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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崛起的石头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txt下载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10:身为武人,怎敢惜身

    西县城南,定军山脚。

    周蜀大军各自怒吼着,挽盾挥刀,如两股钢铁洪流,狠狠的撞在一起,轰然巨响后,有鲜血飞溅,有人头飞起,有断肢乱舞,砍杀声使汉水变色,惨叫声令山峦惧缩……

    山风呼啸着吹过,声声呜咽。

    恶战临头,将军尚且百战死,壮士哪来平安归。

    战鼓隆隆,却是韩保正亲自擂鼓,白须飘扬,血脉贲张。

    然而……

    一鼓作气,再而衰……

    满寄期望的先锋大将,再一次辜负了他蜀中第一先锋的美名,面对史进德的悍不畏死,李进……退缩了。

    虽然他信誓旦旦的要一雪失败之耻,要夺回往日的荣耀,但于刀山枪林里,血肉横飞中,那股被压制下去的怯懦被血红的浓浆浇淋后,却倏的如毒蛇般的钻了出来,牢牢的控制着他的神经,指挥着他的脚步……

    步步后退。

    “无胆蠢货!”韩保正怒发冲冠,一弃鼓槌,拨刀出鞘:“众将士,随老夫杀上去……”

    如此恶战,怎能后退?

    身为武人,怎敢惜身?

    他亲率两千甲士冲出寨去。甫一接阵便一刀劈倒一位甲士,顺手夺过短柄战斧,然后斧磕刀抹,一步一杀。

    打老了仗的人,自然知道如何战斗最省力,他贪婪的呼吸着新鲜血液的味道,眼前景色渐次红起……

    有多少年没有如此酣畅的大战了,似乎入蜀后便少见刀兵了,平安喜乐,却是一晃若干年过去了。

    他步步顶前,口呼酣战,滔天的战意里蕴着无尽的愤怒。

    这愤怒对周军而发,对李进而发,更是对那位仁慈的君主所发。

    说起来今上算是难得之明君,亲政不过数年,便能将这蜀地治理的国富民安,家家有余粮……可惜仁慈有余,刚毅不足,又好女色,如今的益州,满城风气尽豪奢。

    可惜了,劝不得,无人劝。

    当年广选秀女,也只有他一人死谏,自个才依着老资格痛陈完,那边厢文武大臣便以白痴般的眼神杀过来,圣上从容纳言……

    纳的却是满朝文武的幸进之言。

    唉,老皇临终之嘱,转瞬便弃于脑后了,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呐。

    他呼出一口浊气,挥刀,劈斧。

    大地突然间发出猛烈的震动,紧跟着有响彻天际的呐喊声响起,百忙中他扭头循声左望,却见数十面逆周的军旗正如山迫来……

    “大帅,敌军主力到了!”

    “退。”

    韩保正满脸不甘,已经化被动为主动了,正步步压制,可惜了。他一斧破了对面甲士的脑门,于红白飞溅时准备抽身后退。

    然而,援军即到,胜利便在眼前,周军哪容得他就此身退,立马如胶如漆的贴上,刀枪齐举,牢牢的锁住这位如尖矢般突入阵中的老虎。

    “杀……”

    “杀!”

    大丈夫死则死耳。

    韩保正来不急后悔冲杀太前,只好怒吼着,刀斧齐落,劈敌断矛,血花飞溅,淋了他满头满脸,兜銮却不知何时已脱落,满头花白的头发在鲜血的映衬下异常刺目。

    他不管不顾,继续挥刀,劈斧,一刀一杀。

    血光中,恍惚间浮闪出一个头发花白的头颅来,广额悬鼻,长须飘逸,两眼黯淡无神,正定定的看着自己,满是殷殷斯望,一如当年临终之嘱。

    那是老皇孟知祥,一辈子兢兢业业,步步履冰,终于为子孙创下这若大的疆域,可惜天不假年,才登基便病倒……

    圣上!

    他手中战刀一滞,然后便听到一声暴戾的怒吼声在耳边炸响:“老匹夫受死!”

    ……

    “咚咚……咚咚咚……”

    夔州城外,新扎下的周军大营,聚将鼓声声紧催。

    大帅点将,三通鼓毕,迟到者斩。

    南路行营都部署向训却没有在中军坐帐,而是远远的候着一顶肩舆过来,手一搭,便替过了甲士,亲自抬着包裹成粽子一般的铁血先锋王审琦进帐。

    三天前的浮桥争夺战终以周兵惨胜落幕,鏖战一天的王审琦浑身浴血被抬着回营,这位力气用尽,鲜血也差点流尽的家伙见着向训却尚有精神骂娘:“他嬢的,这川中龟儿子就是比南唐软脚虾经打,抗揍……”

    说完还想笑一下,嘴才咧了咧,头却歪下去了。

    好在阎王不收,身上被创二十多处的王审琦昏睡一天一夜,烧退腹饥,一碗滚烫的抄手下肚,再睁眼,两目就有了神采。

    ……

    前线将士在浴血奋战,远在汴京的御书房里却乱了套。

    南北两路双双告捷的战报激动的郭荣差点将御案撞翻,然后一把抱起桌上的奏折,奋力一抛……

    奏折雨中,他一屁股倒在地上,仰天大笑。

    “取酒来……”

    提前征蜀,是他力排众议,乾纲独断的决定,但没想到开局竟然如此顺利。

    蜀中之富,尚在操持行贩贱业时便有深刻印象,而早两年中原饥荒,蜀中斗米三钱的贫富差距更让郭荣恨不得立时就将其收入囊中。

    国家振兴,说易行难。

    拓荒种地需要劳力,养桑纺线需要时间,强军需要钱粮,治国需要人才,要是一切都自力更生,单靠慢慢的累积……何其缓。

    如今,六万大周将士终于踏上了难于上青天的蜀道,并双双取得开门红,用不了多久,西蜀将尽为周土,到那时,有了蜀中钱粮的支撑,朕就可以立马出兵燕云,鞭指西域,恢复盛唐威风。

    一统天下,为万世开太平。

    郭荣也不起身,一把夺过甘沛手中的酒壶,自斟自喝。

    甘沛见状,悄无声息的退出殿外,却见闻讯而来的范质正牵着皇子宗训的手立于殿外,便爱怜的轻拍一下宗训的肩膀,与范质无声交流,脸上尽是喜悦。

    捷报频传,圣上欣喜若狂,他们做臣子的,一样高兴。

    宗训年幼尚不更事,只觉着今日的父皇与平日里大为不同,他轻轻的扯扯范质的手,轻声道:“先生,父皇哭了。”

    郭荣于眼角溢出的水花,范质怎会看不见,他轻叹一声,柔声道:“你父皇思念你母后了。”

    他顿了顿,与甘沛互望一眼,却又蹲下问道:“……若是……你父皇为你找个母后回来,你觉的谁最好?”

    “为什么要有新母后?”

    “不然你父皇太苦了,就如眼下这般捷报频传,也无知心人可以分享,更不要说苦闷之时了。”

    宗训用手指拨拉着嘴唇,很认真的想了想,然后露出开心的笑容:“那小姨好了,就她对我最好。”

    “好,好,很好,你父皇没白疼你一场。”

    范质笑着起身,轻抚宗训的小脑袋,却转身对着殿内喊:“圣上,如此美酒,能让老臣喝上一杯否?”

    ……

311:人生,需要机遇

    晋阳城,酸枣巷。

    男人回到那座不起眼的小院,见妻子正笨拙的喂着小鸡,嘴里“咯咯”的轻呼着,三岁的大郎则趴在椅子上,一脸好奇的看着小鸡吃食。

    男人轻叹一口气,走过去搂着妻子的腰身,柔声道:“鸡还小,米糠太粗砾,你得拌些清粥,实在不行,清水也行。”

    女子没有回头,反而低下去几分,声音中带着疲惫,问:“刀又白磨了?”

    男子迟疑了一下,轻轻的点了一下头,转身去抱儿子。

    “为什么?”

    “左相进言,说周兵虽然伐蜀,但只动用了两万禁军和四万州军,河东诸镇未动一兵一卒,哪怕是与大辽同时出兵,胜算也微乎其微。”

    “不是说此乃不义战,周廷师出无名么?”

    “这种哄骗老百姓之言,随便抓抓便是一大把,家国大利面前,哪需要什么借口。”

    “然后契丹依旧在睡觉,然后你依然要去山中打猎贴补家用?”女子倏的回过头来,骂道:“那你为何不给二弟去信?那你为何要阻我向娘家求援?杨业,我告诉你,这种寅吃卯粮的苦日子我过够了……”

    杨业默不作声,任由妻子斥骂。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伸手张口易,气馁再难强。

    他知道,其实妻子比他更懂这个道理,只是女人更需要一个发泄的口子。

    果然,骂红了眼的妻子在身边蹲下,轻声道:“难道,难道你就只能在这困着么,你身为嫡亲大郎,一身军略武艺,却难展襟袍……”

    “住口。”

    折赛花见杨业竟然给她脸色看,声音顿时提高了八度:“一说你家就要跟我吵架,说都说不得吗,我说的不是事实吗……”

    杨业再次默然,取下弓箭猎叉,转身出门。

    身后传来大郎的哭声与妻子的斥骂声:“有本事出去了就别回来……”

    ……

    人生,需要机遇。

    这世上有才者不知凡几,然怀才不遇穷困缭倒者也不知凡几,两者间,所差者只有“机遇”二字。

    王昭远倚坐在战车上,手抚铁如意,看大军如龙前行,看山川徐徐后退,一时间豪情满怀。

    不容易呀,终于军权在握,可以挥斥方遒了。

    为了这一天,他奋斗了三十多年,世人皆看到其身居高位,风光无限,可谁又有谁记得他所付出的血泪艰辛?

    七岁时父母双亡,小小年纪便成为无家可归的孤儿,与狗抢食,抱猪取暖,其中的苦楚,怎一个惨字了得?

    好在艰难未曾死,必有后福。

    十三岁那年,他终于凭着自身的条件等来了转运年。

    那年夏天,他光着屁股于莞花溪中摸蟹捉鱼,有僧人立于桥头看他良久,后来这位名叫知諲的和尚收了他为童子。

    为了有这一口饱饭,为了有这一身暖衣,为了能多识俩字,在那看似安静详和的时光里,在那宝相庄严的佛陀注视下,他又付出了多少不可言之屈辱?

    谄媚到嘴酸,有几个会懂。

    但他却立志终有一日要雄起。

    工夫不负有心人,天上突然掉下一头老龙来。

    进蜀接印的孟知祥为避嫌,有皇宫不住,却住进了这小小的寺庙里。

    机会近在咫尺,但师父不点头,他一步也近不了那戒备深严的小院。

    为了这一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使出了浑身解术,终于让欢愉后的师父带着他见了那位大权在握的男人。

    再后来,又见到了比他小七岁的太子。

    那一年,他二十岁,孟昶十四岁。

    他谦卑的弯下腰,心甘情愿的当他的书僮。

    然后,才有自卷帘大将起,一步一华莲的步步荣升……

    往事历历,俱往也。

    看今朝,某王昭远,羽扇伦巾谈笑间,灭敌寇,缚苍龙……

    “报……”

    一声沙哑的通报打断了他的暇想,王昭远皱眉凝神,却见一位疲惫的路都走不动的红翎急使正被两名亲卫架着护到身前。

    “西县失陷,韩保正韩将军重伤被俘,先锋使李进逃跑被捉,兴州刺史陆绍业力战身亡……”

    王昭远哑然无语,大张着的嘴巴再也没合上过,铁如意砸到脚背上也不知,沿边诸屯都指挥使、还没上任的行营招讨使,能征惯战的老将军韩保正……这就败了?

    亲卫见主帅愣怔着良久不语,只好近前俯身低声:“大帅,众将士都候着呢。”

    “啊,噢……”

    王昭远晃晃脑袋,醒醒神,先仰天怒骂一声韩仁美误国,然后又问:“三泉关呢,情况如何?”

    “此战,周军损失也颇重,得了西县便未再进军。”

    王昭远长舒一口气,连道:“还好,还好。”

    他接过童子手中的水壶,仰头一气喝干,感受着冰凉的薄荷清茶自口腔中一线润下,大脑渐渐清明,他喝完水,顾不得斯文,一抹嘴唇,朗声下令:“三军加速前进,务必明日辰时前赶到三泉关。”

    “……大帅,栈道难行,真要连夜赶路么?”

    “连夜,立刻,马上,必须抢在周军之前就位。”

    “得令。”

    战车再次启动,王昭远却觉着车辆猛的就晃晕了起来,“换肩舆。”

    三泉关可不敢有事,若是失陷,这战局就被动了。

    三泉关,乃蜀中三关之首。

    它的前身便是三国时期大名鼎鼎的著名险关“阳安”。

    张鲁得了此关,在关中逍遥了二十多年。

    曹操得此关,只凭张郃一部孤军便硬生生的将刘备困于蜀中一年有余,有兵出不得。

    此关“西控川蜀,北通秦陇,后依景山,前耸卓笔山,右踞白马山,左拱云雾山、汉、黑、烬诸水襟带包络于其间,极天下之至险……”

    正因为此关的重要性万不容有失,是以王昭远才要急急赶路,哪知道周军统帅却悠闲的在西县衙门里喝茶。

    王彦超虎踞大案后,手指于桌面上轻敲着,目光于堂内左右打量着,这西县县衙小是小,但他却觉着比起兴州府衙来,还是这里敞亮,透气。

    史进德彪悍如虎,敢率三千儿郎与双倍的蜀军硬磕,死战不退,硬撑到中军大部队的到来,然后一鼓而决之,擒韩保正,捉李进,斩陆绍业,杀敌近五千……

    这才是煌煌大胜呐。

    因着这一战,王彦超的脊背都比往日里更直挺一些,说话也爽朗了许多。

    “没想到蜀军还是能打的,这韩保正也是老而弥坚。”

    曹彬正喝着茶,闻言笑道:“大帅认识那蜀将?”

    “某认识他,他不认识某。”

    王彦超笑道:“当年某才十二岁,在魏王帐内行走,韩保正已是孟知祥的押衙官了,鲜衣怒马,精神焕发,着实令人羡慕,这一转眼,三十多年过去了,斗转星移,物是人非,唉,他老了,某也老了。”

    “大帅龙精虎猛,还不到五十呢,怎敢称老……听大帅意思,是当下劝降?”

    “既是故人,束缚囚车,心里终归难安,他在静室也已平静一夜了,也差不多了,且在后院备桌薄酒,略喝一杯,成不成的,心意到了也就是了,当然,成了最好,那兴元府可就不需要动刀兵了……一起?”

    “不了,既然是故人相见,某还是不参与的好,明日还要再出征,某这还有一堆军务呢,这兵马一多,事儿就杂了,当初将兵五千时,以为五千一万的没什么两样,结果这人多起来就不是一加一这么简单,如今可好了,整整三万兵马,要不是大帅坐镇着,某都有无从下手之感。”

    王彦超哈哈大笑道:“你这算是自谦呢还是拍马?”

    曹彬也笑,目送其进了后衙,正要回案前处理军务,衙外忽有马蹄声急促响起,不一会,有红翎急使趋步入内。

    “报……兴州仓昨夜走水,损失粮草近二十余万斛。”

    “什么?”

    止步回转的王彦超大惊失色,曹彬更是失手落杯,呯然一声碎了一地。

312:三杯鹿血酒,一场人间祸

    兴州粮仓走水,损失粮草近半……

    如此噩耗宛如一颗巨大的冰雹从天砸下,砸的曹彬头晕目眩,冰的他手足发冷,如此大事,怎会发生在秦九头上?

    王彦超却瞬间恢复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浓眉一扬,一股无形威压自身上升起,冷声发问:“具体怎么回事,详细说来。”

    信使被大帅有如利剑的目光给吓住了,结结巴巴的道:“是……是隐藏百姓家的西……西蜀溃兵所为……纵火者已经被……当场格杀,但火势已起,一时救援不得。”

    醒过神来的曹彬大急,一时顾不得尊卑,抢过话头便问:“放屁,粮仓乃重中之重,怎会没有重兵把守?”

    “都虞侯昨夜放假,安排了庆功酒。”

    “不可能,秦九谨慎惯了的,他不可能不知轻重,行军路上,将校还分时而食呢。”

    信使吱吱唔唔,看看王彦超,又看看曹彬,欲言又止。

    曹彬不耐烦,一拳将茶几擂的稀巴烂,怒道:“有话就说,有屁快放。”

    信使吃逼不过,这才缩着脖子轻声道:“都虞侯昨日下午游园,遇一小娘,相携去听曲子,一宿未归……”

    曹彬爆一句粗口,起身道:“大帅,某去看看,要果真属实,某亲自将那亡八蛋给揪过来。”

    王彦超掩嘴轻咳,慢条斯理的走回桌前,端茶缓品,一杯茶下肚,这才笑道:“事即发,你再急也没有用,再说,你去也不合适,来人。”

    “有。”

    “请申先生来议事。”

    “诺。”

    亲卫正要离去,却听那信使又道:“都虞侯已在路上了,最多一个时辰就到了。”

    曹彬一脚将那信使踹倒在地,骂道:“话也说不全,要你何用,他人没事吧?”

    ……

    令曹彬大失常态心急如焚的罪魁祸首正懒洋洋的策马而行,只一双眼桃红成水汪汪的一片,怎么看怎么碍眼,他用绢帕不停的拭着眼睛,忍不住回头斥骂庄生:“下手没轻没重,你不知道姜是辣的么,痛死老子了。”

    庄生缩缩脑袋,轻声辩道:“起初不是不见红么,哪知道过不了一会就红肿成这样呢。”

    秦越见其还敢犟嘴,没好气的虚抽一鞭,这才哀叹道:“自作孽,不可活呀。”

    “活该,我这就写信回京,丢脸丢到家了。”

    能这样骂他的只有甲寅。

    这家伙大半夜被惊醒,火急火燎如无头苍蝇般去救火,然后又被现场指挥陈疤子虎吼着让其去找秦越,结果等他七拐八寻的找到小院子把秦越从暖香的被窝里拖出来,天都快亮了。

    气的甲寅当场就想把那狐媚子给一刀劈了。

    可粮仓被烧,实在是不得了的大事,秦越衣服也没时间换,便亲自来西县请罪,甲寅又怕其出事,只好黑着脸相随着护卫。

    “这是军机大事,就莫吓着你嫂子了,我容易么。”

    “呸,现在想着嫂子了,你爬上床的时候,怎就想不到她了呢。”

    秦越幽怨着,一付生无可恋的样子,“我犯的是男人都会犯的错误,这是生理需求呐,话说你就不想?也对,你是那种一上床就能睡着的和尚弟子,不能和你比。”

    甲寅鄙夷的横他一眼,鼻孔里重重的哼了一声,却是勒马后退三步,摆明了离他远点的态度。

    秦越恼羞成怒,吼道:“有种你再摆个脸皮我看看,回头就下军令让你纳个蜀中女郎来当妾,看你怎么和家里说,哼哼,军令如山,违令者斩。”

    甲寅理都懒的理他,伸手一探,从赤山那架过六年凤,开始逗鹰玩。

    秦越只好悲催的自个擦着眼睛,越擦越红。

    待到进了中军大帐,又急又怒的曹彬可不管他是不是自作孽,见面就一把揪过,骂道:“看你做的好事,嫌脖子上没疤是吧。”

    “松……松手……气喘不过来了……”

    秦越把脸挣的通红发紫,这才逃脱了曹彬的魔掌,略理一理衣冠,这才向王彦超请罪:“末将贪杯误事,险坏西征大计,请大帅责罚。”

    王彦超肃容端坐于案后,沉声道:“粮仓何其重要,竟然起火,而且一烧就是二十余万斛,难道粮包底下架好了柴堆的不成?”

    秦越擦擦眼睛,沮丧的道:“火是起了,粮也是烧了,不过很快就扑灭了,然后才晓得,那粮仓底下尽是泥沙,帐面上是有四十万斛,可实际上,也就只有一半是粮食。”

    “哦?”

    王彦超眼里精芒一闪而逝,身子却往后靠了靠,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问道:“把具体的情况说一说。”

    秦越接过曹彬递过来的茶杯,感激的看了他一眼,有兄弟就是好,这茶一递,公堂问案的气场就破了,起码……不那么难堪。

    秦越也算是倒了霉,走访民情是他惯用的维稳手段,可不该一时心动,慰问了正于柳荫下纳凉的女郎,还遇上的是那种熟透了的春色妩媚。

    几句话一聊,琴弦儿一拨两撩,发现恰是知音同道人,少不得进雅室品酒吹萧,闻香探幽。

    然后,有人奉秦越将令,三坛美酒送到了值守粮仓的守军那里……

    曹彬听完秦越的自述,冷笑道:“少给大帅打马虎眼,你好歹也是打小走南闯北,环肥燕瘦阵里练出来的人,会这点定力没有?”

    “我不知道那是鹿血酒。”

    “你不贪杯。”

    秦越见曹彬满脸的不信,一擦通红的桃花眼,怒道:“老子当和尚快一年了,哪象你美妾一个接一个的纳。”

    “……”

    曹彬还是不信,转头问甲寅,甲寅兀自语带怒气,“你问他,火烧屁股了还在那做美梦呢。”

    曹彬见甲寅满脸皆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心里猛的就是一痛,再次一把揪过秦越,吼道:“好你个亡八蛋,还真玩脱了……”

    王彦超连忙起身圆场:“哎,那个,国华快快松手,有话慢慢说……九郎你这回也真的是孟浪了,少年戒之在色,这道理你也不懂?”

    王彦超先充长辈相劝曹彬退开,然后才以一军主帅的身份对秦越道:“不管怎么说,粮草烧了还是缺了,总归是军机大事,查,是必须要严查的,军律在前,莫怪本帅出手无情。”

    秦越捂着火辣辣的脖子,一脸晦气:“末将知罪,但凭大帅发落。”

313:诛心

    “什么?周军粮草被烧?恐有贪污枉法事?如今在西县整顿?”

    匆匆行军,一夜未眠,脱离大部队先率着一万精锐精疲力尽赶到三泉关的王昭远,才稍喘一口气,便得到了兴州粮草被烧的军报。

    “是,属下探听的明白,目前周军行营都虞侯、凤州留后秦越,正听罪候审,已暂时取消一应军务。”

    “不对,他既是行营都虞侯,怎么管起后勤粮秣之事了,中周无军曹么?”

    “听说中周境内中转大仓就在凤州,这一路来也皆是凤州军为主力,是以粮草物资事皆是凤州在统筹。”

    “原来如此,好,好,好……”

    怪不得周军没有立马抢攻这三泉关。

    王昭远兴奋的抚掌大笑,这是好兆头,周军受内务牵绊,一时出不了兵,那么,自己就有时间从容布署了,而三军也可以得出一丝喘息之机。

    最好周军因此而内乱,将帅不和,啊哈……

    真是天助吾也!

    ……

    真是天助吾也!

    发出同样感慨的还有王彦超的幕僚,这位低调到人称申先生的谋士无官无职,于幕府中却有超然地位,可以整日喝茶,也可终日买醉,盖因为他乃王彦超最为信任之人。

    王彦超见申先生击掌而叹,不由笑道:“原来申先生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哦,难道有什么说法不成?”

    “打个赌如何,某敢打包票,兴州仓最少还有不下于三十万斛的粮食存着。”

    “不会吧,你是说……这不可能呐,小小年纪,怎能耍出如此妖刀来。”

    王彦超点点头,叹道:“不是有高人相助,便是那秦九有天纵之才,某一直以来都高看他一眼,没想到,还是小瞧了,啧啧,厉害,既卖了某的好,自个又得了好,再加上他另伏着的那一笔,嘿嘿,一箭三雕,甚至一箭四雕都有可能。”

    申先生更迷糊了,揪着山羊胡子,讶然问道:“还有两雕?”

    “还有两雕,这家伙,看的远呐。”

    “走吧,被这事一耽搁,那韩将军又多受了半天委屈,事关兴元府是否顺利,请申先生多行攻心之计,务必要将其劝服。”

    “申某尽力而为。”

    秦越不知自己的形象在王彦超的眼里徒然高大了起来,他自面壁打坐,王彦超已经派人去兴州调查了,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不然无法向三军交待,也无法向朝廷交待,不过本是职司范围内的行营都监却也避了嫌,没接这调查令,理由是自个与秦九多年好友。

    然后,这位发觉自个似乎白焦虑一场的家伙拎着一篮子蔬菜鱼肉,罚秦越烧吃的。

    “某说,你这亡八蛋倒底玩哪一出?”

    “没,是真没管住下半身,被**害了。”

    “啧啧,平日里多爱干净的人呐,这一回不嫌脏了?”

    “滚,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

    曹彬搭靠在椅子上,懒洋洋的看着秦越忙碌,嘴上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那你纳一个进来暖脚就是了,难不成你纳个妾还要家里的那位批示不成?”

    “你不懂。”

    “切,某是不懂,那你把阴私事全给老子倒出来,别瞒,嬢的,再瞒老子动拳头了,看着你这样子就想揍。”

    “别当好奇宝宝,有空把那葱洗了,总之,这是我偶尔放纵一次的代价,只不过成本有点大。”

    曹彬见问不出什么,气的重重的一脚踹去,却被早防着的秦越给避开了。

    ……

    人的感情是很奇怪的东西。

    曹彬与秦越算的上臭味相投,狐朋狗友。

    然而,自舒州城外被秦越当了一回枪使,曹彬的心气劲儿便在胸窝里盘下了,也正是郭荣支持他想与秦越站同一起跑线上赛一赛的心思,这才有了凤阶双留后。

    不过,当初他选了阶州,对着秦越却是怀有一丝愧疚的,毕竟阶州比凤州的基础要更好一些。

    可是,在凤州挖出银矿后,那一丝愧疚便化成了羞恼。

    然后,在得知凤州悄无声息的做着攻蜀的准备后,面对那无比真实的沙盘,他便有了勒住秦越脖子的冲动,而他日渐烦燥的情绪又慢慢的传染了出去,从合军开始,两部中间便悄然的有层隔膜出现了。

    青泥岭是虎牙军的大功,第一个登上兴州城的,还是虎牙军,操,不争会死呐。

    一路上,他不知腹诽了多少句。

    然而,当得知秦越出事了,一切的不满与埋怨皆烟消云散,兄弟友情终究是占了上风,两人吵吵闹闹间又恢复了以前的那种默契无间。

    只不过,这一切都暂时封闭在这幽静的小院里,外面的气氛已经是剑拨弩张,各种风言风语都在传,有说秦越好色如命中了美人计的,有说秦越坐监自盗与兴州乡绅勾结谋私的……

    越说越夸张。

    一夜无话,次日卯时三刻,聚将鼓起,大帅点将。

    众将士身着戎装雄纠纠气昂昂的唱名报进,分列两班。

    最后进帐的是一身布衣的秦越,但见他两眼红肿尚未消去,臊眉耸眼,年纪轻轻的,那背却突然就驼了下去,再不复风流倜傥的样子。

    只见他依礼参见毕,却不回位,只在堂下站着。

    帅案后,王彦超和言悦色,语出却如利刃:“秦将军,昨夜飞骑快报,兴州粮仓失火案颇多疑点,现场破坏极为恶劣,甚至城中多数百姓说只见浓烟数道,而未见明火熊熊,这是怎么回事?”

    “不可能,这是污蔑,这是睁着眼说瞎话,那些百姓对我周军恨之入骨,巴不得看我倒霉,不信,还有近万的将士与民夫在呢……”

    “是呀。”

    王彦超手抚惊虎胆,似自言自语:“本帅前两日还想不通,按道理,过了青泥岭,这粮秣辎重事就该缴令了,为何事事争先抢功的虎牙军突然就转了性,如此积极的操持繁杂的后勤辎重?唉,都怪本帅一时心软。”

    “大帅,没必要作此莫须有的猜想吧,损失不就二十万斛粮食么,还是缴获而得,这点钱粮,我还没放在眼里,自个掏腰包贴上总行了吧。”

    王彦超抚须大笑:“差点忘了,凤州有银矿,怪不得二十万斛精粮也不放在眼里,果然财大气粗,不过……”

    “事情一码归一码,秦将军,你是行营都虞侯,这军纪军律你最清楚不过,本帅若如此儿戏般的处理,日后何以服众?

    这样吧,你也是朝中重臣,本帅也不好擅作主张,自会上报朝廷定夺,你先放下一切俗务,潜心反省,你部,由本帅暂时接管。”

    “你……”

    秦越勃然大怒,戟指大骂:“好你个王彦超,那粮仓是你部转交过来的,自以泥沙充粮不说,还污我挪盗军粮,我秦某人有的是钱,会看上这些破粮食?这样就想夺我军权,告诉你,八千虎牙,谁也不会答应。”

    “哦?”

    王彦超笑了,身子缓缓的靠向椅背,脸上笑容颇多玩味:“本帅想问下,这虎牙军是你自个的,还是朝廷的,本帅不能指挥么?”

    曹彬急了,连忙起身高喊:“大帅……”

    昨天秦越虽然情绪不高,但也没多少沮丧,问起王彦超,也说都是兄弟能帮忙就帮忙,一直以为没有多大事的曹彬没料到一大早就来了这一出,这一句问,可是真如钢刀般的诛心之语。

    好好的,为何会这样?

314:三泉关(一)

    式如灵猫懒腰起,舌若幼犬吮骨忙。

    王昭远如一条死狗般的趴在春凳上,感受着后背轻轻柔柔的舒爽撩按,不时的喊出“啊哟”轻爽声。

    该死的急行军,颠的他全身骨头都散了架,一夜好睡后,再想起来,微动一下手指头都感到全身那刺骨的酸痛,真是要了老命。

    好在,出征前有所准备,两位惯会伺候人的小娘女扮男装的随军而行,

    只是,这般按摩不是个事呐,王昭远闭着眼,享受着,抗拒着,心想,待会便叫她们换个手法,待会就叫她们换了身法……

    然而,一刻钟过去,他想翻身奋发一路向西时,院外却有急促的通报声响起:

    “报……”

    “西县探报,周军行营都虞侯秦越与主帅王彦超当场闹翻,势同水火。”

    王昭远一愣,倏的坐起,只将单衣一披便出了房门,“详细说,具体如何?”

    探子把西县与兴州的情况一五一十向王昭远作了汇报,也难为他事事详尽,直如亲眼所见一般。

    “王秦争执……行营先锋甲寅差点拨刀相向,幸亏行营都监曹彬起身相劝,勉强维持住了局面,却是秦越免除军职,待罪听参,凤州军归曹彬帐下听用,着即日出兵攻打我三泉关。”

    “噫,那王彦超没卵子的不成,他自个呢?”

    “王彦超则尽收后勤辎重大权,又因韩保正将军的变节投诚,如今已率本部大军向兴元府进发。”

    “老匹夫误国。”

    王昭远怒骂一声,却用赤着的脚在门槛上一下一下用力的按着脚心,双手则左右虚推着,渐渐的,有愉色从脸上浮起,嘴角噙着的微笑也慢慢的变成了哈哈大笑。

    “天助某成大功也……”

    “此乃王彦超见好就收,想独吞汉中膏肥之奸计,怪不得兴州得手后不南下抢攻三泉关,而是东向西县,原来是想经略兴元府了,哼哼,有某王昭远在,岂能容你得逞。”

    “擂鼓聚将。”

    “诺。”

    ……

    王彦超走了,带着他的凤翔军浩浩荡荡的向兴元府进发。下午末时左右,陈疤子带着虎牙军补进军营,然后,热闹了……

    中军帐中时有惨叫声响起。

    虽然曹义带着亲卫将无关人员赶的远远的,但那似笑非笑的惨叫声却是声传三里,掩都掩不住……

    好一阵才平息了下来。

    中军帐中,笑脱了气的秦越揉着肚子,似条癞皮蛇般的瘫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看向甲寅的眼里尽是幽怨:“我们是兄弟不?”

    甲寅递给他一杯茶水,脸上却依然不满,“谁让你连我也瞒着呢,害我急死。”

    整体事件的始作佣者——木云,一直云淡风清的坐在边上看好戏,此时却帮腔道:“你若不急,这事就不像了。”

    爽气了的曹彬用力的扇着凉,对甲寅道:“虎子,把那人也折腾一番。”

    “先饶他一遭,等下我把他扔河里去。”

    两个之前帮着按手按脚的帮凶眼见没事了,悄悄的躲到角落吃肉干,嚼吃的如熊罴一般。

    史成则帮着张侗吹眼睛,这家伙被张牙舞爪拼命挣扎的秦越伤到了眼睛,开始流泪了。

    白兴霸则讨好的给花枪沏了浓浓的一杯香茶,嘿嘿傻笑。

    陈疤子则对有些不习惯的顾北雄道:“不胡闹,不兄弟,都是二十来岁的郎当人,这般闹一闹,兄弟们又真的在一起了。”

    “某是羡慕他们,年轻就是好。”

    顾北雄看看与武继烈头碰头嚼吃正欢的铁战,对陈疤子笑道:“没想到他也会这般开心,之前跟着你我,却是苦了他了。”

    唯有潘美,整个人都傻了,这玩的也太脱了点吧,还有没有斯文可言?

    秦越虽然浑身乏力,神筋都似被抽走了一般,却还是把潘美那目瞪口呆的样子看在眼里,对甲寅笑道:“你们就不想看看当朝卫阶的风采?”

    潘美激灵灵的醒过神来,撒腿就往帐外跑。

    帐内消停了,帐外却闹腾了。

    先是两班厨子因为用水的问题绊了两句嘴,后又因柴禾问题吵了起来,最后,一个说你们烟灰尽落在我们的馒头上了,一个说你们尽朝我们的肉上咳嗽啥意思?

    还想动刀子?来来来,有种就捅,怕痛的就不是关中爷们。

    然后,伙房的事件成了导火索,营区内发生了七八起走路相撞,号房抢位的糟心事,吵吵嚷嚷的,几乎一夜间整个西县人都知道了,中周军内讧了。

    次日卯时初刻,周军大营三声号炮响,角号长鸣。

    周军兵发三泉关。

    先锋大将白兴霸一路上都耷拉着脸,好似谁欠他五百万似的,平素最亲近的亲卫也不敢吱声,谁让自家将主倒霉催的,抽签抽中了呢。

    三泉关距离西县整整百五十里路程,道路崎岖难行。有曹彬在,秦越开开心心的当甩手掌柜,留在西县做后勤。

    得到消息的蜀军满不在乎,该吃吃,该睡睡,安安生生的养精蓄锐,直到次日末时光景,周军先锋才抵达关下。

    关城上,王昭远手扶女墙,见城下周兵满身疲惫,却还列着阵势缓步迫来,不由冷笑道:“这就是群来送死的家伙,哪位将军敢出关迎敌?”

    “末将愿往。”

    抢着出班的是一员少年将军,昂长七尺躯,俊似锦马超,手按七星刀,雄纠纠,气昂昂。

    王昭远一见便喜上眉梢,正要开口说话,却听都监赵崇韬怒斥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军阵大事,还轮不到你插嘴。”

    那少年将军虎眉一拧,抿了抿嘴,终是臊红着脸不情不愿的又退了下去。

    赵崇韬这才略带谦意的道:“文亮年青不懂事,却是让大帅见笑了。”

    “哎,这就是赵都监你的不是了,都说虎父无犬子,令郎文才武略,也到了该任事的时候了。”

    “大帅过誉了,敢问大帅,可是准备一探敌军深浅?老夫这就亲自披挂。”

    话音未落,左班又闪出一将来,朗声道:“杀鸡焉用牛刀,两位大帅于这城头安坐,某去提那贼将首级回来。”

    王昭远哈哈大笑:“有全将军出马,某该弹曲以助威,着你率本部三千人马,出关迎敌。”

    “得令。”

    这全姓将军大名师雄,官拜文县刺史兼本州防御使,接到飞骑诏令后,立即率部南下,却是与王昭远差不多时间进的关。其年方三十有七,自小晨书暮武,写的好文章,舞的好长枪,真正的文武双全,当下慨然领命,下关点兵。

    而王昭远见城下贼将开始骂阵了,哈哈大笑:“琴声悠然,不足以显我大军之雄霸,该用琵琶。”

    这位雅量风流的儒帅果真吩咐童子于城头之上设椅子,备琵琶,燃沉香,准备于两军交锋之际,弹琴助兴。

    “铮。”

    “铮铮。”

    “铮铮铮……”

    琵琵声急,一声紧似一声。

    随着王昭远的五指飞扬间,金声、鼓声、剑弩声、人马辟易声,声声壮怀激烈,恰是那首最著名的武曲“十面埋伏”,琵琶铮铮,战鼓隆隆,汉水汹汹,山峦间林木惊惧而颤,天地间唯见旌旗飘扬。

    关门沉闷开启,全师雄倒提长枪,身先是卒。

    …………………………

    注:再下游,此河皆以“嘉陵”名之。

315:三泉关(二)

    “杀……”

    三泉关外,山峦俯首,江河默然,唯有喊杀声,兵刃相交声,战鼓声,琵琶声,声声颤人心弦。

    白兴霸虎吼连连,身上铠甲,手中铁枪,尽是粘稠的血液,战斗才开始,他便成了血人。

    真是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

    白兴霸就觉着自个脑门上真落乌鸦屎了。

    抽签抽了个下下签,大热天跋山涉水的,却是只许败不许胜的倒霉先锋,还必须把戏做足,他还在想着这戏该如何唱呢,哪料到三泉关守军一出关,便如潮水般的汹涌澎湃。

    两军甫一接战,便感受到那如潮逼迫的压力,他与那战将交手不过数合,枪身上便布满了逆行的颤粟力量。

    幸亏亲卫冒死急救,这才趁机扫开一圈距离,然而,接战易,撤退难,蜀军如八爪鱼一般牢牢的纠缠着,竟是不给周军转身的机会。

    “杀……杀出去……”

    白兴霸一边怒吼,一边出枪,心底里却在期盼着援兵快快到来。

    早有讯兵飞箭,然而谁也没有料到守军竟然如此勇猛,等到负责接应的潘美率兵赶到时,周军已成溃崩之势。

    白兴霸一见潘字大旗,喜出望外,平端生出无限勇力,一枪荡开全师雄那夺命一杀,吼道:“快来救某……”

    城头上,王昭远划过最后一声弦音,大笑而起:“全将军真乃当世伯约也,赵将军,此时不出兵,更待何时。”

    “得令。”

    ……

    三泉关外的这一战,周军大败,三千先锋逃回者不过千余,白兴霸身被创伤五,随潘美一同出援的武继烈的肋下也破了个大口子,鲜血直流。

    好在中军与前锋相距并不远,大军全压上后,蜀军才鸣金收兵。

    自将中军的曹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把揪住白氏家将,吼道:“不过半个时辰,缘何败的如此之快?我大军与先锋不过相距十里,仲询部与你部更是只有五里的路程,这一点时间都撑不住?”

    “蜀中有大将,悍勇异常,为救四郎,亲卫队连搭六人性命……”

    “旗号可认全了?”

    “全师雄。”

    也是一身血污的潘美答话道:“不止是他,关中下来的后一都人马也悍勇非凡,其中一位银枪将,身手也是十分了得。”

    曹彬爆一句粗口,先看了白武二人的伤势,得知未伤要害,这才稍宽心一二,转身问木云:“眼下怎么办?”

    木云轻咳一声,低语道:“虽然损失惨重,效果却比预想的好一些,我们回西县,闭关守城。”

    曹彬恨恨的甩了甩马鞭,遥望雄关,但见关城高耸,两山峙护,大水隔阻,吊桥一收,任你有十万战兵,在那关下狭窄仄迫处,也无半分用武之力,曹彬默然半晌,这才十二分不甘心的下令收兵。

    坐镇西县老营的秦越听到战报后也傻了眼,自己印象中西蜀除了高彦俦外,好象就没有名将了,怎么会遇上劲旅了呢?

    这一下,却是真的假戏真做了。

    出征未捷的周军一回到西县,便开始营建防线工事,将本在东门的大营移到西城,摆出一副全力防备的样子。

    早有哨探将情况禀报王昭远,意气风发的王昭远几乎没有犹豫,便召开了军议。

    “前日首战,我军大获全胜,全将军功盖三军,但某却错了,早知周军如此脓包,便该早做准备,全军压上,哎,诚为可惜。”

    赵崇韬笑道:“这哪里能以错字定义,大帅未来之前,我军接连败战,险寨雄关一并丢失,而前番一战却是阵斩千余,俘敌满营,虽然全将军功劳最大,但若无大帅指挥若定,我军又怎能奋勇向前。”

    全师雄也笑道:“赵都监所言甚是,某从未如此这般酣战过,那一曲十面埋伏,慷慨激昂,听着就热血沸腾。”

    王昭远哈哈大笑:“景信你千万莫与都监学舌,他这几年在朝中被所谓雅士带坏了,某这人一向高傲自负,你们再这般一吹捧,某可就飘上天了。

    ……回归正题,斥侯回报的消息大家也都知道了,周兵此番大败,一回西县便筑防御工事,显然是暂无进取之心了,而我军却不能等王彦超在汉中腾出手来再行动,应当趁此大胜追穷寇,一举夺回西县。”

    赵崇韬抚掌笑道:“善,西县一下,王彦超在汉中,与老鳖在瓮中就没有什么区别了。”

    全师雄迟疑了一下道:“关上只有两万兵力,可周军却有三万众,此时冒然出击,恐怕……”

    “全将军多虑了,周军三万不假,但青泥岭上、兴州城中一驻,栈道上几个平安寨一守,王彦超又率了七千人马去了兴元府,西县城中不可能有二万人,而且,斥侯探报很明白,周军内讧严重,这才是最重要的,军心不齐,兵力再多也没用。”

    王昭远感慨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王彦超身居高位,行事却处处为己着想,枉为他自负名将。通过这一战,我们算是摸清周军底线了。”

    他站起身来,羽扇轻摇,侃侃而谈:“曹彬乃是淮南一战而成名的少年辈,行军确实颇有章法,前锋跟后援,然后是中军,五里一隔,谨慎老成。

    但其援军见前锋溃败,却没有行接应之策,而是奋血气之勇,显然还不知变通,临阵而慌乱。以致大败特败……

    人是好苗子,可惜还未长大,这是周廷之失,却是我军之幸,望诸君奋勇精神,明日一战而决之,胜利在望,前程在望!”

    左右诸将校齐齐起身唱诺:“请大帅下令。”

    ……

    曹彬大败的消息被急脚斥侯送到刚踏进兴元府的王彦超手中。

    他与申先生苦口婆心的劝解工作没有白费,尤其申先生,话语犀利如刀,问韩保正,说孟昶自身难保,蜀地尽归周土后,你那三岁的长房嫡孙怎么办?

    就让他从小为生活在与狗争食的悲惨世界里长大么?

    辛辛苦苦为谁忙,还不是为了下一代的幸福安康。

    你守节而死是忠义了,但你若活着,子子孙孙起码三代富足平安。

    你选哪个?

    一生坦荡荡的韩保正愣住了,选哪个?

    死不怕,他有后。

    但若是他那三岁的宝贝孙儿有个三长两短,那真的是掀了棺材盖也要出来拼命。

    那是他韩家的种,是老韩家的希望所在。

    “死容易的很,不痛也不苦,活着才难。”

    申先生递过一杯酒,话如魔音:“你能为孟昶守节,你能为国家守义,却不想想,哪怕你慷慨就义了,这丧师辱国的罪名也永远洗不掉,既然如此,难道就不能为乖孙弯一下腰?就不能为合府平安忍下这一时之气……”

    韩保正怔怔的接过酒杯,良久,终是弃杯于地,在申先生面前低下了昂贵的头颅。

    王彦超在兴元府乡绅百姓的恭迎下进城,立马展开慰问乡绅,传檄各县的抚慰工作,忙的马不停蹄,所以对于三泉关的战役,虽然惊讶,但也只能表示有心无力。

    “年轻人受点教训,吃点苦头,也是好事,可敛骄狂之心。”

    “西县事关重大,乃我军进退转折之重心所在,要不……末将率一部去救援?”

    王彦超瞧了眼身上缠着厚厚药帛的史进德,没好气的道:“你还是先把自个的伤养好再说吧。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那俩兔崽子,值得本帅信任一回。”

316:卑鄙是胜利的通行证

    石鹤云再次磨刀。

    不过却无磨刀石,而是在被他一刀劈斩后露出的新鲜黄泥壁上抽擦着。

    砍刀在黄土上发出“嚓嚓”的轻响,他的心也哒哒的急跳着,怎么都按压不住。

    赵山豹似只大马猴般的蹲在大青石上,嘴里叼着草茎,见不得石鹤云那熊样子,鄙夷的从喉咙里压出一句话来:“急啥,蜀军都没过来呢,窝那好好养神吧,打仗最少是明天的事呢,只管睡,等大战起,某再喊你。”

    石鹤云也轻声回话,语气却依旧嘴硬:“某刀太利了,收收刀锋不行么。”

    赵山豹咧嘴一笑,没再损他,心里却想,九郎就是有本事,这“菜鸟”二字实在太贴切了,他抬头看看躺在树杈上睡觉的甲寅,心想,那位心才大,树枝都要断了,这样也能睡着。

    三泉险关,易守难攻。

    军师妙计,引蛇出洞。

    甲寅率本部千名步兵负责埋伏断后,他自己在左翼与山越营和血杀营搭班子,花枪则与赵彦守在右翼山谷。他们带足干粮,半夜出发,悄悄的进山,埋伏在城西三十里处的山坳里。

    有惯行山路的山越营抹消迹痕,神不知,鬼不觉,只是爽了饥渴难耐的蚊子,四面八方的疯涌过来。

    甲寅受不了那嗡嗡的吵闹,飞纵上树,仗着身手好,硬是窜到树梢最高处,有山风徐徐,树梢轻摇,这才惬意了。

    他是领导有特权,其它人却只能老老实实的窝在草丛里,打蚊子都要轻按,怕出声响。

    一声“布谷”在对面的山腰上响起。

    甲寅微微睁眼,摊着手往下轻压,示意继续养神,这是蜀军来了,大战未起,不急。

    赵文亮很急。

    这位才满十八岁的将门虎子骑白马,提长枪,满心满意的以同乡名将、蜀汉大将军姜维为榜样,可王帅却把这“当世伯约”的美誉给了全师雄,是可忍,孰不可忍,当时的他脸都黑紫了。

    他不敢腹诽主帅,却把怨气撒在他爹身上,吃饭时故意大声的吧叽着嘴,如猪拱食,气的赵崇韬飞筷拍桌,赵文亮这才心里舒畅了一些。

    他打心底里有些鄙视其父的行径。

    其祖讳廷隐,本为铁枪王彦章帐下亲卫,武技曾得铁枪王亲授,当年军中比武,曾单手执枪连破六将,威震全军。

    后来王彦章兵败身亡,孟知祥颇费了一番工夫,才将这位猛将收服,成为帐下的第一条无双战将,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

    赵崇韬继承了其父的武学,但又深受蜀中文士的影响,举止间渐失武人之刚毅,这让年轻气盛的赵文亮十分不满。

    这次出征,赵文亮卯足了劲,誓要斩将夺旗回,与全师雄争一争“当世伯约”的名号。

    ……

    西县。

    城头空旷,唯有战旗无力的随风飘动,却看不到几个士卒。

    城门洞开,几位老兵装模作样的拖着扫帚,仿佛当年的空城计。

    可惜,木云坚决不接受秦越的恶搞,羞恼的拂袖抗议,秦越这才罢了让其扮演诸葛亮的心思,唉,唱词都改好了:“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菊花王发来的兵……”

    又或者来一首“菊花残,满地伤?”

    王昭远不知自己有了新的雅号,他正强撑着精神快马行军。他虽有满腔雄心,但多年安逸的生活使他习惯了享受,实在受不了这行军之苦。

    然而,事关胜负,他再洒脱,也不敢以军事为游戏,是以强撑着也要跟上。

    十里一停,五里一歇,行军两日,西县城廓终于遥遥在望。

    蜀军于城外十里处列阵安营,城中周军按兵不动,任凭蜀军顺顺利利的扎好营盘,安安生生的好歇了一夜。

    次日卯时用饭,辰时出兵,蜀军轰隆隆的开到城外三里处列好阵势。王昭远稍事休息,取过竹筒,喝下半罐早备好的参茶,这才抖擞精神在亲卫扶携下登上望车,未几,王昭远冷笑着下了车,对赵崇韬道:“监军也看看,能看出名堂否。”

    赵崇韬闻言登车一望,但见城门洞开,城头上兵卒稀少,城外木寨也仿佛是空营……城内城外诡异的安静,除左翼的木寨看上去略显阴黑外,从己方阵线到城门,空空荡荡,平平整整,一切都在烈日的暴晒下,热气蒸腾。

    “空城计?”

    王昭远哈哈大笑:“无知小儿,也敢玩计,在绝对实力前,一切都是泥老虎,全师雄听令。”

    “未将在。”

    “着你部为先锋,一探虚实,先毁大寨,再攻城门……小心伏兵。”

    “得令。”

    全师雄领命而下,回到己部,先就着亲卫手中竹筒里的清水,呼里哗啦的清醒了头脑,这才套上头盔,倒提长枪,率部出阵。

    “蟹行,缓步,留意地面陷井。”

    “诺。”

    一支军队是否精锐,不用接敌,远远便可看出。

    阵兵接敌,从来不会一股脑儿的冲锋,也不会排着整齐的方阵齐步走,而是挽盾斜行,拧着身子,时时保持顶盾捅刀的势子。

    但新兵动作紧,僵硬,百战老兵就轻松多了,顶盾执刀都带三分垮。

    城楼上,陈疤子见蜀兵谨慎前行,步伐缓而不乱,冷哼一声道:“兴霸败他手中,不冤,这接敌的步子节奏,非百战练不出来。”

    曹彬表情木然,一言不发。

    潘美接话道:“调查过了,文县多匪,一直都乱的很,这位文刺史武将军一肩挑的家伙任职三年,没干过别的好事,尽剿匪练兵了,我说……敌军行动了,该下令了。”

    曹彬看了看木云,木云笑道:“云居帏幄之中,自可侃侃而谈,这临阵接敌,还请都监乾纲独断。”

    曹彬这才笑道:“那某真就独*裁了。”说罢,令旗轻摇。

    不一会,平平坦坦的城外空地上,悠悠然然的从泥土里钻出个小人来,只见那小人头大身子小,大眼塌鼻,身穿红肚兜,对那隆隆而来的蜀兵视而不见,自顾着摇头晃脑的开唱:

    “假孔明,菊花王。

    攻西县,丢三泉。

    大军来回匆匆忙,

    累死累活白流汗。

    却不知,王昭远,

    催着尔等把命丧。

    赵崇韬,更糟糕。

    一心要往中周逃。

    天罗地网等着你,

    西蜀将士快快跑。

    快快跑……”

    这稀里古怪的一幕,提着小心步步趟前的蜀军看见了,望车上的王昭远也看见了,隐约听到有童趣奶声清脆响亮的童谣在唱,正不知何词,左右两山却忽然响起更嘹亮的声音,这一回,许多人都听清楚了,只是“假孔明”好懂,“菊花王”啥子意思?

    大头兵们一时没听懂,王昭远却是心知肚明,气的浑身发抖,一张本来富态俊朗的脸色顿时黑如锅底。

    却见前锋全师雄猛的虎吼一声:“提线傀儡,也敢装神弄鬼。”

    话音未落,手中投矛飞掷,那小人儿躲避不及,“呯”的一声被投矛掷了个正着,却是炸出白花花一团白雾来,待到白雾散去,地上只余一件红肚兜。

    “抢过去,莫让地下装神弄鬼的人逃脱了。”

    城楼上,曹彬嘴角扯了扯,强忍笑意,手中令旗再挥。

    城头哨楼上,响起一声呼哨。

    一箭凌空。

    呯然炸响。

317:一着不慎,满盘输

    一侯鹰祭鸟,二侯天地肃。

    虽说时过处暑,暑气渐消,但太阳依旧暴热。

    顶盔贯甲的蜀军正被阳光耀的头脑昏沉,突然出现唱着曲儿的布娃娃,只觉好诡异,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

    列于阵沿之前者能看到场景,阵中将士听的迷迷糊糊,心里更着急,怎么回事,阵前怎会有娃娃,还起白雾,这山上谁的嗓门这般大,这算啥子事哟?

    是人皆有盲从心。

    是人皆有好奇心。

    蜀军正猜疑着,迷茫着,哨塔响箭起。

    一箭凌空,呯然炸响,其声如雷。

    蜀军正莫明其妙,却听左翼山峰上又是一箭响起……然后仿若接力一般,每隔一段距离,便有惊雷声炸响,一声声的向西北而去。

    “不好,这是飞箭传讯,小心周军趁虚夺关。”

    “胡说八道。”

    王昭远怒喝一声,然后道:“三泉关上足足留了有五千甲士,神仙也难过,尔等莫被周军雕虫小计所惑,徒自乱了阵脚。众将士听令,全军压上,即刻抢城,先进城者,赏钱千贯,官升三级。”

    “得令。”

    王昭远虽说让众将莫慌,自个却不知不觉的开始浮燥了起来,本来该是前锋先趟,端了木寨再行攻城之举的。他或许忘了,或许是等不及了,眼见三军如潮涌出,王昭远弃如意,握剑柄,手上青筋直跳。

    全师雄部终于发现了那小娃娃的奥秘,却是用绢布所扎的布娃娃,里面填满了石灰粉。不远处有道可猫人的土道,上铺平板遮掩。

    “速速抢寨。”

    全师雄一枪击出,掀起地道木板漫天飞舞。

    然而,不过片刻,亲卫回报,寨本空营……

    立着的皆是草人,以为会有地道陷进类的埋伏,哪知平平坦坦的,什么机关也没布。

    全师雄看看城头,再扭头看看整装列阵缓步蓄力的己军,抓狂了,周军玩的是哪一出,逗你玩?

    就是逗你玩。

    曹彬眼见蜀军如潮推进,心中冷笑,令旗再摇。

    “吱吱嘎嘎”声中,城门前的吊桥缓缓升起。

    这桥一吊起,观阵的王昭远心反而定了,冷声笑道:“稚子把戏,徒惹笑话,鼓起。”

    “咚,咚咚……咚咚咚……”

    鼓声一起,节奏一齐,三军便再没了胡思乱想,在各自将主的率领下,呐喊着向城头冲去。

    城头倏的出现大批周军,强弩硬弓齐张弦,箭如飞蝗而至。

    血花溅起,惨叫呼起,战斗突然间打响,顿时就从稚子游戏进入了死神模式。

    ……

    打仗如下棋,落子需谨慎。

    指挥若奏乐,节奏最关键。

    在下达总攻命令前,王昭远无论是行军的节奏控制,还是阵前的指挥安排,都无可挑剔,但那童谣尤如魔音,搅的他心湖倏然沸腾,再被那一路响去的讯箭一激,落子猛然,节奏全乱。

    反应在三军身上,冒死冲锋的蜀军恰如断了线头的蚂蚁。

    “顶盾,注意队形,不要慌乱……”

    当全师雄以及各位将校需要声嘶力竭的喊话时,依在女墙后攒射的周军弩机端的更稳了。

    好在王昭远眼见城头箭如雨下,意识到急燥了,有错即改,立即停鼓鸣金,准备整好队形,以投石飞弩压制之,再来按部就班的抢城。

    城楼上,怀抱令旗居高临下密切关注战场动静的曹彬喟然感叹:“最狠木云计,最毒秦九心,这两人粘一起,王昭远若不吐出三升血来,都不是男人了,仲询,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这引蛇出洞计乃木云筹划,木偶骂人与讯箭惊敌却是秦越添加,效果之好,远超预料。

    早就披挂整齐的潘美重重一扣面甲,闷声闷气的喊出一句:“必不负广捷之名。”

    曹彬目送潘美下楼,手中令旗再摇。

    城中那高耸入云的刁斗里,顿时有两面号旗悬出,其色湛青。

    城南,顾北雄与铁战互击一掌,然后高喝一声:“兄弟们,上马。”

    城北,广捷军捷豹营指挥使黑柯仰头灌下半袋马奶酒,铮然一声拨出战刀,率领千名藩兵呼啸着催马飞奔。

    马兵边热身边控节奏,顾北雄的注意力却一直在关注着号旗,待见换上殷红如血的赤旗时,手中战斧一扬,如虎怒吼:“冲锋。”

    与此同时,城西那本已悬起的吊桥呯然砸下,三千铁甲汹涌着从门洞里冲出。

    三路夹攻。

    丢下约有两三百具尸体的蜀军才退回里许,就感受到了地动山摇的威势,危机当前,等不及王昭远下令,将校们不约而同的喊出“结阵……”

    “莫的慌乱……结阵……长枪手……长枪手……”

    然而,事变太快,蜀军阵势未成便匆忙投入战斗。

    三千广捷重甲步如墙推进,两支马兵却如游龙般的左右包抄过去。

    王昭远满嘴苦涩,眼前阵阵发黑,周军阴毒,竟然出了马兵。

    竟然出了马兵!

    早该想到的,虽然之前周军未动用过马兵,但不代表他们没有。

    栈道难走,但境内宽阔地还是有的,如这西县城外,恰好够两部小规模的马兵纵横。

    马兵乃蜀军之痛。

    军方曾与文官在朝堂上拍桌子大吵,差点抄起殿值武士的金瓜锤。

    起因在于当年秦凤路一战,三千马兵几乎挥耗殆尽,只好重建,但马兵太烧钱,三千马兵最少需要六千战马,而军方还提出川马不行,要到西域贩马,这就更是无底洞了。

    然后就有人提出,蜀有山川之险,栈道之难,马兵本就无用武之地,养这么多马作甚?

    伏路把关,唯强弓劲弩耳。

    此举获得了满朝文武大多数人的支持,只有如高彦俦韩保正等从龙入蜀的老将们在声嘶力竭的呐喊……

    少数服从多数。

    孟昶从容纳谏。

    只在护圣营保留千人编制,其它马兵营一并裁撤,他的理由也很正:“与其马政虚耗钱粮,不如多办学堂以育英才。”

    孟昶说到做到,蜀中各州县皆有官办学塾,择良家子而授之。

    而马兵也就那样了,只有老派的将军们还喜欢以骑士充亲卫,年青一辈的苦读兵书之余,最向往的便是如诸葛孔明般端坐战车上,羽扇伦巾,挥斥方遒。

    王昭远便是诸葛亮的忠实拥趸之一。当然,他对马兵也是极重视的,不过他的研究方向是如何反骑:车阵、拒枪、惊雷。

    试过,效果非常好。

    可这次却是忘带了……

    忘带了……

    来这西县是为夺城的,没想过要与马兵野外对战……

    一着不慎,满盘输。

    输了,王昭远微微闭眼,有苦涩从眼角溢出。

    果然,在马兵的耀武扬武下,在重步的如山压迫下,本就阵形不整的蜀军再也约束不住,开始溃散……

    “兵败如山,已不能力敌,大帅快走,某来断后。”

    赵崇韬关键时挺身而出,表现出了一位武将该有的担当,扬鞭催马之际,对亲卫吼道:“告诉那个逆子,有本事就在敌军阵中杀个七进七出,没的本事就速滚。”

    “诺。”

318:死里逃生的背时鬼

    “杀……”

    石鹤云第一次感受到了威风加持的豪迈。

    五百全身具装只露出两只眼睛的血杀营,排着整齐的队伍挡在谷口大道正中,三尖两刃的陌刀“唰”的一挥,耀起寒光一片,再配上地动山摇的一声呐喊,单就这气势,便惊住了抱头鼠窜的蜀军。

    石鹤云掀开面罩,拖刀出阵,怒吼一声:“弃械投降,饶尔等不死。”

    然而,满心满意想让血杀见红,爽爽气气厮杀一番的他再次失望,乌压压的蜀军远远见了他,便如洪水分流般向山中逃窜……

    宁愿去冒山越营和常胜营的投矛与箭雨,就是不给血杀营送分。

    眼见着其它营的同袍战友如猿猴似的漫山追杀堵击,气的石鹤云都想把甲胄弃了,真是有得必有失,血杀营似磐石挡路,便真如磐石般难移,一身具装,实在是太重了。

    让某之重步,行堵杀之任,亏你们想的出来。

    却不知,世间事,从来少有顺心意的,此番血杀能出战,还是木云抱着实战操练的目的让他们亮个相,以炼甲士心志。

    兵败如山倒。

    蜀军都没时间进寨,一路亡命飞奔。

    王昭远已经弃了身上所有的零碎,趴伏在马背上似一只半熟的虾公,奄奄一息,好不容易甩脱身后追兵,又远远望见血杀那杀气腾腾的阵势,不由大惧:“天亡吾也!”

    “大帅莫慌,走山间小道,某来开路。”

    被其父亲卫一哄而上,硬生生架着逃命的赵文亮一肚子邪火无处发,当此危机,豪气上涌,挺身而出。

    打斜里窜出不过里许,才要进山,一声威喝倏的炸起:“此路不通。”

    一群周兵倏的从林中窜出,

    赵文亮虎吼一声:“尔等快走……”话音未落,铁枪已出,疾如青蛇捕雀。

    左右亲卫们一看,也知道不拼命不行了,个个操起兵器悍勇拼杀,却正应了老话,兔子急了还蹬鹰,蜀军一亡命,反把阻击的周军给冲出一个口子。

    王昭远被亲卫背着,趁机逃窜。

    赵文亮虚晃一枪,正想撤退,一个人,一杆枪,威风凛凛的挡住了去路。

    枪名墨梅,人名花枪。

    “留下。”

    赵文亮阴阳把一合,枪出如龙。

    花枪一见身法架子,微噫一声,手中墨梅抖开反攻过去,其明知另有大功,却对那被人背着的衣裳锦绣者故意视而不见。

    这才是军师耳提面命,要求负责堵击的他与甲寅的最重要任务。

    兵将要最大限度的挡下,那位“孔明第二”却是逃回去比捉住还有用。

    一个从未在军营呆过一天的三军统帅,到哪去找这般对手。

    甲寅依旧高踞树梢,淡然的注视着下方各处战事,他已不是一见血便兴奋的新兵蛋子了,再加上临行前木云叮嘱再三,甲寅只好开启自我蜕变之路,从战将向统帅转型。

    他居高临下,一切看的分明,蜀兵在漫山而逃,己兵在奋勇追击,从西县一路倒卷珠帘迫压而来的“潘”字将旗后,尚有四个满编营正迈着整齐的步伐以行军阵形前进,向三泉关进发。

    听到花枪特意提醒他的那声吼,他看到了他与银甲将的双枪交锋,也看见了那软着脚被亲卫背着架着往山里钻的儒雅人。

    “放讯箭。”

    甲寅取下黑骨雕弓,双腿牢牢夹住树杈,从箭壶里取出一支特制的长箭,搭箭张弦。

    与他一同盘在树上的赤山早从怀里掏出火媒子,轻吹一吹,凑到箭身上那长长的细索上一点,顿时有火花飞溅。

    甲寅拉弓如满月,仰射天空,“啾”的一声,讯箭凌空,带起一长串紫红的彩带,于天空中炫丽绽放。

    老远都能看的见。

    后军。

    被曹彬强拖着过来,却策着马儿,啃着枣儿,把行军行成踏青味儿的秦越遥遥看见那一抹炫丽,笑道:“多么美好,一切都照着设计好的轨道在进行。”

    曹彬冷哼一声便算是回答了。

    秦越曲指弹出枣核,懒洋洋的笑道:“别这么小心眼,论起玩阴的,估计你是要输那木头怪一分两分的,可他对你把握战机,临阵决断的本事可佩服的紧呢,要不然,以他那一身铮铮响的傲骨,会把令旗直接让给你,自个回去睡觉?

    别说他,我也十万个佩服,今日这一仗,你是神发挥,每次都在节骨眼上那么一敲,却不知那王昭远吐血了没。”

    “他吐不吐血和某有什么相干,下到阴曹地府,要怨恨的也是你,精神点,众将士都在看着呢。”

    “虎牙军有句名言,你知道是什么不?”

    见曹彬只是眉毛一挑,秦越笑道:“算了,不然又说我吹牛,哎,我说兄弟们,军歌唱起来。”

    ……

    寒星点点,银光皪皪。

    赵文亮使出浑身解数,高呼酣战,把家传三十六路大枪一一使出,就连追魂夺命技都使出来了,哪知对手仿佛能未卜先知一般,或拦或拿或扎,轻轻松松的便能破了枪势。

    赵文亮越斗越心疑,顾不得身处战场,抖出若大的一记枪花,后退丈余,一抹额头汗,喝问道:“你是何人,缘何如此熟悉某家枪法?”

    花枪单手执枪,不答反问:“你又是何人。”

    “天水赵文亮。”

    “神臂将之后?”

    赵文亮身板子挺成鸡胸脯,傲然道:“正是先祖。”

    花枪点点头,道:“既有缘源……你走吧,某不杀你。”

    赵文亮又惊又喜,转身之际再次问道:“你又是何人。”

    “花枪,枪花的花,花枪的枪。”

    ……

    王昭远觉着自己已经死了,浑身上下无一处还有力的,软绵绵似砣烂泥,胸口燥似火烧,每一个呼吸都撕心裂肺的痛,他几次想让亲卫放他下来,死了算了,可话到嘴边又被扯风箱似的喘气声给堵了下去。

    山道崎岖,喊杀声急。

    他在亲卫的架持下慌慌张,茫茫然,脚不粘地的跑着,昏昏涨涨的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前面山岗上一声呐喊如惊雷般的炸起……

    王昭远看着那群穿着五花八门,手提利刃长枪的大汉缓步围过来,终于知道,死神来临了,亲卫们也不知不觉就松了手,任将主软瘫下去,任对方围拢过来。

    沙沙,沙沙……

    那脚踩枯叶的声音直如梭老二吐信般的刺耳。

    这群突然冒出来的面色狰狞汉离着半丈远站定,一个肩扛大板刀的彪形大汉呸出嘴里的草茎,骂骂咧咧的问:“周军?蜀军?”

    有稍机灵的亲卫马上回道:“蜀军,我们是蜀军。”

    “你个哈麻批,山下打的喔喧喧的,你们跑啥?”

    这一口浓浓的川音一出,再笨的人也知道遇上老乡了,“乡党快救命,护我们回三泉关,少说赏钱百贯。”

    “不,白银千两。”

    王昭远只觉着身上瞬间充满了力量,高声喊话。

    “你个背时鬼,说话倒提劲,白银千两?”

    “大帅说的话,自然是千真万确,这位乃是我三军统帅王大将军是也,莫说赏银,就是想当将军,也是一句话的事情。”

    ……

319:人生能有几回死

    且说王昭远得山间毛贼之助,窜山越岭,一夜急行,把蓄积四十年的精气神全透支光了,到最后基本是被拖着走,好在向导给力,第二日天还未亮便到了三泉关外。

    眼见关隘完好无恙,王昭远稍松一口气,哪知这口气才松下去,立马又被揪了起来,“大帅快跑,周军来了……”

    王昭远回头一望,只见大道上影影幢幢的都是人头,中周大军正如山迫来,立时吓的三魂六魄俱散,被亲卫拖着浑浑沉沉的跑到关外,声嘶力竭的喊完话,又让火把照清面孔,如此折腾着,关上守将才犹豫着开了城门。

    哪知……

    那伙山贼却赖在关门不走了,一声动手,掣刀挥斧,如虎似狼好一通砍杀……

    才回神,周军先锋已冲关。

    ……

    此役,前关三千守军,大部分才惊醒,甲都未披便做了俘虏,可惜分驻后关区的蜀军因为相隔着路程,见势不妙立马开关逃窜,一起逃走的还有福大命大的王昭远,趁着混乱中再次被亲卫背着逃亡……

    不过关上那满满仓仓近三十万斛的粮食,却是让曹秦等人笑开了花,蜀军别的可能不够好,唯有粮草从来都是备的丰丰盛盛的,甚至还有腊肉咸鱼无数,这一路来却都便宜了周军,竟是后勤输送都不用。

    曹彬步上城关最高处,仰望天高云阔,俯览江水汹汹,顾望两侧悬崖险恶狰狞,忍不住感慨道:“若无南客兄运筹帏幄决胜千里之策,这雄关若是硬攻的话,填上十万人命也未必能下。

    唉,这一回某是真服了,谁能想到,秦九只是上了一回小娘的床,便能引发出这一招妙计来,话说是他上床在先还是你谋划在前?”

    木云笑道:“这你得问九郎。”

    “问他还不如问某自个的膝弯盖,不过这三泉关一得,便真的是勒住西蜀的咽喉了,真她嬢的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不仅对外,也对内。只需五千精兵,弩矢足够,真的是来多少死多少。”

    说话间秦越举着一盘香梨上来,笑道:“真的甜。”

    曹彬接过一个,半嘲的笑道:“青泥岭是山险,这里是关雄,你满腹锦绣,不来一首以记?”

    秦越清清嗓子,理理袖子,摸着下巴作沉思状,良久方吟道:“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曹彬“咔嚓”一声脆咬,掰下半个香梨,美美的吃着,眼里却尽是鄙视:“有本事真作一首出来,半句一句的就莫装逼。”

    秦越哈哈大笑:“打死我也不干,走吧,山风一吹,身上就痒了,见鬼,两天没洗澡了,赶快冲了凉,准备庆功酒。”

    大战一天,又连夜赶路百五十里,所有人都又饥又累,如今险关既得,安排好防务后,大伙都松懈了下来,懒洋洋的不想动弹。

    饶是如此,曹彬还是执行了士卒先食的规矩,自己与秦越分别带队巡视慰问各都各营,然后方才回到大寨开始用餐。

    主桌首位,被强按着坐下的是薛俨与方正德,唐东打横作陪。

    抢关第一功,非他仨莫属,在山上喂了整整两天蚊子,最关键的,接龙接的实在太妙了。

    要是王昭远起一丁点疑心,这三泉关就未必能拿下。

    薛方二将因着久镇边戎,有家难顾,在安国言的言语撩拨下,心中怨气丝丝缕缕的冒出来后,鬼使神差的就上了安国言的贼船,这船上的容易,下就难了……

    待到目睹兴州攻城战后,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索性横下心来,为自己在中周的未来,卖命搏一把。

    曹彬意气风发,亲自端碗敬酒,自薛俨开始,依次而下,包括潘美、甲寅、黑柯、赵彦……

    石鹤云羞红着脸不好意思喝,曹彬醉眼迷离,拍着他的肩哈哈大笑道:“别以为刀未见血就没功劳了,若不是你部挡着谷口,蜀军又怎会往山上跑,呃……蜀军不往山上跑,此关又怎能诈开……呃……你要是嫌功小,简单,把你那血杀营并到某广捷军来,一定是第……第一……”

    秦越没好气的一把揪住他,骂道:“不会喝少喝点会死呀,这下好了,心底酸话都冒出来了,曹义……”

    曹彬醉了,秦越可不顶上,有潘美在呢,在秦越的目光示意下,一众兄弟起着哄,把这位当朝卫阶喝的瘫软如虫,最后,看着他趴在桌上,糊的满脸都是菜汁酒液,秦越这才觉着解气了。

    因为戍值任务,与陈疤子一样只象征性喝了三杯酒的甲寅一脸鄙视:“你说曹国华心眼不宽,没想到你的心胸更窄,潘仲询怎么你了,要这么作践他。”

    秦越恼羞成怒,强辩道:“谁让他长的俊,好好的油腻叔不当,偏还装着嫩,看着他这张脸就想扁他一扁。”

    甲寅对其倒竖大拇指,扛着刀便到城头巡视去了。

    ……

    蜀军溃败,唯全师雄勇愤俱发,率部抵挡蕃部骑兵的飞箭投矛,为友军的撤离赢得宝贵时间,自己却深陷重围,不过两刻钟,三千精锐能站着的便不到半数。

    正危急间,赵崇韬率着亲卫营杀到,彪悍折冲,救出被困的全师雄部,且战且走,专挑崎岖山路走,捷豹军有劲无处使,只好眼睁睁的看着肥肉从嘴边溜走。

    赵全二人率残部翻山越岭,东转西折,折腾一夜,比及天明,翻过一座山头,堪堪看到三泉关,却见关上旌旗猎猎,大纛高耸,大大的周字迎风飘扬。这才知道关城已失,无耐之下,只好继续攀山,觅路向西而行。

    ……

    人生能有几回死?

    一次都嫌太多。

    王昭远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从鬼门关回转神来的,脑海中只有翻江倒海的颠簸,以及亲卫身上那臭不可言的汗酸味儿。

    从西县到三泉,又从三泉关一路狂奔逃亡,然后在这险山栈道上软瘫如狗,两三百里,一天一夜,散掉的不止是骨头,还有那满腔雄心。

    自己踌蹰满志,一心一意为国建功,为何凄惨至此?

    三军已用命,自己也尽心。

    不该呀。

    可这兵败的如青城山塌,却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王昭远流干了苦涩的泪水,只恨自己临阵经验少,只恨己军战场接敌少,区区不到两千骑就吓崩了,其实完全可以顶住的,只要后缩三五里,只要后缩三五里,那里就是窄窄的栈道,骑兵来多少死多少。

    为何觉悟的这么晚呢?

    他仰头望望阴沉天空,左右看看丢盔弃甲的疲军,出征时可是满满当当的三万人马呐,虽说当初考虑关上容量不足,尚有万五后备分插在沿途各寨,但一仗丢了上万人马已是事实,还不算关上本就有的三千人马和全师雄部。

    真正的大败。

    他听着嘉陵江哗哗的涛声,只觉着尽是嘲笑声,他轻手轻脚的站起来,缓步到一块危石前,闭上眼,长呼一口浊气,张开双臂,屈了屈脚……

    “大帅……不要……”

    他感觉到有双有力的臂膀勒住了自己的脖子,气为之一滞,眼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320:从来互惠才共赢

    没有人愿意打败战。

    也没有人天生就乐意做贱骨头。

    奴颜卑膝的好玩么?

    是人皆有上进心,哪怕一身紫袍了,也想着穿蟒袍是什么体验。

    王昭远与军略上,凡兵书战策皆能倒背如流,在纸上谈兵上是真下了功夫的,曲江池上,无人辨的过他。

    这是他傲笑朝堂的底气所在,也是他上书请缨的原因所在。

    否则,在家与二三女嬉戏不好么。

    可惜,尽信书,不如无书。

    纸上得来终是浅。

    名将从来是天生的,那种战场敏感性,那种临机决断心,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所以秦越非常有自知之明,从军这么多年,他自个就没举过一次令旗。

    专业的事,专业的人去干。

    木云的帏幄运筹,曹彬的临机决断,都不是一般的强,秦越只能是敲敲边鼓的份。

    用曹国华的话说,尽是小聪明,虽然话里有些酸,但秦越却认。

    他甚至怀疑木云有心要栽培甲寅,是否方向搞错了,那根棒棰……

    那根棒棰趁着还未出发之际,还跑到关城上先放一把鹰,这才心得意满舒心爽气的坐下绑脚帮,套草鞋。

    然而,白穿了。

    斥侯飞报,蜀军烧了栈道,自燕子砭往西,足足毁了有三十里。

    曹彬爆了一句粗口,却也无可耐何,昨天将士皆疲,以疲军对疲军还好说,但西蜀在这栈道上每隔三十里便有一座平安寨,平时护商保民,战时便是军寨垒堡,所以谨慎考虑后,昨日未将剩勇追穷寇。

    还有一层担忧的便是怕把兔子赶急了,几下就能毁了栈道。

    然而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蜀军是真下本钱了,一口气毁烧三十里。

    这栈道自三泉关西进,依旧伴着嘉陵江蜿蜒而行,名称却又改了,此段名金牛道,“石牛粪金、五丁开道”讲的便是这条栈道上的故事,却是比凤州道上又险上三分。

    盖因为凤州道左之故道水被控了,水浅如沟,而这里的嘉陵江却汇聚了包括西汉水在内的多处水源支流,走在潮湿水滑的栈道上,道右是悬崖危壁,道左是浊浪滔滔,真的是胆战心惊,连牲口都不安。

    军议。

    曹彬于帅案后高坐,秦越则坐于左手第一位,依次陈仓、木云、顾北雄、薛俨、方正德等,甲寅发挥主人翁精神,座次连连让。右手位则是潘美领着吴奎张侗等一帮广捷军将校依次而坐,可惜没事也要瞎热闹的白兴霸与胖熊武继烈尚在西县养伤。

    “蜀军这次是真的狠下心了,栈道毁之易,于这峭壁危崖上重新搭建却是万般难,哪怕没有敌军守卫,也得花费好大的工夫,大家说说,有什么好主意。”

    曹彬开了口,秦越则帮腔:“我们都是睁眼瞎,这粗略的舆图看了也等于白看,不如请薛将军、方将军先说说。”

    见秦越把话头递过来,薛俨轻咳一声道:“既然不能西进,走罗川小路南下,沿雪溪再折转西向,也可到大小漫天寨,这两寨依山而筑,左右犄护,寨前峡谷形如新月,地势险峻异常,乃利州北大门。”

    “不止有大寨坚守,还有参狼羌。”

    方正德道:“南下就要取道宁羌城,那些羌民翻山越岭如履平地,个个能武善射,脾气还属顺毛驴的,若是逆着他们了,比数万大军还难缠。”

    “多给钱粮如何?”

    “给钱粮当然好,但不能象做买卖,不然反而会让羌人以为你看不起他们,他们好面子。”

    曹彬道:“既然此路不好走,九郎,你部斥侯利索,就多辛苦一下,把路探好了先。”

    秦越正要答话,方正德道:“斥侯不急着出,搞不好就是刀枪见血,一见血就不好办了。羌人把自个一亩三分地看的比命还重,最最头大的是山里规矩多,一犯忌有理也说不清,要走这条道的话,必须有得力向导,还要懂羌语。”

    秦越点头道:“提醒的好,这叫到了哪座山头要唱什么歌,安善,去俘虏里找找,只管开高价砸。”

    “诺。”

    “还有……”

    “薛将军但说无防。”

    “这一路兵力太多无用,峡谷仄迫,展不开。”

    曹彬揉揉太阳穴,谓然叹道:“看来还得修栈道呐。”

    ……

    “此剑名勇毅,乃当年御前演兵时,太祖亲赠,今无以为报,先以此剑相赠,供寨主补壁,待某回利州后,再牵牛驱羊以谢。”

    铜钵山上,桃沟寨前,赵崇韬解下佩剑,相谢留宿供食的羌人寨主后,方率众下山,取道向利州而行。

    “大郎还没有消息?”

    全师雄边系披风边问,这大红披风已残破不堪,眼下却不是丢弃的时候,当此溃退之际,这披风尤如旗帜,能安军心。

    “……没……”

    “那某也安排人去找一找。”

    “不必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一切都看其自己的造化,走吧。”

    赵崇韬用力的压了压两腮软肉,因急火而红肿的牙龈疼的厉害,令他时不时的嘶声吸气。他看了看迈着沉稳步子前行的全师雄,心想,自己应该早些时候认识他的,枉为自己出身将门,却需要这年轻后辈来激发血性。

    若非当日目睹三泉关外的血战,被全师雄的悍勇激发了胸中的血杀之气,他虽然常年戎服在身,久经军旅,但却在益州雅士文人的唱和下,几乎都忘了自己是个武人。

    大郎倒是一身血气,可惜,太刚了,如今下落不明,回去后……又如何向老妻交待?

    唉!

    “报……栈道烧毁……无法西进。”

    负责探路的亲卫上气不接下气的把不利消息说出来后,赵崇韬反而略有展眉,呼出一口浊气道:“王帅经此一败,反而更有决断了。”

    全师雄却把眉头皱了起来,于他想来,此计甚劣,栈道难行,正好阻击,沿途那么多寨栅都是现成的,何用毁道。但他却又不好说什么,便问道:“那我们却是如何是好?”

    “南下,走罗川小路。”

    ……

    兴元府,白虎节堂。

    帅案后的王彦超怔怔出神,这位周军北路行营统帅抚着战报默然半晌,最后感慨道:“二三子果建大功也。”

    自言自语毕,方署名盖印,下令:“八百里加急,即刻进京。”

    “诺。”

    “令康延泽率精锐一千以为偏师,沿米仓道进军,多设旌旗,呼应曹秦部,能进多远便进多远。另派人送讯给三泉关,本帅头痛病发作,前敌军机一应由都监曹国华全权负责。”

    “诺。”

    堂左角落里,隐形人一般自顾着煮茶的申先生问道:“大帅就不怕御史言官参你两本,说你畏敌不前?”

    “巴不得。”

    王彦超踱步过来,伸出两指拈起小小的茶碗,轻闻了闻,却又不喝,自嘲笑道:“自家事,自家明,某这北路行营统帅,本就是护卫一个,圣上在意的是曹秦两小辈的培养,既然这两柄剑锋利,那么某做好坚盾,便是最好的选择。

    这种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否则,秦轻云那亡八蛋,哪来的胆子自污。”

321:小公鸡与铁皮鸭

    向训的脸阴沉着,一如天际的乌云。

    夔州城雄踞瞿塘峡口,形势险要万般难攻,如今蜀军坚壁固守,周军被堵在夔州城东已十天有余,再这么等下去,秋风秋雨一起,搞不好就陷入被动之危局了。

    那高彦俦铁了心要做缩头乌龟,任凭周兵如何漫骂,就是不出战,可若硬攻,城头擂木成山,砲石密布,城碟上更是狼牙尖刃密布,攻不攻得下,实在难说,真要攻下,也不知要费多少工夫。

    伏路把关高彦俦,果真有两把刷子。

    前番破寨夺索桥,王审琦部武勇彪悍是一方面,运气也是一方面,要不是浮桥上栅寨里蜀军太多,又因为蜀军训练“太有素”,挽弓射箭伏腰上弩动作整齐一致,导至重力失衡……浮桥倾晃后一时再难稳住,否则胜负可真不好说。

    向训在皱眉苦思破城之策,却不知城中的高彦俦已被霹雳惊魂。

    高彦俦经略利州三年有余,手下得力将士大部分也是从那过来的,所以对那一路的安危无比用心,三泉关一失,立马有飞骑八百里传讯,所以在向训还只得到北路军攻下兴州的消息时,他却收到了三泉关失陷的惊天噩耗。

    “大帅,怎么办?家人娃儿都在利州呢?”

    “诸位勿忧,事若不济,火烧栈道,乃是朝议明确过的,李成等人再平庸,也不会傻呆呆的等着周军兵临城下,栈道一烧,再加上大小漫天寨、金山寨的拱卫,利州定然平安,家小不用担心。”

    监军武守谦自负武勇,对高彦俦一味枯守颇为不满,趁机建言道:“大帅,前番大战,我部先失巫山寨、南陵渡、花若大力气打造的横江铁浮桥也被毁,如今缩在这城中也不是个事,要不某率部出去,好好大战一场?”

    高彦俦微微一笑:“武将军宝刀在手,万夫莫敌,高某最是清楚不过,然眼下却不用心急,宋军远来,士气正锐,先耗他一耗再说。

    你看这天已变色,最多明后天,必然下雨,一场秋雨一场凉,眼下急的是向训贼子,有我夔州城在,他前行无路,后退无命,就让他在江边吹着腥风吧,等到他师老兵疲之际,便是武将军建不世之功时,走,赵将军,我们仨一起喝两杯。”

    ……

    漫天山,漫天寨。

    王昭远也在喝酒,这位差点百战死的北路行营统帅,只不过短短几天时间,丰神俊朗不见了,羽扇伦巾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憔悴,胡子拉喳,两眼布满了红丝。

    与他共饮的,有强装镇定的都监赵崇韬,有一脸刚毅的全师雄。

    王昭远双手端起酒杯,凑到唇边,先陶醉的闭眼轻嗅,然后作势与赵崇韬全师雄相敬,三人喝完一杯再一杯,共喝三杯。

    寂寞无声。

    第四杯,王昭远却不再喝,将酒置于案头,涩声道:“今日起,这酒色二字,某当戒之,何时退敌,何时再端杯。此番大败,皆某之责,请两位海涵。”

    满心担忧大郎的赵崇韬也是涩声一笑,却劝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大帅万不可因此而气馁,这两寨左右拱卫,体系建全,只要举措得当,周军想要寸进,也是万难。”

    全师雄也道:“周军也没有多强,还没到兵多将广之地步,只要我们加速厉兵秣马,某有信心将他们赶出去。”

    王昭远点点头:“是当奋起,如今,栈道已毁,周军正面进攻已经受阻,唯一可行的便是抄雪溪小路而来,我军有三天到四天的时间准备,还望我等继续同心协力,与周军再作决战。”

    “理当如此。”

    ……

    令父亲忧心忡忡牵肠挂肚的赵文亮,正光着膀子,四脚朝天仰躺在窄小的架子床上,脸浮肿的似个猪头,正窘迫着任凭穿着白麻衣的妇人摆布……

    太丢人了,关键还有两个不要脸的贱皮子正啧啧有声的看着。

    他恨不得转身就走,但那妇人温和的手指却似有魔力的一般,抹划之处尽起颤栗,凉凉的,滑滑的,有畅爽的快意丝丝柔柔的袭来,令他不敢有丝毫动弹。

    那妇人从头脸开始,一路往下,胸、腹、胯……许久,许久,他觉着时间足有一年之久,终于忙好了。

    妇人帮他提起裤子,想要再帮他盖上毯子,见着他以手捂脸的鬼样子,不由笑道:“啊哟,小公鸡还知道害羞呢,前两天昏迷时,你身上哪里我没抹到过。”

    妇人话音才落,边上那俩浓眉大眼的家伙就嘎嘎怪笑了起来,其中一个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按着伤口“啊哟”直叫。

    妇人皱皱眉头,斥道:“白兴霸,你多大的人了,还没个正形,还想不想换药了。”

    “要……要……啊呵……小公鸡……哈哈哈……”

    白兴霸属于从来少吃盐,一笑就停不下来的,差点都滚地上打滚了。

    悲忿的赵文亮直想撞墙。

    以后没脸见人了。

    西县城外一败,他被花枪放了一马,窜进山中后,发现王昭远等人已经去远,他慌不择路,只顾着在山林里乱窜,东转西窜,喊杀声渐渐远去,他也精疲力尽的瘫倒在地。

    他后悔逞能了,以为三两招就可以败敌的,结果耽误如此之久,亲卫都死光了。

    这位从小锦衣玉食的将门之后,躺地上好一阵休息,足足两刻钟后才挣扎着起来,甲胃穿不住了,他脱了下来,折成一团,用枪挑了扛在肩上,辨明方向,取道向西。

    山上难走,他需要时不时的在树上借力,走的窜窜荡荡,东摇西晃,身上也不知粘了多少树汁花粉,枯叶污尘,又脏又痒,忍不住的东挠一下,西抓一下,最后于精疲力尽时看到一蓬红通通的野果子,摘一个吃吃,又酸又甜。

    然后,就觉着好困。

    再醒来,就躺在这床上了。

    却是搜山的蜀军见其细皮嫩肉的,枪甲皆非凡品,知道立大功了,四手四脚的捆住,如抬山猪似的抬下山来,好在其时他人已昏沉,错过了自己被人围观的机会。

    赵文亮大难不死,本该庆幸,但他现在却是恨死那头胖熊和这只铁皮鸭了,他发誓,等他病好了,一定要好好的教训这俩哈麻批。

    在白兴霸公鸭似的笑声中,他第七次发誓。

322:元亨,利牝马之贞

    秋雨骤然而落。

    先是腾起积压了近两个月的浮尘,浓浓的土腥味直冲口鼻,又闷又臭,所有人都恨不得这雨下大点,快些冲去污垢,等这雨撒着欢密集的落个不停,将所有的一切都冲洗的油光滋润时,随着凉意浮升起来的,却又是让雨快停了的期盼。

    可不能拖太久了,打仗就该一鼓作气才行。

    老天无视曹彬的祈求,这天底下求他老人家的事太多了,最后定下规矩:“求,就是没有。”

    在老天爷的淫威下,嘉陵江水开始发怒,浊浪滔滔,气势汹汹。

    三泉关却在雨帘的刷洗下更显崇峻巍峨。

    一场秋雨一场凉。

    大雨连下了五日,方才雨住云收。

    当太阳出来时,天地间还是湿漉漉的,有轻烟从关城上、草地里、山林间飘飘枭枭的升起,丝丝缕缕的汇聚成云,轻柔柔的浮着,这大地舒畅后呼出的浊气,时而化成银鱼,时而变成绵羊,缓缓向天空飘去。

    水润,云逸,风轻。

    有燕雀欢鸣,有百灵歌唱。

    涤静了污尘的万物焕发出墨绿色的勃勃生机,新鲜的空气滋润着宛如三春。

    好生休整了五天的甲寅忍不住跑上哨台,大声欢呼。

    正想着喊赤山上来放鹰,讨厌的聚将鼓却隆隆擂起,声声急促。

    甲寅遗憾往关外的嘉陵江中飞掷出一块小石子,未等水花溅起便一个飞纵下了关,回营房换上戎报,然后向关衙奔去。

    曹彬就这点不好,一涉军务,就万般严肃。

    关城这么小,站高处喊一声就全听见了,偏要擂鼓,搞的隆隆重重,正正式式,可一擂鼓就得规规矩矩的唱名报进,甲寅很不乐意,心想,或许他就享受这一众将参拜的感觉也不一定。

    今日之议,当然是再议征程。

    “诸位,雨停了,我们也该行动了,现在请曹都监下达战略部署。”秦越主持军议从来言简意赅,开场话说完,便习惯性的去摸枣子,却又省起场合不对,便盘在手里把玩。

    曹彬一身戎装,唇上短髭精心修理过,横直如刀,分外精神:“被大雨耽搁这么多天,我军需加速西进了,两路进军,一路抢修栈道步步推进,一路抄小道进攻,争取能在小漫天寨前的深度集镇胜利会师,左右夹攻,一起端了大小漫天寨。

    现在,该到请令的时候了,这两个活计都不好干,所以我也不安排了,直接抓阄。来,陈将军,你与仲询为代表,看谁手气好。”

    陈疤子打趣道:“那你得把字号在银锭上,这样某就有精神了。”

    说笑间,陈疤子与潘美各自抓了一阄在手,摊开一看,潘美便有些沮丧,这位当朝卫阶被秦越整了一顿后,便不修边幅了,脸上乱蓬蓬的,破坏了他那俊朗五官的美感,或许战阵厮杀把他心底里的匪悍逼出来了,就连坐姿说话也痞气了起来。

    “修栈道?有没有搞错,某打小就都没摸过锄头,陈将军,我们换。”

    “某畏水。”

    陈疤子一句话把潘美噎的直翻白眼。

    对于提惯刀枪的人来说,于峭壁危崖上抢修栈道,还要时不时的防敌方冷箭,却宁可实实在在的厮杀一番。

    “落子无悔,抽中不改。”

    曹彬道:“今日地面还是泥泞难行,明天开始行动,陈将军,说说你部怎么计划。”

    “有军师在,某一般不动脑子。”

    众人大笑,木云只好接话道:“地形不熟,民风不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山路难行,三营马兵只能在此候命,元敬带本部山越营、血杀营和常胜营为先锋,陈将军自将中军,顾将军率一营殿后。梯次而进,曹将军以为如何?”

    “善。”

    秦越补充道:“根据向导提供的信息,羌人对万物皆有敬仰畏重之心,虎子你马儿神俊,鹰儿俊逸,却都要带上,好好利用,把羌人目光吸引住了,沟通交流也就方便了,切记入乡要随俗,军纪要严明,行事要礼貌。”

    甲寅讶道:“好象你不走?”

    “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不懂么,吃苦头的事有你们去就够了,我得与南客兄,国华一起统掌大局。”

    秦越洋洋得意的装逼样收获一片白眼,他毫不在意,继续安排事务:“唐东。”

    “未将在。”

    “你带上两队兄弟也跟虎子一起出发,蜀中不止有羌族,还有彝族等部族,要趁此机会,多熟悉民情,以便今后更好的开展哨探任务。”

    “诺。”

    史成出班请命道:“容末将也一同先锋。”

    铁战道:“虎威骑没事干,那某也去。”

    秦越笑道:“也好,兄弟们一起有照应。”

    接下来又安排了中军、后勤等诸般事项,一个时辰后军议方告一段落。

    甲寅出门时对木云歪了歪头,呲着嘴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木云拍拍脑门,没有半点脾气。

    ……

    次日虎牙衙内亲兵寅正用饭,卯时初刻出发,祁三多挺胸凸肚,高举战旗,一马当先,威风凛凛。

    甲寅遵从秦越的的安排,把焰火兽鬃毛细细的修剪了,再配上崭新的鞍辔,分外精神。

    这畜牲自入蜀后无事可干,天天占卜,皆是坤卦,元亨,利牝马之贞。

    如今这一装扮,焰火兽得意极了,兴奋的呲牙咧嘴,不住的摇头晃脑。

    事实证明,羌区果然不是那么好走的,有向导也不济事,这里的人相当排外,尤其还是全副武装的周兵过境,几乎男女老少人手一把武器执在手里,或猎弓,或砍刀,目光中充满了警惕。

    好在秦越的叮嘱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焰火兽那黑红相映的神俊,老远的就吸引住羌人的目光,而真正让羌人们大感惊奇的却还是六年凤。

    鹰常见,但爪喙金黄,浑身洁白,上布淡粉的斑点,傲然而立的海东青却是头一回见到。

    待听说此鹰名叫六年凤时,有族老喃喃而语,大约是神鹰之类的意思,有一个寨子甚至直接宰杀了一只肥羊,将肉片成薄薄的奉上,见小白欢快的啄食了,围观的羌人直比自己享受了还开心,最后,这寨子里还派了两位青壮为向导,这才一路顺风。

    甲寅见了羌人观鹰时那郑重的神色,若有所思。心想,我还有一头牲口呐,可惜还在江宁,要不要去封信讨要回来?

    ……

    神州辽阔,东边日出西边雨。

    三泉关上秋意渐起,江宁城中却是依然烈日蒸腾。

    钟山上,林木郁葱,苍崖叠翠。

    一位少女肩背药蒌,手提小锄,用洁白的手臂擦擦额头的细汗,抬头望望天空,脸色三分懊恼,鼓着小嘴作生气状:“都入秋了还这么热,小黑,小黑……”

    林中一声低吼,未几,倏的窜出一只乌漆麻黑的怪兽来,看身形似捷豹般均称矫健,那头颅却比虎头还狰狞三分,褐眼如电,锐牙似刀,形恶神威。

    这怪兽看着可怖,在少女面前却柔顺之极,低吼着伏下身去,从嘴里吐出一块肥大的何首乌来,少女捡起丢进篓里,嘻嘻一笑,侧坐在怪兽背上,怪兽稳稳的站起,稳健的迈开步伐,步步生风。

    少女拨弄着怪兽颈上已经变的粗硬的兽毛,叹气道:“小黑黑,你长的太快了,城里都不能进了,再接下去怎么办好呢?”

    怪兽喉咙里低吼一声,算是回应了。

    少女却又生气了,拍着怪兽的脑袋骂道:“臭虎子,臭虎子……这么久了也不来看我,信也没有……哼……”

    少女担忧着小黑,骂着虎子,却忘了自个也长大了,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少女了,再没有人会喊她春妞了。

    她的闺名叫“司马春茵”。

323:变故起

    一箭凌空。

    万箭蝗从。

    战斗突如其然的打响。

    甲寅率着虎牙先锋,穿林过涧,拨草惊蛇,问寨借路,最后随着雪溪蜿蜒曲折,于路花了整整三天时间,到了一座山谷,向导说再往前十五里,便是小漫天寨。

    时当正午,甲寅见谷势稍微平坦,有溪水湍湍,便下令休息用食,才要分派哨值,箭雨凌空飞射。

    若不是甲寅和花枪有着武者那超敏感的反应,箭未离弦便有寒毛炸起,高呼举盾,否则这一阵箭雨不知要倒下多少人。

    “弩箭压制右翼,山豹随花枪铁战出击左翼,其它人结阵自护。”

    箭从左右两面射来,左强右弱,甲寅当机立断,花枪虎吼一声,墨梅倒执,身形便如大鸟般的向左飞掠出去。

    铁战则出手如飞,先掷出三柄飞斧,两声惨叫响起后,这才跟上。

    山越营压上时,花枪铁战两人已如猛虎般突进敌阵,左冲右杀,势不可挡。赵山豹忙把手一招,钢叉牌刀顶前,弓手则借着树身乱石的掩护,飞箭飙射。

    左翼伏兵大约有一个营的兵力,人人身披草衣草帽,伏在暗林草丛中,不踩到都看不见,身手也都颇为了得,人手一把弩弓,近战则皆是朴刀短矛,与山越营能力相仿,斗的旗鼓相当,缺口全靠花枪铁战突破。

    右翼有小溪相阻,这边伏击者相对少一些,与常胜营的弩弓不停的对射着,甲寅正要下令冲锋,山岗上一声暴喊,却是倏的冲出一彪人马,人数足有六七百,个个全副武装,气势汹汹,当先一人手执长枪,身先是卒,更是彪悍绝伦。

    “杀……”

    “牌刀结阵,近战。”

    甲寅怒吼着发完命令,手腕轻颤,刀柄上的丝络如蛇缠护在手腕上,正想出阵,身边一人却已挺枪而出,正是史成,只见他倒提长枪,脚步一错,便向来将攻去。

    一枪起,一枪刺。

    来将也几乎出手,枪刺如毒龙出泽。

    “当”的一声响,史成在两枪相交时便感受到了沉重的威压,心中大惊,来将竟然用的是浑铁枪,电光火石间,正想用崩字诀崩开枪势,一股螺旋暗劲倏然袭来,当下只能顺势旋枪,脚踩醉酒仙人步,错势拧身,“唰”的一枪自右下往上钻出,其势诡异阴钻。

    敌将轻“噫”一声,横枪一封,顺着就是一个肩撞,势如熊罴。

    史成拧身收臂也是一记铁山靠撞出,两人皆着甲胄,一撞之下,发出“呯”然巨响,响声中史成如大鸟般后掠,而那将却是一步未退,反而借着劲势上前一大步。

    史成胸中气息如潮翻涌,强压下一口恶气,拧了拧肩臂,几乎发麻。

    “后退,进阵。”

    甲寅话音未落,人已如虎伏猎倏的窜出,人在半途,便是一刀迅猛劈出。当此山坡林地之中,还是刀更顺手,否则他更想持着长槊与对方战上一战。

    史成的三招败下,激起了甲寅胸中的战意,如此悍将,可不敢让其突入阵中,花枪不在,只能自己顶前。

    那将一见甲寅刀势,后退一步,阴阳把一转,枪出,影颤,发出沉闷的“嗡嗡”声。

    青龙抬头。

    “当”的一声响,刀枪相交,响声中枪影刀花再错。

    “当当当当当……”

    沉闷的刀枪相交声顿时不绝于耳,两人都各展绝学,一较高低。

    那敌将枪法与别个不同,十分朴拙,说是枪法却更似棍法,招招硬挡硬架,砸抡更多于刺扎,臂力更是雄健,每一次相击,都有如潮暗劲涌来。

    甲寅自前年大败于林仁肇后,再未遇上武技比他高明的对手,当然,花枪除外,两人在一起天天喂招磨技的,几乎都疲了。如今乍逢强敌,也是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刀势隐挟风雷,在这枪刀威杀下,周边一丈方圆都立不住人。

    其余敌军趁机向阵中扑去,常胜营是加强混合营,原本为执行小任务所设,弩弓在继续与山坡上的伏击者对射,而牌刀加长枪只有二百,一接战便处于弱势,好在有牌刀的掩护,史成能够枪出如龙,祁三多狼牙棒可以狂砸猛扫,尚能抵挡片刻。

    “死长寿,好了没有?”

    石鹤云手忙脚乱的扣上头盔,闷声闷气的喊:“马上好了。”

    血杀重步,一身甲胄四十多斤,为节省体力,不到关键时不穿,此时仓促应战,若非前两营抵住,却是连着甲的机会也没有。

    石鹤云一着好甲,不及整队便一提砍刀,率着一小部分已经穿好甲胄的血杀上前。

    “杀。”

    全身铁甲的血杀陌刀队一加入,战况立变,这支只需奋勇劈砍的陌刀队顶前,长枪于间隙中扎刺,只几个呼吸间便主客易势。

    那敌将正与甲寅斗的旗鼓相当,眼角一瞥间,发现己方情况不妙,唰唰唰三枪将甲寅逼退三步,大吼一声“撤。”

    甲寅吃了个闷亏,却也知道己部仓促应战能逼退敌军已是不错了,当下也不追击,眼见那将率部从容离去,心中不甘,拄刀喊道:“兀那贼将,可敢留下姓名。”

    亲自殿后的敌将一掀面甲,露出一张刚毅的脸庞,出口喊道:“益州全师雄是也,兀那娃娃,赶紧回家吃奶,下次再遇上,定教你做枪下亡魂。”

    甲寅大怒:“有种再单挑,正好用你人头祭槊。”

    ……

    “虎子叔……”

    战事甫一结束,唐东便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甲寅见其手臂上刀伤都未包扎,鲜血汩汩,忙一把拉起,劝道:“这事怨不得你,羌区难走,为大局计,九郎临行特意交待,斥候随军,但你们还是哨探五里,已十分尽心,至于未见敌踪,这怪不得你们,那全师雄给我们上了一课,草衣草帽的伪装,在这暗林中谁能发现?快包扎伤口先。”

    又见两羌人向导脸有惧色,又安慰道:“好在你俩平安无事,这事也怪不得你们。”

    甲寅强笑着拍拍两人的肩膀,正想去看望伤者,却听祁三多一声惊呼“彦子……”

    甲寅心中一慌,忙跑过去,却见赵彦半躺在石头上,双手无力的垂着,祁三多正慌手慌脚的为其卸甲,其亲卫更是慌了神,不等甲衣卸脱,便将刀伤药整包倾倒下去。

    这伏击战变起仓促,赵彦一时心急,上弩时未做好掩护,被敌军一矢贯入左胸,其为人也是心狠,愣是闷着声再拉上了弦,亲手为自己报了仇。

    “虎子哥。”

    听着赵彦那虚弱的喊声,甲寅忍不住红了眼眶,他蹲下去拉住那糊满鲜血的手,用力的握了握,轻声道:“坚持住,不会有事的。”

    陈疤子带出来的十位子弟兵,很多人都与甲寅搭档过,但合作最默契,一起最久的,却是李行与赵彦。

    这位只比自己小十四个月的家伙,与机敏灵活的唐东不同,与大大咧咧的李行不同,资质虽然平庸,但最是坚韧上进。

    因为他少年时最苦。

    虽然其它九位的父亲一样在战场阵亡,但家境还是有些不同,只因赵彦的母亲听到丈夫阵亡后便疯了,他被他疯母亲抱着,一起跳进那浊浪滔滔的大河中,然后又被他的疯母亲用手托着,推到了岸边……

    所以他学什么都很用心,是真正的笨鸟先飞型,他身体不够强壮,便把弩弓用心攻关,静靶已经与叶虎盛相差无几。

    甲寅也很乐意他的能者多劳,有什么事都交给他,然而,这位一心上进,有俩铜钱都存着的家伙,气息却渐渐的弱了下去。

    “……带……带我回……回去……”

    “放心,一定,一定……一定。”

    甲寅用力的握着他的手,却不敢再看他一眼,他努力的仰着头,但见林梢婆娑,朦朦胧胧。

    脸上有水迹滑下,顺着甲胄的缝隙,一直流到心窝里。

    有山风吹过,其声呜咽。

324:御制之酒,果然味醇

    西去休言蜀道难,

    此中危峻已多端。

    到头未会苍苍色,

    争得禁地两度漫。

    漫天岭,只听山名便知崇高险峻,而这首唐时罗隐的“漫天岭”诗,更是将此地之危峻列为蜀道第一。

    大小漫天岭夹江而峙,夜猿摘星。

    湍急奔涌的嘉陵江上,铁索飞渡。

    此桥以铁索相连,左右各有铁牛互牵,上铺木板,人走桥上,迎风而晃,若是俯望脚下,江水汹涌,顿时头晕目眩,腿肚发软。

    不敢迈步而曲膝爬行者,不知凡几。

    若是惹了脚夫力棒,在这桥上特意晃荡那么两荡,哄笑声中,心胆俱裂下,往往还得再多掏一把铜钱来,哭求帮忙。

    小漫天山在嘉陵江东岸,此山向北十里,难得有一湾被江水冲出的缓坡平地,因栈道而繁华。

    驿站旅舍、饭馆酒店、青楼伎子,在为南来北往的商旅提供温暖的同时,也把自个的腰包赚的盆满钵满。

    如今,建筑依旧,人影儿却早已不在。

    大军压境,神仙也关门退避。

    罗川小道的出口便在这小集镇的东山谷。

    全师雄伏击未竟全功,却是说撤便撤,虎牙先锋出谷顺顺利利,再没遇上麻烦。

    而且,驻扎此地执行对栈道抢修进行骚扰破坏的一营蜀军,在遭到甲寅亲自带队蛮横的冲锋后,没怎么抵抗便亡命飞窜。

    或许是舍不得毁了集镇,或许是此地平坦难守。

    蜀军把这集镇让出来了。

    脸黑的能滴出水来的甲寅策马至高坡以观地形,只见小镇东北便是栈道开毁处,此处地形恰是一个新月弧,视野开阔。

    值此夕阳西下之际,能清楚的看到远处抢修栈道的周兵,见到这边打出的旗号后,远处的栈道上隐隐有欢呼声响起。

    只可惜潘美率部在弩箭的对射下,日夜赶工,江水染红,看进程却最少晚了两天。

    栈道难修,在那湿漉漉的峭壁上,一根桩柱都要蚂蚁搬家似的数十人接力举托,如今两部遥相呼应,看的见,够不着,便是最真实的写照。

    集镇西南,是一条相对平坦的泥石路,约有丈宽。

    在地型的拱卫下,小镇恰似缩在母亲怀抱里熟睡的婴儿。

    这里是太平盛世驻脚歇力的好地方,但在兵家来说,却不是安营驻扎的好地方。

    可眼下,没得选择。

    “三多,进镇,挨家挨户的查,注意引火之物、暗道机关。”

    “诺。”

    “豹子。你部再辛苦一下,西南镇口,构建防御工事,最少三道垒。”

    “诺。”

    “其它人,在这坡上先原地休息,蓄力养神。”

    甲寅安排完,用刀鞘指指西南面的山峰,对花枪道:“你走一趟?带上一伍斥候兄弟。”

    “好。”

    花枪灌下半筒水,紧了紧腿绑,便开始行动。

    甲寅搓搓脸,取下鞍边的一个长竹筒,对赤山道:“给受伤的兄弟喝一口,提提神,我……我就不过去了。”

    谷内遇伏,虎牙军阵亡七十六,重伤一百四十二,杀敌不过八十三。

    乃虎牙成军胜负比最惨的一次。

    甲寅愧怒交加,都不敢对上伤员的眼神。

    两刻钟后,与祁三多一起进镇的亲卫回报,镇里空无一人,也无特备的引火之物,一切安全,还有三个大客栈,其中一家能容足足三百人,正好给受伤的兄弟休息。

    “那好,大伙进镇。”

    甲寅策马先行,来到那最大的安澜客栈一看,果然大通铺连锦不绝,场院也极大,直如小校场一般,场中还有一字排开的行军大灶,以供烧食,正好用作医务区。

    盖因走这栈道的行脚,要么不来,要来就是几百人一帮,这安澜客栈专门接待大商行脚,别的服务难以周到,唯有场子大来争生意。

    另两个客栈也极大,设施齐全,索性都当作营房。

    只是,阵亡将士,却只能在镇口大坪上一字排开。

    甲寅亲自为兄弟们洁身净面,时不时抬头仰望一下逐渐暗下的天空。

    酉末戌初时分,中军大部到达。

    陈疤子先重重的一记过肩摔将甲寅掷出三丈远,这才虎目含泪,亲自举火。

    深度镇外,大坪上,熊熊大火燃了一夜。

    ……

    虎牙军在悲痛的祭奠阵亡同袍。

    远在南昌的南唐太子李弘冀浑身缟素,却在用特别的方式祭奠他自己。

    活着的他祭奠即将死去的自己。

    他马上就要死了,三杯混了“醉千年”的烈酒下了肚,神仙也救不活。

    他的死,准备的很充分,从头到脚沐浴的纤尘不染,换上了崭新的白袍,头上系好了白色的额当,脚上是雪白的丝袜。

    他静静的躺在床上,床顶悬着一块能明鉴毫发的银镜。

    他说,他要看着自己离开。

    身边只有侍女云祺一人,这位温柔可人的女郎正细心的为其修剪指甲,每一个都修的圆润齐整。

    十个指甲终于修完,云祺对勉力睁着眼的李弘冀柔柔一笑:“大王,去了那边,还奴家来伺候你。”

    见李弘冀微微的摇了摇头,然后便合上了眼睛,云祺俯下身去,轻轻的为其梳理那修长的眉毛,尽力让眉心舒展些,直到每一根都理顺了,这才转身取过桌上的那精巧银壶,一气连饮三杯。

    御制之酒,果然味醇。

    再次转过身来的她看了看床上,犹豫着,最终轻轻的坐在床前矮榻上,执着太子那渐渐变凉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终有珠泪滚下。

    生前偎依不得,那么,九泉下再伺候一辈子吧。

    她轻启檀唇,轻吻了吻那白晰的手,心中轻唤:“大王,郎子……”

    虽然李弘冀是太子,但在她的心目中,大王二字远比太子还要尊崇。

    室内微风起,吹动书桌上的一幅绢字,飘飘晃晃的落到地上,那是他为崇圣院题的铭文墨稿:

    “……盖闻声叶洪钧,功垂浩劫。集善之利,惟兹可嘉。因发乃诚,是为良愿。上所以祝君亲富寿,将日月以齐休。下所以期官庶兴居,与山河而共泰。由衷之念,永永何穷……”

    太子薨。

    南唐朝野波澜不惊。

    这位太子与国主水火不容早已天下皆知,死了好,死了就消停了。

    朝廷自迁来南昌,国主发奋图强之心路人皆知,圣旨一下,太师宋齐丘放归九华山,不久饿死家中,枢密使陈觉畏罪自杀、才官复原职不久的枢密副使李征古腰斩弃市……

    朝野拍手称快。

    如今,只是又死了个一心要穷兵黩武的孤寡太子而已,有啥大惊小怪的。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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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不是木匠皇帝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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