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0:人生第一喜(二)
“亭亭白桦,悠悠碧空,微微南来风……
家兄酷似老父亲,一对沉默寡言人,可曾闲来愁沽酒,偶尔相对饮几盅……”
一滴泪水从眼角溢出,如蚯蚓般的乱窜,滑过脸颊,落入耳朵窝里,凉凉的。
但秦越却一动一动,嘴里轻声的哼着小曲,眼里噙着泪水,却连发梢皆是笑意。
自觉醒过来后,自己不知有多少次回忆过去,但都没有这一次来的浓烈,当此时,这首老父亲当年最喜欢哼的歌曲,如今哼起来,却是多么的亲切……
那一世,好在自己有兄长,聪明,能干,当能稍慰父母的怜子之心。
“父亲!”
他在心底里轻唤,任凭脸上的泪水纵横……
甲寅反应与他大为不同,熊熊气势尤如一头猛虎,不停的在踱着步子,双手时不时用力挥舞一下,又狠搓几下,满身劲力无处发泄。
此时的他,满血无敌。
苏子瑜确诊怀孕了,请来的郎中顺带着帮周容搭了一下脉,两声恭喜,收到了整整五十两喜封。
然后,便把这两位即将做父亲的人给震晕了。
一个软着膝盖仰天躺下,一个凌空翻了十八个筋斗。
没有人管他俩。
所有人都在围着那俩尚未显怀的准妈妈打转。
秦越抹了眼泪,终究是自己爬了起来,拍拍屁股,一脸认真的道:“虎子,我们必须努力了。”
甲寅重重一挥铁拳,带起一道罡风,恶狠狠的道:“必须的,我得让我儿子一出生便吃最好的,穿最好的,想玩啥就玩啥,想干啥就干啥,永不受苦,到时候我教他武技,你教他聪明,我们两家一起把他培养成最了不起的人。”
“……什么意思?”
甲寅肃容道:“你比我俊,生女儿好看,但你力气没我大,所以当然是我生儿子,然后你女儿嫁我儿子,我们不就儿子女儿都有了么。”
“滚!”
秦越的怒吼打断不了甲寅的美好憧憬,他已经在想儿子该叫什么名字了。
甲……甲什么好呢?
……
屋子里又是一番景象。
饶是周容两世为人,但怀宝宝却是破天荒的头一遭,看看子瑜一脸六神无主的样子,看看师父师娘一面郑重的样子,看看那严姓婆婆念念叨叨的神经样子,周容也心慌了……
“怎么办,接下来怎么办?”
她抚着小腹,可怜巴巴的看着师娘。
师娘大事小事明了无数,唯有这怀孩子么……也实在是没有经验,她皱着眉头想了想,道:“分房睡是必须的,师娘这就收拾去,你俩都住到后面大院子里去,反正空院子多的很,然后,咱再到外面请几个经验丰富的老妈子来。”
徐无道长一脸严肃,不住点头:“嗯,夫人言之有理,老夫这就去安排。”
“啊……这不行。”
周容别的不清楚,这点还是知道的,怎么能分房睡呢。
“男人们都粗手大脚的,要是一个不小心,压到小宝宝了怎么办,以前在宫……总之,听师娘的,你俩都听师娘的。”
“可……”
周容心想,这哪跟哪……
托后世资讯发达的福,她的眼界自然与她们不好比,再说了,自己怀了宝宝了,这责任多重大呐,他更应该时时安慰才是。
“不行,不行,我得……”
师娘轻拍周容的肩膀,劝道:“听话,这大户人家哪个不是这样的,不信的话,师娘这就出去请教去,对,对,你俩好生歇着,师娘这就出去问问,彩墨,双儿,你们照顾好自己的娘子。”
“是。”
“哎,夫人,得打听一下,可有女郎中,多请几个……”
徐师夫妇走了,阿檀又兴冲冲的跑过来来,老远就喊:“啊呵,我要当姑姑了是不是?”
严婆婆捷如猛士,一把冲过去,堵在门口,双手张着,“小娘子,刀,刀……”
“刀?怎么了?”
阿檀有些不明白,“唰”的一下把刀抽了出来。
“啊哟,阿檀小娘子,老身说求你把刀解下,否则,老身可不让你进去。”
“对,对对。”阿檀收刀入鞘,连鞘丢给侍女,这才拍拍双手,兴冲冲的跑进屋里,搂住子瑜就把头贴到小腹上倾听。
苏子瑜哭笑不得,只好轻拍着她的脑袋道:“才一个多月呢,哪听的出来。”
……
节度使与兵马都指挥使的夫人双双怀孕的消悉,如长了翅膀般在益州城里漫延开来。
不过一天工夫,两人的礼物便堆成了山,周容与子瑜两人累的精疲力尽,因为来的都是妇人,一脸欢喜,十分真诚,总要笑着感谢才是。
两男人则大摆宴席,宴请一众来恭贺的兄弟们,甲寅破天荒的开始划拳猜枚,还有如神助般的少有输拳。
……
自打在甲府受了挫,加上屁股摔成了八瓣,虽说事后又被从府中扔出来的一个钱袋子给欢喜了,但脸皮丢尽了,白家那一直以来体体面面的女主人成功还原了泼妇的面目,一整天的几乎脏话不断,走过路过多看她两眼的都被认为是嘲笑她。
这天,她正坐在门前的春光里,赶着绣个女红,一双素雅的绣花鞋停在她面前,身影挡住了舒服的日头。她正要破口大骂,却听到那女郎轻轻柔柔的喊一声:“大娘。”
“哎,你挡住我日头了。”
女郎的声音很好听,这让她的语气潜下去了一半,但终究有些不满表现了出来。
“哦,不好意思。”
女郎往左侧让了两步,顺便把斗蓬里的长剑转到右手。
白母立时变了个笑脸,“你看老身,人老嘴啐,就是不会说话,小娘子可是有事,要喝水不,老身这就端来。”
“不用,谢谢。”
女郎一脚在前,一脚在后,半蹲了下来,“就想打听个事,早段时间……嗯,就灯市后,是不是有位小娘子为你打报不平了?”
“没有,呃,没有,老身哪有什么不平事好打,老身处处与人为善,这位小娘子,你……认错人了。”
女郎微笑着起身:“哦,那我找你女儿问问。”
白母立马慌张了起来,一把挡在门口,惧道:“你……你要干什么?”
女郎柔柔一笑,嘴角微扬:“没什么,就想问问详细的事情经过,要是你肯说,也是一样的。”
“啊哟,你看你把老身吓的,老身这就一五一十的道来……”
401:一剑七杀
自打知道媳妇有了身孕,甲寅便开始精神了,他得上进,他得把家业撑的更好,更大,在家陪了媳妇两天后,第三天一早,咬咬牙,还是换上戎服,准备去军营。
周容与苏子瑜终究在秦越与甲寅的双双抵制下,没有被师娘给关进后院去,只是担了心思,夜里下意识的想搂抱一下或是架腿一下,才有动作便倏然惊醒,甲寅怕自己粗手大脚的,昨夜里更是将双脚缠了,这才睡的蹋实。
早上起来,好一阵踢打,筋脉才算活动开了。
然而才填饱肚子,门房就送进来一封信,神色有些慌张。
“谁送来的?”甲寅放下筷子,接过信就要打开。
“不知道,突然间就出现在桌子上。”
甲寅皱了皱眉,启信一看,重重的一拍桌子,骂道:“还有完没完了。”
见赤山与门房讶然的看着他,便挥挥手,示意门房下去,又对赤山道:“备马,小红。”
赤山几口扒完早饭,一抹嘴便出去了。
甲寅先喝了一杯茶,又取过战刀开始擦拭。
这柄新打造的战刀式样与以前的一般无二,只是刀身更显黝黑,那一线斧刃更是白中泛青,懒和尚说他如今的身份,该有些装饰了,所以刀锷与刀柄被其巧手雕出了一头猛虎,恰似扑食猎杀状。
这些无所谓,关键的是一样的长度,差不多的厚度,重量却重了一斤半。
五金之精,不是吹的,密度也不知紧了多少。
普通刀剑更是难抵一斩之力,熟铜棍都能一刀劈断。
只是换刀了,一时终究有些不适应。
别说重一斤半,就是轻重半两,对他来说,都有极大的手感差异。
他擦完刀,挽了个刀花,复收刀入鞘,大步流星的向外走去。
府门外,赤山与亲卫早备好了马候着。
甲寅飞身上马,问亲卫:“延寿观在哪知道不?”
“知道。”
“带路。”
“……不去军营了么?”
“晚点去。”
“是。”
延寿观在城西。
观已毁,但地名尚在,却是一个平平坦坦的土丘,据说地上的骷髅头足有好几千,所以这一块地就这样荒着。
一般人都绕着走,小孩都不让到这来玩,
然而,今天那微微凸起的土丘上,却有一人蹲着。
一个女人。
容貌清秀,身材纤弱,长发很随意的挽着,着一袭男式文士青衫,不是惊艳的美人,但眉眼中却有一股让人安宁的气息,如邻家小妹。
她半蹲着,一柄长剑横于膝上。
手中却捏着一株狗尾巴草,轻轻的旋着,就这样看着七骑缓缓驰近。
甲寅勒住缰绳,没好气的问道:“你是谁,是你下的战书?”
女郎缓缓起身,抚了抚长衫上的皱折,这才反问:“甲元敬?”
“喂,我说你们犯什么浑呐,上次来一个,这次又来一个,真想找死么?”
“你若不行恶,我们怎么会找你,上次是师妹错怪你了,但却你不该趁机欺负她,拨刀吧。”
甲寅有些心虚,强辨道:“我怎么就欺负她了,要真欺负她她能安然返回?受伤的是我好不好。”
女郎肃容道:“有些东西,比命还重要,是你一人还是一起上?”
“我不跟女的打架。”
女郎歪歪头,拢了拢发梢,眼角有一丝讥笑,“怕了?”
“对,怕了,怕和女的打架,行了吧,我们走。”
甲寅的语气渐渐的不满了起来,眼前这女郎语气平静,但话里的意思却充满了傲气,他心头戾气渐起,但还是理智的克制住了情绪。
女郎也就不再说话,只是负剑于腰后,静静的看着他拉转马头。
甲寅策马走出十余步,见那女郎就这样定定的看着他,嘴角噙着一丝讥笑。
心中那股无名火终被点燃了,心想,这一回,老子说什么也不心软了,她要找死,那就一刀劈了再说,要不然,得后悔一辈子。
当下不再说话,飞身下马,“铮”的一声拨出战刀。
“将军……”
“我先劈了她再说。”
甲寅快走两步,距女郎一丈远站定,冷声道:“你现在走还不迟。”
女郎也不说话,只是缓缓的抽出了手中长剑,剑身通体亮银,明晃晃的直眩双眼。
“找死。”
甲寅脚步一错,刀势一晃,便攻了过去,上次是吃了暗亏了,这一回,定不能手软。
刀起,剑落。
“铮”的一声闷响。
甲寅方窜出的身影倏的掠回。
一摸眉心,一滴鲜血留在手指上。
“无形剑气?”
女郎微扬了一下好看的下巴,平声静气的道:“留个记号给你,恶徒该有的下场。”
甲寅再次用手抹了抹眉间,右手一颤,刀头丝络便缠在手腕上,脚下风云起,劲风鼓荡,身边本是悠然轻晃的青草倏的贴地压伏。
一刀起,势如暴风雨来临前的风雷激荡,乍裂电闪。
蛰龙起水风云动。
这一刀出,顿时将那女郎笼罩在刀光锐芒之下。
赤山紧前两步,倒提刀柄,身子却忍不住的开始打颤。
他天天与甲寅一起,不管是练武还是冲阵,都未见过他这般暴戾出刀。
如此狂暴一刀,如何抵击?
哪知那女郎身如闪电中的紫燕,倏的闪出,倏的掠回,于刀气纵横中转腾自如,手中三尺青锋龙呤声绵绵不绝,防守反击一气呵成。
一剑七杀,斩蛟卸甲。
剑虽双刃,却分好多种,甲士用剑,要么是四尺长的双手斩马剑,要么是两尺三寸长的单手短剑。三尺青锋大抵可以归类为仪剑之类,文人士子最喜欢,江湖剑士也喜欢。
但三尺青锋又分几种,如秦越之剑,只是微有韧性,刺击劈砍皆可,通体开刃,锋利无匹。如曹沐之剑,又细又长,只前部一尺左右才开始出锋,以刺为主,韧性较好,随意一刺,便可抖出碗大的剑花。
眼前这位女郎之剑又是不同,剑身之柔韧,远超一般长剑,以甲寅的一崩之力,横截击中剑身后,一般的剑早崩成两截了,但这剑毫无损伤,反而可以折成九十度,这就使得那女郎的招式变的十分诡异。
起手一招,甲寅便败在势在必得的一崩之下,反被倏的折击过来的剑锋那无形剑气伤到了,虽然只是划破了一点油皮,但破相了便是破相了。
甲寅两次与女人对敌,两次吃亏,胸中的戾气再也刹不住车,刀法展开,招招夺命,之前出手,尚留了三分力,可眼下,哪还有半点怜香惜玉之情。
一刀开膛,二刀剐心,三刀断首……
那女郎剑气纵横间,心中却想,任你千般道理,欺负女人就是不该,今天,就用这洗华剑,为楼子一血前耻。
两道身影倏忽折冲,翩若飞鸿。
一刀惊雷怒。
一剑春风寒。
……
402:师父与师姐
“有个事与你商量下。”
“……”
秦越立马从睡眼惺惺的状态中清醒过来,自家师父自个知,能让他正儿八经的提出这一嘴,这事儿不是顶天的也是重大到没边的。
“师父等下,让我清醒下先,不急一时半刻吧。”
徐无道长点点头,示意庄生搬张椅子出来,就在滴水檐下坐了,庄生忙为其泡茶,一手提过茶几,在他身边放好,又孝顺的开始敲背。
徐无道长惬意的享受着,等到肩颈都舒服了,这才懒洋洋的道:“以后跟你秦叔说一下,用罢晚饭就别安排你做事了,看你乖巧的样子,老夫勉为其难的传你两手剑法。”
庄生大喜,忙跪下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咚咚”有声:“谢师公。”磕完头,美滋滋的傻乐着,手都不知往哪摆了。
“出息。”
徐无道长见秦越头发湿漉漉的出来,便在庄生屁股上踢了一脚,示意滚蛋。
“什么事,这么慎重?”
徐无道长正正身子,一脸肃穆:“为师帮你再定门亲吧。”
秦越才迈脚过槛,却被门槛给勾住了脚,差点立足不稳,“师父,这玩笑开不得,容儿真会揪你胡子的。容儿才怀上呢,你让我当着她的面另娶?我还是个男人么,再说了,以她那性子,你就不怕她三拳两拳的自虐。”
“……”
徐无道长有些沮丧:“女人可以劝的嘛,再说,三妻四妾平常事,你可不能惯着她。”
“这事,先放放,先放放,徒儿知道你老人家好心,先帮我把这城建加快规划好。帮这宅子加快建筑好,容儿怀孕了,不能天天还吃灰尘呐。”
徐无道长起身,冷哼道:“城建有何难,问题是你安排何时动工。”
秦越笑道:“总要等空闲些才好。”
“你自己看着办,还说回家里事,平妻不行,纳妾也行。”
“不行不行,我的脾气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没有三女一起打麻将的本事。”
“那为师找容儿去。”
“哎……别,这事你就别掺和了。”
“哼,以后后悔了别来找为师。”
“……”
秦越觉着摊上这么一个不着调的师父,真的有些抓狂了,他认定师父是因为容儿怀孕了,想着多要几个徒孙的念头起来了,这才出的馊主意,当下懒的理他,自去用早饭。
……
城西延寿观。
刀声隐雷,剑气纵横。
甲寅的后背已湿,但刀势更见凛厉。
对手剑法与上一次交手的女郎刀法大为不同,诡异到难辨剑势,但更激发了他的好胜心,若是连个女人也打不过,不如买块豆腐撞死算了。
戾气积蓄到一定程度,甲寅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一心要将对手劈于刀下,他身法不如对方轻盈,出手也不如对方迅捷,但他刀沉势猛,又有经年积累的血杀经验,往往能在千均一发之际化解对方攻势,此消彼长,五十招一过,胜利的天平终于开始转向。
疾不持久。
那女郎虽然剑法精秒,但长力却是远不如习惯了戎马生涯的甲寅,对方剑势弱一分,他的胜机便强一分,一刻钟后,他的战刀已经能纵横挥斩,而那女郎三剑才能递出一剑。
胜局将定。
却被一声惊呼破了场。
当那声糯糯的“师姐”惊呼突兀的响起后,甲寅手中刀倏的一滞,被对手趁机唰唰唰三剑避退,再想上前,身有余力而心气已不足。
他止住早已上好弦平端弩弓的亲卫,拄刀于地,看着远处那手执双刀迅奔而至的倩影,只觉着头都大了。
想想再打下去也不是个事,接过赤山手里的水壶一气喝干,一抹嘴巴道:“喂,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叫什么,但我知道你们是司过盟的,上次莫明其妙打一架,这次又打一架,我当陪你们玩了,要再纠缠下去,我真不客气了。”
手执双刀的女郎正是顾明楼,见师姐只是香汗淋漓,并未受伤,放下担忧,当下跺脚怒道:“你这……恶贼,人人得而诛之。”
顾心颜挽了个剑花,斜身踏步,将师妹护在身后,冷声道:“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架可打。”
甲寅有些心虚,却兀自怒道:“神经病,别惹烦了我,你俩身手再好,也逃不出弩弓的攒射。”
“你敢……”
“你什么你,我不与女人计较,你俩都在正好,话说清楚了,以前的事就这样算了,一笔勾销,要是再来犯我,一个百人队就能把沐尘山给荡平啰。再说一句,别把自己太当回事,用九郎的说话,你们就是这蜀中江湖道上的吉祥宝宝而已。”
“你……”
甲寅见两女郎哑口无言了,心气也就平了,快走两步,扳鞍就上马。策马前想了想又对双刀女郎道:“上次……算我对不住了,走。”
甲寅用刀身用力的一抽马臀,焰火兽从没吃过这么的痛,悲鸣一声,电驰而出,一众亲卫连忙追上。
顾明楼眼见坏人扬长而去,又气又急,一转身,却见师姐一手按住小腹,缓缓的蹲了下去,“师姐?”
顾心颜轻轻的摇了摇头,道:“老胃病,按歇一会就好。”
顾明楼掏出绢帕,先替师姐把满头香汗擦了,这才蹲在她面前,心疼的道:“姐!”
她俩虽然都姓顾,但并非亲姐妹,而是师父天南海北的领到了一起,但却比亲姐妹还亲。
顾心颜嘴角噙起一丝笑意:“没事,你怎么又跑出来了。”
“一听说你来益州了,我就知道你会替我报仇,但这坏人武技太高了。”
“嗯,他浑身煞气,与我们往日遇到的江湖客大为不同,输……输的不冤。”
“都是我不好。”
“是你不好,事情都没问清楚就被人当刀使,那白家妇人没脸没皮,却把我们搅进了事非。”
“啊?”
“我已作惩戒,这次事给了我们大教训,去年海棠稀里胡涂的插手夫妇打架,结果两头没得好,再往前则是鹌鹑师叔,一腔好心肠反被人骂了,我们大约都需要反省一下。”
“嗯。”
“你的仇,以后寻机会再报,我得回山再练剑术,今日竟然好几次没抓住战机。”
“……嗯。”
顾明楼低下头,有些茫然的用刀尖挖着草根。
403:商战,国战
“靠,你还真招邪了,怎么尽跟女人惹麻烦?”
“什么叫我尽跟女人惹麻烦,是她们惹我的好不好,嬢的,见鬼了,等下子瑜又担心了。”
“就一层皮,也叫伤,实在不行,就在军营里住着,好陪某家值宿。”
石鹤云自从成了婚,就蓄起了短髭,人看上去一下子成熟了十岁,但说话还是匪气十足。他与新婚妻子好的蜜里调油,天天容光焕发的,一轮值,就萎了。
甲寅懒的理他,见赤山与两亲卫打水来了,便把衣服一脱,只着一条四角短裤,雄纠纠气昂昂的就在指挥所前的台阶上开始洗澡,铁战见赤山站在台阶上,要踮着脚淋水,便一把提过水桶,高高的淋下,一连三桶水冲下,甲寅这才颤着肌肉觉着爽意了,胡乱擦一擦,便进值房换衣服。
赵文亮刚巡哨回来,见阶前满地的水迹,不由的破口大骂。
他本优雅,进了虎牙军,没几天同化了。
石鹤云大笑道:“别赖某,有本事骂虎子去,刚你没看见,好家伙,这么鼓。”
赵文亮起脚便踢:“好歹也是军头了好不好,有点样子。”
中军指挥部大抵就是这样子,陈疤子在时是威严而不拘谨,木云在时是肃穆而威严,甲寅在时就只有嘻闹活泼了。
如今虎牙军足额一万人,衙内亲兵也补满了二千人,超额二千整,对外说以后要优胜劣汰,最少要淘汰二千,至于何时淘汰,眼下尚未定论。
这座大兵营又分前后左右中五大营,每营一军,正好五军,各军都有自己的指挥所,但哥几个没事还是喜欢来这中军指挥部泡着。
营一分好,带队操练是各营头的事,而且眼下的训练强度也没有高要求,故这段时间中军指挥部就成了几个军头吹牛打屁的地方。
五个军,只有四个军头,分别是花枪、铁战、石鹤云、赵文亮,再找不到别的人了,甲寅只好自兼一个。
见甲寅换好衣服出来,石鹤云连忙道:“麻将?”
“禁。”
“喝酒?”
“禁。”
石鹤云哀嚎道:“天天喝茶,老子肚子都咣当响。”
“这么无聊,和大个子比手劲。”
石鹤云翻翻白眼,当没听见。
其实甲寅也觉着无聊,这一没仗打了,就空落了,他与秦越不同,秦越会变出很多有趣的事情出来,而他仿佛除了提槊舞刀,就没别的事好干了。
甲寅坐着喝了两杯茶,想了想道:“要不,比刀?”
另三人齐齐抬头手指交叉着互点:“你。”
甲寅心想,都不如花枪爽气,可惜花枪率马兵出城训练了,当下没好气的一拍桌子:“喝酒,喝酒,一人只能一……两碗。”
……
与甲寅的枯闷相比,秦越却忙的不可开交。
皇宫博览会的展位买扑,大获成功,划出的六十七个展位被抢拍一空,比基价高出五倍有余,仅一个会同殿便拍出了五万贯的天价来,原定为书籍展览的规划当场作废。
因为能出此大价钱的,当然是丝绸商。
整整七十三万贯的收益,把李谷眼都看红了,咆啸着,怒吼着,让赶紧给京中输送过去,秦越好说歹说,答应立马就解送五十万贯,才把起跳的大司空劝伏住。
被金钱镇住了的李谷又准备让还有空置的院落也拿出来扑买,这回秦越不依了,好讲了一通物以稀为贵,要保障在皇宫展览商家利益等道理,才勉强把他劝伏了。
自此后,秦越便陷入了酒池肉林中。
他与曾梧、韩徽、邹衍等轮着,一人一餐,一人一场,参与各种招待宴会,每赴一场宴会,庄生都要抱一堆如奏折般装订好的益州简介,逢人便送。
然后,就如何鼓励本土商家做大做强,如何欢迎外地商户入驻益州展开一场场酒桌上的交流。
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想要什么政策好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历朝历代,都没有本朝这般重视商业,要知道,当今圣上,龙潜之际,也曾贩过雨伞,也曾卖过茶叶……
本帅我就是以买卖论而获得了圣上的垂青,所以,你们无论做什么买卖,只要有利于民生发展,能够创造经济效益,朝廷都支持,本帅更是会大力支持,在这里,本帅借花谢佛,祝大家生意兴隆,万事如意,来,干杯……”
喝完这一场,赶赴下一场。
当此各路客商云集之际,酒场便是战场。
但都只是交浅言浅,秦越曾梧等人更多的是释放真诚的信号,却并没有就哪家哪行进行深入的交流与探讨。
不是他们不想,而是不能。
当下的商行,要想顺利开设,背后没有东家支撑是不可能的,如苏子瑜原来的广顺堂,就有好几家官员的持股,这也是苏子瑜出嫁后要净身出户的重要原因之一。
当下秦越他们不能具体细谈,在于两方面,一是正主儿来的少,二是背后的水太深,暂时还不适合趟。
所以尽做表面功夫。
四月锦市,不仅仅是丝绸业的专业月市。
各行各业,各式百货也凑热闹,因为运输大都走船的缘故,需要轻重搭配,也因为丝绸商大多数还经营着其它品类,所以能拿出来买卖的,趁这好月市都可劲儿的翻出来,纸、书、漆器、铜器、玉器、金器、瓷器、药材、茶叶、盐砖……
有本地出产的,也有外地商人引进的。
万里桥左的大码头上,甚至还有若大的竹木市场也应季而生。
这些竹木,如长龙般的排在江边,一排排,首尾相连,在排上连走十里,还看不到尾,蔚为壮观。
这一个月,是益州经济的决战月,一切都要为经济让行。
乡下的蚕农已经忙碌了快一个月了,这一个月,再胖的人都会瘦成排骨头,从买来蚕种开始,便是各种提心吊胆,窝种急,收蚕忧,头眠愁,二眠虑……
待到大眠,蚕宝宝们养的生青滚壮了,又开始担心桑叶够不够,这时的蚕宝宝在积蓄最大的能量,拼命吃,采桑捋叶上青就跟打仗一般,几乎没得歇气,蚕农们几乎就没有睡觉的时间。
再到蚕上山,更捏着一把汗,又是最少三天三夜没得睡,只有挑开芦帘角,看到满山的雪白,一颗心才会落下去。
而随着展览会的时间越来越近,街市人流越来越多,越来越忙。
锦市主角——丝绸商们忙的脚不沾地,对蚕农来说,养蚕如同打仗一般,而对商人们来说,更是两头打仗,收茧忙,接单忙,一进一出,都关系这一年的收成,所以,再纨绔的子弟,这一个月都会收心,为事业忙活。
今年越发忙碌,不仅皇宫有开展销会,还因为官府放出明文告示,将根据客户的投票,专家组的评选,以及老百姓的认可度,评选出前三甲字号,这前三甲将获得“诚信商家”荣誉称号,分别是三星,四星,五星,官府给授牌。
你的诚信,官府背书。
这让那些因没资格参与皇宫展览而泄气的商人们再次激动。
不止商人们忙,就连青楼楚馆都卯出了紧张的气氛,因为锦市一结束,便是姑娘们一争翘楚之时,那一晚,浣花溪上,她们是主角。
商战,一触即发。
远在北疆的战场,也因为郭荣龙舟抵达沧州,而吹响了战争的号角。
闻周皇御驾亲征至,契丹宁州刺史王洪、益津关守将钟廷晖直接开门献城。
周军一日下双城。
北伐取得开门红。
404:最美人间四月天
因为安胎,而被勒令停止一切商务活动的周容与苏子瑜,在家里呆了不过三五天,便有些发狂了。
“苏七,这怎么办,我要急死了。”
“我更急,只要有帐本在手,以前在家我可以一个月不出门,现在就这样呆着,日子好长哟。”
“唉,舞也跳不得,唱歌弄曲也只有你一个听众,哎,太无聊了。”
“要不,你跟大伯说说,让我们做事呗,那些铺子都盘下来了,就这样空着哪是个事。”
周容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的道:“别看他嘻嘻哈哈的,他比你家虎子还重视,自从有了宝宝后,他几次睡着了都在流泪呢,哪还会让我做事情,那些铺子别管了,有丙伯他们料理,对了,你的那班人马怎还不过来?”
“……有事耽误了,还要再等些时候。”
“哎,命苦,你我一样的命苦。”
双儿在边上听了,忍不住道:“要你们命苦,这全天下的女子都要跳河了。”
周容啧啧赞道:“看看,看看,抱不平的来了。”
双儿立马红了耳根,那边厢彩墨帮腔道:“本来就是嘛。”
这一回,苏子瑜扬了扬眉,周容才跳起来又坐了回去,委屈的抚着平平如也的小肚子,作势哀嚎。
侍女们……
都长大了。
苏子瑜早想把双儿的大事给落实了,偏周容这不许那不许的,却是不敢破坏了姐妹情谊。
如今的周容压力山大,师父师娘也开了口,说得给九郎纳妾了。娘家来的丙伯看看这若大的家也委婉的说与郎子的官声不利……
一个“妒”字,竟然在七出之列。
万恶的旧社会呐!!!
砚心从外面急急忙忙的小跑过来,胸前波涛汹涌,“娘子,蔡大来了,庄生出城去接了,等会就到。”
“啊!终于来个伴了。”
苏子瑜笑道:“人家马上去嘉州的好不好。”
砚心道:“蔡大是从嘉州来的呢,她们一路坐船先到嘉州,然后再来的益州。”
蔡喜儿的到来,最开心的莫过于祁三多与庄生。
因为与她一道来的,还有鲍庄两家,周容与苏子瑜的邀请她们婉拒,但祁三多与庄生的家书,终于让两家人都入蜀团聚了。
为着鲍丫妹,祁三多也是有心了,本来大大咧咧的一个家伙,为了等她,都天天窝在军营里吃大锅饭。
两人策马飞驰,老远看见马车,庄生便大声呼啸了起来,待临近,更是飞身下马,一把抱住已变的白白胖胖的庄重,欢喜的叫一声二弟,见母亲掀了帘子要出来,忍不住眼泪汹涌而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娘!”
“哎,哎,快起来快起来,白白净净的袍子,就被你搞脏了,难不难洗呐,一点都不知道珍惜,快起来,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
母亲,大抵都是唠叨的,满满的慈爱便从絮絮叨叨的责备声中溢出来。
而祁三多,只顾着盘马打转,眼睛落在鲍丫妹的身上,四目相对,便再也没分开过。
两年没见,鲍丫妹大变样了,瓜子脸儿,柳叶眉儿,微露出的四颗贝齿在红唇的映衬下更是洁白如玉,皮肤白白净净的,纤纤十指别样长,浑身上下洋溢着健康的青春气息。
祁三多打马盘旋着,盘旋着,越来越近,倏的出手,一把将车辕上的女郎抱起,“呜呼”一声,策马如飞,将一迭声的惊叫丢在脑后,感受着怀里的软玉喷香,只觉着一颗心都要融化了。
“……坏人,气都喘不过来了。”
祁三多嘿嘿一笑,臂弯里抱着的是他最大的幸福,他忍不住再次俯身下去。
骏马在田野里疾驰,金黄的油菜花满是醉人的芬芳。
一方粉红的丝帕在春风里飘荡……
最美人间四月天。
……
秦越疲惫的瘫在靠榻上,一动也不想动,任谁一连十来天的酒喝下来,也会吃不消,直比出征行军还累。
洗完澡后,更是软塌如虫。
“报……启禀大帅,通判房进求见。”
“现在是午后了,不是散衙了么?”
“小的不知。”
秦越想了想,啊哟着起身:“请他到外书房用茶。”
“诺。”
蜀地当官,有个好处,执行的还是前唐留下的制度:“凡诸司长官应通判者及上佐、县令皆不值也,凡内外百僚日出即视事,过午而退,有事则直官省之。”
也就是说,官员一般只上午坐衙,下午便散衙了。
与中周那位工作狂皇帝的要求大为不同,但蜀中方定,不敢一步到位,与李谷商议后,暂时还是按老习惯来。
说起来,这么多留任的原蜀官当中,房进算是官职最高的了,一直循规蹈矩,话也不多,哪怕正旦新春也只是礼节性的递个名刺,今日缘何登府求见?
秦越不情不愿的换上见客长衫,来到外书房里,房进已经在等着了,见他进来,忙起身行礼:“见过节帅。”
秦越笑道:“子贤兄,这里不是官署,叫我轻云或是九郎皆可,看你搞的隆而重之的,还带这么多礼物来,是要行贿么。”
房进笑道:“还真是行贿,不过行贿者不是某,而是另有其人。”
“哦,不知是谁?”
“灌州数万百姓。”
“那你找错人了,该找司空才是,他老人家一身兼着二十八州的资政。”
房进苦笑道:“去了,门都没让进,想来想去,只好来求节帅了。”
“怎么说?”
“新任灌州刺史以灌口神庙为霪祀,拟毁之,数万士庶请命,群情汹汹,恐出事故,摧毁之令虽然暂时是撤消了,但乡老怕有变故,故求到某这,想请圣上降一道旨意,可某何德何能,但又不忍拒绝,想来想去,只好求节帅帮忙。”
秦越笑笑,示意房进喝茶,自己轻摇折扇,想了想道:“子贤兄是灌州人?”
“正是。”
“这灌口神庙是个什么庙?你也是知道的,我朝对寺庙管理极严,就连释门也在清理整顿,何况霪祠野庙。”
房进肃容道:“这灌口神庙可不是霪祠野庙,其在蜀中的重要性,佛道两家都比不得,乃东西两川共奉之川主。”
“川主?”
“正是,以前每年都要举行盛大的官祭活动,六月廿四这一天,数十万百姓齐祭,光是宰杀的肥羊都在四五万只以上,血流飘杵。”
秦越倏的站起,作色道:“什么川主,倒底何方神圣,竟然如此大规模的杀牲血祭?”
405:你对二兄知道多少
秦越被房进的话给惊住了,四五万只羊血祭,闻所未闻,那灌口神庙供的是何方神圣?
房进被秦越突然变色给吓着了,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道:“那灌口神庙,供……供奉的乃是二郎真君。”
“二郎神?”
“正是。”
秦越嘘出一口浊气,没好气的道:“二郎神就二郎神,偏要说什么灌口神,对了,你说的四万五只羊血祭,这也太夸张了吧。”
房进也擦擦额头的白毛汗,笑着解释:“不夸张,丰岁多达五万多只,年成再差,也有三万多只,这些羊从四面八方赶来,就为了六月廿四这一天,敬奉二郎真君。”
“说说,百姓为何如此虔诚?”
“因为他乃川主,两川是否平安富足,全靠二郎真君护佑。”
秦越用力的扇了几扇,笑道:“没想到杨戬的香火如此兴旺,人家进香,他血食。”
房进讶然:“杨戬?敢问节帅,这杨戬又是谁?”
“噫,二郎神呀。”
“……”
秦越见房进讶然的样子,自己也迷惑了:“怎么,你这二郎神不是杨戬么?”
房进摇头笑道:“百姓只知虔诚供奉,这二郎真君究竟何名何姓,却是各有各的说法,灌州左近的百姓,说其乃是治水李冰的李二郎,维州、茂州等地的百姓,则说他是马王爷杨二郎,蜀眉等地的百姓则说他是斩龙的赵二郎赵昱,至于益州、梓州的士庶,则认定他是蚕虫二太子……
总之,各有各的说法,但杀羊以祭的传统,却最少有数百年之久。不过这杨戬的说法,却是头一次听说。”
秦越“啊”了一声,心里念头急转,盏茶功夫才才重重一拍扇子,对一脑门疑问的房进笑道:“我方才回忆了好久,才想起从哪听来的了。此乃当年与师父云游烂柯山时,一本古籍上看到的,封神榜可读过?”
“封神榜?恕下官孤陋寡闻,却是第一次听说。”
“灶王爷知道不?”
“这个却是知道,家家户户的灶头都有供奉。”
“你知道灶王爷姓什么叫什么不?”
房进怔了怔,笑道:“却是不知。”
“我也不知,因为天下亿兆百姓,所供灶王爷都有不同,张王李赵的都有。”
“下官……有些糊涂了,不知这灶王爷与二郎真君又有什么关系?”
秦越朗声笑道:“封神榜呐,看来你是不知了,我来与你说道说道。”
“二郎神,姓杨名戬,这是不会错的,他是玉皇大帝的外甥。”
“玉皇大帝?”
秦越拍拍脑袋,逾发觉着自己任重道远,当下解释道:“就是昊天大帝,这昊天大帝有个妹妹,有一天思凡了跑到人间,遇上了一位叫杨天佑的书生,生下了一位男孩,这男孩就是杨戬了,仙子违犯天条,被玉帝派人压于桃山之下……”
“杨戬为了救母,拜玉鼎真人为师,学会九转玄功,有七十二般变化术,正是有了这通天彻地的本领,方能担山赶太阳,力劈桃山,救出母亲……”
“后来,武王伐纣,姜子牙封神……”
房进哪听过这般有血有肉的神话故事,不知不觉的就入了迷,秦越都住口不讲了,他还在回味,良久之后方谓然长叹:“怪不得各地百姓说什么的都有,原来是有七十二般变化之故。只不知这庙……”
“子贤兄只管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这便请旨……”
“多谢节帅。”
送走房进,秦越搓搓双手,拍拍脑袋,便回后院去找师父。
相信封神榜的故事,他与他那两牛鼻子道友是会感兴趣的,正好给闲极无聊的周容找点事干,她还在回忆焦叔呢。
果然,当秦越把大概故事一讲,徐无道长双臂一振,须发乱飘,扬声大叫:“老夫这便让陈抟来当孙子,乖乖的来当孙子,吼吼……”
喜欢就好,激动就好。
秦越认为,一个成体系的神话传说,比一般的经文还管用。
君不见后世的魔戒,火影,哈里波特等,这些虚构的人物,虚构的故事,影响了全世界多少人。
追番,追剧,追的,是自己的灵魂。
这是不可忽视的强大的文化力量,比钢刀犀利,比火炮猛烈。
尤其在这资讯还不发达的时代,在这习惯于把一切不可知归根于神灵的时代。万千士庶,更需要具备植入正能量的精神食粮。
……
宋炅当孙子好些天了。
他身着麻衣齐衰,木然的蹲在院里发呆。
尹氏故没了。
自那一夜疯狂后,尹氏便落下了病根,没几天便去世了,这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的事,为何同为女人,勾栏里女郎怎么作贱都没事,自家妻子,稍稍起兴便如此不堪,虽然没过门时自己便嫌弃她娇弱,但总归是一日夫妻百日恩。
再说,错在己。
他陷入深深的懊悔中。
可是,没想到的是,二兄发飙了,母亲发怒了,已经成家立业的他被禁足了。
门前门后,足足八个兄长的心腹家将,他被关在他自个的家里。
足不出户。
自己内疚懊悔是自个的事,你们凭什么还来管束?
母亲只会不着边际的唠叨,二兄只会蛮不讲理的霸道,难道自己生来就是被管教的么,自己这两年许州京中两头跑,辛辛苦苦的为家里赚下多少丰资家业,却得不到一声叫好,难道父亲一故,这家就变样了么?
什么长兄如父,呸!
“三郎……门外有人来访。”
“某家禁足,怎能见客。”
“说是替二郎送信。”
宋炅长叹一口气,对门房道:“那你通报个屁,直接把人领来不就得了?”
“……诺。”
门房退下,很快领着客人进来,除下斗蓬,却是位颇有仪表的中年僧人。
“阿弥陀佛。”
“你说二兄差你来送信,可有信物?”
“没有信物。”
宋炅冷笑:“难道家兄糊涂了?”
“因为此事不需要信物,说了施主自然就信。”
“哦,却不知大和尚要说什么?”
“为施主说一桩好姻缘来……”
“笑话,什么时候释门也管起人间姻缘来了。”
僧人镇定自若,自找座位坐下,微笑道:“不管姻缘,只是传话。今有符家六娘,美艳不可方物,更是有大气运在身,乃天下少有之良配……”
宋炅倏的站起:“你说什么?”
僧人气定神闲,只是含笑看着他,眼中之意不言自明。
宋炅有些不自然,右手抵着左手,按出几个骨节脆响,想了想道:“家兄虽然身居高位,但某不过区区一闲职供奉,与魏王相比,门户不知差了多少,又如何肯让其千金来某这续弦的道理?”
“贫僧说行,便能行。”
“……”
宋炅惊讶的抬起头,看到的却是对方智珠在握的傲然。
“无需这般看着贫僧,若想知道原由,只问你对你二兄知道多少。”
宋炅看着来人,目瞪口呆。
“你对二兄知道多少?”
这一声喝问,如惊雷炸响,直裂耳膜。
406:夫人外交
“你对二兄知道多少?”
僧人的这一声喝问,如惊雷在耳边炸响。
宋显发现,自己对兄长真的是知之甚少。
只知道他从小就不受父母的疼爱。
只知道他从来就只有吃苦受累的份,只知道他年青时就四处碰壁,生计无着。
父母为他说了亲事后,便诸事不管,迫的他新婚后便提着梢棒离开家门,美其名曰游历,实际上是想找个门路,赚钱养家。
他从洛阳出发,到汴梁,到宋州,到颖州,到青州……
四处碰壁。
盘缠用尽回家后,发现才出生的儿子又早夭。
安慰完伤心落泪的妻子,他再次出门。
他曾满怀希翼的远赴复州,但王彦超,这位父亲的曾经同僚,只用十贯钱打发他的样子,让他刻骨铭心,几次醉酒后都曾提起。
为了生计,他还曾在县衙里当帮随……
说起来,都是又苦又涩的不堪回首。
好在,终有时来运转日。
他的转运在襄阳。
因为他在那里遇到了一位老僧。
这位老僧赐与他无数的钱财,并指点他往郭威帐下投军,然后,又入了郭荣的眼缘,自此后,二兄才有了发展的机会。
这机会,是郭荣给他的,也是他自己以命相搏来的。
高平之战,血透重甲。
裁军整军,受尽白眼。
二征淮南,生死一线。
硬生生的靠着坚毅,隐忍,敢拼的精神,从一个可有可无的宿卫将拼成了朝中数一数二的实权重臣,军中新贵。
他是他的骄傲。
可父亲为何一直不喜欢他?
他这些年又经历过了什么?
父亲武技平平,缘何他能一杆梢棒独步天下?
……
宋炅皱眉苦思,隐约觉着那位老僧不简单。
他缓缓的踱步到庭院中,忽然想起去年夏天,一向健硕的嫂子,一夜故没,不过几月,二兄便迎娶了故彰德军节度使王饶第三女为妻。
这位新嫂嫂,年青貌美,却晨昏诵佛。
他倏的毛骨耸然。
“二兄他还有什么话?”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该做事了。”
“做什么事?”
“做该做的事。”
宋炅仰天打了个哈哈,高声喝道:“来人,将这恶贼拿下。”
那僧人对冲进来的两位守将视而不见,依旧端坐不动,笑道:“为何?”
宋炅冷笑道:“家兄何等光明磊落,若要你传话,哪来的遮遮掩掩,他虽出征,但随行家将侍卫近百,又何需你来传话……锁了。”
两家将左右捉手擒拿,那僧人也不挣扎,任其施为,说话语调依然平稳:“施主就不想听听,要做什么事么?施主就不想想,为何会被禁足么?”
宋炅倏的转身。
……
益州城来了一位贵客。
一位风姿绰约的贵夫人。
随行的还有一位雄纠纠气昂昂的武者,和两位一身锦绣的乡绅。
贵夫人自有周容和苏子瑜接待,而秦越则在签押房里会见了三位大老爷们。
“末将韩四,忝为武德军剑士都左营指挥使,见过秦帅。”
“在下梓州李德庸,丁水木,见过秦帅。”
“免礼,坐,韩帅可好?”
韩四恭敬回道:“回禀秦帅,大帅一切安好。”
“坐,坐下说话,上茶。”
秦越从帅案后起身,在韩四身边坐下,笑道:“韩帅实在是有心了,拙荆还未显怀呢,竟然劳杨夫人车马劳顿,亲来探望,还带来这么多礼物,这让某内心何安。”
“一些梓州土产,不成敬意。”
攻蜀两路大军,留在蜀中的,最得益者非韩令坤莫属,虽然秦越占了第一大州益州,但上头有李谷压着。而韩令坤虽然在梓州,可此时的梓州,因为桑梓丰盛,水运发达,乃是蜀中第二大州,经济仅略次于益州。
而且韩令坤虽然同是节度使,但人家还节制着遂,果,资,普,昌,叙,泸,合,荣,渠等州,同平章事,是名符其实的使相,真正的实权大佬。
然而,这次却派着如夫人亲自登门,这姿态摆的,让秦越都有些不好意思。
虽然打着恭贺有喜的旗号有求而来,但又来人又来信的,这面子却是够足了。
“早听说梓州李家半臂走天下,丁家织锦海外名,今日却是见着了真人。”
“惭愧,惭愧,一直想来拜会大帅,可惜一直没有机会……”
韩四是典型的军人,忍不住插话道:“这两位是梓州顶有名的商号,想来参加皇宫展览会,请秦帅开个恩,容他们搭个小台子。”
“……”
“怎么,有难处?”
秦越苦笑道:“不瞒三位,因为这皇宫展览会,某最近都快逼疯了,天天都有人围追堵截,实在是第一次召开,没经验,如今位置都割划完了。”
李德庸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大殿没有,露天搭个小台子也行。”
丁水木也苦着脸道:“还请大帅帮忙为盼!”
“两位不要急,韩帅有令,某这没办法也要想个办法,不过此事都是曾府尹在操持,且容某与其商量一二,请几位先回馆驿休息。”
“谢大帅!”
秦越目送三人离开,这才缓缓的坐回座位上,手托下巴,脸上氲起得意的笑容。
既多了进项,又卖了人情,这样的好事,到哪里去找。
……
后院,又是不一样的热闹。
韩令坤的如夫人姓杨,本为投降了南唐的楚王马希崇侍妾,德貌容工,无一不佳,年纪也就二十七八,又善察言观色,十分会伺候人,韩令坤十分宠爱,走哪带哪。
周容也有心与其结交,加上苏子瑜帮衬着,三人相谈十分愉快,之后师娘又来了,或许有相似经历的缘故,相谈之下,更是相契,谈着谈着,便从客厅谈到麻将桌上,一边打着麻将,一边聊着美颜、服饰、养生……
然后就聊到合作做买卖上去了。
女子坊市嘛,这多好,梓州也开一个。
货源有,模式有,伙计有,钱也有,剩下的就好办了。
周容占一成股,苏子瑜占一成股,徐夫人也占一成股,剩下的,杨氏回梓州后再找两姐妹参几股,事儿便妥了。
秦越对这样的夫人外交当然十分支持,但严令一切以安胎为重,诸事慢慢筹备,毕竟,赚钱多少不重要,只要两家走的亲就可以了。
“那要不要问问曹国华他们?”
甲寅对商业上的事向来不关心,但对兄弟关心。
“可别问,一问就下乘了,这样的事得人家找上门来,不过真兄弟,最好别谈钱的事。”
“噫,那子瑜与嫂子好象天天在谈钱呢。”
秦越便怒了,抓起一把龙眼便掷了过来:“我们能一样么。”
甲寅双手一圈,一兜,将龙眼尽数收下,两指一掐,露出黑紫的果肉干,美美的吃了。
407:土根的幸福
益州。
城外的小埠头上,横七竖八停泊着敞口小船。
这些乡村里出来的小船靠不到大码头,都在老远的地方便停下,然后一担担的搬上岸去,改用肩挑。
箩筐里装载的是新茧,满满的,用扁箩罩着,隐约可以看到似雪的白。
船上的人下来了,土根往河水里重重的呸了一口痰,哈麻批的,水到这就发腥了。
他一个箭步纵上岸,揽绳在柳树上系好,又先把婆娘与儿子的肩篓扶好,自己则挑那两大筐最大的,肩一受力,腿肚子就鼓起硬板的肌肉,再起身,颠一颠,扁担上均好力,便开始颤悠悠的赶路。
紧走几步,跟上前面的队伍,哟呼两声便算是打过招呼了,这些长长的队伍中,有男有女,有挑担的,有背篓的,有推公鸡车的,但大抵是黝黑的脸庞,精瘦的身子,两个眼睛却浮泡着,红红的。
疲惫中又透着精神。
养蚕人最辛苦,这一个多月几乎是拿命来搏,天天透支着精气神。
今年老天照应,雨水调匀,桑叶茂盛,蚕宝精壮,茧实饱满,家家户户都洋溢着喜气。
但谁也不敢就此松气儿,最最关键的一步还没到来,只有卖出好价钱,才是真真的丰收年。
今年开市比往年晚了好几天,谁也不知会出什么妖蛾子。
但愿茧商们心莫黑到边。
城外的草市到了,人山人海,热闹喧天。
远远的就听到有茧贩子在呐喊:“十七文一斤,十七文一斤……进城还要进城费呐,在这里粜了,就可以美美的回家睡觉了……”
“十七文?”
“格老子的,今日怎么这好价钱?”
“去年多少,好象十五文也没吧?”
“你个好记性,去年子顶好的也只有十三文八。”
一众蚕农议论纷纷,不知不觉的就停下了脚步。
“十七文一斤,十七文一斤呐,走遍天下也没这好价钱啰……乡党,就这里粜呵,平秤实价……”
六七个茧贩子热情的跑过来。
婆娘问:“他爹,咋卖?”
土根道:“进城去,哈麻批的,某就不信城里会比这草市价低。”
“可进城要交税呢,咱这么多,少说十文要么?”
前头有人欢喜的放下担子,就在路边看货。
土根犹豫了下,把扁担从右肩移动左肩,踮着脚看了看,好一会道:“不论大小品相统收的,咱家蚕种好,茧子大,这样粜的话亏了。”
“进城。”
土根咬咬牙,拨脚便走。婆娘忙一拉看木了的儿子,快步跟上。
茧贩急着扬手:“喂,老哥……城里一样价呐。”
土根不理他,怕一回头,就受不住诱惑了。
他记得打懂事起,就没有这般好的价钱过,城外这么好的价,城里总不会更差。
让他心安的是,与他一样打算的人不少,都抱着进城价更好的目的挤挤嚢嚢的向城门移去,身后,尚有此起彼伏的叫喊声响起:“十七文一斤呐……进城还要进城费呐……”
人多,路窄,一步三移。
阳光渐渐的热了起来,照在身上火辣辣的,周边的温度更是热哄哄的,空气中,茧香与汗臭味混和着,形成一股难闻的闷气儿,土根不得不取下斗笠,一摇三扇。
每年锦市都热闹,今年仿佛人更多。
他小心的控着箩筐,尽量的别撞到别人,但人挤人,磕磕碰碰的在所难免,好在都客气,互相体谅着笑一笑。
在他第十次换肩时,终于挨到了城门,进城税却只是一人一文,这让他大喜过望,掏钱时还不忘对那城丁哈了一下腰,那城丁笑骂道:“你们运气好,否则就你这两大箩筐,少说收你五文钱莫商量。”
过了阴凉的城门洞,浑身湿透的土根终于撑不住了,在街边稍空一点的地方歇了歇,气还没喘均,便又跟上了粜茧的队伍,这么多人,这么多茧子,可不敢落人后头了,万一……
没走几步,土根就急火上燎了,边走边骂:“哈嘛批的,要你早点起床,还挺尸到三更……”
婆娘跟在后头,一声也不敢吭。
好在街上人虽多,但好歹路面宽些,又平整些,起码迈得开步子,两刻钟后,纱縠行那高高大大的牌楼终于看到了,又有欢天喜地的哭腔传来:“十八文一斤呐……”
土根的心立马就揪了起来,见一老汉泪流满面的提着扁担从身边跑过,忙探手一把揪住:“哈麻批的,啥子价格?”
“十八文,十八文,发财了,发财了……”
土根的脑子轰了一下,几乎空白,那老汉怎么走掉了也不知,还是他婆娘摇摇扁担,才把他摇醒,忙换个肩,急急的往纱縠行担去。
“十八文,十八文,瑞昌行实斤足秤呐……”
“十八文,十八文,高升行显德通宝呐……”
纱縠行四处都是伙计卖力的哟喝声,土根昏头搭脑的跟着人流走,面对热情四溢的喊粜声心里茫茫然,不小心被拴马石撞了一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一双大手扶过来:“乡党好力气,这一担一般人挑不起来,也是缘分,就这里祟了吧,满街一样的价,实斤足秤,老少无欺。”
土根见那伙计一脸真诚,双手还帮托着扁担,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露出一口歪咧的黄牙:“真的一样价?”
那伙计笑道:“您打听打听,大小商行都在评诚信呢,哪个敢骗人,要欺你一颗茧,回头您就来砸了小店的招牌。”
土根略哈哈腰,笑了笑,却等那正在过秤的乡党脸上露出喜笑颜开的表情,这才把担子卸了,对那伙计道:“没见过世面,您见笑了。”
“哪呢,来,都移这边来,让掌柜的先过下目,那小哥,这有大缸的茶水,早上泡的,满满一桶呢,任喝。”
穿着体面的掌柜过来了,先客气的对土根点了一下头,略略翻捡了面上的茧色,问道:“可挑捡过了?”
“挑过的,在家认真过的,哦,薄茧都在这一小筐里,顶好的都在这筐里,某家的蚕种好,又在学射山上求了金蚕的,都是好茧,你看这筐……”
掌柜的很好说话,略翻了翻,便按三次称了,又对土根道:“十九文,十八文,十六文,如何?”
土根怔了怔,立马欢喜的笑道:“公道,公道,谢过掌柜。”
掌柜的指指门头的牌匾,笑道:“老哥,把这三字记住啰,清远行。就城外清远江的清远,回头家里若还有,只管担来,亲戚朋友,都喊来,你若能带他们来,回头一石再给你这个数。”
掌柜的两个手指头在袖子里略动了动,土根咽了咽口水,“哎”了一声。
其声又涩又干。
张仪楼,又称百尺楼,登楼可极目四方,城里城外风景一览无遗。
曾梧抚柱长叹:“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牌子,作用如此之大,能为万民谋下这天大的福祉,曾梧佩服。”
秦越懒洋洋的吃着樱桃,笑道:“别拍马屁,皇宫展览若搞砸了,唯你是问。”
曾梧大袖一拂,朗声笑道:“等着瞧吧。”
408:锦绣天下
四月廿二,黄道大吉。
城内城外的蚕茧交易还在继续,皇宫的大门尚未开启,宫外一字排开的二十座售票亭便人挤人了。
“某家买七十三张……”
“给某五十张,某陆家的。”
今日皇宫开放,谁都可以进,唯一条件是先买票。
三十文钱一张。
没人嫌贵,几乎倾城而动。
有权有势的要进,虽然他们是去捧场的,自个不用买票,但家业大了,宅子里的人多了,逮着这一天都要去,这就不得不另掏腰包了。
有钱没势的,更要进,参观过了皇宫也就有了吹牛的资本了。
那些家里没几个钱的,也要进,想着沾一沾皇气,家里好出贵人。
还有外埠商人,又怎能错过这难得的机会?
……
总之,皇宫开放,是从来没有过的事,这钱,值。
曾梧把售票时间定在当天,也是逼不得已,原来按照秦越的计划,是要提早十天卖票,但他低估了百姓对皇宫的向往力,还是曾梧老成持重,就眼下看来,这一决定,太正确不过。
皇宫未开,二万张票已售空。
不得不暂停售票。
因为皇宫承受力有限,安全起见,只能隔一个时辰再继续开售。
仪式,便在一片咒骂声中开始,本来准备好大篇说辞的李谷,临机应变,只说了句:“锦绣天下展览大会,启幕!”
宫门缓缓打开,鲜红的地毯,缤纷的纸花,隆隆的礼乐,整齐的仪仗队护翼着以李谷为首的嘉宾先行进宫。
进了宫门,迎面却是十八位女郎,手撑着两丈多长的空白卷轴,严严实实的挡在众人前方,然后又有俏丽的女郎递上狼毫,请嘉宾们题字。
“炯之公,请。”
“司空先请。”
当下李谷率先出手,在起首位上题了款。
欧阳炯有些纳闷,连忙问秦越:“节帅,这是?”
“这是嘉宾题名册,题个名即可,会后收藏着,等来年再开这展览会时,专设一处,供客人欣赏。”
“原来如此,好主意。”
欧阳炯欣然执笔题字,秦越自然也要题上大名,只是那字么,勉强算是清秀……
趁着其它嘉宾尚在题款,李谷将秦越拉到一边,用力拽紧他的手,低声而严肃的嘱咐:“切不可如实上报,万一挑起圣上的兴趣……”
“懂了,定给李相先过目。”这样的要求,秦越求之不得。
过了这道倩丽女郎组成的风景线,便是由各式采绢织扎成的锦绣花道,富贵逼人,豪气冲天。
前方又有一扇一人高的大屏,黄绢罩着,扎系着漂亮的绣球,却不知是什么内容。
“有请司空、炯之公揭牌。”
李谷与欧阳炯先对着那大屏深施一礼,然后左右站定,微笑着拉动帘绳。
黄绢脱落,“锦绣天下”四个大字金灿灿的展现在大家面前,上面盖着皇帝玉玺。
讶然声中,众人纷纷礼敬。
再然后,便是各家展户的缤纷了。
秦越对周边响起的啧啧赞叹声不以为然,虽然皇宫诸殿能启动的,都被商家租用了,从丝绸到成衣,从玉器到漆器,从纸张到书籍……玲琅满目,环境布置也美伦美焕,但对昨日已巡视过的秦越来说,也就那样,周容她们的项目被自己与师父一起严禁了,否则,让这些把皇宫当商铺的商人们好好看看,什么叫展览会。
所以他陪着李谷走完红地毯,便借口安保工作第一,溜了。但他的所谓,只是他的想法,皇宫中的展览大场面把李谷都惊呆了,当下挥挥手,示意滚蛋。
他自有一众文人墨客陪着。
上次参与文化交流大会的,有四十七位向他府上递上了行卷,他全部录取了,有区别的是职衔高低,这段时间,秦越在忙着经济,他则忙着与这些文士们交流谈心,十分相得。
等下万人涌进时,他将在会同殿的玉阶前,宣布锦江书院正式成立,并给所有的教授,博士,颁发聘书。
眼下,却还是题字要紧。
这个活动却是秦越强调的,说凡是在诸殿展览的,作为司空都该表示关心与关怀,题个字以资鼓励不难吧。
你随行上百名文人墨客,轮着赋诗一首,不难吧。
这叫文化搭台,经济唱戏。
不用多,一家题一个字,再让文士写一首诗或是赋个词就行,当然,诗词越多越好,会后再评个优,三天后浣溪江上再传唱。
啊,提醒一下,这诗词最后还是要集刊的,最少印刷一万份,不仅要发行全国,还要通过马帮与商船传向西域和海外……
这一下,一众文人墨客就都来劲了,扬名立万在今朝呐。
这些,秦越就不管了,他得去节帅府,城中东西南北四座瞭望塔的信息汇集地,便在府衙,虽说有木云坐镇,甲寅等人各自率队候命,但这人流如涌的大场面,秦越觉着自个还是认真点好。
街面上,到处挤的是人,秦越没让亲卫鸣锣开道,好不容易聚起来的人气,怎能会因小事而驱散,只要求亲卫们客气的说声“借道,让让。”
结果,从皇宫到节帅府,整整走了小半个时辰,挤出了一身臭汗。
来到大堂,却发现木云在听女儿背诗……
见秦越一脸讶然,木云没好气的道:“有什么问题,警铃自会响起,着什么急。”
好吧,其实他说的也对。
秦越摸摸木云家小丫头的脑袋,索性自去后院沐浴更衣。
……
甲寅坐镇城北,高高的呆在哨塔上,四处打望。
其实这哨塔上有四个眼力极好的斥候,但他如秦越一样,自己不看着,心里不踏实。
各街各巷,四处人头攒动,看看都有些心慌。
为了这次值勤,虎牙军整整出动了五千人,分布在城内各处维持秩序,其它人则在营内随时待命。
现在看来,果然打仗一般。
阿檀在下面跳着叫唤,甲寅笑着扬扬手,便往下爬。他对这位小师妹疼爱极了,衣食住行,吃喝玩乐,尽着她的喜欢。
爱屋及乌,苏子瑜也是体贴大度,胭脂水粉,头面首饰也不知帮买了多少,又因为她喜欢穿本族的衣服,家里几位成衣工人,这段时间尽帮她量体裁衣了。
“你怎么跑出来了,这么多人,人挤人的,都是臭汗。”
阿檀鼻翼上都是汗珠,却顾不得擦,欢喜的笑道:“啊呀,我没见过这般热闹嘛,比泉州码头还人多,师兄,我要吃刨冰。”
刨冰,就是一大块冬季储存着的四方块的大冰,斜架上三角架上,用个木匠刨,一刨三文钱,两刨六文钱,四刨十文钱,刨下来的碎冰用个小碗接着,加不加凉水自定,然后加一勺姜糖,又可以加桂花什么的,每加一样,就多加钱。
“只能吃一碗,吃多了坏肚子。”
“小气鬼,算了,一碗就一碗吧,大爷,给刨十刨,分两碗,一碗加这红的,一碗加这黄的……”
甲寅只好无耐的摇摇头,示意赤山付钱。
阿檀抱着两个木碗,得意的用麦管左吸一口,右吸一口,吸不到一半,又不要了,把碗往侍女手上一丢,“师兄你看,好稀奇呢,男人大肚子。”
甲寅顺着她的指点望去,只见一个老汉顶着一个若大的肚子在艰难的行走。
他倏的就想起了一样生大肚子病的爷爷,鼻子一酸,忍不住就向那老汉走去。
409:血吸虫病
“大伯,快去劝劝阿郎,他在发火呢。”
秦越才满身酒气拖着酸涨难受的脚步回家,就遇上了一脸惶急的双儿。
“他又发哪门子神经了?”
“不知道,椅子都被摔破了两把了。”
“啊?”
秦越连忙快步跟上,厅堂没人,却是到后面演武场了,又赶到演武场,果见甲寅正狠劲的擂击沙袋。
“发什么神经呐。”
甲寅不说话,依旧击打着沙袋,直到秦越走近了才歇了气,问:“大肚子病真治不好么。”
“大肚子病?”
“嗯,今天街上遇到个,找了十几家医馆,没人收治,郎中说中了瘟毒,无药可治。”
“怎么个大肚子法?”
“人精瘦,肚子气鼓鼓的,比怀孕十个月还大,当年我阿爷他便是……。”
“……”
“喂?”
秦越狠劲的搓搓脸,道:“这事我应该早就想到才对,那是血吸虫病,有药也只能防,很难很难治的,但可以防。”
“怎么防?”
“等这次展会开完,我来落实。”
……
锦市比以往历年都要兴旺,展会也取得了空前成功,展商们不仅赚了面子,还赚了里子,个个笑开了花。
皇宫开放的效益也非常的好,第一天的门票收入便高达二千贯,第二天,第三天都有一千五百贯以上。
三天展后,不少展商要续期,却被秦越毫不留情的拒绝了,见好就收,这样来年才会更疯狂,更涌跃。
展会结束便是花魁戏,秦越不想惹这风月麻烦,推给负责德化的司空,让他老人家潇洒去。自己却来到府衙找曾梧。
其实曾梧今晚也该参加的,但他操执经济大戏,连续半个多月忙的脚不沾地,疲惫的脚重逾千斤,嗓子涩哑,火烧火燎的痛,哪还有精力去收那锦上添花的美官,回府衙后本拟好生睡一觉,却被秦越给打扰了。
“统计各县各乡有多少大肚子病?你没病吧?”
秦越摸摸鼻子,笑道:“这事很重要呐。”
“瘟毒无治,你统计这个有何用。”
“虽不能治,但能防。”
曾梧一把坐起:“能防?”
“其实治也能治,但我却找不到这样的郎中,防治却可以做到。”
“如何防,某这便落实。”
“先统计一下看吧,有多少这样的病人,我们再视情况定计划。”
“好,某明天一早安排。”
……
曾梧对此事的用心程度比操持经济还用心,第四天一大早,便把统计数据递到了秦越的案头。
“六千多人?”
“不错,这还是初步统计的,远一点的尚未报上来,男女老少皆有。”
“下午末初,召集乡绅,郎中到这来召开防疫研讨会,病人也找几个过来。”
“好。”
目送曾梧离去,秦越又安排亲卫去摸些钉螺回来,叮嘱道:“去找水塘里的,要用夹子,网兜,千万别下水,若是手摸过的话,务必把手洗净,钉螺却不用洗,越脏越好。”
“诺。”
不过半个时辰,亲卫便满满的拎了一桶回来。
秦越让倒进大铜盆里,注入清水,本拟慢慢观察,亲卫道:“这螺很脏,水里都有红头虫,要不要洗洗?”
“不用,水里看的到红头虫?”
“是,你看,这就两条呢。”
秦越蹲下去凑近细看,果见大盆里有细如发丝,长不过半指的小虫在游动,有淡黄色的,也有赤红色的。
秦越知道这是红线虫,与血吸虫是两个概念,但看着恶心就够了。
“这螺哪里摸来的?”
“大帅说要脏一点的,某便去了羊马市。河里小溪里也有,那要干净些,但都被人摸差不多了。”
“摸来干什么?”
“吃,常有人摸了烧食,佐酒甚佳。”
秦越点点头:“知道了,你就看着这盆子,所有人都勿动,对了,你没下水吧?”
“没。”
“庄生,喊你虎子叔也来参会。”
“是。”
甲寅听说防治大肚子病,跳上战马便飞驰而来,这是刻在他心中的永远之痛。
末时初,曾梧组织了近三十位乡绅,二十位郎中,十个挺着大肚子的病人来了。
会议便在大堂前的大院里召开。
“诸位,今日召集大家来,便是讨论如何防制大肚子病,啊,也就是你们所说的瘟盅。”
“大帅,这瘟盅真能治么?”
“能治,但很难很难,而且我不知道药方,你们谁知道这瘟盅怎么来的?”
众郎中见问,齐齐把目光看向拄着拐杖的老人,老人姓刘,治病极有一手,故称“刘一手”。
“此由水毒气结聚于内,令腹渐大……故名水蛊也,药石无治。”
秦越笑道:“说对了一半,这病跟水有关,但不是毒气,而是血吸虫。”
秦越先在木板上夹着的宣纸上用红笔画了个血吸虫的模样,前世家在江南,少儿时墙壁上还有这些普及知识,所以大致样子还记得。
“你们得了大肚子病,是因为肚子里有血吸虫,血吸虫就这样子,专门吸血为生,它们几乎与人同寿。”
“扑通”一声,几个大肚子病人跪倒在地,哭道:“请大帅救命。”
“呃,你们先起来,你们这一哭,本帅后面的话都讲不下去了。”
秦越发现把病人叫来实在是个错误,但眼下却只能先劝慰着,凄惨点也好。
刘一手老脸有些不自然,轻咳一声,问道:“敢问大帅,既然是血吸虫,该是把人血吸干了才是,可为何又腹胀如鼓,又有黄疹、腹水、脐疝、便血等症状呢?”
“问的好。”
秦越先赞许的对刘一手笑了笑,继续道:“先说一下什么是血吸虫,我画的是成虫的样子,那么它是怎么进入体内的?”
“答案是沾上了就能从毛孔里钻进人畜的体内,因为一开始它很小,我们几乎看不见,这时的它我们称其为尾蚴……”
“进入体内后,大约一百天左右,它长成了,便会寻找母虫进行交配,日产卵数千个,少部分随粪便排出体外,但大部分积累在人体内,晚期血吸虫病会大肚子的原因,便是它的虫卵与粪便造成的,至于不同的症状,是因为感染的部位不同……”
“那体内不是有数亿兆虫子?”
秦越摇摇头:“这倒不会,它必须排出体外后,虫卵才成孵化成毛蚴,而这毛蚴若没有中间宿主,则不能发育。”
“什么是中间宿主?”
“就是没有它的帮助孵化不成,看到没有,罪魁祸首就是它——钉螺。”
刘一手晒然一笑:“恕老朽无礼,大帅凭何说瘟盅是这小小的钉螺所育?要知道,以此作菜肴者,天下不知凡几。”
410:毒医之名的源起
秦越指说钉螺乃是瘟盅的罪魁祸首,别说这些郎中们不信,就连甲寅也将信将疑。
立马又有几位病人喊道:“大帅,某家从不食那东西。”
秦越笑笑,知道说服这些人不是容易的事情:“那你们怎就不问问,本帅什么都不指,只指定这小小的钉螺呢,要知道田里的田螺比这大多了。本帅又如何知道毛蚴尾蚴童虫的说法?”
“本帅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世上血吸虫有三种,这是扶桑血吸虫。”
“却不知大帅从何得知?”
秦越用双长筷子夹起一颗钉螺,轻声叹道:“这小小的血吸虫,历代以降,少说夺取过上亿人的性命,我们发现的大肚子病,只是晚期症状,还有急性的,在不知道病源前,也不知误诊了多少。
因为这钉螺与这血吸虫的生命力太强大了,繁殖能力太可怕。而且不象别的病从口入,人畜只要沾到疫水,便很容易感染上。种田,洗脚,洗手,都能染上,更别说喝水了。”
刘一手轻咳一声道:“却不知大帅又如何得知的呢?”
“本帅说神人托梦的,你信不?”
“呵,荒谬……”
刘一手话音未落,门外却有一声应答响起:“老道信。”
秦越抬头一看,喜道:“陈仙师。”
正要相迎,甲寅早一步窜出去,冲到面前却停步了:“仙师!”
联袂而来的正是徐无道长与陈抟道长,陈抟先对甲寅点了一下头,又对秦越道:“你说的,老道信,却不知如何防治?”
秦越不明白他怎这么快来了,好象师父才把信寄出吧。
眼下却不好问,当下回答道:“血吸虫毛蚴肉眼看不清,粪便中,污水中都有无数存在,无法灭绝,但这钉螺却个大好找,只要消灭了这钉螺,血吸虫的毛蚴就不能发育成尾蚴。”
“就这么简单?”
秦越心想,这要简单,后世还需要全民作战持久奋斗么。
“别小看这钉螺,它的繁殖能力非常强,基本上有水的地方就有,很难消灭,只能通过水源防治,尽可能的减少。除此外,还要讲究个人卫生,饭前洗手,便后洗手等。”
“水源又如何防制?”
“我这大略的列了个条目,稍后请仙长过目。”
“好好好,快拿来与老道一观。”
刘一手见这普通的老道一来就占了主动权,丝毫不把旁人放在眼里,不悦的道:“敢问这位仙师高姓大名,可懂医术?”
秦越哈哈一笑,介绍道:“这位仙师姓陈,讳抟,人称扶遥子。”
人的名,树的影,陈抟在蜀中早已是大名鼎鼎,众人好吓一跳,连忙行礼参见。
“诸位免礼,此事事关天下百姓,若果真能防治,实乃最大的善事。”
刘一手却傲然道:“正因为事涉百姓安危,老夫若是未曾见到详细医理,实难相信。”
“对,对,老夫也不信……”
秦越挥手止住了众郎中的议论声,想了想道:“想知道更详细的,其实也简单,解剖一具尸体,便能看到血吸虫是怎样的了。”
“人死为大,怎可……”
甲寅对这却是不在乎,当即插话道:“用钱买,要能买一条命,而救万人之命,怎么算都划算,要多少钱,我来出,一千贯够了吧。”
甲寅话一出口,好吓了众人一跳,一具死尸,值钱千贯,是嫌这世道不够乱么?
曾梧正要劝止,却听“扑通”一声,一个病人跪倒在地,哭嚎道:“将军,你收了某家的命吧,某家被这病拖太久了……”
甲寅一怔,却见另外几个也都跪下了,哭求着收了自己的命,半死之人,能为家里换笔巨款,太值了。
“哎……你们都起来,我也是一时急话,你们可别寻短见。”
甲寅不说话还好,这一说,立马提醒了一个老汉,挣扎着起身,一头便向旗杆石上撞去,那旗杆石还是秦越的发明,他嫌大纛直接插在地上不好看,特命人打了两块四方的棱石,用来安装纛杆,那老汉死命一撞,正正的撞在额头上,顿时头破血流,身子一软便倒了下去。
这一下变起仓促,谁也没有料到,甲寅正在拉劝病人起身,听到响动已经晚了,当下立马冲过去,一把抱起,却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甲寅懊恼万分,急道:“怎么办,郎中快来……”
刘一手过来一看,摇头道:“其本虚弱,仗着一口心气,如此用力一撞,神仙也救不活。”
陈抟挤过来一看,也是无耐的摇摇头。
甲寅蛮劲发作,对那病人道:“好,你安心去死吧,一千贯,我说到做到。”
老头脸上忽然露出灿烂的笑脸,头一歪,就此气绝。
……
解剖尸体,没人敢动手,这时的郎中还只是望闻问切,照方抓药,几乎就没有开膛破肚的,哪怕虎牙军中有军医,也是外伤包扎,仵作一时又到不了场。
甲寅不耐烦等人,索性执着解腕尖刀自己动手,不少人吓的两股战战,要告辞离去,事已至此,哪能让人走了,秦越只安排病者一人两吊钱送走了,其它人全都强制留下观看。
陈抟凑的最前,看的一股认真,徐无道长不耐烦看这个,大袖甩甩,自去二堂喝茶。
不过盏茶功夫,陈抟进来了,边走边摇头:“以前怎么就没人想到解剖出来看看呢。”
“谁说没有的,有人为此顶了一辈子的恶名。”
“谁?”
“江宁司马错,他研毒一辈子,就想把这吸血虫给打掉而人又不死。”
陈抟苦笑道:“原来他的毒医之名是这样来的。”
“医死了不知道多少人,要不然,好好的儿子怎会与他分道扬镖,被人指着脊梁骨骂好玩么。”
“这么说来,他也知道这虫子藏在钉螺里?”
徐无道长笑道:“不知道,几十年苦研无结果,这几年心思也淡了。你也知道某这徒儿,有一出是一出的,他也这两天才想起此事,唉,不知道老司马知道这消息,该有多高兴。”
“速速请他来,共同研究,此乃造福万民的大事呐。”
“问九郎吧,这里的事,他做主。”
“……”
411:李谷的夹袋
事情虽然摆在眼前,却急不得。
饭要一口一口的吃。
事要一件一件的做。
防治血吸虫,第一关是要让老百姓相信,虽然当天的解剖,让在场的郎中与乡绅们相信了大肚子病是血吸虫造成的,但寄生在钉螺里,却还是将信将疑。
秦越只能让曾梧先开始启动城建改造项目,把公厕落实下去,自己则组织了二十位不入流的画师,教他们画宣传画,写墙体标语,先把宣传工作做了。
而陈抟与徐无道长则开始埋首于封神榜的神仙体系搭建。
陈抟别的本事有没有不知道,但牛鼻子灵是真的,徐无一动念,他就先下山了。
协助他俩负责撰稿的,便是徐无道长之前请来的道门高人,一个叫丁清,一个叫谷涵,乃是堪舆一道差不多登峰造极的人物,哪知文学一途也不差。
秦越要忙其它事务,便让周容把杨戬的故事先描述出来,不过五天时间“二郎神”的初稿便完成了,梅山六友,哮天神犬,这些框架不变,故事主线大抵也按周容所述的来,细节上,则是几位老道七嘴八舌的润色完成。
书成,不过万余字。
秦越极不满意,但古文便是这般的简明扼要,好在,也给了别人的发挥余地。
说书客自会润色再加工。
庆昌茶馆。
掌柜的扬着眉毛,满脸讶然的问道:“赵先生,不开玩笑?”
“不开玩笑。”
“在某这茶馆,不论说书唱曲儿,从来都是五五开,老少无欺,要破规矩可不行。”
坐在掌柜对面的是一位中年人姓赵名源,一袭青衫,三络清须,仪表堂堂,看上去文质彬彬,但却是文人所不齿的说书匠。
“敢破你这的规究,是因为这书要大火,敢保证,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人。”
“什么书,值得您如此拿矫?”
“二郎宝卷,乃是睡仙人于烂柯山仙籍中所看到的真传,你年年去拜二郎神,可晓得二郎神真名实姓不,可晓得二郎神的神通七十二变不,可晓得梅山六友不,可晓得哮天神犬不,可晓得二郎神桃山救母不……”
“嘶……”掌柜的倒吸一口冷气,有些不确信的问:“睡仙人?”
赵源微微一笑,道:“仙人正在大帅府上做客,某敢拿他诳您?看看,这抄本,老神仙亲笔所题。”
掌柜的想接过,却被赵源迅捷的又收了回去。
“七三开,这一回,某拿大头,行,就在您这开场,不行,某这就告辞,相信胡掌柜那巴不得某去。”
“哎哎哎……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六四?”
“七三。”
掌柜的咬咬牙,狠声道:“七三就七三,要是说的不好,休怪某提着扫把子撵人。”
“莫得问题,不过你的帮某抬个台子,这一回说的是咱川主的传奇,可不能低人一等啰。”
“某晓得了。”
……
与此同时,正式收到聘书的锦江书院的先生们,也开始了招生工作的筹备,生源大抵是两类人,一类是已经有一定学识的年青人,一类是已经启蒙过的少年郎。
用秦越的话说,现在的书院就是个大杂汇,从初中到大学合在一起,教材目前暂时也是经书为主,周容所撰的数学也无法教授,因为周容的怀孕而暂时再搁置。
至于程慎原来编写的新蒙学,也暂时没有拿出来。
因为文人自有文人的骄傲,眼下不好打消教授们的积极性,而历代传承下来的东西,又有它的体系存在,冒然打破,也是不妥。
倒是命题作文“论教育之道”和“论学问之道”,因为皆是准先生们花费了若大心思撰写出来的,有思考便有疑问,有疑问便有争议,这些新教授新博士们聚到一起,反而碰撞出不少火花出来。
这却是意外之喜了,颇有无心插柳柳成荫之感。
对此,秦越的总结是古人小瞧不得。
……
繁忙的四月终于过去,端午佳节来临。
秦越亲自提着节礼进了司空府。
就十六个品味不同的粽子,用八角提篮装着,“我师娘和拙荆她们亲手包的,味道不错。顺便请您老一起喝一杯,李侍郎当年珍藏的好酒,起码三十年了。”
李谷捡起一颗粽子轻嗅了嗅,放回篮里,叹道:“尽是花香甜腻的味道。”
“有啊,十六个口味呢,您要口味重的,有咸肉的,有咸蛋黄的,有梅干菜的,哦,还有兰花豆的,这东西也就尝个鲜,意思一下罢了,走吧,今天龙舟都没去捧场,就为了请您老喝一杯。”
“呵,难得有心。”
李谷笑笑:“老夫忌口太多,就不去了,想说什么就说吧。”
秦越嘻嘻一笑,搓着手坐下:“打三月起,一直忙天忙地的忙到现在,终于体会到什么叫人才难得了,益州的情况李相您最清楚不过,能不能……能不能介绍几个人过来,我这段时间东一榔头西一棒棰的,忙的又乱又没效果。”
“你这是向老夫吹嘘呢还是怎么的?”
“没,是真忙,尤其民事政事,没经验,李相呐,你也知道的,我之前一门心思都在军事上,这民事繁杂,人手实在不够……”
李谷冷笑道:“人手不够问朝廷呐,有的是候着补缺的。”
“不一样,要来个酒嚢饭袋,我还不窝心死,李相,这真是遇到难处了,不然不会开口。”
“老夫夹袋里的人,你用着就安心?”
秦越笑道:“要是李相推介的,我都不敢用的话,趁早卷一笔银子去当富翁得了。”
“……”
秦越的软磨硬泡,终于让李谷松开了口子,从他的夹袋中摸出两个人名来。
——李昉,字明远。
翰林学士,曾随李谷出征淮南,担任记室参军,现正在家丁母忧。
秦越脑子里搜索了半天,好象……
没印象?
李谷看其表情,冷笑道:“怎么,不满意?”
“啊,哦,没,我就在想,他既然丁忧在家……”
“如此大才,怎能真的荒废三年,老夫自会上疏,请圣上夺情起复,哼,别给老夫打马虎眼,论治事,他比你手下这些人都强。”
“不会吧?”
“他日后官禄当如我。”
“……”
“嗯?”
秦越摸摸鼻子,自嘲道:“被吓到了,还有一位呢。”
“吕余庆之弟,吕易直,单名一个端字,现为弘文馆著作佐郎,年纪与你相仿,但颇为稳重,比你这猢狲强多了。”
“跟我年纪相当么,那最好不过了,我就喜欢年轻的,吕易直,吕端……”
秦越倏的站起。
李谷被他突然发神经吓了一大跳,怒道:“一惊一乍的,干什么?”
秦越把微颤的手缩进袖子里,强作镇定道:“没,大约是坐久了,膝盖差点一软。”
——吕端,吕端,呵!
“诸葛一生唯谨慎,吕端大事不糊涂”的吕端。
这真的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呐,只以为他是宋时的名臣,没想到眼下就已出仕了。
他光顾着为吕端高兴了,却不知历史上那位李昉比吕端更早登上相位。
“多谢李相。”
秦越打头一次正儿八经的向李谷行礼致谢。
……
412:瓦桥关左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
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
自从经历了锦市那让人振奋昂扬的热闹喧哗后,李谷在府中坐不住了,转而喜欢上了出城闲逛。
看看那光膀农夫汗流夹背的辛劳,看看那垂髫童子欢欣雀跃的快活,看看人来人往的车水马龙,再想想益州城的安定繁华,李谷时时长叹,自己真的老了。
老到看不清秦九的路数,那秦九的每一次出手,都仿佛铃羊挂角般,无迹可寻。
初进城时的热诚欢迎,他分明看到他如释重负的欢喜,这是真情流露,一国之都,到处都是暗流涌动,也难为他顺顺利利的坚持下来。
正月里的讨价还价,怒吼咆啸,死气活样,他看到的是年轻气盛,是激情难抑,是一肚子怨忿,这是面对高压政策的自然反应,是年青人本就该有的冲动。
二月里的杀机一现,却正是他迷茫无措的写照,然后,过了这个临界点,一切都大变样了,商业、文教,双管齐下,冷眼旁观尚未看明白,事已给他做成。
可商业上虎头蛇尾的收场,文教上放羊式的粗疏管理,又让他有些不明白了,这不象是做大事的样子,更多的象是临时起了意,过了兴便放置在一边。
短短的半个月时间,他又对神仙佛道产生了兴趣,他又对民生健康投入了精力,而一直让其警惕的超编扩军却反而似死水一般的沉寂。
以甲元敬那恨不得天天窝在家里陪娘子的性子,能把队伍带好才怪了。
他俩皆是一付吊儿郎当的样子,其它人中唯一象个官员的曾梧,也只是胜在胸有正气,任事勤勉而已,做事行,做官还差着点。
可缘何这益州政务跟着就放松自如了呢。
不应该呐。
而最让他看不明白的,是问自己要人。
要知道,就连曾梧,当年在霍丘也是自己安排下去的,早知如此,一开始就安插十七八个进来,又看他如何说。
是事出反常必有妖,还是少年心性未曾脱?
……
幽州城头,契丹南京留守萧思温眺望着因抢收而割的乱七八糟的麦田,心里也如那田野般乱糟糟。
中周郭荣率十万大军亲征,连破三关,势如破竹,早有八百里加急报送上京,结果只等来了一句“敌来,则与统军司并兵拒之。敌去,则务农作,勿劳士马”的御批。
除此外,只是飞骑传诏,让晋阳出兵扰敌,然后便再无动作。
何奇怪哉。
今上湎酒嗜杀,性暴如火,何时变的如此软绵?
大军入侵呐,如此大事当前,怎可能真的昏睡过了头。
不行,手下兵将即是子弟,怎可独挡血拼,无论如何也要皇帝御驾亲征才行。
……
瓦桥关左,中周皇帝郭荣驻马高坡,望着一望无际的原野,雄姿英发。
近十万大军北征,一路兵不血刃,宁州、瀛州、莫州举城以献,益津关、淤口关、瓦桥关闻风而降,出兵不过一个多月,关南已平。
再往北,便是幽州,幽州若下,云州将如探嚢取物耳。
契丹雄风已不在,建功立业正当时。
“圣上,该回城了。”
“嗯,走,今日畅饮庆功酒。”
郭荣猛一提缰,御马如飞。
身后,旌旗猎猎,刀枪耀日,甲士如虎,队列如龙。
今日,是大军合聚之日,除昭义节度使李筠部、建雄节度使杨廷璋部、义武节度使孙行友部尚与北汉军在纠缠外,其余各路主将齐聚瓦桥关,一为庆功,二议征幽。
远在三里之外的山坡上,一队负责警戒的甲士见令旗招展,纷纷轻呼一声,松懈精神,就地休息。
一个年青后生一边快速的松脚绑,一边笑道:“圣上真威武霸气,隔这么远,某连气也喘不出来。”
旁边一位大个子正卸下兜鍪,露出汗津津的脑袋,闻言没好气的踢了他一脚,笑骂道:“那可是真龙天子,就你这见了将主都吓尿的熊样,还好离的远,若是随驾侍卫的话,还不屎尿齐流。”
年青甲士涨紫了脸,怒道:“某那是集训久了,一泡尿蓄到尿口了,有本事下次见到契丹狗,你我比比看谁胆大。”
“切,跟你爷爷比胆子,爷爷捅人时你还在你娘怀里喝奶呢。”
年青甲士倏得站起,拽紧手里的裹脚布,就要开打,伍长张春苟拍了他一个后脑勺,没好气的道:“你俩都给某家消停些,有胆算个逑,有本事,就比谁先娶到娘们,对的起卵子才是本事。”
“婆娘是不用想了,马上进辽境了,老子还是去找个女人败败火先。”
张春苟又踢了大个子一脚,拢了拢花白的头发,左右看看,见其它人都走了,周边只有自己这一伍人,便低声道:“好不容易轮了次先进城的勾当,你们都把腰包给拽紧啰,别便宜了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再想来横财,不知何年马月啰。”
大个子嗤笑道:“我说苟头,马上就要与契丹狗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还把钱存着有个吊用,花完了才是正理。”
“滚,白长了身架子,脑子却半点也无,老子什么时候骗过你们,这仗呐,没得打了。”
“啥意思,头,这话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小心某告密去。”
“量你也没这胆。”
张春苟一屁股坐在地上,接过竹筒子仰头倒了一口清水,这才抹了抹胡子,轻声道:“都别外传,咱那将主,多精明的家伙,有点钱财都拢起来往家里搬,可这次金银都存了好几箱了,却一直随身带着,丝毫没有往老家运的意思,这背后的道理,你们就不明白?”
大个子也蹲了下来,一脸讷闷:“头,把话说明白呐,哑迷谁耐烦猜。”
“估计快班师了,这才把缴获随身带着呢,某猜,大军可能得了这三关就回去了,所以你们别把钱乱花啰。”
“真的?”
“大差不了,没看好多将军身上都没那股子劲了,否则,大战将即,哪个不是血杀气腾腾冲天起的。”
大个子不言语了,一个左腮一块乌记的家伙又问了:“这又为啥呢,这次出征,不是顺风顺水的么?”
“有好日子过,谁愿意与契丹疯狗拼命呐,走吧,今晚庆功酒,少不得有大块肥肉吃,再提醒下,吃了肉,别喝水,谁要敢拉稀,休怪老子不让进营帐。”
兄弟们便嘿嘿憨笑起来,肥肉当前,谁控的住?
413:不破幽州誓不还
“参见圣上,吾皇万岁。”
“众卿平身。”
郭荣施施然的入坐,头发尚有湿意,刚沐浴更衣的他精神抖擞,看着满堂文武,一时豪情满怀。
“酒宴尚有一会,眼下先议一议军务,如今关南三州十七县皆已归我周土,北伐迈出了成功的第一步,朕意,明日再次挥军北上,直取幽州,众卿以为如何?”
张永德见对面的李重进手指搭扣着桌面正在思虑,便起身道:“圣上,关南即平,今后行军,当稳步为上,不能再出现上次那般只率一旅直面敌骑的情况,须知再往北,便是契丹重镇了。”
郭荣笑笑,微微颌首以示同意。
之前是自己太心急了,眼见水浅难行,便弃舟登岸,策马急驰,夜宿野外,侍卫之士不及一旅,不料却遇上了一支契丹千人队,好在敌军不知深浅,不敢逼上,正僵持时,后军大部赶到,敌骑这才退去,这一次遭遇,虽未接战,但也吓怕了扈从官员。
“抱一所言甚是。”
接话的是李重进,这次出征,三宰执皆未随行,故武将班张永德为首,文官班则是李重进这位使相同平章事首座。魏王符彦卿国丈之尊本该在前,可人家低调,坐在左班第二位。
“敌军已在幽州集聚,我军步兵居多,今后行军当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同时,当防敌军游骑抄我后路,益津、瓦桥、淤口三关不容有失,臣建议,扩增城备,以为我后盾。”
“善。”
郭荣大笑道:“益津、瓦桥二关确实重要,索性改关为州,取雄霸之义,这瓦桥关今后就叫雄州,隶容城、归义二县,益津为霸州,割文安、大城二县隶之。
至于土木之术,朕只佩服韩将军,这雄州你来筹划,务必要在最短的时间内重建一座坚城。”
“遵旨。”
韩通一抚板须,满脸得意。
“至于霸州,地利尤为重要,当由老成执重的大将镇之,陈将军……此重任非你莫属。”
义成节度使陈思让闪身出列:“臣领旨。”
“田将军,淤口关的一切防务,尽付于汝。”
“遵旨。”保大节度使田景成连忙出班领旨。
“后盾既成,明日朕来率队亲征。”
“圣上,臣以为,眼下却不可再深入辽境,须知契丹大军已在幽州云集,我军虽众,但难以与契丹铁骑正面交锋。”
出班的乃是陆路先锋都指挥使刘重进,其本为幽州人,正因为其勇猛善战,兼又熟悉地理,是以到了沧州后,任命其为陆路先锋。没想到这猛突然的来了这一出。
郭荣浓眉一皱,正想开口,右武卫大将军、战棹左厢都部署李继勋也出班奏道:“臣附议,一过安阳河,便是沃野千里,虏骑驰骋纵横,我军难敌,不宜深入。”
郭荣脸色不愉,冷哼一声道:“契丹若果是无敌,这三关三州又是如何而下?”
李继勋感受着颈脖发麻的凉意,强忍下一个寒颤,涩声道:“此三关,多为汉人,心慕中原,又仰圣上天威,故能不战而降之。但若是野外对敌,则为契丹之所长,故而敌军聚兵于幽州城下,以逸待劳……我军若长驱直入,正中敌军下怀,请圣上三思。”
“哼,那以卿之见,我军又该如何行动?”
“守住此三关,敌军若来,则我军以逸待劳,以己长击彼短,敌若不来,我军已得三关三州,也算大功告成。”
郭荣看着两人,身子缓缓的向后靠去,手指轻敲着桌案,眼见二将额间已有汗水溢出,这才把目光移开,对左右大臣笑道:“大伙都议一议吧,刘李二卿的意见如何?”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
郭荣看着一个个离席而起的将领,脸色从淡然转为愕然,继而怒火中烧,他双手用力的按住桌案,目光从一每一个人的脸上缓缓扫过,在他锐如利剑的寒芒迫视下,一个个不由自主的低下头去。
他们是陆路副都部署、控鹤四厢都指挥使石守信。
龙捷左厢都指挥使,领岳州防御使高怀德。
控鹤军都指挥使、领虔州刺史韩重赟。
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张令铎。
散员都指挥使王彦升。
右龙武军统军,合流口都部署李洪信。
龙捷右厢都指挥使,泗州防御使王全斌。
散员都虞候崔彦进。
龙捷左厢都指挥使、领岚州防御使祁廷训。
……
“好,好,好……”
郭荣缓缓站起,冷笑道:“大战未起,胆先怯了,一群……”
“圣上!”
李重进离席而起,止住了郭荣即将发飙的怒骂,行军礼请命:“圣上勿怒,众将之议,也是一片赤诚之心,非为怯敌惧战,臣将后军一月有余,未立寸功,这一次,请为前军。”
符彦卿一撩袍袖,也起身道:“臣这把老骨头也许久未松筋骨了,这一次,容臣与李将军携手一战。”
“臣来作先锋。”
又有一人闪身出班,白发白须,却面如重枣,虎背熊腰,正是濮州刺史,领缘边招收都指挥使张藏英。
其人年已六十有六,但宝刀不老,人生也是一部传奇。
他本为涿州范阳人,举族为贼盗孙居道所害。张藏英时年十六,仅以身免。立誓报仇,潜追孙居道于幽州,当街刺杀,不死,为吏所执。节帅赵德钧壮之,释而不问,以补牙职。
后来张藏英又打听到孙居道避居瓦桥关南,乃求为关南都巡检使。微服携铁楇,匿居道舍侧,伺其出而击之,仆于地,啮其耳啖之,遂擒归。
设父母位,陈酒肴,缚居道于前,号泣鞭之,脔其肉,经三日,方刳其心以祭。即诣官首服,官为上请而释之。燕、蓟间目为“报仇张孝子”。
契丹用为卢台军使兼榷盐制置使,领坊州刺史。但他却心向中原,周广顺三年,率所部兵千余人,及煮盐户长幼七千余口,牛马万计,舟数百艘,航海归周。
当年夹胡卢河为垒以拒契丹策,便是他所献,这几年,他一直在抗击契丹的第一线,并主持策反与接应辽境汉民南下,陆续接收人数高达二十万。
郭荣见三人请命,怒火渐消,长嘘一口气道:“老古话没错,姜是老的辣,将是老的强,既如此,李重进,你为前军都部署,国丈为副,张将军为先锋,尔三人率所部先替朕趟出大道,朕举大军居中接应,不破幽州誓不还。”
“遵旨。”
……
414:圣上不豫
铁骑飞驰。
弩矢与投矛飙飞。
惨叫与怒吼齐声。
固安城外,北伐前军第一次真正与契丹骑兵展开了硬碰硬的对决。
老将张藏英手提长柄凤嘴刀,身先是卒,在火红的披风掩映下,白须飘扬。
“杀……”
刀起刀落,匹练寒光中,鲜血飞溅。
左翼,李重进扬刀怒吼:“吾等壮年,尚不如老将乎,杀……”
“杀。”
两股洪流穿插交错,如恶龙搅海……
是役,周兵大胜,阵斩敌军千余,俘敌五百余,周军一日下固安。
李重进望着固安那洞开的城门,仰天长笑。
“报……”
一骑红翎飞驰而至:“启禀大帅,张殿帅手书。”
李重进一把夺过,验检封口,继而抽书,只看了一眼便脸色大变。
“请张将军。”
“诺。”
“李毅,亲卫整军,带足一日干粮。”
“诺。”
“李勇。”
“有。”
“执此信,飞驰符帅。”
“诺。”
一刻钟后,方进城的张藏英飞马而至,尤是一身血腥:“参见李帅。”
李重进长嘘一口气,涩声道:“某得赶回瓦桥关,这里大军由你全权负责,固守城池,在此待命。”
“得令,只不知李帅缘何如此匆忙,若是诸将问起,某又如何作答?”
“……圣上召某军议,恐晋阳有所动作,张将军在此固守备战即可,先莫出兵。”
“诺。”
李重进于马上一抱拳,便匆匆而别。
五百亲卫呼啸着跃马跟上。
策马飞驰的李重进心急如焚,匆匆赶回,哪是军议,张永德的手书只有区区六字:“圣上不豫,速回。”
昨日还好好的,怎会突发变故?
固安离瓦桥关不过百里,地势平坦,大路通达,李重进双马轮换,借着月色,于半夜丑时左右抵达关下,守将不敢自作主张,策马飞报,讨来行辕都部署张永德的将令,这才悬吊篮下城。
李重进只带一名亲卫上城,见城中安静,心中稍安,直奔行辕,半路遇到来迎接的张永德,忙问情况。
张永德将马丢给亲卫,两人并肩细语:“昨日还好好的,亲自去了安阳河畔督造大桥,诸营巡视毕方回行宫休息,今日一早起床,脸色便十分难看,浑身软绵绵的无半点力气。”
“哪里的毛病?”
“查不出来,只是没力气。”
“御医怎么说?”
“五个御医,皆诊不出病因。”
“……可曾另寻名医?”
“八百里去信京中了,村医未寻,主要是圣上不以为然,他自己认为是疲惫而已。”
李重进点点头,默行数步,又问:“可有不洁之物入口?”
“自淮南事后,圣上饮食掌控极严,此次出征,一切饮食,皆是京中直供。”
“……一切可疑之处,皆要防范。”
“三哥放心,某已让宋九重加强戒备。”
“……”
说话间来到行宫,此时圣上早已安歇,只好随张永德去偏院休息,路过一处别院,却见两名文士打扮的人正联袂从角门处出来,李重进冷声喝问:“谁?”
“下官赵普,楚昭辅,见过李帅,张帅。”
“汝二人何职,半夜三更为何四处乱窜?”
“回禀李帅,吾二人皆为宋将军幕府,奉命梳理军务簿册,方才完毕,正要回帐休息。”
李重进皱眉:“嗯,行宫重地,休得乱窜。”
“诺。”
李重进见两人慌张而退,这才对张永德道:“军柄之重,非同小可,不可事事假手他人。”
张永德脚步微滞了滞,语气有些不自然:“嗯,某自有分寸。”
……
诚如张永德所言,郭荣对自己的病并不以为意,第二日一早,还强撑精神召开军议,议军机部署,待见到左右班冒然出现的二人,满脸讶然。
“国丈,义声,你们怎么回来了?”
“臣……启奏圣上,固安已下,但契丹五万铁骑与幽州城下云集,臣以为此时不宜再进军,故与魏王飞骑回来,向圣上请示。”
“哼,只是一点小恙而已,却搞的满城风雨,你们这是要气死朕,速速回去,继续北上。”
李重进见郭荣满面潮红,眼中带赤,精神看着不错,但那状态分明不健康,当下麻着头皮谏道:“圣上离京已四十二日,兵不血刃,尽取燕南之地,已立不世之功,臣请先行班师。”
符彦卿五更时分才回,早食都未来的急用,当下也出班奏道:“臣附议,请圣上以龙体为重,先行班师,本次出兵,已立大功,眼下当先经营好此三州三关,或待秋后,或待明年,再起大军北伐不迟。”
张永德紧跟着劝谏:“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你们……”
“圣上,龙体为重。”
郭荣以手支着太阳穴,强忍青筋跳动,看着眼前一张张或紧张,或殷切的脸庞,忽觉有陌生的眩晕感袭来,他静默约有盏茶工夫,终于涩声道:“罢了,那便班师吧,可现在晋阳已经出兵,谁能却敌断后?”
“固安足有一万兵马,可令张藏英老将军负责殿后。”
郭荣沉吟良久,方道:“张将军年纪摆在那里,那一部,本是你所将,还是你去吧,再领五千走。”
“……诺。”
“有劳三哥。”
李重进忙道:“此乃臣份内之事,臣这便出发,入北汉境内拒敌,请圣上保重龙体为盼。”
郭荣微微点头,却觉着腰肢一软,忙强振精神坐稳了身子,再张眼看时,视线却已模糊。
“圣上……”
……
将摇摇晃晃走路都不稳的郭荣搀扶进寝堂,见太医来接手了,李重进这才告罪出来,先命心腹李毅持兵符去点兵,自己则来到膳堂用早饭。
刚喝了两碗小米粥,张永德有些神思不属的进来了。
李重进挥退众人,这才对张永德道:“圣上命某将兵殿后,意思你懂?”
张永德点点头:“懂。”
“懂就好,某走后,这里就靠你了,能亲力亲为的,就不要假手于人。你在内,某在外,只要兄弟齐心,天塌不下来。”
“是。”
“左近的村医也找来试试,搞不定有偏方也不一定。”
“方才某已令人快马去寻了,三哥最好早去早回,某更心安些。”
李重进将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起身,拍拍张永德的肩膀:“朝廷明征幽州,暗行借刀杀人计,以杀悍将骄兵,好收方镇之权……这样的谣言,可知来源?”
张永德啊了一声,惊道:“某第一次听说。”
“不然,何以诸将不前?你手掌禁军,位居显职,可你的眼睛耳朵呢?抱一,你日子过的太安逸了。”
李重进收掌,并指如刀,在张永德的脖子上轻轻的比了比,不等张永德解释,便大步流星的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