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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崛起的石头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txt下载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15:一个神话就是浪花一朵

    远在益州的秦越,不知道历史的车轮并没有变道,郭荣已在征幽前夕病倒。

    数万大军正怀着沉重的心情缓缓班师。

    气氛压抑到风云变色。

    ……

    秦越在为自己找的麻烦而苦恼。

    最近的他头都要炸掉了,只恨自己以前看书囫囵吞枣,对封神榜只记了个大概,结合所看的电视剧啥的,也只能讲个似是而非,漏洞百出,前言不搭后语。

    当时看的时候,哪会想到这东西有一天会派上用场。

    而面对四位一脸严肃,不停追问的老头,秦越只好冥思苦想,什么鸿钧老祖,什么元始天尊,通天教主,想一点说一点。

    好在理脉络有陈抟道长,润笔添花有丁清道长,谷涵道长。

    比如眼下道观所供为元始天尊、道德天尊、灵宝天尊,与秦越所说的鸿钧老祖教出三弟子太上老君,元始天尊、通天教主又有不同,这就圆而化之,通天教主最后要改邪归正,再封为灵宝天尊,而太上老君则是道德天尊的别称。

    故事体系便是混沌之时,有道而生,道化鸿钧,乃开天辟地者。大道之余,三元气遂生,冥寂玄通元。

    故事则从纣王荒霪无道起,石矶娘娘趁机派出九尾狐妲己祸乱宫中,小哪吒偶然发现妖气行踪,孤身难敌,遂来灌江口找义兄杨戬助阵,与石矶娘娘大战,继而引出护短的通天教主,扯出阐教截教的封神大战。

    虽与原著颇有不同,但秦越与周容两人毕竟电视看多了,玄幻小说也看得多,各种乌七八糟的东西翻出来,还真让四位老道给理出了看上去比较系统的东西,另有一番精妙。

    只是主角却是杨戬与哪吒当定了。

    搞这些,秦越既没有宏道抑释之意,也没有什么信仰之别,在他看来,若以教义来说,儒释道都有相通相近之处,比如道家斩三尸,释门去三毒就几无区别,但普通人哪懂,放后世,在那个已经差不多结束文盲的时代,资讯满天飞的时代,还有无数人见佛就拜倒,进庙就上香……

    更何况在这绝大部分百姓还不识字的时代。

    任何时代,讲道理都是很难的。

    尤其在这资讯闭塞,交通不便的局限下,讲道理的成本与代价更高。

    秦越认为,神话故事是一个很好的文化传播载体,具有难以替代的作用。

    在这点上,释门做的比谁都好,比如,劝人行孝,千年以降,儒家不知下了多少功夫,但在排除行政干涉的前提下,效果还没有释门的一出“目连救母”戏好。

    这则脱胎于《佛说盂兰盆经》的小故事,经过演变,与原经义早已不同,佛陀的威神之力被极力强调,并让目连之母历经地狱、饿鬼、畜生三恶道,对三恶道中的种种苦处极尽描绘之能事……

    十殿阎罗,穿肠挖心,磨肉锯骨,血狱炼池……

    事实证明,用恐惧来惩戒人心,远比谆谆劝导来的强。

    好多人听完传本后,小便都失禁。

    又有未曾善待父母的,在父母亡故后,吓的瑟瑟发抖,有家都不敢回。

    威力强大可见一般。

    自唐季而始,也不知有多少画师靠画“目连变相”吃饭。而在变文方面,更是有“大目干连冥间救母变文”“大目犍连变文”或“大目连缘起”等数十种。

    好比某点上,赘婿流,昏君流,奸臣流一般,一剧火了,群起而效之。

    这也是大唐时代虽奉道教为国教,但却难抵佛教昌盛的重要原因之一。

    这种东西,虽然有识之士一笑晒之,关键是绝大部分的人迷信之。

    你若斥人泼妇,一定会被人臭骂回来,但若是小心的提醒她,小心下拨舌地狱,那脸蛋就白了。

    ……

    秦越也没有通过建立神话体系把治下之民搞成神之国度的意思,只想在恰当的时候,可以填一些东西进去,希望能够寓教于乐,有助于民生发展。

    ——比如:防治血吸虫,就需要神话力量的帮助。

    预防血吸虫,消灭钉螺,不喝生水,别下污池,饭前便后洗手的宣传益州早在做了,城内的填池清污也在做了,但反应一直平平。

    那些特意树起来的大型木制广告招牌,经过二十几个画工辛苦赶工后,老百姓只是刚开始时稀奇,惊讶,还颇有兴致的议论纷纷,然后就疲下去了,该怎样的习惯还是怎样的心惯。

    该捉钉螺来吃的照吃不误。

    秦越很恼火,可一直没有好的方法,老百姓最怕死,又最不怕死。

    这种迷之自信,别说在当下,就是后世还有许多。

    比如,吃蝙蝠刺身……

    秦越为了改变百姓的陋习,可谓绞尽了脑汁,最后想到了法海身上。

    法海可以躲在蟹壳里,那专吸人血的害人精为什么不可以躲进钉螺里修练。

    螺壳里血吸虫毛蚴啥的,肉眼看不见,但煮熟后蟹壳里的和尚影子却是可以看到嘛。

    法海是得道高僧,他躲的地方干净,可以吃。

    吸血鬼躲过的地方,就留下了瘟疫,会孵出血吸虫。

    这样的想法,立马获得了以陈抟为首的“神经四人组”的大力支持。

    思路一定,马上行动。

    把最当红的说书人赵源等人请进府来,开始“白娘子传奇”的回忆,以及吸血鬼故事的穿插加工。

    把白娘子的修练地点改成青城山,把她改成了因追杀吸血鬼而出山……

    正因为扶桑吸血鬼不敌白娘子与小青的双杀,这才借着水遁远逃,沿江东向,准备逃回扶桑,偏其性最霪,日播数万种子,所以其子孙至今不绝。

    看到没,这玩意儿还专门长着抱雌沟呢。

    至于二郎神要不要客串一把,就让赵源等人伺候着陈抟他们自个添油加醋去。

    这样的事,周容也感兴趣,还根据回忆,画了一幅白娘子的画,又唱了一曲“千年等一回”,当今这时代,哪有如此开放大胆的情歌,一传出去,顿时疯了。

    满城轰动。

    “千年等一回,等一回啊……

    千年等一回,我无悔啊。是谁在耳边说,爱我永不变。只为这一句,啊……断肠也无怨。

    雨心碎,风流泪哎,梦缠绵,情悠远哎……”

    才几天时间,不会唱这曲子的女子,都不用在欢场混了。

    司空李谷本来是要斥责的,但听说是为了消灭血吸虫而做的宣传,抚着拐杖沉吟半晌,最后来了句下不为例。

    益州城中,吃钉螺者明显减少,但因为没有广播等有效的传播道具,离全民认识还远着呢,不过有效果就好,接下来再组织专场学习课,城里各街道、城外各个乡镇,依次展开防疫培训,严令必须在秋收前完成一州九县的全部培训工作。

    为秋后灭螺大行动作好铺垫。

    ……

416:一杯苦酒就是后悔一生

    澶州。

    乃是郭荣的龙兴之地。

    当年,他为这片土地的繁荣付出了无数的心血,治理黄河,修整城池,扩建街道,劝农兴桑,时隔七年,再回此地,真的是忆往夕峥嵘岁月稠。

    御驾一过黄河,郭荣便在澶州不走了。

    虽然,他的身体越来越差,但进城时,还是挺直了腰背,端坐于御辇上,接受万民的欢呼,这些,都是最忠心最拥护他的子民。

    怎能让人失望。

    他对这块土地充满了感情,自登九五后,这里便是张永德在遥领。

    从汴梁赶来的范质、王溥、魏仁浦见到郭荣虚弱清瘦的模样,忍不住浊泪横流。

    “圣上,臣等接驾来迟……”

    “平身,朕先看看故居,稍后再叙话。”

    郭荣挥退宰执,只留张永德伴护,缓慢的踱进府衙大堂。

    他看着打扫的一尘不染的屋子,手抚大案,仿佛又看到了当年激情昂扬的场景。那时进出这大堂的,不论是谁,脚步皆匆匆忙忙,个个精神抖擞。

    他来到二堂,仿佛看到了自己初见王朴的场景,当年,自己正是在这里接见了他,本以为是个酸儒,哪知道却是上天派来的智多星,可如今,天才已逝。

    他轻抹眼角,慢慢的来到后堂,踱到当年自己的寝房,陈设依旧,那一年,自己在这里大婚,久枯的心田再次受到爱的滋润,那一年,看着她日渐显怀的身子,自己再次有了拼搏的奋劲,那几年呐,唯有这里,是心情宁静的港湾……

    陈设依旧,但佳人已去。

    他缓缓的在床边坐下,摸了摸被褥,缓缓的躺下。

    “圣上。”

    “抱一,帮朕脱了鞋子,朕睡一会。”

    张永德强忍泪水,笨手笨脚的为郭荣除靴,远远跟在后头的内侍却是连门也不敢进。

    郭荣缓缓的用手帕抹去嘴角浮沫,低声道:“回到这里,朕就会好起来,抱一,从今天开始,你来负责朕的饮食汤药,勿得假手别人。”

    “……诺。”

    张永德伺候郭荣睡下,塞好被角,走到门外,斥退一众内侍,吩咐亲信值守,加强戒备。

    范质等人在外面久等不见传话,派内侍来相询,张永德道:“圣上正在休息,无令旨谁也不见。”

    这一守,便是三天,三天来,一应饮食药石皆在其注视下烧治,并三尝后方亲自端进去。

    郭荣身体渐有好转之象。

    可苦了张永德。

    虽然寝宫留有四位内侍与侍女,除伺食外别的不需要他操劳,但他却需要面对文武百官的无穷追问,范质等重臣更是差点硬闯。

    “圣上若是龙体好转,某为宰相,为何不见?”

    “圣上在静养,不能打扰。”

    “抱一,事关国事,怎可信口敷言。”

    “没有胡言,圣上龙体正日渐康复。”

    “那为何不见臣等,是你张抱一自作主张乎?”

    “你……”

    如此重话,以及越来越多的责疑声出现,两日后,张永德终究是抵不住了,正无措间,忽有红翎急使至:“报……李重进部破河东贼军于百井,斩首二千余级,晋阳兵退,李部也徐徐撤军。”

    张永德大喜,连忙接了捷报向郭荣报喜。

    郭荣斜靠在床上,听了捷报后,长叹一口气道:“关键时还是自家兄弟最靠的住,你与他,虽然性子不同,但还是要和穆相处,不能以小事交恶。”

    “是。”

    “还有事?”

    “见见宰执重臣吧,臣有些顶不住了。”

    “不见。”

    “是,可……”

    郭荣有些反应过来,看了看他,轻声道:“说吧,有何物议?”

    张永德终于忍不住了,目视踏凳,轻声道:“当今天下未定,根本空虚,四方诸侯惟幸京师之有变。澶州远离京师,不速归以安人情,顾惮旦夕之劳而迟回于此,如有不可讳,奈宗庙何……”

    郭荣眼里寒芒一闪,冷声道:“是谁说的?”

    张永德虽未抬头,但也感受到那如利箭般的目光,忍不住脖子发凉,吱唔道:“众臣皆是这个意思。”

    “倒底是谁?”

    “……众臣……皆是这个意思。”

    郭荣闭目,良久长叹道:“……朕知道不是你的意思……抱一,你何其愚也,竟然被人玩弄于股掌,你太让朕失望了,太让朕失望了……罢了,留此也无益了,回京吧,回京。”

    张永德失魂落魄的离开寝宫,仰望蔚蓝的天空,有后悔的眼泪从眼角溢出,他知道有最重要的东西在远离自己而去,永远的失去了。

    郭荣终于接见了大臣,第一个接见的便是魏王符彦卿。

    “圣上……”

    郭荣轻轻摆手,示意不用多礼,他静静的看着这位满头白发的国朝定海神针,先后把两位女儿许给自己的老岳父,发现昔日挺拨的腰背已不再硬朗,丑陋的老人斑更是布满在脸上。

    “朕这身体,有些吃不消了,国丈你还得多挑着担子。”

    “圣上,切莫灰心,你该振奋精神,把身体养好才是。”

    郭荣苦笑道:“朕……朕自会保重,眼下维稳第一,大名不能乱,河东不能乱。”

    符彦卿白眉一扬,沉声道:“圣上只管宽心,有老夫在,河东之地,乱不起来。”

    ……

    五月三十,御驾回到汴梁。

    六月初一,潞州李筠攻下辽州,获伪刺史张丕旦以献。

    六月初二,皇女薨,尚不足三岁的她是郭荣唯一的女儿,乃董妃所出,平素最是疼爱,郭荣默然半晌,最后口吐污血……

    “圣上……”

    郭荣摆手止住了符二娘的惊呼:“不碍事,心反而敞亮了,朕不会有事……替朕去抚慰董妃,替朕传话,辍朝三日……”

    郭荣的病情果真如他所说,又开始有好转的迹象,他开始批阅奏折了。

    六月初四,郑州奏,黄河决堤,诏宣徽南院使吴延祚发近县丁夫二万人抢险塞河。

    六月初五,晋州节度使杨廷璋奏,率兵入河东界,招降堡寨一十三所,下旨褒奖。

    六月初六,泉州节度使刘从效遣别驾王禹锡奉贡,有归降意,郭荣熟思良久,下诏:“江南近服,方务绥怀,卿久奉金陵,未可改图。若置邸上都,与彼抗衡,受而有之,罪在于朕。卿远修职贡,足表忠勤,勉事旧君,且宜如故。如此,则于卿笃始终之义,于朕尽柔远之宜,惟乃通方,谅达予意……”

    六月初七,赐江南进奉使李从善钱二万贯、绢二万匹、银一万两,赐两浙进奉使吴延福钱三千贯、绢五千匹、银器三千两,并嘱江南李景完城郭,缮甲兵,据守要害,为子孙计。

    六月初九,立符二娘为皇后,令有司择日备礼册命。以皇长子宗训为特进左卫上将军,封梁王;以第二子宗让为左骁卫上将军,封燕国公。

    六月初十,下诏夺情起复正在单父老家丁母忧的王著,令速回京。

    这一道诏书,终于一石激起了惊涛恶浪。

    王著是谁?

    郭荣藩邸旧人,时年三十有二,最是年青有为时。

    其年方二十即高中进士,比王朴还高一科,郭威时镇大名府,亲请为幕府。

    郭荣镇澶州,即辟为观察支使,时年王著才二十三岁,后随郭荣进京,迁殿中丞,即位后,拜度支员外郎,显德三年,充翰林学士。

    王著才思敏捷,心性豁达,为皇子宗训授业恩师之一,郭荣喜其才,每呼学士而不名。多次有意拜相……

    然其嗜酒贪杯,又兼年青故,迟留久之。

    ……

417:睿武孝文

    “阿郎,后门有客至。”

    “哦?”

    范质披衣起身,接过拜帖,沉呤良久,方道:“内书房用茶。”

    “诺。”

    范质在老妻的伺候下略略净了手脸,换上见客常服,这才向书房而去。其虽为百官之首,但持身清正,除俸禄外,别无生计,故家居甚俭。

    这幢宅子,还是郭荣亲来府第拜访时看不下去了,御赐之第。

    来到内书房,来人已经到了,远远的便施礼,压低声音道:“晚生赵普,见过范相。”

    范质点点头,先一步进室,“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只为两个人而来。”

    “哦?”

    赵普略显卑微的曲着身子在椅子上坐下,轻声道:“宫中传来消息,圣上有意新增两位宰执。”

    范质略略扬了扬眉。

    赵普自顾道:“一位是前朝宰执李涛,一位是藩邸旧人王著。”

    范质笑道:“这是好事,两位皆是大才,政事堂能添新人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某却以为,这事最糟糕不过,李涛轻薄无状,王著放荡形骸,哪有重臣之体。”

    范质冷笑,只把手指在茶几上轻敲着,却不说话,李涛行为不端,圣上素来恶之,怎会用相,不过王著倒是有可能……。

    赵普心中也冷笑,你虽傲然群臣,但谁不知道你对那位好酒的年青人深惮之。

    “单父离京远……总不能让个酒徒于庙堂胡闹。”

    范质端茶,轻呡一口,方冷笑道:“没想到区区一个许州判官,也关心起朝堂大事了。”

    “位卑不敢忘忧国,当此风雨飘摇之际,凡对国家不利的,做臣子的,总该留个心,谏个言。”

    “好一个赤胆忠心,把心里话都翻出来吧。”

    “普此次深夜来访,别无他事,只是发现自从澶州回后,张殿帅一应举动皆十分反常,下官担心……”

    范质良久不语,直到灯花倏的一跳,这才涩声道:“回复你家节帅,就说老夫知道了。”

    赵普强自按下心头狂喜,躬身行礼而退。

    ……

    六月十二,郭荣精神复为不济,于寝宫召见三宰执。

    “朕将不久于人世,这天下江山,交托与谁?”

    “圣上千秋鼎盛,何出此言……”

    “今日在此,只你我君臣四人,既无侍者,也无起居注录,只管说来。”

    静寂无声。

    范质见病榻上的郭荣脸色发青,干瘪的双唇起了一层白霜,两颗眼窝已经凹了进去,知道命不久也,当下长吸一口气,朗声道:“皇长子已经七岁,再过几年便可成材,臣范质,定当竭尽所能,辅佐皇子打理好这片江山。”

    “臣王溥附议。”

    “臣魏仁浦附议。”

    郭荣微微点头:“有何方略?”

    “乱世在兵,维稳在兵,兵权分治,才能久安。”

    “朕拟让抱一与义声继续分掌禁军,如何?”

    “……”

    “只管说来,朕自有分寸。”

    范质见王溥与魏仁浦皆默不作声,只好开口道:“主少国疑时,大臣未附际,权臣贵戚最是……纵然他们无心,但总有耐不住寂寞的人起坏心。”

    “……朕……知道了。”

    郭荣深吸一口气,问:“殿前司,侍卫司,谁适合?”

    “军机大事,但凭圣裁,臣等只能鼎力配合,唯请圣上以维稳为重,万不可大作调整。”

    郭荣闭目,微微颌首。

    ……

    六月十四,诏李重进与张永德进觐。

    “朕快不行了。”

    “圣上……”

    郭荣轻轻的摆摆手,示意两人坐着说话。

    “朕如今方理解先父皇的难处,这历经种种磨难打下的江山,交给谁?”

    郭荣用肘支着身子,想坐起来一点,李重进忙上前帮忙,张永德也帮着把枕头垫高了点,郭荣喘着粗气,看了一眼张永德,轻叹道:“可惜……”

    张永德满是羞愧,不敢再抬头。

    李重进坐于榻沿,执着郭荣的手道:“君贵,兄弟同心,其它的话不要说了,只要有某一口气在,宗训便高坐龙椅无恙。”

    郭荣的手略紧了一紧,叹道:“要委曲你们了。”

    “三哥懂,这两天便回扬州。”

    张永德含着泪道:“但凭圣上安排。”

    “记住三哥的话,兄弟同心,我们是一家人。”

    “诺。”

    两人出殿后表情各有不同,一个喘着粗气,一个失魂落魄。

    下午末正,宋九重单独进觐。

    病榻上,郭荣斜侧着身子目视跪于地上的熊罴大汉,良久,良久,“朕不久于人世,这天下江山,幼子肩弱,担不起,如何是好?”

    “圣上……圣上正春秋鼎盛……”

    “幼子肩弱,担不起,如何是好?”

    “……臣必忠心辅佐,除死方休。”

    郭荣微微颌首:“当年,你不过一个小小的宿卫,是朕问先皇讨要来的,但王文伯曾有言相劝,你虎背熊腰,眉浓且宽,但眼仁白多黑少,分明破军坐宫之相,无情忘义之徒,不可主权柄……”

    宋九重支在地上的双手悄然化掌为拳。

    “不过,朕却不这样想,只要对国家有功就行,怎能因相貌取人,朕一生坦荡,用人即不疑,疑人即不用,这几年……你也做的很好,没有辜负朕的期望。”

    “圣上知遇之恩,臣唯有肝脑涂地以报。”

    郭荣轻叹一口气:“记住今日的话,下去吧。”

    ……

    六月十五,传召范质、王溥、魏仁浦、李重进、张永德、韩通、宋九重、吴延祚、昝居润、张美及皇长子宗训进觐。

    郭荣斜侧身子,先将宗训招至床前,拉着他的手,然后目视跪于地上的文武重臣,良久,良久,“训儿年幼,难当重任,望诸君勉力辅佐。”

    范质长吸一口气,朗声道:“臣范质,定当竭尽所能,辅佐皇子,若违此誓,天打雷轰。”

    “臣王溥,定当忠心辅佐皇子,若违此誓,天打雷轰。”

    “臣魏仁浦,定当忠心辅佐皇子,若违此誓,天打雷轰。”

    “臣李重进,必然忠心辅佐皇子,若违此誓,天打雷轰。”

    “臣张永德,定当忠心辅佐皇子,若违此誓,天打雷轰。”

    “臣韩通,定当忠心辅佐皇子,若违此誓,天打雷轰。”

    “臣宋九重,定当忠心辅皇子,若违此誓,天打雷轰。”

    ……

    郭荣轻轻颌首,对宗训道:“跪下,给各位长辈磕头。”

    “使不得……”

    郭荣闭目,眼角微润,轻声道:“这一回,使得。”

    是日,诏:

    宰臣范质、王溥并参知枢密院事。

    以魏仁浦为中书侍郎、平章事,依前充枢密使。

    以宣徽南院使吴延祚为枢密使,行左骁卫上将军。

    李重进依旧为淮南节度使,领侍卫亲军马步都指挥使,同平章事。

    以宋州节度使韩通为侍卫亲兵马步副都指挥使,同平章事。

    澶州节度使兼殿前都点检、驸马都尉张永德落军职,加检校太尉、同平章事。

    以宋九重为殿前都点检,加检校太傅,依前忠武军节度使。

    以昝居润为左领军上将军,充宣徽南院使,判开封府。

    以张美为左监门卫上将军,充宣徽北院使,判三司。

    以向训为西京留守,加检校太师,兼侍中。

    ……

    六月十八晚,再召三宰执于病榻前。

    “王著……为何久久不至?”

    “应该已在路上了,他本书生,脚力不健……”

    郭荣悠悠叹气:“朕若大行……可补王著为中书……为尔等……分担政务。”

    “诺。”

    病榻前,郭荣挥退众人,只留符二娘一人。

    “朕……最后悔的……便是娶了你,封后不是荣耀,而是磨难,苦了你了……”

    符二娘早已泪流满面,却强装出笑脸,握着那苍白的手,轻轻的为其抹去唇间的白沫,柔声道:“不苦,不苦,宗训是姐姐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他是我们的……”

    “唉,要是老天能多给朕些时间……多好……”

    ……

    六月十九,帝崩于万岁殿,圣寿三十九。

    六月二十,宣遗制,梁王宗训于柩前即皇帝位,服纪月日一依旧制。

    是日,群臣奉梁王即位于殿东楹,中外发哀。

    谥曰睿武孝文皇帝,庙号世宗。

418:点检作天子的由来

    蜀中远。

    郭荣驾崩的消息传到益州,已是七月初五。

    秦越轻轻的抚着麻衣,打头一回心甘情愿的为他人戴孝。

    这是位少有明君,文治武功,赫赫威名。

    虽然,他在历史上被有心人故意淹没,但事实便是事实。

    “若有天谴,朕一身当之”的霸气担当历历在目。

    “若朕身可以济民,亦非所惜也”的感慨尤在回响。

    “十年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的豪言已成绝唱。

    他的一生,是筚路蓝缕,栉风沐雨,砥砺前行,艰苦创业的一生。

    他的起家之难,比一般的继任者都要难上许多。

    可惜,给予他的时间太短。

    历朝历代对他的评价很多,最中肯的,却是同样为皇帝的朱元璋所评:“三代之王有其时而能为之,汉文有其时而不为,周世宗则无其时而为之者也。”

    但不管怎样,一个时代过去了。

    ……

    历史,没有因为自己的到来而改变,宋九重还是登上了殿前司都点检的位置。

    秦越哀服未除,便接到了新皇登基后发出的加封诏书。

    职位未变,开国侯变成了开国公,甲寅的开国伯也变成了开国侯。

    秦越笑笑,这东西尚不足以安慰那两个为好姐妹伤心的女人。

    同一天收到诏书的,还有李谷,进封为赵国公。

    这些加恩,也算是应有之义。

    只是秦越怎么看都觉着别扭。

    “李相,这些诏书来的可快了,可我们要的人怎不见回复?”

    李谷躺在竹榻上,双目微闭,胡子微颤,轻声道:“很快就会来了,但李明远估计悬了。”

    “怎么说?”

    “朝中人人皆知,他乃老夫一手提携,当此多事之秋,朝廷不会派他来的。”

    秦越暴一句粗口,便懒洋洋的缩在竹榻上假寐。

    也不知怎么回事,自从京中噩耗来,唯有在这老头身边才能定心。

    “想问什么就问,吞吞吐吐的作什么。”

    “缘何……张帅会免了军职?”

    李谷谓然长叹:“其乃先帝最信任之人,也是第一皇戚重臣,新皇即位后,免去军职也是理所当然。”

    “那又为何是宋九重典掌殿前司?”

    “……”

    “……”

    面对秦越的疑问,李谷沉吟良久,方道:“因为他是个孤臣。”

    “孤臣?他不是有义社十兄弟么?”

    “那算什么东西,只要天下节度与其是路人就够了。”

    “……然后就可以信任?”

    李谷不以为然:“也就四厢精锐而已,有何不可信的。”

    秦越摸摸鼻子,想想也是,一个殿前司也就二万六千人左右。论人数,侍卫司还多一些,只不过不如殿前司精锐,韩通虽以副职掌之,但他是同平章事,位秩官衔虽略低于宋九重,但在实权上却分毫不差。

    宋九重与韩通,有个比方:一个是第一军团总司令,一个是第二军团执行副总司令兼朝廷政事堂常/委。

    而且宋九重虽掌握了最精锐的殿前司,但并不能为所欲为,他首先得听命于枢密院。

    而枢密使吴延祚也不能独/立自主,他上面还有三位政事堂的大佬在,想出兵,想动兵,都必须三位政事堂的大佬同意才行。不仅中书侍郎、平章事魏仁浦依前充枢密使,范质与王溥也兼知枢密事。

    为分兵权,朝廷一开宰相知枢密的先河,文官把住了最高兵权。

    同时,宋九重也无皇城守御、宫禁宿卫之权。

    这关键的皇城守御、京城、苑城诸门、宫禁宿卫之职掌控在吴延祚与昝居润手里,由他俩分知助铺,并互相监督。

    昝居润除左领军上将军外,还有两个职务,一为宣徽南院使,掌兵案,骑案。二判开封府。

    这还不够,还有位张美。

    张美是左监门卫上将军,充宣徽北院使,判三司。他一手掌宫城诸门禁卫门籍,一手掌国家财计,一手掌军队仓案和胄案。

    兵权五分,军政财三分。

    除此外,东有魏王符彦卿坐镇大名府,西有向训在洛阳留守。

    从理论上讲,十分牢靠。

    任一方有所图谋,都必须过五关斩六将才行,郭荣为保身后事,算的上绞尽脑汁了。

    可缘何历史上“黄袍加身”却十分顺畅?

    秦越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为何……”

    “滚吧,别在老夫这碍事,也别再问来问去的,做事情别忘本心便好。”

    “偷得浮生半日闲,睡一觉又怎么了。”

    秦越嘴上这么说着,但还是老老实实的起来,懒洋洋的走人。

    他也知道,再问,就真的不合适了。

    李谷目视其离开,脑海里却浮出王朴那一脸郑重,他轻叹一口气,缓缓的在竹榻上躺下,眼角有湿意氲出。

    ……

    秦越知道李谷话未说尽,可自己政治智慧也就那样,有些事情还是想不通,回府思考了半天,还是召开了个小型的会议。

    与会者木云、甲寅,花枪。

    “我总觉得京城会有变故发生,你俩一个政坛熟,一个江湖熟,分析一下看,京师的情况。”

    “京师事,你最清楚不过,却不知要分析什么。”

    “比如,以前如日中天的殿帅张抱一,缘何一日之间就被解除兵权?”

    木云笑笑:“此事却是最明白不过。”

    秦越讶然:“啊?我却是一直想不明白,快,有什么说法。”

    “周帝班师回朝途中,于澶州盘恒七八天,唯张永德亲伺汤药,此中意再明白不过,若有不测,继位者张永德是也。”

    “也就是说点检作天子不是谣传?可结果并不是。”

    “回到京中,军队各自归建,大义名分已失,若还想传位于他就不可能了,只有传少帝一途。”

    秦越拍拍脑袋,沮丧的道:“我猪脑袋,那张帅更是猪脑袋一个。”

    甲寅却还是没听明白,问道:“我怎么绕糊涂了呢,为什么回京就不行了。”

    木云对郭荣没好感,只以周帝相称,但对甲寅却有很好的耐心,当下解释道:“因为澶州乃周帝龙兴之地,后续又是张永德坐镇,近十年的仁政施治,全天下再没有澶州百姓更忠心的了。

    而且,十万大军在手,若有万一,张永德既是都点检,又是周帝身边最亲信之人,可以顺利接位。回到京中,哪怕周帝想传位于他,别人也不会同意。”

    “别人,谁?”

    “满朝文武,越是重臣,越是会坚定的支持小皇子继位,因为只有这样,自己才会真正的名利双收。”

    甲寅不满的道:“也就是说没有忠诚。”

    木云笑笑:“什么叫忠,全心全意的辅佐小皇子难道不是忠?转而支持张永德才是史家所骂的贰臣。”

    “……”

    甲寅挠挠头,又问:“哪为何又解了他的兵权?”

    “避嫌。在他那位置上,不进步便只有退却一途,李重进远走扬州也是这个道理。”

    甲寅立马又精神了,问:“不传位张帅,传位李帅也不行么?”

    “一来他曾在老皇病榻前发过誓,二来他这么多年来刻意远离中枢,朝中几无人脉了,真传给他,他也没本事接。”

    “……”

    ………………………………

    史记:周世宗既定三关,遇疾而退,至澶州迟留不行,虽宰辅近臣问疾者皆莫得见,中外汹惧。

    时张永德为澶州节度使,以亲故,独得至卧内,于是群臣因永德言曰:“天下未定,根本空虚,四方诸侯惟幸京师之有变。今澶、汴相去甚迩,不速归以安人情,顾惮旦夕之劳而迟回于此,如有不可讳,奈宗庙何!”

    永德然之,乘间为世宗言如群臣旨,世宗问:“谁使汝为此言?”永德对以君臣之意皆愿为此,世宗熟思久之,叹曰:“吾固知汝必为人所教,独不喻吾意哉!然观汝之穷薄,恶足当此!”即日趣驾归京师。

428:历史岔口,如何决择

    虽然关于张永德的疑惑是解开了,但对于宋九重的的疑惑却更深了,从理论上他不可能成功的才是,可缘何几乎兵不血刃的就翻了天?

    这事却不好摊出来商量。

    秦越想了许久,方道:“本想等曹沐回的,可眼下等不及了,花枪,你江湖经验足,走一趟京城。”

    秦越神情很严肃:“三件事,一是我对先帝那不明所以的病因有些疑惑。二是京城可能会有变故发生,我们需要最快知道消息,邬凤南隐在宋州,有一批弟子可用,找牛伯就可以联系上。

    三是关注一下朝中重臣,尤其是宋家,宋九重不好盯,那就不要盯,但他那弟弟可以,若还不行,就盯住赵普,我想知道他们会玩什么花招……”

    “好,这里的事交给谁?”

    “给虎子便是,大营的事,南客兄还得你担起。”

    木云点头道:“行。不过你为何如临大敌般?又为何针对那宋家展开盯梢?”

    秦越苦笑道:“我总觉着宋九重成为殿前司都点检,有些问题,这问题不解开,我睡觉也不踏实。”

    “若有发现怎么办?”

    “……给韩通提个醒,其它就不要参与了,别暴露自己。”

    “好。”

    甲寅一听终于可以卸下大担子了,嘿嘿直乐,秦越没好气的道:“别只顾着乐呵,跟子瑜说一下,京中还有什么力量能用的,都用一下,让花枪揽总。”

    ……

    秦越现在内心很焦虑,在这历史的分岔口,关键的转折点上,若是什么都不做,坐等的,可能便是拱手让兵权,然后束手待毙。

    怎么想,都对不起自己穿越客的身份。

    起码,埋没在历史尘埃中的迷团,总该知道才是。

    或许是这两天关于这些方面的事情想太多了,有些早已忘的一干二净的东西又浮现在脑海里,如宋太宗批语“范质但欠世宗一死”便是某夜梦中忆起的,可这句话什么意思呢?而且他死后严禁子孙为其求谥号,显然,是在懊悔中死去的。

    一样没有谥号的还有魏仁浦。

    还有现在梓州的韩令坤与夔州的王审琦,历史上也曾北伐,王审琦在论翊戴功时,更是位秩第四,但两人都不得好死,暴病身亡。

    韩令坤是疽发于背而卒,享年四十有五。

    王审琦不会喝酒,一喝就身体不适,历史上却被逼着饮宴,最后暴病,皇帝亲自探望后,卒。

    还有吴奎的父亲吴延祚,成为新王朝的宰相不久就降为秦州节度,而后进京为皇帝作寿,偶染疾病,皇帝闻讯,车驾临问,命艾灸其腹,遣中使监之,未几卒。

    韩重赟才当上殿前都指挥使没多久便差点被斩首。

    张光翰当上侍卫马军都指挥使不过两月便贬,此后行迹不详。

    赵彦徽被皇帝设宴款待,因饮酒过度而生病,回去不久,卒。

    ……

    总之,立过从龙大功的,除高怀德与石守信外,其它的下场好象都不太好。

    就连赵普也要通过“太后语”要挟才能继续高官得做。

    历史上的有些轨迹,秦越能回想起来,但宋九重缘何能成功,却是个大迷团。

    这么多顾命大臣,似乎只有韩通一人用满腔热血书写了正义与担当。

    可以秦越对宋九重现在的认识,以及郭荣对身后事的安排,不认为他能有天大的本事把这果实给轻巧巧的摘了。

    三大宰相眼不瞎,吴延祚老奸巨滑,从来谋定而后行,昝居润和张美对郭荣皆十足忠心,韩通貌似粗鲁,但却是张飞能绣花,除此外,还有张永德,虽解兵权,总不会一蠢至斯吧。

    对这些顾命大臣来说,已经位极人臣了,小皇帝又小,在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上,可谓是真正的大权独揽,乃是做事最舒心的时候,冒着诛九族的风险帮助宋九重上位,能得什么好处?

    傻子才会选错题。

    可宋九重怎么就成功了呢。

    而且,以西京留守向训那骄傲的性子,又如何能对一个晚辈俯下首去?

    还有符彦卿呢,怎会看着女儿外甥落难而袖手不管?

    秦越开始可怜起郭荣了,除李重进与张永德外,一个自家亲人可用的都没有。

    就连亲生父亲,也是在洛阳至死不相见,问候书信也只是以元舅相称,更何况那些柴家“兄弟”。

    至于郭家旁支“兄弟”,有不如无。

    可惜,张永德大权旁落了,李重进又远走扬州。

    这两位最亲的人,在皇位面前,不得不避嫌。

    说起来,曹彬也算是他的“亲戚”,却不知他和利州那一群个个有家世的兄弟,在当下这样的局面,又是如何一番情景。

    秦越想了很多,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告人谋逆这种事可不能乱说,一个搞不好就是血流飘杵,更何况,无凭无据的说了也没人信。

    反而惹祸上身。

    若撂三年前,那时的他无家一身轻,搞不好还会侠义一把,至不济也可以写封匿名信之类的提个醒。

    可现在,周容显怀了,而且虎子、陈头、赵山豹、王山张通等都已经把命运与自己串在一起,胡乱的热血冲动可不行,眼下能做的,只能关注。

    希望历史不会重演。

    ……

    甲寅对这些不关心,会议一散场就去找全师雄。

    对于郭荣驾崩,他得到噩耗后第一个反应是难过,第二个反应是遗憾,却远没听到符皇后去逝时感到伤心,因为他对郭荣的记忆,还停留在当年高平共进晚餐时,虽然之后有多次交集,甚至还曾帮他主婚,但他却回想不起细节来,实在是郭荣的气场太大,于甲寅而言,敬重多过感情。

    第三个反应则是幸好大个子早一步成婚了,否则又要往后拖。

    铁战的结婚场面很大,远在利州的武继烈和白兴霸都来了。

    又有李谷与欧阳炯的到场,后面一溜跟风近百家乡绅到贺,把一个三进院的新家挤的满满当当,临时加桌十二,酒水菜肴都不够,好在自家兄弟不在乎,等临时叫来的席面晚些入席。

    既然成了亲家,花枪又要远行,甲寅就再次把主意打到全师雄身上。

    “来吧,我把兵马都指挥使让出来给你。”

    “又不是让酒,一军之权怎能说让就让。”

    经过半年时间的休息,全师雄已经大好,闲着无事,尽琢磨武技了,却是百尺杆头更上一层楼。

    “只要你来,什么都好说,要不副的也行,哎,别这么看着我,我就觉着论带兵,你一定比我带的好。”

    “……”

    “喂,说话呀,不说就当你同意了。”

    全师雄笑笑,伸个懒腰道:“以后再说吧。”

    “又是这句话,我都听烦了,算了,不跟你喝酒了,我要去听书去了。”

    甲寅说走就走,也不问一问全师雄要不要听。

    当下,益州城里最热闹的便是各大茶馆。

    一来七月流火,天热,喝茶消暑。二来茶馆里正热火朝天的说着“二郎宝卷”呢。

    二郎庙的大祭才过去不久,听着这与以往不同的典故传说,比什么都带劲。

    甲寅也喜欢听,为这,在庆昌馆长期包了个好坐位。

    其实这东西全本书他就有,可他不看,就喜欢听着,跟着瞎起哄。

    但今天却是听不成了,甲寅忘了此乃国丧之际,一切娱乐皆已取消。

    好在才出全府,就有亲卫来报,说江宁来信,主母让快回去。

    “江宁的信?”

    甲寅又快活了起来,呵,那一定是春妞的。

    当下策马回府,兴冲冲的跑回后院,不及抹汗,便从苏子瑜手里夺过信函。

    一看,果是春妞写的。

    “春妞要来了。”

    春妞是应秦越之邀,陪着她爷爷一起来研究血吸虫的,老司马一辈子的心愿,听说有突破,接到信后就起程了,只是逆水行舟,路上有的走。

    苏子瑜没见过春妞,但很清楚这位小丫头在夫君心头的重要性,估计比那位小师妹还重要一些。

    “那得再收拾一个院落。”

    “嗯,就让她和阿檀对门,她俩性子相似,年纪相仿,一定合的来。”

    苏子瑜轻抚微微隆起的小腹,笑道:“她还有爷爷呢。”

    “她爷爷肯定和那些道士们一起,先收拾吧,到时任她喜欢。”

    “……”

    甲寅笑着蹲下去:“让我听听。”

    苏子瑜忙推开他:“别,脏死了,都是汗。”

    ……

420:女大十八变

    “陈头。”

    甲寅远远看到那彪悍的身影,心情立马激动起来,策马飞奔,两马相错之际,倏的出槊,一槊颤出七梨花。

    陈疤子暴一句粗,手无兵器,只好侧身一躲,险之又险的避过,骂道:“多大的人了,也没个正形。”

    甲寅控马盘旋,哈哈大笑道:“早就想来看你了,你胖了。”

    陈疤子理理衣襟,没好气的道:“接人是真,看某是假,别虚情假意的了,话说你发什么花痴,把自己打扮的如此花花绿绿的。”

    一说起这,甲寅顿时没好气了:“还不是九郎搞的鬼,他和周三搞出来的东西自己不穿,偏要我穿着,唉。”

    如今的甲寅穿着与以往大为不同,蝉翼**亮银冠,立领紧身淡青色战袍,玉白色腰带兽吞口,玄色硬皮高帮靴。

    色虽素雅,但架不住款式新颖,走街上,人人把他当稀奇熊看,所以甲寅很沮丧。

    亮银冠太精细,甲寅觉着手一碰就软了,战袍也修身好看,偏偏肩胸部多搭了个比甲状的装饰,袖口处还有个倒折的硬面护腕,硬邦邦的不舒服还娘们,腰带也太秀气,花里胡哨。

    唯有这牛皮靴子十分合他的意。

    鞋底是麻布千层纳的,再用漆皮罩覆,前掌加钉有一块硬皮,后掌则是一截半寸厚双叠层,再加硬皮,这前低后高的造型,在脚心形成了一个中空,鞋面是八块软牛皮合钉而成,左右各留了三个棱形透气孔。巧妙的是这八块牛皮只下半截钉合在一起,面上却是用绳索穿孔扎系,可紧可松,穿着方便,穿上给力,透气凉快还威武霸气。

    这一身装束,子瑜十分满意。

    秦越却知道他的别扭性子,下军令,说共给你制了五套呢,一天一换,款色不重样,必须穿,能不能赚来奶粉钱就靠你装逼了。

    好吧,周容与苏子瑜必须在家安胎养着,但她们的丫环仆从们可不能闲着,这是成衣铺要开业了,把自己当人样子呢。

    甲寅只好穿着上街,感受着满街人异样的目光。

    来这嘉州,一是来看望陈头,二是来接老司马,算算日子,快到了。

    时间过的快,大半年过去,陈疤子反而更年青一些,起码胡子都修剪的整整齐齐的,衣服也浆洗的干干净净,看来嫂子没少给他滋润。

    陈疤子在嘉州没置产业,就住在防御使衙门,一进后衙,便见蔡喜儿在给圆圆扎辫子,忙喊一声嫂子好,又献宝似的从身后晃出双儿她们织就的一个大娃娃,立马换来小陈圆圆奶声奶气的欢呼声。

    “小弟他……好么?”

    甲寅笑道:“好,让他进府住,偏不,啊,现在他和庄重都跟着我师兄呢,当书僮,没意见吧。”

    蔡喜儿笑道:“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事,还敢有意见,他要皮,你只管狠劲揍。”

    “喂,有你这样当姐的么,对了,烧什么好吃的了,这么香?”

    “瓦罐煨肉,知道你喜欢这,早烧好了,这就端来给你们下酒。”

    “那我得冲个凉先。”

    甲寅在陈疤子这毫不见外,先到灶下挟一块肉塞嘴里,呼呼啦啦的扇着嘴吃了,这才去浴房冲凉,然后踢踏着拖鞋出来,就在廊下通风处支着小桌子喝酒。

    “怎样,在这过的如何?”

    “就那样。”

    “……”

    陈疤子笑道:“此地原名平羌郡,羌民众多,来这别的没做成什么,倒是练了一支不错的山越营,不比豹子那一营差。”

    甲寅大叫:“乖乖,那我要去看看,军营在哪?”

    “喝你的酒吧,九郎怎么说。”

    甲寅一气喝下半碗酒,这才轻声道:“世道……可能未必好,能多练就多练。”

    “懂了。”

    “可有安文龙与曹沐的消息?”

    “半个月前来过一次,说被九郎耍啦,没找到矿,现在应该在雅州那边打转,又说要去爬大雪山,具体在那却是不知。”

    “嗯,眼下诸事皆顺,就缺铜钱,那些乌七八糟的制钱发饷银都拿不出手。这啥肉,好咸,好香。”

    “牛肉干巴,马尾牛肉盐腌的,那牛毛都拖地的,与水牛黄牛不一样,要喜欢,回去时带上几斤。”

    “好,子瑜现在馋嘴的很,就不知道她咬的动不。”

    陈疤子笑笑,以前那个动不动就流泪的家伙,如今真长大了,言行举止间,已有一股铁血威势不经意的流露出来,让人忽视他的实际年龄,征战只会积蓄杀气,只有军务才最是磨练人,当万人大军管理的井井有条后,就真的形成了将军之威。

    两人不再说话,只顾着喝闷酒。

    真兄弟在一起,不用话多。

    嘉州不愧名“嘉”,青山绿水,就连天气也比益州凉上三分。要搁以前,甲寅准舍不得走了,但现在不行,只睡了一晚,便牵肠挂肚了一晚上,恨不得立马就回去听听子瑜肚子里的动静。

    他没别的理想,也没野望,只想着生一窝小子,然后风风光光的回下邑去给老爷子磕头。

    子瑜比他孝顺,早在前年便派了得力仆人去下邑找到老爷子的坟地,修建的漂漂亮亮的,又置了业田,买了四户人家帮着照应。

    顶风光的了。

    若非春妞来信说小黑太凶恶,怕吓着人,他都不来这一遭。

    好在春妞也只让他等了一天,第二日中午便到了。

    甲寅策马到了码头,远远就听到一声巨吼,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的焰火兽后腿一软便坐到了地上。

    甲寅飞身下马,便见一道凶恶的黑影在江面上破浪冲波而来,码头上顿时响起一片惊叫声。

    嘉州码头大,西川蜀货,若走水路,便绕不开嘉州,若大的码头上,人来人往,每天都有几千人忙碌,这一乱起来,就有些不可收拾了,鸡飞狗跳。

    那黑影如箭般的窜上岸,便直奔甲寅而来。

    “别出刀,退后。”

    甲寅止住亲卫的拨刀动作,自己上前两步,那黑影已咆啸着飞扑过来,如匕尖牙耀着寒芒……其实若非甲寅读懂了它眼里氲含的喜悦,也忍不住要出刀。

    而原本一直在赤山手臂上架着的六年凤,也一声惊唳飞上了空中。

    黑影正是长大了的虎夔,它一个猛冲,扑向甲寅,前肢踏住肩膀,兴奋的仰天长啸,声振云霄。

    甲寅差点被它撞翻,踉跄着错了好几步才站稳了,一身衣服也给它粘的湿湿的,当下没好气的重重一巴掌拍在它那狰狞可怖的疙瘩头上,却觉着刺手的疼:“反了你了。”

    虎夔晃晃脑袋,又低下头,用粉红的舌头照着脸上就舔,所触之处,如沙砾搓过。

    甲寅强忍住不适,感知着它的喜悦,心想这般大个子,比虎豹还凶恶,怪不得非要自己来接,也难为春妞敢养。

    大约见虎夔上岸没闯祸,江心的船这才缓缓的靠岸,有“呜呜”竹笛声响起,虎夔耳朵一竖,一扭身,腾的就往回跑,在栈桥上一纵,便高高的跃起,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直掠三丈远,堪堪跃上船头,就见那船头倏的一沉。

    然后就隐约听到女声斥骂。

    甲寅忙向栈桥奔去,“春妞……”

    一个身着葱绿色长裙的女郎出了船舱,冲甲寅高扬着手臂:“虎子哥!”

421:宰相肚

    甲寅怔了怔,眼前的女郎既陌生又熟悉,这是春妞么?

    以前那个没事双手插兜的调皮丫头,怎么就变成了窈窕淑女了,还肤白胜雪眉眼如画了……

    春妞见甲寅傻呆了,得意极了,从丫环手里接过一个套脖围裙,围裙上那个大大的口袋出现后,甲寅才确认了,这位漂亮的女郎就是春妞。

    果然,女大十八变。

    “春妞,你变漂亮了。”

    春妞扬扬手,却不理他,趁着船未靠岸,与丫环一起忙手忙脚的为虎夔擦水抹身,末了又给虎夔搭上一块毯子。

    等船一靠岸,却侧骑在虎夔背上,威风凛凛的下了栈桥。

    码头上的人先被虎夔那狰狞的样子吓的魂飞胆散,眼下却见这娇美的小女郎轻盈盈的骑上,黑兽威吼,长裙飘飘,宛如传说中的山鬼一般。

    有老汉揉揉眼珠子,确信自己看到的是真的,顿时膝盖一软,跪倒在地:“恭迎山神女……”

    这一声喊,所有人都愣住了。

    ……

    春妞见着虎子,心里高兴,当众骑小黑也只是为了显摆给他看,哪知码头上会来这一出。

    自那老汉跪下后,又有更多的人不约而同的跪了下来,“恭迎山神女”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喂,你们……你们快起来,我,我不是……”

    “哼。”

    身后传来老司马的咳嗽声,代春妞喊话:“尔等皆起来吧,今日所见,勿得乱传。”

    “哦,嗯,小民们晓得。”

    经此一闹,春妞再也不敢骑了,甲寅备有马车,却只是老司马施施然的坐了,甲寅就让带春妞骑马,哪知虎夔见了焰火兽便一万个不爽,一声低吼,吓的那憨货再次四肢趴地,而亲卫们的坐骑更是不堪,屎尿齐流,臭污难言。

    没办法,只好步行。

    虎夔没得空,左缠右绕的只围着两人打转,一条又粗又长的尾巴不停的乱舞。

    百姓哪见过如此恶相之怪兽,远远见了便避退三丈远。

    其实眼下的虎夔还算温顺……

    因为若以它母亲的体型与硬如钢针的毛发来比,小黑还是未成年。

    其通体漆黑如墨,唯额间有一纹白斑。

    虽然体形比一般的豹子还大,但只是颈项的毛质变硬了,自肩背后一色的油光水滑,摸上去十分舒服,虽然尖牙可怖,也还不够弯曲,走到街上,尚如小孩般好奇的东张西望。

    “这么凶恶,你怎么养的?”

    “你走后不久,城里就养不住了,先放到钟山,后来它就四处乱窜了,隔好久才会回钟山一次,不过每次它回来,都会带好多好东西回来。”

    “好东西?”

    “对呀,都是天材地宝了,灵芝,何首乌不知有多少。”

    “……”

    “那这次怎么带得过来?”

    春妞嘻嘻一笑,扳着手得意的道:“它会凫水呀,饿了就自己捕鱼吃,只是脾气越来越暴燥了,在江宁就被它伤了好多人呢,还好,这次可听话了。”

    “是好吓人,我都差点拨刀了。”

    “嘻嘻,虎子哥,你也怕么,爷爷说它灵性着呢,果然,你看它多欢喜。”

    虎夔歪过头来,张嘴扇舌。

    甲寅没好气的照着头上就是一刀背:“回去可别吓着子瑜,否则扒皮抽筋。”

    虎夔晃晃脑袋,竖了竖耳朵,仿佛把这句话记在了心里。

    有好事者一路远远相随着眼见着众人进了防御使府,便悄然打听,待听说那女郎乃是益州府衙请来降除大肚子瘟盅的,先是恍然大悟,那瘟盅就该是这样骑着异兽下凡的神女才能治的了,继而又跌足痛心。

    神女过境,缘何不把她留在嘉州?

    ……

    人在堂中坐,祸从天上来。

    便是嘉州刺史狄寿昌面对汹涌而来的百姓所生出的第一次念头反应。

    待听完百姓的请求后,第二个反应是荒谬。

    这是妖言惑众,没听说瘟盅还能治好的,还妆山鬼骑怪兽?

    简直胡闹。

    狄寿昌轻抚长须,沉思良久,却是笑眯眯的邀上乡老,去防御使府上代表嘉州百姓热情挽留老司马一行,一边却是留心观察司马爷孙及甲寅的举动。

    老司马冷哼着不说话,司马春茵一收在虎子面前的嘻哈,款款有礼的对狄寿昌道:“禀明府,我们也是受邀去益州共研的,那边有了防治的法子,却还没有有效的药石,若真的钻研出来了,定然会告诉大家。”

    甲寅也道:“益州也还在准备中,啊,那血吸虫就藏在钉螺里,只要把钉螺消灭了,这病就没了。”

    狄寿昌心中冷笑,骗鬼,敷衍也不是这么个糊弄法,你怎不说藏乌龟洞里呢。

    当下脸上笑着打了个哈哈,遗憾的说实在太可惜了,只能静候佳音了云云。

    回府后,便立马挥毫疾书,唤来心腹,急送京师。

    ……

    京师落雨了。

    溅起满地的土腥,一浇酷夏之烈暑,在这急密的雨水滋润下,世间万物又开始精神抖擞,焕发出别样生机。

    七岁的郭宗训坐上了宽大的龙椅,符二娘垂帘听政,但秉着多听少说的原则,国事尽付三位宰执。范质等人也发挥出最大的能力,将朝堂政事平稳的过渡,各项事务也一一展开。

    “报……原翰林学士王著,奉诏回京,正在宫外候旨。”

    王溥一愣,继而怒道:“好个王成象,单父离京才多远,竟然今日方回,传他进宫,老夫要好好面斥他。”

    “且慢。”

    范质停下手中笔,示意行走及其它人员退下,若大的政事堂内留下三位宰执。

    “齐物,道济,先帝诸事皆安排妥当,唯这王成象的安排,有欠思量,你们看看,六月初十下的夺情起复诏,今天已是七月初八了,不过三百里路程,要走二十多天,如此好酒误事之徒,怎可付以中书重任?”

    王溥道:“他是潜邸旧人,按说不该如此怠慢才是,或另有隐情也不一定,再说他的才华是真有的,面斥一顿也就算了。”

    范质道:“非也,先帝在时,尚喝酒误事,以他狂放不羁的性子,如今又有谁能抑制他?某虽为首相,恐也力有不逮。”

    魏仁浦道:“不知文素的意思是?”

    “如今朝政处处如履薄冰,终不能让一个醉生梦死者误我国家大事。”

    魏仁浦愕然:“此乃先帝临终遗命。”

    “先帝遗命是没错,但好人才并非只有他一个,如那李昉便很不错,老成执重,惟珍多次说其能,早先更是两上奏疏请调此人,比起王著又如何,而且还不用立马授侍郎职,有足够的考察期。”

    魏仁浦沉默不语。

    王溥想了想道:“兹事体大,当与太后商议。”

    “这是自然。”

    ……

    河中府,城东峨眉岭。

    灰袍人负手而立,看着谷中松涛起伏,默然不语。

    他的身后,是一位略显福态的中年僧人,正细细的为一个土坡添土,最后压上一道裹着红纸的黄裱纸,起身,轻声诵念经文,眼角隐有水痕。

    良久,中年僧人才轻声道:“走吧。”

    “去哪?”

    “仇已报,恩未还。”

422:太顺了才会恐惧

    秦越再次下厨。

    这回犒赏自己。

    忙碌了一上午,只整治了一个肉菜,三个时疏,一个丸子汤,然后让庄生去喊甲寅来吃。

    甲寅把司马爷孙接回来后,又去营里呆了三天,就不管了,借口不舒服,天天窝在家里,看着妻子的肚子便是满足。

    甲寅过来一看一桌子的一清二白,鄙夷的一撇嘴,又让庄生去自个灶房把烤鸭卤鸡牛肉干巴端过来。

    这么多年了,胃口喜好还是同不到一路。

    好在酒是好酒,秦越从师父地窖里搬出来的,又用冰镇了,十分爽辣,倒是可以先喝着。

    没在膳堂,就在后院的葡萄架下,有凉风习习,甚是舒服。

    “今天怎么这般开心。”

    秦越先盛了一碗丸子汤美美的喝着,笑道:“不开心不行,否则做梦都要笑了。”

    “……”

    “宰佐之才来了。”

    甲寅扬扬眉,挟一块肉片吃了,却不明白秦越在说什么。

    “一来还俩,回头得拎只老母鸡谢谢范相。”

    秦越笑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吕端终于来了,虽然他的兄长吕渊在宋九重的幕府中,但这又如何。更让秦越欢喜的是,朝廷卡住了李昉,却换来了一个更年轻生猛的王著。

    王著可是世宗指定为相者,是唯一让范质忌惮者,是历史上宋代周后唯一敢在大殿酒宴上哭祭世宗者,可惜没几年便暴死。

    如今既然他来了益州,希望这一个历史能改写。

    听到王著来益州的消息,李谷沉默许久,最后仰天长叹,说非威德无以致远,非慈厚无以怀人,秦越自然嘻哈笑着接过,因为这话怎么听都不是说给他听的。

    甲寅对这两人都没印象,他只对身边人关心,想了想道:“那曾凤栖怎么办?”

    “他当然继续当他的府尹,王著是来当观察使的,吕端么,把你师兄的位置腾出来给他正好,反正你师兄没官瘾,如今更是一心在书院里。”

    甲寅点点头,用手捡一片干巴入口,香香的嚼着:“嗯,他只有和文人们一起讨论学问才快活,对了,张仲子干的如何?”

    “不错,我已上疏,正式任命其为广都县令。”

    甲寅嘿嘿一乐,笑道:“那哪天去他那打秋风去。”

    秦越笑道:“人家正为经济在操心,小心被他打了秋风去,对了,安善那你倒是抽个时间去看下,半年了,也不知他那做的如何。”

    “不去,一去半年,也不回来看看。”

    “人家一州防御使,怎能随意走动。”

    甲寅撇撇嘴,含糊道:“行吧,明就去。”

    ……

    和甲寅俩喝酒,秦越百无禁忌,不知不觉就喝的有些过量,满面绯红醺醺然。

    如今益州算的上诸事皆顺。

    学院在按部就班的筹备,八月初一便要开课了,目前已有六百多名学子,各位教授博士还在各尽所能的招生。

    小学校也在准备着,益州城里本有一学宫,一县庠,学宫不动,里面还有五十多位学子,县庠却并到学院去了,正好腾出来做实验小学。只是理想与现实还是有些距离,原计划一气开十家的,现在只能先开一家试验着。

    城建在紧锣密鼓的进行,主要是造公厕和铺青砖路,以及打井铺填污水塘。

    在当今这局面,财赋收入全上交,那秦越就真成傻子了。

    所以城外光是烧砖的窖窑便一气竖起十二座之多。

    师父与陈抟继续封神大业。

    老司马爷孙及十几位本地有钻研精神的郎中组了个医疗科研小组,准备攻克血吸虫病的大关,秦越的理论思维给老司马的大脑开了一束光,一到益州便马不停蹄的展开了各种试验,其实他老人家在江宁,没少买通仵作开膛破肚,但一直没搞明白这吸血虫的来龙去脉,这下算是有源头可究了。

    商业上,虽然因为时间紧,准备不充分,加上周容与子瑜双双怀孕,很多事情都没做到最好,但锦市却因为皇宫展览而大展雄风,不仅当下得利,后续还将继续发力。

    而且,宣传素材有了,雕板也在争分夺秒的刻制,汇聚了蜀中文人撰写的诗歌美篇也将随着蜀货的渠道,分散出去,在这样的影响力下,明年更上一层楼是肯定的。

    至于最关键的军队,甲寅这半年来不好说有声有色,但十分稳妥,木云都有大把的时间陪女儿,秦越也自然放心不过。

    除此外,歌诵郭荣光辉伟业的书籍,在李谷与其幕僚的努力下,也已付刊。

    当然,还有些上不了台面的准备也在做着,只不过他向来东一榔头西一棒棰的行事惯了,没几人知道真正的用场。

    诸事皆顺,但时政却是风起云涌。

    顺到最后,便是恐惧。

    中原大地上,有几个藩镇已经在调动了,若是益州也在排序里面,那就真麻烦了。

    他开始挂念陪安国言一起去探矿的曹沐,希望他能早点回来,京师那边,只花枪一人去,力量太单了些。

    ……

    曹沐正在吃瓜。

    烈日炎炎,却穿着羊皮袄子。

    安国言比他还不堪,头上带着狗皮帽,大约是被他顶松了的缘故,脑门前留下一道深深的印迹,与一圈黑白分明的反差,两腮更是浮着红艳艳的高原红。

    “这瓜,只能吃一半扔一半,再吃,保准拉稀。”

    “拉就拉,渴死了。”

    安国言抬头仰望那高耸入云的大雪山,又狠狠的咬了口瓜,然后把大半个香喷喷的香瓜塞进坐骑的嘴里。

    “你说我俩多傻逼,大夏天的爬雪山,还差点把命送掉。”

    “找到了铜矿就好。”

    “你咋不说还有金矿呢。”

    安国言把嘴里的瓜肉嚼咽下肚,扬扬鞭子,得意的道:“走,回去向九郎邀功去,顺带着把路探了,得寻一条好走的路线,嬢的,它怎么就不窝在某家门口呢。对了,这里的小娘别看又黑又丑,却是热骨治风湿的,双腿一绞,保证爽的你飞起,真不试试?”

    曹沐搓搓脸上的死皮,没好气的道:“要去你去,某家给你数着数。”

    安国言两眼一翻白,纵上马背,“得,又一个装逼的伪君子,走起。”

    几个伴当也立马收拾着翻身上马,温顺的马匹迈开稳健的步伐,沿着水路缓缓的转折下山。

    曹沐看着安国言在马背上晃晃荡荡的,心想这人说话行事尽不着调,但敲山寻矿的本事还真的不差。

    秦越只说了大概方向,安国言便能翻山越岭的敲山辨石,三个多月风餐露宿,终于在这大雪山谷里找到了金矿和铜矿,简直是奇迹。

    更神奇的是本地那些羌人、彝人、藏人,仿佛都是他的亲人,往往一借宿,就能借到女人的阁楼。

    这份本事,也算是少有。

    可这里是羁縻州境,都是各寨头人当的家,如何开采是一大难题,山险路陡,如何运输又是一个大问题,有宝山也不好挖呐。

    “喂,走不走啊。”

    前面传来安国言的埋怨声,曹沐笑笑,也翻身上了马背。

    ……

423:烦心事,各不同

    秦越所担心的,其实已经摆到了政事堂宰执的案头。

    对他这样既没资历又没根基的人来说,要调整岗位实在太容易了,朝中不知有多少人眼红益州这块大肥肉。

    但是,被政事堂三位大佬坚定的否决了。

    理由是益州方稳,不宜调整。

    明眼人都明白,不是秦越不好调整,而是重新出仕的李谷往哪摆。

    以李谷的资历来说,其离京中多近一步,对三位宰执来说,都是压力。

    在权力面前,人人都舍不得松手。

    郭荣在时,政事堂基本是个幕僚的性质,大事小事郭荣基本上都亲力亲为。

    如今诸多政务全压在政事堂上,三位宰执一边抱怨没完没了的奏疏,一边夜以继日的操持……

    累并快乐着。

    却不愿意再多让人来分享。

    眼红这一位置的,不知凡几,别说李谷了,就李涛都难摆平。

    李涛根正苗红,乃大唐敬宗李湛之后,又是十分的老资格,刘知远时便是中书侍郎兼户部尚书、平章事。

    而且极有才华,有敏锐的政治嗅觉。

    石敬塘时,曾上疏论邠州节度使张彦泽蓄无君心,宜早图之,不然则为国患,石敬塘不听,后来张彦泽果成了契丹的带路先锋,晋亡。

    刘知远登上九五之位后,李涛上疏杜重威之叛非御驾亲征不能胜,果然高行周与慕容彦超师久无功,死伤甚巨,最后亲征才平。

    后汉隐帝即位,李涛又上疏速令杨邠、郭威等出镇地方,以肃朝政,隐帝不能决,与太后商议,妇道人家心软,只是召来日渐膨涨的杨邠等人对其加以戒谕。

    结果“不用李涛之言,宜其亡也。”

    李涛被逼罢相,而后大汉国亡。

    这人如此有才,该重用才是,郭荣却不喜欢他,因为这人行事太过荒诞不经,诙谐嬉戏有些过头,旁人多不喜,就连其亲弟弟也懊恼他。

    著名的‘答弟妇歇后语’便是他用来捉弄弟媳妇的。

    李涛弟弟名浣,娶的是窦宁固之女,但这女郎长相老成,成婚之夜,窦氏出来准备参拜夫家人,结果李涛却对着新娘子先下拜了。

    李浣惊道:“大哥你疯狂了不成?新妇参拜阿伯,岂有答礼仪!”

    李涛应道:“我没疯,只以为她是亲家母。”

    李浣愧怒,却没办法,谁让他是自己的亲哥呢。

    没想到李涛还不收手,既坐,窦氏复拜,涛又叉手当胸,作歇后语曰“惭无窦建,缪作梁山,喏喏喏!”时闻者莫不绝倒。

    他的诗也是这样的风格。

    春社从李昉乞酒:“社公今日没心情,为乞治聋酒一瓶。恼乱玉堂将欲遍,依稀巡到第三厅。”

    近日就放出话来了,说政事堂该是五人配置才对。

    也不知是他瞎蒙的还是听到了什么消息,当场就把范质等人惊出一身冷汗。

    可拿他没办法,郭荣虽不喜欢李涛的跳脱无状性子,但却很优待,其一直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优享着清贵与厚禄。

    五代时的六部尚书,已经沦为虚衔,并无半点实权,但却十分的清贵,非名宿不能任之。

    比如兵部尚书张昭,连戎帐也未见过,整日里只埋首修史,郭荣向他咨询宰执之才时,他毫不犹豫的便推介了李涛。这一回,或为自己的好友有才难展而气愤,或为自己终日修史修厌了,冷不丁的就上了一封奏疏。

    皇宫,政事堂。

    范质打开奏疏,看了两眼便笑了:“宰相之任,实总百揆,与群司礼绝……呵呵,齐物,道济,有人用道德文章约束我们了。”

    王溥放下毛笔,轻轻的捶了捶腰眼,苦笑道:“如今满天下的人都盯着我们仨,连上号房都要注意一二,唉,这政事堂的椅子,不好坐呐。”

    魏仁浦也笑道:“这张潜夫是为李信臣鸣不平呢,却不知乃是先帝不用,吾等又能如何。”

    这一封强调宰执要有行为规范的奏疏,也算是给政事堂的三宰执一个小鞋穿穿。

    可又能如何?

    张昭六十有五了,又是有名的古直大儒,名声响当当,范质三人对这样的“道德人士”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好虚心接受意见,但对其提出的让李涛来分担工作的建议,再次毫不客气的拒绝。

    才摆平一个,又一位不甘寂寞的老家伙跳出来了。

    ——窦贞固。

    这位曾先后于道左率百官向后汉高祖刘知远,后周太祖郭威献上朝内百僚署名劝进文的前宰相,司徒,沂国公,素为郭荣所不齿,已沦为平民,编户课役了……如今也敢厚着老脸来,仗着一肚子的道德文章,来问范质求个太子少师当当。

    见鬼!

    七老八十了还想当帝师……

    政事堂三大佬,几乎天天都有这些窝心事。

    反观宋九重就很愉悦。

    当了这么多年的副职,终于扶正了,一帮老兄弟总不能亏待了,如石守信等人皆安排了不错的岗位。

    但他更大的喜悦却在于寡居在家的妹妹,在自己亲自保媒的情况下,与自己的好兄弟,新上任的侍卫马军都指挥使,领江宁军节度使高怀德,喜结连理。

    虽然,因国丧故,真正成亲要到明年,却不妨碍他把喜悦先浮在脸上。

    而且,三弟也不知哪来的狗屎运,竟然与魏王符家订成了亲,这更是意外之喜了。

    散衙后的他没有回府,而是先去了老宅。

    “大郎到……”

    见门子先扭头朝里大喊一声,方过来迎接,宋九重浓眉一凝,斥道:“三弟何时立的规矩?”

    门子缩着脑袋,只是卑躬屈膝,宋九重冷哼一声,抬步入内。

    前进无人,方到二进,却见宋炅衣冠不整的从里面出来,边走边擦汗,宋九重忍不住骂道:“国丧期间,也敢白日荒唐?”

    “没……没……”

    “脖下还有印记呢,哼,你也该用心上进了,别整天跟些乱七八遭的人鬼混学坏。”

    宋九重一肚子的好心情被三弟的行止给破坏的一干二净,当下也不落座,转身便走。

    宋炅擦着脖子,见兄长走了,忍不住把帕子掩鼻嗅了嗅,心中却得意的想:“凶什么凶,等某干成大事后,看你又如何反应。”

    ……

    大名,魏王府。

    符彦卿躺在竹凉椅上,努力的张着眼睛,一位清丽可人的侍女正细心的为其挑出眼里的浊物。

    或许是年纪大了,又或许是最近上火了,他的眼角动不动就积起一砣浊物来,有碍观瞻。

    老妻坐在边上,一脸的惧怕与茫然,只能无助的揪紧手绢。

    难道佛爷的话也有错么?我还不是为了这家好……

    清洁完眼睛的符彦卿并没有搭理老妻,而是闭上了眼睛,开始假寐。

    这样诡异的安静整整过去了一个时辰,杨氏终于忍不住出声哭泣。

    符彦卿白眉皱了皱,涩声道:“寺庙捐造也罢,六娘定亲也罢,过去了就过去了,你喜欢念佛,以后就在佛堂呆着吧,家事,不用再管了。”

    “阿郎……”

    符彦卿没有再理会她,而是轻轻的拂了拂衣袖。

424:斗酒相逢须醉倒

    一花一世界。

    见惯了蜀中青山绿水,呼吸惯了滋润空气的顾心颜,对八百里秦川的干燥与尘扬实在难以忍受,总感觉十二分的脏。

    顾心颜出来有二十多天了,她肩上担着司过盟的担子,可近年来一直隐约的感觉到迷茫,当年的师祖为仇而创司过盟,现如今,已传三代,但仗着手中剑去帮扶女子弱者,这样的事情却是有越做越糊涂的困惑之感。

    有的女人被男人又打又骂的,却宁可缩在脚边求饶,也不愿意接受司过盟的帮助。

    有的女人看着可怜,却是一肚子的坏心眼。

    真正值得出手帮助的,似乎寥寥无几。

    她觉着,师门使命是条枷锁,在禁固着姐妹们的自由与前途。

    虽然师父临终前有交待,别把盟规当回事,但怎能不当一回事呢,眼下师妹们都长大了,她得为师妹们想想,盟中的传承,有她就够了。

    正因为这样想,她给自己放了半年的假,出川来游历一番,以增眼界,以丰阅历,以后,等师妹们嫁出去了,自己再收些弟子回山,起码可以跟她们讲述外面的精彩。

    夕阳羞红着脸,渐渐的向山峦依偎而去。

    又一天过去了。

    顾心颜看了看天色,跳下驴背,摸摸干瘪的料草袋,轻声叹气,又要住店花钱了。

    前面就有集镇,看样子也就两三里,她牵着毛驴缓缓行走,却在心里默数着身上所带的铜银银两,家中并不富裕,所以每个子都要算着花。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身后响起。

    顾心颜扭头,见一位青年骑士策马提枪,正彪悍疾驰而来,枪尖有寒芒耀眼。

    马如龙,人如枪。

    她忍不住摘剑在手。

    马上骑士显然是在赶路,路过时只是略扫了一眼便绝尘而去。

    顾心颜有些恼怒,用力的扇着满是土腥味的灰尘,心想,有马就了不起么,扑我一身灰。

    集镇很快就到了,她在集镇上走了三个来回,终于选中一家看上去最是干净的客栈,又磨了两文房价,这才住了下来。

    先卸了行李进房,再把小青驴牵去牲口棚,伙计殷勤的要代劳,被她婉谢了,任何一份安逸都是要用钱换的,她舍不得。

    然而,才进了角门,她便后悔了,那个路上遇到的骑士正精赤着上身,在利索的洗马。

    她转过身,从腰间的绣嚢里摸出五文钱,对伙计说声谢谢。

    伙计欢欢喜喜的牵了毛驴就走,说一定洗的干干净净的,喂的饱饱的。

    顾心颜自回房去,打来清水沐浴,又将衣服泡洗了,收拾停当,这才从行嚢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青花细碗,用茶壶里的凉水洗了,提着细长的布袋倒出半碗炒米,犹豫着又倾倒了一些回去,这才端着碗去了楼下饭堂。

    “师傅,帮我泡一下,谢谢!”

    这饭堂是个半敞开的面馆,关中吃食,大抵便是以面为主,伙计掌勺的就一人。开饭馆的,最讨厌自带吃食的,饶上热汤不说,等会还要帮着擦桌子。

    掌勺的一听脸就黑下了来,一抬头,见是位清秀的女郎,一肚子的不满便化作了怜惜,接过碗,先加了几粒精盐,再洒上两粒葱花,左右看看店东不在,一勺氲着油花的骨汤便浇上了。

    “吃吧,出门都不容易。”

    “谢谢!”

    顾心颜小心的端着泡米,寻了个靠墙的座位坐下,先轻啜了一口汤,哇!这骨头汤就是好喝,浓香扑鼻。才探手拿筷子,却僵了僵,因为隔壁那桌,那位只用一个额当束住湿发的家伙,正笑盈盈的看着她,他的桌上,一大盆的羊肉,一大钵的面条,还有一大坛的酒。

    哼,撑死你。

    她低头小口的啜吸着泡汤炒米,耳根却有一抹绯红氲起。

    “我叫花枪。”

    她讶然的微微抬头,清秀的眉毛扬了扬,却见那笔挺如枪的青年一口喝干碗中酒,意气风发,双眸灿若晨星。

    ……

    吕端决定戒酒。

    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会跟个酒徒远行千里。

    从京师一直喝到凤州,不喝还不行,毕竟,人家是老大哥,今后又将在一起做事。

    可关键人家喝酒是消愁,自己却是喝酒烧心。

    “成象兄,某真不能喝了,这几天身子十分不适,饶过小弟。”

    “哎,你那是水土不服的缘故,酒能消毒,三杯一下肚,百骸皆酥,再美美的睡一觉,就真舒畅了。”

    “今日,某是真不喝了,马上就要进川了,某得打点起精神,否则,栈道难行,某可吃不消。”

    王著眯着眼,以筷轻点,终是哈哈一笑道:“年纪轻轻,却古板正经,暮气沉沉,罢了,某自酎自饮。”

    吕端见王著一手执壶,一手端杯,一气连饮三杯,不由轻叹一口气。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眼前这位,本该坐在政事堂里忙碌才是,可如今,却要跋山涉水,远赴蜀中,去当劳什子的益州观察使。

    理由,就是他好酒误事,接了夺情诏后还敢在路上买醉,然后在私倡宅子里养病。

    是可忍,孰不可忍。

    朝野物议汹汹,范相这才不得不请示太后,贬其出京。

    “老刘头,把肥羊来一盘,哎,必须是黄羊肉哈,然后香菇仔鸡来一锅,再来份浆水面,要大份的,把凤尾清酒搬一坛来,还有甜蒜头……总之有什么好吃的都上来,爷得美美的吃一顿。”

    人未到声先到,急吼吼的声音打断了吕端的思绪,扭头一看,却见一位二十七八的年青人在一位书僮的陪同下兴冲冲的进来,随意的寻个座头便大马金马的坐了下来

    店东从里间出来,一见来人,立马喜笑颜开,小跑着上前见礼:“原来是杨八郎,快一年没见了,您这风尘赴赴的,是打哪回来?”

    年青人笑道:“跟着大帅进了蜀,混了个参军当当,这不,咱凤州的香菇不是种出大名堂了么,大帅在益州还挂念着这边的百姓呢,帮着联系了岭南的行商,要把这凤州香菇销到海外去,要不然,某还不能回。快去,快整桌好吃的来,看在某有家都先不回的份上,你可得烧地道啰。”

    “哎,一定,一定,您稍等,立马就上。小二,先上凉菜,让老主客先喝着。”

    “好嘞……”

    不一会,四小碟上来,那杨姓青年探手捉过一蓬腌好的蒜头,如吃水果般的剥着吃,听声音香脆脆的,看表情酸爽爽的,然后又见他端起一大碗酒,满满一碗喝下,这才惬意的呼出一口酒气,美美的道:“可馋死某了。”

    不一会,热气腾腾的大盆瓦罐焖黄羊肉端出来,香气满室,那杨姓青年大呼小叫,吃喝的好不快活。

    吕端见他吃的欢,忍不住就起了想喝酒的念头,哪知王著已经起身,“一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醉倒。这位兄台,一起喝一杯如何?”

    那杨姓青年心中一乐,还正想着如何递搭子呢,没想到对方凑上来了,当下连忙起身,把手在绢帕上胡乱一擦,拱手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正好某一人喝的不尽兴,在下杨登,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

425:佛渡有缘人

    杨登所谓的贩卖凤州香菇当然只是个由头,否则,香菇再贵,也不值当运到益州去卖。他的任务便是不动声色的接到王著与吕端,然后平安的送到益州。

    为了安全起见,他带了整整两什精锐扮作商队,又有打前站的,殿后的,一路护送,回到益州已是九月初三。

    秋风秋雨秋水寒。

    城北接官亭前,秦越撑着竹伞,遥望车队透过雨帘缓缓而来。

    油壁车离亭丈远停下,早有伶利小厮撑伞迎前,将车上的两位嘉宾迎接下来。

    先下来的是未蓄须的年青人,身量中等,五官方正,直鼻阔口,该是吕端无疑。

    其伸身相扶的素服男子,身量则比吕端要高瘦一些,留着三络清须,卧蚕眉,桃花眼,可惜略有浮肿的眼眶破坏了美感,脸腮还有醉酒的陀红,不用说,这就是那大名鼎鼎的酒鬼王著了。

    “成象兄,易直兄,一路辛苦。”

    “如此阴雨天气,竟劳大帅亲迎,惭愧,惭愧。”

    秦越笑着把两位让进亭中,笑道:“如此方显的我心诚嘛,来,且先饮上三杯接风酒。”

    三人笑着互相见礼,分宾主坐下,有侍女奉上热气腾腾的毛巾,略净手脸。

    又有小厮从食篮里端出一碟碟佐酒菜肴,和一瓶青瓷装的佳酿。

    王著探手夺过瓷瓶,启塞一闻,大喜道:“醇馥幽郁,竟然是西域葡萄美酒,易直贤弟,你戒酒了罢。”

    吕端见秦越脸上笑盈盈的,便没好气的对王著道:“昨日之前是戒了,今日大帅当面,某却要多喝几杯。”

    秦越笑道:“此时只有这一壶,等进了城,这酒管够,知道成象兄喜欢品酒,正好上月有胡商来,十六桶都搬进府衙了。”

    王著大喜,笑道:“早知有美酒,便该早来了。”

    接风酒便在这笑语殷殷中开始,又在欢声笑语中结束,然后又各自上车,向城中驰去。今晚,在秦府,已备下丰盛的酒宴,为他俩洗尘。

    杨登直到进了签押房,才向秦越汇报了经过:“一路都太平,唯在兴泉驿,遇一鼠头贼眼者,偷偷靠近灶房,状似不含好意,可惜被其跑了。”

    “把人接到了就好,只要人平安的到了益州,其它的末节不用理会,他俩路上有什么反应?”

    “吕书记很正常,作息也极有规律,偶偶还吟诗填词,王大使则是白日里酒壶不离手,夜间却有失眠现象,常有叹气之声。”

    “嗯,这趟差事办的好,赶紧的,先洗沐了,晚上一起喝酒。”

    “诺。”

    接风宴很丰盛,李谷也很给面子出席了,只是见了王著,却是招手到了偏室,好一阵长嘘短叹。

    而曾梧却与吕端一见如故,谈起来就没个歇气,这让秦越大舒一口气,合得来就好。

    甲寅则佩服两位新同僚的胆气。

    有本事见到虎夔而不惊。

    自从来到益州,小黑就基本上粘着甲寅了,因为甲寅会跟它玩,不管是在府里的跑马场上套着厚棉甲对练,还是出城放鹰跑马,又或者进军营看操演,虎夔都很兴奋,因为这,它饶过了胆小鬼小红,但对小白却还一直耿耿于怀,动不动就想扑下它。

    可六年凤机警着呢,只要它稍有靠近,便扑楞着翅膀飞上空中。

    今天下雨。

    小黑窝在家里半斤力气也没花掉,便打起了小白的主意,搭上院墙就猛的一扑,然后一路狂撵,从甲府一直撵到秦府,大约闻到酒香了,这才放过小白,虎威赫赫的闯进膳厅,凑到甲寅面前就把酒碗一叼,舌头一卷便吸的一干二净。

    这大家伙,其它人都见过,李谷还为它翻遍了古书,准备考证一二,所以见怪不怪。

    唯有王著与吕端没见过,结果一个端坐不动,一个眼睛却亮了起来。

    “会喝酒?”

    甲寅没好气的起脚一踹,道:“酒鬼一个,倒多少它都喝。”

    王著大笑着执壶起身:“既然是酒友,那便一起喝一杯。”

    然后高扬着酒壶,示意虎夔近前,开开心心的喂了一壶酒,见小黑卷着舌头喝的欢,索性把椅子转个向,与它对饮三杯。

    李谷忍不住责备道:“为官者,官体还是要的。”

    王著坐回位置上,又给自己满上一杯,举杯相敬:“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惟珍兄,著只好这一杯酒,您就别再劝了,请!”

    ……

    远在汴梁的宋府,却是剑拨弩张,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宋九重虎踞上座,阴黑着脸,浑身煞气腾腾。

    坐在客位的却是一位枯瘦老僧,白眉白须,对宋九重的杀机仿若不见,只是轻拨着佛珠,安定祥和。

    老僧对面还坐着一位年青人,黑胖身材,正是宋炅,他却没有老僧的定力,在兄长的杀机压迫下,额头已然冒汗。

    “二兄,这不是在商量嘛,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哼,没得商量,先帝待某恩重如山,某大好男儿,怎能行此卑劣之事,滚。”

    宋炅激灵灵的打个寒颤,不自然的扭了扭屁股,仿佛椅子上长刺了一般。

    老僧晒然一笑,扭头笑问:“果真忘恩负义乎?”

    宋九重傲然道:“大是大非,某还拎的清,先帝为何整顿释门?还不是尔等不事生产,却又蓄财扩田,藏污纳垢,与民争利,已经严重危害社稷江山,这才不得不冒天下大不违,亲自抡起第一锤……

    此事休得再提,请吧,若非念在旧恩,若非家母心慈,某早开杀戒。”

    “阿弥陀佛。”

    老僧起身:“既如此,贫僧告退。”

    “不送。”

    宋九重咬牙切齿的嘣出俩字,见宋炅萎萎缩缩的也跟着走,忍不住怒火中发,一拳将桌案砸的稀巴烂,听到身后传来的巨响,宋炅缩着脑袋,脚步生烟,如兔子般的溜了出去。

    直到垂花门外,宋炅一颗扑通乱跳的心才渐渐的伏了下来,见老僧还一步三停如老牛慢行,只好耐着性子等候,待接到老僧,又挥退左右,低声道:“兄长不应,又该如何?”

    老僧笑笑,“自有有缘人。”

    “……”

    宋炅见老僧又往外走,竟然丝毫不留恋,心中大急,一把扯住袖子:“大师,某再想想别的法子,总要劝得兄长回心转意才好。”

    老僧理了理挂珠,端正了佛头穗,又拂了拂衣袖,这才慢条丝理的道:“只要方法得当,又何需再劝。”

    “……大师,此言何意?”

    “是人皆有向上之心。”

    宋炅深吸一口气,躬身施礼:“敢请大师教某。”

    ……

426:是人皆有向上之心。

    是人皆有向上之心。

    探矿而回的安国言那鬼样子,好吓了秦越一大跳。

    小白脸变成了小黑脸不说,走路还一拐一拐的。

    “泥石流,差点淹泥里去了。”

    “铜矿找到了,多的是,还有金矿,有的你挖,但有三大难,一是人工,二是运输,三是当地的部族怎么办,这可都得你来想。”

    安国言简单的说了下经过,便直喃着要喝酒,快开饭。

    曹沐补充道:“那边是大雪山,真要挖也建议等明年,冬天不好过,而且路十分难走,文龙是探路受的伤,那边的铜要想出来,可不易,得先修路。”

    “嗯,矿找到就好办,其它的都有办法解决,先喝酒。”

    安国言带来的消息让秦越精神振奋,有矿就好,但眼下却是不急了,再说,不在自己地盘上,真要开挖,还有许多事务要筹备,起码要顺利的过了李谷那一关,急不得。

    自己没好处,为他人做嫁衣的傻事可不干。

    安国言一听暂时不用工,眼珠子转了转便打出鬼主意了,也让秦越终于知道这家伙为何如此忠心拼命,原来是黔西山寨版的夺位战。

    这家伙还是受伤的那一方。

    怪不得一个劲的捣鼓矿石,有安生好日子不过。

    “借某一营兵马,要上的了山的那种,全带上弩,某得回去把该是自个的东西给要回来。”

    “操,我说你怎么对赵山豹这么好呢,原来埋伏打在这,行吧,就让赵山豹的山越营去,但你可不能亏待了他们,还得化整为零的走,否则让司空府知道了终究是麻烦。至于曹开贞却不能跟你走,他我另有安排。”

    安国言看看曹沐,讶道:“为何,某还指望着他的利剑呢。”

    秦越笑笑:“他要做的事更重要一些,有一营全副武装的锐士,够你横的了。”

    “好吧,要某带个小娘回来不,我们苗寨的女郎,可水灵了。”

    “滚。”

    等安国言去客房休息了,秦越这才对曹沐道:“花枪去京师了,你去替他回来,主要是许多人认得他,他有些事不方便,你是生面孔,好办事。”

    “好。”

    “记住,不是去逞能的,京师水深,你们武技再高也闯不出名堂,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暴露。我们……只须掌握情况即可。”

    “好。”

    当下又交待了诸多细节,直到半夜子时方才结束。

    ……

    京师榆钱儿巷,一座不起眼的小院,夜深了还烛火通明。

    这是赵普临时新赁的宅子,宋九重高升了,他也不用再去许州,而是留在京中为其参赞军务,任节度掌书记。

    书房中,一场秘密会议正悄然召开。

    与会者只有两人。

    赵普与宋炅。

    “这买卖为何不能做,能做,别说十万座,二十万座都划算,大帅公忠体国,义气担当,当为吾辈楷模,不过在这点上,他却是想差了。”

    “怎么说?”

    “少帝如此年幼,怎能担起这江山重担,如今政事皆出于范、王、魏,虽说眼下处事尚是公允,但焉知以后会有什么变故,正所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下士时……大帅既受先帝重恩,更该忠心报国才行,而不是放任他人窃取权柄,最后误国误己。”

    宋炅怔了怔:“则平兄,你这话何意?”

    赵普笑笑:“先帝尝言‘十年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至太平’,对先帝而言,遂其平生未竟之志,才是最好的传承,而不是让少帝小小年纪便在那**的椅子上枯坐煎熬……放眼满朝文武,论才能,论武略,谁能比的了大帅?”

    宋炅大喜,抚掌笑道:“正是这个道理。”

    “所以,那位大师所提的买卖,完全可以做,虽说暂时有违先帝遗愿,但作为权宜之计又如何,只要大事一成,数量多寡还不是吾等说了算。”

    “可兄长他……”

    赵普笑道:“这些小事,怎能让大帅出面,你是大帅嫡亲的兄弟,理该挑起这付重担。”

    “啊……”

    赵普端起茶杯,轻轻的啜喝着,却不再说话。

    宋炅脑中灵光一闪,猛扇了自己一巴掌,啊呀一声道:“某可真笨,诛九族的大事,二兄他竟然只是斥骂一顿,某早该想到的,二兄他虽说抗拒,但没把事做绝,起码……起码他犹豫了。”

    赵普一付孺子可教的神情。

    “可我们又该如何做?”

    “那位大师还对你说了什么?”

    “他说……”宋炅想了想道:“他说……是人皆有向上之心。”

    “这就对了,也说的通了。人家是把话挑明了,他们已种好了庄稼,需要买家接盘,可这样的买家我们数一数,满朝有几个?”

    赵普缓缓站起,踱着方步,自问自答:“首先得手握重兵,没兵一切都成空。而李重进,张永德肯定不是好买家,除开他俩,还有谁有资格能坐下一谈的?”

    “吴延祚?”

    “他不行,虽然是枢密使,但几无军功,哪怕手掌十万禁军,也服不下各地方镇那些桀傲不驯的老家伙。”

    “韩通?”

    赵普继续否定:“他之所长,即不在勇,也不在猛,唯忠勤二字耳,没资格坐下谈。”

    宋炅道:“那昝居润……”

    “以他老娘舅的绵软性子,给他十个胆也不敢,还得在惯于杀伐者中寻找。”

    “向拱?”

    赵普迟疑了一下:“此人资历威望本事俱足,但也要进得了京才行。”

    宋炅道:“那就没人了,魏王他也进不了京,再说,孤身进京好比老虎进牢,进来也没用,而且三宰执更不行。”

    “不错,放眼望去,只有大帅,武勇武略满身担,又手掌天下最精锐的殿前司,乃是不二人选。以此反推,可以看出下这棋的人先手早下足了,否则你也结不了魏王符家这门亲,佩服,佩服!

    可惜神龙见首不见尾,推出来的尽是棋子,不然某家倒是想见见,倒底是何方高人……对了,三郎,他们把宝尽数押在我们这,那价格就可以谈了,最少半价都可行。”

    “那,某再试试?”

    “再谈谈,起码也能摸摸底,我们自己这边,还得再找帮手,楚拱辰知根知底,可算一个,高藏用是你准姐夫,也可算一个,还有谁?”

    宋炅道:“那石守信更可以算一个,韩重赟也行。”

    赵普笑道:“那就差不多了,明日,拙荆小生辰,某来邀请人,三郎且与大师那再磨磨。”

    “好。”

    宋炅倏的站起,兴奋的磨拳擦掌。

    ……

427:雨夜密谋

    才不如财。

    这是楚昭辅不惑之年发出的感慨。

    生活的担子压垮了他的士子脊梁,把对书画艺术的爱好转向了黄白之物。

    才不如运。

    这是楚昭辅抵达汴梁后发出的感慨。

    论文采,论智谋,论学识,论阅历,不论哪方面,他都自负比赵普强太多,更不要说王仁赡了。

    三人都曾在京兆府永兴军节度使刘词帐下供职,那时的赵普,还是个对谁都要陪笑脸的小弟,

    然而三年过后,三人阴差阳错先后都转到了宋九重的帐下,小自己八岁,只有半肚子墨水的赵普,如今却已成了自己与王仁赡的半个上司。

    面对昔日的小弟威风八面,楚昭辅再次抛弃了自己的操守与信念,要不是当年自己念挂着刘帅的恩情,坚持到大帅入土为安后才告辞,怎会步了他人后尘?

    可就这一步之差,便步步差了。

    不过,这个窝嚢气,是他自己找来受的。

    两年前他离开京兆府后,大好前程有的是,凭着刘词老帅的举荐信,不少节帅向他发出了邀请,但他却鬼使神差的入了宋九重的幕府。

    因为,他坚信,以自己的才能,超越赵普轻而易举,他能重用,自己将更重用。

    然而,事实证明,自己似乎自负了……

    现在唯一能安慰自己的,便是自己的相人术又高了一筹,恩主果然前途无量。

    水涨才能船高,这道理他懂,石守信,高怀德,韩重赟都懂。

    所以当赵普委婉含蓄的把意图说出来后,不善隐藏情绪的武人的眼便先亮了起来。

    大机遇在前,抓还是不抓?

    已没有选择,喝了今晚这场酒,赵普把话一挑明,留给他的就只有一条道走到黑了,否则能否看到明天的太阳都是问题。

    关键是怎么抓。

    楚昭辅谨慎的问出了心中最担忧的问题:“如今大帅尚无意于此,大帅不提纲,吾等又如何能行?”

    赵普笑道:“大帅非是无意,其稳重惯了,善于谋定而后动,眼下我们只要把场子铺开了,势头起来了,届时大帅自然顺势而为。”

    “可若真要举事,可谓困难重重,凶险万分。”

    “拱辰兄,这等掉脑袋的大事,若非有把握,某怎敢拖诸位下水,眼下先议第一件事,干不干?”

    楚昭辅轻拂美须,将心中的燥意勉强拂压下去,这才笑道:“大富贵就在眼前,则平贤弟又何必多此一问?”

    “干。”

    “干。”

    “对,干他嬢的,哪个不干,老子一刀劈了他。”

    石守信等人满面潮红,两眼放光。

    赵普抚掌大笑:“好,只要我们兄弟同心,这事就必成。”

    “怎么干?”

    “效太祖例如何?”

    效太祖例,那就是学郭威的“黄袍加身了”。

    当年郭威正是以抵御契丹南下之兵的名义率兵出征,最后在澶州被部将拥戴后黄袍加身的。

    可这既然是朝廷旧事,焉能不防,再说禁军可不比方镇,没有兵符根本调不动。

    如今范质、王溥又参知枢密院事,兵符更是五人分掌。

    所以想要拿到兵符,简直比登天还难。

    第一关便是枢密院,枢密院掌军国机务、兵防、边备、戎马之政令,出纳密命,以佐邦治。

    凡侍卫诸班直、内外禁兵招募、阅试、迁补、屯戍、赏罚之事,皆掌之……

    正因为军机大权在握,枢密院内部有一整套非常严格的做事流程,凡涉及军务,各房齐动,兵员、器械、粮草、马匹,各有负责人,不论出兵大计还是造作、支移军器,涉及到的都有权参赞,然后再拟奏疏。

    过完这一关,还有第二关。

    枢密使是吴延祚,他是枢密院的一把手,政事堂还有位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充枢密使的魏仁浦。

    两者之间的区别,用现代的话说是军/事/主/席与中/央/军/事/主/席的区别。

    照郭荣时的惯例,军务经魏仁浦审覆后,就可以向皇帝请旨了,这三关一过,流程就算完了。

    但如今小皇帝太小,符太后太年轻,都无军政经验,为稳妥起见,又让本不涉军务的范质与王溥也一起参知枢密。

    所以又增设了两道流程。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充枢密使魏仁浦审覆后,还要呈送门下,由门下侍郎兼礼部尚书、同平章事、监修国史、参知枢密院事王溥再把一道关。

    中书、门下皆同意了还不行,再由守司徒、同平章事、宏文馆大学士、参知枢密院事的首相范质再次审覆无误后,才能向再向皇帝请旨,面得旨者为录白,批奏得画者为画旨,并留为底……

    皇帝批旨后,再回送门下省缴覆,如出兵大事,要有诰书,则由中书省命词。

    所以凡戎事,不论大小,都要过五关斩六将才行。

    而且,魏仁浦本就是郭威起兵的第一军师,在军务上想的比谁都周全。

    怎会给人机会?

    楚昭辅沉呤半晌,又端起酒杯一口喝干了,才道:“大帅虽典禁军,但却无调兵之权,欲效太祖例,必须先把兵符拿到手,能拉拢吴廷祚?要知道,此人心思细密,凡事谋定而后动,又对朝廷忠心耿耿,可不好办。”

    赵普微微一笑:“某也没办法,不过三郎却是胜券在握。”

    “怎么说?”

    宋炅笑道:“不是某有办法,是找到了能在其心脏上捅刀的人。”

    “……”

    石守信插话道:“哪怕摆平吴延祚也没用,还有政事堂三位相公呢。”

    “一群老书生,却是更容易应付,略施小计便可让他们晕头转向。”

    听完赵普的小计,韩重赟重重一拍桌子,“那还等什么,干。”

    “慢……”

    石守信道:“举此大事,必须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才行,书生不足虑,可韩瞠眼却是打老了仗的人,且此人一付牛脾气,与大帅并不对路,又有何策应对?”

    赵普笑道:“也有计画了,说起来很简单,投其所好而已,此计一出,必能令这头老虎打盹,只是在其打盹其间,如今你俩一为侍卫马军都指挥使,一为侍卫步军都指挥使,你们要尽可能的多拉拢兄弟,方才不负此计。”

    高怀德笑道:“这好办,哥几个在禁军中多少年了,而韩通却是常年在外,论根基,还没某家厚呢,不过某家却更担心慕容延钊那匹夫,他职掌殿前司副都点检,威信可不一般。”

    “你也说他是匹夫,匹夫何足惧,只要大帅有兵符在手,他还不是任捏的柿子。”

    韩重赟道:“某却更担心张帅,虽说他如今大门不出,但虎倒雄威在,将士们都信他。”

    赵普点点头:“这一块却是没想到,拱辰兄,该你开动脑筋了。”

    楚昭辅微微一颌首,知道这是赵普让功劳了,当下略作沉吟,笑道:“还是则平贤弟的那句话,投其所好,他现在烦什么,我们帮他解决什么。”

    赵普贤抚掌大笑:“好,又破一关,再就是昝居润与张美了……”

    ……

428:灭螺(一)

    益州城消灭钉螺的大行动,终于轰轰烈烈的展开了。

    经过近半年时间的防疫广宣与培训,钉螺里的危害,相信的人已越来越多。

    秋粮一入库,便展开了灭螺大行动。

    城中最大的危害是水流平缓的两条人工河,解玉溪、金水河。

    上游为景观,水流清澈,干净。到了东南下游,左右两岸皆是洗衣择菜的妇人,本以为改造会困难重重,哪知改造工程一宣布,沿河两岸的百姓纷纷配合,有想拿矫的也被左邻右舍骂的狗血淋头。

    也有个别死也不怕的钉子户,为保河边的棚屋要死要活,结果都轮不到曾梧来做恶人,十几个患了大肚子病的男女,往门口一坐,就真成瘟神当道了,不得不灰头灰脸的领了补贴开始搬家。

    没地方住怎么办?

    府衙已替你们想好了,南城有安置房,清一色的砖瓦房,独门独户,可租可买,拆迁户一律半价,你有地契没,有地契的就可以免费换一样面积的新房子,都不用掏一个仔儿。

    城内在改河道,填水塘,洒石灰,洒茶饼,建公厕。

    效区以及乡下,最多的工程是平沟改沟,调济劝解工作都做在前头了,涉及田地损失的,或减税,或减役,或劝大户再贡献一些力量……

    一州九县齐行动,干的热火朝天。

    瓦桥村的土根因为改沟渠,损失了十六颗桑树,他婆娘心痛的要倒地上撒泼,土根却昂昂然的骂声作死呐,快出工去。

    “十六棵树呐,明年桑宝吃啥?”

    “头发长,见识短,十六颗桑树,换全子一个前途,这是多赚的买卖。”

    “啥子前途,读书不要钱,吃饭还不要钱呐,他现在家里都顶半个劳力了。”

    土根呸的一声吐了口浓痰,拍拍儿子的脑袋:“你要能读书,不做睁眼瞎,格老子天天喝稀都愿意,等下捡钉螺,千万别用手,用筷子,用兜子,听见了没有,走起。”

    一家三口出了门,拐个角便分成三个方向,土根去挖沟渠改渠道,婆娘去化石灰,活是不累,只要用水泼去就行,但灰大,她边走边用布巾开始包头围脸。全子则拎着个竹篓去捡钉螺。

    他家分派了二十斤任务,捡不齐的话要用谷子凑,捡多的话有奖励,是酒坊周家大老财出的奖赏,他爹就是死于大肚子病,全子准备多捡些,最好能给老爹换斤水酒喝。

    到了小樟河,已经有许多小伙伴在了,大都在船上,撑杆划浆,大呼小叫的热闹。

    全子没有跟他们闹玩,从篓里掏出竹丝网兜,开始沿着河边的石块刮捞,网兜是特制的,一面扁平,一面扁圆型,很方便打捞,基本不会让钉螺跑掉下水。

    小伙伴们顺流而下,他则逆流而上,渐行渐远,篓里的钉螺也渐渐的多了起来,只是曲膝前行有些累,他不得不捞上十几把就直一直身子。

    捞捉了大半天,再一次直身时,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一头驴,鞍鞯具全,正在悠闲的吃草,却不见骑驴的人。

    他正东张西望,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找某么。”

    他好吓了一跳,差点掉入河中,慌乱间一手撑住,这才在地上爬伏了,扭头一看,却是一位留着三络清须的读书人,身上有好闻的酒香。

    他不知道眼前这位是谁,却知道定是读书人,想起父亲的叮嘱,自己马上要读书了,对读书人要有礼貌,索性就着趴伏的势子,把头磕下去。

    “先生好。”

    书生一怔,没想到会受这小子一个大礼。

    “快起来,哪能见人就磕头。”

    书生蹲下来,拎着篓筐略翻了翻钉螺,黑黝黝水淋淋的一大堆,足有四五斤。

    “小兄弟,你怎么一个人,怎不跟他们一起?”

    全子顺着书生的手势望去,撇撇嘴道:“他们人多,吵,这螺一吓就滚水里去了。”

    “你知道为什么要捉钉螺么?”

    “知道。”

    全子得意的抖抖篓子,“这里面有吸血鬼。”

    “那你怕不怕。”

    “不怕,它还没变相呢,再说了,我用兜子,筷子,不用手。”

    书生笑笑:“你还知道变相?”

    “当然知道,恶人要经地狱、饿鬼、畜生道,这吸血鬼却要六变相才会真正吸血,灭了这钉螺,就变相不成了。”

    书生点点头,又问:“你们在这摸钉螺,这河看着也很脏,就不治了么?”

    “要,里长七公说先排摸几天,然后和上游几个村子一起讲好日子,同时放湖塘水,说有三十个湖塘水一放,保证水清如碧。”

    书生一怔:“湖塘水,是什么水?”

    “腌竹料的湖塘,做纸用的,全是石灰水。”

    全子就兴奋起来,比划着道:“到那天,一定全村人都出动,这河里的鱼虾老鳖受不了湖塘水的逼迫,都往水面跳,站那不动都能捞到许多,这钉螺爬不动,一准闷死。”

    “好,好。”

    书生起身,拨开手里的酒葫芦塞子,就想喝一口。

    全子如临大敌,忙制止道:“饭前便后要洗手,不洗手不能吃东西。”

    书生见其一脸认真,笑了笑,却果真又塞回塞子,“说说,你家怎么防疫的?”

    全子想了想道:“我娘以前都在塘里洗衣,现在不了,左右邻居合打了一口井,离我家近。那水可甜了,但现在不让喝生水了,都要烧开了喝。还有,我家擦屁股都用纸了。”

    “很好,你家远不远,能带某去看看不?”

    “不远,先生请。”

    见小家伙爬起来拍拍屁股就要走,不由笑道:“这不就耽误你干活了么。”

    “不耽误,爹说了,先生都是贵客,说什么有朋……我说不好,我爹也说不好。”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对,就这话,我过完年也要进学了,以后一定能说的更好。”

    书生走过去牵了毛驴,见小家伙一脸羡慕,便笑问:“要骑么?”

    全子摇摇头:“不了,不能脏了先生的坐骑。”

    “你多大了?”

    “十……十一,过了年就十一了。”

    “了不起,十岁就能帮家里干活了。”

    “这有啥了不起的,我能干好多活呢,卖茧赶锦市,益州城里都去了好几趟了,我能背三十斤。”

    “好有力气,你叫什么名字?”

    “全子,我姓赵。”

    两人一驴,缓缓的沿着河岸向村里走去,边走边说,时有笑声响起。

    ……

429:灭螺(二)

    全子家不大,只三间土房,稻草覆顶,屋左又有一个猪圈,却是离的远,几无异味,地面也干净,不见鸡屎。

    书生见农具什么的都摆放的井井有条,就连扫帚枝都干干净净的,不由满意的点点头,就在院中的小竹椅上坐下。

    全子放下竹篓,见书生又要喝酒,忙端来一盆水,让书生洗了,自己飞跑出去叫父亲。

    “哪来的书生?”

    “不知道,听口音象外地的,骑着驴,那驴可俊了。”

    读书人的面子天一般大。

    听说有书生来访,板着脸在沟渠监工的里正七公不仅准了土根的假,还让若有需要,家里有肉,有豆腐,可端来应急。

    土根忙谢了,套上草鞋就往家里奔。

    老远就看见果有书生在自家院里歇着,远望着便仪表堂堂,忙到井边麻利的提来两桶水来,把手脸净了,用衣襟胡乱的擦了擦,这才向家里走去。

    “客人好,客人从哪来?”

    书生见土根粗手大脚,满脸憨厚,一身晒的黝黑,说话时露出歪斜褐黄的牙齿,与全子的洁白牙齿形成鲜明对比。

    当下起身笑道:“偶遇,见令郎机灵聪明,就想着聊聊天,打扰了。”

    土根一听夸他儿子呢,立马就笑了,点头哈腰,“捣蛋的很,您见谅。”一转身,就斥儿子:“还不快去烧水。”

    “水先不急着烧,先拿两个碗来。”

    全子忙去灶下,拿来两个粗瓷大碗,书生提起葫芦,倒了大半碗酒,递给土根。

    土根见那酒殷红如血,扑鼻清香,晓得老贵,只是将两只手在肋下搓着,脖根都红了:“来家里,却要喝客人的酒,这如何使得。”

    “只管喝便是,端去。”

    书生的话不容置疑,土根只好接了,却是呆站着,不知如何是好。

    那书生又给自己倒了半碗,略一示意,自己喝了一口,这才笑道:“老哥,坐下说话。”

    “哎,是。”

    “老哥,今年年成如何。”

    土根先宝贝的呡了口西域美酒,快活的两眼眯起,“打小人记事起,就没有今年的年成这般好过,三季茧价,都是破天荒的好,稻子也多收了三五斗,要都是这日子,就有好奔头啰。”

    “这灭螺行动,你们村搞的挺有声色的嘛,某看男女老少都上场了。”

    “人命关天的大事,能不重视么。历年来也不知有多少人得了大肚子病,眼睁睁的看着活生生的人被抽吸的不成人样子,痛苦的死去,以前没办法,现在有办法了,当然要坚定的消灭。”

    “听全子说这次改沟渠,你家损失不少?”

    “不能叫损失,桑树是砍了,但娃有出路了,县里拨了一些钱粮,里正召大伙们商量,这钱不分了,又问大户捐了些钱财,准备也聘个西席,就在村里教娃。”

    “嗯,这是好事,娃能识字了就多一个本事,走出门也不会睁眼瞎。”

    土根嘿嘿乐道:“小人也是这样想的。”

    “先生好请不?”

    “唉,不好请呢,现在会识几个字的,都去益州了,自从那锦江书院搞起来后,读书大兴,竟然还有父子一起的进学的。本来村里去年就想请的,后来打仗了,就耽搁了,没想到今年再请就难了,双倍束修都未必有人来。”

    全子从屋里出来,端来一碗菜,却是酸豆角、嫩姜片、腌蒜头,放在小方凳上,顿时酸香扑鼻。

    书生接过筷子,夹了片嫩姜入嘴,忍不住皱了皱眉,旋即笑道:“好辣,够劲。”

    土根冲儿子一瞪眼:“还不快去把你娘喊回来,让她快回来做饭,贵客到了。”

    全子“哎”了一声,忙又跑出去。

    “做饭就不用了,老哥,你这娃不错,懂事。要是难进学的话,不如让他跟着某,某刚来,身边还缺个书僮。”

    土根一怔,小心翼翼的问道:“不知客人是……”

    “某姓王,名著,忝为益州观察使。”

    土根好吓了一跳,忙放下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小人拜见上官。”

    “起来,起来说话。”

    土根趴在地上非但未起,反而用力的一口气磕了七八个响头,再抬头,额头都青乌了。

    “也不知娃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能入上官眼缘,小人代祖宗再磕几个……”

    王著,扶不动他,只好受了他这一拜。

    ……

    赵全怎么也没不到,摸钉螺还能摸个前程出来,更想不到这位读书人官大的吓人,跟着出村了才发现竟然还有四个带刀护卫,威风凛凛。

    稀里糊涂当上书僮的他背个小包袱便稀里糊涂的跟着他走,四处游逛,看挖沟渠,看用石灰埋钉螺,看先生与老农说话,才跟了一天,便大开了眼界。

    是夜借宿下王村,他头一次进了地主老财家里,原来财主家的饭菜是那般的香,饭碗却是那样的小,他觉着吃十碗都不会饱,但在打满第五碗后,他硬生生的止住了。

    万一,被人说成饭桶可就不好了。

    还好,未曾吃太饱。

    因为晚上,他看到了令他难忘的一幕。

    这里的钉螺摸到后,是用来烧的,为了消灭瘟神,村里请了道士。

    那些道士,手执桃木剑,在堆满钉螺的深坑前念念有词的作法,然后大袖一扬,借来三昧真火,弹入早淋好烈酒的钉螺堆上,顿时火光熊熊。

    那烧起来的味道……

    好几个人没忍住,吐了一地。

    烧完,再覆土,埋进镇妖符,压实,三年之内莫动土。

    王著先是板着脸,准备喝斥道士们的装神弄鬼,老道士说,所有法事不收钱,还倒贴符文,衙役有任务,所有道士也有任务,因为陈抟仙师发话了,整个道门都在行动,积极下乡督促,帮助乡亲们灭螺除瘟……

    接着又转了两天,却又见到了和尚,和尚人更多,有拿着方便铲帮着填沟的,也有持着摇铃做法事的……

    和尚们肯定了盅毒在钉螺里的说法,然后又宝相庄严的说:这是大慈大悲观世音的点化,托梦救助苍生来了,所以整个释门也都在行动。

    那法海不也是奉命下山除妖的么。

    这样的说法很受虔诚礼佛的百姓欢迎……

    赵全跟着王著,走一路看一路,所到之处,田野里,沟渠上,河岸上,到处都是灭螺的人,大人们挥锄担土,老人与小孩则一人一个篓箩,一双筷子,扳着草丛泥土捡钉螺。

    他看着时不时咪一口美酒的先生,心想,原来当官这么舒服的呀,吃的好,穿的好,还四处玩。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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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不是木匠皇帝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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