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5:千里追逃,千里送信
一箭凌空,既劲且疾。
顾心颜才翻出西宫,便遭到了侍卫们的喝问擒拿,她一步也不敢停留,折东窜西,结果越引越多,她手执双剑,却来不及出鞘,也亏着她没有出鞘,又因为她清秀的长相,以及芳华园那统一的护卫服装,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是西宫的人。
所以众侍卫看上去嘿嘿咤咤,却几无痛下杀手之举,人人都存了活捉她的心思。
这让她一连窜出好几座宫院。
皇宫大,她一介民女,又在这生死存亡之际,哪还有时间分辨东西,如无头苍蝇般的乱窜,身后,是一长窜的侍卫,把皇宫闹的沸反连天。
终于,有利箭袭来。
那是位昂长大汉,板须如针,褐眼如豹,浑身劲气,手执巨弓,就连箭杆也比一般的要粗长几分。
他守在甬道的尽头,凛凛然宛如战神,相隔百步便弯弓搭箭。
长箭呼啸着直奔她的心窝。
顾心颜大惧,伏地一滚,险之又险的避过,却听身左有惨叫声起,也不知是哪个倒霉蛋中箭了。
来不及回头,又是一箭挟着疾风而来,她娇咤一声,脚下一用力,向左横掠,堪堪避过,又有箭来……
一箭两箭三四箭,箭箭势若电闪雷鸣。
逼得她全副身心都用在提防这夺命利箭上,左折右窜,把身体潜能逼迫到极致,而一众侍卫怕被误伤着,都往左右墙边贴靠。
一连九箭,那射手再起弓,就比之前晚了两拍。
顾心颜趁机猛吸一口气,奋出全身之力,一个起跳,窜上宫墙……
那大汉照着她的背影再起一箭,却是迟了,堪堪擦着发梢。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追,一群废物。”
大汉正是有“神箭”之誉的马仁瑀,他凭着一张大弓,不论是在高平,还是在淮南,都曾在郭荣驾前立下赫赫战功,眼见自己半壶箭落空,不由大怒,转而对众侍卫喝骂。
众侍卫人人着甲,哪能飞身上墙,当下觅路狂追,心中免不了腹诽:“那女郎眼看就要捉到了,要不是你那破箭乱了自己人的阵脚,她能逃的掉?”
……
“杀,杀,杀……”
校场上,喊杀阵阵,刀劈斧挥。
点将台上,李重进一身戎装,拄刀而立,肃容观兵。
正月十一,他便得知了宋九重谋逆之事,第一时间下达征兵令,收集工匠,打造兵器。
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他的心中如火山压抑着,双目尽赤。
他不恨宋九重,他只恨张永德。
好逸恶劳,养尊处优,以为学着孟尝君的礼贤下士,便能高枕无忧,结果自食苦果。
他与郭荣,打小都受过苦,很多东西都是自己拼打出来的,知道珍惜,知道用心,唯有张永德,打出生起便锦衣玉食,享受着最好的教育,享受着华服美食,人也聪明,外表也俊朗,但千不该,万不该,手掌最精锐之师,还敢当甩手掌柜,以致于养虎成患。
或许,因为远离朝堂的缘故,去年征辽,他便看出了一些不妥,再三提醒于他,可张永德呢,尚不以为然。
何其蠢也!
一肚子诗书读**里去了。
如今伤春悲秋又有何用,对付乱臣逆贼,唯有刀枪。
他一面操练兵刀,一面派出使者,四面联络,相约勤王。
但他这几年刻意与诸方镇保持着距离,以致于事到临头,却没几人可以信任交心。
向训是一个,王彦超是一个,李均是一个,韩令坤是一个,再就是处境最危的韩通了。
希望他能坚持住。
扬州精锐不过五千,若要出兵勤王,少说也得带上三万人马,可兵不练过,又怎能上阵。
他看了看尚不成列的新兵,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报……”
府中家将于辕门处下马,跑步而来,“大帅,益州来使。”
“益州?”
李重进微露愕色,略怔了怔,“备马,回府。”
“诺。”
李重进快马回到节帅府,想了想又停下了往客厅的脚步,转而进了内宅,沐浴更衣,又坐着喝了三杯茶,这才往外书房见客。
来者是位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看上去颇为斯文,举止却有些吊儿郎当,老远便见其将一柄折扇在手里盘旋着,变化着各种花样。
李重进轻咳一声,那人才倏的回神,忙起身见礼:“虎牙军记室参军唐诗,见过李帅。”
“哦?原来是秦九派你来的。”
“正是。”
唐诗见侍卫们都在门外守着,便老实不客气的一把松开腰带,于夹层里摸出一封折叠的扁平的书信,递给李重进。
“此乃我家大帅亲笔手书,请大帅阅后即焚。”
李重进接过书信,验看封口,一把撕开,一目十行看完,浓眉便锁了起来。
“你从哪来?”
“益州。”
“何时出发?”
“正月十八凌晨,快船南下,日夜不停。”
“好,很好。”
李重进点点头,继续问道:“某扬州尚是十一才得知消息,你们家大帅能未卜先知不成,正月十七便能知晓京中大事?”
“好教李帅得知,我家大帅自先帝大行后,日夜忧思,总感觉京中看似太平,实则危机重重,年前便让京中老仆多加留意,大帅应该知道,芳华园中,尚有秦甲两家的份子,故打探消息方便,快马急递也方便,十七夜,接到信便邀请李相、王观察使等文武大臣商议。”
“商议的如何?”
“因明诏未到,李相、王观察使将信将疑,未有定论,但我家大帅担忧大帅,故命卑职携书信南下。”
“你何时跟随秦帅的?”
“前年冬。”
唐诗知道李重进一时难以相信,毕竟自己的行程太快了一些,当下解释道:“某乃凤州梁泉人,入留后幕府,凭的不是本事,而是家中利益交换,某也没别的本事,只能替大帅跑跑腿。至于卑职缘何能十天便到扬州,盖因为所乘之船与别的不同,不仅张着风帆,还有脚轮,二十个船夫轮换操舟,日夜不停。”
“嗯,那你家大帅缘何又能知道某之亲吏翟守珣?”
“这……某却是不知,但大帅再三叮嘱,翟守珣必叛,李筠必举义,请大帅尽早举旗,呼应郓州韩帅。还有……”
“但说无妨。”
“袍泽之谊未必能大过高官厚禄,请大帅谨慎。”
李重进点点头,良久不语。
唐诗见其样子,耐心等候了片刻,待见其再看了一遍书信后,又提醒道:“潞州李帅勇猛无双,我家大帅担心其擅离老巢,会为敌所趁,但平素未有交集,人微言轻,请大帅修书一封,提醒潞州李帅坚守城池,说拨乱反正之事急不得,只要坚守住,便有跟风者,届时便可星星之火以燎原。”
“知道了,唐使且先休息,某这自会安排。”
“诺。”
446:最懂男人的从来是女人
“曹国华,老子要与你绝交,呸,什么东西!”
敢在白虎节堂指名道姓骂骂咧咧的,也就是白兴霸了,这家伙身上流的是沙陀人的血,说话做事只讲究一个干脆利落。
也不知他从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似乎曹父阴掺了一脚阴私事,他也不辨真伪,立马怒气冲冲的闯进节堂,点着曹彬的鼻子就骂。
曹彬揉揉眼睛,无言以对。
自己父亲有没有参与,他也不知,但必是知情者之一,否则,红翎急使做不到完全真实。
他抚着那道昭告天下的诏书,只觉着眼涩的刺痛。
要是自己与秦九换个位就好了,不用东考虑西思量,直接把这诏书撕了踩脚底下。
正如白兴霸说的那样,宋九重算什么东西!
可自己家小皆在京中,大郎二郎,皆在进学,加上父亲已经应诏回朝,难道当儿子的,要与父亲唱反调么?
难道真要弃家小而不顾么?
他看了看义愤填膺的白兴霸,再看看一脸木然的张侗,只顾着嚼食肉干的武继烈,以及手执玉梳在打理美须的潘美,一时间惆怅满腹。
白、武二人可以怎么爽怎么来,因为他们家,还轮不到他们作主,有各自当着节帅的老父顶着天。
张侗则因其父阵亡而抚恤太轻,一直对先帝心有怨言,但却对宋九重整顿禁军之际的落井下石更没好感。
潘美算是先帝的潘邸旧人,可他与宋九重是同一个值房的同僚,关系之密切,似兄胜友。所以,这诏书一来,他是唯一未曾发表意见者。
这诏书似一柄尖刀,一下子就把亲密无间的战友关系给划割的道道裂痕。
不怕事多的秦九还再来捅两刀。
先来一封私信,再来一道公文,操,你要勤王救驾,倒是把兵马拉起来呀,三天两头给老子添堵算什么本事。
“骂够了没,再想骂,等你父亲屁股摆正了再说。”
白兴霸怔了怔,一屁股坐下,嘴上依旧不饶人:“没骂够,若依某的性子,非要骂上三天三夜不可,但看你可怜见的,今天就算了。”
曹彬搓搓脸,眉毛胡子顿时被搓的乱七八遭的。
“也就这两天,京中使者必到,某估计,秦九那家伙也会派人来,屋里都兄弟,没外人,都说说吧,我们如何是好?”
“这诏书不都来了么,还来使者做什么。”
曹彬懒的理会这二楞子,对潘美道:“仲询,你与他说说。”
潘美放下玉梳,笑道:“我们这样大镇,不派个正儿八经的使者来,怎对的起大帅的名头。再说了,若是接了诏,旗号便要换了,兄弟们的位置自然安稳,但监军职肯定要换人,所以来的既是使者,也是监军。”
“那益州也会有使者去?”
“当然。”
白兴霸顿时眼开眼笑,撸着袖子道:“不行,某得去益州看热闹去。”
“在议事呢,能规矩点么。”
“这事有啥好议的,向东向西,还不是你曹国华一句话的事?”
曹彬忍不住将手中惊虎胆掷了过去。
白兴霸一把接住,大大咧咧的道:“那要某说,某可真说了,旗号是周是宋某不管,但倘若与兄弟们刀兵相见,某可不干。”
武继烈嗯了一声,道:“某也不干。”
张侗笑道:“那省事了,若是京中有使者来,就告诉他们,益州接诏我们便接诏,总之要和平。”
潘美苦笑道:“国家大事,岂能如此儿戏。”
武继烈又闷出一句:“若非儿戏,又何用选择。”
曹彬与潘美互视一眼,各自谓然叹气。
这还议个屁。
……
梓州的韩令坤也在议事。
不过议事对象却只有一人。
他的如夫人杨氏。
而且是在一番猛烈的撕拿扭打后,双双激情呐喊了,精疲力尽后才开始的。
男人一般在这个时候,最好是拥被而眠,可女人不同,全身心激畅了后,大脑无比敏锐。
“夫君,你说你与那位坐在御座上的官家打小便是好兄弟?”
“嗯,都在夹马营中长大的,那时的他天天跟在为夫的屁股后头。”
韩令坤微闭着眼,微笑着回忆童年往事:“为夫比他大四岁,是那一带的孩儿王,那时的人最喜欢玩的便是打仗游戏,为夫当将军指挥,他人虽小但块头却大,又不怕痛,常为先锋,一人能顶下六七个对手的老拳,不过每次架打完,鼻青脸肿的都是他,他父亲不会骂我们,只会用鞭子抽他。”
“不会吧,他父亲太苛了吧。”
“嗯,他父亲,好象就没喜欢过他,抽起鞭子从来都没轻没重的,有时打的他都下不了地。”
感受到杨氏激起了鸡皮疙瘩,韩令坤轻轻的拍了拍杨氏粉嫩的屁股,笑道:“那时我们两家皆穷,肚子里没半点油水,整天饿的慌,有次一起捉麻雀,还把邻居的土屋都给撞倒了,他回家又好挨了一顿打。”
“那你说,他当了皇帝,会封你个什么大官?”
韩令坤享受着女人的温柔,轻笑道:“为夫已经是大镇节度,再封还能封什么,最多加封个侍中或者太尉之类的虚衔罢了,也就那样了,不过却可以为你要一个诰命来。”
杨氏双目微红,手在夫君的胸前画着圈圈,幽幽叹道:“妾身苦命之人,能有今日,已经满足了,诰命之类的,不要也罢。”
“无妨,为夫开口,玄朗必会同意,再说你出身名门,若非世道动乱,哪会……”
“不说这个。妾身只是想问问,益州摆明了车马,一副拒不接诏,聚兵勤王的样子,到时,我们怎么办?”
“……”
“若是夫君出兵拒之,胜算几何,得利几何?”
“……”
长久的沉默,整整有半柱香的时间过去,韩令坤的声音方冷冷的响起:“你想说什么,军政大事,也是你一介妇人可以过问的么?”
“妾身过问的不是军国大事,而是自家的私事。”
“私事?”
“对,私事。”
杨氏坐起身子,套上大红肚兜,红红白白,巍巍颤颤的反而更添诱惑。“益州兵马若是东向,第一关便是我们梓州,如今他们已经在招兵买马了,而我们却守着不动,未打就先输了一半。”
“再说,凭什么夫君你打生打死,最后也不过是加个使相,哪怕移镇,可天底下又有哪镇能有这里好?是天雄军还是天平军?名声好听罢了,哪有在这梓州自在?钱粮丰足。”
“而且,你既然连他小时候鼻涕虫般的模样都还记得,他又怎会忘了当年跟在你身后的可怜模样?他比你小,又常被你指挥,小时候夫君没少欺负他吧?
别说男人心胸大,要就妾身来说,男人心胸更窄,只不过表现方式不一样而已,周三有句话说的特别在理……”
“什么话?”
“男人就特么的要伟光正。”
“嗯?”
“伟大,光明,正确。”
杨氏冷笑:“若有知道妾身底细者,妾身恨不得其立马消失,永远!”
韩令坤倏的坐起,看着女人,脑门上却冒出了一层油汗。
447:无题
赵磊风风火火的从外面回来,将梢棒往院角一抛,进屋抄起大茶壶,仰天一气灌下半壶,用袖子胡乱的一抹嘴巴,便往灶下走,那有阵阵香气袭来。
红泥炉上,一个大瓦罐正汩汩的冒着热气。
赵磊启盖一看,脸色顿时黑了下来,冲灶间角门喊道:“娘,好好的一只鸡,你又拿来炖粥。”
“磊子回来了?”
角门后响起母亲的声音,不一会,就见母亲湿着双手进来,胡乱的在围裙上擦了擦,欢喜的笑道:“回来正好,娘这就把粥盛了。”
赵磊见母亲麻利的从壁橱里抱出七八个大碗,没好气的往地上一蹲,道:“娘,咱家有点好吃的就往外送,啥时能就我们自个吃一只整的。”
“讲老的古话,远亲不如近邻,再说,你小时候哪天不是吃了东家吃西家的,现在你长大了,更该懂的感恩。看你一脸的油汗,快去把手脸洗洗,等下给邻居们端去。”
赵磊扁着嘴,却不敢犟母亲,只好起身,自去灶后水栈洗脸,再回屋,母亲已经把粥盛好了,整整十大碗。
“你黄伯家端一碗,七婶家送一碗,九公那端一碗……”
母亲一一吩咐着,最后有些迟疑的道:“那老庙祝也端一碗去,孤苦零丁怪可怜的。”
“娘,要翻一座山岗呢。”
“你天天舞刀弄棒的,这点路算啥。”
“那梅子家呢?”
母亲笑着拍了他一巴掌,“罐里给你俩留着,一人一只鸡大腿。”
赵磊这才兴奋起来,用勺子先盛起一勺子,美美的吃了,一手举一托盆,风风火火的就往外送,左邻右舍送完了,再端一碗去张飞庙里。
庙不大,但保管的极好,有个老庙祝天天打理,赵磊风风火火的赶到庙里,那独臂老庙祝正在扫地,见了他便笑道:“噫,原来是两膀麒麟臂,一心摸泥粿的磊子来了,什么好吃的,这般的香。”
赵磊没好气的道:“鸡肉粥,爱吃不吃。”
两膀麒麟臂,这是他前年少不更事,偷砍了半个月的树,积蓄了铜钱一气交给了刺青师,结果母亲流了三天的泪水,这是他心中的痛。
老庙祝弃了扫帚,接过大碗便旋着碗狂吸一口,咂巴着嘴,又吸一口,见碗里显出一个鸡爪子,顿时眉开眼笑:“算你小子有心。”
“快吃,吃了某好把碗带回去。”
老庙祝又吸溜了两口,粘的胡子上都是黏稠稠的,想了想道:“老夫吃了你家多少东西了?”
赵磊更没好气了,两眼一瞪,“总之不少。”
老庙祝点点头,张口把那半个鸡爪子吸进嘴里,连骨头一起嚼碎咽下,这才感慨道:“吃人家的嘴软,吃了你家这么多东西,老夫也没别的还你,就还你个前程吧。”
赵磊不屑的撇撇嘴,“就你?给某前程?拉倒吧。”
老庙祝三两下把粥喝完,将碗在石头上一放,抹抹胡子,傲然的对赵磊道:“在这等着。”
赵磊嫌弃的抓起一把泥沙,将粥碗胡乱的擦了擦,又将碗在边上的沙堆里埋擦了好几遍,这才算是干净了。
末几,老庙祝出来,递给赵磊一个小小的白纸包,赵磊打开一看,却是三枚泛着铜绿的小小方口刀,不过寸长,不由讶然。
“这是前秦刀币,你可别乱摸乱动脏了它,你带着这三枚刀币,去益州,找那个叫徐无的老骗子,要想换钱,最少值银百两,要想换前程,他弟子是益州节度使。”
赵磊一个哆嗦,赶紧将这刀币拽紧了,“别骗人。”
“老夫骗你好玩么,在这山中没前程,下山去吧,以后有了前程,记得带几壶美酒回来。”
“可……可……”
赵磊想了想,憋出一句话来:“可母亲在,不远游。”
老庙祝大笑:“你才读过几年书,就把自个读蠢了,只管下山去,你母亲康健的很,她自会照顾好自己,左右邻居这些年也没少受你家的恩惠,自会相帮着照顾,一年半载后,你有了前程,不会把母亲接去城里享福么,猪!”
赵磊的脸倏的红了起来,忙手忙脚的谢了,端了碗便走。
回家跟母亲一说,母亲肃容道:“听他的没错,别看他现在年纪一大把,年轻时可是见过大世面的,他给了你信物,必然与那叫徐无的关系非凡,去吧,你天天舞刀弄棒的,不就是想吃官家饭么。”
“娘!”
“娘身康体健,你就是在家,也多是娘伺候你,只管去。”
赵磊便不说话了,开始埋头吃粥,母亲忙碌了大半天,却只给自己留了个鸡头和鸡屁股,给赵磊留下了一对大鸡腿。
赵磊光喝粥,那俩鸡大腿动也不动,又留了堪堪一碗的粥,将两鸡大腿一起盛好,用个盆子盖着,先去沐浴更衣,把身子收拾干净了,这才把半温的鸡粥端了,用袖子掩着,出了村子,往田野里行去。
那有一个稻草堆。
此时天色已幕,赵磊在稻草堆里坐下,含指吹了两声口哨,不一会,有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一道娇小的身影闪了过来,赵磊一把搂住,欢喜的笑道:“梅子,看某带什么好吃的来了。”
“哼,算你有良心。”
两人先没头没脸的互啃了一通,这才开始啃鸡大腿。
“梅子,某要下山奔前程去了。”
“……去哪?”
“去益州。”
“啊?!”
梅子抬起来,两眼一闪一闪亮晶晶:“那你要是一去不回了怎么办?”
“那便一去不回。”
“你……你敢!”
梅子探手就去掐他的软肉,赵磊啊哟一声轻呼,再次将其抱紧,坏笑道:“要不,某先将身子给了你?”
“……坏蛋……呜……”
夜幕下,星空中,草垛后,呻吟声,喘息声,声声荡气回肠。
远在益州的甲寅,也在享受着不一样的快乐。
这家伙纳妾了。
眼看着战事将起,以繁衍血脉为己任的苏子瑜终于不管周容的想法了,强行作主将紧挨着的偏院给了双儿,布置的漂漂亮亮,喜气洋洋,这才让人去昭觉寺外的别墅里请来懒和尚与铁罗汉,再把军营中主持军训的甲寅喊回来,隔避的一家子却是一个也没叫。
双儿羞红着脸,浑身上下洋溢着幸福。
甲寅搓着老脸,却是浑身不得劲儿。
“师父,这不是个事呐,这不是对不起子瑜了么。”
“滚,身在福中不知福,你小子哪来的这般好福气,会娶到这般贤慧的妻子来,好好珍惜。”
苏子瑜抱着女儿,微笑着鼓励:“去吧,双儿五岁时就跟着我,名为主仆,实为最亲不过的小姐妹,把她嫁出去我才舍不得呢,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便宜你了。不象某个没良心的,见着别个男人,腿都迈不动步子了。”
站在一旁的湘儿顿时羞红了脸。
她一手好算盘,又会了新式计算法,奉命去教邹衍表格统计法,一教两教的,就教出火花了。
甲秦两家,本为一家,这隔墙在办喜事,周容哪会不知,气的一把推倒了一人高的大花瓶,隔空骂道:“给男人纳妾,亏你想的出来,纳就纳吧,还搞的我里外不是人……”
彩墨与砚心似木头般的在边上立着,眼观鼻,鼻观心。
自家娘子呐,别的千好万好样样好,唯善妒这一出……
也亏她想的出来,说什么女权主义,真正是……
徐夫人来了,许是听到了动静,从周容手里接过丑儿,劝道:“隔壁家的才正常,男人就该三妻四妾,要不师娘帮找一个?”
“师娘……”
448:京中使团(一)
百骑疾驰。
宋廷入蜀使团整整百人。
他们带着朝廷诏书,御赐之宝,官家私信,以及肩负的使命,快马加鞭,风餐露宿,晚睡早起,跋山涉水,以近乎信使的速度,分赴蜀中各地。
兴元、利州、梓州、夔州,各有正使。
负责益州的,是在御马直副指挥使宝座上屁股还没坐热的崔翰,崔仲文。
其刚过而立之年,雄姿英发,虽行远途疲倦不堪,却依然保持着良好的风度,仪表伟岸秀美。
益州有不臣之心的消息,他早在利州便听说了,但那又如何?
他不信小小一个益州府,真敢不自量力行螳臂挡车之举。
然而,真到了益州城下,他却无语了。
城卫竟然敢架枪喝止,不让通行。
理由是不识旗上之字,要进城可以,把旗收了,角门进。
“混帐,此乃大宋龙旗,代表的乃是大宋朝廷,汝竟然出言不逊,真当自己是铜头铁臂不成?”
城卫鄙夷的撇撇嘴,用手指指城头飘扬的旗帜,嘲笑道:“那个字你认识不,普天之下,皆是周土,四海之内,皆是周臣,你这所谓的大宋龙旗,又是哪个娘们的骑马布做的?”
周遭众人听了,哄然大笑着喝彩。
骑马布!
崔翰的俊脸顿时涨的比骑马布还要红,手挥着马鞭怒道:“好胆!”
“喂,你这鞭子敢沾某一片衣角,老子就让你在化粪池里喝个饱,再说一遍,此门是某守,就得听某令,要想进此城,收旗走角门。”
围观众人再次哄然大笑。
旗是不能收的,士可杀不可辱,要是真收了旗进了角门,哪怕事情再顺利,回京后也只能去边疆守烽燧了。
崔翰知道和大头兵不可理喻,又不见将校,只好忍着气,转向东门,再受阻,又向南门,一样的遭遇,一张俊脸都气白了,最后来到西门,这回没让收旗,却要缴进城税,一人五文钱不多,但这耻辱却是受够了。
哪知那守门的见其好欺负,眼珠子一转,说城中繁华地,兵器不得进城,否则惊吓着老百姓就不好了。
崔翰学了乖,让下人去商量,结果被讹去了纹银百两,气的他杀人的心都有了。
甲寅猫在城头上看着宋使吃瘪的样子,乐不可支,对门将道:“给其它三门也都各均二十两过去,总不能就你们吃独食。”
“将军放心,某这就让人送去。”
“好,我先回府里去,再吓他们一吓。”
甲寅伸伸懒腰,也不走楼梯,就这么从城上跳了下去,快马进府,拍拍正懒洋洋晒太阳的虎夔笑道:“等下就看你的了。”
虎夔不满的伸出前爪,拍去狗手,自眯着眼睡觉。
崔翰闷着一肚子的肝火进了城,无人引路,自觅路而行,好不容易到了节度使衙门,大门却是好进,说节帅正在午休小憩,先进去门房稍坐,这便进去通禀。
崔翰进了大门,心想叫你拿矫,这一会可是中门大开了吧。他却不知,这益州的衙门与别处不同,大门随便进,仪门在后面搁着呢,两门之间,隔着若大的一个校场。
然而一进大门,全身寒毛便倏的炸起。
一个通体黝黑的狰狞怪物迈着虎步,露着尖牙,滴着口水,眼里露着寒芒,向使团迫来。
“贵客莫慌,此乃甲将军府中的宠物狗,最是能辩人心之好坏,只要不惹它,它不会咬人的,各位千万不要乱动,若是拨刀或是逃跑,那就是甲将军当面,它也要把人给咬断了喉咙先。”
“这……这……”
饶是崔翰也曾经历过战阵,也曾随世宗北伐,见着这似虎非虎的怪兽,也是吓的两股战战,一股尿意差点就淋了出来。
虎夔翻着白眼,迈着虎步,缓缓的逼到崔翰面前,从脚面开始嗅,一直嗅到裆下,崔翰强自忍住恐惧,虽然全身寒毛直竖,好歹没出丑样。
边上捧旗的虎贲甲士却倒霉了,因为虎夔伸出了舌头,只一舔,便湿了裤裆,倒把虎夔吓了一跳,虎头倏的一缩,眼里寒芒一闪,那甲士羞愤俱发,大吼一声,以旗作枪,便向虎夔刺去。
这一下可了不得了,虎夔先是一退,继而一扑,一把将其扑倒在地,血盆大口照着甲士的脖子处便重重一口咬下。
那甲士穿的乃是轻便皮甲,哪禁的住它那重重一咬,顿时血流如注。
“不好!”
崔翰的护卫仓然声大作,纷纷拨刀。
“别,别动刀,春茵小娘子……快出来,小黑伤人了!”
后院响起一记女声喝咤,虎夔怒吼一声算是回应了,却是不退,虎视眈眈的盯着使团。
门房又急又怒,“说了别动手的,说了别动手的,你们不听,现在人倒了,还害的某吃排头,早知不让你们进来了。”
崔翰更是窝火万分,见手下正忙着救治那伤员,冷声道:“你们大帅就这样待客的么。”
“啊哟喂,是某家自作主张让你们进来门房处先歇着,否则照规矩来,某得进内通禀了方迎你们进来,错皆在某,不该以为是使团就随便请进来的。”
门房右手的手指齐齐的短了一截,自扇耳光更是“啪啪”脆响。
崔翰讨了个老大的没趣,却见两个女郎联袂从里面出来,一个奇怪异服,挎着亮闪闪的钢刀,一个一身葱绿,清秀可人。
却见那绿衫女郎奔到跟前便擂着粉拳照着怪兽没头没脑的就是一顿粉擂,嘴里还骂道:“谁这么不张眼的,又来惹你了,看把你这嘴脏的,罚你自去洗澡。”
怪兽低头呵吼,乖顺如兔。
另一个挎刀女郎则蹲在伤员身边,看的啧啧有声。
崔翰见两姝把自己当空气,不由冷哼一声。
挎刀女郎闻声直起身来,歪着脖子看了看崔翰,对门房道:“钟伯,这人是谁,一身的大蒜味儿。”
门房老钟强忍着笑,介绍道:“好叫阿檀小娘子知晓,这位是京中来的大官。”
“哦,怪不得臭气哄哄的,春茵,走,我们把小黑洗澡去。”
“啊呀,忘了这还有伤者呢,我看看,我看看。”
司马春茵看了看伤者,见只腮帮破了一大块,拍拍胸脯道:“好险,要不然又要挨骂了,呶,这是伤药,专治小黑咬伤的,抹上去准好。”
司马春茵从腰间的香嚢里掏出一个小瓷瓶,交给身边的一位护卫,拍拍手正准备喊小黑,却见这家伙弓着腰,在地上那面龙旗上撒下一泡废物。
“又随地大小便,我要宰了你。”
虎夔虎吼一声就跑,两姝嘻嘻哈哈的在后追着,几下一转便消失不见。
崔翰气的三尸脑神跳,疾声喝问:“这两女子又是谁,如此无礼可恶?”
老钟作势噤声,夸张的道:“那是两位小祖宗,一位是所有士子读书人宠溺的小学妹,一位是所有老百姓敬重的女神医,在这益州城里,她俩最大,我们大帅都得听她们的。”
“胡说八道,速去通禀,某家倒好好生问问你们节帅。”
“诺。”
449:京中使团(二)
“啊呀,仲文兄,实在报歉,某不知大驾光临,中午与李司空喝了两杯,结果贪睡过了头,该死该死,请仲文兄海涵。”
“哼。”
此番是来出使的,纵有千般气也得在心里头先窝着,且把官家交待的大事办了要紧,其它的账以后慢慢算。
崔翰一振衣袖,冷声道:“摆香案吧。”
“摆香案?不知所为何事?”
崔翰再也忍不住,出声嘲道:“秦帅好会装糊涂,某这一行,你麾下斥侯早探明白了吧,何必再装呢。”
秦越微笑着,慢慢直起身子,眉毛一扬,笑道:“只听说你为宋九重出使,却不知要某摆香案有何道理。要某向忘恩负义之徒,狼心狗肺之人行礼下跪……不,可,能。”
甲寅在边上一撸袖子,冷声道:“见你一面,是想让你捎句话给宋九重,知道忠义二字怎么写不,不会的话我写个送他。”
“你……”
副使郭岑见状不妙,忙打圆场道:“既然秦帅不喜欢隆重,那我们便随意,所谓客随主便嘛,哈哈……”
秦越也笑道:“对头,两位远来是客,这地主之谊本帅还是要尽的,来人,膳厅备宴。”
“诺。”
庄生郑重领命,却又问道:“敢问大帅,几人赴宴?”
“嗯,李相是要请的,王观察使也要请,再就是曾长史,吕书记,加上某与甲将军,以及两位贵客,正好一桌。”
“诺。”
“且慢。”
眼见那书僮转身欲走,郭岑忙出声打断,笑道:“喝酒不急,眼下先谈正事要紧。”
“哦,好,来,坐下说话,来人,上茶。”
郭岑与崔翰对视一眼,苦笑着坐下,招手示意长随近前,取过黄绫包裹着的匣子,双手高举,恭敬的递给秦越,“此乃官家专为秦帅所备,请秦帅收下。”
秦越接过,启匣,却见里面有一封诏书,一封书信,还有两块长命金锁。
秦越看到那金锁就笑了,心想,难为他一大老爷们,想的倒周全。
当下先展信一观,却是宋九重亲笔手书,信中先言被迫登基之无耐,再述袍泽之谊,然后是希望以大局为重,保百姓以康宁,承周帝之遗志,北复幽燕,南除伪唐,再建盛世,同富贵,誓不相欺云云。
秦越笑笑,把信递给甲寅,那诏书却不再看。
郭岑急了,提醒道:“秦帅,诏书某便不读了,为何不启开一观?”
“不急,不知你们官家封某什么官?”
“剑南西川节度使,加封侍中。”
“哦,那某可真成使相了,这手笔,怪大的,只不知李司空又怎么安排,他可是西川二十八州的资政。”
“现在不能再叫李司空了,官家念其劳苦功高,又离家太远,已授其为尚书令,回朝任职。”
“那王成象呢?”
“同样回京,崇政殿大学士,知制诰,加史馆修撰事。”
秦越搓搓手,一把打开那诏书,果见封自己为剑南西川节度使,笑的两眼都眯了起来,看了好半晌,才谄笑道:“不好意思呵,某哪知官家这么大的手笔呢,这真是的,啊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哈……庄生,速去西楼,让安排最好的酒宴,本帅要宴请贵客,让冰窖里的葡萄美酒先搬一桶出来醒醒。”
“诺。”
崔翰与郭岑对望一眼,各自松下一口气,心想这一下,终于把你给砸住了,还以为你不爱高官厚禄呢,装什么正经!
崔翰笑道:“有葡萄美酒喝,看来这趟益州行,可算是来对了。”
郭岑也笑道:“都说蜀中美食天下闻名,今日可要好好领略。”
“没得喝。”
甲寅倏的起身,将秦越手中的诏书一把夺过,三两下就撕的稀巴烂,手点着秦越的鼻子骂道:“你想当瘪孙,别拉上我。”
“还有你们,别在老子面前晃荡,小心我给你们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看到没,先帝圣像在此,他正张着眼睛看着你们呢。”
郭荣画像高悬着,他俩进来时早看到了,可只能视而不见,如今被甲寅一点明,崔郭二人顿时尴尬起来,只觉着那画像上的人,眼珠子果然仿若活的一般,正盯着自己看,崔翰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贵客当面,岂容你这莽夫放肆,滚。”
秦越抄起茶杯便向甲寅掷去,然后两人一个抄着椅子,一个扳着茶几,眼看就要上演龙虎斗,郭岑连忙圆场劝解。
眼见甲寅拂袖而去,秦越放下茶几,无耐的道:“原先以为,某作为大周朝最年轻的节帅,走路都可以带风的,其实心中苦,唯有自个知,今日让两位贵使见笑了。”
崔翰心中晒笑,心想嘴上无毛之辈,邀功幸进之徒,又有什么真本事了,他见秦越一付怂包的样子,好替朝廷惋惜名器,嘴上却道:“官家临行前特意交待,说甲将军最是憨直不过,乃性情中人,可实在没想到竟然如此胆大妄为,敢当大帅面撕了诏书,如此大逆不道之徒,还请大帅严惩为盼。”
“严惩?”
秦越苦笑道:“某这一镇,总共五军,他与其它四位军头皆为结拜兄弟,某拿什么严惩?实话对你说吧,有些人,可以共患难,却不可以同富贵。某虽与他兄弟相称,但如今,唉……
官家日理万机,有些事难免想不周全,你们做臣子的,为何就不补补漏呢?给某来信,给某诏书,为何不给甲将军也来一封?他可是与官家有学拳之谊的,却遭尔等如此轻视,让某如何奉诏?”
“……”
“诏书里对其它诸将皆有封赏,写的十分明白,只需秦帅将名单报上去即可。”
“不一样,不一样,这能一样么,你不知道甲将军一是一二是二的性子,早先还天天夸耀着说练气八式,说他与官家的情谊,可如今,他与其它诸将一般无二,把他的面子都削尽了,你说他要不要恼羞成怒?”
崔翰与郭岑面面相窥,实在没想到,事情竟然变成这个样子了。
难道传言有误?不是说甲寅便是秦越的影子分身么,也有不和谐之日?
想想也是,高官厚禄在前,谁不想进步?
唉,这一步棋走差了。
还好,既然与官家有学拳之谊,那就好说,事情总有斡旋的余地。
“那能不能请他回来,某与他解释解释……”
“某可不敢再触他的霉头,那就是个不讲理的二愣子,啊,他动刀子是不会的,就怕他再放狗咬人。”
崔郭二人再一次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
……
甲寅进了后院,便换上一副嘴脸,嘻嘻哈哈的问赤山,装的像不像,见赤山咧着嘴给他竖了两个大拇指,这才满意了,哼着荒腔走调的小曲,进了内书房。
“陈头,我和九郎把使者耍的团团转,哈,真是爽意。”
孤身一人在那喝酒的,正是许久不见的陈疤子,闻言笑道:“老实人捉弄人,最是难辨,谁会想到憨憨直直的虎子,也会耍小鸡肚肠了。”
甲寅给陈疤子倒满酒,自己也端起碗,与其重重一碰,这才不满的道:“我又不笨。”
陈疤子笑笑,端起酒碗,两人都一气喝干,又不约而同的徐徐呼出酒气。
“这下好了,我们仨又可以在一起了,你继续当兵马都指挥使,我来当衙内亲兵都指挥使,九郎专拿主意,我们一路打到汴京去。”
“别想着偷懒,你那位置,某可不接。”
甲寅讶道:“你不接那位置,那你回来干什么?”
“陈头专负责坐镇练兵,你专负责打仗冲锋。”
回答他的,是秦越的声音。
甲寅扭头,脸色更是讶异:“这么快?”
“两个自负聪明的倒霉蛋而已,打发他们先去见李相和王观察使去了,让他们再吃两次瘪,这事就好玩了,呵。”
甲寅有些不满:“就你弯弯道道多,要我说,直接一口回绝了多爽意。”
秦越端起酒碗先喝了一口,方叹气道:“没办法,这样最少可以拖上两个月,谁让我们准备还不充分呢。”
“他们真信?”
“不信也要装着信,宋九重他们眼下最着急的是中原的稳定,我们能给他们一个‘信’的理由,宋九重巴不得。”
陈疤子笑道:“这么说,一拖两拖的,我们有半年时间的兵马好练。”
“是的,勤练兵,缓出征,多造势,这是与李相王著他们一起定下的方略。陈头,之前一直没与你商量,就把你拖下水了,不介意吧。”
“介意的很,知道你担心嫂子多想,可你老哥是怕事的人么。”
秦越嘻哈一笑,端起酒碗:“来,这一杯敬咱三兄弟,喝齐。”
“喝。”
甲寅一撸袖子,喝的异常豪迈。
……
西川二十八州,州州树起了征兵大旗。
随着征兵将校一起出发的,还有近百个虎牙军中自己培养的说书人,说世宗伟绩,说虎牙军功,说秦越传奇,说甲寅无敌……
北城的军营中,已经扩编到三万人的虎牙军,正在花枪等人的指挥下,分部操练,刀枪霍霍,喊杀声声。
男女混编的宣传队正在高唱虎牙军歌,为三军鼓劲打气,鼓声沉重,歌声嘹亮。
“君不见,霍骠姚,漠北纵横六千里。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敌披靡。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怯懦误此生……
短褐更战袍,战刀替耒耜。
一呼兄弟逾百万,老子乃是虎牙军……”
空中,有狰狞的虎牙军旗迎风飘扬。
……
……
【上部完】
写给自己以及亲爱的书友们!
写在上部结束后,下部开始前。
上部名“周”,下部曰“宋”。
又或者还有下部叫“*”,这一部却是还没想好,要看是否支撑的下去。
但“宋”,却是脉络清晰,纲要已成的,大约也有百万字。
本书起稿于二〇一九年八月二十四日十五点,上传于九月二十日,基本上是一天双更无停断。
其实,刚开始上传时,于十月初整整删了近五万字,又把开头重写,一来是自己没信心的缘故,二来是app在维护,我所看到的数据都是假的,以为六万字全失败了……
直到删了后,若干天后,才有迟来的读者留言显示。
和尚欲哭无泪。
其实原开头比现在的好。
秦越的出场方式,甲寅与其认识的机缘,都与现在看到的不同,甲寅也练了整整一年时间的武。
但因为自己担心进程太缓,读者不喜,忍痛删了,结果导致现在天天有人纠结谁是主角呀之类的问题。
唉!
十月末时,再次差点弃了,因为读者少,因为没签约,但在给甲寅取字时,也再次给自己下定决心,“敬诚缉熙,慎始敬终。”
怎么说,也要把自己的梦给圆了!
那时的我,天天混迹点点圈,厚颜无耻的推书……
每新增一个收藏,都是喜悦。
每新增一个推介,都是激动。
……
本书三十五万字才来的签约站短。
当时犹豫着,三百来个的收藏,签约有意义?
为此纠结了近十天,终于横下心寄出了合同,有些东西,不试过,盲想终是无用。
四十五万字时上架,没想到首订在同批上架的历史书中还排前三。
嗯,真大佬都赶元旦上架。
呵,却可以容我装一回逼。
不过有位v5在我之后是真的。
这给了和尚我无比的信心。
而书友“我是秦粉”的盟主大赏,更是让我激动到无已复加,当天十一更,恨不得把存稿一次性发完。
再如亚瑟汪,真是最铁杆的读者了,几乎从一开始便天天陪着我……
再如芯囿所属,和牛井,六零年代,凌云天晨,贫困选帝侯,霪荡王子等群友……群友虽不多,但讨论剧情啥的,都十分积极。
更有无数用订阅、打赏、月票、章评默默支持的书友们,粉丝榜便是军功章,本书能继续前进,全靠大家的推动。
谢谢大家!
谢谢大家给予和尚我无穷的写作动力。
正是大家的鼓励、支持与关爱,本书终于突破了百万大关。
这是在开始写书时感觉很遥远的事情,目标遥不可及。
真没想到,百万大关说突破便突破了,眼下写起来,再无涩滞。
和尚开玩笑说,人家百万封神,我这恰是才开始。
下部,相对上部,会更精彩一些。
因为上部,虽然秦越、甲寅双主,但和尚真正想写的,却是那位五代第一明君郭荣。
所有主线,都围绕着他的丰功伟绩在展开。
除了征蜀。
其实征蜀大计,征淮后就展开了,历史上向训便坐镇襄阳任水陆转运使,为征蜀做准备,结果被一狂妄无知之徒坏了大计。
历史常说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但以和尚看来,宋祖与他比,差远了,而郭荣虽以唐太宗为榜样,但在胸襟上却要强上许多,唐太宗杀兄灭弟,而郭荣却能让御座的最有力竞争者李重进与张永德分掌殿前司与侍卫司,自己还能安心入眠……
这是位心胸坦荡,真正心怀百姓的君王。
或许是他从小就要为生计打拼的缘故,他在民生方面,劝农、兴商、治河,施行的全是实打实的惠民政策。
而在吏治方面,严惩贪污,兼又精简官员,去职减俸,渐收节度之权,这在当时是十分有成效的,但因为他的铁面无私,也因为他的英年早逝,为亡国埋下了伏笔,宋九重能兵不血刃登基,这些方镇节帅,朝中大臣的态度也是极为重要的原因之一。
宋九重立誓,天下与士大夫共治之,不是没有原由的。
后世对郭荣的褒贬,贬之所在,无非是严刑峻法,毁寺灭佛,但其实,严刑所杀官员不超二十人,灭佛更不能用灭字,准确的说是整顿佛寺,毕竟“念得经文一百纸,或读得经文五百纸,便可录籍为僧”。
而且“诸道府州县镇村坊,应有敕额寺院,一切仍旧,其无敕额者,并仰停废,天下诸县城郭内,若无敕额寺院,选功德屋宇最多者,或寺院僧尼各留一所……”如此宽容,哪来“灭”之说。
此乃欲加之罪,有心人推动而已,最后推到将其改姓柴为止。
好在,历史虽是胜利者所书,但老百姓们却懂的感恩。
有宋一朝,财神爷姓柴,名荣。百姓时时祭拜。
如后世,那位准备了一百口棺材者,最后也只能在百姓心中留下敬重是一个道理。
……
扯远了,回归正题。
和尚要歇几天了,一来近八个月来几乎一有空便码字,要给自己放两天假。二来,和尚有改稿的习惯,不留五万十万字的底稿,心中便慌。
可如今,存稿用完了。
主要是疫情高峰期,无心情码字,真出门了,又开始忙起来了。
这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郭荣北伐后,这近八万字太难写了。
三易稿都是少的。
因为黄袍加身的典故,所有人都耳熟能详,要想写出不一样,又不敢挖的太深……这个度,实在太难掌控,以致于写写停停,修修改改。
比自己之前的设定,还是有了一些偏差。
但也只能这样的,话不能讲太白,事不能做太过。
若因追更断断停停者,可能印象更不深,可从第412章开始,再一气重读,或有不一样的理解。
……
总之,历史翻开了新篇。
和尚,也将开始新步伐。
五月,将有一段时间一更,请大家海涵,给和尚一个修改润色的空间。
不过,订阅推介月票啥的,还请一如即往的支持,和尚心脆,看到数值低下去便难过,看到支持便欣喜,需要大家继续支持哈。
谢谢大家!
祝大家节日快乐,事业如火,异性如蝗,财色双收,人比牛壮!
和尚合什。
001:七月流火
七月流火。
阳光炙烈,哪怕低着头,也能感受到那白炽的刺目之痛。
在这烈日霪威的烤晒下,巍峨的城墙似条懒虫般的趴伏着,街道仿佛宽广了许多,黄土夯成的硬道泛着燥闷的白色,一脚踩下,便带起一圈圈的灰尘。
这些灰尘虽小,却有一颗积极向上的恒心,它们努心的翻滚着,扇动着肉眼不见的翅膀,努力的向一切更高处飞升,然后,落在青草上,树叶上,车顶上,门脸上,屋脊上,无声无息的填覆着,最后把一切都笼罩在灰扑扑的世界里。
死闷沉沉,满是土腥味儿。
柳枝儿塌着腰,有气无力的挣扎着,却折腾不出一丁点儿动静。
蝉儿受不了这般闷热,一个劲的呱噪着。
狗儿受不了这般的闷热,吐着鲜红的舌头,模样儿仿佛半死。
小孩受不了这般的闷热,个个光着屁股,在池塘里,小河里泡着,嘻闹着。
男人受不了这般的闷热,光着膀子,只着一条牛鼻短裤,大茶碗不歇气的喝着,大蒲扇不停的用力扇着,嘴里咒骂着:“这鬼天气。”
最可怜的是女人,她们还要冒着酷热生火做饭,一顿饭做好,薄衫湿透,该凸的凸了,黑紫状如葡萄,该圆的圆了,鼓鼓囊囊状似白面馒头,就连裙下,也有疑是葱葱郁郁的黑影儿,皮肤更是被汗水冲洗的别样的白,一张脸儿却是异常的红朴着……
如此春色当面,男人们个个视而不见,怪只怪这鬼天气,贼他嬢的热了,哪还有心种花。
城外,田野里,晒成黑泥鳅般的农夫看着枯裂的农田,痛心顿足。
宫内,崇元殿,大朝会刚刚结束,百官廊下食。
今天是帝御崇元殿,行入阁仪之日,在京官员纷纷起早,入朝拜觐。
殿中,官家与高阶官员朝议国家大事,殿外,更多的官员却在烈日下蒸晒着,炙烤着,昏昏沉沉的,却个个站的不动如山。
官家重礼,可不敢在侍御史的监视下君前失仪。
有掐手心的,有默诵佛经的,有回忆某夜激情的,有用微不可查的动作交换脚重的,手段不一而足,神情却个个庄严无比,忠字当头。
忠于朝廷,忠于官家。
半年时间过去了,该忘记的都忘了,人不能总是缅怀过去,活在当下,思考未来才是硬道理。
“忠义”二字值千金,但用命去换,总归是不值当。
韩通够忠了,还不是孤城抵抗两月有余,然后再次弃城而逃?
李筠够忠了,手底下更是兵强马壮,可最后结果还不是**而死?
亏他给大郎取名守节,老父一死,立马举城而降。
呵!
人呐,千万不能想不开,千万不能跟自己的脖子过不去,高官得做骏马得骑才是硬道理。
再说了,官家神威无敌,两次亲征,皆大获全胜,放眼天下,又有谁人能敌。
扬州李重进虽然跳的欢,还敢出兵接应韩通,可也就只出了那么一次兵,之后便缩在城里再也不动。
听说益州的秦越也蹦跳着,呐喊着,摇着旗,可也仅此而已,梓、利、夔三州数万兵马足可将其压的死死的。
嘴上叫的再欢有个鸟用,有本事就出兵试试。
天下终将太平……
可这贼老天却不赏脸。
大旱。
自立夏日那天洒下几粒眼泪般的雨滴后,两个多月过去,天天万里晴空。
再不下雨,秋粮就完了。
有官员微微抬了抬头,看了看碧空如洗的天色,轻轻的张了张嘴唇,呼出干涩如火的浊气,吸进满是同僚汗臭味的空气,无耐的想,都站了这么久了,不会把吾等忘了吧。
事情果真被他料中了,殿中争论热烈,早将殿外的百官忘的一干二净。
又或者说,是故意的。
因为御座上的官家,可以清楚的看到殿外之景。
殿中争论之事有二,一议征讨扬州,二议祈福求雨。
一个小小的御史,一封直言官家失德上天戒惩的奏疏,把朝会点燃了,也把早以“朕”自称习惯了的宋九重惹出了肝火,点名首相范质负责祈雨大事。
三辞,三不允。
至于征讨扬州,百般商议的结果,还是必须由官家亲征,否则,难以全功。
宋九重高坐御座,看着百官百样神态,朝堂上热热闹闹的仿若菜市场,心中微微叹气,人心——还是不齐呐,自己威望还是不够呀。
……
同样的流火七月,蜀中别有洞天,依旧风调雨顺,今年仿佛比去年还凉快一些。
军营中,却是旌旗飘扬,鼓声喧天,喊杀阵阵,征尘弥漫。
军阵大操演,在这夏季最热的天气里顶着烈日已经进行了三天。
秦越这位三军主帅,本是个白脸儿,也被晒成了黑炭头,要是把兜鍪一脱,就是个齐齐整整的一圈白印儿,黑白分明。
反倒是甲寅本就肤黑,却是看不出有任何异常。
如今的虎牙军,已经今非昔比。
整整五万人,二十五个军。
其中,战兵三万,辅兵二万,还成立了一支整整五千人的水师,有战舰三百。
说起水师,要感谢孟昶。
当初西蜀朝廷为了抵御周军,于渝、泸二州建起了大型的船坞,营造战舰,操练水师。已造好的战舰,大部分都被向训所部顺江而下开走了,但船坞尚在,屯在嘉、戎等州阴干的大木尚在,技工尚在。
最关键的是,有现成的水军大都督。
木云长于军略,但马兵非其所长,他最擅长的还是步战和水战,一听说要组建水师,立马把无所事事,既当他门房,又当他长随的马霸推出来当军头,又自请缨总督水师,亲把造船质量关,亲教水师操练,忙的一身是劲。
这样的要求,秦越求之不得,因为木云的事务,有替手了。
全师雄与甲寅的关系早已非同一般,秦越再亲自出马,都没有推脱便应允了,照他的话说,其最大的理想便是率着川兵打到中原去,让全天下人看看蜀人的血性与勇毅。
有一就有二,蜀籍将领原先就有了赵文亮,再加上全师雄这位一年前光耀三军的猛将加入,顿时掀起了一股从军热潮。
可惜打仗不是请客吃饭,也不是把兵征来就行了。
“勤练兵,缓出征,多造势”这九字方针能获得李谷与王著的一致认可,自有道理。
首先,基本盘扩大了,一下子新增了二十七个州,这可不是在地图上画个圈圈那么简单,为了能尽快的将这二十七州的版图融入,秦越光是巡视考察就用了一个半月的时间,就这还是在马不停蹄的状态下完成的。
所谓二十八州,其实有三州有名无实,都不在境内,有五个早就改名,政令能到的实际只有二十三州。
盖因为朝廷当初任命李谷为剑南西州资政时,西蜀的图册还未呈上,沿用的还是前唐时的行政舆图。
但李谷为官自有一套,糊涂着办,给韩令坤去函一封,简单粗暴的画了界线,涪水以西,老夫伸伸手,堪堪够得着。
韩令坤二话不说,立马奉上丰厚土仪,他就怕着李谷手伸太长了,真要探过来,在梓州一亩三分地上指手划脚的,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认。
所以,秦越如今的基本盘,以益州府为中心,北面有维、茂、灌、彭、汉五州,西南有蜀、邛、雅、黎、眉、嘉、殷七州,南面有陵、荣、戎、资、沪五州,东南有简、普、合、昌、渝五州,共计二十三州。
除此外,尚有一百多个羁縻州。
这些州,有大有小,大若州县,小如集镇,且时常变化着,就连石鹤云的便宜老丈人祝仲敏,前西蜀典客署掌客,现李谷幕府掌藩案的判官,也说不清准确数字。
管理更是十分的简单粗暴,大约说个数,每年输赋税多少,然后刻个铜印给你。什么,你也要,行,拿钱来换。
这些边境诸州,以彝、黎、羌、藏、苗为主,各有各的套路,各有各的活法,但只要不踩线,有个态度,便是成功治理。
002:周容的对手
有地盘了,有兵源了,还不能举事。
最根本的原因,虎牙军是外来户,而且还是灭亡西蜀的主力先锋,不满的、怨恨的,大有人在,尤其是那些本来悠闲着,高官得做,骏马得骑,奴仆如云的前朝朱紫,虽然有不少官员跟着孟昶去汴京了,可家族尚在。
但凡损着基业的,就对虎牙军没有半点好感。
大多是面上笑哈哈,背后恨不得捅刀子的主。
秦越虽然十二分的亲民,又抓经济,又抓文化,又兴土木大搞民生工程,为益州做了不少实事。
李谷看着悠闲,实际上也没少结善缘。
但短短的一年时间,也仅仅是让士庶心底里的恐惧不安消除了,想让那些掌握了话语权的士卿们归心,路还远着呢。
自古以来,降城易,收心难。
而且这些士卿,越是牛逼的,越难讲话,他们待人接物无可挑剔,但骨子里的那份骄傲,施施然,飘飘然,如处云端。
欧阳炯便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他与谁都笑眯眯的,更是与李谷常来常往,钩鱼、麻将、谈诗、论赋、喝酒、品茗、听曲……变着花样儿来,但交心么?哼哼,那可就未必了。
老家伙可是孟蜀时的中书侍郎,同平章事,监修国史。与李谷未罢相前的职务相当,自有其傲然之尊。
有时秦越就想,这人就该让历史如常上演,非如此,不能折磨其心。
历史上,西蜀亡后,他被刀枪逼着登上了前往汴京的旅途。
大宋皇帝或是有施虐的喜好,又或者故意以辱人为手段,以化解西蜀民心,凡降者,不论君臣,大都有过受辱经历。
欧阳炯的艳/词名满天下,是实打实的花间领袖,尤善吹笛。
宋太祖曾召他于偏殿吹奏,吹完十分不悦,罢左散骑常侍职,以本官分司西京卒。越明年,又让其往祭南海,当时的他已经七十有六,老态龙钟,怎受得了万里之遥的旅程,欧阳炯称病不出,被罢职,不久去世。
现如今的他,大约李谷与秦越都太好说话了,又或者汴京变天的缘故,原本敛服的几无踪迹的傲气,不知不觉的就显露了出来,开始端起架子了。
益州城里的气氛微妙的起了变化。
这样的局面,必须快速打破,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秦越召开的七人会议上,李谷、王著、木云、曾梧、韩徽、吕端皆建议秦越速与益州士卿结门亲事,以为奥援。
正所谓想山来就我难,那我就向山头去。
要想获得益州又或者是西川二十三州士庶支持的最好办法,便是改变双方的关系,把大家变成一伙人。
而联姻是最好的方法之一,古今中外通用。
虽然秦越很清楚的知道,裙带关系的重要性已经被历史证明,而且哪怕在后世,依然是最最重要的关系之一,每一位上位者,都能拉出一长串的关系分支图。但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也会沦到需要用一向耻之的政治婚姻来实现目标。
这让他的小心脏有些受伤。
“大丈夫,本就该三妻四妾,别学人家动不动妻亡续娶才是做人的本分。”
这样的话,从李谷嘴里说出来,便有些重了。
秦越羞恼的道:“那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凤栖兄,府中正室之位还空着吧,成象兄,你孤身一人上任,夜里寂寞吧,易直兄,你风流倜傥,不多准备一个的?还有南客兄、蔚章,你们谁也别逃,个个有份,对了,李相,您宝刀未老,尚能七进七出,您先起个样榜,来双?”
李谷笑道:“别贫嘴,老夫心有余而力不足,可别祸害人家,其它的,都有理。”
韩徽重重的一擂桌面,恨声道:“好,某这便去信京中吴家,那样的亲事,不结也罢,李相,您慧眼识人,请帮小子做个大媒。”
“善。”
……
李谷知道秦越有心结,索性把事儿挑到徐无道长那里,徐无道长这下可来劲了,携着夫人,撸着袖子与周容论理。
周容一肚子的委曲,可也知道当下这大环境,若要支持夫君干番事业,那便不能拘泥在这些事情上。
其实在后世又如何,有钱有权的男人,小三小四的不知凡几。
只不过都养在外室罢了。
男人有钱就变坏,恒古不破的道理。
说起来九郎算是好的了,身处古代,尚保留着许多后世的习惯,尤其闺中之趣……
想到这,周容脸红了红,强词道:“纳妾可以,但人要我先看过,起码我要看的过眼,性子合的来才行,否则娶进来我也打将出去。”
徐无道长眉开眼笑,“保你一见如故,你爱唱曲跳舞,她也分毫不差,你俩见了,保准有的聊。”
“这个师娘也敢打包票,性子是顶好的,品貌也是顶好的,才情也是顶好的……”
周容瞪着眼睛,揪着手帕,立马就紧张了起来。
师娘未看见她的脸色,继续逗着丑儿道:“虽然她比九郎大了两岁,又非完壁,但配九郎还是十分的般配。”
周容轻呼一口气,心想,呵,原来,嗯,呵……那便见一见吧。
三天后,徐无道长骑着健驴,领着一辆油壁香车进了后宅,车上的人一下来,顿时响起一片惊呼。
天生丽质难自弃,未曾回眸已是百媚生。
女郎虽然身着道袍,未饰粉黛,但她本就眉目如画,清新丽质。而那宽松的道袍,看似遮住了曼妙的身姿,却不知在行动间,玲珑身材若隐若现,反而更衬妩魅。
师娘说她比秦越年纪大,那应有二十六七了,但看起来,说她双十年华都有人信,尤其那一身似雪的肌肤,平时再自负美白的人见了都要不淡定。
“侄孙拜见姑祖母。”
“起来,起来,又不是第一次见面了,还要多礼作甚。”
师娘眼里满是怜爱之色,拉着她的手在椅子上坐下,慈祥的笑道:“青灯古佛一年多,可算是苦了你了,好在你心静,能在那小观里待的住。”
“不苦的。”
女郎笑笑:“这一年来,潜心反省,获益良多,繁华落尽了才见自我本色,这样挺好。”
“你呀,就是个会说话的,不怨你姑祖母了?”
女郎摇摇头,涩声笑道:“姑祖母是为了我好,我又如何不知。”
“明白就好,京中传来消息,李艳娘入宫了。”
“啊!?”
“说是太后怜爱,常令其舞蹈以娱。”
女郎默然不语,眼眶却悄然的红了起来。
师娘拍拍她的手,柔声道:“你年华正好,不值当为过去而活,人要向前看,要有自己的幸福,老君像前静坐这样的无聊事,等到了姑祖母这年纪了再做不迟,还俗吧。”
女郎轻轻的摇了摇头,道:“这样挺好,那个家,我不想再回去了。”
“谁说让你回那个家去了,就在我这住着,西院都收拾好了,以后呐,那就是你的闺房。别推脱,再推脱,姑祖母就要生气了,对了,先带你去看看,然后沐浴了,换身衣裳,我让两徒媳过来说说话,嗯,还有俩淘气包……”
周容与那女郎甫一见面,两姝眼里各自泛出别样的神采。
仿若孔雀开屏。
003:孔雀炸毛
周容知道师娘把这女郎带进府来的目的,一见之下顿生戒备还情有可原,而对那女郎来说,这是天生的第六感所带来的隐约的戒备之心,好比绝世剑客遇上了刀法无双者,剑在匣中会自鸣。
周容产后恢复不过三四月,体形与肤色皆未至良好状态,但自有一种清丽傲然的雍容华贵,这种由内而外透出的自信,与地位身份无关,有的只是才情与品貌的傲骄。
师娘笑道:“师娘的侄孙女,叫她蕊儿便好。”
“蕊儿?好名!我是周容。”
“见过郡夫人。”
周容在年前被少帝加封为广平郡夫人,真正的妻以夫荣,放眼益州,独一号尊显。
“叫什么夫人,就叫周三好了,啧啧,好嫩白的肤色,有什么保养秘方?”
苏子瑜款款上前与蕊儿见了礼,便抱着宝玉与师娘怀里的丑儿逗趣。周三的孔雀毛都炸起来了,还是少掺和为好。
……
忙着巡视各地的秦越才从雅州回来,颇惫不堪,走路都成罗圈腿了,方进了宅子,腰间软肉便被周容给揪住了,下了狠手,顿时“啊哟”惨叫。
“搞什么名堂,吃错药了?”
“哼,以为你纯良如玉,没想到也是花心大萝卜一枚,前年兴州的帐还没和你算呢,又勾搭上别人了,你给我从实招来。”
“莫名其妙,少发疯好不好,我都忙的晕头转向了,哪还有心思花前月下。”
周容冷笑道:“没有?那青青河边草怎么不唱给我听呢。”
“……什么青青河边草?”
“去年二月春光正好时,你不是与美人相思情未了么啦。”
周容与蕊儿的见面,一开始便是针尖对麦芒,说话都挟枪带棒的,聊完客套,说完美容,又弹起了琵琶,试起了琴,最后亮嗓放歌。
乐器上,两人不分伯仲,但这唱歌么,周容肚子里有的是千奇百怪的物色,从雄纠纠气昂昂到柔情似水,缠缠绵绵,花样百出,顿时就把对方给压下去了。
蕊儿本无心与其争,但在曲乐方面,两人都是大家,却是容不得刻意相让,否则更是难堪,所以见坡就下,笑着说今日大开眼见了,倒是与去年听到的一曲仿佛……
然后,周容的醋坛子就真的打翻了。
秦越哭笑不得,只好一边脱靴子一边解释:“当时不是听到有人唱曲么,她的青青河边草与我们听到的不一样,她唱的是正宗的汉乐府词,太过悲切,就唱了一首记忆中的给她听而已,对了,隔着墙呢,都不知道那女的是丑是美。”
“啧啧,有本事呵,隔着墙与未曾谋面的女郎互唱相思曲,了不起。”
秦越见其冷着脸,一付不依不饶的样子,也烦了起来,要平时,他可能嘻嘻哈哈的就凑过去,几下便能摆平,但自个儿鞍马劳顿累的似条狗一般,遇上这冷脸,顿时上了火:“够了没,老子都忘了,你好好的提这茬干啥。”
“跟谁称老子,敢情这家里,就我一个多余的,你们都合起来欺负我,呜……”
周容一哭,才几个月大的丑儿见了,也哇哇大哭了起来。
秦越更加的焦燥,重重一擂桌面,怒道:“搞什么名堂,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相瞒的。”
彩墨上前抱起丑儿,气鼓鼓的帮腔道:“娘子生气,当然有生气的原因,阿郎要想知道原因,自去师婆婆院子看看便知道了。”
秦越懒的跟她们打哑迷,沐浴更衣,换上家居常服,便去了师父那里,远远见有位素衣女郎与师娘相谈甚欢,看身姿颇为妙曼,而师父则手抚白须,满是欣慰。
“师父,师娘。”
师娘欢喜的笑道:“哟,说曹操,曹操便道,蕊儿,这便是你姑丈公的亲传弟子,秦九。”
“见过节帅。”
秦越见那女郎容颜清丽肤白胜雪,却身着道袍打着稽首见礼,脑子里顿时仿若被雷炸开了一般,僵着身子一时却是忘了见礼。
“妙玉?”
秦越只觉着眼前这位,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第一时间联想到了红楼梦里的妙玉。哪知那女郎娇躯一颤,粉面绯红,转头看向师娘,满脸不可置信的讶异。
师娘也呆住了,迟疑了半晌,问:“你……你怎知她的乳名儿?”
“啊?没,就想到了一个人,闲书里的人物……”
……
误会。
有时很遭糕,有时却很美好。
但更多的是烦恼。
那蕊儿羞红着脸,见了礼就退下了,临出门前却回眸多看了他一眼,困惑多于好奇。
师娘却认定了他俩有夙缘,任凭秦越如何解释,也是不信。
“真的是联想到了红楼梦里的妙玉,不信你们问容儿呐,她最清楚。”
“休得狡辨,依为师看来你梦红楼还差不多。呐,这是为师与你师娘千挑万选的,最是旺夫不过,这事你只要点个头,其它的,为师自会为你筹谋好。”
“师父,这哪跟哪呀,别拧一起乱说好不好,事关人家小娘子闺誉。”
秦越终于明白周容的淘天怒火因何而发,“师娘,这不合适,也不妥当……”
“别管别的,只问本心,蕊儿俊不?”
秦越迟疑着,点了点头。
师娘松了一口气,笑道:“心悦就好,别看她人长的秀气,但苦头却吃过不少,你以后要对她好点。”
“师娘,真不合适。”
“依师娘看,再合适不过的了,她那妙玉的名儿,只在三岁前叫过,你若不叫出来,师娘都忘了,哪有那么巧的事。”
“……”
消息传到周容耳朵里,周容更气了,索性关了房门。
秦越百般求劝皆是无用,肝火大起,索性把甲寅喊来,书房里喝酒,大醉。
周容更惨。
先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丙伯严肃的相劝,说:“三娘,这事可不能容着小性子来,要是阿郎知晓了,估计家法都会寄过来,郎子是成大事的人,哪个成大事者不需要助力?徐师夫妇千挑万选出来的,肯定有他们的道理,他们可是把你们真当子媳看待的,会害了郎子不成,又会害了你不成?”
继而申叔也劝,这位一辈子只好剑术的老头说话如剑:“此事,可一不可二,若传出去,颜面尽失,为行补救,阿郎再嫁一女过来都有可能。”
“……”
004:蕊儿的烦恼
周容为着秦越要纳妾之事,人都要被逼疯了,没想到娘家人都帮着外人说话,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有火没处发之际,师父大袖飘飘的陪着师娘又过来了。
“容儿,你的事,是师父促成的吧,当初何其艰难,为师算是绞尽了脑汁,才把你那老顽固父亲给撸平啰。此事,一为九郎,二为你,要不然你打听打听,当初的南唐从嘉王子,如今的皇太子,是什么德性?天天醉眠花丛。”
“总之,师父师娘不会害了你,相反,是在为你找帮手,而且是贴心帮手。”
“帮手?”
“对,帮手。”
师娘接话道:“九郎要成大事,少不得要借助各方之力,纳妾之事,有一便有二,若没有镇场子的,这院子里,少不得莺莺燕燕,来个七**十位。有蕊儿在,谁要是想再塞进来,就得自个儿拈量一二,这事呐,师娘虽说有私心,但更多的是为你和九郎好,师娘和你师父也不希望九郎从今而后,就陷进脂粉堆里。
再说,蕊儿原先身份不一般,真正的高门士卿一看就晓得了,纳了她,便是释放出了最真的态度。”
“态度?”周容糊涂了。
徐无道长晒笑道:“你觉着九郎率兵勤王,会有多少人响应?那些王八蛋,不在后面瞎捣乱都算好的了,想让这些士卿高门出钱出力,门都没有。”
“但是只要蕊儿进了家门,哼哼,那些士卿高门立马就会兴奋起来,立马就会把夹袋打开,立马就会把粮草输送,从今往后,才会积极的帮着九郎做事,九郎出兵才会高枕无忧,可以放心大后方。”
“……”
周容依旧一脸的迷芒。
“笨呐,那些士卿高门的鼻子灵着呢,有一丝腥味儿都能嗅出大鱼来,要知道,她原先有个天大的封号,名花蕊。”
周容“啊”了一声,绢帕无声落地。
……
师父师娘为了宝贝徒弟的幸福人生,真的是操透了心,劝完周容,回院后又接着给蕊儿灌**汤。
“蕊儿呀,九郎你也见过了,觉着如何?”
蕊儿红了红脸,不自然的道:“姑祖母,蕊儿已是槛外之人,哪能妄议封疆大臣,天色不早了,蕊儿先去睡了。”
“瞧你脸嫩的,这里又没别人,和姑祖母说说话也不行么。”
师娘拍着她的手,一脸慈祥:“你姑丈公一生潇洒,只有两件事万般执着,其中一件呐,就是九郎了,难为他一个大老爷们,能耐着性子把他拉扯大,教其识字,练剑,硬生生的把他培养成了最年青的一镇节帅。可惜呀,我们都老了,再想照顾他,也力不从心了,姑祖母就想着,你能帮着照顾他,那就最好不过了。”
蕊儿手尖儿都羞红了,“姑祖母……”
师娘作色道:“什么自贱的话千万别说出口,免的污了嘴巴,咱女人呐,自信方能有自尊,九郎是他身上的心头肉,你呢,是我的心头肉,配不配的,我与你姑丈公最是清楚不过。再说了,就冲他脱口而出的‘妙玉’二字,就说明你俩有夙缘。”
“九郎他呢,不是普通人,否则那陈抟道长也不会天天的这呆着了,可他这个人呐,千好万好,就是太宠着妻子了,宠惯的没边了。
嗯,也不是说容儿不好,她人你是见过的,才貌双全,对我们也都十分的孝敬,可她的长处,在经营,往日在京师时,就能日进斗金,各种奇思妙想层出不穷。
但她从不下厨,这也就罢了,府里总有厨子的,可是九郎有洁癖,空了宁可自己下厨,可他多忙呐,以至于九郎散衙了,还到我们老头老太婆这蹭饭吃,你说说,这长久下去,能行么?
我和你姑丈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就想着要能有个贴心人帮着照顾一二就好了,想来想去,两年了,从汴京挑到益州,可就中意你了,你品貌好,性子好,人又聪明,还是我娘家人,最是合适不过。”
“姑祖母,天晚了,蕊儿先去休息了。”
这一回,师娘没再拉着她,只说让好好想想。
憋了半天没机会说话的徐无道长振振衣袖,昂首挺胸,对蕊儿道:“你就不问问老夫第二件执着之事是哪桩么?”
蕊儿急着走,忙问:“不知是哪一桩,请姑丈公示下。”
“其中之一是九郎没错,但不是第一,第一是小欣。”
蕊儿不明白,师娘却不自然了起来,啐道:“又抽疯了,晚辈面前还为老不尊。”
“什么叫又抽疯了,老夫只是告诉蕊儿一个道理,九郎是老夫教出来的,像我,你以后进了门,一定琴瑟和谐。”
“……”
哪个女人不怀春?
她虽然十五岁便进了宫,早历人事,被徐无道长设计假死后,醒过来后差点要投井自尽,那时的她,心里装的都是那位亡国之君,天天以泪洗面,觉着自己对不起他。
但老君像前坐久了,坐静了心后,再回想前尘往事,却仿若一个笑话,一场迷糊的梦境。
去年秋草枯黄季节,某夜。
她翻着自己凭记忆默写回的诗集,见不是“回头索取黄金弹,绕树藏身打雀儿”便是“长似江南好风景,画船来去碧波中。”又或者“自教宫娥学打球,玉鞍初跨柳腰柔。”
尽是婉约女儿态,
满纸豪奢宫廷风。
她翻看着,回忆着,往事一幕幕的于脑海里闪过,待看到“别殿春风呼万岁,中丞新押散朝班。”时,忍不住黯然泪下……翻到最后页,提笔,于空白处题下“十四万人齐解甲,只缘一人非男儿。”
题完,枯坐良久。
折笔,与诗稿尽付炉中。
眼看着火光熊熊燃起,又看着火光渐灭,直至灰烬,又用残茶细细的浇了,这才上床休息,黑暗中,双眸如星。
从此静心悟道。
可是“道可道,非常道”,一时哪能便悟了。
夜深人静时,也常想未来。
自己还有未来么?
自己的未来,大约就在这老君像前静坐罢了。
……
没想到老天惯会与人开玩笑,在她心田渐平际,自己的姑祖母会来这一出。
自己都比他大呢,还是残花败柳,怎能害了别人。
不能。
不行。
她在这陌生的寝房依窗而立,仰望天空明月,轻呼着浊气,微微的摇了摇头。
然而,没想到的是,姑祖母夫妇对这件事无比的执着,次日,她被姑祖母劝着,给端坐在上首的陈抟礼敬了三杯酒,成了扶摇子的亲传女弟子。
两天后,她又见到了一位令她心惊肉跳的熟人。
前宰相欧阳炯。
欧阳炯是被徐无道长请来的,由头是请他为即将付梓的“封神榜”作序,然后就“巧遇”上了花容失色的蕊儿。
欧阳炯的定力早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虽有一丝讶色浮上眉头,不过很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真诚的赞道:“好俊的娘子。”
“蕊儿,快快见过炯之公,啊,她常在深闺,不识礼数,炯之公勿怪。”
蕊儿与欧阳炯勉强见了礼,正要落荒而逃,却又被姑祖母招手唤了过去。
这边厢的徐无道长却对欧阳炯提出了不情之请,想请欧阳炯认下这位义女。
欧阳炯的政治智慧已经老而成妖,抚着花白的胡须沉吟半晌,然后含笑道:“老夫就纳闷了,此女缘何如此熟悉,原来是某那不成器的三弟外室所生,怪不得,怪不得。”
徐无道长差点把宝贝的胡子给揪下一把来,这也行?
谁不知道他三弟一家十几年前就故没干净了的。
005:秦越的幸福
分享秘密,从来都是拉近彼此之间心灵距离的法门之一。
蕊儿娘子改了姓,可事情又不止改姓欧阳这么简单,她就好比织娘手中的丝线,捻着,搓着,穿梭着,悄然间就编织出了一段普通人看不见的锦绣来。
随着欧阳炯故弄玄虚的做作姿态,随着有心人暗底下的推波助澜,有别样的兴奋浮在益州士卿的脸上。
这一切,远在渝州巡视的秦越并不知情,但他回来后,却清晰的感知着府里发生的变化,周容笑语殷殷的迎上来,倒把秦越给心虚着了,“怎么了这是?”
“奴给郎子请安。”
“别,千万别把辨子戏的那一套给搬过来,污了环境知道不。”
秦越受不了,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见秦越兔子似的惊着了,周容哈哈大笑,最后一扬绢帕,傲骄的道:“你纳妾的事,本娘子准了。”
“……?!”
见秦越一脸懵比的样子,周容得意的道:“不就一台空调吗,很好,家里就需要这么一台。”
秦越更迷糊了,丈二摸不着头脑。
周容却不解释了,从彩墨手里抱过宝贝儿子,夸张的扭着腰肢,转身就去找苏子瑜。
空调?
秦越百思不得其解,索性懒得再管它,换了衣服便去给师父师娘请安。
师父一见他回来,兴奋的跟个老顽童似的,搓着手献宝:“日子定好了,就四月廿二,黄道大吉。”
“……”
“师父,不带你这样玩的,我……我都没和人家说过一句话呢,彼此都不了解。”
“那为师这就叫她来。”
“别……这事让我再想想。”
徐无道长一挥袖子,嗤笑道:“就你那小样,能想出多大的名堂,你能想到的,为师都帮你想完了。”
听完师父半显摆的把事情说完,秦越摇头苦笑,陈抟收她为弟子也就罢了,欧阳炯认她为亲侄女?秦越挠挠头,却是更糊涂了,亲侄女也好随便认的?亏他想的出。
难不成师娘家门见不得光的不成?
再看看提前收到的礼单,又无语了,那些名单,个顶个都是需要团结的对象。
可就这样既伤了妻子的心,又毁了一个女郎的青春,好么?
他对那女郎的认知,还停留在一位普通的孀居在家的女子的认知。这个时代,不比理学兴盛到扭曲的时代,二婚乃至三婚,平常事儿。
比如大符后。
其实不仅郭荣的正妻是二婚,郭威的两个夫人也是二婚。
当下这个时代,女子的才与德,才是最重要的,而不是那一层所谓的贞洁,蕊儿娘子品貌之佳,清丽脱俗,这样的女郎,求亲之人必然踩破门槛,怎可让她做妾?
师娘懂他的心思,微笑道:“你怎么知道她就不乐意了呢,她都在绣嫁衣了。”
“啊?!”
蕊儿确实在绣嫁衣,她天天被徐无夫妇灌**汤,说夙缘,说到最后,她真信了,觉着他就是夙缘,否则,怎么可能知道自己的乳名妙玉?
再说了,连陈抟师父也说是天作之合呢。
当她把这事儿“想通”了后,心底里就不想再用蕊儿之名了,偷偷的自称妙玉。
真正让她起了心思绣嫁衣的,却是周容。
周容哭过了,伤心过了,收拾收拾心情,竟然与她彻夜长谈,这一夜所谈,外人不知她俩谈了什么,但她却有了个莫名其妙的外号,叫“空调”。
真正百思不得其解。
问姑祖母,问姑丈公,甚至厚着脸皮问了隔壁的苏七,都没有答案。
追问周容,周容只是古怪着笑脸,说以后你问他吧,他保准知道。
现在,他站在了自己面前,她却手足无措了起来,羞红着脸,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秦越也不知该怎么说,想了想,指指那大红的衣服,问:“会女红?”
“嗯。”
声音轻如蚊吟。
秦越轻叹一口气,自寻了一把椅子坐下,眼前这位,额头高广,绝对是有智慧的,但看起来也犯了所有女人都会犯的错误,一涉及到终身大事,就晕乎了。
四月廿二,天大热了,还穿这么厚的吉服?
“太厚了吧。”
“……非如此,不端庄。”
“……所谓夙缘,是骗人的。”
“……我相信。”
秦越就没话说了,起身道:“我未必有你想的那么好,也没有师父师娘说的那么好,而且容儿她……”
“……我知道。”
……
这一回真正没话说了,秦越告辞出来,拍拍脑门,心想,那便顺其自然吧。
四月廿二,黄道吉日,节度使衙门连摆三十六桌,比一般人娶妻还热闹。
新娘子长什么模样,一般人自然不知,两般人见了也只是惊为天人,不输正室周容,春兰秋菊,各擅胜场,只有早年间便见惯了大场面的那些原孟蜀封下的一等二等诰命夫人,喝完喜宴,心有疑惑。
与某人何其像也。
与喝的醺醺然的夫君一说,顿时换来一顿喝斥:“别疑神疑鬼胡言乱语的,回去收拾收拾,明儿个,让老三来节度使幕府行走,学学本事。”
“啊?”
秦越第二次洞房花烛夜,远没有第一次顺畅,心里总有些别扭劲儿。
他几乎是机械的除下她的红盖头,又为她松了那紧紧裹着的吉服,直到她微闭着眼,颤着舌音柔柔的说:“请夫君怜惜。”
他的火气倏的发作了起来,自此一发而不可收拾,如拓荒的老牛,奋力耕耘,梅开二度后沉沉睡去,半睡半醒间又蠢蠢挺拨了一次,这才真的舒畅了,香甜了。
睡梦中,他呢喃了一句,原来空调是真的。
冰肌玉骨清无汗。
情浓之际暗香满。
……
一夜好睡,次日起来,天已大亮,秦越索性赖床了,见蕊儿正在对镜梳妆,经过雨露滋润的她容颜焕发,浑身上下洋溢着诱人的芬芳,不仅看呆了。
她回过头来,嫣然一笑,正要启唇说话,不防秦越探手揽过腰肢,又被抱回了床上。
“蕊儿。”
“叫妙玉。”
她微闭着眼,一任夫君采撷。
这一回,是真正的好好怜惜了,每一寸都怜惜过了方才长驱直入,幽径轻探。
欢畅的呻吟声过后,双双软瘫着,这一回是真正的坦诚相见,然后就有了甜言密语,就有了好奇心的生起……
比如“空调”的意思。
秦越自然得帮着容儿将事儿圆过去,就说是赞誉你冰肌玉骨呢,连空气也能调整过来,然后又拐着三十六道弯儿,问了个师父师娘只笑不答,他压在心底许久,令他十二分好奇的事情。
那位曾经的连襟是谁?
然后……
然后秦越赤着脚就下了地,跑到师父院子里,破口大骂。
有这般坑自个徒弟的么!
纳花蕊夫人为妾,光明正大连摆三十六桌,你想干什么!
怎么解释都解释不通了。
怪不得欧阳炯会突兀的认她为亲侄女,怪不得那几个平时说话阴阳怪气的老家伙态度一下子变的热诚起来了,这是往自个脑门上大大的号写着司马昭之心呐。
徐无道长大袖飘飘的从屋里出来,双手叉腰,只是冷笑。
秦越就骂不下去了,耷着脑袋往回走。
知徒莫若师。
知师莫若徒。
006:照胆
七月流火。
王著提着酒葫芦,满头大汗的再次进了司空府。
他与李谷已经一条道走黑了,来了两拨宋使,都被秦越用太极功夫推到他俩这里,他俩年龄、身份摆着,做不出秦越那般嘻皮笑脸恬不知耻的事来,少不得义正严词的斥责。
本来是相帮着扶旗的,如今却成了真扛旗的了。
“惟珍兄,你可知秦九纳的小妾什么来头?”
“什么来头?”
“有传言她乃故花蕊夫人假死另嫁。”
“你何时这般的闲空了,也学长舌妇了不成?”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一个女子而已,就是真的又有何妨。”
“……你知道?”
李谷苦笑道:“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只能说人家好心机,老而成精,说的就是那无涯子那老亡八,七老八十了,为着弟子纳妾跑的一身是劲,谁曾想,竟然是这一出。”
“被人算计了,你还坐的住?”
“这也是好事一桩,为何坐不住了。”
“……”
李谷长叹一声,涩声道:“路还远着呢,你呀,宦海里浮爬十多年了,还丢不开书生意气么。”
“罢了,你老奸巨滑可以安如泰山,某胸中还有热血气,这就去用酒葫芦给秦九开瓢。”
王著真的就起身走了,出了大门,翻身骑上温驯的桃花马,径直来到节度使衙门,倒执着酒葫芦,大步流星的闯到签押房。
“秦九呢?”
“大帅去军营了。”
王著就接着往里闯,直接进了内宅。
“把你们大帅的如夫人叫出来见某。”
秦府的下人愣住了,这要求……
实在太无礼了一些。
可又不能不传话,人家可是一身紫袍的益州第三号大人物。
先禀报了夫人周容,周容怔了怔,却心生同仇敌忾之心,冷笑道:“去西院传话,让她盛装妆扮,会客地么,就在阿郎的外书房好了。”
蕊儿没有盛装打扮,只穿着一身道袍,挽着道髻,素颜见客。
王著见她款款行礼,举止端庄,一肚子怒气不知不觉的就消除了大半,呆立片刻,提着酒葫芦隔空在其头上轻敲了一记,一言不发的走了。
……
秦越不知道听到风声的王著会来这一出,他正意气风发的站在点将台上检阅军队。
手拄长剑,不动如山。
征兵,从来不是把人招来这么简单。
以前,队伍小,军中管理架构齐全,中下层将校也差不多够用,所以只征青壮入伍便可,但还面临着大将不足的情况,甲寅尚需自兼一军。
今年的征兵,才算是真正的招兵买马。
而且,是在秦越的大好日子之后才形成了真正的风潮。
秦越纳了蕊儿,加上曾梧、程慎等人也纷纷成亲,结的都是士卿之家,韩徽也真的怒而悔婚了,请李谷保的大媒,迎娶了原蜀中老将石頵的嫡孙女,一时间,虎牙军中将校、谋臣,皆成了蜀中人的女婿。
益州风气顿时为之一变。
大家你好我好的,成了一家人后,很多事情做起来就顺畅了。
蜀地物华天宝,钟灵毓秀,不仅文华璀灿,其实武风也盛,只不过以各地散州远县为多,孟昶开门纳降,究其原因,是其自个儿的膝盖软,典型的绵羊领导狮子。
当初进京朝觐,位高权重的身不由己,中下层的官员将校却相对随意,有点血性的,直接弃官不干了。
当时弃之容易,但真没了权柄,日子并不舒畅,如今形势一变,可算是给了这些不得志者有了出山的理由。
打到中原去,让天下人看看,蜀人不是孬种。
嗯,在这些热血汉子的思想里,已经亡国的孟蜀不值当记念,打出蜀人的热血气,打出自己的前程,才是他们想干的。
五六月份,几乎每天都有人才投奔。
或善军,或善武,或求幕府,秦越一一量才委用。
因为队伍大了,统兵之人也有了,如今的虎牙军成立了三个军团,第一军团马步混编,主将甲寅,第二军团山地混编,主将为全师雄,第三军团水陆混编,由行军司马木云兼任。
陈疤子为新兵军团主将,主负责益州全境防备事与新兵操练事,他是秦越的定心之胆。
除此外,还成立了一军,人数不过三百,军头为京中方回的曹沐。
这一军装备五化八门,年纪有老有小,有男有女,全是三山五岳的英雄好汉组成,他们是虎牙军的特别存在,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而曹沐也是神出鬼没的,一般人都不知道他在哪混。
大校场上。
最后一军山越营操演完了,赵山豹大马猴似的扬着大手跑过来,亲自来报告:“报……山越军集训完毕,请大帅令。”
这家伙跟着安国言去了黔西,三月十六才回来,不仅抱回了三个如花似玉的苗寨小娘,还带回来五百多位精神彪悍的苗寨小伙。
而安国言借助赵山豹山越营劲弩投矛的威慑,成功的拿回了自己的东西,登上了寨主宝座,然后,又潇洒的拍拍手,将五弟送上了代理寨主的位置,自己却骑着水西骏马,志得意满的出了山。
用他的话说,老子傻逼了才在山上呆着,外面的世界多精彩。
他招招摇摇的回到益州,拍着胸膊说帮秦越把那大雪山的铜矿都搬回家来,然后,带着五百战兵,五百辅兵,风风光光的走马上任。
秦越看看已经扩编到二千五百人,整整一个军的山越营,再看看一脸得意满心邀功的赵山豹,笑着示意其上台,赵山豹“啊哈”一声怪叫,扳着点将台的台沿便翻身上了台。
秦越从庄生手里接过仪刀,双手举托,郑重的递给赵山豹。
赵山豹接过仪刀,兴奋的抽刀出鞘,振臂高举,大喊“照胆。”
底下全军哄然欢呼。
这刀是懒和尚与铁罗汉的杰作,刀名“照胆”,非军训成绩优良者,不能佩。
如今,二十个军,只有五名军头腰间悬上了这柄指挥仪刀。
同袍相亲,照心照胆。
“休息两天,三天后换装,八月初一,东城外大阅,让父老乡亲们看看,什么是虎牙军。”
“虎牙虎牙,马踏天下!”
秦越的话音刚落,校场上便响起了三军异口同声的怒吼。
秦越扭头看看脸上有些不自然的杨登,轻叹一口气,好嘛,还没出征呢,个个野心都滋长起来了。
007:马蹄声脆,青衫人寂
洁白的羊毛平铺在桌面上,映衬着那数十枚整齐排列着的铜币逾发的紫光金灿。
这是十枚形制大异于普通铜钱的制钱,不仅直径比普通的铜钱大了一号,厚度也厚了一毫,最大的差异是没有方孔。
钱币的正面浮雕着一个人像,头戴冲天冠,唇上留有如刀短髭。
反面则是“大周世宗”四字,除此外,便只有两圈均匀的芝麻点饰边。
与会的曾梧与吕端几个,包括李谷和王著,对这钱币无不啧啧称奇,把专程来献宝的安国言傲娇的屁股上安了弹簧一般,坐下又站起,站起又坐下,满脸得意。
韩徽与皱衍两人各取一块凑在一起嘀咕了好久,最后把问题抛了出来:“九郎,这钱怎么用?又没方孔,串绳都串不了。”
“不串绳,就这样用。”
“那面值几何?”
“暂时不定面值。”
秦越见所有人都疑惑的看过来,笑道:“这是记念币,记念伟大的世宗皇帝,限产百万枚,二十万枚用于军中奖赏,八十万枚用于出售。”
“出售?”
“对,出售。”
秦越拈起一块,举托在手,对大家道:“这是钱,也不是钱,眼下暂定义为商品,起价五十文一枚。”
甲寅讶道:“这么贵?”
秦越没好气的道:“那你倒是也造一枚出来,给你一千两。”
甲寅就不言语了,把下巴搭在桌子上,凑近了研究那铜钱,这枚在秦越看来做工还相当粗糙的钱币,甲寅其实稀罕的很。
王著皱眉:“你造这钱币,想的是用来卖了赚钱?”
“赚这明面的钱,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意思。”
秦越指指钱币上的郭荣圣像,“虽然技术受限,不能完全刻模出先帝的英姿,但多少有了三分像,我一直觉着,以先帝之圣明,不该就这样被世人所遗忘,我想了好久,才觉着只有钱是人人所爱,希望通过这个方法,能让百姓时常记起,曾经有过这样一位心怀天下,情系百姓的好皇帝。”
李谷取一块在手,轻抚着,一言不发,花白的胡须却微微颤动着。
王著却是真情流露,眼眶都红了,直接将一块铜币贴心藏在怀里,又大大的饮下一口烈酒,这才哈着酒气对秦越道:“算你有点良心。”
秦越继续道:“这钱,蜀中发行二五万枚,其它的都贩到中原去。”
“宋九重怎可让你这钱币出现在中原市面上。”
“巴不得。”
秦越笑道:“他越是控制,越是会激发百姓的好奇心,搞不好百文一枚都能卖的出去。”
“我们人手有限。”
“不用我们自己出面,我们只需将这钱币运出去即可,运到山东去,批发价十文,五倍之利,比贩什么私盐都暴利,那些私盐贩子盐都能走私,售卖这钱就更小儿科了。对了,为了长久有效的执行这一方略,益州本地的价格必须统一稳定,不涨不溢。”
韩徽想了想道:“统一定价可能有点难,除非官卖。”
“就是官卖。”
秦越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邹衍,“南门大街上的门面已经找好,十二开间,苏湘出任掌柜。”
邹衍一怔,旋即乐的眉毛都歪了。
曾梧讶然:“这么大的排面,就只卖这钱币?”
“不,卖钱币只是其中的一个小项,那铺子的作用,叫银行。”
“银行?”
“嗯,有别于各家钱庄,就叫银行,李相,还得麻烦您老帮着题个字。”
李谷点点头,“题字小事,你这所谓银行,究竟怎么回事,还得说道说道,老夫就一个态度,对民生有益的,就支持,对民生无益的,就反对。”
秦越大笑:“当然是民生工程,而且是最利民生的工程,庄生,请我们的第一任银行行长苏湘,来给大家上上课。”
湘儿早在外面候着,听到传唤,羞红着脸进来,先给大家曲膝万福,再起身,手都不知道往哪摆了。
实在是周容恶作剧,非要给她整一套工作服,窄袖窄腿的,还是个大翻领,走哪都被人盯着看,万分不自然。
李谷的眉头就皱了起来,斥道:“奇装异服,成何体统,回去换一套衣服再来。”
湘儿松一口气,忙行礼退出,不一会再回来,却是换上了一套男式士子长袍,这就顺眼多了,举止也自然多了,虽然开始还有些小紧张,但一涉正题,立马忘我,说起银行的架构,流程,侃侃而谈。
众人这才明白,眼前这所谓的记念币,还有个重要的引子作用,作用堪比刀枪。
结果就连甲寅这一见数字就头大的家伙,也渐渐的听入了迷。
邹衍则仿佛醉了酒,满面绯红,眼神迷离,眉梢儿也荡漾了起来,就差手舞足蹈了。
首任银行行长,我的女人!
……
“你应该是我的女人。”
花枪霸道的揽过顾心颜的腰肢,心贴着心,彼此都能感应到对方的激烈心跳。
四目对视,良久。
花枪将脸伏下去,想再进一步,却被顾心颜给逼开了。
“不合适的。”
“为什么?”
“我接过了师父的剑,便接过了师门的担子,我身已许师门。”
“见鬼的师门规矩,明天,我便去掀翻了。”
顾心颜用力的推开他,深吸一口气,却觉着空气中全是他的味道。
“我走了。”
“你伤还没好。”
“好了。”
“没好。”
“……”
顾心颜那天翻出皇宫,但并没有甩脱追兵,而是受到了百十名侍卫的围追殂击,搏斗追逃中,后背再中一记铁锏,小腹又中一记暗弩。
生死存亡际,倏的有几十名蒙面剑客冲出,其中一柄细剑更是犀利,一连刺杀多名侍卫,又留下十几人断后,这才将顾心颜救出了生天。
那位名叫曹沐的剑客,以前曾被花枪介绍认识过,没想到危机时竟然冒死相救。
直到她坚持带伤要回蜀中,才知道川中道上久负盛名的“鬼手剑”竟然是秦越的人。
接下来,她便只负责养伤,曹沐安排的路线颇为曲折,先乘舟东向,再经运河南下,又取道南唐境内,七折八绕的方才回到川中。
耗时三月之久。
而她,弩伤易愈,内伤难好。
眼前这位霸道的家伙竟然就扣着自己不放了。
自己就不该信他的鬼扯,说什么他的内劲乃纯阳之力,可以更快的帮着疗伤,哪知……
师父说的没错,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得寸便想进尺。
“我真的要走,离开师门都一年了。”
“……”
“走了。”
“我送你。”
“不用。”
她扭过头来嫣然一笑,“你的眼光,可真够差的。”
花枪摸摸鼻子,跟着出门,牵过黑鬃马,将缰绳塞进她的手里,强笑道:“想我了,就骑着它回来。”
“……”
顾心颜没有说话,低着头,牵着马匹出巷而去。
幽静的小巷中,马蹄声脆,青衫人寂。
008:临朝渊默,训世以俭
八月初一,益州城东,举行了规模浩大的军事演习。
人如虎,马如龙。
长枪如林,旌旗漫卷。
战鼓隆隆,雄伟壮观。
不论是有资格上城头的显贵,还是城下的普通老百姓,人人看的热血沸腾,汹涌澎湃。
两年前,虎牙军耀兵城下,凭的是杀气。
如今的虎牙军,却是在规模上,装备上更上了一层楼,尤其统一换上新装后,更是让人眼前一亮。
甲胄是不同兵种有不同的装配,但秋衣却是从将军到士兵都是一水的灰色。
虎牙军新军服采用葛布所制,这葛布是周容在彝、黎等山寨所制的葛布基础上改良过的,又参考了阿檀家乡的方子,出来的成品比之原布,更细密,更柔和,也更厚实,与锦市里从广州引进的薄如蝉翼的上品葛布更是不同。
若不说起,都无人知道这是最普通的葛布。
这样的布制成衣服后,挺括有型,经穿耐磨,是十分理想的军服,除了上身后有些不舒服外,几无缺点,所以随外套下发的,每人还有两件无袖丝织背心。
至于灰色,是失败后的结果,秦越本意是想让军绿色再现的,染上,一洗,便成了灰白,看惯了也有别样的美感,索性便一水的灰色。
秦越实在没有想到,自己盛情邀请来的贵客,会对自己的军装感兴趣。
“韩帅,你武德军要是穿上这军服,那咱们可就真成一伙人了。”
韩令坤一身儒衫,手拿折扇,这是特意改的装扮,悄悄进的城。
他与秦越不同,他是接了宋廷的诏书的,还专门上过奏疏,为自己的发妻与如夫人分别讨要了一个郡夫人回来。
但他又与益州走的十分近,不仅如夫人杨氏每月有来往,周容与苏子瑜也会小隔一段时间便去趟梓州。
因为两家人有合伙买卖。
韩令坤笑道:“他定国运以火德王,色尚赤,就连军服也是红的,却不知战场上,最不需要的便是艳丽。”
“那简单,一起举事呗,小弟为你摇旗。”
“这个……愚兄还是那句话,境内随便你借道,你出兵之日,便是某生病之时,毕竟某与他,是从小一起玩泥巴长大的。”
“也好,不过这布匹的事,都是她们在管,回头让她们与嫂夫人安排便是,真要有,大约也要到明年了,今年作坊内加班加点的赶,也只赶出了秋衣,冬衣还在拼老命呢。”
“无妨,有你这句话便行。”
韩令坤看完军演,午饭也没吃便走了,如同来时一般,走的悄无声息。
秦越则下了城头便主持庆功宴会,所到之处,皆是拍马恭维声。
“大帅,如今兵强马壮,却不知何时出兵?”
秦越笑道:“战斗,已经打响了。”
“啊?!”
……
兵者,诡道也。
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
益州这里,将士齐聚,三军操演,万姓观看,陈仓、甲寅、全师雄、花枪、赵文亮、铁战、石鹤云、赵山豹、叶虎盛等有名号的大小将领齐齐亮相,一个不落。
夔州城下,五千精锐如神兵天降,为首一将,挺胸凸肚,雄纠纠气昂昂,高举一面大纛,上书“奉诏勤王”四个大字。
正是虎牙军中专业扛纛大将祁三多。
而他身后,一身戎服却未着甲的,正是本该还在渝州监造战舰的行军司马,木云。
他的身左,一员战将银甲长枪,胯下赤骊追风,亲卫高举的认旗上大书一个“史”字,正是官拜蜀州防御使的史成史安善。
史成大口的喘着浊气,心胸澎湃,东出第一功,老子拿定了!
他合上面甲策马冲锋际,脑海里浮现的,却是一道亦嗔亦笑的俏脸。
……
战斗,从城内开始打响。
虎牙军堪堪兵临城下,城中军民慌惧际,城西的草料场数声巨响,滔天大火熊熊燃起,继而一群布衣大汉,手执刀斧,亡命猛攻节帅府。
为首一剑,倏忽如电。
王审琦来不及披甲,也来不及颁布城防令,便投入了白刃战,城头守军群龙无首,未及关门便被彪悍的敌军攻进了城。
大纛高举,所向披靡。
巷战,血洒长街,从西门一直淋到节度使衙门。
面对仿若地底下冒出来的敌军,王审琦惧怒交加,眼见亲卫接二连三的倒在对方的刀剑下,挥刀之际,忍不住悲声怒吼:“不宣而战,卑鄙无耻……”
担纲突袭尖刀的曹沐一剑绞飞王审琦的战刀,早有同伴迅捷的补上,在亲卫拼死相救前用虎头钩钩住了王审琦的脖子,吼道:“主将已擒,投降免死。”
“主将已擒,投降免死。”
“主将已擒,投降免死。”
……
大江上游,芦苇荡中。
木云的心腹爱将马霸,狞笑着抽出战刀,吼道:“兄弟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众将士齐齐呐喊,数十艘战舰争先恐后的出发,向夔州水寨冲去……
雄踞瞿塘峡口,有“夔雄”美誉的巴东军事重镇夔州一战而破。
指挥这场奇袭战的木云却皱起了眉头。
三百战舰被逃走了近百艘。
在他眼里,这便是未尽全功了。
他在白虎节堂的帅案后坐下,曹沐手下兴高采烈的推着五花大绑的王审琦进来,才扯下堵嘴的抹布,王审琦的骂嬢声便响了起来:“操你嬢的,不宣而战,卑鄙无耻,猪狗不如……”
“骂谁?”
木云把玩着惊虎胆,冷笑道:“若是骂某,却是骂错了,某只奉将令,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语,你可听过。”
王审琦跺脚大骂:“老子就骂你,也骂秦九那亡八蛋,什么东西,有种摆开阵势兵对兵,将对将。”
木云晒笑道:“王帅身为一镇节度,却何其幼稚也,观王帅用兵,仅淮南战场便有两次夜袭,不知当时你可知会唐军?宋九重陈桥兵变,可曾知会过少帝?尔等既行不义在先,我军替大周取之又有何不可。”
“你……”
王审琦一时语塞,却立马又出声嘲讽道:“脸皮真厚,替大周取之,呵,这天底下哪还有大周。”
“知道你不信,不过你会信的。”
木云重重一拍惊虎胆,传令:“请天子剑。”
有亲卫手捧一个黄绫包裹的长匣进来,恭敬呈上。
木云对着匣子恭敬的先拜了三拜,这才解开包裹,启开剑匣,示意王审琦近前。
王审琦阴沉着脸上前两步,见那匣中平置着一柄通体黑黝的长剑,唯在剑柄上镶着一枚血玉,彰显出不凡气象。
木云待其他仔细看过了,这才“铮然”一声拨剑出鞘,将剑身凑到王审琦眼前,却见剑身通体皆是玄铁黑黝本色,唯两刃耀着寒芒。剑身近柄处刻着两个金文,乃是“渊默”二字。
这剑一看就有些年头,剑刃已有数个米粒般的小缺口,剑柄也形成了光滑的包浆。
王审琦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这不仅是郭荣佩剑,还是郭威所用之剑,传到少帝手中,已是三代,若非作伪,这便是真正的天子之剑。
“临朝渊默,训世以俭。”
这是老皇当年的遗嘱呐!
009:讨宋檄文
“做人曰义,为臣曰忠,忠义两全,是谓仁德。
心怀仁德,方能泽被天下。
逆贼宋九重,少即叛逆,父嫌母弃,邻里恶之,二十三岁尚一事无成,终日游手好闲,执棒凌人,专欺弱小。
太祖见其年青,空有力气却不事生产,不忍荒废,简拨其于军中效力。军纪约束,以敛其性,始有上进之心。
世宗见其有鹰犬之才,授其为开封府马直军使。世宗登基后,其为宿卫将,而后,战高平,征南唐,微有战功,世宗皆厚赏之。
显德六年,世宗亲征契丹,一路势若破竹,兵不血刃而得三州三关,正欲直下幽燕,全收故土,以救在异族为奴之汉民百姓。瓦桥关上,宋九重为一己之私,阴私窜谋,怠兵消极,以至世宗急怒攻心,身染恶疾。
班师回朝后,世宗大渐时,其又曾两度指天立誓,世宗以为其忠,顾命托孤。
然世宗尚未归葬庆陵,宋贼恶念已生,悍然置两代先帝之隆恩于不顾,矫托天命,伪作符书,陈桥兵变,黄袍加身,欺凌太后,威逼少帝,仗剑逼禅,颠倒黑白,诛戮忠正,信用奸佞,欺惑士庶……
欺世盗国,绝情寡义。
天地难容,人神嗟愤!
其窃国以来,先鼠患于淮北,后大旱于中原,此皆天地之怒也。
是以韩通起兵于郓州,李筠举义于潞州,李重进拒诏于扬州,更多方镇正在勤练兵马,冶练军械,以备讨伐……
世宗起于微末,制伞行贩,拓荒躬耕,艰苦养家。太祖方能安心领兵于外,而无后顾之忧。尔后太祖知其之能,榻前传位。
世宗尝言‘当以十年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以百姓安居乐业为己任,颁施仁政,劝农兴桑,发展经济,筚路蓝缕,栉风沐雨。
‘若朕身可以济民,亦非所惜也!’
言犹在耳,明君已崩。
如今一抔之土未干,七岁之孤何托?
太后少帝被囚西宫,度日如年。
幸赖我蜀中多有热血豪杰,巾帼也英雄,有民女顾氏者,本为京中芳华园之武学供奉,侠义为怀。太后知其忠义,托其天子剑,嘱其勤王语,历经九死一生,亡命三月有余,不负使命,携剑诏归蜀。
本帅蒙先帝简拨于行伍,累受皇朝之厚恩……忠岂忘心!
今秉太后懿旨,奉天子剑,帅三军将士,水陆并进,攘除奸凶,勤王救驾。
传檄远近,咸使闻知……
大周益州节度使秦越。
显德七年八月初一日。
……
这一篇檄文,乃秦越亲笔所书,虽然如今的锦江书院雅士云集,但秦越希望书院是一方静土,同时,作为三军统帅,自己也必须在这纲要上能张口就来。
这是檄文,也是决心。
他本拟以李谷王著三人联合署名的,但李王二人全都摇头拒绝,说既然举兵,便该令出一门。从今往后,他俩便是节帅府中的高级幕僚之一。
王审琦看完檄文,默然不语。
“没有要问的了?”
见木云发问,王审琦涩声苦笑:“事已至此,多话无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知道出兵前大帅怎么说的?”
木云慢条斯理的将天子剑包好,这才笑道:“大帅说,人最没价值的便是个死字。他说王帅你义字当头,可惜大义小节有些分不清,但终归是义气英雄,城可破,你却不能死。”
王审琦怔了怔,“什么意思?”
“来人,松绑。”
有亲卫上前,为王审琦解开绳索,木云道:“夔州城,虎牙军替朝廷收回了,至于你王帅,去留两便,若还记得自己是大周的臣子,那便去益州,李相、王著皆在,大帅更是会出城相迎。”
王审琦揉揉手腕,冷笑道:“若是不去呢?”
“一样给王帅备好快马,家小、浮财尽可带走,去汴梁也好,去江南也好,一切随意。”
“没想到秦九年纪轻轻,却满是妇人之仁。”
“这不是妇人之仁,若换成石守信或是韩重赟,此刻,该是刀下亡魂了,虎牙军旗尚未祭呢。”
“……”
“本将军务繁忙,王帅请痛快一点。”
王审琦呼出一口长气,抱拳道:“请代王某向秦帅致谢!”
木云点点头:“亲卫可带一都甲士走,马匹却只能给王帅留下三五匹,若走水路,再调大船一,可够?”
“多谢。”
“大帅还有一句话相赠,托木某转告,那位屁股坐上了龙椅,便不再是你五兄,回京后,若能乖乖伏底做小,平安无事,万不可义气用事,令其不快,那一位身形虽宽,心胸却是未必。”
王审琦鼻孔里冲出两股恶气,“记下了。”
木云挥挥手,让亲卫押其回后衙收拾行李,自己则开始操持军务,编俘有马霸,安民有史成,警备有三多,他简单的拟好战报,交付八百里加急,然后,召集亲卫,随军记室,面对舆图,开始发号施令。
……
益州城中,秦越却是在酒宴正酣时才发表勤王檄文。
檄文大致便是如此,先历数一下敌人的恶行,再描述一下对手的弱点,夸大一下自己的实力,描绘一下美好的前景。
“……或许有人会问了,为了一对孤儿寡母,为了已经长眠的先帝,动用数万大军,耗费钱粮无算,还会造成无数的伤亡,值不值当?”
“本帅的回答斩钉截铁,值。”
“因为那是大义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秦越长吸一口气,徐徐吐出,调整了一下情绪,放缓声调继续道:“当然,这是本帅自个的决心,仿佛与诸位没什么相干。”
“但其实,很相关。”
“因为,本帅若不出兵,蜀中将成焦土,因为当汴梁那位坐稳了御座后,他的所有精力全会放在维稳上,对己族用兵,对外族求和。
是的,那是位只会窝里横的家伙,他畏契丹如虎,他惧党项如狼,不然也不会在瓦桥关上使小动作,不敢与契丹交锋。
他对契丹的国策是什么?是花钱买平安,是建立封桩库,是妄想着用钱把幽燕买回来,这与肉包子打狗有何区别?而这些钱从哪来?全会加到蜀中百姓的身上,因为在其眼里,蜀人怯弱可欺。”
“蜀人真的怯弱可欺么?不。”
“盖因为蜀人善良,有教养,喜欢讲道理,但面对刀枪,道理何用?不过兔子逼狠了还要三蹬脚,所以,不久的将来,蜀地起义者众,而伪宋,为了长久的奴役蜀人,实行焦土政策,将会把所有的城墙推倒,让蜀人无险可守……”
“啊,这位仁兄问的好,本帅会未卜先知不成?不,本帅不会未卜先知,也不会起卦。这样的事情,出现在我的梦中,反反复复,已不知多少回……这事情,解释不清楚,但它是如此之真,真到令我恐惧。
诸位,本帅出兵,举的是义旗,行的是正道,不需要编造这些玄幻的东西来危言耸听,但我觉的,还是有必要把梦中的故事与大家作一个分享,在我做的那个梦中,还有更恐怖的涯山之后无中国,十数万人齐跳海。庄生,舆图……”
舆图早悬在墙上,帏幕拉开,整面墙皆是,秦越接过指挥棒,准备侃侃而谈。
然而,现场已经乱了,四处皆是“嗡嗡”声,有亢奋浮在嘉宾的脸上,有疑惑写在他们的额头上。
一位士绅与陈抟挨的近,轻声问道:“仙师,大帅以梦境为理由,似乎太儿戏了吧?”
“儿戏?不,你需在的是相信,绝对相信,他的梦境,不会有错。”
“啊……”
陈抟抚须而笑,表情神秘:“因为心有多大,梦境才有多大,而他的梦境,布满了那面舆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