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0:无题
女人骑坐在四尺条凳上。
挺腰,收腹。
一根磨韧的又熟又软已形成包浆的草绳套在她的腰上,随着动作渐起,一动一勒,将她白晰的腰上勒出了一道浅浅的红痕。
小腹前的草绳,则环套着新编的草索,分叉着,套在凳子前端的木架子上,形成五股经络。在女人的腰力作用下,绷的紧紧的。
膝上横置稻草,女人时不时捡起一束,麻利的编入草索中,双手一搓,一收,“嗦啦”声中,草绳变戏法般的又长一截。
草绳既长,即编,压三挑二,横穿于五股经络上,压实爪梭,取过木棰,“叭叭”两声脆响,压实一道,再编一道。
一只草鞋渐渐成形。
男人蹲坐在女人身侧两尺处,一动不动,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她,心痛她的腰肌,有心把她那短的不象话的衣裳扯一扯,别让草绳把皮肤磨破了,手伸过去了,却又迟疑着收了回来。
终是不妥当呐。
男人端起地上的茶碗,浅浅的喝了一口。
又苦又涩。
碗中那浮展开的就不是清茶,而是苦叶子。说是清热去火,但于男人而言,还不如清泉甘甜。
“明天……跟某走吧。”
“去哪?”
“益州。”
“……不去,哪也不去。”
女人一边麻利的干活,一边面无表情的说:“真要有心,寄些铜钿来。”
男人不再说话,只重重的点了点头,起身,看了看屋外的繁星满天,山脊黝黑似铁,远山起伏若龙,有秋虫悲鸣,有夜枭怪啸。
山脚下,江水不舍昼夜,浩荡奔涌。
屋内,无灯,只有新月与星光合成的清辉,穿过门楣,倾洒在女人的脸上。
女人头发有些乱,撩发时粘上的稻衣还粘在上面,五官也不好看,如果那厚实的嘴唇忽略的话,勉强能说个清秀,粗手大脚,但男人却觉着,这个女人与自己相伴了二十年的老妻一样值的怜爱。
“跟我走吧,不用再吃苦,某能护着你。”
女人无声摇头。
“为什么?”
女人“叭叭”两声敲紧草鞋,放下棰子,低头怔了良久,方道:“我是曾家媳妇,这里是家。”
“可……可你男人不在了,娃也不在了,守着有意义?”
女人抬头,眼里隐有泪花:“你借个给我,你们吃过墨水的都聪明,等他长大后,曾家也就有后了。”
“……”
男人没有说话,迟疑着折转回身,探手轻抹女人眼角的泪花,动作轻柔,一如当年卸下新嫁娘的红盖头。
……
夜渐深。
天渐明。
小屋里传来对话声。
“某姓全,名师雄,字景信,家住益州长顺巷,从南进,往左数第七家,从北进,倒数第七家。”
“嗯。”女人的声音闷着。
“某是官,文刺史武将军一肩挑。”
“……嗯。”女人的声音有些迟疑。
“跟某走吧,不会让你再吃苦。”
“不。”女人的声音低沉坚定。
“那……某真走了。”
“嗯。”女人的声音微涩着。
良久,悉索声响起,然后脚步声起,不一会,低矮的木门打开,一条昂长大汉从屋里出来,仰望天际那一抹鱼肚白,顺手取过门边的梢棍,将胳肢窝里夹着的草鞋套上,扭口又喊一声:“某走了。”
屋里没有回音。
全师雄静等片刻,终是抬脚,迈步,向山下走去,渐渐的脚步放开,大步如流星。
……
“驾。”
平整的官道上,甲寅一马当先,胯下焰火兽腾开四蹄,撒着欢的奔跑,头顶上,六年凤优雅的张着双翅。
身后是腾起一长溜土龙的骑士,甲叶锵锵,蹄声隆隆。
虎牙铁骑咆啸着一路飞驰。
剑阁一过,真的就是天栈变通途。路渐宽,坡渐平,待到进了绵州境内,马儿终于可以撒着欢儿了。
甲寅从来没有这般舒畅过。
剑门关一下,赶到汉源坡,蜀军已经如无头苍蝇般的开始乱窜,可惜人疲,山陡,难捉俘。好在窜林清溃有步兵,骑兵只需顺着栈道一路向西。
西蜀太子一见关上狼烟起,倒也“呛然”拨剑,说要亲率禁军与周军一决死战,但架不住众人相劝,说什么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太子乃万金之躯,怎可亲临锋矢,这里自有将士用命,请太子移驾,免分兵心。
孟玄哲一听有理,从容纳谏。
然后,太子走了,留下一地的烂摊子,还有一堆儿的莺莺燕燕,悲悲切切,哭哭啼啼,慌慌张张,茫茫然然。
格老子的,这天下都是你家的,你屁股一拍走了,那还卖啥子命哟。
两万护圣精锐鸟兽散。
对周军来说,此时不奋勇追穷寇,又待何时?
甲寅率着的飞虎骑、黑虎骑、虎威骑一路撵兔子般的追在屁股后头。
一起行动的,还有武继烈、白兴霸、张侗等人率着的捷胜营。蕃部难控,曹彬并没有让悍勇近匪的捷豹军行动。
只是蜀军大多数腿肚子都软,尤其那位太监武士扈从着的太子,简直就是软脚虾,好几次眼看蜀军跑不动了,甲寅不得不下令原地休息一会,甚至还在一集镇上小睡了二个时辰,饱饱的填了肚子,这才又策马赶上。就这样一路撵着,一直撵到绵州城下。
孟玄哲逃进绵州,气都未喘均,便又换上健马,狂奔向西。
当朝太子的惊恐亡命带起一连窜的连锁反应,士绅、百姓、一个个哭爹喊娘的涌向西门,奔向南门,觅路而逃。州军一看禁军精锐个个脸色发白,两股战战,索性也跑他个嬢的。
甲寅率着虎牙铁骑兵临城下时,绵州城四门洞开,城内一片混乱。
兵不血刃。
“虎威分戍四门,飞虎沿街分切靖绥。”
“得令。”
“三多,喊话。”
“诺。”
眼见两部分头行动,甲寅自率黑虎骑直奔节度使府。眼见白虎节堂上空荡荡,地上弃着乱糟糟满地文书,这个从不知感慨为何物的家伙也不禁拍拍脑门,为西蜀皇帝悲痛难过。
再坑爹也不带这么玩的。
白兴霸在那虎皮交椅上一屁股坐下,惊虎胆一拍,怪叫道:“左右,来人,将堂下那提槊的亡八蛋给某拿下,竟然害本太子尿都吓出来了,重责八十大板……啊哈哈哈……”
甲寅没理会白兴霸的耍宝,疲惫的往椅子上一倒,便开始用脚踩帮脱靴。忙死忙活三天三夜,先是迂回偷袭,继而一路追杀二百里,铁人也受不住,尤其这脚,火烧火燎的闷热,实在实不了啦。
只是……
靴子一脱,满屋酸爽。
341:你生你的气,我有我的理
“周军一路打来,逢关设戍,得州分兵,打到剑门关后,兵力还有几何?”
“……”
“剑门关易守难攻,为何能让周军三天便拨之?”
“……”
“这不知,那不知,朕给你两万精锐,你怎么打的仗?”
“……”
“你不会连周兵都未见到过吧?”
“……”
益州,皇宫,会同殿。
孟昶面对跪地请罪的太子先时尚能和颜悦色,但连着几句话一问,终于忍不住了,抱起桌上的砚台便狠狠的掷了过去。
“乓然”声响后,殿里响起孟昶暴跳如雷的怒吼:“朕生你这逆子何用,二万精锐交于汝手,一战未交,匹马逃回,你怎么不去死……”
敏捷躲过了砚台,却依然被墨汁淋了满头满脸的孟玄哲缩着脑袋,一声不吭,心里却想,当初可是你要我领军的,是你要我从谏如流的,如今,反而怪我了,有你这样当爹的么。
我做错什么了我?
“圣上歇怒,周军尚远在绵州,我们还有时间筹谋,莫要……莫要气坏了身子。”
“唉!”
孟昶在内侍的搀扶下坐下,问道:“众卿有何退敌之策?”
老将石頵出班奏道:“逆周自七月起兵,一路远来,攻城拨寨,数番大战,早已师老兵疲,势必不能久,我军只需聚兵坚守,凭我益州坚城,三万禁军,定能阻之。然后再召集各地州兵健勇执行扰敌、断后之策,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假以时日,孤军深入的周军,只能有来无回。”
“石将军言之有理,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孟昶半瘫在龙椅上,有气无力的道:“朕想想,想想……”
……
绵州城中,节帅府衙,后院。
秦越再次掌勺。
西征三月,一剑未出,一血未粘,一众兄弟虎视眈眈的鄙视他,没办法,只好在嘴上糊弄一二。
四人军议便在秦越刀剁砧板声中开始。
曹彬靠坐在太师椅上,脚在圆凳上架的高高的,时不时往嘴里丢个蜜饯,十分无相。
潘美晚来一步,也不搬椅子了,直接把庄生踢走,拉过马扎便坐下,问躺在逍遥椅上闭目养神的木云道:“只休整一天,直接兵发益州,会不会太急了点。”
木云没有回答,回答他的是忙着炸丸子的秦越:“兵贵神速,眼下王帅还在源州城下围城,向帅才在渝州登岸,若等到他们的大军到来,起码一个月半个月的,那时,蜀军早作好万全准备了,要知道,我们算是孤军深入,只犁了一条线出来。
军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时不我待。”
“可益州乃西蜀都城,最少有三五万精兵把守,如今你我两部加起来,也才一万二,其中还有三千是降卒,是不是有点悬?”
出兵时广捷部有八千战兵,虎牙军则是六千整,其余则是乡兵凑数。两部只负责进攻,守城之职皆为主帅王彦超安排所部逐一接替,曹彬秦越不用考虑后顾之忧。
如利州城下后,便是康延泽部据守,曹秦所部只在剑门关留下了五百守军,其它的尽数开到了绵州城下。
只是两部战损都比较大,减员已近五千。这也是曹潘二人忧虑的主要原因,毕竟降卒目前只能打散在各营,充充人数,弩弓都不敢配下。
“没想到你潘仲询与曹国华一样,也有胆怯懦弱之时。”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
曹彬把脚一收,坐正身子,正色道:“临阵当悍勇,谋划需谨慎,我军推进如此之快,斥侯都来不急哨探,如此冒然行军,我们自然心里没底。”
“无妨。”
木云也坐起身,笑道:“从剑门到绵州,把今天算上,也才三天时间,益州城最快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才收到消息,仓促之间,惊惧之时,纵然战神当世,也只能祭出据城而守之计。
我军明天一早出发,两天后就能开到益州城下,那时候,正是益州上下忙着安抚百姓,维护安稳之时,在这关键时兵临城下,比什么时候起的作用都大。
别忘了越是京师,官僚越多。机构越大,办事越差。若是能让益州城里的朝廷上下惊慌失措,士绅百姓恐惧失眠,则战略目的就达到了。”
“三百里路两天赶到?别忘了中间还有个汉州城。”
木云笑道:“汉州与益州相距一日路程,某料定蜀军不会设重兵,既然不设重兵,遇上我部,估计只能开城投降,哪怕不降,也可以一夕而拨之,问题不大。”
曹彬不满的把半碟蜜饯塞给庄生,拍拍手道:“某发现与你们议事,好比放屁,你们直接放出来便是了,我们不接也得接,说吧,什么章程。”
“明日一早,令所有骑兵皆鲜衣亮甲,以为先锋,然后步兵再跟上。”
“?”
见曹彬迷惑了,秦越笑道:“这都听不懂,军师的意思是,我们一路耀武扬威,然后集体到益州城下装逼。”
“操。”
虎牙军有骑兵三营,共计九百人,其中黑虎骑一百,飞虎骑三百,虎威骑五百。
广捷军有骑兵两营,却有一千五百人,其中捷豹营为千人大营,全蕃骑,由蕃将黑柯掌军,捷胜营只五百人,平时由偏将领着,如今则是武继烈,白兴霸,张侗三人一起出马。
两部合兵,加上各人亲兵家将,足有二千六百多人,近六千匹战马,这一路浩浩荡荡,旗帜遮天蔽日,征尘滚滚,铁蹄隆隆……
真的是气吞万里如虎。
蜀中百姓军民哪见过如此强大的马兵,一个个目瞪口呆的看着马队呼啸而过,然后在漫天的尘土咳嗽着,呢喃道:“格老子的,果真是要变天嗦。”
兵锋临汉州,乡绅百姓迎于道左。
木云所料不错,汉州城中就没多少兵,文官武将早收拾收拾带着家小逃回益州城了,只剩下家业都在城中的士绅百姓,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舍不得家业的互相一合计,一咬牙,干脆冒险迎敌。
哪知那肩上架着鹰的年青将军十分好讲话,性子随和的都不敢置信,而且,只有五百骑兵进了城,其它的,都在城外扎营,毫不扰民,这让一众乡绅十分庆幸,暗道果然王者之师。
仁义。
“我部乃先锋部队,明日午时光景,还有万五大军过来,安营扎寨之事不需要劳烦诸位,但将士行军疲惫,各位父老若能帮忙多备猪羊果蔬,那是最好不过了。”
“啊呀,此乃份内之事,王师过境,秋毫无犯,此乃我汉州百姓之福,吾等这便安排,酒肉管够。”
“那好,本将写个条子,到时你们把数量、金额填上,直接找行营都虞侯报帐。”
“啊哟,这可使不得,区区几口猪,几腔羊,若也要报帐的话,老朽等哪有脸面见人,请将军稍歇,吾等这便安排去。”
甲寅看着一众喜笑颜开的乡绅,只好笑着抱拳:“那就有劳了。”
……
兴元府,白虎节堂。
王彦超扼腕长叹:“曹秦二部又建大功也。”
申先生滋的一声抿下香陈老酒,笑道:“这不正是大帅所希望看到的么,依老朽看来,比大帅亲自兵临益州城,还要让人畅快三分。”
王彦超笑笑:“也不知星明收到战报后,会是什么反应。”
“他要发脾气,自有晚辈担着,我们源州围困了这么久,却是该拿下了。”
“不错,明日总攻。”
342:浣花溪上春风后
倚锦瑟,击玉壶。
芙蓉十万株,繁华盛丽天下无。
……
益州自古繁华。
孟昶即位后,更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时间若是往前推上六七年,那真的是太平盛世,赋役俱省,斗米三钱。城中富家子弟,不识稻麦之苗,以为笋、芋俱生于林木之上,虽是笑话,但恰也说明蜀中生活之巴适安逸。
其时孟昶新得美人,号“花蕊夫人”,为讨美人欢心,令城中广植芙蓉,又以锦绣为幄遮护,花开时节,蔚若锦绣,灿若朝霞。
二十四里香不断,青羊宫至浣花溪。
如今,芙蓉正盛,但繁华已过。
城外大军压境,乌云催城,惊慌失措间,哪还顾得上欣赏什么似锦美景。
“报……城外飞箭,请圣上明日观兵。”
“观兵,何意?”
因急火而咽喉肿痛的枢密使伊审征哑着嗓子道:“逆周领兵之将,皆是年青后辈,血气方刚,此举不过是耀武扬威耳,圣上勿需理会。”
孟昶以肘支身,勉力坐稳,涩声问道:“逆周大军已经兵临城下,难道,真的只能行石老将军之计,龟缩城中以待时,而任那周军在城外纵横嚣张?”
会同殿上,百官沉寂。
老将石頵麻着头皮出班奏道:“启奏圣上,臣上午城头观阵,周军仅马兵便有五千之多,出城迎敌,以步击骑,若无三倍兵力,实难取胜。只能据城而守,不过也请圣上放心,益州城池高而广,护城河宽而深,先帝更是于四城外分筑羊马城以固城防,敌军万难进攻。
加上军民一心,城中粮草兵械皆充足,足可坚守。臣意……不争一时之气。”
孟昶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朕明日就去城头一观,石卿,你总揽城内兵戎,吾军也要打起精神,莫输气势才好。”
“臣遵旨。”
“朕……乏了,散朝吧。”
宰相李昊最后一个步出大殿,他身为门下侍郎,兼户部尚书、同平章事、监修国史职,乃当朝文武百官第一人,见阶下不少官员都在候着他,只好强笑道:“老夫也乏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回到家的李昊并未如以往一般换上舒适的常服,而是脚步匆匆的向偏院而去。
那里有人在等着他。
院中,一老道负手而立,白衣胜雪。
“徐无,城外将兵者,真是你弟子?”
“老夫何时说过假话,当年……”徐无道长摊手虚比了一下高度,笑道:“你还给过新年利事的。”
“唉,时光真如白驹过隙,这一晃有多少年过去了,十年?”
“十五年了,当年你还雄风不倒。”
李昊于石凳上轻拂衣袖,坐下,想了想,郑重问道:“益州真不能守么?”
徐无道长振振衣袖,伸手虚托住一片落叶,道:“某假假的也穿了这么多年道袍,有些东西虽然玄之又玄,但不是没有道理。此时的益州城,就好比这树,哪经的起霜刀雪箭,只有换了春天,才有新的生机。”
徐无道长缓缓坐下,分析道:“青泥岭是你们打造的第一道险关,以为凭着这条防线就可以万无一失,从而开调高彦俦南下,结果如何?”
“三泉、葭萌、剑门,三关之险天下绝,老夫问你,若你将兵,是益州城好打还是这三关好打?哼哼,任你如何险寨雄关,在大势面前,皆是不堪一击。”
李昊长叹一口气,涩声道:“给老夫透个底吧,你徐无不是混这碗饭吃的人,否则也不会一辈子飘零四海,此番又缘何如此积极,不远千里的进蜀?”
徐无道长却沉默了,把玩着手中枯叶,最后似无良少年般趴在石桌上,把下巴搭在手背上,雪白的胡须一翘一翘的,似三只小白鼠在嬉戏,最后悠悠叹道:“她跟我在一起了,现在叫小欣。”
“她?哪个她……”
李昊眼睛越睁越大,嘴巴也越张越大,最后右手虚点着,啊了半天才醒过神来:“当年改天换日,你还真把她给换出去了?你,你,一笔写不出两个徐呐,你这是……”
“别说那些有的没的,正因为一笔写不出两个徐字,某才为宫中那位来。”
李昊更惊讶了:“你……又来这一套……你还玩上瘾了不成?”
徐无道长两眼一白,没好气的道:“别想那么腌臜行不行,她好歹是她的侄孙女。”
“行,算你狠,怪不得一辈子玩骨董。”
徐无直接把桌上的果篮一抛,满篮的枣子溅了李昊满头满身,这才冷笑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某要带她走,轻飘飘的就出宫了,只不过见不得你这老不死的跪地惨样子,当年浣花溪上春风后,你我也曾几度把臂游,所以才在你这窝了这么多天。说吧,该为自个的家业拿个章程了,啧啧,二百多口呐。”
“你……”
“你什么你,君无战意,兵无斗志,你不趁机先迈出一步,难道还想接人家的下巴水喝不成。”
……
周军昨天傍晚就到了益州城外,距城十里安营扎寨。
今天一早,曹彬升帐点将,却是让甲寅率所有马兵去城下耀兵,为了更好的效果,又挑出二千会骑马的步兵骑上备用的马匹,五千铁骑浩浩荡荡的在城外绕了一大圈,然后才在益州军民的目送下威风凛凛的回营。
营中,所有步兵皆在挖坑叠垒,加固寨防工事。
正在营门外指挥的潘美见甲寅骑马提槊,雄纠纠气昂昂,打趣道:“哟,我们甲大将军回来了。”
甲寅一掀面甲,不满的道:“好你个仲询,什么意思?”
“夸你呢,谁敢横槊立马,唯我甲大将军。”
潘美笑着一拍马屁股,哪知焰火兽的屁股可摸不得,后腿倏的一踢,好在潘美身手利落,快闪了开来,否则当朝卫阶最短的那条腿就要断了。
“哇靠,回头就阉了你这畜牲。”
甲寅哈哈大笑,翻身下马,把缰绳丢给赤山,自个往中军大帐而去。
……
合州城外。
刚从战舰上登岸的向训脸色铁青,以刀鞘拍腿,拍的甲叶哗哗作响。
合州城不大,但却是四水汇合地,水网交叉,城东钓鱼山上更设一寨,山险寨坚,与州城遥相呼应,自夔州西进后一路顺风顺水的南路先锋大军在这吃了不小的苦头。
这也就罢了,自将中军的向训有信心拿下。但是刚收到的北路行营战报却令他肝火莫名燃烧了起来——自己才是西征主帅,王彦超只不过配合行动的副部署,竟然抢先一步兵临益州城。
更让他吐血的是王彦超自个坐镇兴元府,却是两个后辈作先锋。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今日做好一切准备,明日,一战而决之,某亲自先登。”
“诺。”
一众将佐人人磨拳擦掌,嬢的,都是有资格骂嬢的老资格了,要真输给北路那俩小子辈,这脸可真丢大发了,益州那座椅上的家伙可千万别做软脚虾,得雄起。
千万要雄起!
343:大玄门前耍威风(一)
“太子呢?”
“来了,来了……”
孟昶戎装金甲,珠帽锦袖,不停的以鞭击掌。见孟玄哲正提着袍角从东角门匆匆赶来,不由冷哼一声。其这些年来一直养尊处优,身宽体胖,虽说这半年来减肥效果很好,但穿上戎服后却也雄壮威武。
孟昶静候片刻,见太子只小跑了一段路便满脸流汗,气喘嘘嘘,心中不由悲叹,自个翻身上马,正要策行,却见太子连扳两次鞍都未上得了马,还需要内侍托着屁股,不由大怒,“啪”的一鞭重重击在马臀上,座骑玉花骢吃痛,一个人立而起,却是差点将主人抛下马来。
“畜牲。”
早有侍卫拉住马嚼子,抱住马脖子,正惊慌间,孟昶一声大喝:“让开。”
那玉花骢本是极温顺的,不敢再发脾气,老老实实的迈步前行。
众文武见孟昶起驾了,忙翻身上马,紧紧跟上。
蜀中之马个小,均称,俊逸,温驯。乃游春寻香的最好选择,待到春季芳菲时,俊士在前牵马,女郎偏鞍而骑,乃益州郊外之一景,故有‘青丝金络白雪驹,日斜驰遣迎名姝’之句传唱,所以不论文武,个个会骑。
只是雅逸多于威行,毫无半点铁血肃杀之意。
君臣一行在护圣军的扈从下,出神政门,旌旗招展,戈甲炫目,浩浩荡荡的向北城而去。
辰正时分,周军将在城下再次耀武,倒要看看,只不过万五人马,能闹出什么名堂来。
益州不止城坚,城中更有百姓八万户,甲士三万整,岂能容你撒野。
两刻钟后,御驾登城。
孟昶手扶女墙,举目四望,见城外旷地,空空荡荡,并无一兵一卒,不由讶然问道:“周兵呢?”
“来了,圣上请看。”
孟昶循声望去,却见西北面有三骑列队而驰,当先一人,高举三旓大纛,大红的周字迎风招展,两位骑手执弓提枪伴护左右。
三骑至孟昶龙旗正前方两百步处止步,扛纛大将吐气开声:“大周北路行营先锋恭请蜀中君臣将士检阅,军行之际,声势浩大,却不会击弩动枪,诸位勿需惊慌,只管放心观看。”
孟昶冷哼一声,却见旗下那持弓甲士跳下马来,弯弓如满月,搭箭在弓弦,那箭粗如标枪。
顿时有侍卫高喊护驾,顶橹持盾,护在孟昶身前。孟昶看不到外景,只听左侧有动静响起,不一会盾墙散开,有人递上一个卷轴,道:“圣上,射上来的乃是周军所写之解说词,说将一营一营的接受检阅,以方便圣上阅军。”
孟昶这才发现那三骑已策马而回,当下强压怒火道:“杨承旨,人家一片好意,那么,就看一看吧,你来解读。”
“臣遵旨。”
孟昶方在城楼上设好的御座上坐下,却听城外三声号炮响,继而战鼓隆隆,然后有步伐橐橐声起,一队步兵在两位将校的率领下列着方块阵自北向南开过来。
横列二十,竖列二十五,队前的军旗上,是一颗狰狞的虎头,利牙如刀。
演兵年年有,每到秋季,都要阅兵演武一次,但队列如此方正,步伐如此整齐的,还是第一次看到。
孟昶正欲侧头相询,承旨杨光溥已十分知机的开始朗读:“现在列队过来的徒步方阵,乃虎牙军第一营,曾以五十人大破孟县巨盗三百众,累计剿匪五千余,其后复秦凤,擒姜晖、捉王峦、俘王环立下赫赫……”
孟昶脸黑如锅底,重重的一擂桌子,吓的杨光溥差点要下跪请罪。
“继续。”
孟昶咬牙切齿的从喉咙里喊出两字,便见城下那队甲士齐齐挽盾至肩齐,“唰”的一声拨出战刀,以刀背击盾,发出“嘭”的一声闷响,继而齐齐扭头向城上望来,在领军将校的领喊下高喝:
“大周万岁,天下一统。虎牙锐士,谁与争锋。”
承旨杨光溥虎擦一把脸上油汗,连忙继续拿着卷轴解说道:“继而南下过河,战淮南,抢滩登陆一举成功、袭霍丘一夜登城,攻盛唐雪夜行军,占霍山兵不血刃……”
孟昶看着城下大步前行的甲士,听着杨光溥的解说,双手按着御桌,脸沉似水。
第一队过完,第二队马上接上,却是广捷军第一营,在打舒城、战蕲州、袭黄州、登楚州的功劳述说下隆隆开过去,一路高喊“大周万岁,天下归心,广捷铁军,百战百胜”的口号,和第一队一起于南侧距城三百步处收队列阵。
第三队却是一个山魈般的家伙率领着七高八矮的轻兵,那家伙黑肤红发,手提牛角大弓,身后士卒手中兵刃更是五花八门,钢叉绳索勾镰飞爪乱七八糟。
“这是一支山越特战队,剿匪战果累累,征淮奇兵制胜,而在本次西征途中,更是屡立战功,青泥岭上第一战便是由这支英雄的营队打响,剑门关后,更是由这支营队抄小道胜利攻下……”
虎牙山越营后是广捷步,曹彬板着脸把登上兴州城头的功劳给挪用了。
然后又是广捷步兵,夸功之处乃是西县城外之战,把如何示弱,如何反击说的天花乱坠……随着开过去的队列越来越多,孟昶的脸也越来越黑。
……
步兵队列倒数第二个是虎牙工兵营,这支由木匠、石匠、瓦工、铁匠组成的特殊方阵刚出场时让孟昶的脸上有了一丝松动,才有冷笑之意浮出,就被利州之战的战果给压伏了下去。
一句卖麻批才嘣出来,虎牙王牌血杀陌刀队出场了,清一色的重步人甲,全身上下只有头部露出了两个眼孔,人手一把雪亮的陌刀,迈着沉重的脚步声走来,就连城头的孟昶都感到一股地动山摇。
血杀营一步一劈刀,一步一声“杀”,没有别的口号,也没有别的动作,却把城头上的君臣将士镇的鸦雀无声。
城外旷地忽然一空,只有秋风萧瑟。
鼓声突兀再起,节奏一变,却听五千步兵齐齐开唱:“君不见,霍骠姚,漠北纵横六千里。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敌披靡。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怯懦误此生?军责在肩军功立,只因神州火未弭……短褐更战袍,战刀替耒耜,一呼兄弟逾百万,老子乃是大周军……”
好吧,为了需要,军歌再改两字。
鼓声歇,军歌停。
如雷隆隆声又起。
344:大玄门前耍威风(二)
如雷隆隆声再起。
益州北城,演兵继续,在西蜀君臣将士的注目礼中,西北方开过来一队马兵,人马具装,人人手执丈八长槊。
当先一将,明光铠,紫披风。胯下坐骑如焰火升腾,手中长槊寒芒耀日,队伍的上空,还有一只雪白的大雕傲然展翅。
“这支黑虎骑,是威武之师,是无敌之师,然而进蜀后,尚未一战,因为……没有对手。”
“最前方的青年将军,乃是本次西征正印先锋使甲寅甲元敬,他曾战高平,只手擒汉皇,他曾战淮南,力敌无双将,败在他手下有名的大将不计其数,乃是飞虎将李存孝的衣钵传人,人称小去病……
有诗歌诵:山高路远坑深,大军纵横驰奔。谁敢横槊立马,唯我甲大将军。”
在朗朗的解说词中,这支队伍先策马小跑,后纵骑疾驰,经过城楼正前方时,马速提到最快,人人平端长槊,隆隆铁蹄声中,一声“杀”字串出滔天的战意,惊的孟昶身边两侍卫情不自禁的顶起大橹。
“接下来出场的是虎牙军飞虎骑,这支当年千里袭扬州的主力铁骑,领军将军姓花名枪,乃是铁枪王彦章的再传弟子,一杆墨梅枪,打遍中原无敌手……”
平端骑弩的飞虎骑后,是手执大斧大刀的虎威骑,虽是第三支出场的骑兵,但铁战那昂长雄壮的体形、沉重的开山大斧,让他更具视觉冲击力。
彪悍如熊罴,杀气冲斗牛。
扭头向城头望来之际,目光如电箭,孟昶忍不住觉着后脖发凉。
虎牙军三营骑兵过后,才是广捷军的捷胜营,白兴霸一路高喊着“大周万岁,捷胜无敌。”是唯一一个不按常理出牌对着城头扬枪高呼的家伙。
等到最后那支呼啸着策马的蕃骑在马背上或飞旋耍刀、或表演镫里藏身、或马背站立射箭、或飞驰中互换座骑等节目……无比拉风的驰过后,孟昶那原本阴黑着脸的已变的惨白如纸。
“逆周兵马……皆强悍如斯么?”
没人回答,左右文武人人脸色木然。
城头上不论是紫袍高官还是全身甲胄的三军将士,人人不自觉的都缩了缩脚步。
……
寂静不过片刻,城外又是三声号炮响,然后钲鼓齐鸣。
这次出来的,只有翩翩两骑。
前有扛纛大将,中有少年牵缰,后有剑士扈从。
那高举着的大纛上,分别书写着“曹”“秦”二字。
两人如信马游春般的缓缓从城前走过,那个一身大红官袍,更显年轻的家伙还频频向城头挥手示意。反之,那一身明光将铠的将军就稳重多了,骑在马背上,腰板笔直,十分威严。
“现在向我们走来的是大周北路行营都监、阶州留后曹彬,和大周北路行营都虞侯、凤州留后秦越……
下面先介绍秦留后,秦越字轻云,显德元年从军,历经高平之战、秦凤之战、淮南之战,从一介大头兵开始一直做到凤州留后,如今又重任在肩,为我大周最年轻的行营都虞候……
其上升速度之快,自李唐以降,无人能出其右。虽然这是其自身聪慧与努力的结果,但更多的是大周圣上雄才伟略,慧眼识人……”
孟昶终于忍不住了,用力一推御桌,怒吼道:“城下敌军猖狂如此,那位将军敢出城一战?”
“那位将军敢出城一战?”
“那位敢出城一战?”
孟昶接连怒吼三声,然而……
没人回答,一众顶盔贯甲的纠纠武将,人人低下头去,侧过脸去,生怕被圣上点兵点将点到了。
孟昶一把推开相扶的侍者,以手击柱,哈哈大笑。
城头上,秋风卷起龙旗,那本是张牙舞爪的金龙,徒劳无力的挣扎着。
其音猎猎,其形怆怆。
……
……
“太过份了……”
“太过份了……”
“太过份了……”
“太过份了……”
“太过份了……”
西征大军卯着精神在城外亮足了像,等了半晌,不见有人出来迎战,只好高高兴兴的次递回营。
一回到中军大帐,曹彬甲都没卸,便没好气的照着秦越的后脑勺拍下,有了曹彬的带头,白兴霸立马紧跟着拍下,然后……
秦越的脑袋便被所有兄弟们拍了个遍,有轻有重,但却都是来自兄弟们最好的褒奖,秦越有火发不得,只好晃着脑袋在椅子上坐下,抓起甜甜的蜜饯安慰自己。
等众兄弟卸完甲,他半盘蜜饯差不多也下肚了,一直以礼待人的潘美也没好气的一把夺过盘子,没好气的道:“不战而屈人之兵,此战术你秦九将开一代先河。”
“过奖过奖,天下第三。”
曹彬立马有精神了:“哦,那不知第一第二又是谁?”
“我说了你就知道么?”
“滚。”
只要和秦越一起呆上几天,一身正气,凡事以身作则的曹彬就会懒散下来,当下很没形象的歪躺在椅子上,奋力起脚,作势欲踢。
秦越懒的理会他,转个向,自端了庄生才泡好的桂花茶喝。
演兵其实也是很累的,主要是要挺着那股劲,这一回来,喝上几杯茶,人人都松闲了下来,都懒的再说话,各自找法子消磨时间。
虽未出场,但测着沙漏发号施令的木云也累了,躺在躺椅上以书盖头。
曹彬在假寐。
秦越在养神。
潘美在修须。
甲寅在逗鹰。
史成与张侗又玩起了哑枚游戏。
武继烈和铁战千年不变的嚼肉干。
至于白兴霸,则与石鹤云扳上了手劲,花板当裁判。
人人闲的似居家。
至于赵山豹与叶虎盛几个,早悄悄的溜出门去了,虽是兄弟,耐何层次搭不上呐。
“哎,某说,就这样无所事事了?”
率先败下阵来的还是曹彬,他除了正事,没有闲话可说。
“酒要酿,馒头要发酵,凡事都要有个过程,等吧。”
“可要万一,孟昶真降了,我们怎么办?”
秦越怔了怔,笑道:“怎么,现在就患得患失了?”
“灭国之战,举国投诚,多大的事呐。”
“反正,青史留名是肯定的,你若不敢接招,大约史家会这么写:蜀王欲降,曹彬大惧,两股战战,语出昏昏……”
曹彬一跃而起,撸起袖子,恶狠狠的道:“三天不修理,就皮痒了是吧。”
“哎哎哎……谈正事呢,城中要是真的有人出使详谈,怎么办,总要有个章程。”
“某不管,某只带兵,至于卖嘴皮子的事,不是你该干的么?”
秦越哈哈怪笑:“好说,好说。”
白兴霸用肘一撞甲寅,道:“虎子,某家准备修理修理那只小狐狸。”
甲寅头也不回,抚着小白的羽毛道:“准了。”
白兴霸的怪叫声未起,秦越已如一道轻烟般的窜出帐外,远远的骂道:“虎子,你这没良心的……”
……
345:投诚非易事
城头观兵回,孟昶再不发一言,至宫门,仅留李昊、伊审征、石頵等几位近臣至咸宜殿议事,余皆散去。
及入座,却又半晌不发一言,几位重臣也不敢轻启话端,只默默的接过侍女奉上的茶水,无滋无味的品着。
“投降吧。”
也不知过去多久,一直怔怔坐着发呆的孟昶终于开了口,这一声出,整个人便似抽去了所有的精气神,一下子瘫软了下去,差点摔到地上。
“圣上……”
“父皇……”
孟昶一振臂,厌恶的挣开太子要来相扶的手,恨声道:“早知你空有皮囊,就该早将你二弟召回,也不至有今日。”
孟玄哲懦懦不敢应,软软的后退了一步,却是躲在李昊身后。
李昊只好近前一步,将孟昶扶起,郑重道:“圣上,还请三思。”
“朕已五思……”
孟昶幽幽叹道:“朕高薪厚禄养士四十年,如今却无人为我出城一战。朕丰衣美食却养出如此无能之子,朕无颜面对祖宗,也无德再居此位。与其以百姓之痛苦士卒之血汗,赢的苟延残喘,终不如就此撒手……
兴亡一族事,平安百姓家。”
“圣上……”
石頵猛的跪下,吼道:“圣上,给老臣半天时间,老臣这便提刀上马……”
“满城青壮皆在,哪来让你这白发苍苍者上阵的道理,回家颐养天年吧。”
伊审征也重重的跪了下来,哑着嗓子泣道:“都怪臣无能……”
“你也用心了,起来吧,过往皆是朕之松懈放纵,乃朕之过,如何怨你,起来。李相你也勿需再劝,朕意已决,尔等诸卿皆勿多言,只说何人出使为好。”
……
翰林学士辛寅逊强自稳着精神,策马徐行,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与周军谈判的事情竟然会落实到自己头上,自己一个舞文弄墨的书生,恰好当值,竟然落了件如此恶差,唉!
他回头望望那旌旗猎猎的护圣甲士,第一次觉着那铁甲包裹下的软弱,胆怯与失望。
不过,当他看着领先自己一个马头的家伙,心情又开始莫名的愉悦起来。
枢密使,同平章事,天天说着军国大事,原来,说到最后,这军国大事却是高举降旗。
伊审征没有理会身侧那嘲弄的目光,一介竖儒,只会事后诸葛而已。自己身为今上的姑表兄弟,老皇的亲外甥,真正的皇亲国戚,家国一体,敢对国事不用心?
他自认为这军国大事可谓是操透了心。
北路之败,败在韩保正所托非人,青泥岭拱手让人,这才有一连串的失败。
至于南路,谁知道武守谦敢不遵将令,擅自出击,令铁桶防线一夜告破。
除了这两个硬伤外,他敢说,再换个人来,也未必能有他做的好。
为了力保蜀中之平安,他连做人的最下线都丢了,可惜那一处伏笔还一直伏在那,一动不动。
却也不能怪执事人,火候不到揭不得锅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可惜,败的太快了,一败三千里。
为何会这样?
其实很多人都心知肚明,战事未起时朝议时多有提到,但口头重视是一方面,真正上了战场又是另一方面,没有后悔药可以吃,哪怕推倒重来一遍,基本也是输。
因为蜀中承平太久了,近一甲子来,蜀中只有改朝换代的那一仗,而之后的三十年太平,享受着富贵荣华的文武,享受着温饱小康的百姓,享受着和平安全的将士们,早忘了战争的痛苦。
忘了二字都不准确,年青一辈一出生便是平安喜乐,哪知道战火的残酷。
虽说四年前的秦凤路丢了,但那本是飞地,之前就算是白捡来的,今上不心痛,朝廷不心痛,普通的老百姓更无感觉,除了一直免除的田赋又恢复了。
也仅此而已,该歌舞升平还是歌舞升平。
蜀中上下,安逸巴适到刀枪难举。
他叹口气,伸手按了按火烧火燎的喉咙,心想,自己的策略没错,通过两条防线拖上一年半载的,只要军民血性起,周军就不能入,哪怕八百里栈道全烧完都可以。这是战争未起时大家一致认可的策略。
为何执行起来,就成了如此乱局?
他走一路,想一路,不知不觉就到了周军大营,然后被突然响起的钲鼓声给倏然惊醒。
却见辕门外挎刀甲士雁行分列两旁,营中将校在两位身着绯袍的年青人率领下,于辕门处恭候着。令他感到诧异的是,辕门上还有一条大红横幅,上写:“热烈欢迎伊公申图一行莅临指导。”用词浅白,一如那射上城头的解说语。
原来,中周文风凋蔽若斯了么,又或者,丘八终究是丘八。
伊审征心底里莫名的有丝文化优越感升了起来。
“末将秦越,见过伊公,辛学士,来来来,容某来引见一下,这位便是我大周北路行营都监,曹彬曹国华将军。”
“这位是潘将军,字仲询。”
“这位是甲将军,字元敬。”
“这位是……”
热情洋溢,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真诚的笑脸,态度……也很谦虚。
这让伊审征大为好感。
当下客气的互相见了礼,那位自称秦越的行营都虞侯果然年轻,都未蓄须,也没架子,亲自引路,一路上笑语殷殷,先介绍军营大致情况,周边百姓的安抚情况,果真是如一位下属在向领导汇报一般。
进入中军大帐,首先印入眼帘的,是一张长方形的大桌子,杉木本色,还散发着新鲜木头的清香,左右两侧各摆了五把交椅,也是杉木材质,看来都是扎营时临时赶的活,做工粗糙,选材不堪。
“请,伊公请,辛学士请。”
伊审征方坐下,有两少年端碟敬茶,伊审征接过茶杯,浅呡一口,嗯,此茶却是不错,清汤碧绿,纤细如针,竟然是一叶一芯的早春嫩茶,不论产地在哪,仅这一嫩,便可入口了。
他继续喝着茶,等曹秦两人在对面坐下,这才放下茶杯,涩声道:“我皇心系黎民苍生,不忍百姓陷于水火危难中……”
以劳军为名的“和谈”就这样开始了,他代表西蜀朝廷释放出了愿意开门投诚的善意,当然也要带着周军的正确意见回宫交差。
然而,对面的曹彬一言不发,板着脸,仿佛谁欠了他三百万。
自始自终,只有那位秦越在说话,态度很诚恳,说话很客气,实质性的承诺却一个字也无。
“伊公也看到了,坐在你面前的,一位是行营都监,一位是都虞侯,一把手不在,我们当不了家。再说,这样的大事,你让我这一个嘴上无毛的小子作出承诺,你们信么?”
伊审征愣住了,千算万算,这一点,却是真的没有想到。
投诚都这么难么?
346:执笔也涩艰
“……臣生自并州,长于蜀上,幸以先人之基构,得从幼岁以篡承,只知四序之推移,不识三灵之改卜。
伏自皇帝陛下大明出震,圣德居尊,声教被于遐荒,庆泽流于中夏。当凝旒正殿,亏以小事大之仪;及告类园丘,旷执贽奉琛之礼。
盖蜀地居遐僻,路阻阙庭,已渐先见之明,因有后时之责。今则皇威电赫,圣略风驰,干戈所指而无前,鼙鼓才临而自溃。山河郡县,半入于提封;将卒仓储,尽归于图籍。
但念臣中外骨肉二百余人,高堂有亲,七十非远,弱龄侍奉,只在庭闱,日承训抚之恩,粗勤孝养之道。实愿克终甘旨,保此衰年,其次得子孙之团圆,守血食之祭祀。
伏乞皇帝陛下容之如地,盖之如天,特轸仁慈,以宽危辱。臣敢辄徵故事,上渎严聪。窃念刘禅有安乐之封,叔保有长城之号,皆因归款,尽获全生。顾眇昧之余魂,得保家而为幸。庶使先人寝庙,不为樵采之场;老母庭除,尚有问安之所。
见今保全库府,巡遏军城,不使毁伤,将期临照。
臣昶谨率文武见任官,望阙上表归命……”
徐无道长把稿子连看三遍,这才啧啧有声的赞道:“好好,宝刀尚未老,虽是降表,也当流芳百世。”
李昊苦笑道:“当年衍皇降唐,某为翰林学士,那道降表便是老夫所写,没想到如今又接这一难堪任务,唉。”
“事情……总归是有人要做的,虽是降表,但事关重大,往小了说,是一族之安危,往大了说,是蜀境之太平,这委屈,也只能你来受了。”
徐无道长方坐下将书稿推还李昊,却有老仆来报,说府门口被人书上“世修降表李家”六字……
“不要理会,随便他人怎么说。”
徐无道长笑道:“你倒大度。”
“大度么?”
李昊沮丧的往椅背上一靠,脸色在烛火的映照下晦涩莫名:“老夫喜奢侈,好美色,善资货,文章反而勉强,少年时尝读王恺、石崇传,以为那不过是穷俭乞儿之富而已。
世人常以此讥讽攻击老夫,却不知老夫从政近四十年,操持经济两纪有余,结果如何,蜀中之富你也看到了,难道这些都是天上掉下来的?”
“免赋税、斗米三钱,整整维持了十一年,三年前才稍有疲态,这才恢复了田赋之收,老夫问你,这样的盛世哪朝哪代有过?”
“徐无,老夫郑重的告诉你,今上乃有为仁君,虽不是霸主,但也古今少有,起码,他心里有黎民百姓,老夫与其君臣相得二十多年,你给老夫交个真底,能……平安否?”
徐无道长看着他那微颤的手,长叹一口气道:“中周那位天子,虽然脾气暴戾,但能明事非,有胸襟,他心怀的是四海天下,他要创的是不世伟业,孟氏若能安享富贵,当……平安喜乐。”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李昊闭上眼睛,不住的呢喃着,倏的却又一把捉住徐无道长的手:“那你为何……为何又要夺他所爱?”
徐无一把振开李昊的枯手,不满的道:“蠢,携美夜行比钱财露白更遭祸事,这道理你也不懂?若心中果有君臣之义,便助老夫顺顺利利的成事,你好我好。”
……
皇宫,御书房。
一灯如豆。
倒不是孟昶为了省钱,而是今天的他只觉着灯光无比刺眼,便撤了若干,只留下一盏青灯。
“申图,为何要朕受这两次出降之苦,等向训或是王彦超来一次完成不好么?”
“因为这次不用备什么亡国礼,只需郊迎即可。”
伊审征的嗓子已经很哑了,但还是认真的解释道:“这是臣硬压过去的,依那秦越的主意,他是坚持不受的,只说没资格。”
“但我们就是要让没资格的变成有资格,把库府甲兵一次性移交出去,把这根针埋下,或许哪天,或许就能稍解一口恶气。而且,不论是曹彬,还是秦越,都还年青,胸中有热血者,就不会太腹黑,他们先接手,比老奸巨滑辈好。”
“……好吧,一切你来安排,身体也要保重。”
“谢圣上,臣……告退。”
孟昶目送伊审征离去,直到其隐入夜色中,这才在内侍的搀扶下起身,“去太真殿。”
“诺。”
兵临城下,举国投诚。
如此大事,宫中已是人人尽知,虽已夜深,但此时所有嫔妃宫女皆未入眠,个个忧心忡忡。
孟昶才踏进宣华苑,便见一高髻丽人在侍女的陪同下翩翩而来,却是同居宣华苑中会真殿的昭容李艳娘。
“圣上……”
孟昶停下脚步,扫了一眼那高高竖起的发髻,此发形乃李艳娘发明,名“朝天髻”,皇宫内外争相效仿,最是潮流,只是盘起这一个发髻,却是极费时间。
孟昶疲惫的道:“难为你大晚上还妆容齐整的等着,可朕今日想静一静,只能委屈你了。”
李艳娘强颜欢笑道:“妾身只是挂念圣上,哪来的委屈之说,圣上也早些休息,妾……告退。”
孟昶点点头,眼见李艳娘退下了,再举步。
太真殿前,早有侍女候着,见孟昶来了,忙迎上来举灯伺候。
“夫人睡了么?”
“夫人不知圣上要来,正在妆容。”
“唉,怕是哭过了吧。”
侍女不敢应答,只是把头更低了下去。
孟昶踏上楼梯,楼上才有脚步声响起,“圣上。”
“莫要下来了,天凉。”
孟昶上了楼,见花蕊夫人眼角果有掩不住的粉红,长叹一口气,执过手道:“今年多事之秋,都未曾陪你看芙蓉。”
“圣上,难为你现在还挂念这些小事,容妾先为圣上更衣,等下再泡个脚,解解乏。”
孟昶点点头,张开双手,任花蕊夫人为其换上家居常服,这才疲惫的在椅子上一躺,自嘲的笑道:“让你失望了。”
花蕊夫人的眼泪立时就倾了出来,摇头道:“不,圣上仁德,天下百姓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今后,可能要受苦了。”
花蕊夫人蹲下来,开始为其脱鞋,有水珠滴下,润在鞋面上,迅速消散,“我愿意,哪怕吃糠咽菜也愿意。”
孟昶没有在说话,双手搭在后脑勺上,就这样仰躺着,悠悠望窗。
窗外,没有星空,乌云深深。
347:变天
夜色深深,乌云沉沉。
倒插峰上,有篝火忽阴忽明。
男人蹲在地上,用一根树枝挑拨着火堆,很细心的将松散的火堆拢好,这才对身边的女人笑道:“还得等一会,有香气了。”
女人坐在石头上,双腿并拢,双手平放,有些拘谨,有些不安,眉眼里又有些欢喜,闻言笑了笑,轻声道:“早闻着香了,这些事……本该我来做的。”
“之前都是你伺候某,现在某来。”
“可你伤都没好。”
男人摸摸左肋,那里断了两根,虽已接上,但还受不得大力,嘴上却道:“不碍事。”
女人迟疑了一下,悄无声息的走过来,在男人身边偎下,侧望着男人刚毅的脸庞,只觉着有幸福溢满胸腔。
这个名叫全师雄的男人,当他走出不过百步便折返身来后,女人觉着,哪怕跟着他上刀山,下火海,这辈子也值了。
两人就这样默不作声的看着火堆,有山风徐来,吹起若有若无的肉香飘散。
一切静好。
火堆的明火渐渐的熄了下去,只剩下红通通的炭火,全师雄捧起早刨好的黄泥,均均的洒在火堆上,将火盖住,这才笑道:“山鸡肉得捂一会才香。”
女人嗯了一声,只紧紧的偎着男人身边,把头低着,下巴搭在膝盖上,一双粗大的手无意识的捡了颗石子在手里抛接着。
全师雄也只是静蹲着,享受这难得的安宁。
一刻钟后,全师雄才把炭火拨开,露出一个黑乎乎的泥疙瘩,滚到石头上让山风吹着凉,又等了许久,方才吹着手,快手快手的两头一按,掰开泥块,露出鲜嫩的鸡肉来,全师雄先折下一只鸡腿,递给女人,女人笑着接过,吃的厚嘴唇上满是油光。
女人抬头问道:“你不是当官的么,也常做这个,真香。”
“以前三天两头进山剿匪,惯了。”
女人又嗯了一声,把鸡骨头都嚼碎了咽下,接过一块鸡肉继续吃,没再说话。
全师雄却说开了:“某二十岁便从军,军中没前途,又走文途,常年在外奔波,家中……家中只有夫人一人操持,以后你得管她喊姐。”
“嗯……她……”
“放心,她性子极好,你们会相处的好,只是,她当年生真儿时,差点难产,坏了身子,你以后能多照顾便多照顾一下她。”
“……嗯。”
“快吃,吃完得连夜赶路,这天要落雨了,我们得赶紧走,翻过这座山就是绵州境了,然后路就好走了,再无关卡可设。”
女人无声的笑了笑,把手中那块吃完,便没有再接,摇头示意饱了。
全师雄以不容置疑的动作再塞过去一块鸡翅,然后自己狼吞虎咽几下塞进嘴里,嘴里尤在嚼食着,却已起身解开裤带,照着火堆一通好浇。
一股浑厚的男人气息迅速弥漫了开来。
熄灭火堆,全师雄接过女人递过来的哨棒,牵过她的手,开始继续翻山。
一路深一脚浅一脚,女人跟在后头,只一声不哼。
天明时分,两人已经走出大山,全师雄让女人在树后等着,自己却如捷豹般的窜进村子,不一会,拎着一个包袱回来,有衣服,有饼,还有几粒银角子和一把铜钱。
填了肚子,换上衣裳,沿山脚窜行十余里,这才拐到官道上,不久来到一个集镇,全师雄这才松了口气,道:“此番却是要好吃一顿,好睡一顿了。”
女人却有些惊惧,只紧紧的拉着他的衣角。
“莫慌,一切有为夫。”
全师雄大步流星的走到一家客栈,两粒银角子一抛,要了间上房,让安排浴桶,安排吃食,安排置衣……
一个时辰后,再从楼上下来的两人大变了模样,全师雄恢复了许多精神,更大变样的是女人,容光焕发,与之前判若两人,只是依旧拘谨,用餐都不敢坐下,还是全师雄硬按下的。
全师雄捡了靠窗的座头坐了,要了酒,让女人陪他喝了三杯,这才开始大口肉,大口饭。
吃的正欢,却听街面上一阵大呼小叫。
“皇帝投降了,皇帝投降了,亡国了,亡国了……”
“呯”然一声响,全师雄的饭碗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眼见一人大呼小叫的从窗前奔过,全师雄探手一捉,便将那路人揪进了屋内:“说,哪个让你造谣的?”
“卖麻批的人,你……”
那倒霉鬼一对上全师雄那怒火熊熊的大眼,顿时心胆气儿都泄了,忙解释道:“不是小的乱造谣,是真的,文书告示都贴在城门口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
“刚贴上,圣上昨天就降了。”
全师雄只觉眼前阵阵发黑,忙用手撑住桌子,稳住心神,那路人一脱离开魔爪,连忙跑了出去,却是连头也不敢回。
“骄兵入城,没得好事,我们要快走,她母女俩还在益州城里呢。”
镇定下来的全师雄一把拉起女人便走,刚出镇口,却见一什巡值的周兵正往镇里来,全师雄拉着女人低头候在路边,待那队正经过时,一探手,便把那队正揪下马来,顺手夺过长矛,一记毒龙出水,了结了最近的周兵,随后便大发神威,三下五除二的就在其余人刀都没拨出来之前一个个了结了。
自个身上却是血珠也没溅一滴。
全师雄把缰绳塞到吓呆了的女人手里,自己略捡了两具尸身,收了银子铜钱,解下两把战刀,提了长矛,这才翻身上马,一把抱起女人便开始策马飞奔。
一路向西。
……
孟昶是真的投降了,亲自率文武出门,迎接周师入城。
享受这一无上荣耀的是曹彬,秦越连人影儿都没见着,只说自己福薄运浅,当不得这青史留名的大功,你曹国华皇亲国戚,不是你上谁上。
你要不上,就当这事没发生过,等着向大帅或是王大帅来。
笑话。
箭在弦上,哪有不发的道理,这种时时都可能发生大变化的事,可不敢儿戏,曹彬无耐,只好硬着头皮策马上了升仙桥,代表大周朝廷,代表郭荣,接受孟昶的投降。
历史,就在曹彬的满心不情愿中,孟昶的满腹凄凉下,翻开了新的一页。
西蜀降。
348:接盘
孟昶举国投降,西蜀朝廷是省事了,但摆在曹秦二人面前却是一个天大的难题。
进城接管,可不是一句话的事,搞不好前功尽弃,搞不好鸡飞蛋打,中军帐中商议了一夜,最后是曹彬与秦越率五千步兵进城,骑兵还在城外扎营,由木云与潘美统制。
进城时,秦越又喊上了甲寅,虽然曹沐回来了,但还是有甲寅在身边更加安心。
甲寅无所谓,把令旗往花枪手里一塞,便提槊上马,只有赤山架着海东青跟着伺候。
进城又兵分两路,一路负责监督蜀军卸甲,一路接收府库。
缴械收军,自有曹彬负责,接收府库则由秦越带队,跟在身后的还有吴奎和韩徵。
国计库,封。
齐天库,封。
广润库,封。
常盈库,封。
天富仓,封。
天武库,封。
……
每道门窗,都封上了三道封条,加盖上蜀方大印,周军都监大印,都虞侯大印。
曹秦二人进城,也就只干这两件事,收军封库,其它的真不敢碰了,孟昶依旧住在皇宫里,只不过“帝君之居,上应辰象,朝贡臻集,华夷会同”的会同殿被孟昶自个封上了。
皇宫中,依然还有一千禁军拱卫。
皇宫外,皇城司依然在履行职权。
曹秦二人每一步都似履冰而行。
他俩苦等着向训或是王彦超的到来,以及八百里急报向汴京而去的回复。
蜀中地大物博,有州四十五、县一百九十八,如今只南北两路如犁耕地般的开出了两条道来,虽说兵临益州城下了,但尚有巴、通、阆、蓬、渠、果、遂、普、资、泸、戎、嘉、黎、雅、荣、陵、眉、邛、蜀、维、灌、彭、简、陵等州还悬着蜀旗,除此外,还有无数羁縻州。
别说孟昶后悔了想据城而守,就是弃城而走,往西川一避,这仗就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了。
所以两人小心再小心,睡觉都睁着一只眼,两天下来就觉着受降比打仗还累十分。
城外的骑兵与三营步兵,只是威慑,城内的五千步兵却要担负起收编三万禁军的任务,巡街维稳的任务,看守府库的任务,头都要大了。
好在,一切顺利。
窝在李昊府中的徐无道长抚须长叹,下次要敢再揪老夫的胡子,就……再也不帮忙了。
好在,攻下合州后就收到了益州投降消息的向训马不停蹄的来了,从合州率大军过来,只用了三天。
但对曹秦二人来说,这三天比三个月还长。
向训一来,他们心就定了,可不是说向训的能力就比他们强上多少,而是位置高度的问题,人家才是西征第一统帅,凡事皆有决定权。其次是兵力的问题,整整两万禁军精锐开进城后,再有想法的人也都闭上了嘴巴。
向训没好气的给两人抽了一鞭子,虽然不痛,但完全把他的统帅之威给抽出来了,然后挥挥手,便开始全盘接收。
曹秦二人装作可怜巴巴的样子闪人,心里却巴不得早点解套,继续率部出城,好生睡大觉。
睡醒了再开始盘收获。
有些东西,只能你知我知。
然后在心花怒放中召开庆功宴。
这一松下劲来,就真的松下来了。
左右有些事情要等到汴京有消息来才好下一步行动,哪怕收到传檄的各州各县,也需要时间消化,准备。
所以闲着也是闲着,中军帐中开始了稀里哗啦的麻将声,这一回曹彬也没挡着,连续三个多月紧绷着的神经,总要放松一下。
然后又把甲寅拿出来取笑了,曹彬拍着桌子要他必须加快完成任务,否则军法从事。
让憨木头纳妾呐,这事好玩。
白兴霸等几个兴高采烈的帮出馊主意,差点要领了媒婆进军营,被暴怒的甲寅给骂退了。
倒是石鹤云心痒痒了,自从听了那首“这边走,那边走,只是寻花柳。那边走,这边走,莫厌金杯酒”的曲子后,晚上再也睡不安生了。
嬢的,这益州城,整个就是**地,站街上打望打望都满身爽气。
一方水土一方人,这里的女郎个个明艳漂亮,胆子还大,毛眼儿一眨一闪的,便能把你魂儿捉了去。
于是,晚上吃饭时仗着酒胆与秦越提了一嘴,说虎子没胆,某来娶媳妇回去行不行,秦越哈哈大笑,说你自个上街选,相中哪个了,我来帮你提亲做媒。
有了秦越这句话,石鹤云胆子就大了,却又怕挑不好,死揪活拉了勋贵之后史安善出来,说无论如何要帮掌掌眼。
“你不会找虎子去,他最闲。”
“就他那眼光,还不如信某自个的膝盖骨。”
史成推脱不过,只好陪着他出营转转,但有些漫不经心,自个还没成亲呢,却帮别人选媳妇,选毛。
史成其实有些郁闷的,他眼下最热衷的是功名,但这一路西征,他像样的大功并没有几多,与甲寅比比,就是个零头。
想到那家伙他就生气,凭什么好事全他得了,正印先锋使,青泥岭夺寨第一功,兴州城先登第一功,然后西县立大功,三泉立大功,漫天寨上立大功,剑门关后还立大功,这还要不要让别人活了。
这些……也就算了,凭什么一众兄弟齐打仗,就他可以光明正大的纳妾?
还是奉军令纳妾。
就因为他的武技心法太过霸道,孤阳太久恐损经脉?
见你的大头鬼。
老子一肚子的郁闷气,怎不见兄弟们关心一下?
他越想越气,脚步便不自觉的停了下来。
“哎,怎么了你?”
史成搓搓脸,对石鹤云笑道:“相女人么,很简单的事了,一见钟情的话你总听过的吧,就那一眼看对眼,就对了,保证娶回家也喜欢,挑准了扛起来就走便是。”
“强抢民女?老子是嫌脖子上没疤了是不。”
“这样最快了,否则你今天看中了,再经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亲的,起码过完年才能入洞房。”
“这……也太久了点。”
“所以啦,某要是你,直接看到哪个中意的,扛起来就走。”
石鹤云鄙夷的一翻白眼,道:“你还单身呢,你怎不出手抢个回来。”
“某和你不一样呐,某这圈子,样样都要拿出来比较比较,要考虑的东西太多,活的累,不象你,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干什么事都可以说走咱就走,风风火火闯九州的。”
石鹤云就兴奋了,道:“秦九喝醉了吼的曲子还真是好听,某喜欢,‘说走咱就走,你有我有全都有呐’……带劲。”
“光唱有啥意思,行动才给力。”
“好吧,史都虞侯让某强抢民女。”
“哎,某可没这么说,别赖某,自个没胆就拉倒。”
石鹤云就不爽了,撸撸袖子,往掌心里呸了一口吐沫道:“那某就抢个给你看看,哎,军法处置重不重?”
“你要是抢了糟塌了就不管了,那麻烦,少说八十军棍,重则斩头示众,曹国华一发狠,谁也拦不住,更何况如今是向大帅当家呢。”
“靠,你耍某家。”
“话还没说完呢,要是你抢个回去好好过日子的,秦九和曹国华就是撕破脸也要成全你。”
石鹤云就笑了,“对,是这个理,那某得好好挑一挑,是认发髻吧,要是抱个有男人的回去就麻烦了。”
史成偷笑道:“对,就认发髻。”
石鹤云从小在寨中长大,拿来主义对他来说是天经地义的,有区别的是打的过打不过。要是在石门寨,打不过也要顺一手回来。
所以史成几下一撩拨,这家伙的匪气就足起来了,安善说的对,这般水灵的女郎,家那边可没有,要是带一个回去,老爹还不喜出望外呐。
他开始好生打望。
349:缘来
且说石鹤云在史成的鼓动下,准备选个女郎回家镇宅,他在益州城中转着,从南看到北,从东转到西,然后还真被他相中了一个天仙般的女郎。
发似乌云,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眉如翠羽,肌如白雪,最关键的前凸后翘,这附合自己听来的美女标准。不过最让他心跳如雷击的,还是女郎脸上那淡淡的雀斑儿,莫名的就把他的心给揪住了。
“美,真美,哎,安善,这个怎么样?”
“她梳的是垂髻分肖式,未出阁是一定的;她虽然身边跟着小丫环,但衣着普通,所以家境一般;不过她举止得体,家教应该不错的,但有没有许人某可不知了。”
“好,那就她了,其它的先不管了。”
石鹤云强按下咚咚咚乱撞的心跳声,呼一口浊气,然后倏的窜出,一把就将那女郎扛起,先就着那软玉喷香的怀里深深一嗅,心想就是这个味儿,然后趁那女郎惊叫声才起就撒腿便跑,这家伙从小跟着他爹吃刀口饭,经验丰富,几个纵落便消失在街头巷尾中。
“哎……”
史成傻眼了,自个心闷乱逗着玩的,这棒棰当真了……
“啊……快来人呐,抢人了,周兵光天化日抢人了……”
史成正想追出,身边已被百姓团团围住。
“就是他,他跟那人一起的,揪住他,别让他跑了。”
“喂喂喂……我是他战友没错,他是闹着玩的呢。”
“好哇!当街抢女郎,原来还是闹着玩的,卖麻批的,真当我蜀中无人了,格老子揍死你。”
史成左闪右避,对着这群不会武技的百姓又不好动武,退让间早有菜叶帮子臭鸡子儿当头砸下,瞬眼间便被糊了个满身糊啦,狼狈不堪。
好在远远跟着的家将亲卫一看不对,赶紧拨刀威哧,这才把史成给救了出来,可也只是让百姓们住了手而已,大街上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个水泄不通,要史成给说法,要周军给说法。
本来,朝廷不战而降已经让不少有血性蜀人义愤填膺,这当街上来这么一出,这一下算是点燃了火药桶了。
“不给交待就不让走,押他们去皇宫,让圣上评理去。”
“对,对,交出淫贼。”
“哎……你们听某说……”
……
肇事者石鹤云血脉贲张下,哪管得了史成是不是受罪了,这家伙一路好跑,打小养成的习惯让他在没行动前便想好的退路,计划好了地点,城外有片小树林。
他仗着自己一身军服,出城时老远就喊兄弟某是虎牙军的,然后便扛着女郎风风火火的出了城,几下一拐就闯进了那片小树林中。
石鹤云猫进林中,这才长舒一口气,将身上的女郎放下,那女郎浑身软绵绵的,却是早就吓晕了过去,怪不得安安静静的。
石鹤云嘿嘿一乐,自个一屁股坐下,把女郎抱在怀中,掐着仁中把人救醒。
那女郎嘤咛一声悠悠醒来,见是个陌生的男子,正要惊呼,石鹤云早有准备,一把捂住那樱桃小嘴,轻声道:“某站在街上看半天了,就你最美,最中某的意,当某婆娘呵,乖。”
“……”
女郎半天才反应过来,颤着声道:“你……登徒子……”
“嘿嘿,都虞侯曾说过,登徒子是不嫌妻丑的好男人,哎,行不行,给句话,某可是虎牙军中第一王牌营的指挥使,有钱,有前途。”
拍完胸脯的石鹤云又想起一事,肃容问道:“哎……你,会不?”
……
……
英雄抢美,以石鹤云目前军功等身前途无量的情况下,真抢回家镇宅,一般人只会高兴的份。
果然,抢到了一般人家。
史安善不管怎么说,眼力介还是有的,简单的分析都落到点子上了,真大户人家的女郎少在街上抛头露面,只有小门小户的人家,养不起大量的仆从,少不得要亲自上街买些针头线脑之类,石鹤云这一把抱走的,恰是小官宦之家的女儿,其父祝仲敏,任职典客署掌客,一个很陌生的官职,却是专门负责与羌寨、彝族打交道的。
虽是九品上的品级,但真正的清水衙门,能收到的只有少数几个部族送上的节礼,也最多是几条腊肉,几篮子菌菇而已。
得知自家女儿被周军大将抢走了,先是又急又惧;待见到回家的女儿眉眼含春,则是喜怒交加;待见到女儿身后跟着的昂长青年英武霸气,则立马又变了脸色,有笑容浮在脸上。两杯茶一喝,听这位石将军说相中了,就是娶回家当正妻的,立马欢欢喜喜,直念阿弥陀佛。
立马……
把原定的亲事给回了,霸气绝伦。
手气背到打麻将四圈没胡过一把的秦越知道了,粗一句粗口,对石鹤云道:“帮我把筹码付了,老子帮你整个热热闹闹的婚礼。”
在这乌云压城还未散去的时候,还有什么是比喜事更让老百姓提起兴趣的,再说,在向帅眼皮子底下干出这般丑事来,军法可不是摆设,得好生圆过去才行。
而且这样的人家,对别人来说可能有高低就之分,但对石鹤云来说,恰是最合适不过。
所以石鹤云这一抢,可算抢出风头了。
前一天才把女郎扛肩上,第二天,百名甲士护送着二十四抬聘礼就来下聘了,大红绸带扎着,一箱箱的铜钱绢帛敞着盖子,招招摇摇的绕走了半个城,这才抬进祝家。
第三天,又是百名甲士护送着八抬大轿来了,新郎一身大红袍,骑在通体洁白的骏马上,脸抹的跟猴屁股似的亲自来迎亲。
然后在两部吹鼓手的吹打下热热闹闹的跨马游街,一直游到紧急租赁下的新宅子。
这些热闹老百姓也就只是看看而已,艳羡之下可能还杂着祝家女郎好命或是眼神儿惯会勾人之类的酸语。
但是跟在八抬大轿后,八箩筐崭新的铜钱,就足以让所有人兴奋。
走一路,抛洒一路。
所到之处,百姓无不疯狂。
石鹤云大婚,众兄弟自然要来热闹,嘻嘻哈哈的闹到深夜,在秦越的主持下,简直玩疯了,反正都没什么长辈在场,全是军中好兄弟,恰那新娘子也不是扭捏害羞的,敢上厅堂拜见诸叔伯。
然后秦越便用一颗丝线悬着的枣子吊足了众人的胃口。
只顾着看好戏的一众牲口团团围着,喊叫着,兴奋着,谁也没有注意到大个子提着酒壶踱出了大门。
触景最能伤情。
铁战看到了石鹤云那嘿嘿傻乐的样子,看到了新娘羞容满面的样子,就想起了自个的姐姐,想起了一把火化成了灰的师兄,想起了残了双腿的老母亲,想到伤心处,热闹之地便再也坐不住了,将桌上的半壶残酒喝完,又摇晃着起身,在另一桌拿起满壶的酒,想着找个清净处坐一坐。
他出了大门,门房值守乃是秦越亲卫,说笑几句,铁战说出来醒醒酒,然后就沿着街巷漫无目的地走着,时不时仰脖喝上一口。好在天空月朗星稀,走路无碍。
巷子出头,却是一道河流。
河边有棵大樟树,有个老汉在点香烧纸,两个素衣女人跪在那喊魂,边上又有两侍女在忙着。
“……夫君……归来……”
“……父亲……归来……”
铁战看着这一暮,心中一阵酸楚,若是母亲知道师兄战死了,会不会也是这般……他不敢想下去,眼泪汹涌而出。
跪在溪边喊完魂的两个女人站起转身之际,看到身后一座巨大的黑影耸在那里,两眼泛光,呜呜有声。
其中一个才发出半声尖叫便直挺挺的往后倒去,扑通一声落入河里。
“娘子……”
“女儿……”
350:战书
太阳照常升起。
城门准时开启。
旧的一天不论是痛苦还是愉悦,是难熬的不眠还是甜蜜的酣睡,时光之轮不会为谁停下半步。
城里的人急着出去,城外的人急着进来。
生活就在这熙熙攘攘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一个提着梢棒的昂长大汉牵着女人的手,尾随在菜农之后,缓步进城。
穿过阴暗的门洞,走到阳光照耀的大街上,男子陶醉的呼吸了一下清晨的空气,对女人说:“最好闻的,便是家乡的味道。”
女人却被熙熙攘攘的人群吓着了,打小都呆在乡下山中的女人,对繁华有着陌生的恐惧,只会下意识的拽紧身边的男人。
男人自然便是全师雄,之前因心急,抢了周兵的马匹一阵急驰,却牵动肋伤,不得不在绵州住下好生歇养了几天,待到伤口稍有恢复,便继续启程,却是为了少受颠簸,马弃了,车也不雇,只是步行,这一回来,益州城已是日渐安定。
对小老百姓而言,其实朝廷降不降的,没什么相干,最初几天的不安与恐惧过后,该上工的还是上工,该出门的还是出门,为了生活,哪怕天上落铁都要冒头干,哪顾得上其它。
全师雄带着女人,大步流星的往家赶,走进巷口,见满巷的碎纸屑,红红通通的一片,却不知哪家办喜事,一大早的还没来得急清扫。
全师雄脚步不停,径往家走,踏上无比亲切的石阶,却又忍不住的后退了一步。
门关着,门房却无人。
“呯呯……”
“忠叔,阿兴,开门……”
全师雄心提到嗓眼,敲门声都带着颤。
门后响起全兴的回应声:“谁……”
大门“吱啦”一声打开,露出一身麻服的全兴,见了全师雄,顿时泪流满面:“阿郎……阿郎回来了……”
“怎么回事?家里怎么了?”
家仆全兴却来不急回话,扯着嗓子喊:“夫人、娘子,阿郎回来了……”
全师雄握紧拳头,强稳心神,一个箭步便往后宅窜去,迎接他的却是双眼红肿一身素服的熟悉面孔。
“夫人,真儿!”
“爹!”
女儿才要起身,听到身边动静,忙一把抱住沉下去的母亲:“娘……”
全师雄一把抱过,轻掐仁中,将乍喜之下背过气的夫人救醒,这才问道:“怎么回事,家里怎么只有这些人,家将呢?”
李氏长叹一口气,眼泪又不争气的流了下来:“之前有消息传来,说你……说你兵败落水,已经……家里有把力气的,都出门寻你去了,好在你……你平安无事,老天保佑。”
“差点阴阳两隔,你们不会是以为……”
这一问,才止了哭声的女儿又大哭了起来。
“好了,为父是遭了大难,但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夫君有所不知,真儿昨夜也差点丢了性命。”
待听李氏把经过说完,却是女儿去河边为自己喊魂,吓着了,然后被一彪形大汉救起后,全师雄道:“这却是遇上好心人了,可留姓名与地址,某该当面谢他。”
“他把真儿推上岸,自个却因为酒喝太多了,灌了许多水,好在神智尚在,没有顺水漂走,人是上岸了,却是昏迷了,忠叔便和全兴用车把他拉了回来。”
“在家?人呢?”
李氏犹豫了一下,吱唔着道:“……柴房。”
“糊涂,恩人怎可关柴房,某去看看。”
“阿郎,那人估计不是好东西,醉梦中一个劲的在骂你。”却是忠叔在帮腔。
“骂某?”
“是。”
“去看看。”
全师雄在柴房木门打开的一刹那,看到五花林绑的大个子时,神思一阵恍忽,这张脸太熟悉了,要不是他的斧头乱抡乱砸,自己少说可以与那杆黑枪斗上百十回合。
他怎么会在这里?
……
门开了,秋日的暖阳便倾洒了过来,铁战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他永远也忘不了的脸,虎目剑眉,国字方脸……
“全师雄……”
铁战虎吼着就要跃起,然而,他的四手四脚皆被捆扎的紧紧的,才弹起便摔倒在地。
“全师雄,有种放开老子,我们大战三百合……”
……
酒喝高了谁也不记得谁是谁,第二天还是揉着一个脑袋两个疼的祁三多想起来了,问:“铁大个呢?”
正在喝粥的甲寅数了一数:“噫,他不会睡马房去了吧。”
刘强出去找了找,结果这新赁的二进小院里哪也没有,以为是躲床底下听壁角了呢,在新娘子的尖叫声中,秋日香闺春睡酣的新郎石鹤云翘着屁股往床底一探,然后把壁橱啥的都打开了。
“没有。”
刘强就问手下,这才知道铁战昨天出去过,有没有回来却是忘了,气的刘强抬手就抽。然后急让手下快马去军营。
军营那边没回来消息,门房却收到了一封信。
“明日辰时,升仙桥左,决一死战,无关国事,只为私仇。全师雄。”
“哇靠,这家伙还没死。”
甲寅接过亲卫递上来的信函,一眼看完,忍不住大叫了起来。
“全师雄?他没摔死?”
听到甲寅的惊呼,一众兄弟皆围了过来。
“哇,战书。”
“嬢的,老子这回要好好的和他打一场。”
白兴霸第一个磨拳擦掌,他身上最少有三道疤是全师雄留下的。
“和他马战。”吃过苦头的武继烈也哼声发话。
“对,马战,某来。”史成重重一拳擂在桌上。
甲寅却也兴冲冲,撸起袖子道:“这可是个好对手,可惜那次两人都有分心,打的不过瘾。”
花枪对挑战的事玩的门清,问:“来人可说了什么没有?”
“忘了问,接了信就来通报了。”
刘强脸都气清了,都怪秦叔平日太嘻哈了,自己才离开一个月呢,回来后亲卫都懒散了,当下亲自去了门房,这才跑回来道:“嬢的,铁战在全师雄手里,不论输赢,打一架后全须全脚送回。”
“操。”
众兄弟大怒,个个争着要署名。
甲寅道:“都别争,我来。”
花枪迟疑了一下,道:“还是我来?”
“不,我来,都是我的错,之前若是我部中伏后能及时知会后军,顾兄也就不会……”
花枪拍拍甲寅的肩膀,没有再说话。
等到被吵醒的秦越伸着懒腰出来,甲寅已经在挑战书上画了押。
“操,有事还能不能商量了。”
甲寅没好气的顶一句:“睡呀,有本事再睡。”
“……”
351:冷面
秦越有两怕,一怕师娘端正了身子,二怕虎子发飙。
甲寅平日里怎么拨弄也没事,但真要发起火来,秦越就觉着自个脖子凉嗖嗖的。
见甲寅真生气了,秦越忙打一个哈哈,笑道:“你既然回了信,那明天就好好的干他一场,关键是你之前与他交过手,胜算如何?”
“步战半斤对八两,要是马战的话,应该能胜,我那牲口一般的马比不过。再说,有花枪在,我哪怕输了也没事。””
“那就好,那全师雄既然以铁战要胁我等与其决斗,那么大个子就不会有事,都先回营,长寿就算了,三天内那床上便是你的战场。”
一众兄弟回到军营,立马把曹彬和木云揪起,这两人昨天都是只象征性的喝了三杯酒便回了营,军中无大将镇着可不行。
“这是狂妄到没边了吧,就他一个人,也敢来挑战?”
“人在他手里,不应也得应呐,再说虎子都批回了。”
“那就打呗。”
曹彬的态度算是真应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秦越不满的掷过去一颗菱角,没好气的道:“虽然他的信中强调说不涉国事,但他是蜀将乃是事实,书既然下了,打是要打的,不过可不能白打。”
“怎么个不是白打法?”
“索性便邀了蜀中文武百姓来观战。”
曹彬一听,立马脱了靴子,盘腿而坐,道:“想吃向帅的冷面,你自个去,别赖上某。”
……
如今的益州城,除内城外,其余皆已被周军接管,向训的中军行营便设在益州府,上马管军,下马管民,忙得不亦乐乎。
秦越求见时,他正忙着公务,听完汇报,向训揉着通红的眼睛道:“尽会生事,在这节骨眼上,比什么武,别给本帅添乱了行不行?”
“没办法,虎子那货已经应下了,总不能半途而废,那岂不长了蜀人精神,灭了自个的威风?再说,也有可能坏事变好事的。”
“怎么个坏事变好事法?”
“虎子的武技我信的过,他俩交手过两次,其中一次还大战了三十多合,平手,若得马力,他有可能就能赢下,至不济也是平手之局,所以,索性大张旗鼓,以壮我军威。”
“若输了呢,丢的可不止是你们虎牙军的脸,是整个大周的脸面。要比武也可以,立下军令状来。”
“……”
秦越在肚子里直骂娘,有什么能的,还不是我这偏师先进的城。当下不说话,只把眼看着他。
向训冷眼如刀:“不立军令状也行,你也别整有的没的,本帅当你没来汇报过,输了,以私自打架斗殴论,赢了就赢了,本帅眼不见为净。”
秦越起身便走。
向训见其远去,鼻子里冷哼一声,直娘贼,得志便猖狂,休想本帅给你好脸色看。
……
全师雄沐浴更衣毕,填饱肚子,先去马房看了看,一匹健马也无,却是家将们都骑出去了,轻叹一口气便步行出门。
老将石頵交卸了一切差事后,心里堵的慌,却又无处可去,只好窝在后苑中钓鱼解闷,听说全师雄来访,又惊又喜,连忙迎至花厅奉茶。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活着就好……你是亲历了多次战阵的,跟老夫说说战事。”
全师雄把与周军交战经过一五一十的说了,末了道:“三军若是奋勇,并不怕周军,可朝廷缘何一夜就降了?”
“唉,哀莫大于心死,圣上心灰意冷,根源还在太子上,当年为保储位稳定,二皇子十五岁便外放,把好好的一颗能文能武的好种子给生生荒废了,结果这位寄于厚望的太子比前蜀刘禅还不如,你让圣上情何以堪。再加上圣上本就心仁,一句‘兴亡一族事,平安百姓家’也道出了他的心声。”
“景信呐,你也别再冲动了,这国复不了。”
“……嗯,本想着面圣的,既然如此,便不去打扰了,不过某却有一事相求。”
“你当年也曾在某部下效过力,说吧,力所能及的,老夫都将尽力而为。”
“没仗打了,心里空落,求老将军借一匹马,一套甲……”
石頵眼里精光一闪,正色道:“景信,当此国家交替之际,万不可乱来。”
全师雄把心里打算说了,然后又道:“师雄自有分寸,不误国事。”
“……罢了,马匹你自个去马房挑选,甲胄这便让人送来。”
“多谢将军。”
“你呀……若蜀中多几个似你这般血勇者,也断不至今日之困局,唉……”
石頵目送全师雄挑了马匹甲胄出门,心中长叹一口气,吩咐道:“备马,进宫。”
宫内一切照旧,只是萧条了许多,会同殿一封,皇宫的威严气息便荡然无存,本是花团锦绣的皇宫里暮气沉沉。
“老将军,有事?”
孟昶歪倒在锦榻上,脸色惨白,双目无神,见石頵进来,还想强撑着坐起,却又懒的动弹了。
其旁边坐着的李昊与伊审征也好奇的看过来。
这几天,两人都在宫中,一来有些公事需收尾处理,二来孟昶的精神状态实在太差,仿佛一夜间苍老了二十岁,实在让人揪心,是以常伴左右。
“文州刺史兼本州防御使全师雄,下生死战书给周军先锋甲寅,明日升仙桥头决战。”
“全师雄挑战周军先锋将?那全师雄不是阵亡了么?”
“其高空坠江,侥幸未死,方回益州便自发挑战文书。”
李昊问道:“那缘何不来面圣?”
“枢院也未曾去,今早才回的益州,问老臣借的战马甲胄,属于私人行为。”
“此事该阻止,不利国事。”
“是呀,值此紧要关头,一切顺利要紧,就莫要节外生枝了,申图,传朕口谕,令其取消。”
“诺。”
……
甲寅不管外界如何,回到军营先与花枪热了身,将宿酒全逼了,练出一身热汗后,又清清爽爽的洗了澡,心神都收敛了,便开始磨刀。
这柄斩锋刀,虽是精铁百煅,懒和尚与铁罗汉两位师父的用心杰作,但几番大战下来,刀刃也成锯齿了,可用惯了这刀,一时也无别的趁手兵刃,只好多磨一磨,好在缺都不算大,除切口不顺利外,捅刺反而更给力一些。
甲寅挑了一块精巧的磨刀石,将三脚马插架在指挥室前石缝中,蹲着马步,从刀头开始磨起。赤山端来一大桶水,一手执勺,时不时淋下清水。
磨刀,磨的是心境。
甲寅一边磨刀,一边回忆与全师雄的两番大战,渐渐的,手在动,脑海里却全是之前拼杀的热血沸腾。
有一抹绯红在指肚上蕴开。
352:血勇
甲寅在磨刀,为决战作准备。
全师雄也在收拾自己的兵刃。
一副长条包袱被他从房梁上取下来,解开,却是一柄似枪非枪的长兵。
六棱枪头,寒芒耀眼,槽中却皆是暗红色,也不知饱饮了多少鲜血。长达二尺的枪身上又横出一弯曲折的弧形利刃,似条银蛇被狠狠的钉在枪身上,身子曲着,头朝里用力的顶着枪柄,尾巴却弯弯的翘起,拼命挣扎。
枪杆黑黝黝的,却不知是何木所制,硬如精铁,枪尾又是一截枪头,只比前端的小了一号,整件兵器长约丈二,通体发出死寂之色。
芹娘递上干净的布巾,全师雄接过,从枪头开始擦起,每一棱都细细的擦过,动作轻柔如抚女人肌肤。
“夫君,这是什么枪?”
“这不是枪,这是戟,有个名堂叫浪里斩蛟,不过为夫更喜欢叫它‘七寸’。”
“七寸?”
“不错,打蛇打七寸,枪刺只七寸,此戟乃师尊遗物,但某一直未用过。”
“为何?”
“怕辱了师门。”
全师雄不再说话,只顾细细的擦着戟身,桌上,是两刀整齐的元书纸。
李氏过来了,却一直等到全师雄把兵刃从头到尾全擦拭过了,方才开口:“夫君,真儿只是吓着而已,况人还是那大个子救起的,要不就算了……”
“糊涂,若非他于夜半出来鬼吓,真儿会落水?哼,救人,被他这湿身一抱,真儿闺誉已失,幸福已毁,此仇不报,枉为某一身文武艺。”
“那也是那大个子的事,你找他们军中去干啥……”
“为夫被他们五将联手追杀,刀光血影中,一招都未使全过,这口恶气伏于心中,若不发散,迟早要发疽而死。”
“……可……你伤都未大好。”
“不碍事,先扎这元书纸,再套甲胄,功力便可发挥九成九,再说……圣上需要血勇,蜀人需要血勇,为夫就用这满腔热血,为蜀中百万军民塑一条铁血脊梁。”
全师雄手抚铁戟,感受着那冰凉的寒意,涩声道:“时不我待。”
李氏还想说什么,全忠急步匆匆的跑进来:“阿郎,宫中来使,有圣谕。”
“不见。”
“阿郎……”
“代某回话,主辱臣死,待明日一战后,全师雄再进宫请罪。”
……
“糊涂。”
消息传回宫中,孟昶先是失声怒斥,继而痛哭流涕:“如此血勇战将,朕却未能重用,皆朕之过也……皆朕之过也……朕有眼无珠呐……”
唬的伊审征一把扳住那要往眼中挖去的手爪,劝道:“非是未能重用,其也算是第一时间就赶到了,三泉关前一战而获大胜,明月峡中,两败敌军,连伤敌军大将二员,杀敌大将三,已经为国立下赫赫战功,但如今大势已去,却非其一人之力可为,圣上……”
孟昶反过来一把拉住伊审征的手,哭道:“难道朕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孤身一骑去冲敌阵乎,朕……朕该亲为击鼓……”
“圣上,万万使不得,若是十日前,此举必能振奋全军,但今日却是惹祸之源呐。”
“那如何是好,那如何是好……如此悍勇大将,不能有失,如此忠义之臣,不能坐视不管,申图,李相,你二人务必想出办法来,保下他,不能……不能……”
孟昶再也说不出话来,一屁股坐于地下,埋首痛哭。
“圣上……此乃决斗,非冲阵,输赢皆私事。”
“生死之搏,怎能以私事论,输了血染黄沙,可哪怕是赢了,那周军又能饶过他?”
“……”
李昊看看一脸沮丧的伊审征,看看如小儿状的孟昶,只好长叹一口气,蹲在孟昶身边道:“圣上节哀,老臣就是豁出老脸,也想办法把全将军保护好。请圣上莫要过于悲伤。老臣……这便去全府。”
然而,敲开紧闭的全府大门后,不过一刻钟便出来了,粗略了解前因后果的李昊看看一脸刚毅的全师雄,再看看满巷提着劲弩的周兵,只好苦笑着去了益州府。
向训让其在花厅足足等了一刻钟,这才一脸疲惫的过来,说话开门见山。
“那秦九也来备报过,某的意思很明确,此乃私仇,某不管,李相,你一介文官,某看也不要管的为好。”
“那某能不能去见见虎牙军,总之,刀枪无眼,老夫不想在这节骨眼上节外生枝。”
“老相公之言正合某意,来人,护送李相去城外军营。”
“诺。”
城外的周军大营中,秦越倒是给出了热情的接待,就差再挂条幅了,言语也很客气:
“好教李相知晓,这场架,不是我们愿意打,他竟然扣了我军中大将,婶可忍,叔不可忍,不过李相若是能让他把人质放回,再规规矩矩的来道个歉,也就算了……你看,甲将军刀都磨好了。”
“能不能……能不能不打,我皇与向帅的意思都很明确,在这节骨眼上,徒生事端不好,再说刀枪无眼的,万一有个闪失……”
“不怕。”
甲寅架着鹰,一屁股在秦越身边坐下,那六年凤把头一探,颈毛一炸,李昊忍不住把身子往后避了避。
“人质的事,老夫可以打包票,定然平安放回,老夫亲为赔罪。”
“不用。”
“甲将军,再商量商量,不要再打打杀杀的。”
“不必。”
当甲寅开始主导谈判后,李昊就真的体会到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感觉了,只好遗憾告辞。
虽然全师雄那,实在不行可以硬压下去,但李昊不想那样干,那股不屈的精神,坚硬如枪,珍贵如宝,李昊舍不得,也不忍心去压弯。
思之再三,还是无耐的回了府。
找那尊假神仙。
“徐无涯,这事只能着落在你头上了。”
“把前因后果都给老夫说一说,越详细越好。”
……
……
“西南大捷……蜀皇投降。”
西蜀投降的捷报终于被八百里加急送到了汴梁,在钟鼓齐鸣声中,百姓夹道欢呼下,红翎急使一路高呼着策马进宫,立马崇元殿前。
“西南大捷……蜀皇投降。”
却见率文武百官出迎的郭荣早已泪流满面。
范质以宰相之尊,以武士之捷抢在宦官甘沛之前从信使手中一把夺过信筒,百忙中却不忘验检印封,这才开启,一目十行的看过,双手高举头顶,奉到郭荣面前,脖间青筋直跳:
“臣为圣上贺……”
“臣为大周贺……”
353:一秤打起千百斤
“孟昶既降,蜀中后续诸事该加速安排了,大伙都议一议。”
接到捷报的郭荣好长时间都未平复心境,直到回后苑沐浴更衣后,才把那激动给压伏了下去,却把政议挪到了御书房,在朝诸相公与会。
“安境抚民之事向训等人不用吩咐自会安排,眼下第一件大事是孟昶如何安排?”
王溥道:“进京面圣是必须的,但也要宽着其心,让其好安心上路。”
郭荣道:“王卿言之有理,他既然识时务,朕也不亏待他,就让他来汴梁当个逍遥王爷吧,具体封地届时再议,至于宗族子弟皆视才委任,蜀中这几年在文教上做的不错,正好可以让他们发挥一技之长。”
范质道:“那蜀中百官呢?”
“七品以上尽皆进京朝谒,然后择才委任,京官可与孟昶一道先行,州县官缓一步按批次来,一些重要职务,可着行营视情况而定,总之维稳第一。”
王朴道:“说起维稳,眼下最重要的莫过于两府三州,主政需早作安排,其它的倒可以缓一步图之。”
“哪两府三州。”
“益州府、兴元府,夔州、利州、梓州。”
郭荣笑道:“兴元府就算了,让王彦超先用心经营。夔州设镇江节度使,让王审琦为朕再练一支水军出来。至于利州与梓州……”
王朴提醒道:“这却是要先定益州。”
郭荣一下子怔住了。
益州,曾经的蜀国都城,位置举重若轻,牵一发而动全身,安排谁来主政好?
向训是有能力的。
可合适么?
北路军都受降了他才进的城,安排他坐镇益州的话,且不说曹秦二人有什么想法,王彦超又会怎么想?
虽说王彦超进蜀后一直在汉中窝着,但谁能指责他,曹秦所部可正是在他的英明指挥下方能势如破竹的。这不是狡辨,是事实。
起码知人善用,敢于放权的美誉跑不了。
而以向训那傲然的性子,其实也并不太适合处理此类繁杂的政务,至于王彦超的态度么,早就摆着了。
那么问题来了,除了他俩,谁合适?
韩令坤勉强可行,慕容延钊太过粗疏,但这两人都是南路军。而北路军的曹彬与秦越又太年轻了,难不成要从朝中安排人过去?
郭荣陷入了沉思,大殿中便一片安静。如此大的人事安排,可不是谁都可以随意开口的,必须圣心独裁,乾纲独断。
良久,郭荣道:“星明才接了江陵府的担子,只过了三个月又再调整有些不妥,况且朕还希望其为我刀锋,率师向南。你们说说,益州这担子交给谁合适?”
范质笑道:“事是文伯提出来的,这人选也得他先提名才好,或者等两路行营举荐?”
“若如此说,以后朝议某当三缄口。”
郭荣一挥手,毫不客气的道:“此非谦让之时,只管提出来,妥不妥的,朕自会斟酌,至于行营举荐,也没这么快,眼下先议着,等后续秦疏上来了,再进行讨论也有的放矢。”
王朴笑道:“是,其实很简单,曹彬或是秦越留一个就行。”
“他俩,能担此大任?”
王朴此言一出,不仅郭荣不敢相信,就连范质王溥魏仁浦张美皆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正因为他俩都年青,才具不足,威望不够,所以妥当。”
郭荣不耐烦了:“快说,休要吊朕的胃口。”
王朴笑道:“圣上可是忘了惟珍乎?”
郭荣愣了一下,搓着手欢喜笑道:“果然还是你想的周到,若可行,朕真的可以高枕无忧了。”
……
汴京的君臣在商议大事,远在益州的君臣却在焦虑的等待结果。
该死的全师雄,油盐不进,今天一早只带着一个家仆便出了北城,赶赴升仙桥之约。
这里是十天前孟昶素衣牵羊备亡国礼亲迎周师的地方,今天,桥南却是人山人海,要一观两大战将的决一死战。
桥北,方方整整的一块大空地,那便是决战之所,眼见全师雄单骑赴约,秦越遂让众兄弟也全都退后,独留甲寅在前。
甲寅见全师雄顶盔贯甲,手提铁戟,正缓缓的策马过桥,便也不废话,扯掉披风,翻身上马,合上面罩,横槊一振,发出“嗡”的一声闷响。
眼见对方如此,全师雄更不答话,铁戟一颤,有龙呤声起,马速倏的加快。
甲寅骂一声“憨货,走。”焰火兽呲牙咧嘴,一个人立,咆啸着便扬开碗大铁蹄,其速如电,其形若烟。
一槊刺出,如紫电穿云。
一戟起截,似青龙出水。
“铛。”
两马交错,槊戟相交,响声沉闷如黄钟大吕。
长槊直冲,却是单手,平端于杆尾两尺处,只借马力冲刺。
这一刺平平无奇,只要臂力够,端的起,便刺的出,难在敌方应招后的变势。如甲寅这一槊刺出,一般人无以招架,只能策马斜避,若是如此,后续槊击则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
但全师雄凛然不惧,看准来势,一戟自下而上崩击,堪堪击向槊身套杆处,却正如打蛇打七寸,一击便要害。
一崩之力,重逾千均。
甲寅怎能让其击实,槊戟尚未相交便已收槊,同时左手合力,改为双手执槊,避过戟影便再起一槊,向对方右肋击去,短刺之险,势如怒蛙击蝇。
槊起槊落是人的事,两人座骑依然风驰电掣的奔跑着,面对甲寅近在咫尺的变招突刺,全师雄收势,横戟,戟杆在鞍桥上一搭,戟首重重往下一砸。
守中带攻,一秤打起千百斤。
戟刃重重击中槊刃,戟杆却飞弹而出,如毒蝎尾针。
甲寅粗一句粗口,只好收势横槊,将这阴险一击封住,再想出招,两马已经交错而出。
两骑相背驰出十余丈,这才兜回马匹,互相望了一眼,各自提气蓄势,倏的再次冲锋。
这一次交锋,却又与之前不同,但见槊起如九头蛟龙,槊刃此起彼伏,寒光纷飞,荡起烟波浩渺之气。
那铁戟挥起却如农夫捕蛇,招朴力沉,但每次都狠狠的盯着蛇头七寸处截拿绞杀。裹起征尘如黄龙盘旋。
一旁揪着心观战的秦越侧首问:“花枪?”
花枪左手提枪,右手倒执短矛,见秦越相问,轻声道:“两人旗鼓相当,但槊长戟短,虎子暂时倒也无惧,暂时……没事。”
秦越轻嗯了一声,心中却在祈祷曹沐唐东快快得手。
354:一点寒芒炸七星
长顺巷,全府。
全师雄才出城,曹沐与唐东便开始行动了,助战的还有史成、赵山豹和救人最心切的武继烈。
然而当他们跃下墙头时,却发现只有一个老仆独坐于柴门前,三架窝弓搭好了弦,耀着寒芒的利矢正对准绑在柱上的铁战,而连接着机括搭梢的三根软索,却绑在那老仆身上,只要那老仆一动,扯到三架窝弓的任一架机括,铁战都将面临利矢穿胸的结局。
“你们太急了。”
老仆悠悠开口,对那一架架对准他的弩弓视而不见:“某家阿郎,一诺千金,升仙桥前那一仗,不论输赢,这位大个子都会礼送出府。”
“那为何不现在就松了绑?”
“松不得。松了他,这个家就将夷为平地了。”
武继烈见铁战五花大绑,嘴里塞着抹布,怒眼圆瞪状,早就勃然大怒:“快快放了他,否则合府上下,鸡犬不留。”
“家中尚有两位主母,还有一位娘子,皆在房中安坐,各位若要动手,只求下手利落些,毕竟女流,太痛苦了总是不忍。”
“你……当某不杀女人不成,某家这便大开杀戒。”
史成连忙一把拖住暴怒的武继烈,轻声道:“若真如此,便中了那全师雄的奸计了,如今,只能等了。”
“等?”
“对,等那边决斗结果。”
然而事情起的变化却并没有让他们等太久。
一个头戴幕篱的女郎在侍女的陪同下从后院出来,对老仆道:“忠伯,母亲说放了他。”
“可……阿郎他再三交待……”
“父亲只是担心我们的安危而已,人为刀殂,我为鱼肉,要杀便杀,何苦为难他,再说,若无他相救,真儿也早就命丧黄泉了。”
“可……可这人疯起来,我们挡不住呐……”
“无妨。”
女郎先对绑柱子上的铁战曲膝一福,柔声道:“男人的事情我不懂,但你终归是救了我,此恩一时难报,只能为恩公先松了绑。”
“娘子!”
“卸了吧,忠伯,我不会弄这个。”
老仆看看四周的锐士,看看如狂怒熊罴般的武继烈,再看看五花大绑的铁战,冷哼一声,傲然笑道:“看到没,这就是全家之刚烈门风,某家娘子虽一介女流,也是巾帼英雄。”说罢,一解腰间绳索。
武继烈就要冲上,却再次被史成拉住,只好看着那老仆慢悠悠的收了弩矢,松了弓弦,这才扯开铁战身上的绳头。
铁战双手一得空,嘴里的抹布都来不急扯下,便一把叉起那老仆,准备活撕了他。
然而一对上幕篱后那双秋水般的眼眸,终是恨恨的将老仆一丢,一扯嘴上布巾,吼道:“某家大斧呢,去升仙桥,老子要活劈了他。”
谁也没想到给他备兵刃,铁战便一把夺过武继烈的金背砍刀,蹭蹭蹭的冲出门去,如老熊出柙。
……
战鼓隆隆。
升仙桥北,战况逾来逾激烈。
甲寅都不记得冲了多少回合了,焰火兽全身是汗,而他自己,更是汗湿重衫,又一次错马而过时,不得不掀了面甲,吸进一口清凉的秋风,全身燥热更盛。
再次策马,挺槊,一点寒芒炸出七星,眩目夺魄。
焰火兽通人性,感知着主人的滔天战意,也奋出最大的暴发力,蹄急如雷。
对面的全师雄戟刃倒拖,眼看距离相近,倏的横戟出击,挟裹着刚猛罡气与沛然槊芒再次相崩,相缠,相绞,从令人牙酸的金属磨擦声到杆身相撞的闷雷声,串出一道直刺耳膜的无形杀气,远处不少围观者惨叫着捂上耳朵。
黄沙漫转中,两马一错,再分。
“虎子要赢了。”
花枪徐徐吐出一口浊气,收矛入袋。
“快说。”掌心皆是汗水的秦越倏的扭过头来。
“全师雄坐骑不行了。”
果然,花枪话音才落,两人已再次交手,错马之际,全师雄的坐骑一声悲鸣,前蹄一软整个扑了下去,好在全师雄身手了得,于此危急之际尚能踩镫借力前冲,险之又险的避过了槊锋。
待到甲寅兜马而回,全师雄已经挺槊而立。
不动如山。
甲寅呼出一口浊气,压下心头激动,正要再次策马,场中倏然起了变化,一个白衣白发白须的老道手执白色拂尘,翩然若仙的凌空飞来,堪堪在焰火兽要腾步之前飞入场中。
“徐师父!”
“师……”
在隔岸百姓的惊呼声中,甲寅与秦越双双脱口惊呼,但秦越脑子转的快,却将后一字生生吞进肚子里。
徐无道长十分满意自己的出场方式,先对着百姓遥遥招手示意,又向观阵的周军挥挥手,再拿拂尘对甲寅一拂,示意停下,显摆完了然后才转身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对全师雄道:“给老道个面子,就此罢手了。”
全师雄冷哼一声,却是挽出了一道戟花。
“别撑了,你旧伤未好,再打下去,不败也伤重,当然,这不是你戟法不好,只能怪你自个运气不好又逞强。”
徐无道长缓步上前,从袖中掏出一卷圣旨,单手举托,肃容道:“这旨意老道就不宣读了,你自己看,总之是罢手的意思,蜀皇在宫中等着你,去吧。”
全师雄默然半晌,待见李昊一脸惶急的从人群中挤出,终是长叹一口气,长戟就地一顿,开始卸甲。
全场哑雀无声,看着他除下头盔,又一件件的脱下铁甲,落出湿透了的衣裳,落出两肋下的变的**的元书纸,松了腰带,那元书纸整刀落地,一片殷红。
卸完甲的全师雄没有再接那圣旨,提起长戟便大步流星的回城。
有风吹过,孤寂清冷。
升仙桥南岸,围观的百姓自发让开一道大道,眼看他一步步离去,也不知谁起的头,“师雄、英雄……”高呼声一浪高过一浪,群情汹汹。
反倒是占了上风的甲寅,只有几位兄弟的拍肩庆贺。
甲寅强忍着甲胃裹着的闷热,看着远去的全师雄,心中却也有一丝孤寂涌上心头,只觉着好想和他喝一杯,又担心他这立马脱了甲胄,身体可吃的消?
原先窝在肚子里,一心一意要杀了他为顾北雄报仇的心思竟然不知不知的就淡了下去。
“真是条好汉子。”他在心里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