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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崛起的石头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txt下载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六章:捉一个,再砍一个(推荐票过万加更!)

    且说,毛文龙所处皮岛粮饷告罄,便自请监军入岛。

    朝廷设都监府,左兵监王体乾自天津入海,亲自登岛,进来后才知道,皮岛军民忍饥挨饿已经到了何种地步。

    还朝后,王体乾将所见所闻尽数汇报给天启皇帝朱由校,甚至还有些夸大其词,其意明显。

    后来,朝廷向皮岛连续两批运送粮饷。

    第一批,是前来献俘的镇江参将陈继盛,自京师带回去了近四万石军粮。

    陈继盛赶回的时候,恰逢奴酋努尔哈赤之子莽古尔泰率正蓝旗大举攻岛。

    毛文龙守岛作战,待奴兵至,锐炮齐发,纵老奴亲至亦不能奈何。

    东江军数败奴兵,杀奴无数,但苦于粮饷不够,不能扩大战果。

    这四万石的军粮,每日两餐,足够岛内一万余东江军食用一个月有余。

    自然,毛文龙紧张日子过惯了,突然来了这么多军粮,他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批。

    于是他下令,在以往两日一餐的基础上再增加一餐,变成每日一餐。

    另外,这批来自北京的粮食,也被毛文龙分出一半用来照顾来投的辽民,基本缓解了东江军粮食不足的窘境。

    没有多久,第二批到了。

    这第二批不是从天津港口,却是自山东而来。

    登莱两府,与辽左隔海相望,接到圣谕的袁可立,自上任登莱巡抚以来,便四处搜集粮食。

    粮食一齐,他便从蓬莱水城将粮食押运上船,星夜送往皮岛。

    袁可立运来的这批,足有十二万石。

    此前,毛文龙虽已重创,朝不保夕,但现在粮食充足,便主动出击,数袭奴营,莽古尔泰围岛不成,大丧士马而退。

    在那之后,老奴接到广宁消息,率大批后金兵飞奔而去,只留莽古尔泰驻于朝鲜义州,紧紧盯着毛文龙的动向。

    毛文龙率军还岛后,又得了大批后金军的物资器械,即着手整饬军备,编制残兵,不在话下。

    自古以来,为帅者最恨监军,忌其掣肘又讳其诽谤。

    去岁毛文龙自请监军,请内臣至海监督,以堵朝廷悠悠之口,免于积毁锁骨,既安皇帝之心,又使岛内境况为皇帝所知。

    就此看来,这起码让岛内转危为安。

    是日,毛文龙领二次至岛内的左兵监王体乾检阅各营,和盘托出了自己打算出兵袭击义州的计划。

    回到中军帐里,毛文龙请了一斛马奶酒。

    昔日,他曾于抗倭援朝战役中左臂中了倭寇一箭,举盏时尚显艰难。

    只听他道:“贫瘠化外,没有什么可招待左兵监的,今日只能以酒代茶了。”

    王体乾犹豫片刻,接到手里正要一饮而尽,喝了半杯,却是捂着嘴再也喝不下去。

    马奶酒,久于内廷的王体乾入口后只倍感酸涩,片刻后又觉得带有些许腥膳味儿。

    这般味道,使他禁不住皱起眉头,摇头笑道:“这个东西,咱家真是喝不太惯。”

    毛文龙一直看着,得知如此,也不勉强。

    身侧坐着的养子毛承禄,今岁才因功升任了镇江副总兵。

    他年华而立,多年随毛文龙征战漂泊,面容黑中透红,目光如炬,始终对内官没有什么好感,即便这位内官帮了他们整岛的军民。

    王体乾才放下,毛承禄便是一昂头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陛下说了,将军支撑海外,独奋孤忠,久苦资粮厄戾之供,实在不易。朝廷于今岁,要补全东江镇积欠的所有粮饷。”

    “皇上真是这般说的…?”毛文龙一向平静的面色变得有些激动,他将手中马奶酒一饮而尽,道:

    “皇上圣明,我毛文龙死而无憾!”

    他又道:“昔韩信背水列阵,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职有辽兵一万七千,不怕风雨,不惧饥寒,尽是耐苦善战的好儿郎。”

    “职所辖,各个持着必死报国之心,为君牵制奴后,今得了粮饷,是该进取,克复辽土。”

    “取地图来!”

    说着,毛承禄将一副粗糙的地图铺展在毛文龙等人面前,指着一个地方,说道:

    “此处为义州,在朝鲜国境内,此时莽古尔泰所领正蓝旗,便驻于此处,无恶不作,又对我皮岛虎视眈眈。”

    “我父帅的意思,就是大军今夜出岛,昼伏夜行,奇袭义州,打莽古尔泰一个措手不及。”

    说着,毛承禄露出令人胆寒的笑容:“最好,是将莽古尔泰的脑袋,送回去给老奴!”

    “哈哈哈!”

    “我看,此番那莽古尔泰是在劫难逃了!”

    “吃了皇粮,就要为皇上办事!”

    “咱们先一战捉了老奴的女儿,再一战砍了他的儿子,听闻老奴患有旧疾,这还气他不死?”

    “若是这还气不死,那就再砍一个,老奴儿子多,咱们的刀也锋利!”

    东江军众将说起出岛作战,一个个摩拳擦掌,都是十分自信,常人看来十分凶猛善战的女真人,在他们眼中皆如同玩具。

    “承禄说的不错,我就是如此想。”毛文龙也起身,毛承禄随即坐下入列。

    这时,王体乾皱起眉头:“广宁线报将军可看过了?”

    “职下自是看过了。”

    “朝廷患难,我东江军深受皇恩浩荡,不能不救西边,广宁的王化贞能力不如熊经略。”

    “眼下广宁兵力四散,能守得住几日,我们带兵在外的,心里都有数!”

    毛文龙说到这里,特意瞥了一眼王体乾的面色,发现没什么太大变化,才又自信满满道:

    “此刻,奴贼主力都被老奴带往广宁,熊经略苦撑辽阳,那莽古尔泰所部只有万余正蓝旗甲丁和数万假奴兵,根本不堪一击!”

    “莽古尔泰这颗头,要拿来送予皇上,报效大恩!”

    王体乾心中仍觉得不靠谱,自辽地兴兵以来,对上建奴都是败多胜少。

    一万多真奴,数万假奴,合起来几万大军,一万多东江军就能打得赢?

    “将军这是与咱家说了心里话。”思虑半晌,王体乾才起身道:“皇上出宫前嘱托咱家,不要对战事指手画脚。”

    “将军此番明言出来,咱家听了,心中敬重,然战事上委实不好多说,全凭将军自行决断。”

    王体乾的话,让本来担心监军掣肘的毛承禄心中暗暗放心,看过去的神色,也就此缓和不少。

    这时,王体乾又举起马奶酒,道:“咱家不能亲临战阵,唯有赠将军一言。”

    毛文龙忙道:“左兵监请讲!”

    不待王体乾说话,诸将纷纷注目。

    “虎骑绝岛跨云出,声势雷霄震辽左!”王体乾说完,将马奶酒一饮而尽,笑道:

    “祝将军一战得胜!”

第七十七章:真假消息

    春夏之交的节气,辽地依旧大风呼啸,气候异常。

    北风穿过丛林,发出瑟瑟呼声,吹打在行走间的东江军兵士身上,显得越发寒冷。

    探听到广宁战况,毛文龙请示了朝廷的左兵监,指定好了战策,决定再次出岛作战。

    这次,他们的目标,是莽古尔泰率建州正蓝旗驻扎的义州城,属朝鲜国境。

    毛文龙名为请示,可王体乾却也知道,他们根本不想让自己对战局说三道四。

    那番请示,不过是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罢了。

    王体乾曾在辽阳宣旨时见过大名鼎鼎的辽东经略熊廷弼一面,当时,后者的态度就让他不敢恭维。

    直到现在,王体乾回想起来,还觉得那次经历实在是尴尬异常,是难以抹除的黑点。

    毕竟不是头一次出来,毛文龙对这附近极为熟悉,很快选定了一处地点,作为部队临时驻扎的营地。

    这里曾为辽人的村庄,几年前毁于战火,就位于树林后的半山坡上,尘沙掩盖下,仍能看见枯焦的骸骨。

    选定此处的原因,一是因为前方树林能为大军遮掩行踪,二也是因为位于半山腰,居高临下,可攻可守。

    毛文龙此时带出来的兵士当中,就有一些曾世代居住于此。

    东江军的人都知道,时下朝廷的情况已经很不容易。

    天启元年四月起,皇帝特遣监军至岛,了解了岛内境况后,便于京师筹措粮饷四万石,自天津入海,发往皮岛。

    此后,皇帝谕旨,特设登莱巡抚一职。

    袁可立赴蓬莱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拼命加强对东江军的补给接洽。

    毛文龙曾从登莱前来送粮的人口中听到,袁可立这十二万石粮草是如何凑的。

    他将朝廷发下来的军饷用于同客商买米,大部分都发往了东江,余下的那些,登莱两府兵丁糊口尚且捉襟见肘。

    想到这里,站在营墙上的毛文龙暗自捏紧了拳头,熊廷弼主辽,袁可立抚登莱。

    自辽东陷落,内外民生凋零,粮食、布匹,连年有花费而无出产,朝廷于各镇都有不同程度的欠饷、欠粮。

    就是这样的情况下,还是从牙缝里挤了十六万石的粮饷。

    这前后十六万石的粮食,虽然不多,但这些粮食对毛文龙来说,却比之前五十万石,一百万石都更令他感动。

    正想着,外面忽然传来动静,使得周围东江将校都变得紧张起来。

    须臾,从树林中走出一小队草人,为首的伍长将盖在头顶的篙草掀开,带着其余几人整编而回。

    这名外出探听情报的伍长,名唤李世基,祖籍陕西,后迁至海州,去年底随一批辽民入岛投奔。

    毛文龙见他眼有精光,勇猛敢斗,便委任他做了一小队哨探的领头伍长。

    李世基回来,不知带着何种消息,是好是坏。

    毛文龙在营墙上望着这一小队人各个归营,忽然开口问道:“怎么挂了彩?”

    李世基一愣,随即手中带着血迹的佩刀扔到地上,丧气道:“将军,小的无能,此回本能救一批辽民。”

    毛文龙没有吭声。

    这时,毛承禄上前,扯下李世基肩膀上的破布,霎时间,鲜血淋漓。

    他见内中创口已然生脓,便是问道:

    “怎么样,疼吗?”

    李世基咬牙,反是将胳膊一甩,蹲在地上哭道:

    “不疼,只是那几名辽人女子,尽都被奴骑掳去了。我、我怎么就没能救下来!”

    毛承禄呵呵一笑,不置可否,随即转头望向毛文龙,沉声道:“将军,是箭伤。”

    “遇见鞑子的哨马了?”毛文龙向下审视,静静问道。

    “是,在义州城十里外的一处村庄,莽古尔泰刚收了老奴自广宁传回的线报,称西平堡战事艰难,要他看住我们。”

    “莽古尔泰被老奴臭骂一通,恨我军在后搅局,一图报复,将庄内辽民及朝鲜男丁尽屠。”

    “西平堡…那是罗一贯在守吧,他是个猛人,若是兵力相当,老奴也不一定打得过他。”毛文龙喃喃几句,旋即问道:

    “你擅自行动,去救人了?”

    “将军,要是您,看见无辜女子被奴骑追赶、掳掠,您能袖手旁观吗?”李世基有些不服。

    毛文龙斜睨他一眼,冷冷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救这几个女人重要,还是收复义州重要?”

    “李世基,你跟了我快半年了,鞑子的脑壳也砍过不少,凭战功,你该是个千总,知道自己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是个伍长吗?”

    “小的不知…”李世基闷头嘟囔道。

    “是不明大势!”毛文龙毫无征兆地怒了,“莫说义州城外,就是整个辽东,每天要有多少百姓被屠?”

    “救、你救的过来吗!?”

    “此番出岛,圣上对我东江寄予厚望,要是因你而坏了大事,没能拿下莽古尔泰的狗头。莫说你,就是我,也愧对圣上对东江的恩德!”

    李世基惶恐不已,忙道:“将军,小的知错了,日后定不再擅自行事!”

    毛文龙收了脾气,言语依旧镇定,轻声道:“戴罪立功吧!”

    “还有什么消息?”这时,毛承禄才是问道。

    李世基将手一挥,带来一名穿着后金军甲胄的汉人,道:“将军,这是小的抓的假奴,主动逃来的。”

    那假奴被亲兵押缚上前,直接“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我实在不知将军到此,我不愿与女真人杀戮百姓,便自义州逃出,一路往东,只是想投奔皮岛,告诉将军金军动向…”

    “没想在这里遇见了将军…”

    毛文龙不为所动,一言未发,心中却是在想,莫非此人是因李世基暴露了行踪,莽古尔泰派来刺探我军情况的。

    这个可能性,毛文龙不得不防。

    近些年,后金从他这里学走不少细作刺探混入,偷营劫寨的招数,此人若真是后金细作,身后必有大股部队埋伏。

    许久之后,毛文龙望向他,冷笑道:“你能逃出来,命还真是挺大。”

    “说说你的消息。”

    假奴竭力自证,匆匆道:“莽古尔泰决定在义州屠戮一番,便带大军东犯皮岛,千真万确!”

    毛承禄道:“有多少人?”

    “披甲鞑子八千,奴骑一千不到,另有裹挟的汉人两万,为之驱使。”

    听这话,毛文龙再度冷笑几声,与毛承禄交换了眼色。

    毛承禄拔出佩刀,架在这假奴的脖子上,杀意顿起,问道:

    “你小子说假话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我怎么听说义州的正蓝旗有一万多人,假奴好几万呢?”

    “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小爷这就砍了你的脑袋!”

第七十八章:复土

    前日,毛文龙曾得了新的哨报。

    道努尔哈赤带走了几乎全部的兵力,只给莽古尔泰留下了一万真奴,两万假奴。

    这份哨报,与先前一万多真奴,数万假奴不同,却与这假奴所说的不谋而合。

    毛文龙望着底下被养子稳稳压在脚下的传信假奴,眼眸微动。

    此次他亲率大军出岛,深入险地,偃旗息鼓,费了这般大的苦工,绝不只是为复义州而已。

    “没有别的话,要与我说了?”

    听毛文龙发问,毛承禄将刀离远些,使那假奴得以起身。

    只见他拜倒在地,狂磕头不止,连声道:“将军,那莽古尔泰派了一队人马到大虫江边,扎排木筏,像是在为渡河强攻入岛做准备。”

    “我所说真实与否,将军一试便知!”

    天色渐晚,毛文龙扶着佩刀的手轻动几下。

    良久,却是轻轻点头,说道:“绑了,押进去。”

    待这假奴被五花大绑,塞了满嘴的麻药、棉花带走,许多东江军的将士也在暗中嘀咕。

    “真的假的,鞑子又要攻岛?”

    “不要聒噪,且听将军如何决断,我等听命便是!”

    毛文龙想了半晌,将近来所有消息结合起来,发觉这消息愈发真实。

    倏地,他握着佩刀的手紧了紧。

    如果这些消息是真的,那自己有办法让义州城不攻自破,可话说回来,消息如果是假的,自己就要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到底…信、还是不信呢。

    事实上,毛文龙驻军皮岛,作用有两个。

    其一,大明版图自广宁至辽阳再至皮岛,连成了一条线,而又通过皮岛接连朝鲜,使得朝鲜国内也能对大明情况加以了解。

    东江军骚扰后金时,也使得朝鲜国内压力减轻,派出更多兵马北来,与之配合。

    其二,东江军驻扎在皮岛,引得数万饱受后金奴役的辽民、朝鲜人民投奔。

    平日,毛文龙虽固守一岛,却细作四出,分布在后金老巢赫图阿拉附近散播谣言,劝说百姓做东江军的内应。

    老巢处处是反抗压迫的百姓,不少招降的汉人将领又频繁被毛文龙策反。

    后金之内,奸细遍布,几乎每一个汉人,都是东江军的来袭时的内应。

    努尔哈赤因而对汉人愈发的恨之入骨,用汉人、信汉人更少,对辽民欺压更甚。

    然而,越是激烈的压迫,就越是容易激起反抗。

    辽民的暴动一浪高过一浪,皆与东江军里应外合,努尔哈赤在赫图阿拉时,整日提心吊胆,防内防外,苦不堪言。

    在西面,熊廷弼的铁桶政策,让他无处下嘴,又有东江军扬帆海上,时刻骚扰。

    如果不是这次王化贞这个蠢材擅自行事,努尔哈赤根本找不到机会出兵向西。

    毛文龙知道这些道理,所以最后,他选择相信。

    放手一搏。

    ......

    三日前,莽古尔泰纵正蓝旗女真兵,屠戮义州城外一辽民、朝鲜人合居村落。

    至少数百人,横遭此难,其人神共愤之举,得此消息,东江军万众一心,人人高喊诛虏。

    就此,毛文龙对义州的战略逐步展开。

    若可一战擒拿鞑兵大头目莽古尔泰,自可堵住朝中悠悠之口,向紫禁城里的圣上证明,东江军值得他这份肯定。

    鸭绿江支流,有一段时人称作“大虫江”的河口,东南流经废博索府,南流合于鸭绿江。

    河口水流湍急,暗石密布,兵马难行。

    假奴所称大虫江几里处,一支万余人的明军正偃旗息鼓,静悄悄的行军。

    河口岸边,正立着一座不大不小的奴营。

    奴营口子开向江河,其中正有两千余真奴兵对一万余假奴兵拳脚相加,喊着不知名的屁话,不断抽打。

    广柔平原,阳光刺眼,且并不温暖,许多真奴看管汉人为自己干活之余,也都聚在一起用女真语交头接耳的闲谈。

    此时,两河岸边,正有无数明军悄悄摸了上来,望见真有奴营在此扎排木筏,人人都是欢欣鼓舞。

    此刻,他们都恨不能直接冲将下去,将这批鞑兵尽数乱刃砍死,以消心头之恨。

    鞑兵在他们眼中,不是恐惧的代名词,他们既是向朝廷证明自己的功勋,又是报仇雪恨的绝佳机会。

    奴营外,正有游骑来往巡哨,营内又有身着铁甲,装备精良的奴兵站岗。

    他们各个面露不屑,根本没有料到自己即将大难临头。

    “将军,动手吧!”毛承禄趴在毛文龙身侧,不住地催促。

    毛文龙静静等待,却并未说出一句。

    这时,三名奴骑远远而来。

    其中一人喊了句鞑子话,便将刀枪备在马上,跑到众人的前面解了裤带,尿起尿起来。

    这尿,腥黄之余,又带有不少臭味。

    味道传到了小坡后的东江军兵士鼻中,不少人都是捏住鼻子,手也紧紧握在了腰间的刀枪上。

    解手的鞑子正舒爽时,后面两个奴骑也指着他哈哈大笑。

    忽听前方一片喧哗,几乎在一瞬间,一支箭簇射穿了正解手鞑兵的喉咙。

    这鞑兵松开裤带,捂着正不断冒血的伤口,带着不可置信的神色,如一座小山般轰然倒了下去。

    “众将士,报效皇恩的时候到了,随本帅杀虏!”毛文龙拔出佩刀,第一个跳了出去。

    毛承禄也狂叫几声,抢先将那鞑子首级割下来,舞在半空,紧跟着毛文龙冲了上去。

    “杀虏、复土!!”

    霎时间,两侧明军纷纷跃起,骑兵、步兵皆如排山倒海之势,向下方奴营滚滚而去。

    奴营内外,鞑子们惊慌失措,正欲组织抵抗。

    忽然间,被奴役许久的假奴们纷纷复起,捡起石头,夺过兵器,奋而转身与真奴厮杀到了一起。

    毛文龙领着明军一经杀到,两千余鞑子的队伍鱼惊鸟溃,逃窜的人马哭嚎声惊天动地。

    “明兵到了!”

    “明大兵来了,快跑!”

    大虫江水势汹汹,就挡在鞑子们的前面,仿佛冥冥天意。

    明军亦如决堤之河,自上而下,近身砍起鞑虏来,又如砍瓜切菜,奋勇无比。

    就连那些先前被奴役的辽人,此刻也都转身投入明军阵营,将后金兵杀的人仰马翻。

    莽古尔泰本欲扎排木筏,再渡河而上,攻下皮岛,以搏老奴一慰。

    却没想到,毛文龙竟信区区一假奴之言,领东江军倾巢而出,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被解救的辽民纷纷上报,将莽古尔泰于义州附近的各物资所在说了个一清二楚。

    令人意外的是,于此附近几里处,就有一处正蓝旗的马营。

    木筏被毁还是其次,真正让莽古尔泰伤筋动骨的是这两千真奴的伤亡,还有几处马营数千战马的损失。

    不久之后,毛文龙骑在战马上,冷眼看着东江军众人收缴遍地的战利品。

    须臾,他又望向义州方向,抛去一个不屑一顾的眼神。

第七十九章:义州之战(上)

    明、朝边境,义州。

    德格类,努尔哈赤第十子,生母为富察大福晋,曾随阿巴泰征喀尔喀,如今领正蓝旗巴牙喇卫队,驻于义州。

    这天一早,德格类正睡得安稳,晨日的阳光自窗檐射入时,他拍了拍昏沉的脑袋,坐起身,喃喃了几句鸟语。

    须臾,德格类开始披挂甲胄,高喊汉人婢女给自己端上一盆洗脚水。

    然他徒等了半晌,竟无一人前来。

    不知怎的,德格类心中有些惊悸,遂匆匆穿戴好了甲胄,推门而出。

    四方三进院落的院落内,一片狼藉。

    所有汉人仆从,巴牙喇护卫,正蓝旗甲兵,此时皆无踪迹。

    即便昨日得到探马消息,称毛文龙率东江军出岛踏破大虫江兵营时,也没有令他这样手足无措。

    德格类愣在原地,暗自将手紧紧握在了腰间的佩刀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方才走出院落,顷刻间,一支箭簇带着破空声射来。

    德格类翻滚避开,抬起头,却见到了令他无法置信的一幕。

    此时此刻,院外正横七竖八躺着数十具一身白甲的巴牙喇卫兵,各个血肉模糊,街上也尽是汉人、女真人的尸体。

    “人呢,人呢!?”德格类有些发狂,他呛啷一声拔出佩刀,纵马而去。

    奔了不远,迎面而来一名正蓝旗牛录。

    总算见到活人,德格类定晴一看,见这牛录满头大汗,腰间带伤,跌跌撞撞的奔到眼前。

    “十贝勒!”

    “义州城里混进了细作,道明军已经破城,呼令尼堪们留起头发,反我大金。”

    “如今内外消息断绝,请十贝勒速去城外寻五贝勒!”

    德格类瞠目,死死攥着这牛录的手,仍在重复:“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那毛文龙,是如何不声不响来到义州的?”

    牛录顿足,拉着德格类道:“十贝勒,您是大汗之子,不能久留。城中大势已去,明军就要杀到了,快走!你快走!”

    德格类终于回过神来,顾不上这牛录,转身向南一路飞奔。

    昨日深夜,终于挨到明军兵马攻来,被毛文龙策反的汉人于城南放火为号。

    压抑多时的明、朝百姓个个奋勇,与明军内外呼应,一时之间,义州城中,掀起了一场针对女真人的屠戮。

    ......

    义州城以南数里一村庄之中,鹅黄色的野花被烈火侵蚀四碎,大批正蓝旗后金兵,正于此处驻扎。

    硝烟消散,庄内持续数日之久的呼叫声,也逐渐停歇。

    莽古尔泰攻取朝鲜义州,却并未打算继续镇守,于此进行一轮掳掠、屠戮时,也派了一队人马前往大虫江口,编排竹筏,伺机再攻皮岛。

    前日,他领大队人马自义州而出,暂驻庄内,只留德格类率巴牙喇护卫及少量真奴留守。

    在莽古尔泰看来,毛文龙根本就不敢,也不可能出岛,自己哨骑四出,他能跑到义州来,更是天方夜谭。

    庄内,几名女真妇女,正围着原本住在庄中的汉人、朝鲜女子,口口声声骂着什么。

    “这些尼堪,一个个细皮嫩肉的,生来就是为了勾引男人!”

    “把她们衣裳都扒了!”

    女真妇女们粗鲁不堪,她们吵闹一阵,纷纷上手,将被掳的汉人、朝鲜女子身上仅有那几件破布撕烂,露出白花花的一片肉体。

    一名女真妇女上前,捏住一名面容姣好的汉人女子的脸,毫无征兆地,吐了一口腥臭的浓痰。

    “就和狐狸精一样,让我们自家男人见了,哪能不受这尼堪的勾引?”

    这汉人女子早已被众鞑虏侮辱、鞭挞的去了半条性命。

    此时,她低着头,干裂的双唇无力地喃喃着什么,也不知是死是活。

    几名女真妇女围在周围,又打又骂,摸摸自己的粗鲁长相,再望望这些汉人女子的白皙面容,总觉得不过眼。

    众女真妇女商议一阵,自附近桌上拿了几把小刀握在手里,围上前去,竟将绑在木桩上的汉人、朝鲜女子双乳生生剜去。

    霎时间,凄惨的嚎叫声再度响起,满地的血肉模糊。

    这还没完,女真妇女因嫉妒汉人女子长相好看,又取了火炭,一个个去烫烂她们的脸。

    在不远处的一个小屋内,被关在一起的几个辽民男子眼睁睁看着自家女儿、妻子被女真人凌辱,唉声叹气,义愤难平。

    有人忍耐不住,就要冲出门外。

    “你疯了!”另外一人赶紧拉住他,直接扇了一巴掌,“大军就要来了,你这时候出去,岂不是让鞑子察觉?”

    “可、可是…”那男人被扇了一巴掌,颓然坐到地上,“自己的女人受辱,我却坐在这里,等什么大军。”

    “莫不如冲出去,只要杀了一个鞑子,就算报仇!”

    ......

    庄中,莽古尔泰听了哨骑探报,站起身来,斜睨了一眼堆到屋子角落的几个汉人女子尸体,冷冷道:

    “余下的,全都砍了,那东江毛贼出岛了。”

    话音刚落,身着亮白色甲胄的德格类持着佩刀冲了进来,见他浑身的血迹斑斑,还受了伤,莽古尔泰皱起眉头,低声问:

    “你这是怎么了?”

    “五哥,你还有心思玩明国女人?”德格类望着屋子角落已不成人样的汉人女子,匆匆道:

    “毛文龙已到义州,义州城陷,马营被毁,你等的大虫江口竹筏,也尽都被毁了!”

    “你说什么??”莽古尔泰一下子起身,眼中闪烁着寒光,“十弟,你可知道,造谣生事,是什么罪名!”

    “你看我的样子,像是在造谣吗!”

    德格类出城时,目睹明军蜂拥进入义州,明、朝百姓欢欣鼓舞,夹道相迎的场面,便知大势已去。

    说话时,也与莽古尔泰四目相对。

    “你想要怎么办,义州已经丢了。”须臾,莽古尔泰坐下,喘着气问道。

    “留下五千人殿后,你我带着其余兵马北上,去找父汗请罪!”

    待他说完,莽古尔泰紧紧看了一眼,冷笑道:“德格类,我看,你是被南蛮子吓傻了吧。”

    “东江毛贼,一共才多少人。”

    “他会用细作,我就不会?”莽古尔泰起身,大步走向屋外,道:

    “义州城内,尚有我不少女真族人,此时应当折返回去,取了毛文龙的人头,献给父汗。”

    “毛文龙要出来找死,我怕什么!”

第八十章:义州之战(下)

    义州城内,毛文龙望向正缓缓出城的东江军兵士,一手扶着佩刀,眼中仍是充满了从容、镇定。

    这时,毛承禄走来,阴着脸道:“将军,哨探得到消息,莽古尔泰带着正蓝旗,回来了。”

    “我们的哨骑遭遇奴骑,打了几小仗,折损不少人马,李世基也受伤了。”

    “我知道了。”毛文龙轻轻点头,道:“让他随队出城养伤,要是能活着回岛,该升他的官了。”

    听这话,毛承禄也大笑几声。

    “那次之后,这小子老实不少。”

    “没想到,这奴酋回来的还不慢。”毛文龙转身,凝视着后方,见队伍已经走的差不多了,也翻身上马,边行边道:

    “莽古尔泰是回来拼命的,不能蛮干,城内粮食、辎重尽毁了吗?”

    毛承禄也上马,跟在他身后,闻言应道:

    “拿不走的都毁了,没给奴兵留下一点。”

    因小冰期影响,皮岛所处地带,大部分时间都是严寒彻骨。

    为了取暖,无论底层小兵还是有些军衔的将校,都将平日打获的鹿皮等罩在铁甲外,再用拦腰紧束。

    这样,既方便他们出岛穿梭于密林之间,与后金军作战,又能抵御严寒。

    此刻,东江兵马自各门整队出城,很快就有一群人赶来,拦在了毛文龙的马前。

    “将军,你们不能走啊…”

    看见他们,毛文龙心中一叹,却只顾拨马向前,因为有些话,他是不能解释太多的。

    城内人多眼杂,有真正的汉民,也有不少被奴役惯了,想要讨好主子的汉奸,仓促之间没法甄别,只能一视同仁。

    这群百姓衣衫褴褛,很快又赶上前来,一个老者拽住了毛文龙的马缰,颤颤巍巍递上一篮野菜。

    “将军,义州数万百姓,都想要和将军回皮岛。”

    听了这话,毛承禄鼻子一酸。

    想数年前,义州还有数十万辽民、朝鲜百姓,直到如今,竟几乎被屠戮一空。

    不过,他心中也知道毛文龙不说话的原因。

    随即,毛承禄硬下心来,接了篮子交到亲兵手上,道:“带上你们,大军走不远就要被奴骑追上,那时,折损更甚。”

    老者闻言,眼眸一暗,遂又自后面抱来一个婴孩,道:

    “将军,将我的孙儿带回皮岛吧,我这一把老骨头,死就死了。”

    “大军行动,哪有带着女人和孩子的?”毛文龙牵着马缰,淡淡扫了一眼,说道:

    “莫要误了大军的行程!”

    感受到辽民投来炙热又失望的目光,毛文龙心中更加难受,只能加快速度,撤出义州城。

    他心中只希望,这一切都值得。

    ......

    天色渐晚,义州城上空,银月高悬,辽东的土地上,又渐渐冷了起来。

    莽古尔泰率正蓝旗来到义州城下,借着月光,他们都能望见,此刻的义州城内,静悄悄的,如同一座死城。

    正蓝旗奴兵精良的铁甲、刀枪在月光映下,不断闪出寒光,他们静静列队在城下,令人望而生畏。

    “这么安静,难道是有诈?”德格类策马在莽古尔泰身后,满眼的畏惧、疑惑。

    “一个东江毛贼竟把你吓成这样,真是丢大金的脸。”莽古尔泰嗤之以鼻,他附身安抚正不安打着响鼻的坐骑,道:

    “看来这毛文龙还有些自知之明,知道敌不过我,先逃了,可他不知道,早晚我都是要再追过去的。”

    德格类听他又在讥讽自己从义州夺门而出的事情,心中有些生气,却不好多说。

    莽古尔泰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毛文龙的亏吃了多次却还是我行我素。

    现在看来,五哥虽然勇武,却永远比不上洪台吉更受父汗重视,是有原因的。

    “五贝勒!”

    这时,一名先潜入城内的哨骑奔回,禀道:“城内都已传开了,那毛文龙知五贝勒折返回来,怕的要命,连夜逃了。”

    “此时,怕是已经走出了几里地。”

    “你这消息你从哪听来的,准确吗?”说话间,莽古尔泰也静静注视着这名哨骑。

    “小的脱离大军,潜入城内多时,千真万确!”

    “毛文龙不久前带明军出城,当时城内有不少汉狗阻拦,想随他们一起走。”

    “毛文龙竟然没带着?”莽古尔泰失笑,一下子就明白了,转身望向德格类。

    “就是这个毛贼,把你打得抱头鼠窜,逃到我这儿来了?”

    德格类没说话,但是留了个心眼,在莽古尔泰与正蓝旗入城时,他则放缓马速,带着所剩不多的巴牙喇护卫,越走越慢。

    莽古尔泰劣性不改,入城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令将义州再屠一遍。

    正蓝旗奴兵挨个闯进本地辽民、朝鲜百姓的屋院中,同以往一样,遇见男丁根本不会多说,直接照头就是一刀。

    要是遇见了貌美的女子,便将刀枪一扔,扑过去行那苟且之事。

    义州城内,霎时间又是火光冲天。

    一名女子衣衫被撕碎,夺门而出,逃在大街上,然外面那地狱般的场景,更令她绝望。

    街角处,正有奴骑挑着血肉模糊的孩童,残忍地放声大笑。

    向前数步,忽又一朝鲜女子冲出屋子,没有片刻迟疑地撞在了墙上。

    好不容易跑到了东门,但是很快,这女子升腾起的希望就变成了绝望。

    城门左右皆围来许多真奴、假奴,个个目光淫邪,为了抓她,连刀枪都不顾。

    辽民女子踉跄几步,毅然步了那朝鲜女子的后尘。

    她撞死的下一刻,城外陡然间喊杀四起。

    “百姓莫慌,东江军回来了!”

    压抑多时的东江军,在后金兵马完全入城,开始杀戮时,悄声运动到了义州城的四周。

    这时,他们摆好位置,从四门蜂拥冲入,声若奔雷,夹着难以想象的气势。

    毛文龙大吼一声,自东门冲入,在辽民女子身体倒下前的最后一刻,轻轻挽住了她的腰。

    “是我对不起你们…是我…”

    “将军,莫忘复土…”女子伸出手,似乎想要尽最后力气去抚摸毛文龙沧桑的脸颊。

    毛文龙心下一紧,忙握住她的手,放在了自己脸上。

    然而下一刻,女子已然气绝。

    毛文龙大叫一声,身后跟来的毛承禄见状,目眦惧裂,骑着战马纵身腾冲。

    片刻功夫,周围真奴、假奴已被杀得横尸一片。

    须臾,毛文龙放下女子,举起血刃,对着这群衣不蔽体的辽民怒吼道:“想留祖宗头发的,跟我们上!”

    毛承禄呼道:“收复义州,驱逐建虏!!”

    周围数百辽民,顿时泪盈于眶,拿起扁担、锄头,转身就向奴兵怒吼着砸去。

    不少假奴,亦悲愤的无地自容,有些人剪了辫子,脱下一身假皮,当场反戈归入东江军。

    这天夜里,烟火与马蹄踏起的泥尘,染黄了义州上空原本黑暗的天空,铿锵声,怒吼声,惨叫声交织在一起,奏起了一曲复土的凯歌。

    杀伐声方至半夜,莽古尔泰率残部败退至城西,打算冲出一个口子,向北去寻努尔哈赤。

    这时,前方欢声雷动,竟是毛文龙亲率骑兵追来。

    “狗奴,多少无辜百姓惨死于尔屠刀之下,今夜就是你的死期!”

第八十一章:义州大捷

    “德格类呢?”

    望见后面个个有如杀神附体般的明军骑兵,莽古尔泰第一次显得这样手足无措。

    “十贝勒入城后就没了踪迹!”这名正蓝旗牛录仿佛从血坑中滚出来的一样,匆匆道:

    “五贝勒,十贝勒怕是已经遭了明军的毒手,现在城中已乱,还是收拢人马,从西门北上去找大汗吧!”

    迟疑片刻,莽古尔泰眼珠乱转,气息紊乱,一双大眼死死瞪着后方愈来愈近的毛文龙。

    义州这数千的正蓝旗后金军战力不比东江军弱,甚至单论真奴而言,还要比东江军略强上一些。

    入城之后,后金军随即陷入争先恐后的掳掠、屠戮之中,负责巡查的哨骑,还有站岗值哨的真奴兵都是松懈不堪。

    甚至,他们大部分都望着城内的火光冲天,心中尤为不满。

    都想着底下那些人掳掠得如此尽兴,自己却在这里,守着根本不可能有的明军,实在是太过可惜。

    东江军自四门而入时,城内奴兵实际上已经陷入癫狂的屠戮状态,又因一路回来,耗费了不少体力,毫无反抗之力地做了明军的刀下亡魂。

    看着旗人在明军面前,几无还手之力,莽古尔泰也知道,这个时候,再组织抵抗已经来不及了。

    明军进来的太快,转瞬间的功夫,城内已经四处起火。

    现在的他,就连德格类都联系不到,又谈什么收拢兵马再战。

    莽古尔泰曾听说过一句汉话,叫“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此时他回想起来,即转身下令,欲要带着所剩不多的奴骑从西门强冲出去。

    数百奴骑转身,向西门的明军狂冲而去。

    马蹄踏着脚下被染红的尘土,碾碎了无数百姓的尸骨,重重与西门明军撞击在了一起。

    顷刻间,许多明军被刺穿在铁枪之上,骨肉模糊,鲜血淋漓,但更多明军自四面八方蜂拥而来,无人退后一步,各个神勇无比。

    他们每一个人,皆与奴贼有着刻骨的仇恨。

    一名老兵被奴骑刺中左肩,惨嚎一声,纵身将这名刚刚抽出佩刀,正要砍向自己的奴骑扑落下来。

    奴骑重重摔在凿而复冻的地面,脸被那东江军老兵狠狠按在辽东的冻土之上。

    不待他反应,又被老兵狠狠向上一扯,撞在另外一边。

    伴随着细细震颤的冻土,奴骑的头盔让那东江军老兵拨下,脑袋又被狠狠一脚踩上,即是面目全非,认命地闭上双眼。

    莽古尔泰的身边,已倒下了七八名东江军骑兵,但无论他怎么杀,左右仍有更多明军骑兵涌来。

    他与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数百奴骑,很快淹没在明军的马蹄声中,与义州城的黑夜归于一片。

    ......

    “犒赏诸军!”

    义州城内,众东江军兵士聚在一起,听毛文龙说完,皆是眉开眼笑,兴奋不已。

    这义州一战,他们算是证明,朝廷这十六万石的粮饷没有白给!

    经此一战,努尔哈赤第五子,正蓝旗主莽古尔泰被生擒,全城剩下的一百余名奴兵,都成了明军的俘虏。

    努尔哈赤第十子,巴牙喇卫队统领德格类不知所踪,应该是已死在乱军之中。

    望着莽古尔泰及奴贼被亲兵押来,众兵士随即脸色一变,毛承禄上前一脚踹在被捆绑结实的奴酋身上,冷笑道:

    “要不是需将你押缚京师,听凭圣上发落,现在你早已是小爷的刀下亡魂了!”

    “待我父汗回来,你以为这义州能守得住?”莽古尔泰并不惧怕,亦死死瞪着毛承禄,狞笑:

    “识相的,现在就放本贝勒西去,不然若我父汗率大军回来,攻回义州,人畜不留!”

    他这话说完,场中气氛顿时变得紧张。

    见明军这副模样,莽古尔泰更是嚣张的哈哈大笑。

    其实这话没错,东江军现在还只能对建奴袭扰,并不能和后金军主力硬刚。

    就是义州这些后金军,也是毛文龙用计骗莽古尔泰轻敌入城,趁他们屠戮百姓时不备,方才取胜。

    毛文龙不为所动,蹲下来静静盯了莽古尔泰半晌。

    莽古尔泰与毛文龙称得上是一对冤家,从游击战到间谍战,毛文龙为了袭扰后金,那是无所不用其极。

    先前之所以能放心的进入义州,也是他学了毛文龙的间谍战套路,先派奸细入城,探听情报。

    “放狠话有什么用?”毛文龙冷笑道:“老奴眼下还在广宁,你们老寨没多少留守吧?”

    莽古尔泰眼眸一紧,死死瞪着他。

    “你看我能不能打到你们老寨,我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只要老奴不回来,我就一直向北打。”

    “等他回来,我早回岛了。”

    “知道佟养真的下场吗?用小刀,一片一片把你的肉割几千片下来,到时候有你享受的。”

    毛文龙轻蔑地看了莽古尔泰最后一眼,随即转身,喝道:“绑了,押到京师!”

    收复义州后,东江军高喊口号,继续追击。

    牛毛寨、阎王寨、董古寨乃赫图阿拉与朝鲜国相连的三座高垒,各有数百真奴,数千假奴驻守。

    毛文龙率东江军三战三捷,接连收复三寨。

    激战两个日夜,义州-朝鲜国边境,全面收复,朝鲜国闻讯,朝野震惊。

    ......

    广宁前卫,西平堡,血战仍在继续。

    “将军,镇武堡失守了!”城墙上,一名千总满脸的血迹,哭喊着奔来。

    镇武堡,乃西平堡前线哨所,熊廷弼派总兵刘渠率武靖营两万前来支援广宁。

    王化贞以刘渠驻镇武堡,牵制后金军。

    此时的罗一贯,一只胳膊都已经消失不见,他单手拄刀,听见这个消息,有若惊雷,整个人直接倒了下去。

    幸好,那名千总咬着牙将他扶住。

    望着潮水般退去的后金军,刘渠与那千总互相扶着,坐在地上,转头问道:

    “刘渠呢,武靖营呢?”

    闻言,千总脸上不争气地滚落大颗泪水,声音中带着哭腔:“没了,全没了。”

    “武靖营两万人,没一个活着的。”

    “刘总镇与一名鞑子将领从城墙上跳下,以身殉国了!”

    听了这话,周围身上带着伤的西平堡守军,全都默默低下头,但却在心中,更加坚定了为大明而死的决心。

    “奴军又来了!”

    忽然,一名标兵自各段城墙跑过,众人硬挺着站起身,立在垛口边上。

    只见到,城下密密麻麻的奴军抬着云梯,推着冲车,正疯狂向这里冲杀而来。

    “放炮,放炮!”罗一贯强打起精神,出言怒吼。

    然许久之后,城头依旧寂静如斯。

    “怎么不放炮!?”

    都司官陈尚仁走来,先是望向城下已经在搭设云梯的奴兵,才道:“炮弹没了,弓箭没了,木头石头,也都扔完了。”

    “都没了…”

    罗一贯喃喃重复一句,复又癫狂的大笑几声,紧紧握着佩刀,张口道:

    “将士们,报国的时候到了!”

    “我身为主将,守城不力,愧对皇上圣恩!”说着,罗一贯望向京师方向,遥遥一拜,哭道:

    “臣力枯竭,西平堡,失守了!”

    言罢,罗一贯扬起佩刀,当场自刎而死。

    “将军!”

    都司陈尚仁见状,凄惨地道:“奴贼已经破城,没能守住西平堡,无颜以对皇上,这便随将军去了。”

    “以死自赎!”

    语落,陈尚仁举刀自尽。

    在他尸体下方,城门轰然告破,无数奴骑举着鲜艳的旗帜,争相涌入西平堡。

第八十二章:罪不容诛

    奴骑往来驰骋,踏着西平堡下浸满血水的冻土,开始了新一轮的屠戮。

    努尔哈赤身披貂裘,站在罗一贯及陈尚仁自尽之处,脸上未见几分兴奋。

    无它,因为攻破一个西平堡的时间,已经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期。

    数万大军,攻一个只有三千明军驻守的土堡,居然足足花了两日,损伤的人数,更是明军两倍之多。

    每每想到这里,努尔哈赤心中便更加愤怒。

    如果接下来的明国城镇都是这样,那大金永远也入不了关!

    努尔哈赤握着大刀,扭头说道:“割下这两个明狗的脑袋悬于城头,西平堡内,不留活人!”

    其实,在努尔哈赤下令屠城之前,进城的后金兵马就已经动作起来,这道命令下与不下,西平堡军民都必定不会有一个活口。

    自努尔哈赤开始被毛文龙不断袭扰,后金军中便出现了这个不成文的规矩,每破辽地一城,轻者男丁尽屠,重者阖城鸡犬不留。

    城内,后金军尚在挥刀屠戮,一名戈什哈自远处奔回,下马跪道:“禀大汗,南面正有大队明军赶来,是广宁的援军。”

    努尔哈赤斜睨了一眼,喘着粗气问:

    “何人领兵?”

    “回大汗,是孙得功,约三万大军。”戈什哈不敢怠慢,连忙说道。

    闻言,努尔哈赤一愣,随即狂笑起来。

    王化贞还不知道,他的心腹部将孙得功,早就私信传给努尔哈赤,暗中降了后金。

    以努尔哈赤对辽东明军多年的作战经验来看,明军能不能有战斗力,主要还得看督抚大臣及统兵大将是谁。

    勇将带队,明军就是一群狮子。

    西平堡就是最好的例子,三千明军,由罗一贯率领,虽然最后全军覆灭,后金军却付出了双倍代价。

    可眼下是孙德功这样的汉奸来了,后方调度的又是王化贞这样的蠢材。

    莫说三万,就是来了十三万,那也就是一群绵羊。

    想到这里,努尔哈赤恣意地露出犬牙,狞笑道:“王化贞小儿怕不是个傻子,孙德功这个草包都能哄骗得他团团转。”

    “天佑大金,朱明的气数已尽了!”洪台吉也在一旁大笑。

    随即,努尔哈赤下令后金军撤出西平堡,整队迎战,主动向来援的明军发起攻击。

    孙得功既已做了汉奸,此次出兵,从头至尾便是一场闹剧。

    明军本就少于后金军,孙德功却分兵左、右翼,令参将祁秉忠上阵,他则退到阵后。

    很快,洪台吉率领两黄旗先头奴骑赶来,与祁秉忠战至一处。

    “主帅,祁将军遭遇万余奴骑,正在苦战,请求驰援!”

    望着浑身是血,从敌阵中杀出奔来的标兵,孙德功心中冷笑,却并未直接下达命令。

    “主帅——?”标兵不明所以,催促时又不断返身去看。

    后方明军尚在等待主将孙德功的命令,不少人都是摩拳擦掌,预备大战一场。

    这时,孙德功却惊慌失措、煞有其事地问:“败了?”

    “败了!”副将大声道。

    听这话,孙德功随即领着亲兵率先逃窜出阵,余的几名副将早与他约好降金,紧随其后逃去。

    主帅及几名主要副将逃得飞快,亲兵亦不见了踪影。

    中军两万余明军,各个面面相觑,一片哗然,议论半晌,转瞬间一哄而散。

    “援军怎么还没来?”

    “不知道,将军,我们冲出去吧!”

    正在交战的祁秉忠,眼见将被奴骑四面合围却仍无援军,心中挣扎许久,选择放弃作战,拨马而走,奔往广宁。

    后金兵乘势掩杀,至广宁城南沙岭一带,因地势不利,祁秉忠只好转身迎击,不待多时,复而又逃。

    又逃了几里,广宁援军刘征所部赶来与祁秉忠会合,两人合力,收拢了万余明军,同追来的努尔哈赤开展一场大战。

    此一战中,副将刘征中箭落马,正要翻身上马再战,被赶上的图尔格几刀砍死。

    游击将军刘式章,中洪台吉暗箭,自臀部穿过,被钉于马鞍之上,数名奴骑赶来,将其活活于马上拖死。

    参将祁秉忠身中二刀三矢,幸被家丁救起,率家丁力战冲出重围,不知所踪。

    广宁援兵计四万余人,在沙岭附近,全军覆没。

    ......

    数十里外的广宁城,落下几粒尘埃。

    参议王化贞抬起头,望着鼓楼矗立的一块石坊,眼中写满了懊悔、不甘。

    这块石坊,通体暗紫色砂岩铸造,其上精雕有二龙戏珠及四季花卉,并以隶书篆刻“天朝浩券”四字。

    为万历八年时,朝廷为表彰辽东总兵李成梁功勋敕建。

    王化贞的目光刚刚从石坊上移下来,校尉们便持旗奔至府前,此起彼伏地高声汇报。

    “三岔河兵败!”

    “西平堡陷落!”

    “武靖营于镇武堡全军覆没,刘渠战死!”

    王化贞身子一抖,完了,全完了。

    他面色如同白幡,血液直冲天灵,此前自诩庙算如神的样子再也看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手忙脚乱、惊惶无措。

    “沙岭兵败!”

    “奴骑退兵了!!”

    就在王化贞瘫软在地时,广宁城内忽然响起一阵欢呼声,后金军退兵的消息不知从何处而起,迅速席卷全城。

    “退、退兵了?”王化贞颤声道,似乎不敢相信。

    一名校尉欢天喜地的奔来,一路过来,嗓子都喊得哑了。

    “大捷!义州大捷!”

    “镇江总兵毛文龙出皮岛,五战五捷,收复义州全境,还抓了奴酋第五子,正押往京师验功。”

    “老奴恼羞成怒,带着大军掳掠一番,折返往赫图阿拉去了!”

    惊惶无措的文官们纷纷松了口气,争相庆贺起来。

    “毛文龙…”王化贞喃喃着这个名字,眼中写着复杂的情绪。

    就在不久前,他还不止一次地向兵部上文书说毛文龙杀良冒功、贪墨军饷,建议裁撤东江镇。

    他却没想到,这次是毛文龙救了自己一命。

    下一刻,广宁南门外奔来一队缇骑,为首的大红官衣,身着飞鱼服,腰悬绣春刀。

    那名锦衣卫扫了众人一眼,语气中含着愠怒,问:

    “谁是王化贞!”

    王化贞心中一紧,整理了一下官服,端正说道:“本官便是广宁参议王——”

    “绑了!”

    话还没说完,那锦衣卫便冷冷道:

    “皇上有旨,广宁参议王化贞、兵部尚书张鹤鸣,结党营私,擅行大事,着即押缚还朝,重办、严办!”

    “皇上还说了,广宁之事,本不该有,皆因你们二人,贪图功勋,数十万军民因此蒙难。”

    “尔等,罪不容诛!”

    “押走!”

    望着下马虎视眈眈走来的缇骑,在这一瞬间,王化贞的天塌了,他呵呵自嘲几声,认命般的后退数步。

    看来,自己还是想的简单了。

    毛文龙救他是虚,借故杀他却是实。

    义州大捷保住广宁是虚,保住熊廷弼却是实。

第八十三章:试铳成功

    太子河,地名来源于战国时燕太子丹,为浑河支流,其上游有二源,北源出新宾县南,南源出本溪县东。

    太子河水势平缓、沙少,河水清澈,赖于河水滋养,沿岸流经区域水草葱茂,树林繁多。

    自汉唐始,便是辽地的行军要道。

    几日之间,广宁兵败,数十万军民深陷火海的消息自太子河方向接连传来。

    熊廷弼忧心如焚,却只能固守辽阳,以静制动。

    这天,熊廷弼身着鳞甲,神色严峻,左右皆有两名参将护卫,蓦地,他眉心一动,却是远处弛来一骑。

    听到消息,他嘴里含着一头痰,吐到城下。

    “近七万甲兵,十数万辽民,被建虏一举荡平,王化贞之策,今竟何如?”

    熊廷弼话中,既饱含对昔日对头王化贞的讥讽,又存半分怜悯之情,薛来胤朝他望去,也是哭笑不得。

    后金虽已退兵,广宁、沈阳仍被他们大肆掠夺一番,想要再建起来,谈何容易。

    吐槽一句后,熊廷弼便是缄口不语。

    广宁、沈阳一带已成焦土,作为辽东经略,他有太多的事要去处理,无暇去庆贺什么义州大捷。

    在他看来,二十余万辽地军民,换来一个不一定守得住的义州边境,这个“大捷”,实在可悲!

    唯一可圈可点的,就是毛文龙抓住了奴酋第五子莽古尔泰。

    不过这些话,他都压在心里,不是脾性变了,是他实在很累,累的惜字如金。

    素以狂傲孤僻,舌不饶人而著称的熊廷弼,战后数日都表现得异常平静。

    一来,王化贞轻动,广宁重燃战火,早在他意料之中。

    二来,经辽数载,这般损失自不是第一次,他也已经麻木。

    他只是忧虑,朝中对他怨气颇深,有功诛,无功亦诛,此番惨胜,六部科道只怕又要弹冠以庆,磨砺笔端了。

    ......

    紫禁城,坤宁宫。

    四乘龙凤金辂停在大高殿外,一列宫人引着灯笼站为一排,张嫣缓步走入宫中,接受命妇朝贺。

    受朝贺后,她又换上一身常服,前往万岁山庙宇祈福。

    不久前,有了朱由校的“临幸”,张嫣才成为名副其实的中宫皇后。

    此后,西李出宫,刘太妃并未有一次克扣坤宁宫宫人的俸银,每逢张嫣行走,随侍都人更是尽心照顾。

    听闻皇后要登万岁山为大明祈福,早在前一日晚上,坤宁宫往万岁山路上的朱漆栏杆就已被宫人们精心擦拭。

    这时,张嫣扶着栏杆,与裕妃携手向上,缓步登入庙宇。

    两女双手合十,依礼祝祷,愿望来年大明江山能在皇帝的统御下,风调雨顺、海晏河清。

    又祝皇帝陛下龙体安康,命福万岁,大明国力昌盛。

    礼罢后,两女前往万岁山上琉璃亭中暂歇,待张嫣微喘坐下,裕妃才落座于次序,十分乖巧。

    裕妃自进了琉璃亭,神色变幻不止,坐下后,也只是愣愣望着足下白玉台阶,若有所思。

    张嫣挥手示意宫人走远,淡笑问道:“裕妃,你在想什么?”

    童静儿忽然回过神来,瞬间羞红了脸颊,原来是想起那日朱由校与她在西暖阁的往事了。

    张嫣见她眼有秋波,似是明白了什么,清眸微转,也没有戳破,只静静等着她先与自己提起。

    “妾想起那日,皇爷在西暖阁与妾的事来。”

    “皇爷那日起了龙兴,妾当时还是奴婢,替他收拾了手上伤口…”

    “自那时起,皇爷笑的愈发少了…”

    这些事张嫣未曾听过,只是坐在那儿静静听着。

    她心中渐渐滋生好奇,也想着,若自己只是一个寻常妇人,此时定要好好与裕妃探听一番夫君的趣事。

    可她身为国母,除了为国祚延续皇嗣,也要时刻谨遵诫训,以修令德,以正宫闱。

    这些世俗情乐,皆要埋藏在心里,只对皇帝一人而绽放。

    将心下这番悸动悄悄抹去,张嫣轻轻抚着怀里的蓝猫,复又抬起眸子,望着裕妃,端正说道:

    “你现在已是大明的皇妃,这些事,不宜常挂在嘴边,你不是选妃入宫,更要注重礼节,不能有辱国体。”

    童静儿一愣,即嗫嚅道:“是…”

    张嫣点点头,正要起身离开,刚刚起了半身,却突然捂住嘴,一副恶心欲吐的样子。

    望着她,裕妃满脸惊喜。

    ......

    关于辽事的战报,在后金退去后,被辽东巡抚洪承畴及辽东经略熊廷弼梳理到了一起,于五月下旬送至京师。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用过午膳的朱由校正在内校场观看勇卫营演武。

    朝政烦闷,总是与文官们扯来扯去,唯有来到这喊声四溢的校场,才能让朱由校感到自己是真正在做事。

    童仲揆、陈策的援辽军,大部分由久经善战的川、浙军组成。

    历史上,这支七千人的善战兵团在浑河全部战死,朱由校既然知道这事,便理所应当的一手圣谕,将他们从援辽的路上调来京师,编入勇卫营。

    众人面前,一名兵士正在试铳。

    朱由校设立军器司,让毕懋康自己选人,研制自生鸟铳,也就是后世所说的遂发枪。

    时至今日,成铳已经出过很多次,但大部分时候都是试铳失败,然而军器司内部一直没有停歇仿制、研究的脚步。

    毕懋康不断改良,克服了种种困难,总算在今日交付了第一杆试铳时并非发生任何意外的自生鸟铳。

    朱由校不知道,当这杆自生鸟铳在军器司试铳场地鸣出那一枪的时候,是多让人振奋的场面。

    军器司中人的心情,鲜少有人能够理解。

    这大明第一杆自生鸟铳的问世,既是对长期以来朝廷投入的回报,也是对军器司的肯定。

    此时,毕懋康就站在朱由校的身旁,望见皇帝目不转睛地看着,心中也是有些忐忑。

    这杆成铳,光造价就有三两余,这还没算之前几次试铳失败造成的损失,希望不会在今日出什么意外吧。

    不然,他真怕皇帝一个不愿意,就把研制自生鸟铳的工程停掉,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砰!”

    演武场内,轰然传出一声巨响。

    众人只见,一百余步外的草人脑袋飞到了半空中,须臾,重重落在了地上。

    毕懋康喜极而泣,偷偷望了一眼朱由校,见后者脸上挂着笑容,这才彻底放心。

    “好!”

    “打得好!”

    场中寂静了片刻,童仲揆、陈策、戚金等人纷纷对视一眼,都是欢声雷动。

    就连许多久经善战的勇卫营兵士,都开始交头接耳的议论,他们都没见过威力如此巨大的鸟枪。

    朱由校眼眸微动,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起来。

    这种鸟枪如果能配发全军,大明军队的战斗力必将提升几个档次!

第八十四章:集权(感谢拜占庭皇帝的万赏!)

    随着巨响,硝烟刺鼻,草人身首异处。

    朱由校身边的宫人惊惧地遮起面容,戚金等勇卫营军将,则是互相开怀大笑,望向毕懋康的眼神中,充满了尊敬。

    “皇爷——”

    这时,魏忠贤见皇帝龙颜大悦,便上前一步,亲自将托盘上的黄绫奏本展开。

    朱由校顺手拿起,见到是内阁大学士顾秉谦奏请以兵部侍郎崔呈秀代张鹤鸣任兵部尚书的题本。

    随即,轻轻哼了一声。

    魏忠贤低头看着地上,心怀忐忑地等着皇帝的旨意。

    这份奏本,自然是他与顾秉谦先商议好的。

    兵部尚书张鹤鸣与参议王化贞捅出这么大的篓子,若非是毛文龙在义州获得大捷,掳了奴酋之子,只怕广宁也要沦陷。

    皇帝起了龙兴,要重办王化贞,在后为其撑腰的张鸣鹤自然也要株连。

    但是这替罪羊,也就只能到张鹤鸣为止了。

    兵部尚书的位置已经不轻,借此回辽东战事撤了张鹤鸣,这是顺水推舟。

    在二十余万辽地军民倾覆的局面下,不会有人说一个字。

    王化贞为当朝首辅叶向高的门生,这事儿在朝廷里已是人尽皆知,继续追查下去,难免株连到叶向高的头上。

    东林虽然已被“阉党”打压,但势力根基仍在。

    魏忠贤想先把兵部尚书这个位置上换成自己人,再徐徐图之,崔呈秀任侍郎多年,又是铁杆阉党,自然是最好的人选。

    朱由校将奏疏放回到托盘上,起身前往试铳场,身后轻轻飘来两个字:

    “准了。”

    魏忠贤心下一喜,连忙示意小太监记上,以备之后拟旨。

    “参见皇上。”

    试铳的小兵清理了子药,起身见到皇帝一行人来了,不敢多看一眼,忙躬身行礼。

    接过这杆自生鸟铳,朱由校有些爱不释手。

    这玩意儿,就是日后对付建虏的主力火器,这么久了,大明总算也有了自己的遂发枪。

    相比十七世纪中才普及遂发枪的西方,大明在朕领导下的进度,该是也不慢了吧?

    自恋的想了这么一下,朱由校将鸟铳转身交给戚金,让他们传看,轻声道:

    “勇卫营如今有多少鸟枪兵?”

    戚金与陈策等人对视一眼,由前者出列道:“回皇上,算上陈总兵、童总兵带来的川、浙兵,勇卫营现在有一万善战之卒。”

    “鸟枪兵,为一千人。”

    “一千人,少了点…”朱由校喃喃一声,旋即转头问:“毕先生,若要造出这种自生鸟铳五千杆,需要多少银两?”

    毕懋康与身后几名军器司匠人略作估算,揖身道:“陛下,造价需要一万八千两,这还没算…”

    不待他说完,朱由校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朕给你三万两,以最快的速度,造出五千杆自生鸟铳。”

    皇帝如此果断,毕懋康还有什么好说?

    见他颤颤巍巍行礼,应了一声。

    “戚金。”朱由校叹了口气,忽又唤道。

    “臣在!”戚金忙道。

    “朕知道,鸟铳兵训练不难。勇卫营要新募四千鸟铳兵,编入火器营,朕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操练。”

    说着,朱由校微微转眸,问道:“够么?”

    “皇上有命,臣竭尽全力!”

    听戚金回答干脆,朱由校便也放下心,转身回了内宫。

    ......

    乾清宫,西暖阁。

    两名大臣低头望着地上,宫内的金闾繁华、雕梁画栋,他们全无一丝心思欣赏。

    两人亦都不知,西暖阁向是皇帝处理奏疏之处,自内阁签押房召他们前来,究竟所谓何事。

    年幼的皇帝仍在闷头一本本的翻看奏疏,好像根本没留意见他们的存在。

    良久,御案后传来一道波澜不惊地声音。

    “自今日起,你们二位,签押房就不必再去了。”

    听见这话,王在晋、顾秉谦皆错愕抬首,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相同的神情。

    面对皇帝这种无厘头的话,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紧闭上嘴,静待下文。

    “此后,每日到西暖阁值班。”

    “对了,朕已辍日讲,你们二位先生,朕在宫内时,若无大事,也要常侍在左右﹐备顾问﹑论经史﹑谈诗文,什么都行。”

    说这番话的时候,朱由校始终未曾抬头。

    皇帝说的平静,却搞的王在晋与顾秉谦各自嘀咕,内阁学士不去签押房值班,却要来西暖阁,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不用乱想,朕只是闲着无聊,叫你们来解解闷,都下去吧。”

    “是。”

    两人对视一眼,随即同声说话,一齐退下。

    待他们出了西暖阁,朱由校放下手中毛笔,静静思索。

    从这次广宁之事就已看出,外朝之糜烂,已是积重难返,这不是单单肃清东林就能解决的事。

    除了外朝,在江南一带,官商勾结更不是几道政令就能解决的。

    督办司在北地设立顺风顺水,那是因为各镇都有大量忠于朝廷的军队镇守。

    在江南设立的过程中,却处处碰壁,锦衣卫都常有死伤。

    这不是江南民风“彪悍”,这是有人已经从关税的变动上,察觉到自己日后要对商人下手。

    真要说的话,百姓去打砸督办司衙门,这并非是他们的本意,百姓很容易被别有用心之人蛊惑、利用,为臂指使。

    但朝廷能随随便便屠杀百姓吗?不能。

    这与辽东土地上,建虏驱使百姓为肉盾,以此攻城,又何其相似?

    所以,在外朝上,朱由校打算在官员的任事、罢免上,渐渐给老魏下放更大的权利。

    明知崔呈秀是阉党,仍然准其上位,就是这个意思,估计魏忠贤也该明白。

    现在朱由校的着重点,已经放在了内廷。

    这次学康麻子一手“南书房”,就是第一步,日后还要把军机处照搬过来。

    将外朝内阁的某些职能、权利移归内廷,实施高度集权,这就是朱由校的目的。

    既然外朝无用,尾大不掉,那朕干脆就不用外廷,设立一个只听命于自己的小“朝廷”。

    从此以后,西暖阁将不只是皇帝处理政务之所,这里更要成为一个朝野尽知,人人挤破了头都想进来的权利中心。

    顾秉谦能力或许不大,但他绝对听话,也是如今“阉党”中威望最高的文臣。

    至于王在晋,朱由校虽然已经给了他不少权利,但是由于种种原因,就算入阁后,他也不是那么得心应手。

    这次调他来西暖阁值班,既是增加他的威望,也是在告诉全天下文人,就算你是东林出身,一样能得到皇帝的信任。

第八十五章:诛三族

    王化贞在广宁,尚未来得及松口气,转眼就接到了京师捉拿他回去问罪的消息。

    此时,他在座驾上,正跟着一队缇骑进入山海关。

    正值黄昏,王化贞远眺广宁方向,见暮色茫茫,又闻鸿雁哀鸣,耳边回荡着辽地的铁蹄滚滚。

    须臾,他又转身望着天子的京师,前方一片灰暗的乌云席卷而来,觉有猛雷阵阵,一如他此时的境遇。

    现在的他,看清了一切,反而放松下来。

    自万历年间起,辽事一坏于清、抚,再坏于辽、沈,三坏于广宁。

    一坏为危局,二坏为败局,再坏,就要成了残局。

    所幸,熊廷弼经辽有方,在广宁、沈阳之间,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力保辽阳未失。

    后方,又有毛文龙深受皇恩,率东江军虎骑出岛,掳奴酋第五子,收复义州。

    这才没有让如今的辽事败局,变成一发而不可收拾的残局。

    王化贞既庆幸,又后悔。

    庆幸的是自己的所作所为,没有造成最大的破坏,后悔的是,他一意孤行,致使广宁二十余万军民倾覆。

    刘渠、罗一贯…这些忠勇的人,都因他的命令而战死,这份罪责,他自知难辞其咎。

    带着这样沉重却又放松的心情,王化贞伴着黄昏的暗淡阳光,缓缓进入了山海关。

    ......

    起初,原兵部尚书张鹤鸣被关押刑部。

    然刑部审了几日,毫无头绪,其意在包庇张之罪。

    于是,魏忠贤前往乾清宫,在皇帝面前煽风点火,蛊惑视听,终究将人改押到了东厂门下。

    消息一出,朝野沸腾。

    东厂,独立于三法司之上,不受律法、制度约束,只尊皇命,其大牢位于东华门以北。

    与受理天下刑案的刑部、大理寺相比,这里更让人感觉毛骨悚然,这里审问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兵部侍郎孙居相、御史冯显高等人,还有无数的监生、士子,凡是进了东厂大牢的,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

    张鹤鸣失魂落魄地被番子押往大牢,路上,看见院中石阶上,赫然印着一块血色人形。

    相传,此为兵部侍郎孙居相被捉拿入狱时竭力反抗,受番子拷掠后所留。

    看见这个,张鹤鸣更是双腿一软,被番子一左一右夹了进去。

    “尔可知犯了何罪!”

    问话的,是魏忠贤的外甥侄傅应星,现在的他,已位居东厂三大档头之一,以凶狠、阴毒著称,主理拷掠。

    面对番子的凶神恶煞,张鹤鸣此时反应过来。

    若他想要无罪,就得嘴硬到底。

    一旦要是没撑住招了,不仅株连昔日与自己交好的东林诸贤,更是会牵连家室。

    只见他一改方才惊惧的神情,草草一跪,便站起身来,回道:“我乃兵部尚书,能有何罪!”

    傅应星抽出马鞭,在手中不断试着,发出啪、啪的声响,随后冷笑道:

    “尔主事兵部,未得皇命,与王化贞结党营私,擅自出击,今致失地陷城,功罪一体并察,难辞其责。”

    “如今进了东厂,是非自会分明!”

    傅应星心中明白,张鹤鸣这是想宁死不屈。

    不过东厂大牢里审问过这么多人,有过这个想法的岂又在少数?有的是办法让他们招!

    再不济,一手拷死画押也还是行的。

    之所以审问,那是因为他想和这个昔日间威风八面的二品尚书好好玩玩。

    看着一个故作硬气的人,在自己脚下渐渐颤抖,变得绝望,傅应星最喜欢这个变态的快感。

    想到这里,他兴奋地舔了舔嘴唇。

    张鹤鸣仍然嘴硬:“那王化贞咎由自取,一意孤行,与我何干!”

    傅应星大怒:“尔为兵部尚书,这非是尔有什么才能,这是皇上圣明。”

    “这才几个月的功夫,三岔河兵败,西平堡失陷,皆是尔纵容那王化贞所致!”

    “我为守西平堡的罗将军心痛,我也为沙岭之战的刘征、刘式章心痛,他们怎么就死在你这样的庸才手上?”

    说着,傅应星冷笑几声,一鞭子抽打过去,道:

    “张鹤鸣,尔根本不知兵事。”

    “自任兵部以来,尔未曾出过一条安顿边疆之策,分兵刻意挑拨是非,与虎谋皮,行卖国之举。”

    “事已至此,尔又推卸责任,让那王化贞做替罪羔羊。已进了东厂,强词分辨,又有何意义?”

    “这里可不是刑部,罪、就是罪。”

    闻言,张鹤鸣心跳一滞,不详的感觉陡然而生,下意识问:

    “什么卖国之举?”

    “哈哈哈——”

    傅应星看鬼一样盯了他一阵,忽地大笑几声,却并未明说。

    “尔在朝堂,从未领兵,却非要插手兵事,做了这个尚书,可是如了你的意?”

    “尔父、尔兄、尔女,皆要死于此祸,三族上下,一体斩绝,尔可信否?”

    听见这话,张鹤鸣陡然间明白,张口大喊:

    “你、你要污我通虏!?”

    “明白人。”

    “这并非污你,我说你通虏,你就是通虏。”傅应星再度大笑几声,恣意道:

    “今日我不再拷掠于你,只是要你明白,得罪厂公,得罪圣上的下场。”

    言罢,傅应星望着眼眸逐渐由镇定变得绝望的张鹤鸣,狂笑几声,大声道:

    “给我好生招待着,我要他活着看见三族如何被我东厂诛杀。”

    言罢,傅应星留下一抹阴笑,消失在大牢。

    ......

    “嘭!”

    第二天,张府。

    一群番子明目张胆地踹开了大门,为首的一个档头,举着一纸圣旨,道:

    “原兵部尚书张鸣鹤,结党营私,通虏陷地,致辽地二十余万军民倾覆,生灵涂炭,罪大恶极!”

    “着东厂诛杀三族,抄没全部家产,充入内帑!”

    语落,番子们冲入张府。

    张鸣鹤的父亲、兄弟,以及儿子、女儿,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都被尽数捉拿出来,拎到菜市口搭好的大台子上,逐一砍下脑袋。

    一时之间,血腥四散,百姓争相叫好。

    皆称,张鸣鹤丧地辱国,残害了广宁二十余万军民,杀的大快人心。

    ......

    北镇抚司,一名锦衣卫百户风风火火跑回来。

    “禀指挥使,东厂已经开始行刑了,半个时辰的功夫,光脑袋就砍了一百多颗!”

    外面诛三族的事闹得很大,百姓争相观看,北镇抚司内,一众锦衣卫却愁眉苦脸,十分难受。

    刘侨闻言,皱眉道:“不行,这样下去,更不会有我锦衣卫的立足之地了。”

    刚从督办司回来的许显纯闻言,面色泛了狠色,道:“王化贞在回京的路上,是我们北镇抚司的人带回来的。”

    “东厂已经处理了张鹤鸣,王化贞不能再给他们。”

    “指挥使,您要入宫去见皇上,把王化贞留在北镇抚司,审问,行刑,都要让我们来!”

    “不然,东厂那帮番子,迟早要跳到我们头上!”

第八十六章:一个倒霉蛋

    刘侨转头看他一眼,闷声道:

    “要面圣,去找皇上,一个王化贞至于?”

    潜意识里,他似乎对面圣颇有抵触,不知是单纯的害怕那位皇帝,还是不想招惹权势滔天的魏氏。

    “您这是什么话?”许显纯皱了皱眉头。

    “张鹤鸣已经被东厂办了,外头正热火朝天的砍头,王化贞再交给他们,往后谁会知道这京师还有一个北镇抚司?”

    “不去和东厂争,日后皇上什么事情都要交给番子去办。到那时候,北镇抚司岂不要居于东厂之下?”

    其实他还有半句话没说完,就以目前的厂公魏忠贤来看,手段不知比咱们这位锦衣卫指挥使高明、狠毒了多少。

    若仅是居于人下倒也罢了,关键是以魏忠贤那个脾性,不把锦衣卫彻底变成东厂的附属机构,他是不会罢手的。

    到了那时,自己可就成别人二狗子了。

    “那…我明日去面圣。”刘侨犹豫再三,见众锦衣卫劝的厉害,也还是决心入宫。

    许显纯却道:“明日不行,属下接到消息,王化贞明早就要被押到京里,现在就得去!”

    “这么急?”刘侨愕然。

    许显纯道:“指挥使,您要为弟兄们想想,谁也不想出门在外,被东厂的番子们瞧不起。”

    “锦衣卫是锦衣卫,东厂是东厂!”

    现在的他,似乎还没有日后去投魏忠贤的想法。

    见许显纯等人语气坚定,刘侨深吸几口气,也是站起身道:“好,我现在就去。”

    ......

    傍晚时候,乾清宫两名太监应付完差事,坐在树下偷闲,一人说道:“你听说没有?”

    “动静这么大,好多人都知道了。”

    另一名太监颇有些幸灾乐祸,道:“为争夺哪一方来处置王化贞,东厂和锦衣卫可是争破了头。”

    “你笑什么?”起先那太监诧异地看了一眼他,叹道:

    “厂卫本都是为皇爷办事,如今起了争斗,想必皇爷也不好决断。”

    那太监收了笑容,低声道:

    “东厂大档头傅应星,是当今厂公的外甥,还有如今锦衣卫的指挥使刘侨,都要来面圣。”

    “这事儿可算是闹大了。”

    起先那太监又道:“嘁,你知道什么。”

    “前几个月,北镇抚司许多人犯都挪到了东厂,这是东厂欺人在先,锦衣卫的指挥使忍不住了,这才来争一把。”

    正聊着,望见一个人影,小太监道:

    “正主来了。”

    于是,两名太监忙收敛神色,悄悄走开了。

    一路徒步,刘侨那身飞鱼服上沾满了宫内夜间的露水,触手湿润泛凉。

    抬起头看了一眼正在西暖阁内眯着眼睛的皇帝,深深吸了口气,提声道:

    “锦衣卫指挥使刘侨,参见皇上!”

    这忽然的一声,将靠在座椅上的朱由校惊醒。

    他眼眸微动,淡淡瞥了一眼来者,道:

    “你来了,坐吧。”

    话音落地,乾清宫的管事太监王朝辅,忙亲自提来一把椅子,放在了刘侨身后。

    待后者落座,朱由校打了个哈欠,疲惫地问:“你不常进宫,这次突然要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回皇上。”刘侨屁股挨了椅子一角,小心地道:“臣接到消息,王化贞明日将要被押回京师,具体如何处置…”

    “哦。”

    朱由校轻轻点头,紧闭的双眼,看不出丝毫情绪的波动。

    “那贼厮要被押回来了,这事儿,东厂那边也和朕提过了,说说你的想法吧。”

    刘侨道:“王化贞丧师失地,比之杨镐更多一逃,比之袁应泰则欠一死。”

    “若只诛张鹤鸣而宽待王化贞,无以服天下万世之心。臣建议陛下,当用重典以警将来!”

    “张鹤鸣的三族,有多少人?”静默半晌,朱由校忽然问道。

    刘侨没有料到皇帝会问自己这事,即瞪大了眼睛,张开嘴巴,半晌没有回话。

    “臣、臣不知…”

    “可惜了,朕本以为以你的本事,入宫前能先弄清楚这些。”朱由校叹了口气。

    刘侨心下紧张,更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是闷着头一声不吭。

    朱由校自问自答道:“张鹤鸣的父、兄、子三族算上,有二百六十三人。”

    须臾,朱由校又扔出去一份大理寺少卿上的奏疏,道:“好好看看,然后再告诉朕,熊廷弼该不该抓回京师。”

    “大理寺少卿韩敬奏言:

    当日熊廷弼出关,陛下亲赐尚方宝剑,麒麟锦服,对其百般信任,袒护。

    顷辽事告急,奴酋过河,广宁二十万军民即陷,而熊廷弼擅弃沈阳,于辽阳龟缩不出,畏战不前。

    使人心摇动,三军俱奔,谁还肯战?

    广宁参议王化贞,忠勇可加,血战虏酋,却横遭猜疑,功亦获罪。此例一开,山海以外再无肯守之人,社稷危殆!

    昔杨镐萨尔浒之罪,今熊廷弼胜似彼罪。陛下仍要纵容、包庇吗?”

    看过这份奏疏,刘侨已是大汗淋漓。

    斗大的汗珠不断从他额头滑落,不知怎的,他的手亦在阵阵抖动,良久,方才灵光一闪,颤声道:

    “陛下哪里说过要宽熊廷弼了?”

    “陛下明明只是说,不能放纵王化贞、张鹤鸣结党营私,暗通建虏之罪!”

    刘侨将奏疏摔到地上,似是胸有无尽怒火。

    “大理寺少卿韩敬无中生有、暗度陈仓,为逆贼王化贞请命。臣亦疑之私通建虏,请陛下放驾贴,捉他到诏狱审问!”

    朱由校微垂眼睫,抬首轻轻按着额头,道:

    “这一堆奏疏,尽是类似的话,朕再问你,这些都在私通建虏吗?”

    皇帝这样一问,刘侨心中更加紧张,还以为自己会错了意。

    难道…皇帝要保王化贞,罪熊廷弼?

    心下这般想着,刘侨只觉身后一阵发凉,干脆一条道走到黑,因为此时改口,无疑于找死。

    于是,他下定决心道:

    “回皇上,北镇抚司查到,韩敬与王化贞素有往来,此时上奏请命,必有私心。余的奏疏该是直谏铮臣,臣不敢妄加猜测。”

    听了这话,朱由校心中松了口气。

    本来他对刘侨有些失望,今日就是借机考验,刘侨到底是不是真的要办东林。

    这个刘侨,莫非是突然开了窍,脑袋灵光起来了?

    其实,朱由校的意思和他说的差不多。

    韩敬倒了八辈子血霉,就是朱由校随手抽出来的。

    其余那些,没有一百也有几十,全都当通虏罪处置了,岂不是向世人明说,这大明朝廷已被建虏透成了筛子?

    况且,通虏是大罪,一例诛三族,余者至少也要判处诛三族,几十个三族诛下来,要死多少人。

    诛一个张鹤鸣,百姓拍掌叫好,可要是诛得多了,朝野都会动荡,现在的大明还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你还在这里干什么?”想到这里,朱由校打了个哈欠,忽地转头问:

    “王化贞明日就要到京了,与那韩敬一同处置,北镇抚司的事,你要多上心。”

    刘侨先是一愣,然后如蒙大赦,揖身道:

    “臣明白,臣告退!”

第八十七章:臣愿再战(求收藏!)

    一连几日,京师都是阵阵雷鸣,细雨连绵。

    番子们在菜市口处斩了前兵部尚书张鹤鸣府上近三百人,血流成河,翻滚的脑袋让女人、孩子们好奇又害怕

    但也就仅此而已,朝廷对张家会有这样的处置,没有人觉得太过残忍。

    甚至有些人觉得这般处置,对这样的国贼来说,实在太轻。

    无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还是真正唾弃张鹤鸣的,在这几日间,一有闲暇空当,这都是闲谈之资。

    天启元年六月初的某天,京师如前几日一样,落下稀薄的雨雾,湿润的泥土散发着馥郁的草木香。

    上空的天气,正呈现出一种晦暗且引人不安的淡黄色。

    鼓楼附近,是京师最为繁华之处,人来人往,路边许多茶馆、酒肆也有百姓在争论。

    再过几日,就是人人皆知的“洗晒节”。

    六月,是太阳一年中最为炙热的时候。

    每逢此时,京师各部院、衙门的官员们,都会将尘封在暗室中的档案、卷籍、实录、御制文案等,摆放在官家庭院中通风、晾晒。

    长此以往,民间也都争相效仿。

    一来二去,时间久了,六月初的几天里,就渐渐形成了这个所谓的“洗晒节”。

    只可惜近来天公不作美,气候潮湿。

    “近日也不知是怎么了,一连几天下来,都是稀稀拉拉地下着小雨,我家婆娘闲着无事,老是叨唠。”

    “这不,逼着我出来喝酒解解烦。”

    鼓楼街一侧酒肆,几名穿着粗布衣裳的普通百姓,正你来我往的吹牛闲聊。

    听他的话,一个瘦子也道:

    “去年这个时候,还是闷热得很,正好合适晾晒衣物,婆娘们有了事做,也就不会碎嘴子了。”

    言罢,他端起酒碗喝了一小口,砸吧几下嘴,自语道:

    “这酒真烈。”

    “你们都听说了没有,菜市口砍了二百多个脑袋。”这时,身后桌上的人,也在聊着。

    这桌几个百姓回头一望,发现是几名行脚的客商。

    “你们是今日才来吧?京里这个事儿都传开了。”

    “他张鹤鸣亏得还是当朝的兵部尚书,居然做出勾结建虏,害死二十几万人的事情来。”

    “我们是从苏州来京送货的,今天才到。”

    几名行脚商凑了过来,其中一个道:“你们详细说说,这桌的酒我们请了。”

    闻言,几个百姓对视一眼。

    能白喝酒,还不用花钱,这种便宜怎么能不贪,回家以后,还能与婆娘吹上一吹。

    看看你夫家,出门喝酒都不用花银子!

    行脚商们问:“这事儿,是真是假?”

    “再上几坛酒,一碟花生米,一碟小菜!”百姓们叫了几下,正要说,却见周围不少人都围了过来,议论起来。

    瘦子便喝了碗烈酒壮胆,道:“比真金白银还真,这种大事儿敢作假,还要不要命了!”

    “要我说,这东厂可干了不少好事儿,张鹤鸣与王化贞两人结党营私,看着像是去打建虏,实际却是私通建虏,想葬送关外的官军!”

    “嚯!”一个行脚商惊得起身,不可置信,拍桌道:“那可是二十几万人,诛三族我看是轻了,应该诛全族!”

    “咱大明立国以来,哪有这个刑罚?”又一人嘘声道。

    “那家伙砍的,遍地都是脑袋,血都流到了我脚下,这种场面你见过没?”瘦子大行其事地道。

    “一块杀二百多人我没见过,乡下杀几头肥猪倒是常事。”一人大笑着回话。

    “去!”瘦子瞪了他一眼,“杀人和杀猪能一样么,就算是二百头猪,那是什么场景?”

    “这些脑袋,都与上次献俘大典的鞑子脑袋一起封验成观了,你们外地来的都应该去见识见识”

    几个行脚商闻言起身,道:“我们去送了货就去,来京一趟,京观怎么能不看?”

    “告辞,告辞!”

    行脚商们各自大笑几声,扔下几块碎银,豪放地道:“大家的酒肉我们全请了,吃好喝好!”

    “苏州来的商人就是不一样,出手这样阔绰。”

    百姓们咋呼一声,开始大肆吃喝,又在不断谈论。

    行脚商们刚出了酒肆,却见永定门方向起了喧哗,许多行人都是指指点点,甚至破口大骂。

    他们对视一眼,挤了过去,想看个究竟。

    一行缇骑,正左右缚着王化贞,自永定门方向进入京师,也不知从何处起的消息,百姓们竟全都知道了。

    一路走来,若不是缇骑们护着,王化贞只怕早就被京师百姓活活打死。

    “这就是害了广宁二十万人的王化贞!”

    “砍了他,砍了他!!”

    “二十几万条人命,都是因此人卖弄聪明,可恨,可恨!”一名书生藏在人群中,捏紧了拳头。

    ......

    西暖阁,朱由校正与王在晋、顾秉谦静静等着。

    “王化贞带到!”

    蓦地,阁外响起一道呼声,却是两名身形魁梧的大汉将军,一左一右将王化贞押缚进来。

    “罪臣王化贞,见过皇上!”

    此时的王化贞,发迹凌乱,衣衫不整,颓然狼狈。

    朱由校没有发话,只是背身负手,静静望着往日挂在身后那颗人参,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这时,内阁大学士顾秉谦勃然起身,怒斥道:“逆贼王化贞,七万甲兵,十余万辽民,尽丧于手!”

    “如今,你竟还有脸回来?”

    “我若是你,路上就要自裁谢罪!”

    王化贞自知罪责深重,呜咽一声,嚎啕道:“皇上,怪我当日不听众人劝诫,悔之晚矣!”

    不知何时,朱由校已转过身来,正冷冷注视着,一双眼眸,犀利地让他浑身发寒。

    王化贞不敢去求皇帝,只好转身向去求顾秉谦,见后者也满脸冷笑,旋又转身望向王在晋,说道:

    “大人且念共事之谊,劝说皇上,借我兵马再赴右屯,与虏一战!”

    “此番,我定谨遵经略之命,戴罪立功!”

    王在晋满怀好笑地看了他两眼,心中亦是知道,王化贞是想着昔日自己出身东林,想让自己帮他。

    自己已入了西暖阁,皇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又怎么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惹上这种事。

    他冷笑几声,道:“参议离开广宁时,可曾四下看过?”

    王化贞愕然。

    王在晋继续道:“广宁兵溃之势,十余万大军,战意全无,若不是镇江总兵毛文龙在后奇袭,谁与尔守?”

    “到了那时,又何止二十余万条人命!”

    “尔不知自裁以谢罪,这便罢了,竟又说出借兵再战这种话来,真可谓是厚颜无耻之极!”

    “曾与尔为友,我亦要向皇上请罪!”

    闻言,王化贞脑子“嗡”的一下,一屁股坐在西暖阁里,望着皇帝身后那颗人参,归于绝望。

第八十八章:一波未平

    广宁战后,前后二十余万军民倾覆,作为大明皇帝,朱由校必须给全天下人一个交代。

    于是,兵部尚书张鹤鸣撤职下狱,诛杀三族,广宁参议王化贞由缇骑押缚回京。

    昨日西暖阁见皇帝后,也被东厂番子押入大狱。

    现在熊廷弼擅自放弃沈阳,固守辽阳一事,则是最近外朝争论的焦点。

    东林党人显然是打算拿熊廷弼说事,再不济,也要拉他下水,换人经略辽东。

    在这种时候,没有人看得见熊廷弼经辽数载,给努尔哈赤后金造成的打击,对辽、沈一带局面改善的努力。

    这天,各部科道再度奏请。

    这次他们不再喊着王化贞无罪,只是一口咬住熊廷弼弃沈阳,于辽阳龟缩不出,畏战不前之事。

    奏折雪片一般飞入西暖阁,朱由校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

    这天一大早,艳阳高照,内阁首辅叶向高来到值房,他尚有诸多部务需要处置,作为王化贞的座师,他也是此回辽事的众矢之的。

    他历经三朝,在宦海中起起伏伏,天启元年来,国事虽有稍许起色,但大势仍坏。

    出了王化贞之事后,东林诸臣来往奔走,想要救下王化贞,叶向高被卷了进来,也渐觉力不从心。

    他咳嗽几声,打开桌上的一份奏本,当即蹙眉。

    叶向高读了两段,又翻回首页,仔细确认了一番上疏者的官职,始终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这份奏本的落款姓名,是继任广宁参议的孙承宗。

    日前,孙承宗以兵部侍郎衔前往广宁,继任参议,这是皇帝直接下谕。

    因人而异,各部科道都没什么怨言。

    孙承宗任参议很顺利,王化贞被缇骑逮捕几日,他便赶到广宁上任,打算一展抱负。

    此前,他也是诸多抨击熊廷弼经辽不力,畏战不前的人之一。

    但事实往往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真到了自己头上,话就说的不是那么容易。

    到广宁几日的功夫,孙承宗对熊廷弼的态度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折。

    这份奏本中,孙承宗一改往日态度。

    称熊廷弼经辽数载,虏酋未得寸进,虽有损伤,实是情非得已,而王化贞贪功冒进,才应获罪。

    叶向高有些无奈,苦笑一声,决意细读下去。

    其实,孙承宗态度之所以彻底改变,还不是因为自己到了辽地,对战情状况有了详细了解。

    他切身实际的感受过,知道熊廷弼经辽不易,也知道辽地是个大火坑。

    无论巡抚洪承畴、经略熊廷弼,还是他这个新上任的广宁参议,如今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一地有失,三者同罪。

    到了那个时候,朝中还会磨砺笔刀,对孙承宗这个昔日的帝师抨击相向,往日的情谊,会在一瞬间碎裂。

    看完,叶向高捏了捏眉心。

    他久居京师,朝堂之事虽了如指掌,但毕竟身居文职,辽东地势,广宁也好,辽、沈也罢,对他来说,不过都只是一些遥远而陌生的地名。

    “袁崇焕…”叶向高重复了一句这个名字。

    他始终想不明白,这只是一名宁远的四品兵备佥事,却得到孙承宗如此力荐。

    孙承宗如今这份奏本,不得不让他心生警惕。

    若自己去了辽地,会不会也是这样?

    除了为王化贞定罪,孙承宗的奏本中也提出了另外一个建议。

    便是放弃糜烂的辽、沈数百里土地,收缩至宁远、锦州一带建立防线。

    孙承宗的设想,是提升宁远兵备佥事袁崇焕的地位,令他驻守宁远,而自己放弃广宁,移驻锦州。

    宁、锦一带,层层筑起高垒,招募辽人守辽土,扩充辽东军的规模,形成一道天堑。

    叶向高知道,自己没有去过辽东,并不能理解孙承宗的想法,所以,他选择将这份奏本下部议。

    ......

    孙承宗的奏本一下部议,即在朝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一石激起千层浪,前几日针对王化贞、熊廷弼之争者,转头又搅入设立宁、锦防线之论。

    在此期间,部院中出现了另一个声音。

    这些人曾支持熊廷弼,声称袁崇焕人微言轻,不足以任大事。

    通政司提议,常驻辽阳的熊廷弼移往山海关,调大同巡抚高第往山海关,任蓟辽经略,佐熊廷弼事。

    随即,东林诸臣的反对声音接踵而至。

    一时间,各种争论的奏本纷纷飞往西暖阁。

    大理寺、都察院等官员详细列举守山海关的种种不可取,款款而言一旦山海关失陷,百里后即是京师,奴骑朝夕可至。

    所谓一墙之隔系九庙安危,防线必然距京师越远越好,最好的选择,是距山海关西数百里的宁远。

    以宁、锦为雍墙,扩充辽东军备,护卫山海,进而保卫京师。

    事实证明,朱由校临朝与否,根本不影响对朝廷大事的照常决断。

    西暖阁里,朱由校冷笑连连。

    王在晋、顾秉谦望着阴沉着脸的皇帝,也都是闷头坐着,一声未吭。

    朝中所有的议论,都止于驻防山海,还是设立宁、锦防线,可放弃辽、沈说的容易,那是几百里汉土!

    一旦大军撤回,百姓必要跟随,多少人要因此流离失所,建虏若兴兵再犯,又要造成多少损失。

    何况,辽沈一旦放弃,建奴就会得到富庶的辽沈平原,从而彻底做大,想再夺回来,又谈何容易?

    争论山海、宁锦何处驻防,暗地里却仍是东林、阉党之争。

    东林党、阉党都想用自己人掌握辽事大权,一个是孙承宗力荐的袁崇焕,一个则是谄媚魏忠贤的小人高第。

    还有一件事,也让朱由校不得不上心,便是永宁宣抚土司奢崇明自请提兵两万,支援辽东战事的题本。

    这份题本,直接让朱由校将目光转到了西南边陲。

    他打着什么主意,朱由校怎么可能不知道?

    奢崇明这份题本一上,说明叛乱他已准备妥当,几乎就在朝夕之间。

    奢安、沙普之乱,波及四省,持续了十几年的时间才彻底平定。

    这个时候,大明尚还是一线作战,西南一旦乱起来,变成两线作战,那可就麻烦了。

    所以,要在奢崇明明目张胆反叛之前就调度妥当,待他一起,直接以雷霆之势镇压!

    想到这里,朱由校眼眸微动,静静道:

    “传谕,为秦良玉之夫马千乘平反,荫一子为锦衣卫千户,四川监军太监邱乘云污蔑忠良,就地格杀。”

    “密谕,四川巡抚许可求,奢崇明来重庆时,不得放其入城,急早兵备,以防激变。”

    “密谕,石柱土司秦良玉、四川总兵杜文焕等,密切关注奢崇明、安邦彦二人。”

    “密旨,加保定总兵鲁钦为太子少保,总督云贵、四川、广西,赐尚方宝剑,以重事权。”

    “调四川、湖广、广西三省官军往重庆,各土司但有异动,不必请旨,就地剿灭。”

第八十九章:粮价(求推荐票!)

    “守山海关…”

    “设宁、锦防线…”

    “袁崇焕…”

    “高第…”

    一连串下达了几道密谕后,朱由校翻开御案上堆积的奏本,嘴里不断重复着几个字,然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这个时候,西暖阁内顾秉谦、王在晋两人心思是最活络的。

    顾秉谦不想说话,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对他来说,不出声是最好的选择。

    自己进士出身,却靠攀附魏党上位,眼下是魏党与东林之争,皇帝又明显不想支持任何一方。

    支持魏党,引皇帝不满,若不支持魏党,则引魏忠贤不满,无论哪一个,都不是他想见到的。

    可王在晋不同,他出身东林,全靠皇帝提拔方才能有今日西暖阁值班的地位。

    沉默半晌,他率先站了出来,道:

    “陛下,臣以为,辽、沈几百里故土不可弃,九庙安危,亦不可系于山海一墙之隔。”

    朱由校目光扫过西暖阁内的两名值臣,淡淡道:“那依你意思,现在朝中的争论,朕该如何决断?”

    既已站了出来,势必就要坚持到底。

    王在晋道:“回皇上,辽沈战事,发展到今日这样的地步,已不可随意放弃,仍应委任熊廷弼,赐令旗、令牌,以重事权。”

    “赐令旗、令牌?”听到这话,顾秉谦惊了一下,起身道:

    “那可是督抚大臣重权之物,就是辽东巡抚洪承畴,上任时也没有旗牌傍身。”

    “熊廷弼有了令旗、令牌,在辽东可就说一不二了。”

    “臣的意思,就是让他说什么,就能做什么。”说话间,王在晋偷觎上容,发觉皇帝面色稍有改观,于是更加大胆,道:

    “不仅如此,皇上要调大同边镇兵马前往辽阳,以佐熊廷弼事,发帑银,让他在重建沈阳坚城,收复抚顺时,全无后顾之忧。”

    朱由校点点头,忽地冷笑起来。

    “衮衮诸公,朕凡有传谕,便说‘容辅臣确审’,或言朕留神庶政,真令朕不胜其烦。”

    “每当现在,失事、辱国之时,他们却又想起来,让朕乾纲独断!以决事端…”

    “这帮人,可真是真的好翰林、好学士!”

    “传旨,辽东经略熊廷弼,晋太子少师,总督辽、沈、宁、锦军务,赐令旗、令牌,以重事权。”

    “发内帑银三十万两,军粮十万石犒军。”

    “至于孙承宗所请,设宁、锦防线,发内帑以扩充军备之事,给朕打回去!”

    “再妄言放弃辽、沈,退守山海关、蛊惑人心者,斩!”

    王在晋、顾秉谦连忙附和:“陛下圣明!!”

    言罢,朱由校转过头来,复又道:“内帑银自西暖阁直发辽阳,兵部不得过问。”

    “京察一事,近期也该有个结果了,也交到西暖阁来,王在晋主理,吏部不得过问。”

    ......

    近来针对山海、宁锦之争论,看似因皇帝表态而平静下去,可外朝各部院大臣之间,仍形同水火,互相攻讦。

    入夜时分,朱由校在懋勤殿大展夜宴。

    魏忠贤有要事禀奏,他也知道,这些事若皇帝在清醒状态下准了,京内定要流言四起,那些士子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突发奇想,着一貌美宫娥穿上一袭石榴裙,鹅黄对襟衫,外加水色披风,将一头青丝高高挽起,遍插点点珠翠,装点成妩媚女子。

    这宫娥一经出席,即引来“微醺”皇帝侧目。

    魏忠贤见宫娥顺利坐到皇帝身边,面露微笑,他亦能从眼角余光中清晰地读出旁人面上的鄙夷、嘲讽。

    可他是谁,为达成目的,他根本不会在乎这些面子问题。

    心下将这些人默默记住,魏忠贤上前劝酒,酒过三巡后,即又笑道:

    “皇上,都监府矿监回京了,说是各地开矿顺利,可有些大户权贵之家,院内有矿脉却不愿让都监府开矿…”

    听见这话,朱由校面上笑容微微一滞,随即又将手中那杯酒一饮而尽,道:

    “谁、谁竟敢占着国家的矿脉?”

    “给朕…给朕受税!要到朕的内帑!”说着,朱由校迷迷糊糊地枕在了那宫娥的腿上。

    魏忠贤不无意外,皇帝设都监府的意思他早就猜了个大概。

    若说兵监是为了给各地如毛文龙那样的将官行方便,那么,矿监就是给皇家针对富户收税,一个设立各种名目的机会。

    比如,这所谓的某大户院里有矿脉,矿脉有没有不知道,反正这户肯定很有家财就是了。

    这样的情况下,要针对性收税,可以说他家院子底下有矿脉,强令该户子弟搬迁出去。

    若想不搬,就得看银子“孝敬”上来的力度。

    反正最后都是都监府的矿监们拿一成,魏忠贤等拿三成,余的六成全都归入皇帝内帑。

    魏忠贤也在一脸阴鸷地盯着,不让底下人贪太多,但也要睁只眼闭只眼,让他们多少拿点儿。

    要想马儿跑,就得给马儿吃草。

    自然,关税、矿税,这些天启朝有变动的税种,国库是不能走的,一走国库,这些税银基本要被外朝文官们瓜分个干净。

    这些外朝的文官们,喷人的时候嘴上毫不留情,个个都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捞起银子来,却也是眼疾手快。

    魏忠贤望了望朱由校,心里也知道,现在的皇帝,别看好像醉得一塌糊涂,其实心里比自己都精明着呢!

    这本就是巧设名目为皇家捞钱,又岂有不准之理?

    “皇上、您醉了。”魏忠贤微微一笑,说道。

    “胡说!”朱由校从宫娥的腿间蓦地坐起,瞪大眼睛道:“朕没醉,朕、朕清醒得很!”

    望着皇帝这副样子,魏忠贤心里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其实在他看来,都监府和督办司的高明之处,就是将原有的闲散收税整合到了一起。

    要知道,万历朝时神宗皇帝虽然也收矿税,却一向收的随心所欲,都是让身边太监去当矿监。

    太监们想怎么收,就怎么收,根本没有一个明确的约束。

    可眼下这位呢?

    先设了督办司,专门到运河各处征收关税,又设了都监府,处理京畿一带恢复矿税事宜。

    增了税,朝廷却一点不乱,就是因为这两个衙门。

    而且这两个衙门,眼下一个是锦衣卫在负责,另一个却是直属于皇帝,就连他魏忠贤,都不能插手。

    就算有锦衣卫和皇帝盯着,下边人依然会贪,但他们知道是为谁办事,大头自会留给宫里。

    只要贪的不过分,皇帝没动手的意思,锦衣卫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这么过来了。

    须臾,魏忠贤又笑眯眯地道:

    “皇上,各处都说关税增收,江南等处也有了变动,奴婢的东厂发现,这苏州、常熟等地的粮价…上来了。”

    闻言,朱由校惺忪地眼眸一下子变得犀利起来,冷笑:“怎么,这是有人在哄抬粮价,意图抗税?”

第九十章:数案并查

    “查,查到是谁,立即向朕回禀。”

    魏忠贤嘴边露出一丝冷笑,忙出声应承。

    这时,朱由校又道:

    “传旨下去,西暖阁值臣王在晋、顾秉谦,着即遵旨视事,不得延误。”

    “此后大臣进退取自西暖阁裁定,小臣去留仍听部议,如有不奉明旨,擅自去职者,朕命与国法同在!”

    朱由校说完,便又倒向宫娥怀中,昏昏欲睡。

    听了这话,魏忠贤心里打了一颤,现在他总算明白,这个西暖阁值臣,皇帝是要拿来干什么了。

    这是要架空内阁六部,独揽大权!

    内帑直发西暖阁,大臣去留听值臣裁定,话说的好听,西暖阁可是皇帝处理政务之所。

    值臣裁定,便是皇帝钦定!

    不过这样也挺好,外朝自己清洗,皇帝自己设个内朝,也方便传达政令。

    ......

    “厂公、厂公,求你救我!”

    东厂大牢,已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王化贞,正对眼前的魏忠贤跪地求饶。

    见他这副样子,魏忠贤也是意外,道:

    “你们东林出身的,骨头不都是硬的很,怎么,和本督玩起欲擒故纵来了?”

    潜意识里,魏忠贤根本不会相信王化贞这样的人会向自己求饶,即是满脸的冷笑,一点不为所动。

    王化贞急于自证,道:“厂公,东林党人推我到广宁参议任上,实是为了贪污辽东军饷。”

    “皮岛、辽沈粮饷全都被送往广宁,只要厂公救我,我愿在堂上作证!”

    魏忠贤闻言,眼珠子转了转。

    真如王化贞所说,办一次堂堂正正的三司会审,就足以将东林党在辽东的人事一网打尽。

    “你肯画押?”傅应星得了魏忠贤的示意,上前问道。

    “愿意,愿意!”

    王化贞知道东林党大厦将倾,皇帝倚重魏党,若想活命,靠东林党那些嘴炮为自己奔走是不可能的。

    只有一个办法,改换门庭,投靠魏党!

    西暖阁内,朱由校望着东厂的密奏,也是觉得可笑至极。

    就在自己手边,还有一堆东林党还在为王化贞求情的奏疏,他们筹集各方力量,想要救他。

    王化贞倒是做的绝,直接在东厂大牢里投靠魏忠贤,踹了东林一脚,就连魏忠贤都在为他求情。

    “叶向高,看看你教出了什么弟子。”冷笑一句,朱由校道:“告诉魏忠贤,朕知道了。”

    不久后,魏忠贤接到这个消息,也是阴恻恻地大笑起来。

    “朕知道了”这四个字在他看来,无异于“朕不管了”,既然皇帝有意,自己就要先搞出点动静来。

    ......

    宫中传出消息,要为王化贞进行三法司会审。

    听见这个,东林党们可是乐坏了,大理寺、刑部还有都察院三法司,几乎全都是他们的人。

    会审如期举行,在这件事上,东林党早有安排,他们想保王化贞,所以就是走个形势。

    主审官邹元标乃东林大儒,向来自诩节操狷介,嫉恶如仇,东林党推他来审,也是借此来堵朝中悠悠之口。

    堂上,邹元标威严道:“堂下臣,可知何罪!”

    王化贞回到:“仆不知何罪!”

    邹元标望了一眼都察院的人,又道:“朝中皆言,尔受命出关,失地丧城,功罪一体,难辞其责。”

    王化贞冷笑:“我自到了广宁,事事皆从尔等吩咐,有功无罪,何来其责!”

    邹元标闻言一愣,想是没料到他会有这种回答。

    堂上三法司众人皆是议论纷纷,他王化贞想要干什么,反咬自己一口?

    由于事先没有准备,邹元标只好随性发挥,怒问:“我们在何事上吩咐你了?堂下罪臣,莫要信口雌黄!”

    王化贞再道:“皮岛粮饷,辽沈军资,若不是你等私信于我,凭我一腔报国之心,又岂能扣留?”

    “今日,我再不与尔等同流合污!”

    邹元标后知后觉,知道王化贞已经投靠了阉党,再审下去,只怕自己也要受牵连。

    他怒而起身,暂退公堂,结束了第一日的盘审。

    三司会审程序繁杂,不经月余,难出结果,魏忠贤为了避嫌,全程都只是暗中操纵,一直在东厂衙门里未曾出门。

    可是这天,一个人前来拜访,让他发出了畅快的冷笑。

    “阁老,您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咱们开门见山,你来找本督,所为何事啊?”

    东厂衙门,魏忠贤手里拿着一杯杭州龙井,满面的笑容。

    来找他的,正是内阁次辅韩鑛。

    韩鑛这个人,魏忠贤挺有好感,虽然他也是东林党魁之一,但却属温和派,行事起来,和杨涟、高攀龙等人也不一样。

    此时来找自己,定是为了讲和。

    果不其然,韩鑛道:“魏公公,在下与东厂,向是井水不犯河水,王化贞之事若要株连,还请…高抬贵手。”

    “哈哈哈。”

    当着他的面,魏忠贤笑了起来,直至韩鑛面色不对劲时,方才正色道:

    “阁老想什么呢,本督是奉了皇命,去查辽东军饷被贪污一事,与你有什么关系?”

    “多谢,多谢…”

    韩鑛擦了擦汗,转身离去,他实在被张鹤鸣诛杀三族一事吓得不轻。

    望着韩鑛的背影,魏忠贤招手示意傅应星过来,低声说了句什么,即又是满脸的冷笑。

    ......

    最终,三法司会审不了了之。

    邹元标等三法司官员审不出来,也不敢深问,案子总不能一直拖着,便顺水推舟的从三法司移交到了东厂手里。

    然没过几日,魏忠贤就将结果呈到了御前。

    看着这份所谓的结果,朱由校也知道,魏党和东林之争,总算是分出了个小高低。

    此后,进位兵部尚书的崔呈秀,还有其余魏党中人纷纷上疏,推波助澜。

    为了造成更大效果,他们将三大案及王化贞案归结到一起,简明扼要,全都是东林党干的。

    关于梃击案,“阉党”们是这样评述的。

    “以此来开骨肉之争,诬陷神宗,有负先帝。”

    大体意思,就是说东林党利用此案挑拨皇帝父子关系,愧对先帝托孤之恩。

    对红丸案,论述得则更“精辟”。

    “创‘不尝药’之说,妄说先帝驾崩不得善终。”

    意思就是东林党人将光宗之死,“妄猜”成了不得好死,这是大逆不道之举。

    在移宫案上,魏忠贤显然没打算放过回老家赋闲的杨涟,把他又给牵扯了出来。

    崔呈秀受魏忠贤的示意,上疏弹劾称:“杨涟等人勾结内侍,故意加重李选侍之罪,以邀拥戴之功。”

    这个所谓的内侍,自然是已经回老家的大太监王安,至于为什么没提名,想来也是魏忠贤并不想对王安往死里打。

    魏党们对三大案结论,总结起来就一句话。

    东林人不是什么有功之臣,他们是三大案罪魁祸首,皇帝如果将他们绳之以法,那是他们罪有应得,大快人心。

    治罪,清洗,定调。

    魏忠贤用了快一年的时间,总算将皇帝交给自己的作业圆满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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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不是木匠皇帝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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