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0:做好事不能留名
秦越担心的灯市安全没有发生。
秦越担心的别有用心者出语难堪也没有发生。
仗义每多屠狗辈。
对于家世丰厚者来说,如何保住富贵荣华才是关键,城头换了大王旗,没什么大不了,眼下的第一要务是这机遇如何抓,而不是为自己添堵。
再说,新来的这一老一少两主政看上去都是好说话的,这就够了,一场灯会下来,热热闹闹,客客气气,大家你好我好。
至于年前倒在刀口下的倒霉蛋,倒霉了也就倒霉了,正好空出了铺子,空出了宅子,空出了机会。
秦越顺利了,甲寅却倒了霉。
烂好人做不得。
这是他爷爷教他的道理。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这是秦越说与他听的歪理。
甲寅都没放在心上,他做事从来只遵循本心,从不会考虑得失。
然而,这一回下水救人,却是真救出麻烦了。
——被无赖了。
上元夜观灯,有权有势有钱的都在画舫上,只有小门小户的才沿着江走,看风景。
以及成为风景。
甲寅救起的女郎,姓白,家境倒是尚好,其母原为王家的管事婆婆,那王家先祖亚贤公王处回原为朝中宰相,家业一等一的富。王处回执政时,因身为勋旧,专权贪纵,卖官索贿,四方有馈赠的,先送礼给王处回,然后才送给朝廷。
富比皇宫,后来贪墨事太大条了,孟昶念其年老,不忍加刑,令以太子太傅致仕。
这一卸任,加上儿孙皆不成器,家业就败的快,裁员,白母被遣散出府,这好日子过惯了,再回家守着那一亩三分地,怎么过都不爽。
好在正月初五拜了财神,果真就显灵了。
女儿观灯也能观出一个大富贵来。
第二天白母打着要报恩的名义,四处打听甲寅的情况,毕竟是大府大院里呆过的,有些本事,一整天的忙下来,心里便有谱了,次日便兴冲冲的赶到甲府,很真诚的向苏子瑜表示感谢,又委婉提出家贫,无以为谢,好在女儿长的还清秀……
不等苏子瑜开口,便被双儿给气呼呼的撵跑了。
白母见多识广,一计不成便再生一计,逢人便说做人当感恩,女儿的性命是甲将军救的,只能做牛做马报答了,等女儿身体大好了,就送府上去。
风风火火的几条街巷一传完,两天后起个大早,真的带着穿了一身红的女儿来了。
甲府不让进,就杵在大门口。
说我们母女俩没别的恶意,既然府上不让进,那便请甲将军出来,让我们母女当面磕个头吧。
态度很诚恳,语言很谦卑。
周围又围着一大帮子看热闹的人,门房乃是伤兵营里退下来的,哪里是这等婆娘的对手,推却不过,只好入内禀报。
苏子瑜怒道:“这等不要脸的下贱婢子,乱棍打出去,”
甲寅正要去军营,觉着打出去不好,便道:“我反正要出门,顺便劝劝。”
苏子瑜眼眶一红,道:“你可别烂好心,这种人给一分脸色就粘上来了,甩都甩不脱。”
“放心,我也不要她们的谢,有人看着正好把话说开了,不就是救了她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甲寅不以为意,喊上赤山就出门,
一开门,却是被吓了一跳,因着自己家这边的门还没修好,走的是大门,那大门又被拆进来一大截,还是个半拉子工程,门外场地空旷。如今却是满满当当的挤满了围观的人,而门前的台阶上,直挺挺的跪着两个人,一老一少,正那那母女俩。
“恩公当面,我母女给你磕头了。”
“哎,别,别这样,快起来。”
“可我女儿的命是恩公你救的呢。”
“举手之劳,快起来,大家也都散了,赤山,走。”
那白母见甲寅抬脚就走,立马急了,喊道:“女儿,此时不抓住,更待何时……”话还没说完,就势一扑,一把抱住甲寅的大腿。
“哎……”
甲寅没防她竟然来这一招,正要推脱,不想右边那女郎也一把扑过来,紧紧的抱住他的腿。
“喂,你们干什么……快松手。”
“甲将军,你就让我女儿报答你吧,她个小,吃的少。”
甲寅好气又好笑:“喂,我不要她报答,你们快走,不然我发火了。”
“你不要她……你不要她我女儿怎么活呀……甲将军呐……那天你抱着她上的河,这贴着身子,全益州城的人都看到了,我女儿闺誉已失,请甲将军高抬贵手,再帮我母女俩一把……”
甲寅顿时被这两母女弄的心头焦毛起来,一股戾气便开始在胸中盘旋了:“你俩给我放开,若再抱着,小心我一人一脚踹飞啰。”
“恩公呐,我女儿你也看过了,搂搂抱抱的也抱过了……你不能就不管了呀……”
“三。”
“恩公呐,我们母女没别的意思呐,就想报答你的恩情呐……”
“二。”
那两母女只顾着将甲寅的双腿抱的紧紧的,低着头,一个在哭,一个在嚎,哪看的见甲寅的眉毛开始扬了。
“恩公,你就要了我女儿吧,白白净净……”
“一。”
“恩公,让我们报答……啊……”
白母一句话话还没说完,就觉着身子飞了起来,然后屁股一阵巨痛,却是被甲寅起脚一踢,弹到砖堆上,白母才痛呼一声,就觉一道黑影飞来,下意识的伸手一接,果真是女儿,头撞头的一碰,顿时两眼一黑,晕过去了。
甲寅抖抖裤子,掸掸脚面,冷着脸道:“等她们醒来,要是还敢闹,就押到益州府去。”
“诺。”
甲寅不再看那母女一眼,他收着劲呢,心里有数,死不了。当下翻身上马,一拉缰绳,焰火兽怒嘶一声,一个人立。
围观的人那见过这般恶相的大马,忙避开一条大道,目送主仆二人在亲卫的扈从下打马飞去,又见门卫抽出半截刀子来赶人了,连忙四散了去,好戏是没的看了,茶余饭后却是多了一桩笑料谈资。
只剩下孤零零的母女俩在砖堆里躺着。
如此没脸没皮之人,门卫可不敢再搭理她们,万一如甲将军一样被赖上了可麻烦了,所以任她俩在那挺尸。
好一会母女俩幽幽醒转,见甲寅将早不见了,围观的人也一个不见,想着自以为妙计,还相劝着做了女儿两天思想工作,结果脸丢发了,毛却一根也没拨着,白母悲从心来,不由得又开始嚎淘大哭。
打西北面过来一个人。
一个女人。
虽然她穿着男式紧袖箭袍,左右腰间悬着两柄弯刀,头戴着斗笠,帽沿还压的低低的,但那玲珑婀娜的身姿还是在第一时间就出卖了她。
女人牵着一匹白口青驴,本是悠悠的路过,却被突然暴起的嚎哭声给吸引住了,扭头见两母女衣裳光鲜,却很没形象的坐在砖堆上哭泣,便将青驴在树上一系,走过来问道:“两位这是怎么了?”
那白母情知自己一厢情愿的事泡汤了,却又不甘,见有人问起,哭道:“我女儿被人给糟踏了,却没个地方说理去,我怎么这么命苦呀……”
“别急,别哭,你说你女儿……谁这么坏呀?”
“还有谁,当然是那了不起的小去病甲元敬,呸……”
371:应笑排衙早,寒靴踏晓冰
“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
节度使衙门响起了沉闷威严的聚将鼓声。
大帅排衙。
说官威,道官威,排衙最秩序最气派最仪威。
官场典故,外任官见到京官酸溜溜的说“我爱京官有牙牌”,京官酸溜溜的回应“我爱外任有排衙”。
许多正印官乐此不彼。
但对下属官佐就不是好事了,排衙日就是遭罪日,得一大早的起床,有些当过京官受过上朝罪的,更是把时间定的与京中上朝一样,故有诗曰“应笑排衙早,寒靴踏晓冰”。
又有许多官员为了自个的威风,刮风下雨也不误,白居易担心友人的诗作中便有写道“不知雨雪江陵府,今日排衙得免无。”
有好事者更是把排衙参偈从开始到结束用十八个词作了生动描述:
衙前汇合时候“一曰乌合,二曰蝇聚,三曰鹊噪,四曰鹄立。”
衙内云板一响“五曰鹤惊,六曰凫趋,七曰鱼贯,八曰鹭伏。”
排班行礼入座“九曰蛙坐,十曰猿献,十一鸭听,十二狐疑。”
排衙结束散会“十三蟹行,十四鸦飞,十五虎威,十六狼餐。”
终于回家休息“十七牛眠,十八蚁梦。”
排衙,是主官的美梦,是佐官的噩梦。
而节度使排衙的威风更上一层楼。
不仅敲的是聚将鼓,还得报名唱进。
衙前大纛迎风飘扬,左右排班皆是挎刀甲士,那股血杀气,却不是衙役可比。
既敲点将鼓,行的便是军法,三通鼓毕,不到者斩。在这样的军法高压下,又是新任的少帅,脾性都不清楚,所以不少吏员不等鼓起,便早早的在衙外候着了,于寒风中两股战战。
秦越却并不喜欢这种装腔作势的感觉,接过益州大印后,也只在年前排过一次衙,这年后排衙仪式却一直等到正月廿一。
因为等曾梧。
秦越既然调任了,凤州自然也开始了人事调整,曾梧首先是虎牙军的长史,其次才是署理凤州刺史。秦越方立大功,朝廷也给面子,曾梧随任二话不说,举荐丁禹洲为凤州刺史的奏疏也大方的批复了。
只是路途遥远,曾梧年前交接毕,再起程,一个正月都在路上过了。
之所以要等曾梧,是因为木云没官瘾,对府尹位置不屑一顾。
他的兴趣点全在军事上,治事是极有一套,然而不到一个月,益州府衙就比节度府衙更有军事气息,不论官佐吏员,回禀事务时,都不知不觉的双脚并拢,先喊一声:“报……”
想想也是,要是喜欢当官,早在南唐当抚州节度使了,也不会连番请战了,如今虽然身子大不如前,锐气也有的消磨,但骨子里的那股气依然在。
而曾梧则相反,主政一方,是他目前的终极向往,而且胸有经济,是能亲自钻窝棚摘香菇的,在这方面,他比木云强。
“咚咚咚……咚咚咚……”
三通鼓起,鼓声逾急。
衙外一众佐官早已分成两排,人人鹄立,鸦雀无声。
“呜……呜……”
牛角长号开始响起,鼓声倏的一停。
刘群威风凛凛的出现在廊前,挎刀挺胸,吐气开声:“大帅升帐……”
左班木云率先迈步,“帐下行军司马、署理益州府木云,参见大帅。”
右班曾梧紧跟着,“长史曾梧,参见大帅。”
“虎牙军兵马都指挥使甲寅,参见大帅。”
甲寅一身戎装,排在第三序位,装模作样的行礼参见,见帅案后秦越挺着背,板着脸,如一尊泥胎,心里却想,回去就摔他的过肩摔。
甲寅后是益州通判房进,其本为蜀官,民情熟悉,律法精通,颇为干练,向训在时有许多事便交给他在干,如今位置尚稳,秦越与木云暂时都没有调整的打算。
毕竟来个手掌监督大权的陌生人,还不如把眼前人用好先。
文武左右分班依次拜进,包括九县县令。
九县主官已经调整了四个,却是向训在时安排的,秦越只能捏着鼻子先认下。
蜀中方定,又兼山高路远,朝廷在年前曾火急火燎的派过来一大批官员,但蜀中整整有四十五州,一百九十八县,一时哪能调出这般多的官员来,所以大部分的县令,尚是原蜀官在任。
这种青黄交替的情况将持续很长一段时间,毕竟交通现况摆在这里,人事调整任凭朝廷如何使大力气,要想把这蜀中吏治调整到位,没有一年以上时间都完不成。
邹衍有些新鲜,又有些激动。
他还是正儿八经的第一次参与这般威严肃穆的排衙,几与传说中的朝参差不多,他尽量的调整呼吸,压抑激动,等到那黑山魈一般的红发将军雄纠纠气昂昂的进去后,他快走几步迈过门槛,高呼:
“司户参军邹衍,参见大帅。”
声音有些急促,中气有些不足,邹衍有些羞愧,好在帅案后的秦越只是点了点头,这一关算是过了。
韩徽指指身后的圆凳,邹衍感激的露出一丝笑意,快步走到右边第二排,他的位置便在韩徽身后,借着前排的遮掩,他飞快的抹了一把额头的白毛汗,嘘出一口长气,又飞快的打量了一下殿里的环境,却是黑压压一片人头。
“一定要坐到前排去,一定。”
邹衍暗自给自己打气,为自己定下个小目标。
坐在他上首位的同僚用胳膊轻撞了一下他,给了他一个鼓励微笑。
邹衍回以无声的笑意,这人他认识,姓唐名诗,字妙才,性子急冲,为人仗义,不知他具体职司,但却是大帅从凤州带过来的老人,虽然自己与他相邻而坐,可对方是前辈,有时间得治个小酒,请他一请。
“禀大帅,各级官员吏使皆已到齐,请示下。”
报名唱进终于结束了,人人身板一挺双手撑膝,如蛙踞坐,伸长脖子,“鸭听”开始。
“诸位辛苦,大老远的,又大半夜的起床,估计还有许多人都没用早饭,所以本帅长话短说,有事要禀报的,等下一人一碗羊肉汤下了肚,身子暖和了,再议不迟,啊,人人都有,羊肉汤加锅盔,管饱。”
被秦越这么一说,大堂内气氛顿时轻松了起来,有轻微的笑起响起,也不知谁肚子“咕”的一声响,笑声更欢了。
秦越也笑了笑,伸出右手虚按了按,示意安静,继续道:“都说一年之计在于春,马上就忙起来了,春蚕、春耕什么的我就不说了,各县应当都有准备了,相关事务等会单独再议。
现在,本帅先宣布一项重要的人事任命:
因为扩军在即,军务繁重,木云依旧为行军司马,免去署理益州府尹之职,改由长史曾梧接印,即日上任。”
“诺。”
……
372:益州城的奥秘(一)
排衙,排的是仪式。
但这堂一升,秦越却是真舒服了。
民政有曾梧,财政有韩徽,军政有木云,三驾马车总算齐全了。
但木云却提出暂不接手军务,理由是甲寅太会推卸职责,这人不能让他一直懒下去,秦越觉着有理,军师就该在幕后,兵马都指挥使就该有将军的样子。
然后甲寅便悲催了,有心想偷懒,秦越和自家媳妇两头督促,只好不情不愿的去忙活,这一忙,便忙的不可开交。
一忙整军,二忙征兵。
乱世之兵,成分比较复杂,组成也比较随性。
如虎牙军,募兵约占五成,俘兵劝降而来约有四成,禁军划拨过来约有一成。
一半不是好东西,尤其那些脸上刺青的,青纹五花八门,用药水涂去后,也只是把脸弄的更花,狰狞可恶。
这个当下流行的治军手段其实也是有它的优点的,刺了青,想逃都没门,除非入草。
其次,可严防奸细,是不是自己人,脑门上写着呢。
再次,人一破了相,戾气便起,在那些老将手里,这些戾气可以很好的转化为杀气。
所以,凡刺青者,走路都带三分横,也在营中形成了特别的审美观。
尤其在秦越说给张通的海盗故事传开后,不少兄弟都想在身上纹个什么,就边甲寅都想在后颈上或是胳膊上刺个虎头。
脸上就算了,怕吓着媳妇。
可惜秦越不吃这一套,好吃了一顿排头。
也因此被秦越发现了军中可能形成的痞横风气的苗头,严令甲寅开始整军,用高强度的训练结合军魂文化进行价值观的塑造。
把唐诗与程慎安排过来配合训务。
整军任务重,征兵任务也重。
虎牙军原有七千多人的超编,征蜀时凤州留守千余,实际带出的有战兵六千,一路打到益州,阵亡加上伤退的,老兵损折近半,若不是一路来收编了不少蜀军,虎牙军算是半残了。
好在王牌骑兵与血杀损失较小。陈疤子与史成还能各率一旅虎威骑,再加二百常胜营去履新,勉强能镇住局面。
如今,军营里不足四千人,急需补充大血液。
益州府乃是大镇,目前虽然不是剑南西川节度,但整个西川的维稳防御却少不了益州兵马,所以兵额足有四个军一万人。
其实按道理来说,真正的节度使有六纛,一纛一军,共六军,乃是一万五千人的编制,不过,这样的编制,得等坐上剑南西川的节度使宝座才有资格。
规模既大,征兵就急。
秦越是打心底里不喜欢那些满脸不情愿来服兵役的,觉着这些人上了战场腿肚子也软,所以哪怕在凤州,也是高饷募兵。
如今在这益州,局面方定,按册摊丁更不可取,敢这样干,局势必乱,只能再树募兵大旗。
募兵难度与富裕程度成反比。
越是富裕之地,兵越难募。
有口吃的,谁愿意拿命搏。
老办法,舆论先行。
铺垫从年前就已开始,唐诗与杨登两人来到益州后就没干过别的事,一人支了二百贯,联系了足有三十多位读书人,开说“虎牙英雄传”,又在糖果加饼子的诱惑下,虎牙军歌成了益州一府九县最流行的童谣。
然后,正旦节前后的慰问老人,帮扶贫困等善事做上三做,也加了不少印象分。
经过近一个月的催发,又再三强调不刺青,三年即可退役,一人参军全家免徭役等政策的承诺下,报名者谈不上踊跃,但还是有不少。
毕竟一个月一贯钱的饷银,比一般人务工收入还高,家里有劳力的,活挤一挤,就挤出一条多赚钱的路子了,再说眼下没仗打了,太平兵还是可以当一当的。
不过报名者多在郊县,府城却是没几个,城里人掏掏金汁都是好活路,上元节后粪霸子们曾经好一通打杀,就为了东西南北,子城外城诸街巷的收粪权。
这事……
让秦越感到十分的恶心。
益州虽然富裕,但城建却并不是很好。
起码在秦越眼里是这样的。
只要一下雨,就只能呆在内城,因为外城遍地泥浆。
益州城建形如龟甲,皇宫不算的话,益州城共有三座城墙,内城、外城、罗城。
内城是皇宫与原先蜀中各部衙门办公及部分权贵之家,几乎就没有平民百姓,所以街道全是青条石铺就,十分平整。
外城就不一样了,除东南西北四条直道外,其它的街巷全是泥道,一下雨,便没法走人。
虽然可以坐车,也可以骑马,但对秦越来说,这环境实在太恶劣。
问及为何不修路,答案是没时间。
一修路,就坏了买卖生意,出钱出力劳心劳力的,还要被商家骂娘,如此出力不讨好的事,谁干。
再说,也就雨天难走一点嘛,天晴就好了。
更糟糕的是罗城,这东北面一圈新月形的罗城乃是高骈入主益州后加的,有些不伦不类。孟知祥入蜀后,又加建羊马城,用于军事防御,没有作任何民用规划。结果被越来越多来益州讨生活的人东挤一块,西占一堆,形成了乱糟糟的棚户区。
屁股决定脑袋。
其实汴梁虽然新建,但也没几条青石板道,秦越在京的时候少,便不在意了。
凤州全是泥道泥巷,但他的眼睛看不见,一来人少,不会踩成黄屎样子,二来……他潜意识里把自己当成过客。
到这益州就不同了,一样人多,拥挤过后,地上都没法看,没法下脚。
最关键的,他的心态发生了变化。
他觉得有责任把这益州城建设的更好,更漂亮,起码,要有漂亮的公厕,要有干净的石板路、青砖路,才能对的起这满城的锦绣。
所以秦越把政务丢给曾梧,把军事压给甲寅,把财政交给韩徽,把商业交给周容与子瑜,自己开始担任城建设计师。
然后被其师父好一通鄙视。
“别懂点皮毛就乱涂乱画,这益州城的风水,全天下都能排前三,你懂不懂?”
“你又懂了?把好好的宅子折的乱七八糟,都没说你呢。”
“哼,你也不想想,城中比这宅子好的,足有十家以上,为师为何单单要了这一座。”
秦越见师父认真了,便老老实实的捧哏:“为什么?”
“先问你,你是看过舆图的,这城象什么?”
“象乌龟呀,当初看舆图时兄弟们曾好一通嘲笑呢。”
“那你可知道这城为何象只玄龟?”
“……”
373:益州城的奥秘(二)
益州城的布局与别地都不同,除皇宫外,其它的建筑朝向都有些斜门,朝向都偏东南。而且城中布局如乌龟,如八卦,总之,有些别扭。
“你可知道这城为何象只玄龟?”
徐无道长再问一句。
秦越摸摸鼻子,讶问:“真有风水之说?”
徐无道长傲然道:“当然。”
“那你给说道说道?”
“行,为师就给你说一说,省得你盲人摸象般的乱搞。”
徐无道长大袖一拂,施施然的坐下,拿眼看看秦越,秦越只好老老实实的过去,按肩,敲背。好在这回师父虽然装着,还是有干货吐出来。
却原来这益州城最早起城便是玄武之形。
因为古开明王朝开国君王丛帝为鳖灵化身,后世君主遵其指示,迁来此地,图形造城,以为万世之基。
秦越撇撇嘴道:“什么万世之基,还不是被秦给灭了。”
“那是他子孙不贤,迷恋不男不女的山精,那女子死后,还被葬于城中风水最佳处,这才破了此城风水,那武坦山就是了,明日你可去看看。”
“……”
“别不信,自秦而后,主政益州,或以此割据称王称帝者,哪一个不是进了这益州城便心志软化,只想偏安享受?”
“真与风水有关?”
徐无道长傲然道:“如此大事,怎可随口乱说。秦得蜀,司马错以为此城不详,尽毁之而后重筑,可是无论如何也造不成,最后不得已,再起玄龟之形。”
“张仪入蜀后,远望城池紫气冲天,忧其不利咸阳,苦思破解之法,一日游到武坦山,方才恍然大悟。
他以咸阳与武坦山为经线,再从灌口拉一纬线,定好正穴,再起一城以破形势,城起后,此城形如子母龟,在左右两龙的护持下,向咸阳呈谦恭俯拜之势。”
“哪两龙?”
“你以为龙门山、龙泉山的名字可以乱叫的?”
“……”
徐无道长点点自己的肩颈,示意秦越把位置按对,这才又道:“后来李冰入蜀,筑都江堰,回城前居高望远,发现子母龟形已化为巨鳌,正对都江堰的宝瓶口鲸吸长饮。
李冰恐为灾,遂改郫检二河道以泄戾气,因为那宝瓶口又叫天彭阙,亡者悉过其中,鬼神精灵数见。河道成,风水局遂变,玄武之势大成,方在两江汇合处起楼亭镇住,自此益州大安,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然而不过数年,玄武再长大,有桀傲不逊之势显,李冰再造七星桥锁之,取一六为水,二七为火,三八为木,四九为金,五十为土意,所以二江起七桥。”
徐无道长越说脸色越是慎重:“此七桥,乃是以七星齐七政之故事,第一曰正日,第二曰主月法,第三曰命火,第四曰煞土,第五曰伐水,第六曰危木,第七曰剽金,都有名堂,又以矶星桥主分野,最为重要。”
“七星桥起,又在城外建柳池、天井、龙堤、千秋四池,这才五行均,节度移,诸纪定。”
徐无道长说到这里,想了想,起身道:“跟为师来,给你看看为师收的宝贝。”
秦越摸摸鼻子,又不好打扰了师父的雅兴,只好老实跟着去了师父那若大的书房。
徐无道长掀开画桌上墨迹斑斑的羊毛毡,取过一张图纸道:“看看,古秦时之舆图。”
秦越一看那纸张成色,嘲笑道:“古秦时便有纸了么。”
“蠢货,为师哪会给你看真迹,那帛书被你这双手一污,还能存放的住?”
“……”
秦越只好悻悻的接过,却见那纸上城池恰似乌龟探头爬行,两江如蛇腾舞,果真如玄武一般无二。
“别小看这布局,直保了蜀中六百年太平,至汉末三分,刘备入蜀,却不该图省事于武坦山上登基,激发玄武戾气,自此昏招迭出,一世基业险些毁于一旦。而后孔明为扶后主,迫不得已于此城中再布九宫八卦阵,以定乾坤。
哎……此法虽好,但困住玄武也就困住了自己,玄武自此日渐消疲。”
徐无道长又递过一张图纸:“直到隋时,朝廷逼迫民赋,时任太守再次改河入城,以激玄武之灵,这一激便一发不可收拾了,自唐时起,扬益二州财富雄冠天下,其实单论地力,益州胜扬州多也。”
“天宝之乱,玄宗入蜀,升益州为南京,虽暂借玄武之灵气恢复气运一二,却也助长了玄武之神魄。
而后,高骈镇蜀,其时他道术尚未大成,却自以为能,扩建罗城,改河绕城,改江名清远,又辟两溪入城,一名金水,一名解玉……
这一改,是真被他改出了物华天宝,改出了紫气东来,但他后来疯了,神鬼不分,痴癫疯狂,你知道为何?”
秦越下意识的问:“为何?”
“因为他辛辛苦苦的为他人作了嫁衣,他什么位置都踩对了,唯独自个的屁股未坐正。出川后,一身金紫气皆被阴秽所代,从手掌诸道行营兵马都统大权到众叛亲离,不过几年……”
“……”
秦越觉着师父入魔了,也不看手中图纸,嗤笑道:“你不会以为这王孟两朝也因为屁股没坐正吧。”
“当然。”徐无道长得意的道:“傻不楞登的,硬要取坐北朝南式,却不知此城只能东南紫贵,这逆了玄武之性,哪有好果子吃,你看那王建、孟知祥屁股一坐上那位置,便一命呜呼。”
“那王衍与孟昶不都坐的好好的?”
“那是因为他俩皆好霪,最后将一身王气尽泄之,否则你以为你有多能,一路势如破竹的,为师教你一句话,这话没几人能听懂,但你务必牢记心里。”
秦越嘻笑道:“什么金句名言?”
“得势便可猖狂。”
“……”
徐无道长不满的一拍秦越的手,肃容道:“懂了的话就给为师解释解释。”
秦越搓搓脸,笑问:“是不是站在风口上,母猪都能上树?”
“嗯,话虽糙,道理却是明了几分了,做任何事,哪怕写字,画画,取的都是个势字,势从何来?
风水二字耳。
讲玄的你听不懂,简单的说,顺风顺水是正势,顶风逆流是恶势,给老夫牢牢记住。”
“……是。”
徐无道长站起身,走到书桌前,取过一叠图纸,得意的道:“这宅子总要小半年改,改好了,你再把衙门一并搬过来。”
看着满面红光眉飞色舞的师父,秦越只能无语以对。
374:甲寅的烦恼
老人要哄。
千万不能与其拧着来。
徐无道长认定了的事,就只能顺着他来。
秦越索性把公厕、下水道的一些想法,交待给师父,让其与道友参详着出方案,反正汴梁城的一些设施他也十分清楚。
好象暂时没什么事,秦越便去了蜀皇宫。如今皇宫各处,起码有四道封印,孟昶的,向训的,秦越的,李谷的,人人都郑重的把印盖上,封住,而不敢随意启门进入。
但在诸殿外转转,视察一番还是可以的。
秦越没带别人进去,只有曹沐与庄生陪同,一殿殿的转过去,大白天的却有一种阴深感。
人气这东西说不清,道不明,只空了一个月,这里的气息就完全变味了。
然后,在经过师父那一通玄之又玄的道理一说,秦越果然就感觉少了一些皇宫那该有的肃穆之意来。
很多东西,先天若是不足,后面就很难改变了。
前蜀王建自立后,并无宫殿,直接以府衙改制,改大衙门为宣德门,狮子门为神兽门,大厅为会同殿,球场门为神武门,球场厅为神武殿,蜀王殿为承乾殿,清风楼为寿光阁,西亭子厅为咸宜殿……
西亭门为东上阁门,亭子西门为西上阁门。节堂南门为日华门,行库角门为月华门,万里桥门为光夏门,笮桥门为坤德门,大东门为万春门……
昌桥为应圣桥,旧宅为昭圣宫,堂为金华殿。摩诃池为龙跃池,赏设厅为韵光殿,军资库为国计库,衙库为内藏库,衙内曲佑库为齐天库……
很多东西,只是改了个名儿。
王衍即位后,与他爹的节俭大为不同,立马大兴土木,但他精修的是以龙跃池为中心的宜居享乐之地——宣华苑,皇宫大殿虽然也经大修,但基本盘在那。
所以蜀皇宫与中原两京的建制大为不同,并不是四方四正的,而是很明显的分为东西两大建筑群,一为皇宫,二为别苑。
孟知祥接盘后,一切都继存下来了,而到了孟昶手里,他年轻时励精图治,中年后贪图享受,一年有半年时间在宣华苑中,皇宫也就这样了。
“看了,有什么感觉?”
曹沐第一次来,忍不住赞道:“漂亮。”
庄生却道:“我还是觉着大慈寺才气派。”
秦越笑道:“你俩说的都有道理。这宫殿虽然漂亮,但气派却不如大慈寺,而若气势的话,更不如汴梁的皇宫,这里的皇宫,花苑别墅意更重一些,少了煌煌大气。”
“就这么空着不可惜么,每天还要这么多兵值守。”
“一草一木,皆有皇家记号,不好用呐,等着吧,看看京中如何批复。走吧。”
“去哪?”
“去看看虎子。”
军营主营就在蜀皇宫后,原护圣营的营盘,很大,足可容纳三万人,这一块区域也没住家什么的,清清爽爽,随了跑马稍欠爽意,一切都舒适的很。
鉴于目前的主要维稳在城内,故城外两个军营目前只各分出去两个都,当警戒与看场子用,其它的全在城中。
军营里一片忙碌,各县的新兵正忙着往军营里送,进了辕门便看到新兵排着四条长龙在列队登记,负责此事的王山看到后要打招呼,被秦越摆手拒绝了,自个穿过那若大的校场向指挥部而去。
进了辕门便不得骑马,因此,秦越整走了一刻钟。
“大帅到……”
指挥部外的站岗人员倒也属守军纪,直等到秦越走到两百步开外才开始通传。
甲寅一掀帘子走出来,揉揉微红的眼睛道:“你怎么来了?”
“你不会在睡觉吧,把个眼睛揉这么红。”
“哪呢,看着花名册头都大了,哎,叫木头怪回来吧,我一看这些册子就头痛。”
秦越没理会他的报怨,问:“现在多少人了?”
“加上今天的,差不多新招了四千多了,再有两天,也差不多了。”
“现在能募多少是多少,别怕多,到时优胜劣汰。”
唐诗等几名书吏从屋里出来,列队向秦越见了礼后,便出去了,把中军指挥部让给两人。
甲寅摊着册子道:“按你规划的,除衙内亲兵外,这大营足有一万人,整整二十个满编营,四个军,军头可定好了?”
秦越反问:“你觉着谁合适?”
“都不合适。”
甲寅直接了当的道:“花枪得负责亲兵营,若是满编的话,也就只有他镇的住,除了他之外,谁都不合适。”
“铁战和长寿呢?”
“长寿只心心念念的想把他的陌刀营给整成一千人,可眼下哪有那么多步人甲。”
“至于铁战,如今萎了,整天没精打彩的,话说能不能把全师雄请来?最好是再帮铁战那一辈子也启不了口的小心思给解决了?”
秦越接过赤山递来的茶水,轻呡一口道:“你做做长寿的工作,当初吃缴获时不敢要那步人甲是有原因的,让他当个军头,把陌刀队再从亲卫营中剥出来,让他以陌刀队为刀锋,打造一支强军出来。”
甲寅急了:“亲卫营必须精锐再精锐。”
“你说的没错,不过精锐就未必是陌刀铁甲。至于全师雄,与武人打交道,你更再行,你有本事劝他来,那当然最好不过,他身体大好了?”
甲寅嘿嘿一乐,道:“那我明天就去,节后有去看过,能下地走了,只要他自个能发汗了,就好的快了,他也算倒霉催的,生死搏杀,全身十万个毛孔都炸开了,一气不喘的掉进河里浸泡半天,被他硬朗的撑过来了,那天与我大战,又那么一脱,嘿嘿,我帮他松骨时就想,如今算是被我随便整了。”
秦越也笑:“遇上你,也算是天生相克了,对了,他女儿对铁战果真有戏?”
“我看差不多,大个子与那叫真儿的,两人都有那么一丝意思,那全师雄再如何精忠报国,如今孟昶都在汴梁吃太平饭了,他又到哪尽忠去,若能与铁战化仇恨为……为什么来着,总之只要说通了,我看是有戏的。”
“全交给你了,武继烈不在,能与铁战交心沟通的,也就是你了,这事要成了,比攻下一座城还爽意。”
“还有个小公鸡呢?”
“他那急不得,他的家世摆那呢,而且还是孟昶的未来女婿,这事得等京中来信,我已上疏了。”
甲寅拿起一块干粮饼当点心,大嚼着,含糊道:“若这样一来,四个军头就都齐了,加上花枪,正好五虎,话说,到时我把这兵马都指挥使让出去,你没意见吧。”
“滚,再敢推卸责任,我让弟妹行家法。”
“可我一天都没得闲了呢。”
“……”
375:面
一戟平端。
纹丝不动。
普通人就是端一碗水,不过十息手便不稳,但全师雄单手执戟已经小半刻钟,额头有汗暴出,青筋直跳。
待到全师雄实在支持不住收戟,甲寅才笑道:“肩背也有汗了,用不了几天,这全身毛孔全炸开,我俩又可以再比一场了。”
全师雄接过全兴递过来的毛巾,一边擦汗一边自嘲笑道:“只听说病去如抽丝,以前不信,这会却是亲受苦楚,说吧,你现在是大忙人,怎么又来了。”
“想念嫂子的羊肉面了。”
“那却是简单,这就让拙荆去下。”
“那得多下点,得满满一钵,上次没吃饱。”
“……”
全兴笑道:“某这便告知夫人去。”
“去吧。”
甲寅见全师雄开始披衣服了,这才用脚一勾,将马扎勾到脚边,坐下道:“吃面是顶重要的事,次要的事是想请你出山,打仗我喜欢,但练兵太累,觉着你这病就要出汗,正好两全齐美。”
全师雄苦笑着坐下:“某为蜀将,等病好了,真要当官,还得赴阙朝觐才行。”
甲寅撇撇嘴,不满的道:“赶那路干啥,京中还没这里漂亮,再说,九郎本就有征辟之权,你身份不好说的话,有司空在呐。”
“……算了,某与你们虎牙军大战数次,坏人性命太多,再说某一时也没这心境了。”
“这你就不用想那么多了,小公鸡有句话在理,将有将命,下了战场,谁也怨不得谁。”
“小公鸡……是谁?”
甲寅笑道:“赵文亮。”
全师雄笑道:“他倒是洒脱,有些象故宋王。”
“对呀,你也洒脱点,铁战都不记恨你了,你还挂在肚子里干啥。”
“……”
“真的,不骗你。”
全师雄浓眉一扬:“缘何?”
“他看上你女儿了。”
甲寅脱口而出,见全师雄倏的变色,忙屁股一抬,窜后丈远:“喂,现在打架你可不是我对手了,再说我这人从来有一说一,你女儿也看上他了。”
“你……”
甲寅见全师雄脸虽怒色,但屁股却只离了马扎一线,心中大定,上前几步道:“我从来不说假话,你女儿你自己最清楚不过,多善良呐,我们在大战,她就把铁大个给放了,你看,还没嫁出去呢,这胳膊肘就往外……”
“哎……别动手,我真是认真的,不然我今儿个把媳妇带来作什么,女儿家的心底话,让她们说去。”
“哼,我女儿聪明贤慧,德貌双全,那莽夫怎能配的上。”
见全师雄这么一说,甲寅便不乐意了,扳着手指道:“呐,他功夫好,虽然差你那么一线,有本事过几年你再比比看。还有他孝顺,他娘亲要不是逼着他从军,他都不离开他娘半步。还有,他老实,领的军饷十二个月没动过一文,全寄去京中他娘亲那……”
“这男女之间的事,九郎有句话说的在理,又不是你跟他过一辈子,你中不中意有个毛用,得你女儿喜欢才行……
对了,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媳妇你看到了吧,仙子一般的人,又有钱,满天下的俊士任她挑呢,她为什么选中我,就因为我听话,铁战像我,你女儿要是嫁给他,准跟我媳妇一样,天天笑。”
……
有句俗语传千年,叫“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但从来没有说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喜欢的。
但凡喜欢女婿者……只有婚后,要么爱屋及乌,要么真就长了势利青光眼。
有点脾气的,从来与女婿是冤家。
自个女儿,捧手里怕摔了,含嘴里怕化了,被你这头猪给拱了,真是气煞老夫也……
全师雄一身傲骨当当响,真要想富贵荣华,也只会靠自己的一杆铁戟闯出,怎会动女儿的脑筋,还是嫁给仇家,打死他都不可能。
他就这一个宝贝女儿。
李氏难产,坏了身子,他在文州时,又一心练兵剿匪,满腔精血尽负东流,所以把这女儿看的比命还重,不是文武双全者,怎能答应,这也是全真年已十八还未许人的原因所在,永远也不可能许给一个大老粗。
甲寅劝不住他,又不敢再拿此事说话,就开始耍赖,说别的事我不管,话我掏心窝子说了,生气发怒都是你的事,但我得吃了嫂子做的面条再走。
全师雄恨不得立马就提了铁戟把那铁战捣的稀巴烂,但面对甲寅的无赖行径也没办法,只好陪他吃面。
少顷,面来了,两大钵满满当当,两人不再说话,各自埋头大吃,甲寅把咸菜全倒进钵里还有些不过瘾,索性把全师雄前面的那一碟也抢过来,一股脑儿倒下,这才吃的欢。
全师雄看着他,哑然无言。
要搁往日,这人要是掌管一万军马的兵马都指挥使,打死他都不信。
后院,全真闺房右手那间小书房里,苏子瑜也在吃面条,一个精巧的白瓷小碗,清汤挂面,外加一个煎的香喷喷的荷包蛋,几粒葱花浅浅的点缀着。
陪她一起用点心的是全真,两人吃的一个比一个斯文,几乎论根数。
“你娘亲做的面条真好吃,怪不得外子老念叨。”
“哪,一点也不好吃,太油腻了,牛骨羊骨猪筒骨,再加仔鸡熬的浓汤,恨不得再倒一钵肥油……我母亲呀,打我记事起,做什么事,从来就先顾着我父亲,你看这面,油都一层了,又咸,但我父亲喜欢,我们都跟着受罪。”
苏子瑜抿嘴微笑,眼前这位全真小娘子,果真快人快语呢,这面,果然只能是虎子他们练武出大汗的人吃的,虽然这两碗减了色,又都最小份儿,肉也见不着,但那油花飘着……
嗯,礼仪总要考虑的,必须吃完。
“有个事情……想请你帮忙。”
“嗯,你说,正好在家闲闷了,父亲一回来,这家就全围着他转了,哎,怪不得母亲老说我就是垃圾堆里捡来的。”
“你要真闲着,就去我们家玩去,想跳舞唱曲,找徐夫人,想听时新笑话儿,找周三,保你笑断肠子,眼下这个忙呢,虽有些为难,但也只有你能行。”
“说,说呀,别吞吞吐吐的。”
苏子瑜放下筷子,笑道:“那我可真说了,铁将军……就那大个子……”
“他,怎么了?”
有红晕从全真的脖下迅速氲出,瞬间把白嫩的脸蛋染的红通通的。
“自打从你家离开后,茶饭不思,这也就个把月吧,整个人瘦了五十多斤了……”
苏子瑜说不下去了,因为全真手中的筷子不知不觉的掉在裙子上,晕出一朵兰花瓣来。
376:媒难做
“喂,说正事儿,别蔫着了。”
“嗯。”
军营里有一道金水河中导引过来的小溪,是只供清洁与牛马饮用的生活用水,岸边植有垂柳,甲寅与铁战两个就在树下蹲着,开始……十分严肃认真的谈话。
“我昨天去了全府,子瑜也去了。”
“嗯。”
“话没说三句呢,全师雄提着戟就要来打我,哎,他要打我,你就没点反应?”
“……嗯。”
甲寅在其后背重重一拳击下,发出砰的一声闷响,铁战纹丝不动。
“喂,你这性子改改呀,不然以后有了新娘子,还不被你闷臭了。”
“嗯。”
“嗯嗯嗯,你当拉屎呐,你要敢再嗯一句,好事儿就不跟你说了。”
“嗯。”
甲寅没办法,挠挠头,只好再重新组织语言:“那全真小娘子可关心你了,一说起你的事,筷子掉了也不知。”
“……”
“喂,你倒是嗯一声呐。”
“……嗯。”
“嗯是什么意思?好吧,我这就找徐师帮你做媒去。”
“嗯?”
甲寅得意的拍拍铁战的肩膀,笑道:“这可是我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跟全师雄开的口,以后你要生下儿子,得让他喊我干爹。”
“……”
“喂,不说话当你同意了哈。”
铁战把头搭在两腿间,双手抱头,半天也不说话。
甲寅也不急,起身,走下游好放了一通水,这才折了根枯草,去挠铁战的后颈。
铁战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这才冒出一句话来:“我不要,等他伤好了我再为师兄报仇。”
“那为什么等他伤好了,现在去多省事,一斧砸下就行。”
“……胜之不武。”
甲寅嗤笑道:“报仇还这么多讲究,你左右矛盾,一边想报仇,一边又担心那小妞是真的。”
铁战重重的嗯了一声,有怒火从鼻腔里哼出。
甲寅不吃他这一套:“生气就是心虚,再说,报仇也不只有杀死他一种办法呀。”
铁战扬了扬眉。
甲寅哈哈大笑,得意的往铁战脖子上一骑:“帮你想好了,你要报仇,就把他女儿娶了,然后死劲的造娃,生他十七八个的……啊哟……”
一道人影狼狈翻出。
“哗啦”一声,溪水溅起,甲寅手忙脚乱的从溪里爬起,抹着脸骂道:“大个子,我是为你好。”
铁战朝他比了个拇指向下的手势,拍拍手回营。
……
对付铁战这样的闷葫芦,确实需要甲寅这样的蛮不讲理,他从溪里爬上来,晃着一身湿往指挥部荡去,见人就说铁战要结婚了。
然后一个个溜去向铁战贺喜。
铁战有火发不得,有气无处发,只好一人打沙袋子玩。
沙袋一连打破三。
军中对全师雄意见最大的,莫过于王山宋群等兄弟,闻讯后一合计,也一个个过来跳起拍铁战的脑壳子,等到第二天,一直在家休养的张通也来了,晃着还不熟练的铁勾子敲打铁战屁股,却是一下子把大个子给敲哭了。
呜呼大嚎。
……
苏子瑜端着碟点心去了铁母住的小院,这小院眼下全顺着老人家的意思来,沿院墙那一溜本是花花草草,如今被铁战抽空给翻挖泥,敲的松松软软,让他娘亲坐在秦越发明的轮椅上用小锄头种菜。
“大娘。”
“哎……小心泥,老身控不好力道,散的满院都是。”
“没事,您多种点,虎子说春风豆好吃,可有种子?”
“有,但这天还寒,得过几天。”
“九儿呢,院里怎就你一人。”
铁母放下小锄头,把轮椅折扳个向,笑道:“我让她去买些针头线脑来,没事纳纳鞋底。”
“您呀,就是闲不住,这是益州名点芙蓉糕,您尝尝,不知合不合你的味,我吃甜了。”
“甜好,甜好,先放着,等我洗了手再吃。有事?”
苏子瑜帮着她把轮椅卡住,自己也端个小凳子坐了,笑道:“前几日虎子跟我说,铁兄今年都二十三了,该娶亲了,大娘有什么想法?”
“唉,他就属犟牛的,原先在霍丘时,倒是有不少人家来提亲,他块头摆那呢,有好几家大户要他入赘,去了就享福,都是大家大业的,可他就是不从……也有小娘中意他的,愿意嫁过来,可老身却是拖累了他,这一拖呀,就拖久了。”
“眼下,有门亲,家世是极好的,小娘子也对铁兄中意,铁兄对她也有意,不知大娘……”
“啊哟,是哪家的小娘子,俊不?”
苏子瑜笑着反握住铁母的手笑道:“横样儿那真的是百里挑一的,家门那也是一等一的,而且人家就那么一个闺女,宝贝着呢。”
“啊哟,那可不能要。”
苏子瑜一愣:“为啥?”
“人家就一个宝贝闺女,可不能让她来受苦。”
“……”
苏子瑜哭笑不得,拍着她的手道:“大娘,您怎么知道她嫁过来就委屈了,您现在可是五品诰命在身的人,再说铁兄也马上是军头了,您想想,一军都指挥使,这满天下,哪个家门不可配,哪怕是宰相女儿也娶得。”
铁母一愣,立马眉开眼笑:“说的是呢,老身糊涂了,还当以前穷的丁当响呢,那你帮我问问?”
“这没问题,只是有一难……”
铁母一怔:“什么难?可是聘礼不是,铁战这两年寄了不少钱,我都存着,一文也没乱花。”
“钱不是问题,真正有品世的,都不在乎这个……哎,大娘,你别急,我这便把事情原委一一说来,但你要沉住气。”
“哎,老身什么事都接的住,你放心。”
铁母揪紧自己的衣下摆,手背上青筋如虬。
……
芙蓉苑。
秦越接过师娘亲手做的芙蓉糕,一边美美的吃着,一边含糊的道:“这事,还得您二老出马,有排面。”
师娘笑道:“成人之美,当然好事。”
徐无道长却抚须沉吟,半晌不发一语。
“哎,师父?”
“老夫勉强,这事得再找个本地名望,这事就漂亮了。”
秦越一听,大大的竖个大拇指,赞道:“好主意,我去找老欧阳,够排面了,再让司空他做个主婚人,啧啧,非常具有政治意义。”
徐无道长冷笑道:“你还年青,别什么都想着利用,小心污了心眼。”
“没那么夸张,这只是恰恰好的事,还不是你教的好。”
说干就干,秦越转身便走。
欧阳炯对他的到来十分惊讶,大开中门以迎,待听秦越说完来意后,欣然道:“化干戈为玉帛,铁全两家能结秦晋之好,善莫大焉,这差事,老朽十分乐意。”
秦越大喜,笑道:“那祝炯之公马到成功。”
炯之公没有马到成功。
一连三帖子,都被全师雄以病重为由婉拒了。
欧阳炯气的差点扔了手中折扇。
377:事难为
“夫君?”
李氏担忧的看着夫君,那位新领进门的芹娘则有些无措的紧紧抱着那浪里斩蛟戟。
全师雄苦笑:“为夫只是散散心,你们这么紧张做什么。”
“可你为何又给那铁将军下帖子?”
“为夫想……聊聊。”
李氏一把拖住全师雄的手,求道:“夫君,万事有商量,你不同意,咱就明回了去,真儿还小,不懂事,我们再劝劝就是了。”
“为夫自有分寸,全兴,备车。”
“诺。”
“……”
李氏见劝不住夫君,只好抹了抹眼角,到女儿房里去了。
全真很没形象的趴在窗沿上,发着呆。
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和那大个子扯在一起了。
当初落水时,确实感受到了他那宽阔胸膛的温暖与安全,但也仅此而已,她只是心怀感激。
只是后来忠伯与全兴把他捆粽子一般的扎捆着,她的心里有了不安与愧疚。
等到父亲回来,又以大个子为筹码与周军邀战,她不明父亲用意,但就觉着对不住他,所以会在父亲才出门,便求着母亲把他给放了。
事情本该就这样结束的。
千不该万不该那天甲将军来时,自己因着内疚,想托他向他表示歉意。谁知道那甲将军一肚子的胡思乱想,羞的自己都没脸见人了。
该死的是回来就真的开始胡思乱想了,她想起那双有力大手环过自己的腰肢,她回忆着自己慌乱间触碰过的地方,似乎……似乎……又似乎……
那晚,她绞着腿儿,环着自己的那一对丰满,一夜羞耻……
自此,那大个子便常常进入自己的梦中,怎么也赶不脱。
她发现自己渴望再见到他,她发现自己对那坚实的胸膛有了迷恋,所以当苏子瑜拐弯抹脚的探询自己心意时,她鬼使神差的低下了头。
可……
……
铁战伸着手,任两亲卫帮着系好护腕,然后再接过牛皮阔腰带,重重的一搭扣,伸伸手臂,又试了试脚,觉着利索了便往外走。
甲寅没好气的道:“别动手,那是你老丈人。”
铁战头也不回,扳鞍上马。
两亲卫也连忙跟上去,一个犹豫着是不是要提着大斧,被甲寅一屁股踢了出去。
全师雄约见的地点在浣花溪畔的畅风亭。
此亭牌匾原有“惠风和畅”四字,据说乃是随扈唐玄宗的某位大书家所题,王衍对“畅风”二字极为欣赏,但却对“惠和”二字很不满意,令匠锯之,匠人研究半晌,以三朵团花饰面,恰好将这两字有机的组合在一起,更衬字美,获得厚赏,所以又叫团花亭。
那位书家的名款却是没了。
不过铁战对此名胜典故视而不见,他的眼里只有一个人,那个凭栏望溪的男人。见亭中只全师雄一人,铁战挥挥手,示意亲卫止步,他独自一人大步进亭。
全师雄看着他进亭,面无表情,只伸手做了个坐的动作。
铁战也不说话,一屁股坐下,腰板笔直,大马金刀。
全师雄也在抄手廊上坐下,看着对方,两人都沉默无声,却都眼神锐利如刀。
两人就这样对峙着。
铁战想,要不是你身子没好,现在就活捶了你,捶不死也要饱揍一顿为师兄出口恶气,至于……
铁战长这么大,第一次碰到女人还是在水里。
当时救人要紧,出手哪顾的了许多,但那柔腻顺滑、那澎渤汹涌,终究还是该触到的都触到了,尤其是抱上水面后,那别样的惨白凄美,就如刀刻般的印在自己的心海里,怎么也挥之不去。
他知道这是不对的,但夜深人静时,却又忍不住去想,去回忆,那晚的月光多皎洁呐。
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哪知道对面的全师雄也几乎同时呼出了一口浊气,用冰冷的语气道:“以后对她要好,否则某的铁戟不饶人。”
“嗯?”
铁战讶然的嗯了一声,全师雄却没再给他开口的机会,转身出亭。
……
“就这样定了?”
“就这样定了?”
“嗯。”
回到家的全师雄有些疲惫,面对夫人与忠叔异口同声发出的疑问,在芹娘的帮助下,躺到躺椅上,这才苦笑道:“自家女儿自家知,心都在他那了,你让为夫怎么办,做父亲的只能再帮着看一眼。”
“怎样?”
“神正形稳,阔嘴厚颌,倒也……是个好归宿。”
“阿弥陀佛……好就好,好就好,啊哟,我得赶紧去和女儿说一声。”
见李氏欢欢喜喜的走了,芹娘却蹲了下来,眼有担忧。
“别瞎想,真儿的幸福第一,当父亲的受些委屈又算啥。”
“……嗯。”
芹娘想安慰一二,却又嘴拙,只好默不作声的为其敲腿,一只腿从上到下敲完,准备换一只,一抬头,却见全师雄睡着了,眼角隐有水痕。
芹娘叹口气,为其盖上一方小毯,继续为其敲腿。
……
铁战迷迷糊糊的回到军营,甲寅一把冲上来,迭声问道:“怎么样?”
“嗯。”
“嗯是什么意思,他同意把女儿嫁给你了?”
“……嗯。”
甲寅扬手就是一巴掌,重重的打在铁战的后脑壳上,斥道:“那还板着脸干什么,衣服也不用换了,赶紧跟我回去,给你娘亲报喜去,让子瑜他们帮你筹备去。”
铁战还有些迟疑,被甲寅两脚一踢,这才有些迷不愣登的跟着上马。
……
这边在儿女情长,远在汴梁的郭荣也有些英雄气短。
他挥手示意侍从皆噤声,这才悄然的踱入院中。
春日暖阳中,小宗训正在摇头晃脑的读书,符二娘则在石桌上埋首疾书,这位刚被封为贵妃的女子已经退去青涩,经过雨露的滋润后,更显容光焕发。
“父皇!”
小宗训一见郭荣,立马缩到符二娘身后,自从开启蒙进学,他就怕这位威严的父皇了。
“噫,你怎么不声不响的进来了。”
郭荣笑着坐下,见一桌子的请柬,不由好奇,拿过一封看了,讶道:“给商家的,又搞什么名堂?”
符二娘搁下笔,笑道:“周三苏七她俩被秦将军抓了壮丁,她俩又抓了我的壮丁,让我帮着出面邀约一些商家去益州做买卖。”
符二娘还在规规矩矩做小姨的时候,便是如此大大咧咧的与郭荣讲话,眼下嫁过来了,本想改的,郭荣却不让了,说再按规矩来,这皇宫里便一丝亲情味儿也没了。
“哼,打的好算盘,无所不用其及,你可别让她们带坏啰。”
“她们在为朝廷做事呢。”
见符二娘帮着小姐妹说话了,郭荣只好打个哈哈,继而认真的道:“明日廷议,议北伐,朕……欲亲征。”
“啊……”
符二娘心神大乱,不小心打翻了砚台,溅了满身的墨水。
378:君难劝
“钱,用出去才叫钱,放在库房里,只会生虫**。”
垂拱殿中,十余位朝中重臣文武相对而从,静听郭荣侃侃而谈。
“去年征蜀,大获其功,仅是粮食一项,既解决了淮南饥灾,又能供我大军出征,此时不北伐,更待何时。”
“北伐是必然的,今日之议,只议先攻晋阳,还是先夺燕云……义声,把你从扬州请回来,便是专议此事的,你先说。”
李重进忙欲起身,郭荣早伸手示意,让其坐下说话。
一别经年,李重进眉心已出现一道很深的悬针纹,浓眉更浓,威严更甚,想来重建扬州,沿江靖绥的担子实在不轻。
其一路快马,回京不过三天,见郭荣率先问他,心里涌出一股暖意,当下道:“圣上,臣以为,欲攻晋阳,必先伐契丹。
只因晋阳城险难攻,兵临城下后,基本上也只有围困一途,若行围困之法,兵马最少十万以上,且耗时日久,日久则生变,契丹只需有万骑南下,稍行骚扰,我师便前功尽弃。
所以晋阳急切间不得下,唯有先攻契丹一途。
只因契丹自得了我燕云十六州之后,我中原与外番之地利屏障已失,契丹兵马随时可以出入河东,故当先收回燕云,燕云一回,契丹再难放马南下,而晋阳更是瓮中之鳖,可不战而降,不降也得降。”
郭荣点点头,又问其它大臣:“你们的意见呢?”
韩通道:“对,晋阳军队随便打,就是城难下,某也赞成先下燕云,然后让晋阳水都没得喝。”
“臣愿为先锋。”
宋九重越发雄壮了,腰围粗了整整一圈,脸上左右两颊更是硬扎结实,厚如板油,因为肌肉太过结实的缘故,他习惯性的紧着脸,导致眼睛变的细长,两个眼袋十分明显。在紫膛肤色的映衬下,两个眼珠逾发显的黑白分明,微一凝神,便有一股睥睨众生之傲气。
只他人虽雄壮,发黑眉浓,但才蓄起来的胡须却并不浓厚,反而有些绵细,这在文人雅士眼里以为美,但他自己却有些缺憾感,时不时用手指磨搓一下,有意弄乱。
整个人浑身上下散发出雄霸无匹的气息。
稳如磐石。
张永德道:“臣也赞同三哥的意见,先打契丹,幽州富,晋阳穷,我们不能做亏本买卖。”
这么多人,就他几乎未变,养尊处优,保养得法,须发皆黑润如油。
郭荣笑道:“秦越的买卖论又拿出来了么,也好,既然你们都认为先下燕云,那便先伐契丹,朕也忍契丹久矣。”
范质扭头看看王朴。
王朴脸露一丝苦笑,出言奏道:“虽说光复燕云乃圣上夙愿,而我朝如今也是兵强马壮,但真要打,臣建议,七月份开打。
一来不误农时,二来那时马匹秋膘尚未完全贴成,契丹战兵难聚,我军若能集合十万之众,行迅雷之势,当可奏攻。三是有此半年时间缓冲,蜀境安稳又能更进一步,届时我师再北上,当无后顾之忧。”
王溥与魏仁浦双双起身:“臣附议。”
张美也起身道:“圣上,到那时,夏粮也开收了,漕运可直接输送前线,省事省钱,战备更足,臣赞同王枢密的意见。”
郭荣摇摇头道:“只要北伐的思路是正确的,那为何要等到七月,朕恨不得明天就出兵,朕自己算过了,眼下钱粮,支撑十万大军出征没有一点问题。”
范质道:“可眼下西蜀方平,民心未附,且士卒皆疲,臣建议先休养一年半载,一切平稳了,再作征伐之议。”
“西蜀方平不错,但有惟珍、德升等人在,定然太平无事,虽说夔利二路有些毛贼,但无关大局,范相不用担心。至于士卒么,原来的西征军自然要休整,淮南各州靖绥安境也是受累颇多,这些兵马皆不动,禁军出动五万,再加上山东、河东诸州军马凑个三五万,足矣。”
“可契丹人历来凶悍……”
郭荣大笑道:“可辽上京却出了个睡王,再说了,燕云之地,多是汉人,民心思归,有这两点,就足够了。”
“……”
王溥见郭荣决心已定,知道再难相劝,想了想问道:“那……何人统兵?”
“你们建议谁?”
王朴很难得的抢话道:“臣举荐魏王符彦卿挂帅,又有濮州刺史,领缘边招收都指挥使张藏英,可为先锋都指挥使,此二将与契丹交手无数,深知敌方情况,非常人可比。再请义声、抱一各率殿前司、侍卫司精锐,分左中右三路进军,当能建大功。”
张永德先声道:“臣附议。”
“臣等附议。”
韩通一撸袖子,有些不满的道:“圣上,臣治河都治厌了,这回却要抢个先锋使来当当。”
郭荣笑道:“甚善,那便以你为前军都部署,张藏英为前军先锋都指挥使,率三万精锐先到仓州,把通辽境的水路先修好。”
“……”
韩通一时没明白何意,魏仁浦急了,吼道:“不可。”
郭荣没好气的一挥袖:“有何不可,运粮总可以吧。”
朝通这才转过弯来,挠挠头道:“若只是运粮,臣修起来快,若要行大船,臣就得慢慢修了。”
“少给朕打马虎眼,魏王乃是国丈,年纪也大了,怎能让其再操劳,这幽州,朕却是要亲征不可,此乃先父皇遗命,朕平生之夙愿,必须亲征。”
李重进起身行礼,诚恳的道:“臣斗胆,请帅旗。”
“义声,这一次可不能将帅旗给你,因为朕必须亲征不可,你与抱一,为朕左右护卫。”
“……诺。”
范质谏道:“圣上,今日不比往日,疆域都扩大了一多倍,朝中政务繁杂,日理万机还不够,怎还有时间亲征呢。”
郭荣笑道:“正因为要批奏疏,所以才坐船北上,否则,朕宁可策马飞奔。”
“……”
王朴轻叹一口气,起身道:“若圣上一意亲征,请容臣随行,臣少去北地,也看看北国风光。”
郭荣微微错愕,忽又大笑道:“文伯若是一起,那最好不过,可你这身子骨,太瘦弱了,经不起戎马折腾。这一回不比淮南,一接敌,便是万马奔腾,尔等文官皆在京中,朕这次,只带虎贲。”
王溥哭笑不得,也起身奏道:“总要有笔杆子为圣上分劳才是。”
“只选年青力壮的,啊,那谁,左谏议大夫薛居正不错,才思敏捷,遇事颇有想法,文笔也出众,还有……算了,这事缓一缓再议,或者门下中书直接挑几个出来,当下还是先议军机为先。”
……
379:心思更难猜
二月春风似剪刀,
拂的胡子乱飘飘。
秦越很想一把剪了李谷那一口花白的胡子,可惜终是不敢。
“李相,旨意下来了,朝廷都答应的事,你怎么能又卡住呢。”
“因为朝廷离着远,一时未看清你这猢狲的小把戏。”
李谷手执鱼杆,两眼盯着水面,手臂纹丝不动,“你真要启皇宫为民用,可以,多交二十万贯上来。”
“靠,那我不用了行了吧。”
“行呀,奏疏是你自个上的,又不是老夫逼的。”
秦越捏捏拳头,强忍一口气,却捡起一块石头扔进湖里,“李相,我好不容易想点赚钱路子,容易么,没钱怎么应付庞大的开支?光军费……”
“那是你的事。”
“可你给眉州、简州、资州还降税了,怎能如此厚此薄彼?”
“那是老夫的事。”
“……”
秦越见李谷依然手执鱼杆在装逼,恨不得一把就将其踢进湖里去,早知道该带着虎子来,一个肘勒,看你还怎么装。
但这样的想法,也只能想想,秦越沮丧的抛着石子。
事出反常必有妖。
堂堂司空,怎么可能行事如无赖,一定有问题。
可问题出在哪呢?
秦越陷入了沉思。
去年益州全年收入若把绢布各式税赋与官营收入全折变成铜钱来计算的话,近九百万贯了。这不是一州一府所能达成的,孟昶时代,也是因为这里是都城的缘故,汇聚了八方之财,才有如此好看的数据。
如今不是都城了,把一个中心变成现在的五个基本点,政治优势一失去,经济必然直线下滑。
而且这数字,占全国税赋总收入一半以上,难不成朝廷真要杀鸡取卵一气榨空蜀中经济不成?
可看朝廷的反应,不象呐,利州、兴州、夔州因为经过战火,朝廷直接免了三年赋税,大度的很,怎么轮到自己就苦命催的了?
难不成这老货特意给自己穿小鞋?
可好象自己没得罪过他。
他抬头看了眼依旧如姜太公般的李谷。
却听李谷道:“别想有的没的,赶紧滚去做事吧。”
秦越这才感觉自己腿麻了,支着膝盖站起,长呼一口浊气,却是一言不发的走了。
李谷待其走出角门,这才摸摸脖子,自言自语:“这活就不能干,脖子都凉嗖嗖的了。”
……
秦越回到家,先去找师父。
徐无道长懒洋洋的道:“这种俗事,也敢拿来烦为师?自个想去。”
秦越在师父面前没讨到好,只好回房与周容商量,眼下不是能不能完成的问题,而是得把李谷的高压难题的症结所在找出来,结果两夫妻合计了一晚,也没想出所以然来。
第二天起床,秦越想了想,还是去找曾梧碰碰运气,哪知其也没有好办法,这就是个做实事的主,官场上的道道,其实比秦越还嫩一些。
秦越只好回节帅府。
秦越的白虎节堂设在原来的三司使衙门,但他不喜欢坐班,都是木云替他在坐衙。
木云巴不得,立马就把后衙收拾收拾,让才安定下来的妻女把家搬过来。所以看上去就有些怪异了,秦越身为主政,到府衙象做客,到帅衙还是象做客。
不过秦越不以为意,他们能把事做好就行。
秦越试着与木云一说,木云笑道:“朝廷高压任务,再正常不过,上次议事,某以为你心里有数呢,哪知你这聪明脑袋也有糊涂的时候,可知赊欠二字怎么写?”
秦越一把蹦起,暴一句粗嘴,就这屁大的难题,还差点被李谷给折磨死。
吖吖呸的。
果然,当官就不是二般人随便当的。
心情大好的秦越教木云女儿折了个千纸鹤,这才哈哈大笑着出门。
嬢的,活成精的老狐狸就是不一样,回头得切两斤猪头肉谢谢他。
心情大好看什么都美,秦越索性出城去溜哒一圈。
此时正是花市盛开季,花市主要在大慈寺举办,天天人流如织,爱花的,不爱花的,都要去打个转。品相各异的兰花、水仙、梅花、茶花……各种盆栽,姹紫嫣红。
但那花市其实是小花市,大花市乃是整个益州城,此时正是海棠花盛开的时候,满城芬芳。猩红鹦绿极天巧,锦绣裹城迷巷陌……
加上小娘人比花娇……
花市。赏花之人不在花。
满城春色,在丝竹管弦的调润下,空气中都带有那种诱人的甜香。
秦越却觉着城外那才抽芽的柳枝更令人赏心悦目一些。
他也不去风景最好的浣花溪,只管往绿草茵茵的乡下走,东游西荡,享受春风里的惬意。
“早知道喊虎子出来了,他快要憋疯了,否则小白一飞,再策马奔驰,那就真爽了。”
曹沐笑道:“回去一准被骂,这事某不帮。”
秦越摸摸鼻子,却向庄生虚抽了一鞭子。
“秦叔,干嘛又打我。”
“回去不准说。”
“我哪会说。”
“你跟谁都不会说,你在赤山面前守的住秘密?”
“他是哑巴。”
“可他能跟你虎子叔交流呀。”
“……”
庄生耸耸肩,化去那身皮痒,心想你以为赤山傻呀,我俩有许多小秘密呢,你们哪知道。
庄生的身体已经长开了,过了个年,仿佛就猛窜了个头,声带也有了些变化,哼着“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哇”比鬼哭还难听。
这首去年庆功宴上秦越酒醉后乱吼的歌如今已成军营最流行的歌曲,是人都会吼上两句。
“别瞎吼了,你听听,那才是唱歌。”
庄生忙捂住嘴,侧耳倾听,旷野中果有歌声传来,丝丝缕缕的,可惜马蹄声太杂,听不清唱什么,但那声音婉婉转转的,却真比百灵还好听。
被这歌声吸引,众人都不约而同的止住了马步,驻马静听,这一回却是听清楚了,只听见那女声唱道:
“青青河边草,绵绵思远道。
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
梦见在某傍,忽觉在他乡。
他乡各异县,展转不可见。
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
歌声轻柔,但那浓浓的相思,悠悠的离愁,却在这歌声中不知不知的就涌上了众人的心头。庄生立时就想起了母亲和弟弟,却不知她们在京师过的可好?鼻子不知不觉就堵住了。
其实年前周容他们起程时,特意有约庄鲍两家一起,但两家都婉拒了,说不能凡事都赖着,如今豆腐店,杂饼铺生意好着呢,能养活自己,就不能再给你们添麻烦。
秦越静听了一回,发现那女声唱完一曲接着又从头再来,当下一挟马腹,向那树林掩映中缓缓行去。
未及近林,歌声已停,显然是马蹄声惊动了里面的人。
一位中年道姑横剑挡在路中,面如寒霜,语出如冰:“此乃私家道观,不受外界香火,诸位请回。”
“大胆……”
秦越扬手,止位了庄生的耀武扬威,对那道姑笑道:“方才听见有人唱曲,歌声极妙,可惜过于悲切,一时感触,这才想起某家乡有首改良的,要比那词欢快一些,既然不能再进,那某便在这哼唱也是一样的。”
秦越说罢,也不看那道姑的脸色,以鞭轻敲掌心起拍,一曲熟悉的旋律在心底里响起,一幕幕久违的童年回忆涌上心头,未开唱,眼角已湿:
“青青河边草,悠悠天不老。
野火烧不尽,风雨吹不倒。
青青河边草,绵绵到海角。
海角路不尽,相思情未了。
……”
380:有客自远方来
海棠花开正旺时。
益州城南三十里处的茶寮迎来了一批客人,有男有女,皆是外乡口音。
男的除仆从外,皆是士子打扮,女的却是形容各异。
其中有位女郎,看年纪不过十五六岁,一身青色衣服,襟边袖口下摆各处却又绣着繁复的花纹,七彩流光,明艳眩目。只那款式宽宽松松的,一看就不是中土式样,而且那裙子也实在太短了些,竟然离脚面足有一尺,露出一双小腿,被花色布袜包裹的秀美挺直,脚上的绣花鞋却是六耳提索,十分不伦不类。
再看那头上,乌黑的秀发被一副同样有着繁复花纹的额当束着,上面布满了奇形怪状的银饰与莹光发亮的珍珠,额上正中,又有三尾高高耸着的锦羽,也不知是何禽之羽,流光溢彩。
肤色略黑,五官倒是清秀,大眼,隆鼻,只那双大眼眶略深了些,那鼻子太直了些,那唇太厚了些,而那浓黑的眉毛,更是直入云鬓,英气多过妩媚。
腰间又悬一把直柄砍刀,偏那刀鞘还是镂空的,刀锋透过花纹折射出来,寒芒刺眼。
这位一看就是异邦的少女行事也大为不同,其它男女坐着喝茶歇力,偏她一擂桌面,娇咤一声:“酒来。”
口音有些糯,偏作蛮横状。
店东忙提了一壶酒上桌,正要放下酒碗,那少女已一把提起酒壶,仰头鲸饮,一线酒浆才入口,那少女忙一把弃了酒壶,大声咳嗽起来。
却是呛到了。
“啊啊呜呜”趴在桌上作可怜状。
同行的其它人似乎习惯了,个个笑语殷殷的,神情大多宠溺。
一位满脸虬须,明明蛮汉身材却套着长衫的中年人接过酒壶,先张嘴美美的接饮了一口,方去拿碗,笑道:“想给某张仲子酒喝,那便早说,偏要逞能。”
少女气鼓鼓的哼道:“等我师兄来,让他喝死你。”
“那起码得等到明天了,看到界碑没?还离着三十里呢。”
少女就生气了,“唰”的一声拨出砍刀,骂道:“哼,竟敢不来接我,等见着了他,一定砍他一百二十七刀。”
身边同样异族装束的婢女小声提醒:“多拨荼,多记了三刀。”
“哼,我就要多砍三刀,怎么了。”
少女起身,耍着刀花离开茶寮,一抬头,却发见天空中有只大鹰在盘旋,不由大叫:“喂……你们快看,这鹰白的呢。”
张仲子自喝着酒,懒得理会小姑娘的一惊一乍,端碗时却觉着地面倏的动了一下,酒水也晃荡了一下,然后大地实然间就毫无征兆地轰鸣起来,酒桌摇晃逾发厉害,众人大惊,连忙出门。
却见北面黑潮汹涌,一彪铁骑绵延成一条长线,浩浩荡荡,气势如龙。看那为首扛旗将军所举将旗,黑底红字,鲜艳如血,上书一字“甲”。
尘土飞扬中,一骑焰火越众而出,嚣张的奔腾至茶寮前三丈远,这才一勒缰绳,黑身红鬃的大马一个人立,嘶声咆啸,铁蹄乱刨,腾起灰尘一片。
“哪位是我的小师妹?”
“哪位是小师妹?”
那拎着刀的少女早就被这冲天煞气给惊呆了,等到马上那一身戎服的年青人连喊两声,这才一声欢呼,高扬着刀就扑过去……
“快带我骑马!”
甲寅哈哈大笑,一把跳下马来,“小师妹,稍等一下,给你带了俊马,大师兄在后面呢。”
小女啊哈一声,一把挽过甲寅的手臂,欢喜的笑道:“我就知道十七师兄最好了,我的马是白色的,还是红色的?”
“都有,因为是五花马。”
少女又呜呼雀跃了:“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说话间,大队人马奔涌而至。
程慎下马有些狼狈,脚步几下踉跄,少女又欢呼着扑过去。
“哎……刀……刀……”
程慎拍着少女的后背,满脸宠爱。
“仲子兄,沛然兄,云卿兄,叔明兄,元镇兄,秋言贤弟……”
程慎松开小师妹的手,与来人一一见礼,又把自己的小师弟给众人引见,好一通忙碌,却都是程慎写信邀请的闽地学子。
这一行人又以张仲子为首,甲寅上前见礼时,张仲子爽朗大笑道:“伊师尝言,所教弟子数百,唯你一人专好舞刀弄枪,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甲寅对这貌似粗豪的文人一见就投缘,当下打趣道:“要不是你们一起来,路上单独见了你,一定大喝一声‘呔,兀那汉子,与某大战三百回合’。”
众人大笑,受到冷落的少女不依了,挺着胸道:“为什么不介绍我?”
张仲子大笑,“你这师兄老远就喊小师妹的,还用引见么。”
甲寅却有些不好意思,搓着手问道:“你叫什么,师兄说过的,我却记不住,叫什么波……”
少女哼了一声,不满的道:“欢斯波罗檀,笨死了。”
“太难记了,要不我叫你阿檀?”
这位叫欢斯波罗檀的少女却又奔出去了,只把左手在脑后摇摇,大约是随便的意思,因为她的注意力已被赤山所牵的五花马所吸引。
只见那马通体火红,唯前胸与后臀有粉白的斑纹,前胸共三块,形若碗大的荷花,后臀左右各一块,其形恰似莲叶,马身并不高大,但通体均称,修长,十分俊逸。
阿檀一看就喜欢上了,跃跃欲试,却又有些不敢。
甲寅过来拉住马嚼子,笑着鼓励:“只管上去,这马听话,听说你要来,年前就准备着了,挑了半天呢,这可是御马监里挑出来的。”
阿檀嘻嘻一笑,果真扳鞍上马,试着骑了骑,满脸得意,然后又眼巴巴的看上了从高空直冲而下,稳稳停在赤山手臂上的白鹰……
……
这群闽地士子,秦越十分重视,不仅安排甲寅出城三十里迎接,自己也亲到万里桥外接风亭迎接,住宿安排在馆驿,晚宴却安排在西楼。
这西楼本名崇勋园,原为赵廷隐也就是赵文亮先祖所置之别墅,幅员辽阔,园内台檄亭沼,十分豪奢精美,孟昶善爱之,出钱买下,以为皇家度假园林。
秦越上疏批复后,第一件事便是把这崇勋园拿出来用,一来确实漂亮,二来远离皇宫,一时不会起太大的不良反应。
不仅设宴之地选的豪奢,来作陪接风的如林文渊、陈识、郭震等人,也都是蜀中士林名望。
甲寅却不去凑这热闹,他是来接小师妹的,一进城,便带着小师妹回了家,苏子瑜早把绣楼收拾的干干净净,一切用具都换了新的,漂漂亮亮,美美香香,一直大大咧咧的阿檀跳上跳下好一通转,却嘴一扁,一头拱进苏子瑜的怀里,嚎啕大哭。
“哎,好好的怎么哭了,可是路上受累了,快快湘儿,快把浴房的热水打开,好伺候阿檀小娘子沐浴。”
“哎。”
湘儿退下,阿檀还在哭,苏子瑜只好柔声安慰。
这小丫头看着刚强,可又是跨海,又是远足的,估计这一路上没少吃苦头。
好半晌,阿檀才止了哭,在湘儿的引领下去浴房洗浴去了,苏子瑜看看一身的鼻涕眼泪,哭笑不得,对发呆的甲寅道:“你们师兄妹就一个德性。”
“怎么了,我看就好的很,这才像个小师妹嘛,等下再问她喜欢吃什么,总要吃的白白胖胖的才好。”
“……”
381:蜀中文风
“哇,小师妹好漂亮哟!”
发出赞叹的乃是周容,她本是过来客套寒暄的,待一见到沐浴出来的阿檀,整个人都惊呆了。
阿檀那异于中原人的五官,常人只觉过于刚毅,线条太明朗,但对于具有后世眼界的周容来说,这就是绝品精致了,尤其那微翘的嘴唇,不要太性感。
当下接过丫环的工作,亲自为阿檀修眉描眼。
阿檀却有些害羞,觉着这位娘子比师嫂还美三分,身上也更香,坐那里都有些不知所措,任由周容摆布。
这位全名叫欢斯波罗檀的少女,乃是海外流求岛人,是当地巴宰族的多拨荼。
多拨荼乃一族之长,本该是德高望众者继任,但阿檀却因为一个梦,年纪小小的她便成为全族人一致推选的接班人。
只因她做的梦,救了全族人。
那年她才七岁,某日夏天,她梦见举族迁移,而远处的山峰上,有仙人招手,再一回头,发现家园尽毁……
她把这个梦讲了出来,老多拨荼十分重视,亲自卜卦,得大凶之兆,遂决定,举族迁移,哪知才从山上下来,地震便来了。
果真家园尽毁,但族人因为已到安全的平地,所以除了房屋被损外,人畜损伤。
地震过后,老多拨荼又在阿檀的指引下来到梦境仙人所在,发现原本为荒山的地方,因为地震而地势变异,有清泉飞溅,有鸟语花香,遂定居此处。
因此大功,欢斯波罗檀被众选为下一任多拨荼。
十岁那年又有奇遇,和小伙伴们在海边游玩,发现一位被海浪冲上岸的死人,众人皆跑,唯她上前,赤脚踩肚,被她踩活了……
这位长年跑海的施姓商人为谢其救命之恩,回闽地后专门拉来一船粮食以及铁器若干以谢,同时说服老多拨荼,将她带到泉州启智开悟。
学了两年,汉话汉字皆熟,这才因缘际会的拜在伊夫子门下。
周容很细心的为其妆容,仅一对眉毛便足足修理了一刻钟,然后十指如飞各种操作,又亲自为其梳头,弃了所有当下流行的发型,左右各起六条细辫一起拢入脑后,将一头乌黑亮丽的黑发如瀑般的束拢住,再略修发梢,半个时辰才收拾停当。
却又弃了子瑜备好的各式华服,依旧在阿檀的旧衣里挑出一套花纹夸张的圆领大衫,满意的道:“这般具有民族特色的衣服,千金不换,阿檀穿这个,才是最美不过。”
再出来,甲寅差点就不认识了,张大的下巴半天也没合上过。
可惜相貌可以修饰,性子却是改不了,阿檀端庄了不过半个时辰,面对满桌的美食诱惑,再也忍不住了,用力的甩甩头,一探手便捉住烤鸡那肥美的大腿,然后在周三与苏七俩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与甲寅大碗干杯,大口撕肉……
……
秦越的官办接风宴后,次日程慎又带着诸文人士子先逛游了花市,游了江景,晚上则是甲寅设家宴再接风。这些文人士子,不是师兄的好友,便是老师友人的子弟,甲寅身为地主,总要热情款待。
甲寅性子不适合与文人打交道,好在有师兄在,加上阿檀的古灵精怪,场面倒也其乐融融。
其实这些人都可以算同门,因为或多或少都听过伊师讲学,怎么论都带三分亲。
酒过三巡,秦越才跚跚来迟,自罚三杯后,方坐下一起用餐,酒后便在花厅奉茶,顺便聊聊事务。
“如今诸庠学已经开课,所以开办新学院之事,一时却是不用急了。”
秦越笑着入座,说话开门见山:“我意,诸君远来劳顿,先歇一歇,好好领略蜀中风光,感受一下蜀中文华氛围,我再组织一场文化交流活动,嗯,茶话会什么的,再开始我们的书院大计,诸君以为如何?”
“一切但凭使君安排。”
一个使君称呼,便突显了文化的差异。
秦越如今是益州节度使兼益州府尹,掌府境军政民事,中原境内尚武,人人敬称节帅,益州士庶尚文,有不少文人装高雅,也有称他府尹的,而闽地人则还是保留了前唐时的称呼,一看就有传承。
地域有差异,文化有差异,秦越若想开展后世的文化教育,眼下当务之急不是开学堂,而是先把这些文化人进行融合,形成合力,否则,文字官司一打起来,可不好收拾。
秦越去年没想过伐蜀之战真的会这么快打响,原计划着在凤州稳扎两年的,这才有了妙笔画蓝图,程慎千里邀士的举措,毕竟中原文风衰退的一沓糊涂,每年录取的进士以郭荣那胸中半壶墨水都看不下去(史记世宗每览江南文字,形于嗟叹。)
但如今人邀来了,整整十二位,却来到了钟灵毓秀、人文荟萃的益州,在外人看来,搞不好就是“你想干什么,打擂台么”?
若真出现这个现状,那就大麻烦了。所以昨日官宴,也只是介绍说是程慎的友人,慕名来蜀游学,这才出现了诗词唱和的局面。
但这只是暂时的,若是真要来个教育大变革,还得蜀中文士先唱大戏,至不济也起码得有个蜀籍灵魂人物来举大旗。
蜀中文人很多,才高八斗者不知凡几,但……
文风很不好。
文人大多在花间云集。
所填皆为浮艳之词,所吟皆为绮靡之音。
这些文人中又以“五鬼”最出名。
西蜀五鬼与南唐五鬼大为不同,南唐五鬼在奸,西蜀五鬼在色。
魁首便是前文所述的欧阳炯,另四鬼是鹿虔扆、韩琮、阎选、毛文锡,皆是万花从中过,留下精华三万千的家伙。
如李昊,家有侍妾一百单八人,也没捞到一个鬼当当,可见这五鬼有多强。
这五鬼,算是领一时之先,影响了整个蜀中文坛风气,并有西风东渐之象,如南唐新登上太子宝座的李从嘉便最好这些美词,常恨不能溯江西进,一睹蜀中风物。
他们的诗词大抵是这样的:
“……锦檀偏,翘股重,翠云欹。”
“……绣衣独倚阑干,玉容似怯春寒。应待少年公子,鸳帏深处同欢。”
“……一柱后庭香袅。风流帝子不归来,满地禁花慵扫。”
“……春情满眼脸红消,娇妒索人饶。星靥小,玉珰摇,几共醉春朝。”
“……粉融红腻莲房绽,脸动双波慢。小鱼衔玉鬓钗横,石榴裙染象纱轻,转娉婷。偷期锦浪荷深处,一梦云兼雨。臂留檀印齿痕香,深秋不寐漏初长……”
“……雾罩秋波上,一枝娇卧醉芙蓉……”
“……宴罢入兰房,邀人解佩珰。罗衣隐约金泥画,玳筵一曲当秋夜。声颤觑人娇,云鬟袅翠翘。酒醺红玉软……”
“翠凝仙艳非凡有,窈窕年华方十九。鬓如云,腰似柳,妙对绮弦歌醁酒。醉瑶台,携玉手,共燕此宵相偶……”
此类诗词在蜀中大行其道,已从馆阁楼台唱到了柳下井旁。
教育大事,若全是如此文人骚客在操持,那还不如不办。
原来学宫的那几位博士、教授,个个一把山羊胡子,人人老气横秋,秦越一个也不想要,准备这边书院启动了,那边就关停,毕竟他想要的,不是那种吟诗作赋的状元之才。
可惜社会整体风气已坏,想找真正胸有正气的名家大儒,相当不容易。
382:甄九经
蜀中有大儒。
这位大儒姓母名昭裔。
其本是河中龙门人,随剑南西川节度使孟知祥入蜀,为掌书记,后蜀建立后,历任御史中丞、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左仆射,几年前以太子太师致仕。
母昭裔自幼家贫,在艰难的条件下求学苦读,为借书常遭白眼,深有所感,身居高位后便把重心放在教育事业上。当时蜀中庠学皆废,朝廷一时无暇顾及,母昭裔先是自己出资营造学宫,建校舍,命人按雍都旧本刻“九经”于学宫,其后又多次上疏劝孟昶施仁政,兴教育。
孟昶正是在母昭裔深刻影响下,走上仁治之路,通过国家之力,集众儒之智,严选十一经,易、书、诗、左氏、公羊、谷梁、仪礼、礼记、周礼、论语、孟子,大行刊刻,又出巨资各县官办庠学,大兴教育。
正因为有如此巨大的贡献,母昭裔在蜀中的影响力,独一无二。
但大儒已故。
门下得意弟子句中正、孙逢古皆已跟随孟昶赴京。
只留下了一位入室弟子,埋首批注九经,编辑“文选”。
这位弟子姓甄名方,字公回。
其本为母昭裔书僮,端茶倒水之余识了字,性子就变了,从聪明伶俐变的寡言少语,一头扑在学问上,母昭裔欣慰其好学钻研,恩准其改回姓氏,又赐名字,收为入室弟子。
本希望其学有所成后,出仕为国效力,然而甄方却不屑一顾,只把头埋进故纸堆里。
母昭裔致仕后,怀着各种目的上门请教的人多如过江之卿,母昭裔疲于应付,全是甄方代劳,其年青,辈份小,很多人便刻意为难他,专出刁钻难题,甄方每每脱口应答,时人惊讶之余,人送雅号“甄九经”。
秦越本想去会一会的,但一直忙,如今,索性便托程慎张仲子他们去试试,想来文人雅士应该更好打交道,也好探探有没有真本事。
秦越对这些闽地士子很看重,先放一个月的假,一人再奉上三十两银子二十贯铜钱,让他们公款旅游。凡出城的,再拨两甲士护卫。
毕竟人家大老远来的,实在不容易。
虽然,来的人动机未必就纯,但秦越都欢迎,有心仕途的,对他来说更好,眼下幕府都空荡荡的。
秦越空有征辟之权,但因为李谷杵在那里,眼下许多事做起来都有些束手束脚,如征辟一个赵文亮,既要上书朝廷,还要与李谷详细解释,秦越可不想把名额胡乱浪费掉。
但这些闽地士子,身份干净,就不用鸟那李谷了,非正印官,随便安置。
对有学问的人来说,什么是最好的风景?
答案是学问。
听说益州还有敢冠“九经”之名的大能后,这些闽地士子不顾身体疲惫,不顾满城花香,径直去拜访甄方。
然后垂头丧气回。
“怎么回事?”
“果然是活经典。”
张仲子有些沮丧的道:“除易经外,其它的几乎都倒背如流,又颇有独到见解,甘拜下风,该称甄十经才是。”
秦越看看程慎,程慎笑道:“其人学问虽是精深,但剑走偏锋,以辩术胜,大约是常代师应酬有关,不过寻章摘句,天下却少有对手。”
秦越拍拍脸颊,笑道:“活经典是吧,那我明天去会会他。”
张仲子道:“那人牙尖嘴利,可要小心。”
“不怕,就怕他不开口。”
程慎比较清楚秦越肚子里的墨水深浅,便有些担忧:“要不我们一同前往?”
“不用,打脸的事我来,人多了反而不好,你们该怎么放松还得怎么放松,我这是家有河东狮,不能陪你们,士行兄,晚上你安排个好地方……”
……
第二天,秦越起个大早,精神抖擞的出门,策马前往甄方家。
帖子是昨天就送过去了,得到的答复是随时恭候,然而,等秦越一行七拐八绕的寻到甄宅,却无半点迎客的迹象。
这是座很普通的宅子,正屋三间,左右打横各一间,呈凹字形组成一个小院落,秦越他们到时,一位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正蹲在院子一角吃早饭,身边围着几只小鸡,男子时不时的挑两粒粥饭于地下,看小鸡欢啄。
头发未梳,右颊一道墨痕,眼睛布满血丝,眼角还有一砣眼屎。
这就是甄方留给秦越的第一印象。
“早。”
“……早。”
“要问什么?”
甄方依旧手托着碗,半碗粥混着咸菜粘粘糊糊的,时不时往嘴里倒一口。
秦越知道,对付这种书呆子,就不能按常理出牌,否则一钻进字眼堆里,准爬不出来,好在他早有准备。
准备了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
“为什么读书?”
“……”
甄方短暂的错愕后便冷笑一声:“送客。”
一位腰间围着布裙的老仆从灶间出来,一双湿手在脏兮兮的围裙上擦了擦,便探出手作了个请字。
秦越毫不理会那缺了门牙的老仆,摇着扇子道:“以为有多大才,没想到甄九经也不过尔尔,连为什么读书都没弄明白,果然百无一用是儒生。”
甄方用筷子刮着碗沿,将最后口粥送进嘴里,从肚子里发出一声嘲笑:“那你是读出高见了?”
“那当然,不把你耳朵震聋掉,我大老远跑来干什么。”
甄方怔了怔,肃容道:“愿闻其详。”
秦越用扇柄推推那不识相的老仆,上前两步,摇头晃脑吟道:“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楼,书中自有黄金屋。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男儿欲遂平生志,九经勤向窗前读。”
甄方将碗一弃,满脸涨紫,脖间青筋直跳,戟指怒斥:“滚,休污了某家门前三尺土。”
秦越嘻哈一笑,旋着扇柄道:“原来甄兄志向果然是高洁的,那么这一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又如何?”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好,好,好,说的好,不知是哪位大贤之语,某当……”
秦越笑道:“姓张,名载,字子厚,凤翔郿县横渠人,可惜他还未出世呢,你见不到他。”
甄方辨辨方向,朝着东北方向深施一礼,这才肃容道:“真隐士大贤也。”
“……”
秦越知道其误会了,但能镇住你就好,不镇住你,又如何能让你虚心平气,要是横渠四句不行,老子还能祭出王阳明来。
观甄方言行,秦越基本已料定,这……就是一书生。
书生好办,认死理。
正所谓君子可以欺之以方,今日就把这甄方拍成实方。
“不请我进去坐坐?”
“哦,节帅请。芷伯,上茶。”
383:两手都要抓
练兵绥境有甲寅。
勤政治民有曾梧。
帅衙坐镇有木云。
秦越自己便主抓两件事,文化与经济,套用总设计师的话说:精神文明与物资文明,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文化不是空谈,是惠民利国的重要仁政。
起码,老百姓多识两字,不会睁眼瞎。
按照秦越的思路,程慎的规划,新试点的学院分小中大三级,小学三年,中学三年,大学三年以上。
这与后世就大为不同了。
究其原因,一切当从实际出发。
在这家学盛行的时代,有钱人,还是喜欢延师西席,或是自筹族学,或是拿出秘不示人的家学关门施教。
能上庠学的,则又是那些稍有家资的中产家庭。
想要新式学院一炮打响,必须分段施教,而且要短平快。
三年小学,主要是识字,算术,然后拨良苗进中学,但大部分的人识了字就要忙生计去了。
中学的进一步施教,也很功利。
只有大学,是需要重点下功夫的,分两块,一块主讲经学,一块主攻格物。当秦越把数学教材的编写交给周容时,周容大为惊讶:“你这大学是从小学初中开始么?”
“差不多吧,革新发展需循序渐进,要有过程,否则,大老远的请张仲子他们过来干嘛,治经读书考进士的观点,二三十年内也别想扭转过来,这些私货只能慢慢渗。”
周容嗤笑道:“理想别那么大好不好,就不担心为他人作嫁衣?”
秦越揉着她的肩道:“格局放大点,穿过来多不易呀,能为国人做些贡献也是好的,多多默想吧。”
“那要不要来个汉语拼音?”
“原先想过,但眼下还不行,不能还没开始就打乱他们的脚步,先把学院体系搭好,再逐步调整。”
“……”
“那你干什么?”
“好不容易把那甄石头给摆平了,得趁热打铁,马上三月三了,蚕市一开,万商云集,文人士子也将接踵而来,我得把这出戏唱好啰,都说文化搭台,经济唱戏,这一回,反过来。”
“对了,那甄九经你怎么摆平的?”
“后世网络上的东西多少还记一点,忽悠他够了,最关键的还是我们的学院规划打动了他,对看重学问的人来说,传授知识研究学问比当官重要。”
“你就尽坑人家老实人。”
秦越哈哈一笑,搂过娇妻美美的香了一口,再次出门。
去见李谷。
李谷很闲,上午读书做扎记,一到下午不是钓鱼便是麻将,那欧阳炯成了他最好的牌友和渔友。
秦越进府时,便见他在角亭上逗鸟儿玩。
“见过司空。”
“噫,今日怎么又嘻皮笑脸的了?”
“我假假的也是一镇节度,李司空给点面子呐。”
李谷懒洋洋的在廊椅上一靠,冷笑道:“面子?从来是自己挣的,可不是靠别人给的。有事说事,别误了老夫的正事。”
“当然正事,而且是天大的正事。”
秦越抓起鸟食作势全倾下去,赚了李谷满满的怒色才惬意的坐下:“蜀中方定,离着京师又远,蜀人不知圣上仁德,不明圣上伟略,只念孟昶之伪仁,不知司空有什么好办法没有。”
“你是一府主政,当拿主意。”
“可您老是司空,管着德化呢。”
李谷拍拍廊手,笑道:“有理,着你这益州主政立时拿出可行方案,否则休怪老夫出手无情。”
“……”
“李相呐,咱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说,老夫听着呢。”
秦越无耐,只好用力的搓搓脸,认真的道:“我的意思,那些准备刊印的圣谕,骈四俪六的,照本宣读效果实在是有些……哎,对你们满腹经纶的人来说,当然是好的,可对普通百姓,能起的效果实在有限,因为老百姓不识字呐。”
“而且,全是圣人曰,通篇大道理,懂的人自然懂,不懂的永远不懂,我们能不能换个办法?”
李谷眼里精芒一闪:“什么办法?”
“故事化,浅白化,要让老百姓听了就明白,光辉形象需要塑造的,呐,说起圣上,李相你最熟不过了,好多故事可以挖掘的,好多圣言是可以展开的,微言大义嘛,我觉得李相你要是把这事情做成了,那真的是善莫大焉。”
李谷笑了笑,换个坐姿:“怎么,老夫做事也轮到你这小子指手划脚了?”
“只是建议,呵,建议。不过小子却准备真干一番。”
“你又准备怎么干?”
秦越笑道:“不可否认,孟昶在文教上是做的不错,各县皆有庠学,这仁政得继续,但不能总在他的阴影下,所以我准备在这益州建一个大学院,比现有的大十倍。”
“好想法,具体方略呢?”
“一切从娃娃抓起。”
秦越起身,踱到李谷左边,指着远处那高高耸立的得贤楼道:“得贤不易,育贤更难,蜀中文教兴盛,但不能让经给念歪了,我们要以新破旧,开展新式教育,要想为国输送人才,首先要端正士庶思想,提供正确教育。”
“我准备下半年开始,在这益州城内开设小学十所,中学三所,大学一所,广纳生员,免费就学,用煌煌浩然正气,洗涤这满城绮靡之音。”
“好,好,好!你有这想法,很好。”
李谷拄着拐杖起身,第一次用严肃认真的口吻道:“不愧圣上器重,文伯赞誉,这条路子算是被你趟对了,随老夫进书房,请你喝茶。”
秦越呼出一口浊气,卖乖凑前,嘻笑道:“李相呐,能喝您一杯茶,可算的上是千难万难,来来来,我来扶你。”
……
人逢喜事精神爽。
从李府出来的秦越又迎来了一位故人。
安国言来了。
这位当上了归德将军却依然头插孔雀羽的家伙,一见面就夸张的大叫:“哇!益州风水果然养人呐,这皮肤都和女人一样水灵了。”
秦越没好气的虚踹一脚,笑道:“来了也不先派人打个招呼,我假假的也好去城门口迎接一下。”
“知道你假假的,所以我直直的来了。没带什么好东西,你知道凤州穷,就剩下香菇跟银子了,各带了一车,啊,刘都监本要送你一个清秀的小娘的,某说上不了台面,再说被那老货看过了,嗅过了,某家都觉着嗝应,所以帮你回了。”
“哟,你把位置让给刘全了?”
“没办法,你一走,某拉泡尿都有人盯着了,更不用说睡觉了,唉,时间短了不少。”
“本就是快枪手,就别抱怨别个,走,跟我回府,亲自下厨款待你。”
能让秦越亲自下厨的朋友可不多,也说明他真高兴了。
安国言最大的本事不是寻矿,而是交际能力,和他在一起说话聊天就是舒服,唯有甲寅还有些不对付,主要是甲寅把师训“敬诚缉熙”四字牢牢刻在心里,对安国言的花言巧语本能的先起三分提防。
秦越不仅亲自下厨,还让人去府衙与军营报讯给木云与甲寅,让一起过来喝酒。
甲寅正在西城郊外主持越野体能测试,为新兵分营做准备,分兵的工作看起来简单,但真做起来却不容易,要考虑的东西很多,体能,籍贯,长处等等,理的越细越好。
听说为安国言接风,浓眉一扬,“没空”二字脱口而出。
384:刺客
秦越主政益州,地盘大了,规格高了,但做事反而受限了。
比如练兵。
在凤州,朝廷给予了充分的自由,秦越也敢干,超额征兵,真儿八经的练兵,因为征蜀是迟早的事,所以能在半年内练出一支精兵来。
如今主政益州府,一州九县,场子大了,兵额也增了,兵却不敢练了。
因为,眼下局面,真的搞不好便为他人作嫁衣,朝廷只要来一纸公文,这兵就得任意挑走。
再说,还有个啥事不干,只带一双眼睛坐镇的李谷呢。
秦越思之再三,只能两手准备。
一是高军饷,军中实行上中下三个军阶,老兵视能力分别可拿二贯、一贯五的军饷,新兵则统一标准,一贯钱的月饷。
新兵与禁军相等,老兵与禁军的什将、伍长相等。
若有问起,眼下完全可用蜀中方定,非高饷不足以募兵的话来搪塞,而老兵背井离乡的,总要给些好外不是?至于以后,以后再说。如此一来,禁军抽调就需要考虑一下成本了。
其次,兵分三类。
除衙内亲兵外,各军单练一支满营的加强营,其它的,皆为常胜军,只练基础,一些虎牙营特有的东西,暂时先保留一二。
为这,甲寅没少发火,缩手缩脚的,练什么兵嘛。
征兵方回的祁三多黑瘦了一圈,见甲寅有些率性发飙,小心的劝道:“安国言乃是九郎极重视的人,他来了,为他洗尘是应该的,你这样推脱,不好吧。”
甲寅看看天色,差不多也傍晚了,便甩甩马鞭,不耐烦的道:“那好,长寿,这里交给你们,我去喝酒了。”
时赤山放鹰未归,甲寅也不等他,上马就走。
焰火兽一撒欢,立马将秦越派来的仆从甩的远远的,甲寅打马如飞,心想等下得好好揪着那安国言问一问,他许诺给赵山豹的唱歌比百灵鸟还好听的美人在哪,要是答不出,就好揍他一顿。
虎牙军进了益州城,美娇娘有的挑,如王山张通等人都在年前迅速的成了婚,一个个不轮值便在家里搂着女人快活。如今,铁战也有对象了,只是全家门槛高,纳彩什么的流程慢,除此外,只有少数几个还是单身汉。
师兄程慎讲究,难选。
花枪更讲究,说总要在手底下过上三五十招的才好,这样的女人到哪找?
除他俩,就还有赵山豹与祁三多这对活宝。
祁三多是与鲍丫妹对上眼了,觉着那有家的感觉,那便随他。
赵山豹则是被安国言给迷晕了头,一心等着他把苗寨的美娇娘送来。
只缘赵山豹平时大大咧咧,一谈到女人,就自卑了,肤黑如炭,头毛似火,加之脚长手长的,在常人眼中就是个怪人。
而安国言把胸脯拍的那个响,就我们苗寨的小娘,只敬英雄,不看皮囊。
把赵山豹的一颗春心给说动了,甲寅怎么劝都没用。
甲寅越想越生气,正走神间,前方岔道上打横过来一匹小毛驴。
驴背上偏鞍坐着一位头戴斗笠的旅人。
仿佛聋子瞎子一般的对甲寅催马如飞视而不见,堪堪挡在路中央。
“让开。”
甲寅吼叫两声,叫不应,只好猛的一拉缰绳,焰火兽咆啸着人立,前蹄尚未落地,变故突起。
两抹寒芒飞掠。
如剪迫来。
甲寅在身上寒毛炸起之际便将马鞭掷出,踩镫后翻,顺手抽出腰间战刀,双脚尚未落地,却见那刺客已在焰火兽的头上一借力,再次如鹰隼般的扑来。
甲寅大怒,双手合把,刀锋自下而上掠出,恰是一记“雷神驱龙”式,恨不得一刀就将对方剖开。
那刺客娇咤一声,左手刀在斩锋刀上一磕,身形旋近,右手刀阴毒的自腋下钻出,直刺甲寅胸膛。
女的?
甲寅来不急多想,闪身,出刀,攻敌所必救。
哪知这女刺客身手十分了得,双刀一锁,封住刀势,一记无影脚便在袍袖的掩护下倏的弹出。
甲寅久惯战阵厮杀,少经江湖比斗,促不提防,被那刺客一脚正正踢中下巴,火辣辣的疼。顿时心中戾气大作,一记“雷神挥鞭”式,将刺客迫退三步,手腕一振,斩锋刀直刺而出,其速如电。
那刺客丝毫不惧,双刀飞掠,身形如紫燕穿云,就在疾如闪电般的刀光中折闪欺近,好几次甲寅都感到了刀锋掠过颈脖的凉意。
好在,二十几招一过,当两刀第一次击实,发出“当”的一声响后,那刺客的身形明显涩了一下,甲寅惯经战阵,知道对手长力不足了。
心中大定,气势顿雄,又一记相击后,刺客手腕再颤,甲寅得势不饶人,刀势被其连绵不绝的施展开来,罡风荡起乱如披麻,脚步折转若老道画符。
那刺客闪躲避退,不时以刀格架,再抵挡了六七招后,手中弯刀险些脱手,实在撑不住了,终于惧意起,脚底一用力,人如燕雀般的后掠,几个飞纵,便欲逃走。
甲寅吃了大亏,哪能容她从容而退,当下大喝一声:“哪里走。”撒开大步便追,焰火兽都不顾了。
刺客刀法不如甲寅,但身法轻盈,自忖没人追的上,哪知甲寅功力雄厚,蛮劲发作后,照死追赶,起先刺客展开轻身功夫,不过数息,便将甲寅拉开三四十步,才要缓一口气,又被甲寅迫近,不得不再次加速。
两人一个跑一个追,转瞬窜出五六里,眼见距离一直拉不开,刺客折身便窜进路过的小林中,飞身上树,如猿猴般的在树梢间飞窜。
甲寅没她那轻身功夫,只管在林间死追,他皮燥肉厚,身上又穿着软甲,对树枝荆刺毫不畏惧,虽一时追不上,却始终不曾落于视线外。
一刻钟过去。
两刻钟过去。
那刺客已经发挥了最大的潜能,但还是甩不脱对手,不由懊恼起来,索性在一棵大树梢上歇了气,心想,有本事你就上来。
甲寅追近,先呼出一口大气,也不问话,抡起斩锋刀便开始砍树,嬢的,老子把树砍啰,看你往哪逃。
他也不问为何杀他,语多必失是师兄教的,反派死于话多是秦越说的,他觉的很有道理,能用刀说话,就免开尊口。
树上那刺客又气又急,只好飞身一纵,再次于树梢上飞掠。
甲寅看看方向,继续撒开大步追。
林有尽时。
甲寅开始狞笑了,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进,而小山也钻出了,前面一条小河拦路。
刺客见那河宽约丈余,若是平时,随便就能跃过,但眼下被那坏蛋追的筋疲力尽,气喘嘘嘘,便有些犹豫了。
听到身后脚步腾腾响起,刺客终究是一咬牙,后退两步,一个助跑起跳,人如大鸟飞跃……
“扑通”一声落入水中,慌着咽了两口水,好在河床不深,又被她几下爬上了岸。
甲寅见那刺客成了落汤鸡,哈哈大笑,收刀入鞘,将刀提在手中,也是一个助跑,然后腾空跃起……
飞腾上空,他不如她,但横向飞纵,他不怕她。
那刺客见他还追过来,双手连抓,十数枚鹅卵石便如蝗飞掷过去,甲寅在空中不好避让,以手护额,连吃了两记,虽不惧痛,但横刀格弹之际,前纵之势终是被稍阻,一脚踩入岸边淤泥中。
刺客本想逃走,见甲寅整个人陷入齐腰深的淤泥中,不由大喜,娇咤一声:“霪贼受死。”
双刀一错,便向甲寅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