择在山后开阔地带扎营,前山为天然阻隔之地,如有叛军来犯,足有反应回击的空间、时间。
这天,一身甲胄的鲁钦与众将会于大帐,围着一份详细的四川地图,开始分析眼下叛军到了何种地步,又该以何种措施去应对。
鲁钦,字承宇,济南长清人。出生于武将家庭,青年时期袭任父职,以府军卫登武进士。
万历年间,累功加任山西副总兵,天启元年初,提任神机营副将,不久署都督佥事,移保定总兵官,数次击退蒙古骑兵。
自接到朝廷旨意后,鲁钦无一刻敢怠慢,用最快的速度调集了四个省能动的明军七八万,号称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援救四川。
万历三大征,说起来好像挺远,但真正算起来,播州之役也就是十几年前。
朝廷内库告罄,这个鲁钦也知道,平定西南,要尽量速战速决。
针对目前的西南局势,鲁钦先是进行了周密的分析,将整个四川战局分为四局。
第一局,为四月初七至五月中旬,那个时候皇帝旨意还没有到达西南,奢崇明已经在酝酿造反。
在鲁钦看来,朝廷没有及时将叛乱扼杀在摇篮之中,先失一局,成危局。
第二局,为五月中旬至六月十八日。
在这一阶段,如果四川兵备雄厚,完全可以在初期就有效遏制叛军锋芒,等援军进入四川,一举平定。
然而经过多年征调,四川明军总数不及叛军一半。在鲁钦征调完成,挥师南下时,除川东一隅,四川战局已完全倾向于叛军。
围重庆、攻合江,破泸州,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叛军连破二十余州县,死难官员不及其实。
叛军势如破竹,朝廷再失一局,为坏局。
第三局,是六月十八日至八月初。
在这一期间,水西安家尚未反叛,成都、重庆虽然被围,但是都没有陷落。
朝廷方面,鲁钦自云南调集的两万援军已经率先入川,与四川总兵杜文焕所部会合,在第一战击破奢崇明之弟奢安的西线叛军。
这第三局,就是鲁钦与奢崇明博弈的关键。
危局、坏局,第三局若再有失,四川则就成了残局,到了第四局,形势又会天翻地覆。
......
几日前,云南都司张巡、四川总兵杜文焕所部两万余明军刚刚会合,就与奢安西线叛军遭遇。
明军意欲平定西南,叛军则连战连捷、士气正盛,双方随即展开一场大战。
这一战,箭矢横飞,喊声震天,最后奢安被杜文焕、张巡包抄、合围,狼狈逃往三舍堡。
接到消息时,奢崇明正与秦良玉战于川东,秦良玉战术出色,加之白杆兵个个勇悍。
奢崇明虽人数占优,但却深陷泥潭,进退不得。奢安没有办法,只能自己应付官军追击。
张巡、杜文焕在距三舍堡三里远的西北方扎营,紧靠一座小土岭脚下,有一座破败的山神庙。
这时,两人就在庙内议事。
“消息问的怎么样,叛军往哪里逃了?”张巡望着回来的哨骑,声音低沉。
“路上见不到一个汉人百姓,土民倒是不少,可他们一见是咱们官军进剿,便是绝口不说一句。”
哨骑也没什么法子,叹气道:“消息没问到,倒是因土民偷袭,折了一个兄弟。”
“这帮土著!”
张巡随即大怒,拿起刀就欲向外走,“我去带兵去屠了前面那个寨,叫他们还敢与朝廷作对!”
“你回来!”杜文焕蹙眉,“屠寨,你小子傻了?”
“你想大军以后寸步难行吗?”
“叛军就是在土民中散播谣言,说我们官军劫掠土寨,如此一做,岂不将当地土民推向了他们?”
“动动脑子,不要意气用事!”
杜文焕毕竟是总兵一级,张巡见他拉都未拉一把,感觉面上无光,站了半晌,也还是冷哼一声坐了回来。
“那您说,该怎么办?”张巡冷笑。
杜文焕好像没听见他话中的嘲讽,只是垂头看着桌上褶皱的地图,道:
“现在看来,奢寅该是进了三舍堡。”
张巡不以为然,“三舍堡四面平原,进了那,莫非这奢寅是蠢猪不成?”
正在商议,前方忽有哨骑回禀。
“禀两位将军,叛军进了三舍堡,但…似乎闹了分歧,其中一股向南去了!”
“哈哈,这可是天助大明!”张巡随即起身,道:“咱们分兵,我去追南路,你去围三舍堡!”
杜文焕望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潜意识里,他也知道和这家伙待在一起气捋不顺,便也没做多想,由他去了。
两万明军探到叛军闹了分歧,也一分为二,各自追去。
阳光明媚,天和日暖,将近万余的明军正在总兵杜文焕的率领下,骑兵在前,步兵在后,浩浩荡荡地向三舍堡进军。
中午时,杜文焕下令部队略作休息,继续前进。
沿途经过了几个汉人村庄,都是空无一人,残垣断壁,让杜文焕心惊肉跳,暗自捏紧了拳头。
黄昏以前,明军的骑兵先到了三舍堡南,果然远远望见城内火光点点,似乎叛军正在烧火做饭。
“攻城!一战杀败叛军!”
杜文焕骑在马上,挥着手中马鞭,一声令下,无数明军纷纷向前,山坡上,早被立起的火炮也是整齐发射。
大军在旷野上的脚步声、马蹄声,既显得军纪肃然,又显得威武雄壮。
每隔一阵,杜文焕周围便会有一名亲兵飞驰下阵,以做四方调度。
然而就在杜文焕得意洋洋,指挥大举进攻三舍堡时,另外一路的张巡,却是轻敌深入,被叛军合围。
三舍堡西门外五里,战鼓如雷,土司军的步骑兵部伍整齐,从几个地方呐喊着冲向纷乱的明军,哪里有一丝溃败的迹象。
“中计了!”
昏天黑地,喊声四起,根本不知道叛军到底有多少人。张巡没有什么犹豫,扔下尚在苦战的前队骑兵,拨马回走。
在他的心里,其他人的命,都不如自己的命重要。
然刚走了几步,四面又是冲出无数黑影,更有一个奋勇的土司兵,直接将他扑落下马。
张巡毕竟也是一路杀伐上来的武将,当即转身与那土兵厮斗在一起,片刻后,找了个破绽一刀将其刺死。
随手擦去一脸鲜血,张巡没有一丝庆幸的感觉,他望着黑夜中的乱象,不知所措。
“到底来了多少人?”
张巡一路而走,为的只是寻马。当他徒手击杀一名叛军骑兵,夺马而上以后,却是在脑海中突然冒出这个想法。
“要不要通知杜文焕一声…”
紧接着,张巡冷笑一声,转身夺路奔逃。
往回逃,谁知道路上还有没有埋伏?还是先管好自己,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第一百零三章:平叛第三局
“上,全给我压上去!”
贵阳总兵杜文焕见天色愈暗,心下不知怎的,泛起了一丝担忧,喊了一声,便亲率本打算最后压阵的家丁们,逼了上去。
这时候,围攻三舍堡的这部分近万明军,已是全部压上,四面八方向叛军最后据点发起进攻。
漆黑的夜空,激烈的喊杀声却从未停过,叛军犹在困兽之斗,也是人人悍勇,明军每前进一步,都要扔下数具尸体。
三舍堡毕竟不是什么城防坚固的重镇,只是在平原上建立的一个据点,也并没有多少守城器械。
经受数百伤亡后,明军得以近战,纷纷跳上城头,与叛军开始惨烈地白刃厮杀。
一时间,短肢横飞,不断有明军被叛军一脚踹下,落到地上当即身亡。
也有叛军被一拥而上的明军乱刃砍死,连惨叫都没发出一声。
城头的奢寅望着四面八方围上来的明军,心下也是不免着急,爆了粗口,“他妈的,阿买怎么还不回来!?”
原来,奢寅与其手下土司阿买,从来就没有什么分歧,这只是两人面对人多势众的追击明军,临时起意的一次反击。
起初得知明军上当,分兵追击的时候,奢寅也并不在乎杜文焕和张巡之间有矛盾,他只是觉得这一仗能打。
猎猎猛风,卷着砂石拍打在杜文焕的脸上。
这名大明朝的四川总兵,心中愈发显得不安,他将肩上碍事的大髦一扯,扔在脚下,转头望了望漆黑的身后。
“张巡怎么还没有消息传来…”
“虽说互相看不过眼,但这等平叛大事,他总不该只顾自己,搅了大局吧。”
很快,杜文焕就知道刚才这样安慰自己,是有多天真。
随着一声鼓响,黑夜中冲出了无数手持刀枪、面相凶狠的叛军,他们身上早就带着血,仿佛刚经历一场大战。
深夜里的平原,是一望无际的黑暗,数千叛军以前来支援明军的鲜血,再次滋润了干燥的四川大地。
本来占据上风的明军,随着不知数目的叛军合围而来,转瞬间落入下风。
守堡的叛军,见支援赶到,个个变得奋勇无比,竟正面迎击出来,杀了明军一个措手不及。
前方已然如此,城下更是陷入两难。
尤其是在后督战的杜文焕及其家丁,面对身后来袭的叛军,直接变成一线,被土司阿买的队伍,逮了个正着。
听见明军后阵传来的喧闹声和惊恐声,坐困孤城的奢寅很快便是狂笑起来。他知道,自己以少胜多击溃明军,赢了!
本来,总督鲁钦派遣杜文焕、张巡二将,以优势兵力追击奢寅所部叛军,根本就没想到会输。
就在他为第三局定策,打算一鼓作气,平定四川乱局的时候。三舍堡这边,两万余明军,已经被奢寅的数千叛军杀溃,马步争驰,一泻千里。
战后,奢寅与土司阿买对视一眼,都是恣意地咧嘴笑了起来。
原本他们以为自己玩完了,却没想到,那个张巡只顾着自己逃,压根就没想过派人通知杜文焕一声。
直到那个时候,杜文焕的兵力其实都稍稍占优,如果张巡派人通知,前者完全可以分出一部分部队,情况也就不一定了。
战争没有如果,张巡自己逃走,就这样葬送了一支两万人的明军大部队。
接来部下割来的脑袋,奢寅将其提起,狂笑道:“这就是大明朝的四川总兵!”
“下一个,就是鲁钦!”
随即,叛军举起武器,欢欣鼓舞。
两万余明军在三舍堡一战被数千叛军击溃,云南都司张巡不知所踪,四川总兵杜文焕战死。
这个消息传至后方,鲁钦震惊不已,他还未做出相应战策,就听见消息,自云南调来的一营援军,竟在主将的畏惧下不战而溃。
连带着,后方数万大军人心摇动,还未出师,已丧军心。
......
“杀!”
秦良玉横刀立马与小坡之上,身后,正有数千旗帜分明的白杆兵严阵以待。
他们面无表情地望着对面的叛军,就好在看一群死人。
一声令下,白杆兵迈着整齐的脚步,正面向奢崇明的两万余叛军逼近。
“活捉秦良玉者,赏百金,裂土封疆!”奢崇明自然不甘示弱,即下令大举进攻,“消灭秦良玉!!”
赏格如此之高,使得对白杆兵之威名素有胆颤的叛军们,也是迸发出了极高的斗志。
激烈的战鼓声中,白杆兵的长枪不断来回突刺,双方拥挤在平原上,血腥味亦不可阻挡的蔓延开来。
没过多久,白杆兵被勇悍的叛军冲出一个缺口,无数叛军争相涌入,然而等待他们的,却是女将秦良玉的亲军。
秦良玉当头劈死一名先前连杀数名白杆兵的土司酋长,大声吼道:“为国尽忠,平叛剿乱!”
“杀!杀!杀!”
秦良玉的身先士卒,让白杆兵激起无与伦比的斗志。
很快,冲进去的叛军各个被砍的碎肉横飞,不管不顾地逃出白杆兵的阵列,却与正向前的己方人马拥挤在一起。
白杆兵追击过来,将他们串成了糖葫芦。
战斗进行到白热化阶段,白杆兵人数劣势极为严重,但叛军却进不得一步。双方厮杀在一起,两三个叛军亦斗杀不过一个白杆兵。
且见,一名白杆兵先以长杆刺死一个叛军,然后抬脚狠狠一踹,骑在另一个叛军脸上,破口大骂:
“短命龟儿!我看你是脑阔有饼蹦,硬是哈戳戳瓜兮兮的。”
语落,他毫不犹豫抽出战前在小腿上插的匕首,在叛军还一脸懵逼的时候,向其脖颈之间一划。
鲜血喷涌在这名白杆兵的脸上,他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转身又冲入更多叛军之中,抬手将一个叛军左手砍落。
“杀!”
奢崇明没有料到,川东竟还有这样的人死忠于大明,这些白杆兵他们不是人,他们是阿鼻地狱的无常!
正在此时,侧面响起震天动地的马蹄声,却是几个忠于朝廷的土司搜刮了境内所有的骡子、驴子,骑着赶来支援。
“秦将军,我们来的还不算晚吧!”
几名土司酋长对视一眼,望着对方屁股下的骡子和驴子,都是放声大笑。
“不晚!”秦良玉擦了擦脸上鲜血,豪迈道:“皇上亲征西南,等他来了,我要为你们三家请功!”
三名土司哈哈大笑,其中一个汉子将手刀交给秦良玉,转身道:“那就请将军指挥我们三家!”
“好!”
秦良玉也不含糊,接来象征着兵权的手刀,横举起来,道:“让这些乱军看看,川内还有对朝廷尽忠的土司!”
两方一经会合,叛军随即鱼惊鸟溃,四散而逃。奢崇明本人被打出了阴影,一路逃回重庆,收拢溃兵,再不打算进攻川东。
而秦良玉集合三家土司,势力大涨,却也只是自保有余,出击不足。
这个时候的朱由校,刚刚抵达洛阳。
第一百零四章:这本是你的皇位
雨后初晴,洛阳。
千余名大红官衣的仪仗队持卤薄依仗,大汉将军扈行两侧,浩浩荡荡来到城外。
朱由校身着精良甲胄,腰间挎着帝王剑,骑在马上,眯眼望着早在城外列队迎接的洛阳文武。
前来的已不只是洛阳的文官、武将,还有夹道观望的无数百姓,他们都很好奇,这位少年天子,究竟生的什么模样。
朱由校低头望着微微发抖的洛阳文官们,冷哼一声,驾马自长夏门进入。
“皇上万岁!皇上万岁!”
百姓自发呼喊起来,在场的大部分百姓上下几辈子,这也是头一回见到权御天下的大明皇帝,说不激动,那是假的。
这个挎着宝剑,眼中露着坚毅的少年,就是我们的皇帝啊!
他哪里有传闻中的那么昏庸,想来,又是那些人造谣生事,没事添乱罢了。
带着无数的奇思妙想,百姓们抬起头,用敬仰、敬畏的目光,看着朱由校及其身后军容整肃的勇卫营入城。
伴着铁甲叶子相交的铮然声响,还有马蹄缓缓踏在石道上的声音,很多人心中都安定下来。
“福王,洛阳王等,并诸皇勋行四拜——”
脚靴一步步踩在福王府内宫大殿的白玉砖上,朱由校望见眼前有一块刻着二龙戏珠的大照壁墙。
即啧啧一声,转过头来:
“皇叔,您这宫殿比朕这个当皇帝的,可要豪华多了。”
叔侄见面第一句话,却是这样一副戏谑的音调,肥胖的朱常洵被下人搀扶着起身,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片刻后,他目光越过负手径自走进去的皇帝,分明存有几分愠怒。
“西南反叛的事儿,皇叔已经听说了?”
朱由校垂头摸了摸朱常洵平日喝茶的精美器具,啧啧一声,然后问道。
朱常洵站了一会儿,已是开始大喘气,不等朱由校的吩咐,便是直接一屁股坐在主位,喘着气道:
“听说了,皇帝还不赶快去平叛吗?”
“皇叔您这殿内的物件,就得值不少钱吧?”闻言,朱由校望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
“朝廷出兵要花不少银子,连年征伐,内库告罄,皇叔这么有钱,不考虑借给朕一点儿应应急吗?”
“借银子?”朱常洵闻言,顿时像个矫情的小娘子,摊手道:“我都穷这样了,哪有银子可借…”
朱由校笑道:“你再穷,还能有朕穷?”
“朕可是听说,这整个河南的田亩,都快让您一个人占完了,又不用交税,下头的皇勋们,一个个耀武扬威的。”
“这大明朝的江山,可是我们朱家的,他们这么闹,你也不管管。”
朱由校仍是笑着说话,给福王留足了颜面。
言罢,没事儿人一样似的端起一盏茶,微微吹上一下,正打算喝上一小口。
这个时候,朱常洵却是冷哼一声,一拍桌子,道:“皇帝这是专程来揭我的底,还是去西南平叛的?”
话音落地,一旁的几名小皇勋,也都是抿着嘴角,面露嘲讽,看也没看,滴水不漏地做足了礼仪,便侧身站到朱常洵一边去了。
茶水还未进嘴,朱由校的笑容僵在脸上,如同热炭掉入冷水中,万般心绪轰然腾起,再猝然而逝。
“朕想给你脸,可是、你偏偏不要脸啊…”
朱由校心下这样想着,将茶水静静放回到桌上,走向朱常洵,引得后者一阵紧张。
他想干什么!?
却见,朱由校将嘴附在朱常洵耳边,轻轻的话音中含着足以比肩边疆的寒冷。
“如果几十年前,你做了皇帝,倒还有和朕叫板的资本。可是现在,这大明朝的皇帝,是朕,不是你。”
听到这话,朱常洵瞪大了眼睛,旋即闷声不吭,打算作无声的抗争。
“呵呵。”朱由校冷笑一声,道:“告诉戚金,朕要在这清理门户!”
“这洛阳城的皇勋,都快比百姓多了。”
......
“洛阳王,朕问你,你可知罪?”
不多时,数千勇卫营将福王府团团围住,常在洛阳飞扬跋扈的洛阳网与几名镇国将军,都被绑在王府庭院的木柱上。
朱由校用刀尖抬起洛阳王的下巴,戏谑地道:
“侮辱缙绅,笞打武臣,侵夺学宫,强凌民女,强占民居,你能耐呀!”
听见皇帝将这些事调查的这么清楚,洛阳王再也没有平日在民间的嚣张。
围观的一众百姓正在叫好,却一个个的闻见一股子腥臊味,很快有人发现,是那洛阳王面对勇卫营火铳手黑洞洞的枪口,当场吓尿了。
“看看你的德行,朕都替太祖有你这样的后辈丢人。”朱由校冷笑一声,边远离边道:
“抢掠他人妻子四百多人,强占民房三千多间,私选民女十二岁以上者七百多人,你比朕过的舒服多了。”
朱由校退到边上,向一旁打了个眼色。
戚金上前数步,将手一举,高声喝道:“放!”
随即,硝烟弥漫,炒豆般的爆响过后,洛阳王等几个皇亲,各个都是歪着脑袋,被打成了筛子。
硝烟散去,血腥味紧接着袭来,福王闻见,蹙眉强撑半晌,一头吐了出来。
他实在没想到,会在自己的王府发生这种事。
“皇上万岁!”
“皇上圣明!”
“打得好,打得好哇!!”
周遭寂静片刻,忽然间迸发出猛烈的呼喊声,无数百姓纷纷伏跪在地,对眼前这个敢于为民做主的皇帝心悦诚服。
勇卫营将士,也都是放下刀枪半跪在地,这般场景,让朱常洵惊掉了下巴。
洛阳王是伊王一系的郡王藩,伊王在嘉靖年间因欺压百姓被嘉靖皇帝削去爵位,废为庶人。
这、这小皇帝是在向自己宣示兵威吗!?
大军、百姓肃穆静待,朱由校转身望向朱常洵,促狭地轻笑一声,问道:
“朕再问一遍,朝廷征讨西南,这个银子皇叔你给还是不给?”
破财免灾!
这四个字,转瞬间出现在朱常洵脑海中,他黑着脸,在袖子里反复抠着指甲。
皇帝话音落地,周围一片静谧,出征的将士尽皆默默望着,这让朱常洵更加紧张。
良久,他轻轻说了一句。
“不就是几百万两吗?拿去、拿去!”
朱由校即大笑几声,站在众人面前,道:“洛阳王等皇勋强占之房屋,朕一间不留,尽归于民!”
“戚金,带勇卫营去洛阳王府,将被掳民女解救出来,与他们家人团聚!”
“至于王府财物,尽都拿来犒慰军民,朕与军民同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