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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不是木匠皇帝全文阅读

作者:崛起的石头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txt下载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55:甲寅的想法

    “有什么想法?”曹彬问。

    “有什么想法?”秦越反问。

    两人都懒洋洋的在营前坪地上晒着太阳,秋日暖阳,架腿喝茶正巴适。

    “向帅已经各州各镇安排人事了,你就没点想法?”

    “我有什么想法,回凤州多好,守着银矿,不比这强?”

    “就别嘴硬了,凤州才多大的地方,就不想真正的双旌双节,开府建牙?”

    “假假的也是留后了,与节度没多大区别吧,再说,我过完年才二十三虚岁,就当节度使,有些逆天了吧,你倒是可以问向帅要个举荐。”

    “滚。”

    曹彬没好气的一掌甩去,却被秦越给格住了。

    然后两人都不再说话,默默的想着各自的心事。

    铁战的事过去后,营中一切又安静了起来。

    那天铁战风风火火的赶到升仙桥,决斗已结束,路上却是未与全师雄相遇,恰是全师雄早一步被宫中禁卫给直接接进宫里去了。

    铁战虽然整个人快气疯了,但理智尚在,在全府就没为难全府女人,听说甲寅差不多赢了却被徐无道长截胡了后,也只是恨恨的抡着武继烈的金背砍刀把左近的一棵大树给砍了,算了泄了气。

    只甲寅又出名了,“小去病”的美名与全师雄的“狮雄”之誉双双在益州市井开始传扬。

    双方各有拥趸,全师雄乃本土英雄,收获了成年人的满满敬重。

    甲寅胜在造型拉风,长槊、焰火兽,加上人又年轻,为他赚来不少年轻人的仰慕。

    日子一恢复无聊状态,秦越就又开始拿甲寅打趣,说快纳妾哈,军令马上逾期了。甲寅吃逼不过,说要是子瑜同意了我就纳。

    然后就真的写了一封信,正巧向训有奏折要往京中急送,便让信使捎带上了。

    虽说逾制,但向训见了甲寅也没脾气,挥挥手当没看见。

    这让甲寅再次被人摸头,说虎牙加广捷,也就你头最铁,面子最大。

    这位头最铁,面子最大的家伙,当下却腆着脸,蹲在柳树下,几次三番的想向大个子开口,却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好怔怔的看着郫江水发呆。

    最后还是闷葫芦铁战开了口:“你想说啥?”

    甲寅挠挠头道:“我说了,你可不能生气。”

    “不生气。”

    “不论我想出多亡八蛋的主意都不生气?”

    “嗯。”

    “那我说了,你要急,我就跟你翻脸。”

    “……”

    “我真说了。”

    “嗯。”

    甲寅呼气,吸气,如是三番,终于道:“我想去看看全师雄。”

    铁战目光盯着地上,看几只蚂蚁从落叶下面钻出来,沿着叶沿一路爬行,又落到枯枝上,向柳树上爬去,良久才“嗯”了一声。

    “……你……你不生气?”

    “嗯。”

    甲寅呼出一口浊气,道:“我就怕你生气,我直肠子,心里怎么想的,就会怎么说的,那天和他大打了一架后,我见他卸了甲孤寂的往回走,我就觉着好心痛,觉着他是个英雄来着,虽然我也恨他,但觉着就是两回事,战场上,谁也不会手下留情对不对。”

    铁战从喉咙里轻“嗯”了一声。

    “我担心他得了卸甲风,没想到还真得了卸甲风,所以,我想去看看他。”

    “……嗯。”

    见铁战同意了,甲寅喝哈一声,站起来道:“那我明天真去了。”

    “嗯。”

    答应了就好,甲寅心头大石落了地,第二天一早,谁也没喊,只带上赤山,去药行买了支老山参,用个匣子装着,便去了长顺巷的全府。

    守门的恰是那天为全师雄牵马的全兴,看到他立马惊跳了起来。

    甲寅摊摊双手,笑道:“勿慌,听说全将军病了,特来看望。”

    “你……你在这等着,某去通……通报……”

    足有一刻钟,全兴才出来开门,说阿郎有请。

    甲寅跟着全兴进入,见全府不过是个三进的小院而已,陈设普通,一直到了后院,也没见一个大坪,心想全师雄在家的话,平时如何练武。

    “甲将军当面,妾身有礼。”

    “哦,拜见全夫人,战场相争,那是各为其主,但我心里十分仰敬全将军,听说全将军身体不适,所以冒昧来探望。”

    甲寅行过礼,便从赤山手里接过匣子,递给李氏道:“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甲将军客气了,外子不便下床……”

    “没事,方便的话我进房看看。”

    “那……甲将军请随我来。”

    甲寅跟着李氏进了房间,顿时一股浓浓的药味扑鼻而来。

    只见全师雄已在一位粗手大脚的女人抱扶下靠坐起来,甲寅忙快步过去按着,道:“躺下就好,躺下就好。”

    “惭愧,区区风寒,竟然劳甲将军百忙中过来探望,有心了。”

    “那天就想提醒你,你甲胄脱太快了,容易得卸甲风。”

    甲寅就着床边凳子坐下,郑重道:“人大汗之后,腠里不固,风邪易侵,拘束经络,使筋脉拘急,气血不通,很容易得病,所以我军中都有严令,回营后都得缓步绕校场一圈,进帐后收了汗再卸甲,看你面色,不算太坏,要是不嫌弃,我来帮你推拿一番,我学的滚雷劲乃纯阳劲力,有些效果。”

    全师雄怔怔的看着他,涩声问道:“你我交手三次,出槊挥刀何其急也,今日缘何又来看某?”

    甲寅挠挠头道:“你杀了我的好兄弟赵彦,廖忠胜营也因你全军覆没,最最重要的是你杀了铁战的师兄顾北雄,那是我与陈头九郎真正的生死之交,当年正是他与陈头一起在高平犁出了一道血路,我们才得以生还,他就如我的亲兄长一般,所以我军上下都恨不得立时杀了你报仇血恨。”

    “但是一码归一码,前日我还恨不得一槊刺你于马下,但你转身回城的时候,我……我又觉着你好可怜……啊……我不会讲话,但是真话。”

    全师雄嘴角噙起一丝笑容:“甲将军一片赤诚之心,真是难得,那大个子便是铁战吧。”

    “嗯,他要是不同意,我也不好意思来。”

    “他知道你来?”

    “嗯,他在你这,你也没有杀他,人心都是肉长的嘛。”

    ……

    甲寅毫不见外的为全师雄好生推拿了一通,累的满头大汗,李氏遣丫环来请,说置了点心,请甲将军喝杯酒解乏。

    甲寅也不客气,就着铜盆洗了手,便去了膳厅,却是一大钵面条,上面铺着满满当当的一层羊肉,香气扑鼻,除此外,是一碟炒豆子,一碟开胃咸菜,一壶老酒,甲寅一闻,正合胃口,当下不客气的大吃了起来。

    丫环笑道:“甲将军慢用,果然都是将军,连吃饭也和我们阿郎一样。”

    甲寅点点头,只顾自吃。

    不一会大半钵面条便下了肚,这才端起酒碗一气灌下大半碗,挟起面条又吃。

    却有一个女郎急步匆匆的从外面进来,人未到,香风先到,见了甲寅先敛福一礼,柔声问道:“见过甲将军,不知那位大个子将军可好?”

    甲寅嘴里还含着面条,见这女郎清清秀秀的,婉约可人,脑子里灵光一闪,“啊呀”一声,却是太急了,两络面条从鼻孔里钻了出来,忙又吸了进去,也不顾丑,一抹嘴哈哈大笑道:“我知道铁大个为何会同意我来了。”

    ……

    全真才强忍住了笑意,却又有一股更烈的羞意涌上了头,顿时满脸飞霞。

356:青青河边草

    十一月初六。

    朝庭旨意终于被八百里加急的快马送到了益州。

    自孟昶以降,七品官以上,皆赴汴京朝觐,着即日起程。

    “旨意虽然是即日启程,但使者还没到,总还有几天时间准备,中周……对圣上礼数还算周到,还派来了使者来迎接,这昝居润以宣徽南院使兼权知开封府,算得上肱股重臣了。”

    “唉,就算是范质来迎又如何,终究不过是个囚字。”

    “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不知圣上如何安排?”

    “又能有什么安排,太后身体虚弱,你跟向训说说,只能走水路。”

    “是……宫中诸宫女都带去么?”

    “都遣散了吧,宫中还有些积蓄,多给安家费,朕只带修涓以上者启程。”

    “诺。”

    孟昶好美色,数次大选良家子,以备后宫,又以广政六年规模最大,各县皆选,如今宫中佳丽足有千人,有品号者十四:分别为昭仪、昭容、昭华、保芳、保香、保衣、安宸、安跸、安情、修容、修媛、修涓等,秩比公卿大夫士。

    如著名的李艳娘便是昭容。

    而花蕊夫人,是特殊的存在,傲然群芳。

    孟昶心情好去太真殿,心情不好也去太真殿,虽偶有喜新之日,但终归不忘这里的温柔,如最近,更是几乎天天在这里。

    接了中周诏书的孟昶郁闷无比,几乎未曾思考便来到了太真殿,见花蕊夫人在试男装,心中一阵酸楚,忍不住眼眶又红了起来。

    “圣上……你站那干什么,看,可利落?”

    “利落,朕的夫人怎么穿都好看,只是苦了你了,此去汴州,千里迢迢,寒冬又至……唉……”

    花蕊夫人没有再说话,而是轻轻的走过来,将孟昶按在椅子上靠坐着,自己则半蹲下来,檀口轻启,幽幽柔柔的唱了首小词,却是汉乐府“饮马长城窟行”:

    “青青河边草,绵绵思远道。

    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

    梦见在某傍,忽觉在他乡。

    他乡各异县,展转不可见。

    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

    何以解忧,以忧代忧。

    孟昶是个非常感性的人,一首歌曲轻吟完,孟昶轻拍花蕊夫人的玉手道:“还是你懂朕心,与这思亲女子相比,朕幸福多了,起码身边有你。”

    ……

    思亲之苦。

    未曾经历过者难以想象。

    但凡年轻人,都巴不得早些离开父亲的严苛,母亲的唠叨,飞向自由的彼岸。

    但倘若恋爱了,就有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愁滋味,那明艳的女郎,那俊俏的郎君,瞬间成为了最最重要的人。

    吃饭时想着,走路时念着,躺床上更是辗转反侧。

    已经一年多没有见过虎子的苏子瑜听说益州来信了,恨不得立马从三楼飞下,待到双儿兴冲冲的举着信上来,立马一把夺过,四下里一望,就准备找个安静的地方好生躲起来读信。

    然而这芳华园三楼是她亲手设计的,除了更衣间,再无可藏身之处。

    周容歪着脖子一脸奸笑:“躲,躲哪去,我倒要看看虎子怎么个肉麻法。”

    秦越回信多,不管是在凤州还是西征路上,一般一个月都有一封家书,虎子性子疏懒,不到万不得已不提笔,所以关于夫君的消息,苏子瑜大半是从秦越的书信中看来的,但秦越那提笔就是“亲爱的”,每次都让她掉一身鸡皮疙瘩。

    这一回,秦越的信没来,虎子的家书却来了,周容肚子里泛酸了,哪容得苏子瑜一个人静赏。

    最好来事的符二娘也兴奋的道:“甲将军的家书呢,我也看看,看看会不会也来一句亲爱的。”

    苏子瑜把信往身后一藏,急道:“那也要我先看了。”

    “好吧,你先看可以,但若是不给我们看的话,大刑伺候。”

    虎牙军有男人们的刑法,芳华园有女人们的刑法,只其中的苦楚与欢愉,不足为外人道也。

    苏子瑜只好坐在书桌位看信,周容与符二娘也不去打扰她,自在圆桌边坐下,翘着兰花指吃瓜。

    哪知苏子瑜看着看着便流泪了,最后竟然嚎淘大哭了起来。

    “苏七……怎么了……”

    “呜……呜呜……虎子他……他变心了……呜呜……我该早把双儿派过去的……呜……”

    周容一把夺过,符二娘也把脑袋凑过来,一看之下,顿时柳眉倒竖,只见那勉强算是工整的信上写道:

    “子瑜:

    我太想你了,恨不得立马就回,但九郎说一时还回不得,为了安抚我,催着我纳妾,那曹国华花花太岁,自己纳了四个妾还不够,竟然与九郎一起逼我签署军令状。

    嗯,纳妾的军令状。

    现在益州那窝囊皇帝投降了,没仗打了,大家都在可劲的说女人,说蜀皇宫里美人上千名,蜀王带不走这么多,定然会释放一大批出来,九郎说一人都挑俩,说自古蜀中出美女,美女尽在皇宫中……

    前两日,长寿那家伙还当街抢女人,也没受罚,九郎还帮他主婚。

    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别和周三讲,九郎也变坏了,上次在兴州,就被一个不要脸的勾上床了,还被人偷了印信,让人一把火烧了粮仓,要不是木头怪因错施计,骗了蜀军出关,把坏事变成了好事,那个大失误连我也要吃排头。

    嗯,他是想用纳妾来拖我下水,好封我的口呢。

    唉,我现在也不知道怎么了,或许是仗打太多了,血煞气太浓了,路上见着一个人就想在那喉结上抹一刀,似乎如此才爽意……”

    ……

    “气死我啦……”

    怒发冲冠的周容一把抱住苏子瑜,劝道:“别哭,全天下男人死光了我们也别哭,他们敢往家里带女人,咱就往家里带男人,他敢带一,我们就带俩,哼,不服就和离……”

    符二娘被周容胆大妄为的话给惊呆了:“这……这不好吧……周三你可别干傻事。”

    符二娘不开口还好,这一说话,火头便引过来了,周容先替苏子瑜用手绢抹了眼泪,这才冷哼一声道:“都怪你,要不是为你家男人打仗,他俩会一去一年多不回?我们男人在外头流汗流血为你家男人卖命,却还要我俩在这里守活寡,还讲不讲理了?”

    符二娘大窘,跺脚道:“这,这怎么就怪我了。”

    苏子瑜身子趴在桌了,把头埋在肘弯里,闷声闷气的哭道:“就怪你,就怪你,不怪你怪谁……呜……”

    符二娘被这两人指责的心焦意乱,心里又替两位闺蜜打抱不平起来,恨声道:“好,怪我,怪我,我这就进宫为你们抱不平去。”

    说走就走,符二娘把书信一夺,提着裙脚便下楼。

357:算盘是打出来的

    “惟珍,你去是最好的人选,就不要推脱了。”

    李府,后院,乐水轩,两位须发花白者坐在靠栏上,一边垂钓,一边闲聊。

    这两位看着貌不惊人,但却是大周朝跺跺脚都要抖三抖的大人物,枢密使、同平章事王朴与辞相授司空的李谷。

    “唉,文伯,你又何苦再来为难老夫,风痹顽症,天天折磨,老夫哪有精气神再挑重担,上次就上疏推辞了,今日你怎么又来了。”

    王朴苦笑道:“因为益州非同别处,自王建以降,割据已经五十有六年了,这主政人选不好派呐。”

    “老夫就行?”

    “就你最合适。”

    怎么个合适法王朴没说,但李谷自然心知肚明。自己忠心可鉴是一方面,还一身是病,最关键的是两个不成器的儿子,怎么撑都只是个享享福荫的料。

    朝廷这是把自个往死里用呐。

    “老夫行动不便,威仪已无,这些你又不是不知。”

    王朴笑道:“这回改了,既然你不愿意担任剑南两川安抚大使,那么便不让你负责具体俗务,只管在益州养生即可,那益州山青水秀,总比西京来的安逸些。”

    “怎么说?”

    “礼仪、德化本该是你这司空要管的事务,虽然早已沦为虚职,但不妨在蜀中落到实处,再挂个资政的名头,为益州军政把把关,如何?”

    “那主政者谁?”

    “曹彬与秦越你觉着谁适合?”

    “这却是要圣上乾纲独断。”

    “这么说,你同意了?”

    李谷怒道:“你都二登门了,难不成某还要你三顾不成。”

    王朴哈哈大笑,一弃渔杆,起身便走。

    “不吃饭了?”

    王朴走的大袖飘飘,“得赶紧回宫复命去,圣上心急如焚呢。”

    ……

    王朴出了李府便往上车往宫里赶,哪知到了御书房,还没等内侍通报,便听到了郭荣的破口大骂声。

    甘沛从里面出来,见是王朴,大喜道:“王相来的正好,圣上的这通怒气也只有你才能劝伏的下。”

    王朴随着甘沛进殿,见满地的奏疏,也不先见礼,却是先弯下去拾捡奏折。

    有些话,不说比说强。

    果然,郭荣见王朴如此动作,狠搓一把脸,却也弯下腰去捡奏折,有他俩这一动手,甘沛再一帮忙,不过几下就拾捡好了,又在御案上码的整整齐齐的。

    王朴这才笑道:“不知圣上又因何发怒?”

    郭荣从御案上拿过几张纸来,递给王朴,道:“你看看,你看看。”

    王朴接过一看,却是甲寅写给妻子的家书,只是内容……王朴一目十行的看完,笑道:“都是十八廿三的年纪,血气正刚,孤阳太久了,偶尔放纵一下也正常。”

    “正常,你还说正常,你看看,你看看,唵,兴州粮仓失火,怎不见有奏疏上报,北路行营三天一折子,只字未提,哼,如此军机大事,得亏王彦超以下,人人皆隐瞒,这是存心要把朕蒙在鼓里。”

    王朴这才明白火气的根源在哪里,想了想劝慰道:“报喜不报忧,也是不想让圣上担心,况且还能因此而诱敌出关,一气夺下三泉关,也算是妙计巧施了。”

    郭荣尤自生气:“可你看看,你看看,当街抢人不说,还把主意打到西蜀宫中了,这是他们这些亡八羔子能干的事么,来人,立即拟旨申饬。”

    王朴拍拍书信,笑道:“申饬,是该严加申饬,不过……这些年轻人,若是长久两地分居,也不是个事,你看这甲寅见人就有抹喉的冲动,明显就是孤阳失调,戾气郁结,也怪不得曹彬与秦越催着他纳妾,若是压抑狠了,成为第二个皇甫晖就麻烦了。”

    “……嗯……可这口子不好开呐。”

    郭荣缓缓坐回椅子上,手指轻敲桌面,沉思良久,终是一拍桌面,道:“该成人之美,虽说大将领兵在外,家眷留京是惯例,但朕岂能如此小鸡肚肠,这几个亡八蛋的家眷,便随任吧,以后其它各镇,有提要求者,朕也当酎情批复。”

    王朴展颜笑道:“圣人胸襟又扩了一大步。”

    “连你也开始溜须拍马了么,看神情,可是惟珍答应了。”

    “他怕臣不停的去蹭饭,心痛那几两陈酒,只好皱着眉点了头。”

    郭荣哈哈大笑:“如此真是最好不过,明天,朕亲自去李府为其饯行,你来作陪。”

    王朴应了个好,又道:“那益州主政该明确下来了,也好拟旨。”

    “反正人选都定了的,不是这州便那州,朕也出个选择,就发空白圣旨去,看那两小子怎么选,昝居润该到兴州了吧,这里快马送去还赶的上,让他把这事主持了再回京。”

    ……

    “打的好算盘,果然好算盘。”

    “一般一般,勉强勉强。”

    徐无道长袍袖轻拂,似要念唱做打一番,旋了半个身子又停下,笑道:“汴梁京中寸土寸金,再加上那宅子是小欣一手规划的,花费了她无数的精力与心思,光是如厕的白玉马桶都能换你这半个园子,岂是你这暮气沉沉的宅子可比,在你这,老夫撒泡尿都要捏鼻子。”

    “吹,继续吹。”

    李昊冷笑道:“老夫这宅子,穷三十年精力而造,扩建、翻新也不知多少次,才有今日这规模,富贵双合局,百间房屋,又有花苑游池,戏台轩亭,整整三百亩呐,你有脸拿出只有才小十亩的宅子来换?”

    “那你还想怎么样,如今皆是人心惶惶际,谁会买你这破宅子,又有谁敢出大钱来买你这宅子?财不露白懂不懂?你到了汴梁,再置个三百亩,造个比范质大三十倍的大宅子?那真的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哼,老夫就是把这弃了,也不让你得逞。”

    徐无道长潇潇洒洒的坐下,端起茶杯,把浮沫轻轻一吹,美美的品了一口茶,这才笑道:“好啊,有本事你就一把火烧了,否则更便宜某那徒弟,钱都不用花,直接征了,你敢怎样?”

    “你……枉为四十多年交情,也来趁火打劫,做人要点底限吧。”

    “赵崇韬那宅子也不错,蜀皇都以他家别墅为崇勋园,不比你这差。又或者王昭远的,除了屁股不干净外,宅子里诸般营造皆精巧细致。又或者伊审征的,他家总不比你这差吧,可惜有些东西逾制了……总之,你这老货家里论排面还没他们的好,唯一一点好的是你做人做事够谨慎,布局合理,用度有方,这才是老道中意的。

    啊,别拿二百多口人住不下来说话,住不下不正好么,正好哭穷,好省许多烦心事儿。”

    李昊气的浑身打颤,最后咬牙切齿的道:“徐无,老夫记住你了,宅子可以换给你,但你最少最少也要贴补五十……算了,最少最少三十万贯过来。”

    “行,老夫这就去找我那宝贝徒儿,把三十万贯大钱拉来,一字溜的排在你大门口,看你如何搬……唉,枉为你聪明一世,这当儿还敢露白眩富?”

    “可……可这是老夫一辈子的心血,金丝楠木都不知用了多少。”

    “这样吧,看你铜气归心的份上,二十万贯,不过这钱得三年后给你……哎,这是为你好,有钱难买家平安,懂不懂?放心,老夫眼皮子不会这么浅的。

    再说了,想把这明面上的财产卖掉的是你,又不是某逼你的,他们为什么不急着卖呢?是因为你看的远,你既然看的远,就该看的准才行,把宅子换与老夫,你只赚不亏。”

    “……”

358:我已乘风归去

    “一路辛苦,没想到还是你这老娘舅来。”

    昝居润拍拍袍角灰尘,苦笑道:“莫提了,自从被范相取笑后,看来这绰号比某之大名还响亮一些。倒是星明你戎事繁杂,又见清减了。”

    向训笑道:“打仗是越打越壮,一餐三大碗饭,外加两斤肉,让某头发愁白的是民事政务,请。”

    昝居润的到来,引起了益州官员与百姓的密切关注,他的到来,标志着曾经的圣上,将乘船东向,去汴京城中向那中周的皇上行臣服之礼,标志着益州军管的时局将告一段落,一切都将开启新的篇章。

    然而昝居润很低调,在馆驿里沐浴更衣后,换了辆车先进了宫中,与略尽地主之谊的孟昶共进了晚餐,这场晚宴本来是隆而重之的,但昝居润强调说一切从简,也就主随客便了,周军方面只有向训、韩令坤几位参与了,蜀方则是李昊伊审征等。

    都说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绰号,昝居润“老娘舅”的外号不是白取的,一场小型的接风宴吃完,宾主尽欢,连孟昶的眉头都舒展了三分。

    宴后,昝居润这才回到馆驿与向训单独喝茶。

    “别人出使,皆是先宣旨再叙话,你倒好,反过来了。”

    昝居润笑道:“这不全是因为圣上对星明你信任有加,这才让某带了几封空白诏书来,若不与你商量好了,让某怎么宣读。”

    “空白诏书?”

    “不错,这第一封便是益州主政,圣上拟在曹彬与秦越当中二选一。”

    “什么?在两个嘴上才长毛的家伙之间选择?有没有……”

    向训硬生生的把后面的话语给咽了下去,这益州的金交椅除了他,谁有资格坐,哪怕王彦超来也不得让,嬢的,要不是南路大军拖住了蜀中精锐,哪有北路行营一路破竹的好事。

    昝居润笑笑,示意向训稍安勿燥,轻呡一口清茶,这才继续道:“圣上本来第一个想到的是星明你,但圣上又立马否决了,因为‘星明还得为我刀锋,南下经略江南少不了他’,啊,这是圣上原话。所以,星明呐,你得把江陵经略好啰,那里将是我朝牧马江南的桥头堡。”

    被昝居润这么一说向训心中之气消了大半,但还是瞪着眼睛道:“那也轮不到他俩,令坤、廷钊、审琦那个不比他俩强。”

    “因为,李谷来了。”

    “李惟珍?”

    “不错,圣上本拟授李谷为剑南两川安抚大使,但李谷以身体不佳推辞了,改为本官司空兼剑南西川资政。”

    向训搞糊涂了:“资政是个什么官?”

    “什么都可以管,什么都可以不管,有权无责。有这样一位太尊在这坐镇着,你觉着谁适合在益州?”

    向训长呼一口浊气,喃喃道:“那还真的只能在小字辈里选。”

    “也不然,圣上也充分尊重星明你的意见,所以这次带来的是空白诏书。”

    向训把手掌用力一推,态度坚决的道:“不了,当唯圣上马首是瞻,这益州,也真的李相来最适合,有他坐镇,什么幺蛾子也闹不出来,不象某,天天被些琐碎之事搞的焦头烂额。”

    昝居润哈哈大笑,道:“但论刀锋之利,在圣上眼里,唯星明耳。”

    向训心中大悦,却还是佯怒着一拍桌子,道:“便宜那俩小子了。”

    “星明着意何人?”

    “哼,以曹国华那两眼向天的性子,准不要,对了,还有个空位置在哪?”

    “利州。”

    向训怔了怔,良久无语。

    ……

    不过事实也证明了向训的判断,曹彬用几近蛮横的态度把秦越推上西川节度使的宝座,自己则一把抢去了利州节度。

    “喂喂,益州比利州富太多了好不好,你傻?”

    “正因为你比某家聪明,所以把这好位置给你,够兄弟吧。”

    “够你个大头鬼,真要这么好心,把李司空请去利州坐镇去,蜀中只有四路,利州路、夔州路、析州路、最后才是益州路,曹国华,不带这样玩的。”

    “安民治事,某不如你,领军打仗你不如某,所以某得去利州,正好为国家经略西北,记住了,等李司空来了,你得端正态度,早请示,晚汇报……”

    嘻笑怒骂中,两人双双成为一方节度大使,军权民政一把抓。

    除曹彬秦越外,授大镇节度的还有韩令坤与王审琦,分别坐镇析州和夔州,加上兴元府的王彦超,恰如五朵金花。

    另一员大将慕容延钊虽未立马授封,但郭荣指定他护送孟昶一行进京,这任务重,荣耀也极大,回京定然另有好前程,把他欢喜的连虬须都飞舞起来。

    除这五镇外,原西蜀所设各镇皆废,降为防御使。

    ……

    西征军在排位置,分战果,皇宫中,孟昶悲痛欲绝,差点背过气去。

    他的挚爱,妙语解花,温柔可人,国色无双的花蕊夫人蜷缩如婴儿,静静的睡在床上,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竟然没有只言片语留下。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一直都好好的,昨夜还修改了袍子,试了鞋子,还让奴婢把几双新鞋都拿出来,说要先磨磨脚,别上路了却磨出血泡了,丢了圣上的脸面。”

    “朕问的是她好好的却与朕阴阳两隔,为什么……为什么……”

    “门窗皆安好,昨日也无外人入内……”侍卫说。

    “状似安眠,七窍无异物,非中毒……”太医说。

    “室内所有杯盏,果饯皆已试过,无毒……”比部郎中说。

    “不可能,不可能,朕的夫人怎会好好的就突然离去……还朕的夫人……还朕的夫人……”

    眼见圣上痛哭流涕,有个婢女于心不忍,轻声道:“圣上……奴婢,奴婢昨夜见到有白虹自室内起,径向月宫飞去。”

    “你说什么?”

    孟昶一把揪住那跪在地上的侍女,怒吼道:“你给朕说清楚!”

    “奴……奴婢昨夜守夜,迷迷糊糊……迷迷糊糊的就觉着有白光起……”

    “朕要杀了你……”

    李昊一把抱住发狂的孟昶,劝道:“圣上……前几日街头有童谣起,说什么‘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莫不就是应了此兆?”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孟昶喃喃念叨着,良久后,眼泪再次流了出来,缓缓在在床边坐下,轻轻的将花蕊夫人的衣摆抚平,叹道: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能谱得成。朕的夫人,定是那月华夫人下凡转世,怪不得冰清玉洁,唉……看来如今是尘缘已了,她是回月宫去了,去受那寂寞冷清了,都是朕的错,都是朕无能……”

    “圣上,还请节哀,月华夫人若在月宫中看到圣上如此悲伤,岂不痛苦流泪,眼下第一要事,是如何处置夫人的遗蜕。”

    “你们谁要不要碰她……特制金银棺,她喜欢这样睡,就让她这样睡着,你们的脏手谁也不要碰到她……谁也不要碰到她……”

    沙哑的呐喊声惊动了高空中飞翔的海东青,不耐烦的回应了一声。

    ……

359:无题

    在昝居润的“三请”下,孟昶终于踏上了去汴京的旅途。

    本以为会走的凄凄惨惨,哪曾想,方出宫门,便被益州百姓团团围住,人人流着眼泪着为其送行。

    自古以来,最善良纯朴的便是老百姓。

    平日里,骂骂咧咧的,这不好,那不好,指责多过赞誉,但真的亡国了,老百姓们又忆起了孟昶的好来。

    哪朝哪代免赋税的?这位亡国天子早几年做到了。

    哪朝哪代斗米三钱的?这位亡国天子做到了。

    哪朝哪代读书不要钱的?这位亡国天子做到了。

    他好享受不假,他好美色不假,但他心怀百姓也是真。

    其十五岁登基,即位数月,便能斩杀伸手要判六军的悍将李仁罕,继而韬光养晦,四年磨一剑,一举清除阻碍其亲政的一切拦路石。

    其后孜孜求治,与民休息,劝农兴桑、大修水利,发展经济,不过几年,蜀中繁华冠天下。

    同时整顿吏治,亲作《官箴》,全文如下:

    “朕念赤子,旰食宵衣。托之令长,抚养安绥。政在三异,道在七丝。驱鸡为理,留犊为规。宽猛所得,风俗可移。毋令侵削,毋使疮痍。下民易虐,上天难欺。赋舆是切,军国是资。朕之爵赏,固不逾时。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为人父母,罔不仁慈。特为尔戒,体朕深思。”

    其中“尔禄尔俸,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四句一直沿用到清朝,在他亲政初始那几年,蜀中一片清明。

    继而大兴文教,其在易经、书经、诗经、春秋左传、公羊传、谷梁传、仪礼、礼记、周礼这九经基础上,排除了唐文宗开成年间所增益的孝经、尔雅,保留论语,同时收入孟子,为儒家的十一部文献确立了经典的地位。

    孟子正式成“经”。

    各县皆有官办庠学。

    在他的治理下,蜀中刑罚宽容,百姓安之,且每决死刑,更是多所矜减,民皆感其思德。

    他不是名垂青史的霸主,但却是百姓爱戴的仁主。

    从益州到眉州,一路自发相送的百姓足有数万之多,场面感人到周军都不忍催促,若不是昝居润怕误了正旦佳节,这一路上有的拖延。

    孟昶走了,向训重重的一巴掌拍在秦越的后脑壳上,也扬鞭催马走了,与他一起走的,还有三万蜀中禁军,以及近千万贯的财物,拉开了近百里的长队,风风光光去京师献阙。

    曹彬也走了,对秦越比过中指,带着他满满的缴获与广捷军走了,雄心满怀的要在利州大展宏图。

    陈疤子来了,与他一起来的,还有那位小公鸡赵文亮。

    其实陈疤子的伤早好了,但因为赵文亮故,一直拖到现在。

    赵崇韬失手被擒,关在利州牢中不过两日,便与王昭远一起被押送到汴京献阙。途经深度,在陈疤子的默许下,父子俩曾闭门长谈一夜。临行前赵崇韬又拜托陈疤子,让赵文亮“病”好的慢一点儿,他太年青了,太冲动。

    陈疤子想了想,便点头答应了,所以一直拖到京中来使的后头才起程。

    秦越欢欢喜喜的给两人一个大拥抱,赵文亮有些受不了这般的热情,身子僵着,不知所措。

    “文亮能一起来,那真的太好了,你那宅子我有安排甲士守着,放心,一根针都没丢,老夫人等一切都安好,你快回吧,晚上再为你俩接风。”

    赵文亮嚎叫一声便策马飞奔。

    陈疤子抬头看看牌匾上那金光闪闪的“益州府”三个大字,感慨道:“真没想着有这一天。”

    秦越哈哈一笑道:“这是临时用的,节度使的衙门设哪再定,牌匾也等李谷来,让他老人家帮题一个,再美美的挂上去,走吧,你不在,我排衙都没意思。”

    陈疤子边走边笑:“原来你的官威就摆给某看的不成。”

    “也就只能摆给你看看,人家节度使敕牒那个使字都是小一号写在边上的,唯我这个居中。”

    “什么意思?”

    “不是带平章事、不兼侍中、中书令的,再大的节度使都是假把式呐。”

    “想的美,你现在就想当使相了,人家怎么混。”

    秦越笑道:“有些东西该想还是要想,比如我这益州节度,现在却要考虑整个西川的维稳,嘉州很重要,对我们来说有重要的战略意义,我已举荐你为防御使,所以你歇不成力。”

    陈疤子笑道:“不会就举荐了某一个吧。”

    “还有个安善,他去蜀州……其它人暂时都脱不开身。”

    “虎子呢?”

    “被我师父拉去当壮丁了。”

    ……

    甲寅与赤山两人如泥鳅般的穿廊过巷,这间转了那间转,整整转了一个时辰,这才满头大汗的跑回前厅,对施施然坐着喝茶的徐无道长道:“徐师父,你……你也太厉害了吧,这上百间房,还有那三个大花园子,就用九郎在京中的宅子换来了?”

    “哪这么便宜,还要再加二十万贯,三年后给。”

    “……”

    “怎么,嫌贵了?”

    “没,我就觉着,您老真黑,三年后给,亏您说的出口……”

    “滚,没大没小的,这前半部,左右各五进,归你与九郎了,又正好一人一个大园子,后面的是老夫的禁地,闲人莫入。”

    甲寅扬扬眉毛,道:“那后面足有三十多间,还若大的花园,您二老住,半夜还不鬼都出来。”

    一柄鸡毛掸子疾如流星的掷了过来,甲寅嘻哈着跑开,还是赤山老实,一把捡起,放回桌上,然后也撒腿就跑。

    ……

    汴京,芳华园。

    三姝端正而坐,神情严肃。

    周容递过去一个红色的喜封,对符二娘道:“赶不上喝你的喜酒了,这是我与子瑜的一点心意,给你添妆。”

    符二娘无声接过,觉着薄薄的,似乎只有一张纸,当下毫不客气的当面拆开,然后就忍不住珠泪滚下:“你们,你们是不要我了是不是。”

    “哪有的事,这芳华园虽然子瑜操心最多,但真正出力最多的还是你。”

    “可……可也不能给我这么多呀。”

    苏子瑜轻抚她的香肩,笑道:“我们一去西蜀,少说一年半载难回,难不成还占着大份子坐享其成不成?从今往后,我与周三各占二成,蔡大半成,你自个留五成,把余下的半成,给得力管事分一分,这样你就不用太操心了。”

    “可我就要进宫了,哪还管得了这里?”

    “除双儿和彩墨几个跟着走,其它的人都继续留着,蔡大也要等开完春他弟弟进学了再走,你只要把帐目把好就行。”

    周容也一拍符二娘的胳膊,笑道:“这事得听我们的,记住了,咱可不能走以色娱人的路子,哪怕进了宫,你也得有钱,钱越多,腰杆子越硬,哪个办事得力的,你只管哼一声‘赏’,大把的银子铜钱赏下去,就是天老爷也说你的好。”

    芳华园门外,一个略显黑胖的青年驻马扭头,正看着那孔雀开屏状的大门若有所思。

    ……

    (第四卷完)

    ………………………………

    窗飘细雨潮阴天,夜拥闷衾久不眠。

    手机清辉照枕畔,史籍数本堆床前。

    激情无几有时尽,书债难完终日填。

    毕竟写成将底用,牢骚发过笔不闲。

    ……

    亲爱的书友们,能看到这里的,都是和尚最重要的支持者,有票就再多多支持。

    和尚全靠铁头功硬顶,与大神们不同,他们有的是大号一投七八十张的。

    本书却需要宝贵的月票,推介票的支撑。

    和尚合什以谢!

360:蜀富之源

    何事又作南来?

    看重阳药市,元夕灯山。

    花时万人乐处,欹帽垂鞭。

    ……

    天下名镇,扬一益二。

    自唐以降,扬州、益州,便有雄富甲天下之誉。

    当历史车轮滚入唐季之末,把总全国转运的扬州被战火包围后,益州便登上了天上地下,唯我独富的境界。

    益州为何这么富?

    秦越未主政益州前,想当然的归纳为四川平原,天府之国,单纯的以为财富是田地里种出来的。他想的也没错,川峡四路,四季分明,气候宜人,地狭而腴,民勤耕作,无寸土之旷……

    天府之国不是白叫的。

    不过若只是地里刨食的话,也只能做到足食,真正至富的,还是商业。

    蜀之四隅,绵亘数千里,不仅土腴物衍,还资货以蕃。

    换成通俗一点的话说,这里是商品出口基地,不仅面向中原、江南、北国、西域,还顺江而下继而飘流出海。

    蜀绣、蜀锦这一唐时的上贡珍品,此时仍然为蜀中带来巨大的经济效益,皮肤黝黑的闽商长期驻扎,高鼻深眼的西域商人也时有往来。

    “十样锦”名扬四海,乃出口创汇第一大宗。

    除此外,蜀地多盐井,盐商之富自不必说。

    蜀中又多茶,茶商遍天下,那条著名的茶马古道,也不知为蜀中带来了多少财富收益。

    蜀中人富粟多,酿酒技艺天下无双,智慧的蜀人在粒米不出关,在栈道难通,在船运沉重的困难下,硬生生的把粟米变成高档消费品,向南唐,向楚地换取更多的财富,甚至走海路辗转到北国……

    但对普通小老百姓来说,最好的经济作物是麻,路边坡头皆可种,连粪肥都不用,这一种,就种出了名堂,蜀麻又甲天下。

    早在前唐时,著名的理财专家、经济名臣第五琦就把蜀麻与吴盐、铜治同等高度重视。

    麻袋乃是国家战略物资。

    除此外纻布、笺纸也是大宗。而笺纸中的代表“浣花笺纸桃花色,好好题诗咏玉钩”的薛涛笺就涎生于浣花溪畔,天下士子竞相夸。

    而影响山农收益的大宗买卖则是药材,蜀中平原肥腴,十万大山更是藏宝蕴精,没钱了山上挖两把草根,晒两箩黄精便能换俩活钱。

    蜀人活的不要太巴适。

    ……

    然而秦越敲破脑袋也没想到,最暴利的商品竟然是书,最牛叉的商人是书商。

    蜀版书籍不仅在文华衰弱的中周抢手,更是南唐风流士子的人手必备。

    从岭南到北国,读书人莫不以室藏蜀版书籍为荣。

    真是赚钱赚到了雅致无双。

    这就……

    真的超出了秦越的观感了。

    正因为物产丰富,买卖兴盛,益州商业便形成了极具特色的月市,每月变着花样来:

    正月灯市。

    二月花市。

    三月蚕市。

    四月锦市。

    五月扇市。

    六月香市。

    七月七宝市。

    八月桂市。

    九月药市。

    十月酒市。

    十一月梅市。

    十二月桃符市。

    其中又以蚕市最著名,时间也跨度最长,从正月开始一直到八月,但最繁华热闹的还是三月。历代文人墨客不知写下了多少脍炙人口的诗词美篇。

    除此外,各乡各镇还有名目繁多的草市。

    ……

    所以,当韩徽指着一百六十二万缗的商税收入,感慨抵得上朝廷半年税赋收入时,秦越真愣住了。

    “怎么可能?”

    “朝廷穷呐……”

    “……”

    他虽然打小就跟着师父四海流浪,但就没吃过苦,花钱从来如流水,身上银子总比铜钱多,一百六十二万缗,实在难以相信,这个数字有如此之重,两国贫富差距如此之大。

    缗是官方比较文雅的叫法,秦越还是习惯民间的叫法“贯”,一缗便是一贯。

    没想到铜钱值钱若此。

    怪不得……

    历朝历代的皇帝最喜欢干的事:

    ——便是抄家。

    当下虚心请教,从韩徽的介绍中发现郭荣为了振兴经济简直操透了心。

    中原战乱频乃,人少,地多。

    郭荣登基后的前两年想尽办法逼人种田,鼓励种田,每户授田百亩,若田力有差,则授百五十亩,或是两百亩。若是户有三丁以上者,再加授田,总之种的越多越好,开荒更有奖,而这也是各州县官佐最重要的政绩。

    其后,针对晋阳与北辽的汉民,出台了若干针对逃蕃人户的鼓励政策,归纳起来就是一句话,回来吧,到中周来,给你最好的地方安置,要钱给钱,要地给地,官给耕牛,官给种子,免赋税五年,五年不行免十年,只要你种地,一切都好商量。

    光种田还不够,因为种田只能出粮,老百姓没钱怎么办?

    显德三年又出台植树政策。

    课民种树,定民籍为五等,第一等种杂树百,每等减二十为差,一半桑树,一半果树。

    不仅成人有任务,小孩也有种植任务,实在不行,用小锄头种韭一畦。

    大修水利之余,又把打井作为国策实行,五户一井,少了都不行。

    以上,都是官吏的硬性考核指标,包括小孩种的韭菜,春秋两季,都有官员巡视。

    所以在中周做州县官,有三座大山要翻,一是粮食增产多少,二是人口增长多少,三是桑枣出产多少,以能招徕劝课,致户口增羡、野无旷土者,为上功。

    ……可单靠田地里能刨出多少。

    反观孟昶,就他嬢的不要太轻松了。

    蜀中情况与中周国情正好相反。

    蜀中是人多地少,变着法儿创造经济。

    以益州为例,普通人家一户能有五亩都是了不起的了,田力一丝一毫都不让得闲,路边坡头见缝插针的都要种点东西,实在不行,石壁缝里也散几蓬剑麻。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某这两天整理簿册,发现户部有位小吏,人颇机敏,对州事户籍赋税、仓库受纳事颇为熟悉,要不要见一见?”

    “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

    “姓邹名衍,字彦文,益州温江人,年纪二十有六,虽是小吏,但颇通财计。”

    “见,我们就要年纪轻的,有活力有干劲不说,关键未完全染黑。”

    事实证明,韩徽眼光不错,这位身材颀长,气质沉稳的邹衍肚子里果然有货。

    ……

    “蜀中之富,根基在粮价低廉,一切皆建立在斗米三文,四文的基础上。”

    秦越讶然:“为什么,不是谷贱伤农么?”

361:经济之本

    “谷贱伤农,但谷贱方能养民。”

    邹衍虽是不入流的小吏,但面对秦越却丝毫不惧,接过庄生递来的茶水也是十分优雅的颌首示意。这让秦越顿生好感,这份气度可非一般人能有。

    “谷价平,物价便稳,物价稳,百姓生活就安定。”

    “可谷价如此之低,农户便等于没收入了,谁还种田呢?”

    邹衍笑道:“恰恰相反,农户勤奋耕作之余个个心怀感恩呢。”

    “为什么?”

    这真的引起秦越好奇了,据他所知,周境各州皆有常平仓,最主要的职能便是平抑物价,让最关乎国计民生的粮食保持在一个合理的价位上。

    这益州也有常平仓,还很大,储备金都有三万贯,是凤州的十倍,但……

    似乎没起作用,这粮价低到底线下了,与周境相比,最少差了三倍。

    收入低还感恩?明明是官府不作为好不好。

    “因为种粮免田赋,官仓粮草皆是统收统购而来,这两年虽说又恢复了田赋,但因为百姓家中皆有陈粮,影响也不大,同时既无支移,也无折变,百姓皆无怨言。”

    “……”

    所谓支移,秦越知道,是指交税要加上脚力钱,视路途远近,摊派到农户身上,既是农户的额外负担,也是官吏捞钱的法门。

    而折变,更是欺负老实人的法宝,粟、麦、黍、豆、绢、丝、麻……各种折变法,尽欺不识字的老百姓,全看官吏怎么定,心狠的,心平的,一念之差,千差万别。

    这支移与折变,是两颗最大的毒瘤,往往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无法禁绝。

    就连郭荣也没办法,两次亲定漕运料钱,但并无太好的成效,深为头痛。

    而在凤州,为这支移与折变,曾梧亲自测算,自己还划掉了百分之二十,但也只能做到这么多了,没想到……

    千百年来都禁绝不了的苛政,在这蜀中竟然没有。

    邹衍细细的品着茶,等秦越回过神来才笑道:“我国……哦,这是蜀中政策较他处的最大区别,归根结底是仓中有粮,就能大度,反倒是桑蚕等农副业课税较重。

    总之,朝廷通过这一政策,既鼓励了农户种田,抑制了土地兼并,粮价又降了下来,真的是惠及万民。”

    “怎么就抑制了土地兼并,而且种粮所得既少,农户不会改为桑田,改种其它经济作物?”

    “好教节帅知晓,蜀中人多地少,寻常一户之家最多三五亩,种田之余尚有余力种桑麻搞副业,所以田地不会荒。

    同时田地乃立家之本,粮价低到底了也总要填饱肚子不是,所以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会卖了,但凡一卖,必起风波。

    而在朝廷粒米不出关的严控政策下,种粮收益实在太低了,若是雇人的话,甚至倒贴,对有钱人来说,与其夺人性命谋人田产,还不如造个作坊,酿酒也比买地强。”

    “……也就是说蜀中经济不外乎四字:保农兴商?”

    邹衍赞道:“节帅这四字总结到位,精辟,蜀中这么多年来,一直奉行此国策,仓中有粮,心中不慌,这才有时间,有机会把蜀锦、蜀绣、茶叶、美酒、书籍、纸张等做大做强。

    节帅请看,就拿这去年的益州府收益来说:

    官营店肆园囿、盐茶铜器,酝酒曲钱、年得利达三百二十多万贯,各色租赋市税,计有钱一百六十二万贯,绢八十六万匹,棉二十余万屯,布一十五万端……

    有这些钱财在手,何粮不可得,何事不可为。所以完全可以不收一粒粟,而常平粮五百万斛,草五十万围,应付各项度支,尚能年年有余。”

    秦越又纳闷了:“可是缘何又制白钱以应急?”

    邹衍苦笑道:“因为铜少,目前两处铜监所产十分有限,百姓又最爱存钱,富人则喜融铜铸物……”

    秦越点点头,这下子算是明白了,物产丰富,商业发达,但钱币不足,这就是蜀中的现状了。

    如今蜀中既平,自当执行朝廷政策,可别的不说,仅是田赋一项,与蜀中相比,便是苛政了……朝廷为了打仗,真的是勒紧裤腰带。

    秦越也是此时才知道,就大军攻蜀之际,淮河发大水,下流尽毁,饥民无数,朝廷无力赈灾,仅钟离县一地便饿死五百九十四人……这还是上报上来的。

    如今得了天府之国,不知穷急了眼的朝廷会如何出手,起码,向训走时,高举着圣旨,把能拉的全拉走了……

    这样想想,与天天为财计发愁的朝廷相比,自己过的还真是神仙日子了。

    ……

    秦越手指在桌面上轻敲着,沉思良久,然后问道:“如今时局已变,你觉得如何做,这经济才能更上一层楼?”

    邹衍略作沉思,回道:“与中原商道既通,第一当防粮商纷涌而进,破坏蜀中粮储,粮储一变,经济格局立变,节帅需慎重。

    第二,当趁此机会,把月市做大,以商促商。

    第三建言朝廷,万不可行杀鸡取卵事,强行推行中原政策,据某所知,中原税赋比起蜀中来,简直五花八门,当此民心未定之际,更是……”

    这是要推行一国两制的节奏呐,能行么,朝廷会同意么?

    邹衍仿佛看出了秦越的顾虑,轻声提醒道:“关税买扑,前唐便有成例,节帅可以让朝廷定个税赋总额,至于具体操作,再应地制宜。”

    承包制么,果然人才,秦越脸上浮出笑意:“粮食买卖,本朝不禁,却又如何防范?”

    邹衍想了想道:“与其在关税等方面动脑筋落人口舌,不如严防大粮商,栈道难行,想运粮出蜀,只能走水路,而走水路,非大船不可,小船能运也不划算,所以小粮商不怕,只怕大粮商,这一着执行的好,也就差不多了。

    不过蜀中四路唇齿相依,节帅最好能与梓州、夔州、利州互相通个气,粮储万不能有失。”

    “很好。”

    秦越起身,伸出右手:“彦文兄腹藏绵绣,秦某想请你担任司户参军一职,不知是否愿意屈就?”

    邹衍连忙起身:“固所愿也。”

    秦越伸出去的手停在空中,这才省起没有握手的礼节,忙打个哈哈,对韩徽道:“今后你们搭班子,我们一起努力,让益州经济再上层楼。”

362:李谷之狠

    “怎样让益州经济再上层楼是你的事,该缴的赋税,一文也少不了。”

    李谷把身子往后一躺,得意的看着快抓狂的秦越,心想这资政果然是个好差事,轻飘飘的想定任务就定任务,悠悠然的想伸手就伸手,然后让别人痛苦去,自己还可以云淡风清的看好戏。

    秦越真急狂了,不停的迈着步子,双手乱舞:“有你这样定任务的么,以益州去年赋税官营收入为基数,全部上缴,你让我们吃什么?”

    “老夫当然要吃山珍海味,你吃什么,你自个想办法,孟昶天天在宫中花天酒地都能做到的事,你如此年轻有为,你就不能比他做的更好?”

    “原来这里是都城,是蜀中的政治、文化、经济中心,三川四水的都往这里聚,可今时不比往日了,起码一百六十二万贯的市税就不可能再完成。”

    李谷冷笑道:“这么多吸血虫被朝廷迁走了,你看不到?”

    “可他们也是创造经济的主力军,没有了那一大批腰缠十万贯的权贵豪富,怎么还能创造财富,你让我双手变呀……”

    “那是你的事,总之,益州府境内的官营坊场,锦院茶监,市税关税,一文也不得少。”

    秦越大怒:“你怎么不去抢。”

    “老夫替朝廷抢,你又能耐我何。”

    “……”

    秦越哀嚎着,一屁股坐下,把身子懒趴在桌子上,双手无力的摊着,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李相,做人要讲道理呐。”

    “不错,是得讲道理。”

    李谷抚着手炉,感受着温暖的惬意,笑道:“你是一州主政,在这益州一府九县,你想怎么施政是你的事,但税赋额度没的商量。”

    秦越嗤笑道:“您老就不怕我刮地三尺逼的百姓没有活路?”

    “想知道死字怎么写,只管去干。”

    “……”

    李谷不理秦越的死活,继续举起权利大棒:“老夫精力有限,管不了太多的事,你能有今日也不容易,老夫也不能束缚住你的手脚,今日把道理讲好了,因为益州乃西川首府,老夫今后勉强在七块小事上过问一下,别的事就不要来烦老夫了。”

    “哪七块?”

    “转运、度支、盐铁、坑冶、租庸、常平、官营。”

    秦越以头撞桌,呯呯有声,然后顶着一额头的红印子,可怜巴巴的对李谷道:“李相呐,你现在是大司空,伸一根小指头就能碾死我,可你不能把小子我往死路逼呐……对了,你有什么爱好?是清丽的小娘还是白嫩嫩的小童?”

    “滚。”

    “那我别的事都不管了,我只管军行不?”

    “不行。”

    “我西征只立了微功,这益州府的担子太重,小子肩膀弱,扛不起,换一个行不行?”

    “不行。”

    “您老是资政呐,如此掐着小子的脖子,还让不让喘气了?”

    李谷大笑:“老夫是资政没错,可圣上临行前有交待过,资政资政,资而不政。你这益州府主政,一肩担两事,一是维稳,二是发展,这是你自个的担子,别想老夫替你一把力,门都没有。”

    秦越倏的坐直身子,怒道:“你把转运、度支、盐铁、坑治、租庸、常平、官营全管过去了,我拿什么来发展?”

    “过问,老夫只是过问,没事看看簿册而已,怎么做还是你的事。”

    “……”

    “怎么了,有意见?”

    秦越搓搓脸,无耐的道:“没,有也得压肚子里,你把所有的税赋收入都勒令上缴了,你把所有的经济大权全掌了,那你也得告诉我,我怎么发展,怎么富民,怎么强军,怎么维稳,总不能让兄弟们都喝西北风吧?”

    “不知道。”

    秦越彻底瘫了,软倒在椅子上,闭目良久,才苦着脸道:“没得商量?”

    “没得商量。”

    “那我真赚钱去了,你可别拦着。”

    “只要不与民争利,不犯国法,随便你。”

    秦越彻底无招,只好有气无力的道:“最后个问题,上元节赏灯夜游,你要参加不?”

    “与民同乐,德教之始也,老夫这当司空的,总不能尸位素餐,当然要去。”

    “……算你狠。”

    秦越拍拍屁股走人。

    李谷目视秦越张牙舞爪的离去,这才起身敲了敲腰眼,踱到天井,眯眼仰望晴空,良久。

    ……

    李谷来益州有十来天了,隆冬季节,路冻难行,只能先南下江陵,走水路,悠悠晃晃的,直到腊月廿九秦越都封衙了才进了益州城。

    他辞相拜司空,从官衔来说,只比司徒平章事范质低一顺位,乃当朝第二人。

    司空为三公之一,自隋唐以来,三公无职事,自非亲王不恒置,于宰臣为加官,无单置者,乃荣誉虚衔。

    成为单置职官,还要从长乐老冯道说起。

    冯道曾为同州节度使、检校太尉、同平章事,后唐末帝李从珂将其罢镇后授司空,结果谁也说不清司空该干什么,有说同中书门下事,有说必须册拜开府。然后上朝也是个麻烦事,怎么排班?

    讨论来讨论去,司空不就朝堂叙班,等台官两省官入殿就列,司空方入,宰臣退,踵后先退,这一下就比宰相还显贵超然了。

    自此以为故事,司空成为文官顶阶存在,不过一般都是老的走不动了再获封此官,李谷算是例外,本来授司空了就该在家养病的,郭荣硬把他揪出来,也无别的官衔好授了,准开府仪同三司。

    开府建衙。

    然后,他总不能真比宰相还位尊,便给范质加了个司徒。

    除此外,他还有个重要的差遣:西川资政,这个郭荣拍屁股想出来的新官职权限之大,大到西川二十八个州的军政民事都可以一揽而决之,但也可以小到诸事而不为。

    哪二十八州?

    益州府、彭州、蜀州、汉州、眉州、邛州、嘉州、嶲州、黎州、戎州、维州、茂州、雅州、合州、扶州、奉州、姚州、霸州、柘州、翼州、恭州、环州、静州、真州、静州、古州、简州、资州。

    在这样的大佬面前,秦越虽然顶着一个益州节度使的若大名头,但只能算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勤务员。

    若是换个其它人来还好说,可偏他是上马能挂帅,下马能管民的真正出将入相的牛叉家伙,而且还一手好算盘,一肚子好财计……

    这样的人,比十个监军还可怖。

    所以向训二话不说立马回江陵,曹彬卯着劲把秦越按在益州,自个跑去利州潇洒去了。

    只留下秦越悲催。

363:兄弟之远

    凡成大事者,以寻找替手为第一要义。

    秦越方拜节度使,军事民政一摊子大事,不可能事事亲为。

    可他身边没什么人,不象别个穿越者一样虎躯一振,王八气一放,就能收罗一大批名臣小弟,接了大印,忙不过来,只好矮子里拨将军,把木云揪出来顶差,权知益州府。

    然后没想到,有本事的人到哪都可以云淡风清的把事情做好的,而且,木云属于有事业心却没功名心的人,一接手,不过几天功夫,就把事情梳理的妥妥的。

    秦越从李府出来,头晕脑涨之余还是强撑着精神去了趟益州府衙。

    那里有正月初二便坐衙的木云,统筹正月灯市事宜。

    益州恢复了太平,便繁华依旧。

    兵临城下时,因为孟昶不战而降,除了为数不多用来开刀的,益州城几乎没遭到太大的兵乱,所以眼下除了蜀皇宫空空荡荡的贴着封条外,街市上一切如故。

    改天换日是上层的事情,只要没有战火就好,只要不来破我家的门夺我家的财就好,眼见着时局渐定,有头脸的几位乡绅一合计,年前便找到代秦越坐衙的木云,然后婉约的提起灯市之事。

    正月灯市。

    主要围绕着上元节前后三天展开,不仅观灯游玩,各种吃食更是琳琅满目,再加上青楼伎子,丝弦管竹,不知有多热闹,每年灯市散后,天未明便有无数人抢着扫大街。

    据说运气好的,黄金钗子都能扫到。

    这样有利于经济创收,又有利于民风士气的的好事情秦越当然支持,要办,大办特办,要想办法办出新意,要远超往年,更上一层楼。

    怎么办秦越不懂,但有人懂。

    虽然原益州府几位主官都跟着孟昶进京朝天子去了,但各曹掾史皆在,这些人操持这些月市早就熟能生巧了,如今又正是日月换新天之际,人人卯着劲儿的求表现。

    有懂事的人积极干,还有懂事的人积极管,这事就完美了。

    然而,到了府衙,却发现木云正陪着女儿玩,煌煌益州府大堂成了他女儿跳绳的地方。

    “这么闲?”

    面对秦越的讶然,因为女儿玩乐被打断,还被吓的躲在他身后,十二分不满的木云冷笑道:“某十六为郎将,十八为巡检使,二十三为刺史,一身本事,岂是你这空心萝卜可比。”

    没威望没人权,秦越只好摸着鼻子闪人。

    打马回家。

    李昊进京前壮士断腕,把占地三百亩的大宅子与徐无道长作了不等价的交换,一副裸身进京的样子,受到了郭荣的重视,授礼部侍郎、集贤殿大学士,一跃而成周廷新贵。

    有本事的人,到哪都混的好。

    孟昶也不赖,郭荣设宴亲自款待,获封楚王,赐宅院二百余间,丢下句卿只管安享太平,埋首学问,朕做不来下作事。让孟昶提了近两个月的心思终于放下了,甘心情愿的三呼万岁。

    当然,最满意的是薛俨与方正德,他俩随大军进京受赏,分授解州与沂州防御史,实权封疆。

    而秦越捡了个大便宜后,又有些发愁了。

    他发愁倒不是怕御史告状,这一招本带点自污的性质,就怕御史不告。

    他发愁的是房子太大了,院落连院落,层层叠叠,人都要转晕过去。

    他发愁的是师娘、周容和子瑜三人成了修房狂魔,正月初四便开始动工了,这里要改,那里要动,统统都要换上将军白玉桶,浴房要装铜花洒,要贴白瓷砖,寝房要扩,窗户要换,厨房要大修……林林总总,也不知三人哪来的劲头。

    周容她们是与李谷一道来的,一起来的还有懒和尚铁罗汉,以及铁战的母亲。

    如今这若大的宅子已经被一分为三了,三家成品字型的区隔着,大门本来面朝东南临街开,进了大门后是个三进院落,第四进方有相对的两道月亮门各通东西大院,所以这三进便划为公用。

    毕竟,哪怕是师父师娘,也有自己的**,所以三大院又各自开了临巷的角门。规划算是十分合理,就是路太远,比如要找虎子聊个天,抄最近的道也要走上一刻钟。

    秦越觉着这样划分很是合理了,然而,有了三位女人折腾还不够,正月初八,来了两个牛鼻子老道,他那假道士师父亲自接待,都不让秦越近前,躲书房里密谋良久,然后拿着罗盘,这里点点,那里指指,最后把高大气派的门脸与围墙一股脑儿的全拆了还不够,原留着用来作议事堂的三进全拆光。

    大门则后退一丈六,这才开始重新砌墙造门。

    门口则挖深坑,引金水河活水进来,说是铺就一条小溪,要养鱼玩。

    因为宅子里大兴土木,所以,秦越就好比住在工地上,进门都要连蹦带跳。

    早知她们如此会折腾,还不如一早先住府衙去。

    秦越进了宅子,见自个家那边灰尘腾腾,忙挥挥手,转头去了甲寅那边。

    自打进了益州城,事情没开始做,人却难聚了。

    兄弟们卖命打仗,不外乎升官发财,如今仗结束了,总要分些好处。

    官职调整需要一个过程,但金银赏赐却是早早的颁下去了,先一步进城,总是有些看不见的好处的。

    然后又收集了一些福利房,反正在这大扭整阶段,充公的不少,向训因为晚了一步进城,帐册都明了,为了给将士们有个交待,只好趁着大权尚在手之际,大下狠手。

    浮财他拉走了,宅子只能留下。

    秦越不好太嚣张,大宅子基本留着,小院落却是好整,按规模房型标价,这个五十贯,那个一百贯的,让旅帅以上的根据情况自购,每人限一套。

    营指以上者,规制又大一些,价格也高一些,但也高不到哪去,只是走个落实契书的过程而已,如王山宋群等都各自置了宅子,张通不仅分到了宅子,还额外拥有三间铺子。

    比如木云,眼下所住的宅子,便是原来蜀中大将李进的,虽是三进院,但有个若大的跑马场,煌煌大气。他妻女也从凤州接过来了,一家人正好其乐融融。

    韩徽的宅子大一些,四进院,雅致清幽,十分适合他与清客们一起聊天品茶。

    至于陈疤子与史成,则在年前便各自奔西向北,履新去了。

    这一来,兄弟们各自有家了,但都住散了,远了,除大年夜大伙聚在一起,便再未聚齐过。

    只有程慎、花枪、铁战、赵山豹、祁三多等人虽也都“买”到了宅子,只他们暂时都还在甲寅宅子里窝着。

    这一点,甲寅比他强。

    甲寅虽然话不多,但是兄弟们都喜欢跟他交往,他即不客气也不矫情,就二字“实诚”,和他处一起,就是安心。

    苏子瑜也比周容强。

    周容或许是太明艳了的缘故,又或者拥有不同阅历的缘故,她与兄弟们天生有些距离,而苏子瑜不同,大约是从小商业氛围的熏染,柔弱的外表下却自有一股亲和力。

    花枪铁战都把她当自个妹子看待,对周容却持礼甚恭。

    苏子瑜头上包着布帕,戴着口罩,正指使下人在拆门窗,见秦越进来,也不说话,手往西跨院指指,那有铁锤叮当响起。

    秦越一进门,便有一股热浪涌来,只见甲寅正光着膀子,和铁罗汉在打铁,铁锤叮当,汗出如暴。

    懒和尚架着腿在雕刀柄,见了他,两眼一白:“不去坐衙,来这干嘛。”

    秦越懒的理他,候着甲寅一轮锤完,问:“他们几个呢?”

    “在听我师兄讲书呢。”

    “噫,你怎么不去?”

    “斩锋重新补换刀刃,当然得自个抡大锤,你怎么了,一脸不爽意?”

    秦越从懒和尚肚子上抓了两颗核桃在手,信手盘着:“被欺负了,那李惟珍心可真狠,给我们下了个死任务。”

    甲寅眼睛一亮:“打仗?”

    “火气还没败完?”

    秦越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经济重担,等下吃了饭,喊子瑜一起,大伙议一议。”

    “哦。”

    甲寅懒懒的应了声,又开始抡大锤。

364:娇妻之力

    “目前摆在我们眼前的有两大任务,一是扩军,二是发展经济。”

    “扩军之事,过了上元节,虎子就要把这事抓起来,如今人人肩上都挑着重担,你也别偷懒。这事不用议,今日重点议一议如何发展经济,李司空很蛮横,很粗暴的以去年益州营收总额为今年的上缴基数,如此一来,我们就必须想办法创收,只有经济搞上去,我们才有饭吃,军队才有饷银,大家才有俸禄……”

    书房里,除木云、程慎、韩徽外,就是秦越两夫妇,甲寅两夫妇,论起经济,两位女性可就巾帼不让须眉了,一个从小打算盘,一个拥有后世的白富美经历,闻言便都开始思索。

    “这里既然商贸这么发达,那要加大招商引资。”

    周容首先开口:“如今已成一国,汴梁、洛阳的商家可以直接走陆路进来了,而且晋阳契丹也不再有阻隔,所以招商引资需马上行动。子瑜,你马上写一封信给符二,两京的商家你最熟不过了,把名单给她,让她帮我们邀约。”

    苏子瑜笑道:“还符二符二的,该称贵妃了。”

    周容不满的道:“圣上也真是的,为什么就不是皇后了,人家等了他这么久,却只是个贵妃。”

    秦越敲敲桌子,不满的道:“别岔题,回归正事,江宁那边,你……去封信吧,把豪商富户都邀请过来,三月蚕市赶不上,四月锦市正好,反正这里月月有大市,对了,士行兄,闽地你熟,也帮着邀约几个?”

    程慎笑道:“商贾之事,某不熟悉,张仲子他们应该快到了,他家跑海的,闽南、岭南两地最熟不过。”

    甲寅欢喜的大叫:“啊呀,我的小师妹要来了。”

    所谓张仲子一行,却是去年还在凤州时,秦越想办学院,程慎怀着满腔热情写信邀请的闽南士子文人,只是山高路远,一信去,一信回,人再行程,却是大半年过去了。

    至于甲寅嘴里的小师妹,却是伊夫子前年收的女弟子,还是跨海求学的,却不知如何也来了。

    秦越再次敲桌子:“别打岔,你也要写信。”

    “我?”

    苏子瑜一拉他的衣服,对秦越道:“这个我们再商量。”

    秦越点点头,苏家太过隐秘,也不知虎子怎么就一头撞上了。却听韩徽道:“就写封信邀请?总要有个由头,有个让人家心动的理由。”

    “对,要出商业规划书。”

    周容道:“国内商家,要是有贵妃出面邀约的话一句话的事,但邀约来,是否能留住,是否能谈成买卖,却需要下很大的功夫,而且,如何消除南唐北辽等地商人的疑虑也是大问题,时间很紧迫,我们要在正月里把益州的swot列出来,再拟出行之有效的商业计划。”

    “……”

    除秦越外,周容的话一群大老爷们听的一头雾水,苏子瑜笑着补充:“这是周三发明的暗语,说是为了防止竞争对手学去,其实就是根据益州的实际情况进行抽丝剥茧,找出优势和劣势,再分析商业机会。”

    周容对闺蜜的补充很满意,点点头,继续道:“招商引资是否成功,在于如何筑巢引凤,巢好巢坏,取决于周边环境,而周边环境的好坏,很大一部分取决于本地商帮的态度。所以,这事又要分两步走,一是如何招商引资,二是如何改善环境,可不是简单的写封信这么简单。”

    秦越摸摸鼻子,自嘲一笑,道:“我看,这事就交给你俩了,弟妹挂帅,容儿协助。”

    苏子瑜才啊了一声,周容却伸出手道:“可以,我和苏七可以不要工钱,但职务总要来一个,不然师出无名呐。”

    秦越笑道:“你还人来疯了,说,想要什么?”

    周容懒洋洋的笑道:“比如说招商局,商务部啥的?”

    秦越还没开口,木云却一拍桌子,大赞道:“这个主意好,官府从来只知道课税,却从来没想过专设一司以经济为己任的部门,此部司若是开设,当开一代先河。”

    秦越哀叹道:“南客兄,你就别给她戴高帽子了,她满脑子的女权主义,到头来惨的可不止是我,嫂夫人都要被她带坏了。”

    见周容媚眼白来,秦越只好拍拍额头道:“行吧,我们就设个商务部玩玩,但你只能敲边鼓,这事弟妹来挂帅,你协助。”

    周容见秦越同意了,得意的笑道:“我俩一体,这事儿就不用你操心了。”

    “不用操心最好,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韩徽笑道:“凤州能开出银矿,这里要是能开出大铜矿来就爽了。”

    “问题我们都没安国言的狗鼻子,等他交卸了凤州银监事再说吧。”

    “噫,安国言要来?”

    秦越笑道:“要来,不仅要来,他还把劝降青泥岭的大功换了个杂号将军当当,归德将军,从三品。”

    甲寅大叫道:“就卖卖嘴皮子,官衔比我还高了?”

    “人家是远在黔西苗部族人,心向中周,建功立业,所以号归德将军,与你这开国伯可不一样。”

    “你还开国侯呢,这伯爵有什么用?”

    “……”

    说起爵位,恰如甲寅所言,在这五代乱世,几乎没有半点用处,有实权才是真的,兵权大于一切。

    比如刺史与防御使,若是太平时代,刺史高高在上,绝对的一言堂,但于此时来说,防御使才是掌一州牛耳者,俸禄都要高出一大截,别的不说,仅领朝廷俸禄的元随人数就多出十几人来。

    这个时代的人,最实际。

    爵位几乎被忘了,不是二字王以上,都没人稀罕。

    但王却不会随便封,一般是功劳十分大者哀荣用。

    于中周而言,封出去的异姓王,只有魏王符彦卿是正而八经的实权王爷,节制整个河东。

    其它如西平王李彝兴,先是南平王后是东海王的高保融,这两个王虚的还不如太保、太师,只有定难节度使,安澜节度使才是真值钱的。

    所以,甲寅接到那诏书随手就丢书筐里去了,能多多少俸禄也没搞清楚,反正他这么多年,就没见过俸禄那玩意。

    秦越以一颗核桃打断了甲寅的不满,继续回归主题:“寻矿,挖矿,也不是短时间内就可以完成的,容儿你与子瑜多下点功夫,锦院、书肆也交给你们,看看能不能在技术上有所革新,加大产能,要最大限度的让产品溢价升值。”

    周容不满的道:“真拿我们当老黄牛了。”

    “能者多劳嘛,对了,我这还有个想法,你们看行不行。”

    秦越起身道:“孟昶进京了,可蜀皇宫还在呢,这些建筑又漂亮占地又广,可我们不能用,李司空也不敢用,空着实在太浪费,是不是可以开放创收?”

    “渺视皇权,你这是找死。”木云毫不客气的斥骂。

    “那你说怎么办?”

    “只能上书请示,哪有自作主张动用的道理。”

    “那也不能没有一点想法,张口就问圣上怎么办的吧,而且,放眼天下,这样的想法也就我能想出来。”说完见周容只含笑看着自己,秦越暗舒一口气,心想还算识相,要不然回去必须好打一顿屁股不可。

    “什么想法?”

    “参观,卖门票……”

    “还可以在皇宫中举办锦绣展览会、读书会什么的。”

    周容快速的抢答完,然后得意的看着秦越,眉眼里满是有本事来家法呀的挑逗。

365:锦里烟香浮(一)

    东风夜放花千树。

    一方水土一方人,益州人果然是会玩的。

    上元灯市,十二那天就满街人头攒动了,男女老少齐上街,尤其那些女郎,个个卯着劲儿的花枝招展,满城香风。

    在这股混着体香异色的魅丽引领下,所有的男人们不论老少,都变的豪迈和大方起来,腰间的钱袋晃的叮当乱响,腰板也挺直三分,个个雄纠纠气昂昂。

    满街喧哗,十分热闹。

    怎么个热闹法?

    有诗记云:“……**宝灯燃,锦里烟香浮。连城悉奔骛,千里穷边陬。衯裶合绣袂,轣轳驰香辀。人声震雷远,火树华星稠。鼓吹匝地喧,月光斜汉流……”

    从来尽心尽责的庄生在宅子里呆不住了,腆着脸问秦越请假,然后拉着赤山满城疯玩,为了更显威风,特意让赤山把小白架到他的手臂上,为这,他心甘情愿的请赤山吃了一路的小吃。

    从抄手摊子到卤香干子,糖炒粟子,水晶芙蓉丸子,一路逛去,一路吃去,最后,吃一半,弃一半。

    然后都不敢大声讲话,怕满到喉咙里的美食涌上来。

    连疯两天,到正月十四这一天,才老实了。

    因为这一天,灯市才算是正式开始,之前的热闹,只是演练,预热。

    而蜀中又有传统,朝廷与民同乐,秦越要带头赏灯,他得伺候跟随。

    这一天,满城皆张灯结彩,但是第一盏灯却极有讲究,可不是随便瞎点的。

    往年,都是鼓乐齐鸣声中,孟昶御驾出宫,登神雀门上崇礼楼,亲执火种,点燃第一盏灯,高高悬起后,然后百官次递点灯,各街各巷这才逐渐亮起……

    站在崇礼楼俯视,但见城中灯光如银龙蜿蜒盘游,不住的向四方漫去,不过一刻钟,光明布满全城,满城金碧相射,锦绣光辉。

    臣民三呼万岁毕,即在崇礼楼上设宴,与百官同乐。

    这崇礼楼,为前蜀王建所造,雉堞巍峨,饰以金碧,本就穷极瑰丽,辉焕通衢,在这满城灯火的映照下,更是璀灿眩目,遥望若仙境。

    因神雀门共开五门,故百姓又俗称五门,城门城楼几经改名,但五门之名却相传久远,后世陆游诗:“鼓吹连天沸五门,灯山万炬动黄昏”描述的便是此景。

    良辰美景不夜天。

    今年不行了。

    改天换日了,再不能玩老一套了,李谷上任第一件要干的大事,便是皱着眉头为各街各巷各门各楼改名。

    如神武门、日华门、乾正门、坤德门明显逾制之名必须立马改了,这崇礼楼也得改,点灯仪式更要改。

    李谷想来想去,大手一挥,这灯市仪式便从大慈寺开始……

    而且不点灯了,改为沐浴进香,为益州百姓祈福……

    因着这一改,喜煞了大慈寺的僧侣们,苦煞了秦越和甲寅,凌晨寅正便起床,然后急匆匆出门,往大慈寺出发,赶在卯时初刻前与李谷一起进香,祈祷……

    秦越心想,这一定是他上早朝习惯了。

    话说自个还没上过早朝呢……

    大慈寺其实并不远,就在万春门内,很近,从秦越家里出发,策马缓行也就不过二刻钟。

    乃是益州最大的建筑群。

    没错,比皇宫还大,比皇宫还气派。

    凡九十六院八千五百四十二间,占地整整一千亩。

    与今世那故宫相仿。

    要不是地理位置不适合当皇宫,前蜀王建也不用劳命伤财以衙门改建皇宫,王衍也不会一直大兴土木,孟昶也不会眼红赵廷隐的别墅,直接把大慈寺征用就行。

    大慈寺不仅大,而且有名,乃震旦第一丛林。

    因为这里出了一位牛叉的人物——玄奘。

    不过他在此律院学法时并没有这么大,大慈寺之所以有这般规模,要感谢唐玄宗。

    安史之乱,唐玄宗率文武避祸于益州,见大慈寺僧人英干在为国家祈福,大为感动,不仅题下“大圣慈寺”匾额,还大手一挥,划拨土地一千亩以供佛。

    嗯,皇帝……不差钱。

    有了皇帝的带头布施,又在兵慌马乱中,为了求个安宁太平,文武百官人人纳捐,然后,第二年便开始大兴土木……

    总设计者无相禅师也是雄才伟略的人物,先把围墙围一圈,然后一幢幢的填。

    而后,韦皋镇蜀,扩修大慈寺普贤阁,又凿解玉溪流经寺前,这时的大慈寺规模便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高僧悟达国师曾讲经于普贤阁下,听众每日达万余人。

    万人听经……

    因为房间实在众多,所以大慈寺不仅是僧人朝圣礼佛之地,还是益州最大的客栈,不论王建还是孟知祥,进了益州都在大慈寺暂住……连兵一起扎营。

    同时,也是益州最大的商业中心。

    蚕市、药市、七宝市不论什么市,都绕不过大慈寺这道坎。

    秦越与甲寅在亲卫的扈从下先去李府迎接李谷。

    李谷并没有开府建衙,虽然秦越最早帮腾出来的乃是建筑最好的三司使衙门,但李谷却选中了王昭远的宅子,豪气的说那衙门你用着吧,老夫就是在茅舍里住着你也得乖乖来听命。

    李府门前早候着一大群有资格一同去祈福的豪门士卿,见了两人,忙上前见礼,秦越才团团一圈笑着说声辛苦,里面便有喝道声响起:“司空到……”

    府门大开。

    李谷一身崭新的紫袍,官威赫赫,那拄着的拐杖“笃笃”的似乎每一下都敲进人们的心房里。

    “见过司空……”

    “免礼,吾等乃是为民祈福,诸位直接到大慈寺便好,却大老远的绕过来迎接,老夫受之有愧呐,炯之公,你我同乘如何?”

    “固所愿也,司空请。”

    “请。”

    炯之公,姓欧阳,单名一个炯字,文才最是斐然,曾为前后两朝中书舍人,后又除翰林学士。累拜门下侍郎,兼户部尚书,同平章事,监修国史。

    如此重臣,本该随孟昶一道进京朝谒才是,但他时年已六十有四,老态龙钟,加上又是只好吟诗作赋几不参与政议者,向训便没强令他入朝。

    此老虽老,但他在文坛上,声名是真的响,李谷来蜀不过两晚,便欣然去其府第赴宴。

    他好写颜词,其中一首浣溪沙,直至清末,都是公认的“殆莫艳于此矣。”

    “相见休言有泪珠,酒阑重得叙欢娱。凤屏鸳枕宿金铺。兰麝细香闻喘息,绮罗纤缕见肌肤。此时还恨薄情无。”

    又有“独坐含*吹凤竹,有情无力泥人时”等句……

    又或“……几见纤纤动处,时闻款款娇声。却出锦屏妆面了,理秦筝。”

    总之,他的词作,极尽个中玄妙。

366:锦里烟香浮(二)

    大慈寺前那若大的广场上,已经高高耸起灯杆,这灯杆足有四丈九尺高,却是用十数根杉木拼接而成,十分粗大。

    四面八方又伸出若干小枝用以悬灯,一层层的依次而下,恰似一个宝塔型。每根横臂上又备有一根金灿灿的索绳,既用于悬吊灯具,又如流苏般的垂着,十分漂亮。

    左右空地上,又有籼草或彩布轧制成雄狮、巨龙、耕牛和猪羊等造型。

    最高大的是三座佛像,跨狮子的文殊菩萨、骑白象的普贤菩萨,还有赤脚踩莲花的观世音菩萨,每具都有两丈多高。可惜眼下还是白天,只见其形,不知其妙。

    众人尚未下马,早有方丈率着合寺僧众迎了出来,口喧佛号,大袖飘飘。

    “阿弥陀佛,小僧本因,见过司空、节帅及各位施主。”

    “有劳了。”

    李谷很是简短的略过寒暄,便在本因禅师的引领下前往大雄宝殿。

    虽然大殿极为广敞,但有资格进内的不多,前方第一排只有四个蒲团,甲寅却也混到了一个,他有模作样的跪在蒲团上,双手老实合着,心中却想,今年我得生个儿子,最好再生个女儿……

    梵音禅唱中,礼毕,秦越与甲寅二人分别搀着李谷与欧阳炯起身,身后几位有资格一起祈福的高门士卿忙探手接过,既出殿,益州城中各级官佐、豪富乡绅们早分列两旁候着,两声哈哈一笑,庄严肃穆顿时不再,欢声笑语渐起。

    禅室奉茶,略用几块点心。

    甲寅发挥武人风格,一人独吃三盘糕点。他想其它人也应该也没吃早餐,却装斯文,就连赵文亮也只是浅赏辄止。

    休息不过一刻钟,方丈开始热情相邀,开始寺内游览。

    这一转,就真的把甲寅给转晕了,楼、阁、殿、塔、厅、堂、房、廊……一丛接一丛,各殿所供佛像又各不相同,姿态各异,唯一相同的便是宝相庄严,铜气逼人。

    壁上又绘有各种如来佛像、天王像、明王像、大神将像、佛经变像……描金填彩,络绎不绝,连绵往复,据说仅如来佛像就有一千一百零五幅,出自不同画家大师之手,皆一时绝艺……

    往上数十年,扶桑国、新罗国、高丽国信徒来朝拜的不知凡几。

    整整逛了一个多时辰,甲寅吃下去的东西早化为乌有,这场无聊的闲逛才结束,不由得对那胖大的本因和尚颇生怨言。

    其实却是怪错了对象,主要是李谷虽然戎马半生,但骨子里还是进士出身的文人,那壁上、石上、亭上、塔上、楼上、阁上数不清的人文典故,加上欧阳炯与本因和尚的用心讲解,李谷不知不觉的就忘了时辰。

    恰是留连忘返。

    说说笑笑中,终于启步去膳堂,这一回,却是秦越差点晕倒,一桌子的大鱼大肉,酒香四溢。

    李谷仿佛知晓他心里想什么,笑道:“吾等祈求的便是四季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六畜兴旺、万民和睦,十全十美,自当羔羊美酒以贺。”

    好吧,他是负责礼仪、德化的司空,他说的便是理。

    秦越自然得跟着李谷坐那上座,甲寅一看满桌老头,立马滚开,拉住赵文亮混进相对年轻一点的那一桌,对他来说,位置没有高下之分,吃的快活就行。

    出来与民同乐的,就他与秦越两人,其它兄弟为着灯会安全保障,全在四城把守,城中巡逻,而木云更要坐镇府衙,居中调度。

    韩徽也要在坊市坐镇,托孟昶的福,益州官营的项目可不少,他与新上任的司户参军邹衍忙的不可开交。

    程慎也忙的很,忙着与蜀中文人交流。

    来到益州,他算是如鱼得水,自中原战乱后,士子文人不是避祸蜀中便是逃亡南方,论起来,当今之世,文华积厚者唯蜀中与闽地,江南都要次一等。

    唯有赵文亮,目前以老母病重为由,一直窝在家中,但他家世摆在那里,就这十桌早宴,他家便有两位置,还有位是他的大伯赵崇祚。

    赵崇祚字弘基,本为卫尉少卿,按说乃是从四品的高官了,也该进京朝谒的,但他一没掌供过宫廷之仪仗,二没掌判过本寺政务,只好文学雅词,故不在征之例,依旧逍逍遥遥的喝着酒,唱着曲。其好雅词,编著的“花间集”乃是史上第一本词集,流芳百世。

    与欧阳炯也十分要好,花间集的序便是欧阳炯题的,当此时,欧阳炯的主要交流对象为李谷,赵崇祚便打起精神与秦越多沟通。

    可惜秦越前世少翻书,见面只是客套着久仰二字便过去了。

    倒是宴会上赵文亮闲聊起家世,甲寅却实在有些愧疚。

    其父赵崇韬是自己率兵追杀然后被史成活捉的,没想到翻翻烂帐,早在四年前,自己就与他家结缘了,当年征秦凤,最后那一次伏击战,马背上欲挥剑自杀,最后又绝食而死的赵崇溥,竟然是他三叔……

    好象是自己亲手揪下马的……

    只能无语,轻拍其肩。

    不过赵文亮倒是坦然,将门勋贵在这方面自有其的豁达胸襟。

    于这乱世,往前翻十数年,父子、兄弟战场上相见的多的是,反过来劝甲寅别在意。

    大慈师寺早宴毕,街上也就热闹起来了,少不得又要走访,慰问,这却是与后世差不多了,好在李谷精力有限,吃饱了就犯困了,自个悠悠然的坐上马车便回府,却让秦越继续。

    秦越目送其远去,却也哈哈笑着对众乡绅说自己喜欢率性而为,诸位随意,然后立马回府先好生歇一歇,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才觉着爽意,否则那一身粘满檀香、酒味的衣服,他自个都要熏晕了去。

    午后再出门,甲寅便不乐意了,理直气壮的说要陪子瑜,眼见秦越骂骂咧咧的出门,甲寅大乐,一把搂住妻子,兴奋的道:“我早上祈求过了,我们得生个儿子。”

    “啊……”

    苏子瑜面红耳赤,见双儿急步匆匆的退下去,不由嗔道:“你胡说什么,这大白天的……”

    甲寅本是当正经话说的,眼见苏子瑜的娇羞样子,那心思便起来了,话说大白天的,好象没试过呢……

    当下“喝哈”一声,一把将妻子抱起,脚后跟一勾,便将房门关上了。

    ……

    艳阳高照。

    锦被翻波澜。

    声声有和鸣之奏。

367:锦里烟香浮(三)

    甲寅才入眠,双儿在门外又催喊了才起来,只好不情不愿的起床,出门一看,天光大亮着呢,便没好气的道:“还早呢。”

    双儿更没好气,鼓着腮子一肩将他撞开,却是端水进房,人影都闪没了才有话出来:“娘子要梳妆呢。”

    好吧,女人梳妆乃是最可怕的事情,没有一个时辰出不了门。

    上元节三天灯市,只今夜算是可以尽兴玩,因为明天晚上还有官样应酬。

    也只有这一天,官员士绅们才有时间在家团聚,渐渐的便养成了正月十四过上元的习俗。

    甲寅拖着鞋自去沐浴,神清气爽的出来,见妻子连头都没梳好,便喊上赤山,一起去师父那里,两位师父住在最靠西北拐的小院,今日却是没听到打铁声,一进角门,却发现懒和尚在院里收拾东西。

    “噫,大师父,你干嘛呢?”

    “昨日去昭觉寺逛了逛,于左近发现一毁坏的别墅,院内有一口井,水质甚美,准备去那打铁去。”

    “那都郊外了,在家住着不是好好的么。”

    “不自在。”

    “……”

    铁罗汉从屋里出来,将手中大锤往箱壁上的套筒里一塞,道:“别瞎想,子瑜好的很,是我与师兄住土屋糙室住惯了,这里样样精致,不是打铁的地方。”

    甲寅急道:“那把这房子拆了。”

    懒和尚照着其脑袋便是一巴掌,笑道:“得了吧,这小院你还得给为师留着,打铁么,还是城外来的快活。”

    “……那……那也不急着走。”

    “只是把东西收拾收拾,等过了上元节,让子瑜帮那宅子修一修,师父再住过去。”

    甲寅见师父这么说,心中才舒服,便道:“今晚两家一起吃饭,她们要看灯市,开的早,所以来看看师父,好准备吃酒了。”

    “那你跟徐无说一下,让他把私吞的陈年好酒拿两坛出来,否则他今晚就别想观灯了。”

    甲寅嘿嘿一乐,转身便走。

    徐无道长现在越来越小气了,就连秦越有时也捞不到好东西吃,不过自己师父开口,徐无道长却是无胆拒推,当下风风火火的直奔芙蓉苑。

    对的,现在那隔开的后院便叫芙蓉苑,用秦越的话说,他师父乃天上地下第一宠妻狂魔,满院尽植芙蓉。

    徐无道长正旁若无人的在阳光下为夫人梳头,见甲寅进来,没好气的道:“没大没小,进门前不会先通报一声么。”

    “也没见你在角门留侍者呐,师娘好。”

    徐无道长待甲寅规规究究的对夫人行了礼,这才傲然道:“又什么事?”

    “我师父说让你把私吞的陈年好酒拿两坛出来。”

    “没了,一坛也没。”

    甲寅嘻嘻一笑,自在石凳上坐下:“才说了半句呢,我师父说没酒的话那你陪他守夜吧。”

    “他敢。”

    “好了。”

    徐夫人笑道:“你也就嘴硬,自己喝不过三盅,那些酒存着干啥,虎子,你自去酒窖抱。”

    徐无道长见甲寅起身就去偏院,急道:“那是李相留给老夫的,别乱糟蹋了。”

    甲寅哪理会他,进了地下室,与赤山两人各抱两坛,专捡大坛子抱,小坛精华却没敢动,否则徐无道长真要拼命了。

    如今这家分成三家,三家都各有大小厨房,但用餐时却又奇特,只有徐无夫妇,懒和尚师兄弟各吃各的,甲寅不去军营的话基本上也是天天与花枪铁战们一起吃,他喜欢大锅饭,大口喝酒,大块吃肉方爽意。

    苏子瑜则与周容天天吃些讲不出名堂的花式玩意,正餐不似正餐,点心不似点心。

    秦越应酬多,偶偶歇下来不是去师父那趁饭便是自个烧锅仔吃,在吃食上,他与师父师娘是一路人。

    至于铁战母亲,从来都是丫环送去在自己小院里吃,她腿脚不好,又没见过世面,让她与大伙一起吃,对她来说,实在有些为难,只大年三十一起聚过一次。

    今夜,却是除大年三十那一餐外,又一次真正的聚餐。

    韩徽累的精疲力尽的来了,他在积极转型,原本他专攻度支,思路都在帐面上浮着,如今在周容与苏子瑜的影响下,准备潜下去,数字结合实际,把几个官营项目掰碎了,揉细了再说。没坐镇两天,思路已然开阔了不少,所以现在的他是又疲惫又兴奋。

    程慎酒色微醺的回来了,见了甲寅就解释:“中午新识了几位友人……”

    甲寅哭笑不得:“师兄,你是师兄呢。”

    铁战也回来了,径直去小院,先去见母亲。

    秦越回来也是满身疲惫,慰问,走访,其实也是很累的。

    偏偏娇妻与师娘都已经梳妆打扮好了……

    开席。

    席开两桌。

    左边厢房,徐无道长首座,然后徐夫人,周容,苏子瑜。

    右边厢房,两位和尚师父上坐,除秦越和甲寅外,还有程慎、韩徽、铁战、曹沐,庄生与赤山也上桌一起吃,在家里没规矩,秦越与甲寅也把他俩当兄弟对待。

    “铁战,大娘呢,我去推。”

    “别,她现在吃斋念佛呢,等下观灯却是一起去。”

    甲寅哦了一声,也就不再勉强。

    虽是一起用餐,两桌菜却又不一样,一桌清汤寡水,一桌油润红亮。

    甲寅先去隔壁厢房把另一桌的菜都尝了尝,最后一脸嫌弃的回自己那桌,拿起一个干净的碗,把自己这桌色香味儿俱全的各色荤腥都挟了一筷,想想又翻捡出一块红润诱人的猪脚,起身端给妻子,然后不顾苏子瑜羞红了脸,认真道:“吃这个,才有力气……”

    ……

    因为要观灯,所以酒都喝的少,除了懒和尚与铁罗汉,对他俩来说,灯能照亮便行,有啥好看的,所以众人都吃好了,他俩依旧大碗喝着。

    吃完饭,天就黑下来了,却又要等三位补妆,这才款款的上那油壁香车,车只有二辆,徐师夫妇,周容与苏子瑜,其它人皆是步行。

    铁战却是用椅子自制了个背篓,背着母亲,说这样看灯最方便。

    观灯,本就该边走边看才有乐趣。

    此时街上已是灯火通明,人声喧哗,摩肩接踵。

    各家各户门口都张灯结彩,花样儿变着戏法扎起,龙灯、凤灯、莲花灯、梅花灯、招财童子灯、老子骑牛灯……至不济也悬一盏八角宫灯。

    又有商家门口清一色素色纱灯,专供士子文人题诗作画用,现场题,题好一首悬挂一笼,却是十分的聚人气,甲寅恿怂师兄去,却被程慎摇头拒绝了。

    除商户门外有景,路旁绿植、桥栏上也皆有锦带扎系,花灯悬挂,这却是官办的了,对花市的要求,秦越只一句话:“除逾制以外,别的皆照旧。”李谷也欣然颌首。

    这一路慢慢逛过去,第一个大热闹地方到了,却是专供蹴鞠的珠场,里面人声鼎沸,百兽惧吼,间夹虎啸猿嚎。

    甲寅脊背的寒毛就炸了开来。

368:锦里烟香浮(四)

    虎啸猿嚎。

    仕女尖叫。

    串成了益州灯市独一无二的刺激场景。

    以真虎真豹真狼真狐作道具,原来马戏团在这个时候便有了……

    老虎钻火圈、猿猴骑马……

    虽然节目并不多,动物也有限,但足够引起人们的尖叫了,门票还贼贵,二十文一个人,秦越第一次骂娘,觉着太不值了,甲寅却搂着苏子瑜看的津津有味。

    再往前,随着场地渐开阔,灯景也越来越大,灯山上彩,金碧相射,秀丽交辉,令人目不暇接。

    若是凑近了看不少花灯巧用兽角、翎毛、琉璃、白玉、皮革、丝绸等材料所制,并用犀珀或玳瑁装饰灯圈灯座。

    要多豪华就有多豪华。

    又有大型走马灯,若皮影戏一般,马骑人物,旋转如飞,却大多是三国人物,诸葛亮、张飞、姜维、邓艾……

    只是不见关公。

    大约是关羽未曾进川的缘故,张飞却是历代加封,如今已是灵应王了。

    这一组大型走马灯前又有一对纱灯,左边上书:“走马灯,灯走马,灯熄马停步。”

    右边那盏灯却是空白的,却是个求对花灯,有不少士子文人驻足于前,皱眉苦思。

    彩头是一对精巧的五子戏球的走马灯,甲寅一看就喜欢上了,便一把揪住程慎:“师兄,我要那彩头,你快帮我对一个。”

    程慎笑道:“你要对这对子,太简单了,天天看到的。”

    “什么,是什么?”

    “飞虎旗呐。”

    “噫,走马灯,飞虎旗,灯走马,旗飞虎……那灯熄马停步怎么对?”

    苏子瑜拍手笑道:“旗卷虎翻身。”

    “走马灯,灯走马,灯熄马停步。”

    “飞虎旗,旗飞虎,旗卷虎翻身。”

    甲寅哈哈大笑,当下便问那摆灯的要过笔来,也不嫌字丑,捉笔就往那纱灯上题。

    能花费若大心思,若大费用来摆灯显阔的,都是有些斤两的,这家也不例外,一双眼毒着呢,丝毫不嫌甲寅的字丑,只是大赞对的妙,对的好,文思呱呱叫,但您既然对上了,必须得落款。

    甲寅一时不想其它,当下大名一题,哈哈大笑中提了那对五子戏球灯便走。

    却不知那盏灯早被精明的商家用布罩着,今后也不知赚了多少万倍的收益。

    众人边走边看,周容与苏子瑜也步行了,只有徐师与师娘还摆着谱,坐在马车上,手端葡萄美酒……

    突兀球场锦绣峰,

    游人仕女拥千重。

    月离云海飞金镜,

    灯射冰帘掣火龙。

    一路看过来,慢慢的就到了大慈寺这一全城今晚最热闹之地。

    说实话,全城花灯星如棋布,但最巧思的还是大慈寺,用秦越的话说,秃驴们一天到晚没事干,净琢磨这些鬼名堂了。

    还未走近,远远的便看到那灯柱千灯齐亮,隐隐的有佛陀之影。引的不少老人远远见了便下跪礼拜。

    来到寺前广场后,白天看到的那些佛陀菩萨造型的花灯竟然会动的,手臂时不时就动一下,或双手合什,或作拈花微笑状,最令人惊奇的是观音那玉瓶,一道水注高高的泄下,在灯火的照映下,宛如玉龙。

    不少佛徒以手接水,掬着便往嘴里倒。

    甲寅看着好奇,仗着身份便钻进那帏布后,才发现是火头工在用辘轳绞水,不停的送到灯山上木制大水柜中,那水这才川流不歇的从佛像的手臂绕出,飞流直下,喷珠溅玉。

    啧啧称奇之余,又对僧人们看轻了三分。

    两声悠长的牛角长号突兀的响起,紧接着锣鼓喧天,一条巨大的龙灯轰隆隆的从寺中涌出来,这龙灯足有一百单八节,龙是青龙,舞灯人青一色的青衣短打,在灯火的映照下,通体流光,锦镧溢彩。

    这龙一出来,便在舞龙珠的带领下,趁着威势把人群荡开一圈若大的场子,只把秦越一行围在当中,龙珠游晃,龙身跟着盘旋,紧盘三圈后,那龙头对着秦越三点头,龙身却是不动了。

    早有准备的僧人奉上三支清香,示意秦越插在龙首上,为青龙开光。

    秦越心想,不愧是富比皇宫的大寺,就是好本事。

    当下接过,端端正正的插在那龙首的人中位,那有特制的插香处,卡的极紧,任龙首怎么晃也不会掉。

    那龙一接上香,顿时摇首晃身再次起舞,这一回舞起,却是三晃两荡的便向城中游去。

    秦越招招手,说我们也回了。

    甲寅道:“不是还有舞狮的么?”

    “那个,我们就不掺和了,走。”

    ……

    什么最累,你若问甲寅,他一定会说逛街最累。

    去的时候没感觉,这一回来,脚就觉着千斤重,一路上又吃了许多小甜食零嘴,满嘴甜丝丝的毫不爽意,便让赤山去灶下端些肉菜来,一时找不到酒搭子,又让喊曹沐来喝酒。

    两人你一碗我一碗的干喝,也没什么话聊,挤了半天脑子,还是说开了拳脚,这一说就起兴了,趁着酒意,两人在院子里好一番腾挪飞窜,累出满头大汗,这才爽心惬意。

    “九郎说你要走,走个屁,想当天下第一剑,以后我们就多练,把我打倒了,再把花枪打倒了,嗯,还有那全师雄也打倒了,你再出川也不迟。”

    曹沐笑笑,自去洗沐。

    甲寅一通汗出,却又不想睡了,洗了澡后更是满身精神,听着街上依然热闹喧哗,暗想这益州却是比京师都要热闹十倍,正想去书房独坐一会,倏的想起一事,立马急步匆匆的去了寝房,见苏子瑜已卸了妆,披散着头发,正在看本册簿,便问道:“我想起来了,你不是有兄长在这的么?”

    “现在才想起来,论天底下最没良心的,便是你了。”

    甲寅嘻哈一笑,搂着香肩笑道:“万事不是你掌家的么,我不用动脑子。”

    “我来了,他便走了,现在,大兄在汴梁。”

    “……”

    “怎么?生气了?”

    “没,我就说,你们家……哎讲错,我说我的大舅子小舅子的,尽跟我躲猫猫不成?”

    苏子瑜嫣然一笑,认真的道:“父亲在这些方面,比我们不知看远多少倍,只管听他的便好。”

    “噫,你不是净身出户了么,还帮他讲话。”

    “傻瓜,做给外人看的你也当真,郭师父,尉迟师父,待到三月间大约也就会过来了。”

    “我就说么,天底下哪有你父亲这般无情的人……哎哟错了……是岳父呐……”

    ……

    灯火突然间就熄灭了,有悉嗦声响起。

    不一会又传来甲寅喘着气的闷声轻语:“媳妇,我们生儿子吧。”

    “嗯……”

    其声荡气消魂。

369:锦里烟香浮(五)

    正月十五。

    灯市疯狂继续,又比昨日更为热闹。

    自打前蜀皇王衍唱着“这边走,那边走,只是寻花柳。那边走,这边走,莫厌金杯酒……”的小调把上元灯会打造成娱乐王牌节目后,又继孟昶的发扬光大,灯市名目逐年繁多,景观千姿百态,早已从陆地发展到水上。

    今天的王牌节目是夜游浣花溪。

    之前,那两位皇帝在位时,每到上元夜,浣花溪上,龙舟彩舫,十里绵亘,灯接长龙,自百花潭至万里桥,游人士女,珠翠夹岸。

    十里水中分岛屿,数重花外风楼台。

    如今这乘舟观灯与民同乐的美事着落在秦越身上了,仪式又与昨日不同。

    五门城上崇礼楼,摆下整整二十桌酒宴。

    这些却是不用府库掏出一文钱,还能大赚特赚。

    全是富豪乡绅凑的份子钱。

    怎么个凑法?

    约定俗成的份子钱,一人十两雪花银。

    这还是先按家世排下来的资格,不想出这钱,那巴不得,有人抢着上,能在崇礼楼上喝上一杯酒,走到哪都带三分横,谁都想挤着上。

    申初一刻,便有体面士卿来府上邀请了,却不能立马去,得留人坐着喝茶,谈谈天气,说说人生。

    二刻钟后,再来一小波,二请。

    继续喝茶,赏画。

    再半个时辰后,来第三波,这时方体体面面,客客气气的动身,前往崇礼楼赴宴。

    益州人不仅会玩,精明也到骨子里,事后才知道,这一请二请三请的名额人数,都是大有名堂的,毕竟,一府主政,可不是谁都能随随便便见到的,更不用说坐着喝上这般久的茶了。

    今次晚宴,女人也出席,二楼乃是女子专场。所以周容与苏子瑜也早早的打扮的端庄得体,雍容大方。

    人际交往,古今中外,皆是大道理。

    到了崇礼楼,还不能上,李谷还没到呢。

    不过时间卡的很准,就在秦越笑着与一同候着的豪门士卿大略见过礼后,李谷就来了。

    笑语相迎,热情虚扶。

    李谷在众人群星捧月般的登上崇礼楼三楼,登高望远,见益州满城歌舞升平,感慨道:“益州繁华若斯,全赖诸君忠勤夹辅,厚德流光,才有这民黎乐康……”

    李谷指指头顶的“崇礼楼”三字,笑道:“老夫以为,崇礼不若得贤,诸君以为然否?”

    “司空所言甚是,还请司空赐下墨宝,好安排匠人刻匾换之。”

    哈哈大笑中,李谷踱到早备好的书案前,提笔挥毫,这却是应有的故事了。

    甲寅懒得凑这热闹,趴在栏沿上看城下人小如蚁,一时冲动,心想跳下去会如何?

    ……好在,只是想想而已。

    因为师兄毫不客气的拽了他一把,程慎是被秦越强拉来的,专用来抵挡吟诗作赋,他不敢往下看,便担心甲寅那懒散的闲趴。

    “你多大的人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甲寅嘿嘿一笑,正要寻赵文亮去,却见李谷又在众人的陪同下出来,见了甲寅便招手:“这点灯,你来。”

    却原来,今日这头一盏灯,还是要从这得贤楼上点起。

    此时天光还未暗下,只不过是开席前的一个彩头引子,甲寅毫不客气,接过灯笼与火折子,将油灯点着了,扯着绳子就悠悠荡荡的拉上杆头。这盏大红的灯笼是号灯,要一夜点天亮的,故用油盏。

    这边灯笼在爆竹声中升起,城中也响起一通爆竹声,然后一道道银龙在城中游窜开来,万星闪闪……

    上元宴正式开始。

    觥筹交错中,夜幕落下,华灯溢彩,鼓乐喧天。

    酒宴一直到戌正时分才结束,众人欢颜下楼,改换第二场。

    夜游浣花溪。

    可惜很煞风景的是那三层高的画舫上,李谷端坐正中,秦越只能屈坐第二。

    还不得不强装笑脸,一切顺着这位老太尊的意来,又要兼顾着在座的豪门士绅,不得不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酬,两岸景色都没入眼几分。

    这浣花溪夹江两岸多有亭榭花径,本是益州第一等的消遣游玩之处,但见江面上灯火如星,与倒印着的白云明月连成一片,灿若银河。

    江岸上,则是热闹喧天,灯火如昼,人流,灯光,蜿蜒着串成一条长龙,在那明亮的灯光照耀下,珠翠绮罗,靓女云集,那醉人的香风,远远袭来,好闻的令人心醉。

    馥郁森列,望之如神仙之境。

    这却是又托王衍与孟昶的福了,他俩皆好美人,所以,但凡出游,夹道欢迎者无不是美人佳丽,久而久之,习惯成自然,如这观灯之际,沿江一带,男人们自然而然的后退三分,用青春女郎织成一道最美的风景。

    与秦越的处境相比,甲寅就真的是赏灯,苏子瑜要陪周容,要与夫人女郎们应酬,他不喜应酬,三楼不想去,二楼去不了,在画舫上呆着无聊,便与赤山呜呼着跃上船头,也不怕冷,迎风而立,看的豪兴逸飞。

    果然美人与月正同色。

    他看的爽了,岸边的女郎们也看呆了,这般昂扬而立的郎君是谁,怎就敢独立船头?

    也不知哪个女郎眼尖,一声“小去病”,顿时场面就乱了。

    尖叫声,欢呼声,此起彼伏,一方方罗帕用力的掷来,被香风吹的漫天飞舞。

    其实甲寅并不英俊,又长年戎马军旅,皮肤又黑又糙,但架不住他骨架匀称,肌肉紧扎,五官刀削斧砍似的线条分明,加上又浓又黑的眉毛,因练武而特别炯炯有神的大眼,然后杀伐多了,身上自有一股难明的威杀之气,再加上苏子瑜把他从头到脚都收拾的利利落落的……

    然后嚣张的于画舫船头一站,这般与众不同的铁血英豪气,一下子就震住了那些女郎们。

    而且升仙桥上他与全师雄的那一仗,在百姓的众口相传下,几成传说。

    如今既然在相距不到一丈的距离看到了,怎不让正是最爱做梦年纪的少女们疯狂。

    高呼、尖叫、丢手绢……这些还不够,有人把自个丢过来了。

    许是兴奋过头了,一个女郎踮着脚,高扬着双手,见甲寅狼狈欲逃,不管不顾的就一个前扑……

    “扑通”一声响,溅起水花一片……

    “啊……”

    “有人落水了……”

    这般喧哗,自然惊动了画舫上的人。

    苏子瑜与周容被一众贵妇们团团围着,疲于应付,听到喧闹,凑到窗前一看,正好发现甲寅一把脱下翻领狐尾大氅,又一把弃了幞头,双手一合便扑下去水去。

    “啊……”

    苏子瑜吓的花容失色,周容忙扳着她的香肩轻声道:“没事的,虎子身手好着呢,还好来的早,你得把虎子给看紧啰,你看,那些女郎多疯狂。”

    苏子瑜又是自傲又是紧张,手帕都不自禁的揪作一团。

    时当正月,前几日才飘过雪花,河水彻骨冰寒,水面上虽是明亮如昼,但水面下却是浑浊黑暗,甲寅只能凭感觉折返游去,好一阵才见前面有黑影在晃动,忙探手过去,本想托住腋下的,哪知落水濒死之人,力量无穷大……

    哪怕是娇弱之女郎……

    那女郎一抓住甲寅的手腕,便如八爪鱼般的缠上来,紧紧的抱着,再也分不开。

    甲寅手脚被缠,一时间挣不脱,竟然被其反拖下去,又气又急,几下一扳折,双手好一会才挣脱了出来,那女人却抓抱的更紧了,如壁虎吸附。

    没办法,甲寅只好单足在河底石头上用力一点,单手划水……好不容易浮出水面,竟然没人接应,岸上的人只顾七嘴八舌的瞎乱喊着指挥。

    还是画舫上的船娘远远的抛过绳索,然后又在赤山和甲士的用力下将甲寅拖上了船。

    那女人兀自紧揪着甲寅不放,甲寅喘着白气想放她下来,却发现其两眼睁了睁,一下子却又软瘫下去了。

    “啊哟……她水灌太多了,郎君快把她水倒出来。”

    船娘有经验,但却是缩着头退在后面,眼前这女郎衣裳品貌皆不差,可不敢乱粘手,万一没救过来就麻烦了,所以只是喊着指挥。

    甲寅只好将那女郎俯搭在自己的膝上,头下脚上,一手按臀,一手扳肩,以膝顶其小腹催逼……好在救的快,那女郎吐出若干清水后,不一会儿便悠悠的醒转。

    这时两个船娘才敢搭手,用件衣服将那女郎温漉漉的春色一掩,架着便去了她们歇力烤火的小舱。

    甲寅接过赤山递过来的毛巾,正要擦脸抹身,却发现苏子瑜正在双儿的搀扶下从走廊过来,一脸惶急。忙道:“风大,回楼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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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不是木匠皇帝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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