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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不是木匠皇帝全文阅读

作者:崛起的石头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txt下载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13:国士

    旌旗猎猎,虎啸鹰唳。

    滚滚征尘漫天飞扬。

    甲寅的出场,宛如战神下凡,镇住了榷场上的所有蛮人,远处有“啊呀”声突兀响起,却是有爬在树上的蛮人看客心神激荡,一个立足不稳,从树上摔了下来。

    德勒皱眉,眯眼,想把甲寅的相貌看清楚,可对方处在东南位,阳光在其身后金灿灿的映衬着,五管反而在阴影中看不真切,他努力的定了定睛,发现劳而无功,只好放弃,横过鞭梢点了点身左的老者,轻声问道:

    “阿都勾则,来将果然骁勇非凡,我们怎么办?”

    那叫阿都勾则的乃是阿头部的首领,阿都是名字,勾则则是首领寨主意,也有叫祖则的,都是同一个意思。

    而德勒则是芒布部的首领,两人年纪相仿,都快六十了,还能骑得了马,在蛮人当中都算是智慧长者。

    阿都见问,摇头叹道:“德勒兄弟,事到临头,总要试一试才好,你族中勇士最多,打头阵非你部莫属。”

    “阿都勾则何其谦也,谁不知道你部的特直阿乌是连老虎都能徒手相搏的,依老夫之见,首战该上阿乌才是。”

    “……”

    这样的小声议论,足有五六起,都是见惯了场面的各部祖则勾则在悄声议论,而更多的勇士们则崩紧身子,抿紧嘴唇,握紧刀枪,却把目光牢牢的锁定在甲寅身上。

    或有战意起,或有惧意藏,却是应人而异。

    甲寅勒缰盘旋,几千双眼光的注视,对他来说已经是免疫了,还能心平气和的借机观察诸蛮动静。

    待到对面的议论声稍歇,甲寅这才继续吐气开声:“今日比武,与战事无关,纯为本将兴趣爱好所致,只因我好听说书,多闻无当飞军的美名,对那些先辈好汉仰慕的很,又恐战事一起,万弩齐发之下,诸多好汉无缘一会,是以发起挑战,以武会友。

    马战、步战皆可,三十回合不分胜负者,赠甲刀一套,五十回合不分胜负者,赠甲刀一套铜元三千,胜过我的,将甲宝刀外加铜元一万枚,另外,还可以替本族提一个条件,只要不是谋反,本将都可代朝廷作主。”

    此言一出,全场再次哗然,待见到有军士抬着满满当当的八筐铜钱出来,那金灿灿的光芒瞬间眩晕了众人的眼睛,继而三套刀甲被套在十字木头上从砦里推出来,崭新玄色甲胄,紫檀铜口刀鞘,艳红的刀衣随风轻拂,更是刺激的蛮人勇士两眼通红。

    “啊,别想着车轮战轮死我,比武,只比一天,上午比三场,下武比三场,你们可以推举最强者出战。”

    甲寅人长的憨实,但这家伙其实鬼的很,一番喊话便在蛮人中撕开了裂痕,公推六人,怎么公推?各部各族都有勇士的好不好,再说了,头阵谁也不愿意打,打第三场趁着他力疲之际捡便宜不好么,而且,赢了只能替本族提条件,那还怎么公推!

    ……

    远在益州的秦越,并不知道甲寅在胡闹,他在请客喝茶。

    欧阳蕊儿亲自司茶。

    客人是刚从囚牢中出来的郭廷谓。

    这位郭廷谓也算是命运多舛,才四十多岁,就两次做了降臣。

    第一次是显德三年,他坚守濠州城,还打出了两次防守反击的漂亮战,断涡口桥,破定远寨,立下赫赫战功,然而却在城池将破际诈降拖延也未等来朝廷援兵,只好降了中周。

    宋代周,他也算是继续得到重用,只是副将几无决策权,以至于在夔州城外翻身落水,如老鳖似的被虎牙水师逮了个正着。

    这一回,他打定主意不降了,总不能次次让祖宗蒙羞。

    宋秦两国议和,宋廷有提出交还战俘的条件,结果秦越把其它人都放了,只留着他死活不放,宋廷也不再坚持,秦越本以为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亲自劝降应该可以成功的,没想到郭廷谓吃了秤铊铁了心,宁可在牢中扪虱子。

    之后,秦越想了很多法子,包括木云也相劝着,但终是无果,又怕他在牢里损着身子,索性安排了一个小院子囚着。

    直到这一回,远在汴梁的邬凤南把他的家小偷了出来,这头犟牛才终于低下了昂贵的头颅。

    “朕最敬重的,便是你这一身铮铮铁骨,所以,有些厚颜无耻,但有一点肯定的,在我大秦,郭卿一身本事可以尽情施展,在这点上,朕不会象宋九重一般小心眼,用人必须不疑……

    木南客从夔州回来后,那里一直缺一位可以总揽全局的大将,希望郭卿能把这大任担起来。”

    郭廷谓心神一荡,差点把那薄如纸的茶盏给松脱了,好在膝盖一顶,茶盏是接住了,茶水却在长袍上留一下湾印痕。

    “陛下……那可是沿江西进的第一雄镇,就不怕臣念旧回唐归宋?”

    秦越微微将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微笑道:“不怕,因为你不是这样的人。”

    郭廷谓很无礼的定睛看着他,良久,起身施礼:“陛下以国士遇臣,臣纵粉身碎骨,亦无憾也。”

    ……

    ……

    “外臣不可信,尔当慎之。”

    大理剑川,杨氏老寨,杨家当代家主杨诏义听完大郎的汇报,忍不住皱眉喝斥。

    他是大明国王杨诏的三子,三十年前,他伯父杨干贞起兵,占据羊苴咩城,建国大义宁,然暴政频施,军民不服,其父杨诏亲手将兄长赶下皇位,改国号大明。

    七年后,深受其父信任的通海节度使段思平率滇东三十七部起兵造反,杨氏不得不从羊苴咩城撤出,边打边退,一直退到老家剑川。

    实力大损后的杨氏一族,再无问鼎九五之力,只能对着仇人俯首称臣。

    光阴似箭,一晃两纪过去,伤口依旧隐痛,还得继续夹着尾巴做人。

    大郎方过而立,年青气盛,心心念念的要打进羊苴咩城去,却不称一称自己有几斤几两。

    杨义宁却对父亲的喝斥颇不以为然,辨道:“父亲,那两夫妻,皆为不世出的高手,蒙熊武技之高,方圆百里无人能在他手下走上十合,但那女的只出了三剑,便挑了他的耳环,男的更厉害,一枪出,蒙熊便弃刀认了输,我们若得他两夫妻之助,就好比老虎插上了翅膀。”

    “哼,汉人,不可信。”

    “这孩儿自然知道,但他俩非为别的而来,乃是为了那棵雷击木而来,孩儿对他说,那是神木,不卖,若是盗伐,便是与我杨氏举族为敌。他俩正无计可施呢,若是趁机拉拢……”

    “你也知道那是神木!”

    杨义宁见父亲依旧固执,急了,语气不知不觉的重了起来:“父亲,如今段氏高氏精锐在外,正是我们报仇的好时机,守着那木头,哪有攻进京师来的重要。”

    “你……”

    杨诏义举起拐杖就要打过去,见到大郎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不由心中一软,沮丧的躺回椅子上,“那……便安排见一见吧。”

    “是。”

    杨义宁咧开嘴,开心的笑了。

114:六百里捷报

    “历年蚕市,商家都出尽主意,不少黑心商家更是在买卖契约上做文章,总有不少百姓吃亏,我的意思,出台一个标准契约版本,所有和蚕农签的协议,都必须用官方的统一格式,这契约拟定好后,制版印刷,要打上印记,编号,一式三份。

    然后商家凭执照来领,嗯,有偿的,成本必须由商家出,注意,这不是多辟财路,把成本算好即可,目的是让我蜀中第一大产业规范化……”

    经济会议召开比较随意,就在师父的后宅芙蓉苑里,谁让师父把这里料理的美轮美焕呢,王著、曾梧忙的脚不沾地的,连出城踏青的时间也没有,秦越索性把会议搞成茶话形式,于苑中赏花、品茗、再来几碟点心。

    度支郎中邹衍想了想道:“陛下,一般来说,这不是分家分田产,为何也要一式三份,若是茧市买卖全要交一份到衙门,这事务可增加不少,商户也难免有怨言。”

    “你说的对,不过第一年执行,一定要严一点,衙门也不能坐等上门,可派识字吏员于锦市、纱縠行现场办公,有事也能现场协调解决,嗯,干脆成立一个蚕市交易咨询台,选细心老成之人值守,为百姓做好服务工作。”

    王著点头道:“陛下这主意好,办差不一定要在衙门,官吏多辛苦一二,百姓可能就得惠五六分,这事,不仅益州要办,各州县也当同时开展。”

    曾梧道:“可行,某这便落实,若效果好,完全可以常设,蚕市、锦市、药市、花市、竹木交易能规范的都规范起来,普通老百姓的利益要保护,商家利益也要保护,不能被远客骗,也不能让远客受欺。”

    张仲子闻言笑道:“若果真如此,某的招商工作将更顺利,只是,如今战事将起,不少商户都有忧色在心,这方面,我们还是要多下功夫为好……”

    话音未落,苑外一声长报中断了会议,“戎州六百里捷报……”

    与会诸人唰的起身,却见两名亲卫架着红翎急使进来,“报……二月廿一日,甲将军与易溪、芒布、罗举、石宁、长丁等四十三部落首领歃血为盟,结为兄弟,特请旨调拨甲胄刀枪一万套,就地组建无当飞军。”

    “什么?”

    秦越不敢置信,一把夺过信筒,启开一看,正是甲寅那特别的浓墨行楷,每一个字都锐如刀枪,行文也是率性而为,别人想仿都仿不来。

    “九郎,这一回爽死了,我比武连胜十六员蛮将,史成赵磊也下了场,你猜结果如何,他俩被蛮人捉了,捉去当新郎了,啊哈,笑死我了……”

    这家伙,咳,怎么还是如此不着调,秦越只好示意亲卫为信使端来酒食,伺候他洗脸净手,耐着性子等他缓过劝来再问话。

    “说说,具体情况,越详细越好。”

    “诺。”信使才要起身,就被秦越按住了,拍拍他的肩道:“只管坐着回话,边吃边聊。”

    “是,二月十四,甲将军传檄各路,以武会友,胜者说话,输者称臣。二月十八,诸洞诸寨首领与勇士汇聚于安夷砦前,甲将军本来计划是比武六场,结果打发了性,一上午便连挑十六员蛮将……”

    “结果打太狠了,收不住场,下午再下场时,甲将军说上午其实我占便宜了,我有最好的甲,有最长的槊,有最利的刀,有最烈的马,而你们,却十个有九个光着脚板,下午我们比摔跤,比拳脚。”

    “然后甲将军当众卸甲,光着膀子,只着一条牛鼻短裤,赤手空拳出阵。”

    信使伸手端起酒碗,美美的喝了一口,一脸荣光,仿佛这等荣耀就是他自个的一般,抹了抹嘴,这才继续道:“哪知道那些蛮人见了甲将军满身的伤口,竟然不比了,说从没见过伤疤好比草席印的,是硬打硬的好汉,不比了。”

    秦越呼出一口浊气,问道:“可甲将军说史成与赵磊也都下了场,怎么回事?”

    “甲将军威风无敌,史将军忍不住了,说你们不和他打,可以和我打,打赢了赌注也算数。”

    “然后就有蛮将出来打了,被他连胜两场,也打发了性,把兜鍪弃了,然后就惹出了麻烦。”

    信使笑道:“蛮人中飞马出来一位女将,说你比他俊,成亲了没有……”

    秦越爆一句粗嘴:“然后呢?”

    “史将军说某家大郎都七岁了,可甲将军却起哄了,拍着手喊他就是个单身汉,人称无敌玉面小飞龙,那位小娘子有本事就捉了他去。”

    “结果那女将当真了,冲上来就打,史将军一句好男不和女斗还没说完,就被那蛮女给缠住了。”

    “缠住了?”

    信使笑道:“是,史将军本想用枪格架了就走马闪人的,那知那女将使的是链子枪,端手里是直的,一架住,就如蛇一般的缠上了,这边还在搏斗争扎,那边哄的一下跳出七八个女兵,绳套抛过来,把史将军缚了个严严实实。”

    “甲将军呢,甲将军就不管?”

    “甲将军先是愣住了,后来反应过来却管不了啦,因为所有的蛮人都在为那女将喝彩,个个兴高采烈的,然后有个叫德勒老头出来,自称是芒布部的祖则,与甲将军好生商量了一通,甲将军便宣布比武结束,就在砦前榷场铺开席子,与好几十位蛮部首领一起喝酒,哦,史将军也被他们放了的,只是那女将就缠着他了,走哪跟哪。”

    曾梧大笑:“虎子真乃福将,这也能歪打正着,依某看来,史安善这好事也不错,他就该这样的女子来征服他。”

    信使笑道:“故事还没完呢,史将军心高气傲,怎么也不愿意结这亲,那女郎生气了,派人回部族用快马驮来两袋金沙……”

    王著道:“那可真值了,就是老母猪也值的先娶回来。”

    “好叫王相知晓,那女郎十分的俊俏,还识字的,说话比百灵鸟还好听,甲将军说让这样的女郎埋没在大山里,与赤脚汉相伴,你史安善要遭天谴,史将军这才不说话了。”

    秦越拍了拍脑袋,问:“那赵磊又是怎么回事?”

    “是那叫德勒的老狐狸搞的鬼,因为甲将军为了镇住这些蛮部,喝酒的时候,在榷场西侧的石壁上安了三个炸药包,赵营指点的火矢,这天雷神罚一响,大家看见赵营指的目光就不一样了。

    先是,有蛮人偷偷的下手,准备捉拿他,反被赵营指给打趴下了,这事,闹的有点大,那德勒就把主意打在自个的亲孙女身上……”

    这场合,邹衍没有说话的份,心里却想,这是打仗么。果见秦越把眉头皱起来了,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面露狐疑之色:“然后就结盟,就有一万蛮人效忠?”

    “这个,甲将军没有细说,只说是皇后的功劳。”

    “皇后?!”

115:千年后的共鸣歌

    甲寅可以指天发誓,他只想耀武扬威一把,让这些蛮人见识见识大秦兵锋的厉害,他也没本事想那么远,想着能靠王八气一放就能让蛮人跪地唱征服。

    然而事情的发展,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史成被捉亲是意外,或许他不掀兜鍪就没这样狗屁倒灶的事,因为他那策马横枪的英姿,加上被汗水浸润的越发剑眉朗目的五官,与大多数蛮人黑皮黄牙一对比,简直是俊到天边了。

    如果秦越在现场,就会视女将的冲出为偶然中的必然,后世经过大学教育资讯轰炸的女生们见着娘炮偶像还会花痴颠狂呢,更何况史成这般要长相有长相,要肌肉有肌肉,浑身上下洋溢着荷尔蒙气息的绝品小鲜肉。

    在这点上,因为小时候的生活环境影响,甲寅哪怕如今的生活条件再好,也做不到史成那从小就养成的风仪,加上他一脱甲,满身刀疤,就不再是爱美女郎心目中的菜,反而……没有麻烦。

    史成痛苦与快乐倒底哪个多一些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捉亲后,成功催育了甲寅与蛮人喝酒的氛围。

    甲寅很不客气的撕开他的最后一张脸皮,说你就乐吧,我知道你心悦了,脸上就别装着了,弟妹,他属犟驴的,要再给你摆脸色,就用鞭子抽他。

    一声弟妹,把那叫孟音的女郎哄的眉开眼笑,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弯成了新月芽儿。

    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欢声笑语在春风里飘荡。

    这是一场百家宴,因为临时起的兴,砦里有酒,肉菜却要现治,有资格坐下喝酒的蛮人勾则们拍拍手,顿时有各族子弟献上随身携带的干粮。

    牦牛肉干、麂鹿肉干、野兔肉干,咸鱼、咸鸡……以及许多甲寅叫不出名堂的青乌乌、黑乎乎的吃食儿,他不挑食,只要是能吃的都能下肚,啥东西都能嚼吃的分外香甜,就这豪爽劲,便赢来了无数的好感。

    然后,便被一根根寸长的虫子吓到了,那虫子被火烤的焦黄,可问题是头尾俱全,甲寅真做不到往嘴里塞,可蛮人们一个劲的劝,说这东西最是美味,大补。

    甲寅不好意思再拒绝,只好皱着鼻子,歪着嘴巴,横下心往嘴里丢了一条,摒着气息三两口嚼下肚,这才呼出一口气来,结果……齿间留有余香,感觉蛮对味的,想想,又伸出两根手指,捏起一条,顿时换来满场喝彩。

    然后,就与蛮人们迅速打成一片,这些勾则首领,不论生蛮熟蛮,多少都会一两句汉话,时不时冒出的蛮语,也会被人替着翻译,所以沟通无碍。

    他的真与诚,再次催育了意想不到的结果。

    以德服人,不如以诚待人。

    因为“服”字,本身就带着功利性,但凡有功利心,就是耍手腕,哪怕是蛮人,也有的是聪明人,看穿技俩后,搞不好心中便有了鄙视。

    可甲寅没有政治任务,没有战略目标,嗯,实在是他耀武扬威的目的达到了,就没想过其它,与蛮人们喝酒聊天好不快活,卖弄着说书人那里听来的无当飞军的故事,讲蜀汉诸葛亮的故事,与交过手的蛮将比划武技,说自己赢在哪,你又输在哪,毫不藏私。

    无当飞军,是蛮人的骄傲。诸葛丞相,是蛮人的敬仰。而说武论技,更是对极了蛮人的胃口,所以酒宴氛围非常的好。

    然后说着说着,话题又被甲寅扯歪了。

    “听说你们上山都赤脚,还敢赤脚爬刀山,你们的脚难道专门练过的不成。”

    他的话音一落,顿时换来了满场大笑,德勒笑道:“好叫甲将军知晓,实在是我们山民穷苦,打一生下来就是赤脚,然后,漫山遍野爬的,这脚上早磨出厚厚的茧子了,要不嫌丑,你看看老夫的脚底板就知道了。”

    甲寅还真俯身去看,德勒把右脚横架在左膝上,见甲寅看的认真,还不嫌脏的用手摸了摸,心想,这样的人,怪不得是大秦皇帝最信任的兄弟,要是自己,也会信任重用他。

    哪知甲寅见德勒的脚底板黑硬如铁,前掌与后跟处还布满了蜂窝状的虫眼,看着看着就有些眼涩,有些发怔,德勒疑惑,轻声提醒道:“甲将军……”

    “啊,噢,不好意思,德勒祖则,你这脚底的虫洞,是沙虫咬的吧,我阿爷以前也有,小时候,他睡那一头,我睡这一头,天天晚上要帮着挠痒痒,挠的时候,还有空空响。”

    “没想到甲将军也知道沙虫,这东西就是坏,皮肉给它吃一点倒是没什么,就是痒,每天睡前都要把脚在火塘上醺一醺,不然都睡不着。”

    甲寅端起酒碗,与德勒碰了一下,真诚的道:“德勒祖则,回益州后,我便给你寄一麻袋的鞋子过来,以后,别赤脚了,对了,得让老司马发明个杀沙虫的药来,抹了就不痒的那种,来……大家喝齐。”

    这酒宴本就是半下午开的席,欢声笑语中时间就过的更快,不知不觉夜色已经降临,空地上燃起了篝火,砦内又抬出了好几大锅肉菜来,气氛更欢愉了。

    然后,毫无征兆的,一声惊天动地的闷雷声在远处响起。

    地动山摇,石破天惊。

    烟火腾腾,人畜皆惧。

    “肇事者”赵磊自然被甲寅一顿大骂,身上吃了好几鞭子。

    甲寅训斥完,然后搓着手对众蛮首领赔笑,说那是原计划,本打算让大伙开开眼的,结果喝酒喝起兴了,把这事给忘了,哪知道部下就是傻不愣登的,也不知道变通,破坏了大家喝酒的气氛,是本将的过失,还请大家原谅。

    哦,你问那是什么,那东西是陛下师父无涯子与睡仙扶摇子他们道门的法器,叫什么天雷神罚,其实就炸药包了,不稀奇,随便哪个军都装备了十几二十车的,来,我们继续喝酒。

    经此一吓,众蛮人酒意都清醒了十分,然而脸子上还是堆着笑,有带了女子来的,更是安排围着篝火起舞,笙笛助兴,只是各人所打的小九九便有了些不同。

    甲寅只作不知,依旧大呼小叫的吃喝着快活,还不忘捉弄史成一二,那孟音人长的漂亮,枪耍的好,山歌也唱的好听,一曲歌罢,满场喝彩,又把酒宴气氛点燃了起来。

    见她唱着歌过来敬酒,甲寅笑道:“你到了益州,一定会很快活,因为皇后与贵妃都喜欢唱歌,跳舞,你们有的一比。”

    孟音喜道:“真的么,可……可我是蛮女呢……”

    甲寅酒气有些上涌,大大咧咧的接过酒盅,一饮而尽,抹嘴笑道:“蛮女怎么了,搞不好皇后更喜欢也不一定,啊,我想起来了,她有一首歌就这么唱的:

    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朵花;

    朵朵哟哪个开在也阳光下……

    万紫千红放光华罗,

    就象是连根的树开出并蒂花。

    ……

    各族人民亲如一家罗,

    就象是长青树岁岁发青芽。

    ……”

116:歃血为盟

    甲寅唱歌,比狼嚎差不多,但他喝高了,唱的无所顾忌,孟音先是抿嘴偷笑,渐渐的那一丝轻笑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肃敬,是眼眶里的泪水。

    阿头部的勾则阿都,激动的碗中酒洒湿了衣服也不知,待到甲寅鬼嚎完,一把抓住甲寅的手臂,急声问道:“甲将军,为何是五十六个民族?”

    “呃……”

    酒后放歌对醒酒还是有些好处的,甲寅打了个酒呃,脑子清醒了不少,扶着阿都坐下,笑道:

    “这个我也不知,但陛下与皇后都天经地义一般的说是五十六个民族,当初定国旗时,陛下有亲手画了一个图案,是一颗大星在中间,然后四颗小一点的星星拱卫着,当时就有提到过五十六个民族的说法,不过我不关心这,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会唱这歌,是因为皇后就我嫂子,我夫人与她在一起的时间比跟我在一起还多……”

    芒布部的德勒祖则抬袖擦擦眼角,涩声道:“连根树开出的并蒂花,唱的多好呐……”

    甲寅实在没料到,自己兴之所至放歌一曲,会起到这么感人的效果,他却不知,这些蛮人,之所以比武后能立马坐下喝酒,便是希望能从这位大秦皇帝身边最亲近的人嘴里听到对自己有用的消息。

    因为……

    打生打死从来不是他们的愿望,而获得认同,才是大部分蛮人的共同期盼。

    他们这些僰人、青羌、彝人、苗人、濮人、僚人、羿子、倮倮、乌蛮之所以统称为“蛮”,一字定性,便充满了轻视渺视之意。

    他们是边缘人。

    他们向往汉民生活,但不论前唐后蜀,都防着他们。

    而东南的大理,又因为关山的天然阻隔,想亲近也难,而风险也更大。

    所以,不论是从感情上还是理智上,这些石门关以东的蛮人,其实还是倾向于益州的,不论谁做皇帝,只希望能对他们好一点。

    可什么叫做好?

    减税免赋其实不用想太多,因为原本就交的少,那怎样才叫好一点?

    上差来了,别那么趾高气昂,别那么歪嘴贪心。

    游商来了,别那么坑蒙拐骗,别把人口当牲口。

    汉民见了,别再用鼻孔看人,别轻蔑的作践人。

    有这些,就尽够了……

    归根结底,是他们希望被认同。

    所以,这首后世传唱大江南北的歌曲,一般人听了只觉着旋律优美,但对这些蛮人而言,只要听的懂的,无不视为天簌之音。

    因为,唱出了他们内心的愿望和期盼!

    然而,好事多磨,正在大部分蛮族首领心情激荡际,远处的黑暗中响起了兵刃相击声。

    赵磊遇袭。

    却是蒙列部勾则动了贪念,指使族中勇士对赵磊下手,准备把这位“掌握”了天雷神罚钥匙的家伙捉回山去,哪知赵磊警敏,蒙列部偷袭不成,反被他放倒了两名勇士。

    蒙列部的勾则蒙显见事不妙,第一时间跪地请罪。

    甲寅见赵磊没伤着,当下也不好大动干戈,只能严肃斥责后又好言相慰。

    只是好不容易形成的融洽氛围被破坏的干干净净。

    月郎星稀,酒宴结束。

    次日一早,甲寅被赤山推醒,急步匆匆的跑上城头一看,砦下数千蛮人严阵以待。

    德勒、阿都、蒙成等勾则一身盛装,齐步出列,放声高歌,啊啊呜呜的也不知唱什么。

    对蛮情了解的守将余盛激动万分,对甲寅道:“甲将军,他们要与你歃血为盟,效忠大秦!”

    ……

    结盟!

    这对甲寅来说,求之不得,当下大开砦门,大呼小叫的跑出去,一开口,却让德勒等人哭笑不得。

    “你们来的好早,我脸都没洗……”

    四十三部落首领与甲寅歃血为盟,连带着赵磊也获得了人生大丰收。

    蒙显为免灭族之祸,跪求德勒等人援助,德勒与阿都等人正好商量着事,说那位大秦皇帝我们没有见过,但甲将军却值得我们信任,再说,大理国马上就兵出石门关了,我们必须有选择,眼下看来,也不用选了,只要那甲将军能歃血为盟,我们便效忠大秦。

    德勒则把蒙显拉到一边,说,拿两袋金沙来给我孙女当嫁妆,老夫帮你把事情抹了。

    其实蛮人并不穷,山上物产丰富,农闲了淘淘金沙,积少成多,起码大小首领家都有钱。

    但他们物资匮乏是真的,因为他们怕交易,每次交易,都会吃亏,哪怕是再熟的熟商,他们都保持着足够的警惕,能不交易便不交易,所以,蛮人们卖出的东西五花八门,买进来的东西却无非盐巴铁锅等生活必需品。

    德勒人老成精,任何时候都没忘了抓机遇,昨天在喝酒时,就把大秦军中的青年才俊底细了解清楚了,知道那叫赵磊的是甲寅极亲信的兄弟,便把主意打准了,连夜派人把自个的宝贵孙女接来。

    他们虽是蛮人,但坐到万人之上勾则大位上的,请个汉人老书生还是简单,所以他的孙女,也如孟佑部的孟音一样,读过书,识的字,还会一手好女红,漂漂亮亮,斯斯文文,比汉家女郎还汉家女郎,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德馨。

    这样的好事,甲寅自然大力支持,把赵磊叫过一边,说这是政治任务,你得用心点,防务交给赤山,你就陪着那女郎晃荡去吧。

    赵磊满脸不情愿,不是那女郎不漂亮,而是有伤自尊。

    但将军之命,不执行也要执行,他耷着头,无精打彩的走到女郎身前,说:“婚姻大事,某得听母亲的。”

    哪知这德馨虽受汉家学识教育,但骨子里还是有蛮女的爽朗,先是远远见着他英勇俊俏,心底里便有七分欢喜,再见其一开口便直说心声,好感再升两分,当下欢声笑道:“那当然,我们蛮人也听父母的,对了,母亲她喜欢什么,我多多的备些礼物送给她……”

    “……”

    赵磊哑口无言,母亲也可以随便叫的么。

    他抬头看了看她,只见她柳眉弯弯,明眸皓齿,两腮处的酒窝里氲着满满的欢喜。

    他的心倏的就软了下来,这样的女郎,大约,母亲会欢喜的吧。

    他自从当上虎卫营指后,其实为他说亲的人不少,但他都没同意,因为母亲在他心中第一重要,他怕娶个城里的大家闺秀会让母亲受委曲,而再娶个梅子回来,也不妥当,因为那正如母亲所说,会拖了自己的后腿,或者,双方眼界思想不一样了,婚后也未必就合的来,正因为有这样那样的顾虑,他对自己的婚事一直犹豫着。

    “你会做饭么?”

    他鬼使神差的来了一句,然后……就在温柔陷井中越陷越深。

    “会呀,我现在就烧给你吃好不好?”

    ……

    “不好吃别怪我。”

    剑川的大山中,低矮的屋棚前,一身青衣的女郎蹲在吊锅前,正细细的数着盐巴往锅里放。

    花枪靠在门框上,看向她的目光里满是柔情。

    “只要是你烧的,不放盐都好吃。”

    顾心颜的嘴角微微的翘了翘,有一丝小小得意噙起。

    他俩来这剑川已经一个多月了,打着雷击降龙木的念头,小心翼翼的吸引着杨氏族长的目光,经过“艰难”的谈判,买卖终于达成,他俩帮助杨氏行事,而报酬,便是那一棵被雷劈成两半的雷击木。

    眼下,静等良机,却正好他俩甜蜜。

    ……

    石门关东,段思良与孟昶刚刚踏入乌撒部的寨门,接受万众欢呼。

    黎州城前,高方辅则率着四万大理精兵与两万诸部蛮兵对黎州展开了合围。

    崇圣寺中,宏修大师放下手中的木鱼,缓步上了后山,在后山古松下的大青石上坐下,极目四望,但见青山微笑,绿水欢歌,有一位头戴斗笠者正悄然的行进在黄花绿草中,手中长剑分外细长。

    这位俗名段思英的中年僧人,面露微笑,遥遥合什。

    大理皇宫,膘信段思聪却在礼佛,他恭谨的在佛前跪下,轻声默诵金刚经。

    被洱海映衬的更为蔚蓝的天空中,白云悄然的变幻着,时而狰狞如怪兽,时而安祥若佛子,有一抹乌沉,不知不觉的氲染了开来。

117:恶战起

    会盟四十三部,组建无当飞军,这是大事,不能儿戏。不论李谷还是王著,都建议秦越亲自去一趟戎州,以为重视。

    但秦越却不准备去。

    因为他很清楚,与这些不识多少字的土著打交道,自己不会比甲寅做的更好,而装备一万蛮兵,风险是大,但虎子既然敢拿主意,那便是心里有底。

    所以甲胄刀枪,皆按甲寅如列的清单办,大部分是山越营的制式装备,无袖皮甲,蒙皮圆盾,短柄标枪,另外是一千套野战军标配棉甲,长矛刀具也是如数配发。

    同时,三个月的军饷也先安排妥当。

    唯一控制的是弩与弓,只各拨付了三百具。

    除此外,还有赏赐。

    五百坛贴上御制字样的烈酒是用来犒赏三军的,与甲寅史成交过手的十八位蛮将则各赠将甲一套、上品横刀一口。

    两位准新嫁娘,各赐凤冠霞帔一套,绫罗绸缎若干,吉祥金银锞子若干,诰封县主。

    四十三位蛮部首领,则赐下绯袍,另加三件紫袍,让甲寅看着办,却没有诏书,其实程慎有写,秦越按下了,说这事不能一步到位,真要嘉奖要看以后的表现来。

    不过什么也不表示也不好,想了想,写下五个大字,盖上红通通的玉玺。

    苏子瑜也为两位女郎送上了坊中最新出的漂亮衣裳首饰,同时替夫君准备了诸多礼物,上好皮靴真的用麻袋装了一大袋子。

    至于合不合脚,谁穿,那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些物资被送到戎州后,甲寅一看就有数了,三月初十,召集众首领,再次在安夷砦召开首领议事。

    把甲胄、刀枪、御酒、铜元全在车上码好,在榷场一字排开,大红绸带扎系着,喜气洋洋。

    又把两位准新娘的礼物送了,交过手的蛮将甲刀赠了,这才团坐议事。

    “陛下没有明诏圣旨下来,使者只带来了这个。”

    有亲卫摊开黄绫卷轴,五个浓墨大字呈现在众人面前。

    “汉蛮一家亲。这不是圣旨,但我觉着比圣旨的承诺与表彰更能表达陛下的意思。因为圣旨自有知制诰动笔,而这五个字,却是圣上亲笔……德勒祖则,这幅陛下御宝,麻烦你代为保管一下。”

    德勒激动的起身时立足都有些不稳,来到卷轴前,先拜了三拜,这才从亲卫手里接过卷轴,郑重的捧在怀里。

    还没回座,那边甲寅却是亲自动手在颁赐绯袍了,“使者也带来了陛下赐给大家的礼物,啊,大家坐着就好,陛下不在,不用多礼,我们陛下很随和的,只比我大一岁……”

    甲寅就这样唠家常似的,从最下首开始,将绯袍一一分到众寨主手里,最后才又托起紫袍道:“阿都勾则、德勒祖则、蒙成勾则,你们德高望众,请受紫袍。”

    德勒与阿都、蒙成互相看了看,在对方眼里都看到了一丝为难,可眼下却不好说什么,只好勉强起身拜谢。

    袍服发完,甲寅也不管这些人的脸色,拍拍手就进入下一个议题:“治事安民,朝廷没行文改政,那么以前怎么办就怎么办,照老规矩来,军务上,既然陛下有旨,汉蛮相同,那本将便说说我大秦军队的规矩。”

    “我大秦,兵种很多,但大致归类,可分三种,一类是常备兵,二类是野战兵,三类是特种兵,常备兵,基本月饷是一百铜元,野战兵,基本月饷一百五十元,特种兵就差别大了,槊骑最高,五百元整,骑射第二,如山越营的特种兵,最差的月饷也能达到二百新元。

    除此外,还有作战补贴、值岗津贴等五花八门,以野战兵为例,一般的正兵都能有一百六十五元左右,要是锐兵,则可以拿到二百三十元左右……”

    “嗡”的一声响,与会的首领个个开始交头接耳起来,早把朝廷的轻视之意弃于脑后,因为,实在是被大秦军饷给镇住了,按一比十算好了,二百新元就是两千文,想都不敢想的高薪呐,当上一年兵,那还不得往家里搬上二三万铜钱回来。

    果然,实打实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东西,讲其它的都是虚的,甲寅很满意众首领的表现,美滋滋的端起酒碗,细品。

    紫样部的勾则路磨性子最急,忍不住出身问道:“我们无当飞军又算什么兵?”

    “是什么兵要问他们自己。”

    甲寅笑道:“我军传统,第一个月都是新兵,考核后,有能力的上升,然后根据等级拿饷,但是,只要上了战场,刀头见了血,基本上就不会少于二百元。”

    又有人问了:“要是伤着了或是战死了怎么办?”

    “伤残有分等级,共计五等,战死者,也根据军功职衔等级,每一等都有明确的安抚政策,这个不好一下子说明白,总之想的很细,这么说吧,有本事砍下十个人头以上的,真战死了,他家人十年内也基本生活无忧,有小孩的,十六岁之前,朝廷都负责赡养,嗯,还是让史将军和你们说吧,这方面,他倒背如流。”

    史成很不爽,起身错位时特意重重的撞了一下,自己怎么这么命苦,从今而后,要天天和这些蛮子打交道了。

    他既然默认了这门亲事,自然而然的就成了无当飞军最恰当的掌印者,但他有点不愿意,说这些山猴子,该是赵大马猴来才行。

    甲寅回他的话差点令他憋出内伤来,说什么同类相斥……

    ……

    乌撒部离着安夷砦并不远,也就三百里山路而已,秦军与诸蛮的动静,早有快马报知,但孟昶依然云淡风轻,段思明也浑不在意,抬头看看天色,只说过了今晚,该起雨了。

    不过行动已经在进行。

    两千精兵在乌撒部向导的带领下,突袭了左近的两个“州”,把与乌撒部久有怨仇的会磨部和黎泥部给一气端了,押回近万俘虏,缴获无数,兴奋的族人高唱赞歌,吹笙起舞。

    方向相同,才能同频。

    目标一致,才能合力。

    伊审征捧着一束杜鹃花从山上下来,随便的寻了个竹筒插了,笑道:“此花虽贱,却能红尽漫山遍野。”

    “噫,春寒未尽,这花怎开这么早?”

    “山有温泉,是以早开。”

    孟昶点点头,笑道:“此乃吉兆,当歌以记之,可惜崇明不在,否则必有佳作传世。”

    “快了,他该在路上了。”

    凉山腹地,一小队人马正在溪边休息。

    一个相貌普通的蛮女赤脚站在溪水里,正细心的为自己的主人洗脚解乏。

    王昭远缓缓的伸出手去,轻抚她的脸庞,思绪却飘向远方。

    黎州诸部反,大理精兵至,他在那边的使命也就完成了,酒宴上随意起个口角争执,顺势抽身远离,一路向东,与主公汇合。

    黎州城头,鲜血与脑浆飞溅,弩矢与标枪齐飞。

    在强悍的大理精兵面前,吹的天花乱坠的大秦兵成了纸老虎,那令人闻风丧胆的天雷神罚在黑狗血的抛洒下也失去了威力,偶有火光炸起,也伤不了几人。

    至于城外那两座秦兵依为犄角的木寨,也只用了一天时间,便抢下了,反而让大理兵得了大便宜,稍作改动,便成了营盘据点。

    胜利的血腥味刺激着三军将士,高方辅趁胜攻城。

    三面齐攻,在大额的金银赏赐下,有的是嗷嗷叫着不畏死的勇士,这些勇士,有左近蛮部的,也有跟着高方辅而来的云南各部人马,实力小,只能卖命搏前程。

    高方辅望着蚁附登城的勇士们,对战况非常满意。

    城头上,王彦超也很满意,指挥将士艰难抵守着,等到夜幕将临,望着功亏一篑的敌军满心不甘的退下城头,王彦超竟然有兴致吹起了口哨。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上乘兵法,岂是尔等蛮子能懂的。

    韩真挽着两颗蛮将的头颅,晃晃荡荡的过来,先呸出一口带血的浓痰,方道:“老兵膝盖发酸了,这天要落雨了。”

    “落雨好,春雨贵如油嘛。只是苦了赵山豹,烈酒省着点,来日欢迎凯旋将士,总不能用淡酒招待。”

    “诺。”

    北面碧涛起伏的高山上,密林茂草中,一支黑衣玄甲的军队正无声而行,领头一将,赤发黑脸,长手长脚,形似大马猴,敏捷如山魈,背上的牛角大弓却分外狰狞。

    汴梁,皇宫。

    宋九重再次踏进西宫,依旧一人独食,自斟自饮,但空气中有一丝习惯与安宁的气息氲着,有别样的温馨。

    “明天,朕便出征了。”

    “……嗯。”

    “朕把张德钧留你这,有他在,那贱人不敢进来一步,你只管安心便是。”

    “……你也……保重。”

    宋九重抬头,看着习惯性缩在角落的丽人,有真心愉悦在脸上浮起。

118:风云忽变

    大军云集,非一日之功。

    三月十一,宋九重亲率三万禁军精锐出征,日行六十里,到京兆府已是四月初一,随行兵马也变成了五万,修整三日,再向凤翔府进发,然而,方进城门,谍探消息也随后而至。

    大理兵败黎州城外,联军死伤两万余,主将高方辅阵亡。

    这则消悉如一记闷棍般的砸在宁九重的脑门上,震的他两眼发黑;

    却原来王彦超在城外所搭木寨,早就埋有玄机,更有地道出口,大理兵马入驻后,也曾细查,但地面平整,墙面整洁,水源干净,哪能检出名堂。

    饶是如此,高方辅也保持了足够的谨慎,第一天只有前部人马入驻,第二天下起了绵绵细雨,帐蓬总不如木屋住的舒服,这才把大部队开进了左右两大寨。

    夜半时分,惊天动地的闷雷声此起彼伏,炸起的土石足有数丈高,断臂残肢满天飞,恰似那间便损没兵马无数。

    与此同时,城内精兵尽出,趁你乱,要你命,王彦超亲自执剑先锋。肝胆俱碎的大理兵哪还舞的动刀枪,纷纷抱头鼠窜。

    大秦悍将韩真从中军大帐的废墟里拖出已是手足俱断的高方辅,狞笑着,一刀断头。

    雨夜中,大理残兵败将乱哄哄的向后军跑去,哪知方到后寨,又是惊天动地的闷雷炸起,然后,一员山魈般的悍将咆啸着从黑暗中率部冲来……

    宋九重听完,浓眉皱起,轻声说了句“竖子不足为谋。”然后稍事休息,便召开军议。

    孟昶比宋九重得到消息要早两天,几乎下意识的伸出了手掌,而大理东征主帅段思明也几乎同时伸出了手掌,“啪”的一声脆响,竟然是击掌相庆。

    王昭远与伊审征则曲起手指,遥遥的做了个喝酒的动作。

    兵乱蜀西南,不是目的,而是手段。

    为宋氏效力哪能比为自己谋。

    唯一脸色如常镇定自若的反而是孟玄哲。

    “父亲,段帅,高方辅兵败,善阐府最迟二天后定然知晓,请早作准备。”

    “对,对,吾儿言之有理,段帅,请拿章程。”

    段思明一擂桌子,“高方那老不死的若是听到儿子身亡,眼泪都不会流一滴,而是会立马率兵向羊苴咩城奔去,保住清平官的大位,再扶一子当布燮,是他第一要做的大事,我们需立即回师,否则皇兄孤掌难鸣。”

    “善,这便安排撤军。”

    乌撒部的勾则上前跪下,“大军即撤,我部当何去何从?”

    孟昶笑盈盈的拉起他,“降秦。好男儿当能曲能伸,再说了,袭杀之事,乃我大理兵所为,不关你事,至于那些俘虏,男丁某全带走,女的留下,如此,你即得人,又得山林田产,怎么算都是赚了,实在不行,拿出二三成缴获,与左近几部分润一二,保你太平无忧。”

    乌撒勾则等的就是这句话,提着脑袋干事,不就是为了利益么。

    当下喜形于色,大声叫喊让安排酒席,要为大军饯行。

    甲寅闻讯后老大没趣,无当飞军成立了,敌人却跑了,好比一拳打在空气里,可军令如山,木云严令不得妄起刀兵,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理兵从容退回石门关。

    黎州方面,王彦超也没有奋起剩勇追穷寇,任凭大理军逃窜,只是苦了当地的蛮部勾则们,最大的靠山跑了,自己怎么办?

    想来想去没办法,只好光着膀子,把自己五花大绑,然后背上插一根荆条,来黎州请罪。

    全师雄快马赶到黎州,笑饮三碗庆功酒,拍拍赵山豹的肩膀,笑道:“你还得在这多呆一些时日,某却要先走一步了。”

    “去哪?”

    “虎子在戎州做的不错,这一比较起来,是我们墨守成规了,汉蛮一家亲,陛下既然有如此气魄胸襟,某便往土蕃境内走一遭。”

    “啊,打蕃部?”

    “不是率部去打,是某去会会藩部的英雄豪杰,黎州有王帅,一切无忧,你再把矿区防务做好,那便万事大吉了。”

    王彦超大笑:“你可洒脱了,不过此等仗戟会英豪的好汉行径,某家也甚是向往,不知全将军要多少人马随扈?”

    “一都亲卫足也,某的几个家将,略通藩语,此行无忧,倒是金银器皿,丝绸茶叶,要备两车。”

    王彦超举起酒碗:“既如此,祝顺利,饮胜。”

    赵山豹十分羡慕,执过酒坛,为全师雄满上一碗,笑道:“那某得敬全将军一碗,要不王帅你帮某把差事卸了,某跟着高原走一遭。”

    “休想,喝了这碗酒,便滚回大雪山上呆着去。”

    ……

    江宁,皇宫。

    蜀中西南边境的战况还未传来,李煜正抚摸着新挖出来的矿石样品良久不语,青山场院向北三十里,果然,矿产之丰,超过了人们的想象,不仅有铜,有银,还有金,矿监拍着胸脯保证,只要开挖半年,大唐便不用再铸铁钱。

    “宣太医。”

    “……圣上?”

    见徐铉莫名其妙,李煜苦笑道:“朕得装病了,而且,还得是一般人看起来果真病重才行。”

    “臣愚钝,请圣上明示。”

    李煜放下矿石,拍拍手,叹道:“西征万万不可行了,林虎子说的对,有此矿藏在,我江南再顺从百倍,北宋还是会露出贪婪的獠牙,所以,不仅不能西征,还当结盟。”

    ……

    益州城,则陷入了欢乐的海洋中。

    今年的花市、蚕市,因为大军压境而变的有些压抑和冷清,青楼伎子们的生意最少差了一多半,这一回,恰好又是锦市开,压抑了三个月的精气神仿佛一夜间便全释放了出来,到处都是欢声笑语,丝竹管弦此起彼伏。

    秦越接到捷报后,仰天长啸,然后躲进师父的后院,好生睡了一天,鼾声如雷。

    周容准备探视的,听到鼾声,走到角门就折返回了,转身去了甲府,却见苏子瑜和才从青城回来的顾明楼正围着双儿在打趣,欧阳蕊儿也在,左手扶着丑儿,右手拉着宝玉,她的身前是一个精巧的摇篮,里面睡的是双儿四个月大的女儿。

    接连生了两个女儿,这让甲寅有点没脸见人,连满月酒都不愿摆,还是苏子瑜坚持着办的,也取了好听的名字,叫欣玉。

    两个大一点的家伙就想去捏妹妹的小脸蛋儿,蕊儿要顾着,见周容来了,微微一笑,便把注意力放在孩子身上了。

    “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苏子瑜指指双儿那饱满到前襟都湿了一片的鼓囊,笑道:“如此凶器,以前就没看出来。”

    “那一定是你家虎子捏的。”

    都是女人家,周容说话没一点顾忌,还探手试了试,然后赞的啧啧有声。

    双儿羞红着脸,小声道:“哪有,一上床就呼噜声震天响的。”

    “别提呼噜了,今天九郎的鼾声才响呢,要天天这样,我可受不了。”

    苏子瑜笑道:“一开始,我也受不了,但听着听着,也就习惯了,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有了的坏习惯。”

    顾明楼一头雾水,问道:“夫君会打呼么?”

    苏子瑜笑道:“看来你睡的也是如死猪般沉的,但凡从战场回来,他最少有两个月闹腾。”

    顾明楼笑笑,不再说话,心中却存了个老大的迷团,自己睡的沉么,怎么就从来没听到他的打呼声?

    自己睡觉明明很浅的呀,以前与姐姐共处一室,两张床隔着三尺远呢,她翻个身自己都能听分明,再说,自己偶尔也有起夜呀,怎就没听到过呢。

    她努力的回想着,忆思着,还是没有半点头绪,心里却倏的升起大恐惧来。

119:削发明志

    宋军西征,出了凤翔府,便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出陇山关至秦州,一是出大散关至凤州。所以也没得选择,宋九重把这两个选项都打了勾。

    以慕容延钊为北路行营都部署,李继勋为都监,高怀德为先锋使,领兵二万,出陇山关,径取秦州。

    以石守信为南路行营都部署,张光翰为行营都监,王彦升为先锋使,领兵二万,出大散关,再战凤州。

    宋九重则坐镇凤翔府,亲为教练,将各路州镇兵合营,进行阵前操训,他集悍将与九五至尊于一身,诸镇节帅无话可说,乖乖奉上兵权。

    两路大军出发前,宋九重亲为把盏,以先破寨夺关者为首功。

    慕容廷钊与石守信豪言应诺,可转身上马之际,两人各自互望一眼,从对方的眼里都看到了沉甸甸的沉重。

    两路都不好打。

    石守信自西征后便长镇凤翔,比谁都清楚黄牛寨的难啃程度。

    大散关前的黄牛寨,秦越心腹爱将刘强在新婚幸福的刺激下,浑身是劲,把黄牛寨打造的固若金汤,不是关隘胜似关隘。

    就连左近的高坡险道上,都被西秦密密麻麻的树起了三十六座堡坞,这些堡坞虽然不大,最大的也只能容下五十人,小的只能挤上一什人马,但坞前陷井密布,拒枪如林,壁上危石空悬,看着就触目惊心。

    而北路的陇山关前更有陇山关,两关遥遥相望,相距不过十里之远。

    秦州与凤翔府挨的很近,近到只有一山之隔,可惜这座山太有名,有名到两地人共此一轮月华,凭寄相思。

    关山万里,长风难度。

    因此陇山又名关山。

    虽说有渭水自西向东流淌,但水路曲折陡峭,道路难辟,翻越陇山,自古只有一条大道,是谓陇山道。出凤翔府,需沿山谷穿向西北,自陇州再折而西进,路线呈一个斜边三角。

    过了陇山关,方是秦州境。

    可现在有两座陇山关。

    陇山关,又名大震关,与函谷关、大散关、武关、临晋关齐名,五关之中谓关中,这是关中之名的由来。历史悠久,因汉武帝巡狩时路过此地,霹雳惊马,故改为“大震”。

    宋境内的陇山关,却是安戎关。

    此关乃前唐时所设,当时大散关水源被土蕃人断绝,前唐守将迫不得已,后撤十里,临水挟山克营垒造关,大震关自此毁弃。

    王景献秦州,安戎关却不在内,当时曹彬担忧东北防线太弱,遂挟大胜之威,精兵前导,数千民夫抢工,在大震关旧址再起关隘,与宋军的安戎关遥遥相望,天气晴朗时,两关城上人影清晰可见。

    新关旧关险势相差无几,但大震关因为新建,曹彬又亲历蜀中四大险关,经验足,把剑门、三泉等关的优势能借用的都借用了,所以大震关的防备,远高于宋军的安戎关。

    攻打这样的险关,谁都知道不轻松。

    但旨意已下,不打也要打。

    “关隘虽险,但过了大震关,秦州城外一马平川,我铁骑也就有了纵横驰骋的空间,等御营主力一来,大军便可以大阵对敌,所以,骨头虽难啃,啃下了,后面的仗就好打了。”

    慕容延钊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和三军将校。

    宋九重目送两路大军逶迤远去,于城头伫立良久。

    大理兵败,眼下局势虽与设想的有了极大误差,但事已至此,也唯有前进一途。

    宋九重对攻克秦凤,还是极有信心的,因为这一次,他虽只带出了三万禁军,其它的都是诸镇州兵一路汇合,但他把最精锐的捧日军全带出来了,其中一万精骑,敢说放眼天下,也就契丹的皮室军可堪一战。

    而秦州,自古便是优良的产马地,最适合大军驰骋纵横。

    时间还是太仓促了点,要是晚上一年,诸镇不臣服也臣服了,他能带出的兵马就不是三万了,而是十万,再加上诸镇的响应,二十万大军如泰山压顶,弱秦哪有抵抗之力。

    但世上不如意事常**,大理能牵制住逆秦两三万的兵马和朝廷大半部的精力,宋九重其实已经满意了,西秦无名将,莽夫当统帅,秦州李儋珪不过手下败将,这一次难道还能再雄起不成。

    儋珪枪,拨汗马,好大的名头,泽州城外一战,还不是丢盔弃甲。

    宋九重极目四望,被初夏暖阳一炫,忽然也有无力感袭来,西秦是无大将,大宋也是青黄不接,前周旧将,老的老,蛮的蛮,能用者也就那几个,而自己一手提拨出来的,却又少经大战历练,无论是石守信也好,高怀德也罢,潜力有,但统率大军资历与能力却还是不足。

    可惜了韩令坤这位从小玩到大的发小,可惜了锐不可挡的三兄王审琦,可惜了曹彬与潘美,宁愿北上抗辽又或者南下征唐,却不愿再西进一步。

    宋九重手扶女墙,黯然长叹。

    ……

    李儋珪轻轻拍了拍伏在身上软瘫如泥的党项女人,起身,又贪恋的在那肥臀上重重的拍了一把,方满意的沐浴更衣。

    他阅女无数,但最喜好的还是黑胖的蕃女,她们健硕有力,关键骑马姿给力,不论谁骑谁,都有驰骋沙场的豪迈。

    这是战前的最好一次放纵,过了今天,一切都将禁了,而他,也将率部前往大震关坐镇,以拒宋军。

    宋廷毁约西进,他巴不得,一来他好杀戮,三日不闻血腥气就浑身不得劲,二来老恩主的大仇要报,若不是李筠慧眼提携,他可能现在还在牧马。

    做人要感恩。

    他对秦越也充满了感激。

    因为秦越同意他把儋珪枪营和拨汗马营的番号继续使用,这比他坐上秦州第一把交椅还让人激动。

    大震关虽然重要,但从大局来说,还轮不到他这位军区主将去坐镇,军都虞侯李行便几次三番的劝说,副手王廷睿也劝,但他却一意孤行了,将印符往王廷睿的怀里一塞,说:“其实论统兵,某不如你心细,也不如你理智,只不过痴长你几岁而已,某去关上,却是正好,某来负责勇,你来负责智,李将军负责补缺,要让宋军寸步不得进。”

    二人见其心意已决,只好随他意。

    这一次是战前最后一次会议,李儋珪洗好澡,甩着头发出来,亲卫见了,抿嘴一声呼哨,前院便响起了“咚”的一声鼓响,然后,开始隆隆不绝。

    大帅升帐。

    李儋珪却不急着出大堂,一屁股坐在马扎上,问亲卫要来匕首,左手拢发,右手横刀,自脑门向后缓缓刮去。

    “将军……”

    李儋珪将剃下的头发一络络整齐的码在台阶上,一刀刀的刮下,直刮的头皮滋滋作响,将最后一络剃光,摸了摸光头,这才笑道:“天热了,光头戴兜鍪,才不会闷的慌。”

    “对了,某先去升帐议事,回头你找个刺青师来,某在后脑勺上要纹个东西。”

    “不知将军要纹什么,某好让人准备。”

    李儋珪抬手,指指空中飘扬的虎牙军旗,大笑道:“就它。”

120:留妻明志

    “御驾亲征,从来不是好事,不得已而为之,老夫问你,是前线吃紧非你不可了,还是你就比将士们能了?”

    李谷的心思,一般人很难猜,以前,以为他好意时,他另有小九九,以为他恶意时,他却婉约的透着善意,他在秦越面前也扮演过多重角色,刁难的上司,倨傲的领导,和蔼的老头,亲切的长辈,政务的高参,是坚实的后盾,也是最令人恐惧的定时炸弹,秦越登基后,这老头才算是真正的定了性,但做臣子的觉悟还是几乎没有,视秦越也更多是待子侄的感觉。

    这种感觉,秦越很喜欢,也很依赖。

    政事不决问李谷,烦虑不安找李谷。

    李谷成了大秦真正的国策总参。

    这种感觉,令欧阳炯很羡慕,可怎么学也学不来,有几次与李谷独酌时甚至委曲的抱怨,有些政务,老夫比你处理的还更妥当一些,凭啥就你喝五吆六的。

    这时候,李谷一般两指旋着酒杯,一手指心,细眯着眼,大言不惭的道:“心要正,正心方能得意,懂?”

    那老逼样,非把人气吐血不可。

    不过,喝斥秦越亲征的话,却获得了所有与会者的一致认同,木云更是两手一摊:“令箭授下,某去去便回。”

    陈疤子也道:“也别快马催虎子了,这一回某去,老子还舞的动刀,总不能每次都安享其成。”

    秦越拍拍脑门:“可我坐这里,心里空落落的,反正政事有成象兄凤栖兄总纲,还有您二老坐镇着,我哪不放心的,至于陈头,你更别想去了,你就老实呆家里吧,镇海神针,关键在镇……”

    秦越还在卖弄着嘴舌,准备说服紫光阁诸参议同意自己亲征,门外却有急步声响起,沈秉礼很没形象也很违忌的未经通报便闯了进来,一头急汗,满脸喜悦。

    “报……江南最新消息,南唐国主病,韩熙载便衣出使,船已过巫山。”

    秦越啊了一声,双手重重一拍桌,起身便站到李谷身后,夸张的为他揉起了肩膀:“李相,中午想吃什么,我来下厨。”

    李谷顿顿拐杖,笑道:“免了,老夫还想多活几年呢。”

    这则消息的到来,与会者个个欢喜非常,王著也拍桌道:“当置酒以贺,某家酒虫勾起来了。”

    曾梧也一推桌上的文件,“不议了,喝酒。”

    欧阳炯也大笑,道:“韩夫子,神仙客,闻名久也,等他到了益州,某当广邀雅士,与其把酒论诗。”

    李谷道:“事还是要议的,让人安排个席面,送到偏厅,边吃边聊就是了,不过增援御敌,老夫看有木枢相挂帅,总筹边境戎事,足矣,虎子回不回都无妨,东线大将云集,不差他一个。”

    木云笑道:“是不差他一个,不过他要是听到消息,坐的住才怪了。至于调兵遣将,能调还是要调的,眼下既然夔州无战事了,某意,郭廷谓既然已经走马上任,夔州有水师足也,祁三多部北上,驻兴元,而兴元可抽调五千生力军增援凤州,如此,益州只需调出五千兵,也就差不多了。”

    秦越心情大好,摸摸鼻子道:“行,就如此安排。”

    木云算是基本上把甲寅脾性摸的通透了,甲寅已经气势汹汹的率着五千人马往回赶了。

    这家伙一听说伪宋出兵了,立马跳起一丈高,嚷着要回益州,不过临走前又生出了一个心眼,对史成道:“无当飞军刚筹建,他们对前途还看不通透,你把诸蛮将召集起来开个会,选出二千或是三千人,跟我走,带去秦凤路练一练,再扶持三两个样榜出来,你这无胆将军就好当了。”

    史成一记肘勒,却勒了个空,只好骂骂咧咧的出去准备会议。

    众蛮将一听说队伍一开拨就有先发三百元安家费,立马闹哄哄的拍起了桌子。

    抢名额。

    蛮部等级分明,来当兵的十有**都是奴隶,而他们的主人,或是少寨主,则自然而然的成为了营指将官,虽然甲寅与史成再三强调,军饷只能亲领,但那些才入伍的蛮兵,这边领了安家费,那边转身便向自己的主人磕头,恭敬的奉上自己的饷银。

    哪怕是自有田产山林的族人,领到军饷后,也要掏出一大把来,双手捧着,恭敬的敬上。

    所以,当兵也好,打仗也罢,实际上,是为各部的寨主权贵多了一条赚我的门路,一个名额,最少三五百元的收益,争不争,自然争的脸红耳赤。

    安家娃子也好,锅庄娃子也罢,生死不足惜,金灿灿的铜元才是令人眼红的好东西。

    史成看的啧啧称奇,艳羡不己,说到哪找这么听话的部曲呐。

    甲寅回了句,你现在是无胆蛮将了,编一都蛮兵当亲卫不要太简单好不好,不过小心他们时间久了心不甘要造你的反……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甲寅自扇了一耳光。

    史成讶然,甲寅却笑笑说这山里的蚊子就是毒。

    史成撇撇嘴,说某看你是跟木头怪学坏了,一肚子的毒水,属蜘蛛的。

    ……

    宋兵未至,但黄牛寨内外已漫延着压抑的战前气氛,紧张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寨以石垒就,就连不少房子也是石头垒的,寨中最醒目的自然是指挥所。这指挥所的房子建在缓坡上,远看上去,前后进仿若叠在一起。

    前进是议事大厅,后进是将军住宅。

    因是军寨,寨中几乎是清一式的男牲口,雌的几乎没有。

    不过将军刘强例外,陛下亲下圣旨,允许他带家属随军,因为他的婚事,便是在这军寨中举办的。

    去年十月十六成的亲,本想过了年就把妻子送回益州的,哪知他一炮打进去,便打准了,腊月里砚心便有了喜脉,这是安胎的重要时刻,可不能受颠簸。

    所以砚心便违制在这寨中住下了,本拟开了春,胎相稳定了再走,伪宋要出兵的消息一天比一天来的猛,刘强反而不让妻子走了,手下将校齐劝,他只是不依。

    如今,大战将即,刘强这才对妻子掏起了心窝子的话。

    “你我在这寨中成亲,本是特例,虽说你我都是陛下身边人,但不能只让别人眼红我们的快活,而落下没有担当的丑样来,所以,你虽然有孕在身,但,此时却是不能走,你我夫妻,都要与这寨子共存亡。”

    研心点点头,轻抚肚子,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眼眶却红了:“是一家三口,你这呆子。”

    刘强蹲下去,耳贴着妻子的肚子听了听,笑道:“对,是一家三口,我们老刘家,有后了。”

    砚心拢着丈夫的头发,轻声笑道:“你只管放心做你的事去,我在益州,也曾帮着料理伤员,有经验,不会拖你后腿。”

    刘强嗯了一声,起身,“别的你也不用做,某听陛下讲过梁红玉的故事,等宋兵攻寨时,你为将士们擂一通鼓。”

    “好。”

    刘强不再说话,转身出了房门。

    石屋窗小,所以屋内阴暗,这一出来,被刺眼的阳光一照,刘强不得不眯起眼睛,他眨了两眨眼睛,举头望天,有两天没刮的下巴冒着一圈青茬茬的胡须。

    他对着蓝天白云大声吼道:“娘,您老在天上多照应着,您要有孙子了……”

121:想要幸福,就别想太多

    “求人不如求己。”

    宋九重端着酒碗,两眼定定的看着桌上的烧鸡,目光却有些呆涩。

    南唐方面的消息传来后,他的心里倏的腾起滔天火焰,辛辛苦苦的谋篇布局,收官阶段却发现一个个棋子都漏了,这怎不令人火冒三丈。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官家勿需过于烦恼,要说起来,如今局势,可比前几年好多了,起码粮草军械皆丰足,只要三军用命,小小逆秦,不足为道。至于南唐,既然发掘出了金银大矿,那更是好事,等此间事了,只需江陵派出一支偏师,青山场院便是囊中之物。”

    说话的是前周三司使计相,现定**节度使,张美。形势比人强,这位前大周世宗最信任的钱袋子,终于在现实前低下了头。

    此番西征,他带出了三千兵马,把同州能用的兵全拉出来了,更是掏出家私,购粮十万斛以劳军,来到凤翔后,则是立马把兵权拱手相让,这才让宋九重龙颜大悦,令其负责大军粮草辎重事。

    “玄圭呐,只能承你吉言了,来,喝酒。”

    宋九重心思收回后,立马又恢复了镇定自若的样子,一碗酒喝下,抹抹嘴道:“听说卿在同州,率分钱收益颇丰,仅这一项,每年便能多出百万钱的收益,果然是生财有道。”

    张美大惧,忙离席跪下,辨道:“臣以公帑借贷商人,非为谋私,实乃宽府库之觖,虽然去年有二百多万的收益,但都如数入库,臣一文也未取。”

    宋九重大笑着起身,把他扶起,“你看你,怎么也学言官一般,动不动就下跪,朕若不信你,今日又怎会提起,正所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眼见国库日渐空瘪,有感而发罢了,来坐,坐。”

    张美抬袖,轻掩脑门汗水,免不了腹诽几句,一年两季,都把府库收刮的精光,若不额外生财,吏佐的俸禄从哪来,至于自己,可真的是两袖清风,一个铜板也不敢往兜里塞,眼前这位,正嫌自己命太长呢,哪敢把刀柄递上。

    “听说益州搞出了个经济开发区,短短两年,便颇见效益,玄圭以为如何?”

    张美摇摇头:“此策甚好,但我大宋,眼下却是不行,还当以农桑为主,真要试行的话,等过两年,扬州可以一试。”

    “为何?”

    “人力受限,我大宋与益州最大的不同,是益州有近一甲子的稳定,物阜民丰,这才能专心发展经济,而我大宋境内,这几年才渐安稳,民以食为天,只有等国库粮草真正丰实后,才能计虑其它。”

    宋九重点点头,忽然就不想喝酒了,起身吩咐更衣,却是换上戎装,去校场督练州兵。

    张美谨身恭送,直到宋九重走远,这才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打的好算盘,先解财权,再解兵权,想让自己当个仰人鼻息的开发区总管么,怎不直说你告老还乡得了。

    前周重臣告老还乡的很多,真正风光的只有一位,那就是王景。

    不过也没回到山东故乡去,而是住进了御赐的西京大宅里,每天逍遥,满洛阳横着走,比以前的十阿父还“阿父”。

    强抢民女的事都发生了两起,真正为老不尊到了家。

    可朝廷视而不见,洛阳府尹还要帮他擦擦屁股。

    这一日,王景起个大早,忽然起兴要去龙门石窟观景,提早叫开城门,彪悍的家将开路,香艳的女郎随行,浩浩荡荡的出城,结果……

    被另一个无法无天的蛮撞人撞了个正着。

    西京留守向拱在城外某良家子家中野宿,大约昨夜兴奋的有点过头,早起脚软手疲,控不住战马,竟然差点撞翻王景的马车。

    既然故人相见了,再视而不见也不好,两人索性就在道左席地而坐,一个喝茶,一个灌酒,霸住了老大的场子,引的路人纷纷避让,偷偷侧目。

    “老夫老了,七十随心所欲,你还没到五十吧,颓废不得。”

    等到一壶茶终于喝的寡淡了,王景才悠悠然的说出良心话:“家丑家丑,家在丑前,丑在家后,听说你连大郎婚事都不理会,这可不行。看看老夫,如今活的多自在,有些东西,想开了就好。”

    向拱揉揉红眼,涩声笑笑,“无颜面对天下人,哪是因为小家。”

    “时也,势也,命也,有些事强求不得,你再执着,也于事无补,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老夫得去自个乐呵了。”

    王景在侍者的搀扶下起身,捶捶腰眼,看看天色,临上车前忽然扭头又笑了起来:“奇怪,你这样的人,命还挺长的。”

    向拱执着酒壶微敬,目送王景车队远去,作了几个深呼吸,闻着这扑面而来的灰尘,脑海里却浮起了往昔那金戈铁马的豪情。

    战高平、征秦凤、镇淮南、攻西蜀,一幕幕如电闪般的在脑海里掠过……

    那是多遥远的事了?

    他自嘲的笑了笑,却鬼使神差般的伸出手:“剑来。”

    ……

    甲寅与秦越相貌大异,脾性大异,喜好大异,但有一点相同,两人都懒,懒到凡事都喜欢当甩手掌柜,能躺着就不愿意坐着,能坐着就不愿意站着。

    他风风火火的赶回益州,正好赶在木云准备要出发,便把自个的队伍往木云手里一交,说:“你先走呵,我歇两天,然后一夜便能赶上了。”

    与他一起脱离大部队的,还有赵磊,臊脸耷眉的护在油壁香车后。虽然他坚持母亲的意见第一,但架不住德馨性子开朗,跟着他就来了。

    甲寅拍着胸脯说你只管养好精神准备入洞房,其它事,有我。

    结果回了府,便把一切事交给了苏子瑜,自个三个房中乱窜着,好生胡天黑地了一番。

    说是养两天精神,结果……腰酸了,不得不再多住一天。

    “你把明楼妹妹带走吧,她女扮男装惯了的,再说身手也好……”

    “不行,这,军规摆着呢,以前是应地制宜将就,现在哪能从家里带出,九郎不会说什么,陈头保准马鞭子抽来。”

    苏子瑜咬了咬嘴唇,想了想道:“大伯那,我去说,明楼最近有些怪呢,我怕她……”

    甲寅一把跳起:“怎么怪了,你欺负她了?”

    苏子瑜轻擂他一拳,嗔道:“果然小的更受人怜,瞧你紧张的样子,我是这样的人么,只是觉着她最近有些不快活,想来大约她从小走江湖惯了的,是不习惯在家呆着的,你带她在身边,也有个照应。”

    甲寅想了想,“嗯,我这就跟她说。”

    次日一早,甲寅携着明楼正要起行,却发现赵磊早在府门外候着了。

    “噫,你不成婚了?”

    赵磊挠挠头:“等仗打完吧,那样也快活些。”

    甲寅哈哈大笑,虚抽一鞭子,然后上马,一行人风驰电擎的出北门而去。

    城头上,秦越与陈仓两人目送这一行人远去,蹄声隆隆中隐有笑声传来,两人互看一眼,却不约而同的各自叹了一口气。

    还是虎子最快活。

122:彼之所嫌,我之所想

    但凡关隘,基本上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

    险。

    地形仄迫,易守难攻,敌军再多也摆不开阵势,所以,只要腿肚子硬,勿需名将,也能守的固若金汤。

    最不济,也能守到援军到来。

    古往今来,被一关所阻,而至攻败垂成者,不知凡几。

    不过这样的战役,一般都难以载入史册,因为既是险关,那么守住就是应该的,被攻破了反而稀奇了,胜利方一般都会浓墨重彩的留下一笔。

    大震关与黄牛寨的战斗几乎同时打响。

    李儋珪从秦州赶赴大震关,援兵只带了二千,只因关隘狭窄,多兵无益。不过酒水却用车载来了五百坛,另有肉干咸鱼无数。

    他来了就是喝酒,坐在关城最高处的箭垛上,一碟花生,一块肉干,一葫芦酒,时不时呡上一口,动不动摸一下光脑壳,那青亮亮的后脑壳上,还真刺上了一个虎头,与军旗上的样子一般无二。

    这让他看上去更显凶相,就连关上守兵,嫩一点都都要避着他走。

    不过也有皮厚的,敢问将军讨口酒喝,他把葫芦高高举起,士兵歪着头,满满的接一口,含在嘴里还未吞下,便听到滚字响起,立马欢笑着跑开。

    关外,宋军在垒砲基,一大半人树着大橹掩护,负责土木作业的则有些慌张,而近一点的地方,横七竖八的倒卧着几十具尸体,其中一位,身着将甲,脑门正中插着一枚弩矢。

    二百步,砲车以下抛上的极限,却在克敌弩居高临下的有效射程内,那倒霉的宋将恰好给秦兵神射手祭弩。

    可惜这弩非标配,只有三十具,领取时还签下了弩在人在,人死弩毁的军令状,而弩手更是优中选优的良家子,个个都是忠厚老实,严守纪律者。

    要是所有弩兵全装备上这玩意,伪宋哪敢再露脸。

    可惜,这事只能想想而已。

    南面山上响起了两声惨叫,他只抬头看了一眼便继续喝酒。

    打仗,不论是进攻还是防守,最苦最累最危险的,从来都是斥侯。战事是现在才开始,可斥侯们的交锋,却从前年底就自始自终没有断过。

    刺探、阻击,双方最精锐的士兵各自展开浑身解数,于茂林中,于危崖处,偷袭与反偷袭,用自己的鲜血烧铸刺枪与坚盾。

    他们,大多是无名英雄。

    李儋珪仰脖灌下一口烈酒,伸手举壶,向南山处遥遥一敬,回应他的,是碧涛起伏。

    ……

    黄牛寨却已展开了弩矢对战,这是一场神射手的较量。

    秦军依托堡坞,陷井,拒枪,滚石,组成了口袋式的防御阵,宋军想架砲车都得先扫除几座碍事的堡坞才行,所以,战斗便从对射开始。

    秦军有坞堡,宋军则推着八尺高,四尺宽的三脚橹墙掩护,双方对射半天,结果都没损失几人,弩矢却都浪费了上千支。

    对射至日暮,宋军无功而返,一直在高处观阵的刘强回寨时却锁紧了眉头。

    “我军防的固若金汤,将军为何还愁眉不展?”

    “嗯,哦,你们可发现,宋军在准备什么?”

    “我等守寨,却是看不见宋军后营的动作。”

    刘强一脚踢飞脚前的一块石头,骂道:“他嬢的,他们在扎火球,估计明天就要用投石机抛火球来攻了。”

    副将年超笑道:“我们这是石头寨,他抛火球有什么用。”

    “浓烟醺眼,要是淋了污物,我们弩手被醺上一天,那眼就算废了。”

    “啊哟,那可不行,我们怎么办?”

    刘强把玩着手上兜鍪的黑缨,想了想道:“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等某冲了凉,一起再议一议。”

    “诺。”

    刘强拍拍年超的肩膀,转身正要离开,一声长报在身后响起:“报……施将军亲自率部增援,已到后寨十里处,令寨中准备二千人的伙食。”

    刘强愣了愣:“施将军亲自来援?为何又这么晚才到?”

    “好教刘将军知晓,木枢相亲率大军出征,已过三泉关,而先锋使甲将军更是快马先到了兴州,施将军今早得知消息,立即改变方略,亲来黄牛寨坐镇指挥。”

    刘强一把抓住讯兵的手臂,兴奋道:“虎子叔来了是么,太好了,年超,你去安排伙食,丰盛点,某去迎接施将军。”

    “诺。”

    刘强等不及亲卫备马,辕门处信手拉了一匹战马便飞驰而去。

    凤州主将施廷敬,最早是甲寅所部的都虞侯,这两年来军略如何还没机会施展,但他御下的本事却极为了得,这方面却要感谢甲寅那位甩手掌柜,施廷敬在都虞侯的位置上做着做着,就做出了了不起的威信,不仅刘强信服,就连赵文亮那只小公鸡都甘愿当他的副手。

    见刘强一身臭汗的亲自跑来迎接,施廷敬笑骂了一句,方才笑道:“迎敌接阵自是你干,某来,就是给你撑一撑腰而已。”

    刘强笑道:“多谢将军,后顾无忧,末将方能奋勇杀敌,施将军但请放心,宋军过不了黄牛寨。”

    施廷敬笑笑,示意头前带路,年青人终究是年青人,如释重负般的喜悦已经出卖了他的内心,想来这段时间里他的压力可不是一般的大。

    虽然他很看好这年青人,也相信陛下选人的眼光,但终究是年青了,那种不动如山的大将气质还未养成,在这点上,他口中的虎子叔就比一般人强太多了,嘻笑怒骂中都透着大无畏。

    无畏,无惧,方能无敌。

    不过他却没有想到,那位无畏无惧的家伙,开始惧内了。

    原因更是打破脑袋也想不到,起因竟然是因为打鼾。

    顾明楼自那日闲聊落下了心病,这一路来每到夜里就提着精神关注着,结果自己的夫君不论是入宿城中还是夜宿野次,都睡的很沉,很香,可呼吸却一直沉稳绵长。

    开始的时候,以为他还没累,可一路急驰到了兴州,皮实的焰火兽都有点吃不消了,可夫君依然没有打鼾。

    这让顾明楼有点发急,这天夜里忍不住问他:“你怎么不打呼噜呀。”

    “噫,我没打呼么,哈,这下好了,没人给我翻白眼了。”

    “不是,我是说你打个我听听。”

    “啊……呼……”

    顾明楼推推他,嗔道:“谁让你装了,我要你睡着打呼。”

    甲寅丈二摸不着头脑,讶然问道:“打呼噜有什么好听的,对了,我好象以前有打呀,行军时都被九郎闷过枕头。”

    顾明楼就委屈了,扁着嘴道:“可跟我一起,你为什么不打了呢。”

    甲寅更讷闷了,搂着她的小蛮腰笑道:“这真奇了怪了,不打呼多好,七娘每次都嫌我吵。”

    顾明楼眼眶一红,甲寅立马投降:“哎哎哎,今晚一定打,来,咱把力气发泄恨一下,摇了床,保准呼噜打的震天响。”

    “……”

    床是摇呀摇的吱吱响了,可夜深人静时,顾明楼醒来,侧耳听听,只有屋外的夏虫在欢鸣,枕到自己怀里的夫君睡的正香甜,可那呼吸声,悠悠绵绵,细细稳稳,哪有半点鼾声。

    顾明楼抚着夫君的头发,再次失眠。

123:古法造纸,想穿越造纸发财的看过来

    出门日头未出山,

    归去月亮来作伴。

    做纸苦不苦,两头乌,鬼见了一双手也不收。

    做纸累不累,茅坑里捞饭吃。

    ……

    这是纸槽抄纸工的怨歌,写出来不押韵,但用山歌俚调唱起来,却自有一种难言的苍桑与沉重。

    手工造纸,因着纸张类别的不同,制浆工艺千变万化,各家秘诀,但只要是纸,就绕不开抄纸、扦纸这两道最关键的工序。

    古法造纸,传承千年,都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纸槽,是古代对纸坊的叫法,这纸槽四方型,大的一丈见方,小的八尺左右,上大下小,形如大斗,不论是擦屁股的草纸,还是美人用的唇纸,又或者文人书写的元书纸、雅士作画的宣纸,祭祖用的黄裱纸,统统要从这纸槽里一张张的捞上来。

    锤炼好的纸浆,因原料不同,形色各异,有浅白色的,有淡黄色的,有褐黄色的,软塌塌,糊涂涂,形如……粪便,而且,再好的纸浆,都有一股异味,一般人都说臭,久而久之,纸槽左近的上空,都有一股异味,所以,抄纸工自嘲说茅坑里捞饭吃。

    古法造纸的流程是这样的(限篇幅,纸浆原料不写了,也有小秘方)把纸浆倒入纸槽里,注满水,然后用长木柄头上加个四方木锥的汤钵不停捣腾,将纸浆捣均了,捣细了,再用细竹杆开始划浆,仿若走船划桨式,但却有一种特别的韵率,于哗哗声中,将槽中纸浆旋出两个大旋窝,旋窝抵抗着,融化着,最后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细细润润的形成均均的浆水。

    这两道工序,都必需两人完成,也成了抄纸工欺生的惯用伎俩,当徒弟打下手的,没溅过满头满脸纸浆者,都不是好徒弟。

    纸浆成,抄纸工才开始他作为大师傅的真正工作,抄纸。

    用纸床往浆水里一抄,细竹丝编织而成的竹帘上沾满了纸浆,一张纸就成了,说着简单,但极有诀窍,纸张是否有韧性,厚薄是否均称,全靠抄纸工的手艺,这手艺的关键就在走水上。

    纸床压下,于水中一抄,水必须顺着手势成一线潮滚珠帘般的于竹帘这头滚到那一头,最后,还要略有抛势,把最后的浮水于边头滚出,受力匀,纸张均,这纸才是好纸。

    小幅的纸,如元书纸,是单人抄作,容易一点,最难的是宣纸,因为广幅大,必须两人操作,这就极讲究默契了,起手,深度,弧度,角度,力度,都需要两人非常到位的配合,而且宣纸因为大,左抄之下还要再右倒一次水,通过水势反复滚动而让整张宣纸厚薄更加均匀,难度之大,非常人想象。

    所以,国画的艺术是从宣纸开始的。

    纸抄成,还不是纸,还只是一张纸浆而已,抄纸工把纸帘从纸床上提起,用他千万次练就的韵率将纸帘滚覆在木制的纸砣板上,板上填有竹帘,这前两张抄上来的是填子,一般抄的比较厚,也是抄纸工早起熟悉手势的试手,从第三张开始,才真正是纸了,一张,两张,三张,机械而有韵率的重复着。

    这是什么样的韵率呢,很多抄纸工用点头来组成,一抄一点头,一起一点头,一伏一点头,一压一点头,一收一点头,有戏语说“十三点”,一张纸才成了,嗯,也有摇头的,摇出旁人所不会的摇头玩,悠悠然的从头晃到脚。

    所以抄纸工很难培养,当徒弟的都要学三年,没有一文工钱,但学成了,就牛了,槽主东家都要供着,某个抄纸工要是一发脾气,一扔纸床,等同于槽坊里出了事故,称之为“崩槽”,要吃猪头肉的。

    不过这活计真的很辛苦,苦到一般人难以想象。

    他们天不亮就起床,别人吃饱晚饭了他们还在干活,起早贪黑,非要等纸砣高到等腰厚才结束,这是一天重复数千次的弯腰积累。

    抄纸结束还未收工,还要榨纸,这是一天当中最累的时候,大冬天的也要光膀子,通过木榨机械,把纸砣的多余水分榨干,压成一个四方四正的纸砣,用木制铲车铲起,斜靠于墙,阴干一夜,次日一早,自有人送入另一道工序。

    抄纸工常年在水湿之地工作,十个有九个患关节炎,而一双手常年累月浸泡在水里,更是不能见人,冬天水冷浸骨怎么办,身边置一火炉,炉上置一盘热水,抄上三五张,把冰手在滚烫的热水里一浸,复干活。

    冬天冷,抄纸工们还能受这苦,他们最怕的是夏天。

    夏天水毒,一双手上全是烂疮,往往是趁着吃饭歇力时涂点药,饭吃饱,马上到门口去,把双手张着让太阳晒,然后药性都还没挥发,又开始做工,把双手浸到水里去了。

    这样的赶工赶活是自发的,也是纸槽特有的流水作业催发的,因为他的下手还有无数道工序上的人,都等着他吃饭呢,他少抄一张,十几号下手就少一分收入,不逼自己都不行。

    扦纸工来了。

    抄纸工是大师傅,全是男的,扦纸工是二师傅,有男有女,这不是体力活,而是心细活,技巧活。

    纸砣榨过了,紧紧的积在一块,但还是湿的,他们的工作便是把湿纸一张张分开。

    这是非常巧妙的技巧活,扦纸的手法也不一,工具也不一,小幅纸有留指甲的,也有用针的,大幅纸则都是竖扦法,用嘴唇与舌头。

    先是用纸椎将纸砣略松一二,起个弧角头,嘴凑过去,卷着舌头一吹,双唇趁势一张,六七张纸角就分开了,这才起手,将湿纸整张剥下,迅速的覆到烘壁上。

    这烘壁很平整,上纸前一般都要刷一道米浆水,纸覆上后,很快就会干。

    因为烘壁后有柴火烧着,扦纸工最喜欢冬天,但夏天就不是人过的,窄长的纸道里,到处弥漫着纸臭味与汗臭味,白气腾腾,又酸又臭,闻之作呕……

    在战场上锻练了大半年的庄生,回来后整个人都大变了样,有一种成熟稳重与铁血坚毅交织的男子汉气息在他身上形成。

    他本是想着见过了母亲,见过了弟弟,见过了秦叔陈伯,就学虎子叔,千里赴戎机的,哪知秦叔却扣着他不放了,让陪着参观纸槽。

    这臭哄哄的地方,有什么好看的。

    哪知秦叔以九五之尊,不仅与槽主交流炼料的心得,与扦纸工闲聊扦纸技巧,最后还走到脏兮兮的纸槽后开始抄纸,那样子,虽不如纸工有韵味,可姿势竟然十足,覆纸时整张纸上只起了一个水泡,顿时赢来了满堂喝彩。

    秦越摇头笑道:“记忆里的东西,快忘光了,朕要是你的弟子,这个水泡起了,得挨几个竹鞭子?”

    那抄纸工也是楞的,闷声闷气的道:“最少狠抽三下。”

    “不错,是个好师父。”

    秦越赞完,指指纸床道:“朕要的纸,一尺八寸宽,三尺六寸长就够,一帘可分两张,这纸床要改一改,轴臂也不用卡在槽板上,悬着。”

    秦越指指头顶,“钓鱼看过没,选金竹或是苦竹杆,在这上面固定住,再用竹篾索搭住,扣在这纸床的两端,借助竹杆的韧性,压下去一抄手,起手时一提势,水线更均,也能更省力,纸张品质也更高,你们可以试一试。”

    抄纸工与槽主吃了大半辈子的纸饭,听秦越这么一说,眼睛顿时就亮了,没想到这陛下连抄纸也懂。

    秦越晃了晃纸床,再次扑通一声抄起一张纸,看着帘上水势一线潮般退去,思绪却回到了以前那个时代。

    他对纸工的建议,别看只是一付简单的竹竿杠杆,却是建国后才有的“发明”,产量能提高三成,人还没那么受累,那位发明者最后也成了某大型纸厂的高工。

    可惜,老祖宗的传承,都是“垃圾”。

    结果现在宣纸最高工艺在岛国,博物馆修补书画都要用岛国进口的宣纸。

    国内,断承了。

    秦越在这莞花溪畔的纸坊里呆了一整天,不仅交付给槽主几个原料秘方,炼料法门,改进抄纸技,还就着工人们带来的咸菜吃了三碗饭,这才悠悠然的回城。

    这是回忆的一天,也是创新的一天。

    秦越想去前线而不得,就想着为前线的将士们做点什么事,想来想去,就想到了报纸,办报,首先要有合适的纸,要便宜,要吸墨,要速干,还要耐操。

    感谢老天爷,前世祖传的东西还在他脑海里存着,那些手工艺已经失传了,本是记录着准备修谱备用的,哪知这一世,却能派上用场。

    与他悠闲形成强烈对比的是黄牛寨前的火光四起,烟雾漫天,咳嗽声与惨叫声此起彼伏。

    宋军的烟火阵起到了很好的效果,秦兵在坞堡里呆不住,纷纷撤离,三十六座坞堡一天就弃了二十一座。

    这让石守信颇为解气,可惜这烟火阵明天却是不能用了,再前,地势一旷,这烟火也就失了用场。

    不过有这战果也不错了,投石车正好能够就位。

    明天,三军奋勇。

124:关守寨防与朔方

    “一二三四五六七**……”

    黄松根细心的在面前的泥地上插着草签,一根狗尾巴草便代表着一台投石机,他的数数的能力比较差,横数直数的数了两遍后,才沮丧的用脚踢了踢,“他们只出来了十三台,后面还许多没动呢。”

    搭档陈新呸出嘴里的草径,嗤笑道:“你想多了吧,还想一气炸完,要有这本事,你大将军都能当了。耐心等吧,狗子,看着点,旗号一起就给老子滚下来。”

    头顶的树枝上响起一声噢,干巴巴的如老鸦叫。

    这样的对话很糙,声音也很轻,他们是秦兵埋伏在石壁山上的特别行动队。

    宋军用焰火醺,把秦军似赶老鼠一般的从坞堡中赶了出来,至使千辛万苦造好的坞堡没了用武之地,刘强心狠起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在早就挖好的坑洞里埋下炸药包,赌一把。

    宋军已经听说过天雷神罚的厉害,次日大军出动之前,就有一个千人队手执搭勾贴地扫荡,每一个可疑之处都不放过,结果一无所获。

    因为刘强就没想过直接炸杀宋军,而是把炸药安在山谷两侧的悬崖半腰处。

    宋军轰轰隆隆的推着投石车缓慢的向黄牛寨靠近,一起出动的,还有三千甲士,用来防御投石车的安全,这一仗,石守信打的很规矩,因为他这一年多来一直在做着进攻的准备,各项物资都准备很充分,不必要冒险。

    投石车在寨前二百步停下,甲士列好阵势,然后就有民夫推着独轮车迅速的运石弹过来,安砲,绞索,随着令旗的挥下,一颗颗砲石呼啸着向寨墙砸去。

    仿若演习。

    因为寨上没有有效反击,石守信在云车上居高临下看的很清楚,寨中人在避,在跑,慌张而无序,守将扯着脖子在怒吼,手中刀不断的挥舞着,但该乱还是乱。

    经过最初的慌乱后,寨中也终于组成了石砲开始反击,但不是没有绞紧绞索,就是准头偏了十万八千里。

    这样的结果令他浑身愉悦,若是继续如此,不用多久,就可以发动总攻了,他驻剑再观察了两刻钟,寨中的情况并没有好转,左寨处的石墙更的已经塌了一大块,石守信坐不住了,起身,令旗摇了摇,身后的大阵里响起“哈”的一声应和,然后有甲叶铿锵声响起,这是跳荡军在出列。

    砲石隆隆依旧,脚步橐橐如雷,战争的弦越绞越紧,下一刻,总攻就将爆发。

    先爆发的却是巨大的闷雷声,地动山摇,循声望去,只见左前方不远处的石壁正四裂而碎,于青烟弥漫中轰然塌下。

    “快撤……”

    令旗虽然摇起,但前军一时间却没有反应过来,不少人都呆怔着,恰此时,右前方的石壁上再起惊雷,轰隆隆的将泥石狂疯炸塌,两股泥石塌下,迅速的将宋军前后军一截两段。

    初次遇到这晴天霹雳的宋军还没缓过神来,黄牛寨三寨大门已然洞开,三股玄色铁流汹涌而出,一将身背三把砍刀,咆啸着,一马当先……

    宋军大败。

    此役,若非石守信早早的派出跳荡军,前军全军覆没都有可能,不过人虽逃出近半,但十三台砲车却被秦军完好无损的缴获。

    石守信气黑了脸,一时间却也无可耐何,只好收拢败兵再作计议,同时向宋九重请罪。

    ……

    大震关上,李儋珪却没有动用炸药包,好勇斗狠的他,既不出城冲阵,也不玩埋伏花招,还是用老三样守城,老老实实的用砲石、弩雨、擂木抵抗着敌军的进攻。

    这是老将与新锐的区别。

    用李儋珪的话说,再没有比守城更适合练兵的,凡没见过血的,都给老子想办法破了处,只有见了红,才是个爷们。

    他只着一件护心比甲,手里依然提着酒葫芦,见着哪个新兵样子怂了,就是头上一记轻敲,骂骂咧咧的从南走到北,又从北折而回南一路骂过来。

    说来也怪,众将士见着他一瘸一瘸似螃蟹般的走来,心底里胆气倏的便足了起来,投石之力都猛三分。

    宋军猛攻三天,大震关不动如山,但双方的死伤都不少,慕容延钊打了大半辈子战,抓战机的能力非一般战将可比。

    他把砲车与弩弓都分成三组,时而集中中路,时而分散两翼,时而跳荡军扛着云梯抢攻,左一下右一下的,饶是李儋珪亲自指挥,也被其得了不少次先手。

    所以,关城下尸积如山,关城上一样血流横淌。

    而在这样的鲜血与死亡面前,两位曾经有过并肩作战之谊的主将也终于打出了火气,李儋珪令人找来一块白布,亲笔作画,画作丑陋,画象更丑陋,是男立女趴后进式,旁白:“日,你老/姆。”

    慕容延钊收下画作,叠好,令亲卫好生保管,只冲城上做了个拇指向下的动作,别无他语。只是攻势却倏的增强了,他的五百亲卫一下子就派出了三百,悍勇先登,于北段城墙上坚持了近一刻钟,直到李儋珪亲自提着铁枪赶到,危机才解除。

    李儋珪抹抹脑门的汗水,自嘲道:“他嬢的,日狠了。”

    战况的胶着与失利,坐镇凤翔府的宋九重仿若并不关心,就连众臣讶然的天雷神罚,他也只是笑笑,并不是太放在心上,因为刘知信已经向他汇报过,那并不是什么道门道法,不过是硝石火药而已,配方与样品已经在下功夫了,得力察子也已潜入蜀中,相信过不了多久,便有确切消息回来。

    他在隆重款待灵武节度使冯继业。

    这灵武节度使,镇所的名字其实更响亮,叫朔方。

    这是捍御北狄的桥头堡,自唐以来,大大小小,实授兼任的,历任节度使有八十四位之多。

    而冯继业也是一位名人。

    他的出名,非在勇略,而在狠辣。

    其父死在朔方节度的任上,尸骨未寨,二十四岁的冯继业便拨出了战刀,一刀劈了大兄的脑袋,强行上位,自领节度。

    这时,恰好郭威初登大宝,为了大计,捏着鼻子认了他的继承权,封其为朔方留后。

    他不仅对家人狠,对羌夷党项更狠,动不动就举起屠刀,人家封疆大吏是要养匪自重,他却要激民变以自重,因为郭荣对他的品行极为不齿,但内政繁杂,一时顾不上他,而冯继业为保自己的大位,时不时的要闹点动静出来,结果一拖两拖的,就被他成功的拖下来了。

    宋九重一登基,这家伙立马变了嘴脸,是诸方镇中进贡最积极,最孝顺的没有之一。

    是以此次宋九重邀他来凤翔共商大计,他不仅带来丰盛的礼物,还带来了上品野马十匹以贡。

    宋九重亲为把盏,一顿酒宴直吃到夜深人静。

125:韩熙载夜宴

    韩熙载的到来,受到了老友李谷的热烈欢迎,亲到万里桥码头迎接。

    然后,直接安排进自己的宅子住下,这让韩熙载既是欣喜,又是担心,他与故友兼恩人的李谷三十多年未见,心情难免激荡,可此行乃是公干,怎可先私而后公。

    “只管安心住着便是,不仅误不了你的事,也让你见一见蜀中风流。啊,馆驿让你那些随从住便好……”

    李谷执意化公为私,连来码头迎接也只是仆人扈从,但甫一进府,黑压压的一群人便迎上了来,人人敬称“韩夫子”,观衣着言行,不是饱读诗书的士子,便是身居高位的大员,待到欧阳炯喜盈盈的出现,一声韩夫子却是真的羞愧了他。

    对方不仅年龄、职位皆远高于他,文才也丝毫不比自己差,可欧阳炯丝毫不以为意,依旧一口一个韩夫子,说不敬衣冠,只敬风流逸致尔,今日一见,果然是神仙中人。

    每个时代,皆有每个时代的审美观。

    韩熙载方脸大耳,阔嘴隆鼻,皮肤白晰细嫩如处子,半尺长髯浓厚如墨,又喜戴高帽,好着宽袍,一眼望去,便是富贵神仙中人,兼之文采风流,词赋双绝,再加上又好享受,在欧阳炯等人眼里,这就是位探花状元,闻香魁首。

    洗尘宴热热闹闹,丝竹管弦夜半方绝。

    韩熙载喝的醺醺然,在好友及诸同道中人的哄劝下,早把使命忘的干干净净,喝到最后,坦胸露腹,撸袖击鼓,扭胯高歌……

    次日巳初方醒,晃晃脑袋,这才强撑精神去找李谷,让安排面圣事宜。

    “陛下你不是早见过了么,还搂着肩一起喝了三杯酒。”

    韩熙载大惊,“休要诳某,某喝的再醉,这点分寸还是有的。”

    “你引着得意弟子舒雅来敬酒时,老夫也曾为你介绍过半个弟子……”

    “什么?那叫九郎的,就是……就是……”

    李谷哈哈大笑,笑的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你以为自己弟子是南唐状元,便万分了不起了,哈,哈,哈哈哈……”

    韩熙载又羞又愧又怒,一把执住李谷的手:“好你个李惟珍,这种闲气也要争么,你坏某大事也。”

    李谷得意完了,这才抚着胡子笑道:“陛下有旨,与南唐邦交,老夫当家,这下,叔言兄可满意?”

    “……”

    闻名不如见面。

    秦越一开始也对这位韩夫子极有好奇之心,正好李谷想念好友心切,索性就让他总筹接待事宜,还配合着让他在老友面前装谱得瑟,扮了回听话的弟子。

    哪知这位夫子,品貌是一流,才情也是一流,不过在秦越看来,这就是位夜店皇帝,亏的欧阳炯赵崇祚等人如此推崇。

    与其陪着虚应故事,不如和韩徽邹衍多商量商量财计。

    后世有话说大炮一响,黄金万两,放在当下也是一样的,大军一动,银子铜元就哗啦啦流水般的淌出去了,饶是益州国库有底子,也禁不起两线作战的损耗。

    “必须加快铸币速度,否则,三个月后,就接不上了,是再加三台铜元铸机,还是先推行百元面值的银元?”

    “银元先别动,以后关键时再推,至于加铸也不行,反而要控制,货币这东西贬值易,升值难,实在不行的话,发行国债。”

    “国债?”

    “对,国债,我前几日走访了几家纸槽,一来是为新闻纸作准备,二来也为特种纸而去,那家专做薛涛笺的工艺水平还是有点潜力可挖的,彦文,你去谈一下,收为国有,我再帮着改良一下制浆工艺,以后债券、税票、银票的,就有了防伪保障。”

    “好。”

    邹衍应了,在记事册上吊了一笔,想了想道:“这国债是不是向大户借贷?要是这样的话,可能没什么效果,越是大户,越会哭穷。”

    秦越笑了笑:“要充分利用银行的便利性,眼下分行只开到州府,这力度不够,起码一县一家,这国债面额可以设小额一点,比如十元面额的,百元面额的,这样可以让更多的小老百姓参与,收益只要比普通借贷高,他们便会纷拥而至。”

    韩徽眼前一亮,拍案赞道:“好主意,利息给再高,也高不过向大户开口的代价,只要执行的好……”

    秦越知道他想说什么,忙出声打住,笑道:“别想那么远,饭要一口一口吃。”

    韩徽就笑了,只是邹衍还有点不明白他俩打什么哑迷,有些懵逼。

    “另外,南唐使者来了,李相那有安排,会谈到军械买卖,贸易主谈是张仲子,到时你俩配合一下,唱唱黑脸。”

    “卖军械?”

    “卖军械,一来南唐既然选择与我大秦结盟,那么,该有的支持还是要的,二来第一代纸甲要淘汰了,而克敌弩眼下正加班加点的生产,原来的伏远弩本就是南唐的仿制品,他们若是需要,只管卖出去。”

    邹衍讶道:“即然是他们的仿制品,他们不会自己生产么?”

    “你不知南唐情况,前国主被大周打破了胆,武备松驰三年多了,我们军械坊内,就有好几个是从南唐那边引渡来的匠师,全靠南唐自己生产,不知他们何时才能挺直腰杆。”

    “可眼下南唐没钱,那铁钱我们收多少亏多少,商家买卖都以金银作交易。”

    “金银也可以,正好我们金币,银币的都要陆续发行了,实在不行,以物易物,清单你们自个列,把我们需要的尽可能的列出来,再不行,人才作价交换也行,比如造船师、打铁匠,有一技之才的,都可以,估计这样的劳务输出,他们巴不得。”

    这一回,韩徽与邹衍都迷糊了。

    秦越笑道:“我江南呆的最久,对那边熟,江南虽是鱼米之乡,但无恒产者众,作奸犯科的也不少……”

    韩徽顿时急了:“恶劣之徒万万不行。”

    “无妨,定个年龄线,我们蛮人都敢用,何况汉民同胞,要朕选,朕还喜欢作奸犯科之辈,这些人脑子活,百人里有一个出名堂就是大赚。”

    “……”

    秦越在户部坐而论道,甲寅在黄牛寨上大啃骨头。

    他一过清泥岭,便听说了黄牛寨的战况,急的日夜赶路,过凤州而不入,只远远的与城头上的赵文亮打了个招呼,便急匆匆的赶到黄牛寨,见大寨岿然不动,宋军偃旗歇鼓,他一口心气劲儿才松了下来,与刘强头撞头,狠狠的发泄了心中的喜悦,又夹起施廷敬来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大回旋,然后便大声喊饿。

    说来也怪,他只带了两队亲卫,但在众将士心目中,却仿佛带来了数万援军一般,一个个心神都莫名的轻松了起来,欢声笑语也不知不觉的多了起来。

    砚心则一见到顾明楼便猛的扑了过去,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大军临寨,说不担心,那都是假的。

    顾明楼小心的安慰着,又取过周容与苏子瑜托带来的礼物,把砚心哄笑了,她自己却抚着砚心微隆的小肚子发了怔。

    苏子瑜和双儿虽说都生了女儿,可好歹也当母亲了,自己缘何就没有半点动静呢?

    女人一发魔症,甲寅再次遭殃。

    大震关的战火一刻却也不得歇,慕容延钊打出了真火,李继勋与高怀德都劝不住,只好一面配合着指挥攻城,一面偷偷遣使向宋九重报讯。

    关城要夺,但老拿人命填怎么行。

    宋九重的批复很简单,只派使者给慕容廷钊送来一柄剑,剑柄留有黄穗。

    李继勋与高怀德只好摇头苦笑,咬牙派兵前冲。

    李儋珪终于不再喝酒了,浑身上下,尽是血污。

    就在他思忖着是不是让秦州再增援之际,天边却飘过来大片的乌云。

126:决战?

    沉闷的雷声从天际传来,一路滚动着,咆啸着,迎向对面更为迅疾的惊雷,两雷狠狠的相撞在一起,炸出金蛇乱舞,炸出滔天巨怒。

    白云委曲的翻腾着身子,挣扎着,痛苦着,涨黑了脸庞,鼓涨了身躯,在一声比一声响的雷声催发下,在闪电肆无忌惮的放纵刺激下,满腔戾气终于尽化雨泪,一倾而下。

    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大雨连下一天一夜,在老天爷的霪威下,山川在号泣,树枝在颤抖,无数污水浊流在山岩上蜿蜒而下,将本就不宽的山谷溢塞的满满当当,席卷着头颅、断肢、血污,浩浩荡荡的向远方奔去。

    大震关上,一片肃静,时不时响起的,只有扫帚刷地洗墙声,城头上几不见戍值的哨兵,只有三三两两穿着蓑衣负责清扫卫生的士卒。

    宋军早撤回了安戎关,为期近十天的大战,终于在老天爷的怒火下中止了。

    疲惫不堪的将士们,个个都在营房里倒着,风声、雨声、呼噜声,在水气氤氲中交织起别样的安宁曲。

    指挥所里却突兀的响起主将李儋珪的怒骂声:“没用的东西,撒泡尿都不会,滚,去外面淋到纸上,再给老子捧回来,别溅着雨。”

    一张稍显稚嫩的少年脸庞拉开门,朝外面看了看,见风雨皆急,又迅速的关上门,带着哭音的声音响起:“将军,俺真的撒不出来……”

    伤腿上的风湿疼的令人牙酸,李儋珪不得不用上偏方,寻了个还不知女人味的娃娃兵,准备用童子尿来掩敷,哪知道这家伙蠢笨的要命,撒泡尿也撒不出来。

    唉……

    ……

    大震关战事停了,黄牛寨也没了兵困之危。

    一场特别的军纪处罚却在风雨中进行着,“啪,啪……”每一记军棍落下,都在那肥胖的后背上带起一片水花。

    祁三多趴在泥水里,嘴里咬着刀鞘,一声不吭的硬受了三十记军棍,等最后一记打完,候在边上的甲寅与刘强一把将他拉起,迅速的架进营房中,手乱脚乱的为其抹脸擦身。

    祁三多兀自强笑,“能再和虎子一起冲锋,这军棍挨的值。”

    “还嘴硬,小心枢相法剑祭起,铡刀落下,想再吃猪头肉都没得吃了。”

    祁三多嘿嘿笑着,笑着,却又带起了哭腔:“刘强你个没良心的,轻点呐……”

    刘强故意再用力按了按,狞笑道:“活该。”

    确实活该,这家伙的军令是到兴元去接替铁战,把兴元府那一支被铁战和武继烈整整操练了一年的生力军替过来用,结果他倒好,率着五千步兵从夔州直奔凤州。

    没斩首示众,怎么处罚都算是轻的。

    不过,三十军棍一受完,官职也被木云一撸到底,堂堂夔州步兵都指挥使,成了一个大头兵。

    甲寅帮着把他上身擦了,下身是不管了,将毛巾往他手里一丢,没好气道:“看你怎么和大丫交待。”

    “……”

    祁三多嘴巴扁了扁,想说什么,终是没吭声。

    赵磊在门口探了探,见祁三多已经披上了衣服,便用目光对甲寅一示意,甲寅在祁三多肩上重重一拍,大步出门。

    “有事?”

    “刚祁将军的亲卫与某悄声说了,是铁夫人怀孕了,祁将军这才抢了铁将军的差事。”

    “啊?!这亡八蛋怎不早说,不行,我得找枢相去。”

    赵磊轻拉了他一把,轻声道:“若是枢相知道了,铁将军又要吃排头了。”

    “……”

    甲寅爆一句粗嘴,用肘子横了横,说:“你去伙房找点吃的来,酒抱两壶过来。”

    赵磊应了声便把蓑衣往头上一罩,跑了,甲寅正要回屋,却有传令兵来报,枢相升堂议事,速去大堂参见。

    甲寅只好回身,先在祁三多后脑勺上敲下一记暴粟,这才和刘强一起匆匆向指挥所跑去。

    木云是昨天到的,他来的巧,在大雨未落之前进的寨,援军还没安顿毕,大雨便倾盆倒了下来。

    甲寅平时见了木云嘻笑怒骂,真遇到事了,却比谁都规矩,当下在门处先解了蓑衣,再朗声唱名,刘强也有样学样,没有丝毫马虎。

    实在是手执惊虎胆的木云太可怕。

    说起来,虎牙军中威信最高的是陈仓,作为虎牙军的首任创始人,加上政工队的导向性宣传,陈仓的形象在将士们心目中无比高大。

    最耀眼的明星当然是甲寅,大多数的将士们都以能与赛杨戬小去病一起作战而自豪。

    但最让三军将士畏惧的,却是体弱似书生,头发灰白如老头的木云。

    只因为,这家伙只要一涉军务戎机,凡事便没得商量,法剑高举,军规高悬,而且眼锐如刀,你主意还在肚子里打着呢,他却早就了然于胸,想卖乖都没门。

    军议,开门见山。

    “凤州兵马可以动了,宋军不会走褒斜穿连云玩倒兜。”

    甲寅刚进来,前事不知,当下讶然问道:“为何?”

    “一个时辰前探马回报,五天前宋九重会见灵武节度使冯继业,相谈甚欢。”

    “五天前的消息,为何今天……”甲寅说一半就说不下去了,宋军如此严密防守,看来这场会见必有名堂。

    木云微一点头,侧过身子,用指挥棒指了指那条特别粗大的黄河水道:“从朔方出兵,虽要穿过羌区,但这事,对久镇朔方的灵武军来说,并不是难题。若是突然兵临秦州城下,来个中心开花,我军若是不提防,必然要遭殃。

    好在我大秦鸿运当头,这场及时雨最少能迟滞敌军三五天时间,我军有足够时间准备。”

    甲寅起身,用手比比,讶道:“千里奔袭,除非马队。”

    施廷敬笑道:“正是马队,据可靠消息,这一次伪宋带出了整整一万人的捧日精锐铁骑。”

    刘强皱了皱眉:“马兵攻城?”

    “马兵精贵,哪会攻城,完全可以利用马快的优势,逼我军出城决战,只要多实施几起抢、烧、乱,我军不战也要战,除非坐视百姓不管。”

    甲寅一捶桌子,怒道:“操,他们有马兵,我们也有,就硬打硬的来一战。”

    “你这是话糙理不糙,要想让伪宋退兵,没别的办法,只有真正打服他,我军如今马兵也有万骑,虽不是优中选优,但也不惧敌人,某的意思……”

    木云起身,用指挥棒轻敲掌心,缓缓说道:“某的意思,守好凤州这一路,秦州那一路,索性放进来打,来个步骑大决战。”

    “决战?”

    “对,就是决战,他宋九重也不要偷偷摸摸的玩把戏了,秦州城外,平整旷野,正好一决死战,如此,百姓少遭殃,国家少负担,想来,巴不得速战速决的宋九重一定很乐意。”

    甲寅有些炸毛了,只觉着头皮上倏的有千万只虱子在吸血,他烦燥的举起双手,用力的抓挠了两把,把半湿不干的头发抓成一个鸡窝,“我们兵力远少于敌军,能打赢不?”

    木云笑笑,说出了他许久未曾说过的那句话:“兵不在于多,也不在于精,而在于用。”

127:庙算之胜

    “邀宋军决战?”

    雨势方歇,接到军令的李儋珪将关防大事交给副将,匆匆赶回秦州,见到了冒雨而来的木云与甲寅,还没来得及寒暄两句,便被这句话给砸懵了。

    “是的,邀其决战,敌骑若是绕北路而下,我秦阶二州将成为第二个淮南,生灵涂炭,百姓遭殃。若单是宋兵还好一点,蕃部羌区既然能借道,自然就会跟着下来打秋风,这才是某最担心的。

    李将军,王将军,你们对蕃情比某熟,这种情况会不会出现?”

    王廷睿摇头叹道:“逐利乃人之天性,不论汉蕃皆是如此,打烂了秦阶,对伪宋来说,并没有心理负担,对蕃部各族来说,有机会抓汉奴、抢汉女、夺财富,何乐而不为。”

    李儋珪将酒葫芦在在桌上重重一顿,怒道:“联蕃乱汉,亏他想的出来。”

    木云指着舆图道:“很正常,蕃民又如何,我大秦百姓,在宋九重眼里,还是乱民呢,以暴制暴,以夷制乱,其实不失一步妙棋,毕竟眼下秦凤成阶四州皆为我土,宋军怎么来都不用担责。

    而我们不行,守土有责,所以,决战看似难,但实际上,比铁骑游击要好太多,只看诸君有没有这个胆。”

    铁骑第一军指挥使白兴霸怪笑一声:“天天守关抢关,老子都闲出蛋疼来了,就决战,某来先锋。对了,黑皮,你不会反水吧。”

    铁骑第二军指挥使乃蕃将黑柯,他这一部,全是蕃兵,各族勇士大杂汇,有回鹘人,吐蕃人,党项人,但总的骨架还是以羌人为主,因为不论是党项人,还是野鸡族,杀牛部,往前数,归根揪底,祖先都是羌人。

    黑柯翻了翻眼白,用极不准的汉话没好气的道:“当初离开家乡时,便有发誓,你们可以把誓言当放屁,我们,却要为誓言流尽最后的一滴血。”

    白兴霸哈哈大笑,重重的在其肩上拍了一掌,“就这句话,等下我们斩鸡头去。”

    铁骑第三军指挥使李虎臣,也不甘落后,重重的一擂桌子,吼道:“就打他嬢的,总不能每次大战,都是步兵浴血,我们马兵看戏。”

    他的处境,有些微妙。因为他本是王彦超的心腹爱将,如今,王彦超以枢密副使之尊,率兵西征,嫡系只有韩真跟随,这让李虎臣有些小受伤,他得抓住契机融入更广的大家庭中去。

    第四军指挥使王昆卷发虬须,虽有汉名,但外貌比黑柯还蕃将,他是汉蕃混血,逃奴投军,能入王景之眼收为义子,本事自是不凡,他想了想问道:“要是宋军一面答应决战,一面继续联合蕃部袭扰,怎么办?”

    “那么他将民心尽失,这秦阶之地,别想能得手,因为士绅不会答应,百姓必然反抗,宋九重若果真是有雄心之人,有决战机会在眼前,就不会再犯贱。”

    从凤州一道赶来的赵文亮则对防御有了担心,其人虽勇悍,但打小生活的环境,还是影响了他,因为其父一直是守将,东守西守,不论官职如何变,几十年来本职都是个守字,所以,未虑攻,先虑防,对他来说已是习惯,当下道:“张侗曾多次赞益那大震关,若就这样弃了,我秦州东北路就成坦途了,再无险可守。”

    王廷睿笑道:“我俩想一块去了,不过后来某是想通了,要是决战输了,秦阶都保不住了,要那大震关作啥,要是决战赢了,还要大震关何用,直接在安戎关上喝酒,多香。”

    众人哈哈大笑,甲寅磨拳擦掌,“这决战怎么打?”

    木云笑道:“这不正议着么,各部把自己的情况都汇报一下,战略既定,接下来该议一议战术了。”

    ……

    秦州,又名天水,境内其实山脉如龙,褶皱层隆,梁峁起伏、沟壑纵横。

    好在渭河及其支流横贯其中,丰沛的水源不停的冲刷着黄土岩石,把沟谷变成盆地,覆淤泥淀为草甸,所以,这里又是战马奔腾的好地方。

    昔先秦正是在这里养马起的家,而诸葛六出祁山,姜维九犯中原,首先想到的,便是这一块宝地,著名的街亭,就在秦州左近。

    因为千百年来战乱频繁,这里民风彪悍,好武成风,所谓关西出将,并不是函谷关以西,而是陇山关以西,关东出相,才是函谷关以东。

    所以,在这样的地方决战,对秦军而言,地利是可以占一成优的,人和也不差。但兵力却悬殊。

    秦州原有万五人马,加上木云与甲寅的援兵,眼下秦州满打满算也只有三万人。

    而宋军,精锐禁军就有三万,加上凤翔军万五人马,其它各镇抽调的人马,除开黄牛铺的那一路相拒的兵力外,能拉到战场上来对决的最少有五万人,甚至是六万人。

    三万对五万,还是拉开阵势决战,这仗怎么打?

    除木云外,其实大部分人都没有信心,就连甲寅心里也是十五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的,但他有一点好,大会上坚决拥护,摆出信心十足的样子,有问题也只会私下里再问。

    李儋珪也一样缺信心,因为在座的各位,只有他与宋军铁骑有过真刀实枪的亡命干过。

    当年的儋珪枪,拨汗马,虽然顶着好大的名头,但装备上,除战马外,甲胄刀枪其实一直以来都输给京师禁军一大截,泽州城外的败,其实败的冤,也不冤。

    说白了是一箭之差。

    李均所部,长年与晋阳军、契丹军作战,这两个敌人虽然悍勇,但防具都一般,所以枪刺箭射都有数,久而久之便养成了习惯。甫一遇上京城禁军,防具精良,几箭一射,几个冲锋一打,全军都乱了节奏……

    那一场战役,大败特败,虽然两年过去,但时不时还在李儋珪的梦乡中忆起。

    如今虎牙铁骑虽然装备上强过了昭义军,可是不是能拼的过宋军捧日精锐,李儋珪的心里并没有十足的底气,更何况兵力差距还摆着呢。

    王廷睿也有些慌,他虽领军多年,阵仗经历无数,但最大的战役也不过是当年攻打秦凤,所以,虽然他年纪第二大,但论起战阵经历来,还不如二楞子白兴霸。

    而白兴霸这亡八蛋,拍完桌子就不吱声了,貌勇心奸,说的就是他这种人,看着雄纠纠气昂昂,其实肚子里满是主意,眼珠子转呀转的,与他那老父亲是一路货色,从来只坐顺风船。但不可否认,勋贵出身,眼界就是要比一般人来的宽,看的就是远。

    木云对众人的小九九心知肚明,庙算之胜,首胜人心,若这些将领都没有底气,那还打个屁的战,他慢条斯理的品完一杯茶,然后缓缓起身,笑道:

    “三万对五万,精锐对王牌,说容易是假的,但能胜却是真的,因为我军有五必胜。”

    甲寅的眼晴立马就亮了起来:“哪五胜?”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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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不是木匠皇帝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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