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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不是木匠皇帝全文阅读

作者:崛起的石头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txt下载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80:裤裆沾上黄泥巴后

    安国言来了,随行带个娇小玲珑的女郎,眉眼楚楚动人,可年岁却实在是太小了些,秦越怀疑有没有十四岁都难说。

    见秦越一脸嫌弃,安国言大乐,抱着女郎的俏脸先美美的香了一口,然后挥手让其下去,这才施施然的在椅子上坐下,翘起二郎腿,笑道:“你不要正好,某还舍不得呢,如今春暖花开,正是良辰美景……”

    “屁话少放,有事说事。”

    安国言先抿一口香茗,咕啰啰的一漱口,却又吞了下去,再美美的喝上两口,见秦越抬脚了忙正经道:“有事,有正事,那个轴承成了,你设计的珠子太难搞,某改成圆棒了,好用的很,就太吃油,三天就得用二两牛油去润。”

    秦越喜叹交加,小小一个轴承,又涉及机油了,不过那玩意可不是短时间能搞出来的,当下笑道:“有用就好,不过这事不值当你专门跑一趟,把真想说的说出来吧。”

    “呵,哪某就真说了,要是生气的话就当放屁,卜的一声放了……哎……某是客人呢,别动手动脚,矿上有个事情,想向留后上官确认一下。”

    秦越收回脚,讶然道:“什么事?”

    “传教。”

    “传教?”

    “是的,传教。”安国言问:“这是不是你安排的?”

    秦越骂道:“我有这么闲么,还安排人传教?”

    安国言嘘了一口浊气道:“不是你安排的就好,要是你安排的,某就只好跑路了。”

    秦越没好气的一拍桌子道:“什么叫要跑路了,你给我说清楚。”

    安国言得了秦越的态度,却不急了,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懒洋洋的道:“他们以前开工前天天敬香,这是好事,因为都是本地人,某也没在意,但最近不是来了两千罪囚么,某发现有一部分人极为热情,拉他们拜佛礼敬,有人不信,他们就极为排斥,还谩骂打人,这就有些不正常了。”

    秦越肃容道:“他们拜什么佛,信什么教?”

    “笑口弥勒……据说那画像还是留后你画的。”

    “我操……”

    秦越爆了一句粗口,身上寒毛就被激起来了,拜弥勒?什么鬼?秦越倒吸一口冷气,暗骂自己糊涂,当初装逼涂鸦乱画,这一下惹出大麻烦了。

    “刘强,传酱园薛李。”

    “诺。”

    “庄生,去请曾程木三位先生来议事。”

    “诺。”

    安国言见秦越急的站起,讶然道:“就一传教小事,用不着如此慎重吧。”

    “滚,你都知道要跑路,还敢在老子面前装嫩,说,把你知道的全说出来,越详细越好,哎。庄生,把丁禹洲也喊来。”

    ……

    安国言所知其实有限,他的眼珠子都在矿区那一亩三分地上,把矿区的情况说了一说,便脚底抹油,跑去客栈与他新买来的小娘子干人生大事去了,待到最先赶来议事的丁禹洲把所知情况一说,秦越才知事情真大条了:

    凤州三县,信弥勒者盛。

    城外香火兴旺的白云寺、普化寺主殿早在去年便改供弥勒了。

    “供奉什么佛,这是释门中事,之前倒也时有僧人发生争执,但于百姓民生却无相关,留后缘何如此着急?”

    “僧人们争执什么?”

    丁禹洲想了想道:“一说末法来临,弥勒当兴,而老派的僧人们则把拜弥勒斥为邪魔外道。”

    秦越双肘支在桌面上,用食指刮着眉骨,似乎如此便能把印堂中郁结的烦闷给刮散一般,“如此说来,某的担心便没错了,末法来临,呵。”

    随后薛李到了,秦越开门见山直接问话,薛李笑道:“某拜弥勒,也就前年开始的,当初普化寺的僧人说信这佛最灵,某也觉着做买卖就该笑脸相向,捐了一笔香油钱,便请回来供奉了,还别说,果真是灵验的,某家买**以前顺多了。”

    “我画的那幅画呢?”

    “这……”薛李陪笑道:“某觉着留后画的好,便拿去裱画店装裱,永济和尚看了连连说好,借去说要临摹,某这就去问他要回来。”

    “你信这弥勒,可有什么法经教义?”

    “听说是有的,可某忙着买卖经营,哪有时间去关心这些,遇到聚会传教,都是捐些钱物略表心意便是了。”

    秦越点点头,示意薛李退下,又让丁禹洲先去公务,自己却来到书房,曾梧程慎木云早在那等着了。

    见秦越眉头打结,一脸焦虑,曾梧急问:“何事如此慎重?”

    秦越在椅子上坐下,这才问话:“凤栖兄,南客兄,士行兄,白莲教你们知道不?”

    曾梧怔了怔:“白莲教?可是净土宗的白莲社?”

    秦越道:“差不多就是了。”

    程慎肃容道:“非矣,一字之差,千差万别,若是白莲社,那是释门楷模,提倡念佛持戒,劝人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敬奉祖先,有大功德。这白莲教却是第一次听说。”

    木云也摇头道:“向来只知白莲社,未闻白莲教。”

    秦越点点头,这在后世鼎鼎大名的组织,眼下还只是个苗头,但结合前两年朝廷整顿佛寺的情况以及王朴临行前的郑重嘱咐,他觉着再如何重视也不为过。

    “淤泥源自混沌启,白莲一现盛世举,这话你们可听过?”

    众人皆摇头。

    “那么,真空家乡,无生老母呢?”

    众人还是茫然,不知秦越在说什么。曾梧不满的道:“须打哑迷,把我们急匆匆的喊来,所为何事?”

    “我担心有民众拜佛结社,意图不轨。”

    曾梧一颗心落下肚子里,施施然的在椅子上坐下道:“某当多大的事,百姓愚昧,见佛就拜,他们要拜就让他们拜便是了,又有什么意图。”

    秦越摇头道:“不然,这事的重要性,枢相王朴于离京时再三交待,不可等闲视之。你们之前不知道很正常,眼下可以明确的说,这是州治最为要紧之事,比筑城练兵还重要。

    不是不让信仰,供奉释迦牟尼佛、药师佛、观世音菩萨、道教三清像什么的都没问题,供奉弥勒佛的,在我的记忆里,只有白莲教,若果真是白莲教的话,那便是祸端存在,大家商量一下,看有什么办法把未起之火给顺利熄灭了。”

    “真这么重要?”

    “真这么重要。”

281:邬凤头

    “卑职梁泉县尉邬凤南,参见留后。”

    “免礼,邬县尉,坐下说话。”

    秦越客套话说的漂亮,但却慢了三拍,直等邬凤南大礼参见毕,这才伸手虚抬。这倒不是秦越刻意要摆官威,而是借这机会好好打量一下眼前人。

    只见邬凤南没穿官袍,一身皂色旧袍,更显身形瘦小,却满头黑发,若不是一脸刀刻般的苦皱纹,真不信他已经五十有三了。

    除这头发外,其它的都平淡无奇了,山羊胡子,微驼身子,属于往街上一丢,就和普通老百姓无异的家伙,实在难以与“乌凤头”联系起来。

    这样的人,可用?

    “听说邬县尉是这凤州道上的第一座尊神?”

    秦越当头一喝,却并没有吓着邬凤南,只见他稳稳的在椅子上坐下,然后自嘲一笑道:“都怪年青时不懂事,遇事就是一刀抹之,搏了个匪号,某深以为耻,不料时日一久,倒也能镇一镇宵小,却是让留后见笑了。至于第一座尊神之谓,某就一从九品的官身,还是朝廷恩赐奖赏来的,哪能担得起这若大的名头,实乃道上之人恨不得某立时三刻好死于屠刀之下,专行捧杀。”

    秦越见其不卑不亢,行止稳重,不由暗自点头,当下直接开门见山问话:“找你来,是因为有一事不明,缘何此地百姓,皆供奉弥勒佛?”

    邬凤南一怔,他原以为秦越年轻气盛,今日左右坐着曾、程、木、甲,却不见县令丁禹洲,显是要来给他下马威的,奉令时便有准备了,哪知道却是问了这一出。

    他略略理了理思路,回道:“这事也就这两年才有,是由几位道德高僧主持的,嗯……大意是弥勒出世,盛世便来,凡信徒皆可过上笑口常开的好日子之类的吧……某杀孽深重,对这些一贯不信的,所以也不了解,而信佛的百姓除了偶尔聚会听经外,十分安顺乐业,故原刺史也喜闻乐见,一直听之任之。”

    秦越听完,不置可否,却给了曾梧一个眼神,曾梧轻咳一声道:“若果能导人向善,这却是大好事了,留后对这事很重视,你这几日先把其它事务放一放,专心调查此事,有多少信徒、念什么经、为首之人是谁,都调查清楚,你……有没有问题?”

    “诺。”

    邬凤南起身接令,脸上表情却是看不出端倪。

    程慎看了眼秦越,对曾梧道:“丁县令在郊县未归,如此安排是否……”

    秦越笑道:“无妨,回头再与丁县令说一下便可,府里尚缺推官一名,邬县尉,你先下去调查,差事若办好了,本官自不吝赏赐。”

    邬凤南低着头应诺而退,秦越却分明在其眼里看到有精光一闪而过,这心便定了。

    但凡黑白两道通吃的人,都是有本事者,这样的人最不好用,若非拜弥勒的出现,秦越原计划借故将其动一动的,可如今,却需要这样的地头蛇。将其招来,两句话一说,便知道不下足本钱是难以收心的。

    若依曾梧的建议,是把河池县尉与其对调,然后再开展调整工作,但被秦越否决了,秦越认为一个刀头喋血半辈子的人,不管出于何因,纳捐了这一身官衣,两年时间,已经够其移体养气了。

    只要他舍不得这身官袍就好办,果然,一个话都没说死的空头许诺抛过去,便有了效果。从县尉到推官,可不是升一级两级呐,由不得他不心动。

    “真信他?”

    甲寅却对这老货没好感,只觉着其的眼神让人难以捉摸,行止语气也让人很不舒服,这样的人最好是一脚踢开省事。

    “信不信再说,有些事情只有去做了才知道效果。”

    秦越扬扬手中的纸张,苦笑道:“这些东西我们自己去调查的话,只能看到表象,而他这只坐地老虎,真要行动的话,最多十天,就能给你详详细细的把情况报上来。”

    曾梧道:“可也不能完全放手让他干,得防一手。”

    木云笑道:“只管让他放手施为便是,真要防一时还防不住他,反而在其心里留下疙瘩,如九郎所言,干好了,情况尽掌,干坏了,也是敲山震虎,不过有些预防工作要先做一做是真的。”

    秦越笑道:“就这个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甲寅听了,却扯了扯嘴角,心想你做事都撇开那丁禹洲,是不是那人就值得怀疑?

    ……

    许州,青梅巷。

    一所不起眼的小院内,正有欢愉的呻吟声时断时续,时而低婉时而高昂的吟畅着。

    一位中年男子于门前徘徊,脸上表情隐怒隐虑,却又强装着笑脸,说不出的精彩。窗前,则趴着一位小厮,一手启着窗棱,一手按着小腹,正聚精汇神的透过小缝看着屋内的春艳。

    良久,一声低沉的压抑吼声后,屋内动静渐歇,小厮意尤未足的合上窗户,招手让远远红着脸站着的丫环端水进去。

    中年男子则掏出手帕抹了抹脸上的白毛汗,长嘘一口气,抬头望望天色,却是一如继往的阴沉。

    又是一刻钟过去,房门轻启,一位略显黑胖的年青人揉偎着明艳的妇人从房中出来,中年男子忙迎上去,挤出笑脸道:“三郎果真虎威赫赫,多谢三郎不辞辛苦,亲自调教贱内。”

    宋炅朗声长笑,拍拍妇人柔嫩的脸蛋,大步出门,竟是对那男子看了不看一眼。

    小厮见状,忙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往地上一丢,急急跟了出去。

    宋炅自解了马缰,扳鞍上马之际,没好气的朝小厮胯下重重踢了一脚,斥道:“今日可被你看爽了,说,爷的本事如何?”

    小厮夸张的弯了弯腰,然后大拇指一竖,嘻笑道:“龙精虎猛,那妇人都要断气了,还是出京好,在汴梁,哪有这般自在。”

    宋炅傲然一笑,策马徐行。心里却想,在京中,皇宫那位是老大,在这里,兄长就是天,可惜他自己却困在京中出不来。

    他回味着那妇人婉转欢愉的样子,第一次可是用了强的,强有强的刺激,柔有柔的快活,如今那妇人也算是食髓知味了,明知道丈夫就在门外听着,却媚眼如丝快活畅吟着……果然古话是有理的,妻不如妾,妾不如伎,伎不如偷……

    他觉着,还得再加上一句,偷不如强,强不如明。

    权势真的是个好东西呀。

    他轻声的感慨一句,扬鞭催马。

    小厮宋平看着自家三郎雄纠纠气昂昂的样子,心想那老光头果然是有本事的,三郎只学了几招而已,便如此的龙精虎猛,看来改天也得许些好处,看看能不能讨点秘诀来。

282:斗战胜佛与净坛使者

    没有三两三,不敢上梁山。

    邬凤南能在秦越面前镇定不乱,靠的可不是心大,而是本事大。

    秦越预计十天会有答案,哪知道不过七天时间,三县的情况都统计上来了。

    信弥勒的足有万户。

    邬凤南见秦越牙疼般的倒吸冷气,便笑道:“乡间愚夫蠢妇,大抵是人云亦云的,左右一说好,便是好,只需三枚铜板便能换一个心安,也是……划算的买卖。”

    “刨去这些盲目风从的,这拜弥勒会的中高层有多少人?”

    邬凤南目示左右,秦越便起身道:“到书房喝茶。”

    到了书房,秦越让刘群守在门外,这才笑道:“如今这里再无外人,说吧。”

    邬凤南这才汇报道:“真正负责会务的足有三百多人,明面上为首之人为永济和永德两位和尚,其实后面还有人操纵。”

    “谁?”

    “这却是不知,但线索指向蜀中。”

    “确定?”

    “确定。”

    邬凤南肯定的道:“每月都有蜀中来人与其碰头接触,错不了。”

    秦越点点头,坐下略一思量,又问:“他们宣传的教义是什么?”

    “他们以普化在家清信之士为己任,宣扬如今是末法时代,弥勒将降世,只有信奉弥勒佛,才能在大劫之年化险为夷,免遭劫难。”

    秦越心里有数了,这不是白莲教就是摩尼教,不管是什么教,总之这就是个不安分的炸药包,搞不好何时就点着了。

    “蜀中……你能探查到源头不?”

    邬凤南笑了笑,道:“某恶名在身,却是进不了蜀,不过听说蜀中广招江湖异士,新成立了一都军马,号‘破柴都’,其中不少释门中人。”

    秦越深深的看了邬凤南一眼,良久才道:“很好,某明日与丁县令商议一下,你来权知推官,先把这事抓起来,把来龙去脉理清了,便是大功一件。”

    “谢留后!”

    秦越目送一脸平静的邬凤南退下,正想提笔梳些条理,庄生来报,说衙外有僧人求见。

    秦越接过贴子一看,署名的正是永济与永德,心想这来的可快了,当下安排二堂接见。

    “贫僧永济,永德,参见留后。”

    “两位大和尚,求见本官,所为何事?”

    秦越冷然的看着眼前那两位僧人,叫永济的年约四旬,方脸大耳,满面油光,叫永德的年纪与其相仿,却是高高瘦瘦,愁眉苦脸。心想难不成什么教都喜欢胖瘦搭配扮尊者么。

    “淤泥源自混沌启,白莲一现盛世举。”

    永济上前一步,笑道:“贫僧听到这一句偈语后,方才知晓,真佛在眼前,请恕贫僧有眼无珠,未曾早来拜见佛子。”

    “佛子?”

    “留后能画弥勒真身,能说白莲偈语,正是佛子转世。”

    秦越冷笑道:“如来佛主我能画,斗战胜佛也能画,净坛使者我也能画,我画一个便是一个佛子?”

    “善哉!”

    永德展开苦眉,欢喜笑道:“若非先知佛子,如何能知斗战胜佛,净坛使者,敢问佛子,这斗战胜佛是什么样的尊容,净坛使者又是怎样的模样?”

    “……”

    秦越真想狠抽自己两耳光,这是越说越扯不干净了,他强忍一口恶气,冷声道:“所谓偈语,不就是你们会中之语么,怎又扯到本官头上来?”

    “留后未语前,从未有听闻。”

    “那你们又是从何听来?”

    “从听处听来。”

    秦越一拍惊虎胆,怒道:“胡言乱语,请两位速速离开,本官师从道门,打小学着太上感应篇启蒙,从不信佛,若再胡说八道,号枷游街,滚……”

    “……阿弥陀佛,佛子有命,小僧告退。”

    秦越看着二僧施施然的出了大堂,静坐良久,终是沮丧的拍拍脑门:“叫虎子回来。”

    庄生连忙跑出去找人,甲寅正在军营操练,听说秦越找他,牌刀一丢便飞身上马,来到留后府后院书房,见秦越忙着埋首疾书,便提起茶壶举的高高的,往嘴里倾倒。

    “下次再用茶壶喝茶,小心揍你。”

    秦越没好气的斥骂一声,将信塞入信封,道:“拜弥勒的事你知道了,据那邬凤南说,仅这凤州一地,信徒最少上万众,今天上午,来两僧人,竟敢把佛子强按到我的头上来,这事大条,你亲自回京一趟,把这信交给枢相王朴,然后把这边的情况详细的与他说一说,问他拿个章程。”

    甲寅一听要回京,两眼直放光,秦越见不得他那丑态,把镇尺一拍,道:“别急着乐,还有正事没交待呢。”

    “噢噢,你说,我听。”

    甲寅猴着身子凑到秦越身边,又被其嫌弃的推开了。

    秦越耳提面命的嘱咐了近一个时辰,见甲寅都明白了,才要让其出门,心中一动,拍拍脑门道:“糊涂了,你却去不得。”

    甲寅大急:“为何?这里少我一个也没问题。”

    秦越没好气的道:“因为你叫小去病呐,太出名了,一举一动都有人关注着。”

    “……”

    永济两人出了留后衙门,一路穿街走巷,左折右旋,最后却是身形一闪,进了一家药材店,旋即被小二领着进了后院。

    院中,一位身穿灰衣头戴幕篱的男子正孤身一人下着棋。

    见两人进来,轻笑一声道:“那秦越什么反应?”

    永济二人对其合什行礼,方才恭敬的答道:“勃然大怒。”

    “很好,你们回时,可派人跟踪?”

    “有,一个蜀中剑客,不过在牛角巷被叶七等人缠住了。”

    “好,事办的很好,你们退下吧,该念经念经,该睡就睡,一切照旧。”

    “诺。”

    永济临退前,犹豫了一下,转身问道:“敢问堂头,我们如此冒然行事……”

    灰衣人将手中黑白子往棋篓里一丢,拍拍手,轻笑道:“是不是感到莫明其妙?”

    “正是,还请堂头开悟。”

    “要的便是莫明其妙,你们都糊涂,何况旁人,且布一乱子,笑看风云起,回去把这事忘了,就是最好的应对之招,我们坐着看戏。”

    “诺。”

    永济两个退下,走到门口却又问了句:“还有一事请教堂头,斗战胜佛,净坛使者是谁?”

    “斗战胜佛,净坛使者?”

    这一下,灰衣人显然愣住了。

283:心不在,诸事难为

    曾梧从衙外匆匆而来,一见秦越便喊:“被人算计了?”

    秦越正用鸡汁卤香干,这年头没啥零嘴,京中带出的果干密饯早被秦越吃完,再到街面上转,看着那些清一色干瘪麻黑的干果儿就没食欲了,只好自己动脑筋,丰食小品。

    见曾梧来了,便把筷子递给庄生,从炉边起身,笑道:“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两个神经病而已,书房喝茶。”

    进了书房,还没坐下曾梧便慎重的提醒:“此事非同小可,你须高度重视,一旦上纲上线,就是抄家灭门之大罪。”

    秦越探手抓起锡瓶,犹豫了下又转向另一只小一些的锡瓶,一启盖,一股混和着桂花香味的茶香便在房里弥漫开来,这是周容与师娘一起拌制的,这些桂花,则是他自个用竹竿敲下来的,烘干了与江南带来的绿牡丹一混,喝起来别样清香。

    这茶,他连虎子也不舍得给他喝。

    “你不仅把我看扁了,也把圣上的胸襟给看窄了,我好歹也是个封疆大吏了,会因谣言获罪?”

    曾梧神色未见丝毫放松,道:“正因为你是封疆大吏,手握重兵,更应慎之。说说,你是怎么处置的?”

    秦越给他递过茶杯,自己也端杯喝了一口,这才笑道:“简单,如实上奏,请比部派员相助,以刹妖言之风。”

    “就这样?那朝廷要你这留后何用?”

    “……表态,先表个态,至于这边,该控制还是要控制,总不能由着那些僧人满嘴胡柴。”

    灰衣人想看戏,结果一切风平浪静,连散布出去说秦越是佛子的消息也没见留后府有什么动静,偶有一两个想求证的百姓询问,收到的却是门子侍卫等人的一脸鄙视,竟然是答话的心思也没。

    如此重大消息,结果传两天就没动静了。

    倒是杨家那叫成志的不成器浪荡子弟,整天在酒楼茶馆吹牛打屁,把秦越的家世掀了个底朝天,却原来是与扶摇子差不多齐名的无涯子道长的亲传弟子,人家哪会信佛呐,是那些僧人想多赚些香油钱,想拉个当官的撑门面,结果被乱棍赶出来了。

    原来出家人也铜气归心的。

    嗯,呵!大多数的百姓听了心以为然,出家了也要吃喝拉撒的嘛。

    凤州府衙办公依旧。

    虎牙军营操练依旧。

    稍有不同的是经过一番人事调整后,虎牙军上下又变了个样,一股无形的弦悄然间被拧紧了几分。

    一个多月下来,基础训练木云已教的差不多,如今正副指挥使就位,正好卸差,把精力放到谋划上,以及偶尔给衙内亲卫开开小灶。

    议事厅的正中央被摆上一张四方的大桌,上用绸布罩着,收到庄生传讯的木云才踏进厅槛,秦越就大笑着说让看宝贝。

    早候在边上的唐东快步上前,小心的掀开绸布,一幅起伏高低,有高山有流水的实景沙盘就展现在眼前。

    木云的目光顿时被吸引住了,“这是?”

    “青泥岭上风光,如何?”

    木云倒吸一口冷气:“要是果真真确,那东子这立的功可就大了。”

    唐东乐的嘿嘿直笑,他粗略识字,要他画图难上加难,但他有出色的观察力与记忆力,只要登高望远,细细的观察了,就能记在心里,禀报时往往在表述词不达意时,用桌上东西比划,正好秦越如今需要地理模形,便把这任务交给他一试,却是果真做的有模有样。

    可惜秦越把自己学到的地理知识全忘完了,如今只能大致做个样子,不过有比没有好,总比口述强上百倍。

    “这是第一件作品,以后再寻访贤士,做到真正精确的模型沙盘,那就真的厉害了,来,东子,给司马介绍下情况。”

    “诺。”

    唐东手执细竹杆,指着自己花了好几天工夫制成的山川模型介绍道:“这里是青泥岭,守军有一万多人,分左右两大寨,一名万仞寨、一名燕子寨,两寨中间又有渡口前哨寨,这里却是人少,只有一个营把守。”

    木云指指三寨位置,问:“距离?”

    “紧挨着,不出寨互相就能喊话,要是走路,却是最少要半个时辰。”

    “守将情况说一下。”

    “……西蜀东北沿边诸屯驻都指挥使为山南西道节度使韩保正,万仞寨守将叫方正德,燕子寨的守将是薛俨。”

    “性格,能力,脾性?”

    唐东扭头望了望秦越,秦越笑道:“东子他不好摸近,口音差太多,我已让安国言以走私银锭的名义,与守将接洽,相信用不了多久,会有确切消息。”

    木云点点头,指着山谷中一面红色小旗问道:“这里是什么?”

    “砍柴人的大本营。”

    “砍柴人?”

    “对,这一军名砍柴都,里面的人则自称砍柴人。”

    木云大赞道:“了不起,这个底都被你摸着了。”

    唐东略带得意的笑了笑,道:“这些砍柴人与州境内的弥勒信众可大为不同,都有武技傍身,他们聚集地在万仞寨西侧的莲花山上,这里山谷平坦,原有居民百姓,砍柴人来了后便将人全赶下山去了。”

    “谷中详细情况?”

    “谷中有明哨六,分别在这,这……”唐东点着具体位置,又道:“还有三处已探明的暗哨,在这,这,这,防御极严,进谷要对口号,但谷中却有些小乱,时有嬉笑打闹声响起,有女声。”

    “不过他们操练极严,早中晚三练,练的都是江湖把式,与我们军中的大为不同。”

    “从万仞寨到这莲花山要多久?”

    “有山峰挡着,看着近,真要翻过来,少说一个时辰。”

    木云便不再说话,在椅子上坐下,接过庄生递上的香茗,两眼看着沙盘,有一下没一下的喝着茶,秦越也在椅子上坐下,静等木云开腔。

    一杯茶喝完,庄生再帮着续一杯,如此连喝三杯,木云方问道:“安国言何时与青泥岭对接上?某去探一趟。”

    秦越讶然:“此事太冒险,谁都可以去,你却是去不得。”

    木云摇摇头道:“这模型虽好,但终究与实地观察有区别,某心里已有大致盘算,但坐这谋划若是失之毫厘,那么便是谬以千里,军机大事,不可糊弄。”

    “可是……”

    “不用担心,某一口江南口音,于商贾之事也略通一二,再说,眼下还没开战呢,真要征蜀,也得在夏粮入仓后,如今还只是四月初,蜀军再谨慎,也料不到,更不会防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病书生。”

    秦越嘘出一口浊气,郑重道:“我这就让安国言抓紧联系,到时你把虎子带上。”

    议完事,秦越送木云出门,看着他略有些别扭不稳的走路姿势,秦越晃晃脑袋,心想,可把这家伙的心收了,心不在,与尽心而为,果真是天大地大,如今尽心谋事不说,光是血杀营的陌刀又多出三招,那就是万金难买的压箱活。

    石鹤云那狂傲的家伙,如今见了木云直接没脸没臊的喊老师。

284:君子可欺之以方

    汴京,芳华园。

    四月十三这一天傍晚,这个女人天堂进了个男人。

    这就好比羊群进了狼,好一通鸡飞狗跳。

    若进来的是位英俊小生也就罢了,可这是位满脸刀疤,一身汗臭的恶男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然而,令一众女郎惊掉下巴的是,在一叠声喝骂怒咤中,这位丑陋的男子被那叫彩墨的女管事亲自迎到三楼,留下了一屋子的猜想讶然。

    “虎牙军司马帐前亲卫马霸,见过秦夫人,甲夫人。”

    “马校尉快快请起,看座,上茶。”

    周容揪着心,微颤着手接过三封被汗水浸污了的书信,寻着自己的那封,先仔细的验看了封口,这才启信,匆匆一目十行看完,方轻舒一口气,对满脸关切的苏子瑜道:“他们都平安,不是家事,是州政俗务。”

    苏子瑜一听,心思才方下又提了起来:“马校尉,外子没写信来么?”

    正小口抿着茶的马霸子忙放下茶杯,道:“来的匆忙,甲将军人在军中,未及知会。”

    苏子瑜这才淡淡的哦了一声,心里却把虎子腰间软肉狠掐了十七八遍。

    “马校尉辛苦,彩墨,请带马校尉回府休息,我与子瑜有要事要办,晚些回府。”

    “是。”

    ……

    马霸人长的凶恶,可惜一看就是个土包子,再加上一口江南口音,在若大的京师问路,竟然被耍了三次,要不是老远看到了芳华园的牌子,他不知道要转黑多久。

    诸事自以为安排妥当的秦越怎么也料不到京师人的排外如此严重,此时的他正坐在书案后写写画画,却是在编教材,旁边持着狼毫小楷工整抄写的则是程慎。

    左侧又有两位在专心写画的,却是唐诗与杨登。

    庄生将一叠装订成册的空白书稿轻轻放在案头,然后静候一旁,听着细细的如春蚕食叶般的走笔声,满脸羡慕。

    秦越等人正在编军中识字教材。

    虎牙军编制成型后,按着木云的要求,每一都皆需配识字一名,以便军务上呈下达。可凤州不比文采风流的南唐,哪来这么多的识字人。

    秦越一拍脑门说也不用找识字人了,都头以上,皆需识字一千。

    不会怎么办?简单,教。

    说易行难,首先便是这教材的问题。按照秦越的要求,开办夜校,不仅要识字,学知识,还要在军中树起正确的军人三观。

    程慎满腹经伦,出口成章,下笔有韵,但他写出来的文章,秦越都要费神辩认,秦越再三要求,程慎几易其稿,还是达不到浅白易懂的标准。

    秦越看着这位温和如玉的君子满脸油汗,只好敲敲脑袋,自己捉笔,这种教丘八的东西,曾梧不屑一顾,木云军务繁忙,韩徽与他几个清客一天到晚的也忙活着,秦越没人好抓,只好喊来唐诗与杨登两个半吊子文人来帮衬。

    哪知道术业果真是有专攻的。程慎打死也写不出浅白的文字,唐诗与杨登编起顺口溜来一编一个准,朗朗上口。

    程慎尴尬的听完一首首“美”诗,见秦越频频点头,只好搓搓脸颊,老老实实的当抄书公。

    教书是他所愿,可教如此粗陋的东西,叫他如何开的了口?

    秦越写完一则白话军事小故事,停下笔,揉揉手腕,再读一遍,这是军事素养系列之一,故事是秦越改编的,古今中外的战役或故事被他改头换面一整,乍一看上去,还是颇有新意的,他对自己的文笔颇为满意,自认比一般的剪刀浆糊派要好一些。

    一回头,见程慎愁眉苦脸,知道这差事对他而言,实在是太难为了一些,这几天眼看着他从欣喜若狂到叹气沮丧,实在是太委曲他了,想了想笑道:“士行兄,先歇一歇,我这还有个想法,你帮我参谋一下。”

    程慎停了手中笔,谨慎的问道:“不知是什么想法?”

    这一次算是被秦越诳进来了,下次有什么事他打定主意要三思而后行。

    “我准备办个书院,真正从小孩开始教起的书院。”

    “从小孩教起的书院?”

    “分三个阶段,蒙学,中学,大学。”

    秦越把身子侧了侧,换个舒服的角度,把关于学校的想法向程慎描绘了一遍,再次让其的两眼开始放光,对于读书只求学问,不愿做官的程慎来说,这才是他最美的梦想,但他还是慎重的确认一下:

    “果真是长期而坚定的实行?”

    “当然是真的,百年大计,教育先行……啊,别误会,这是先哲所言,我的意思是要想造福一方,就要把教育抓起来,让更多的人识字,让更多的人成才。如今我们凤州因为银矿的开采,别的不好说,官办一所象样的学院还是可行的。”

    程慎深呼吸了几次,再次问道:“不知留后所说的象样,是多大的学院?”

    “总要可以容纳一千个学子吧。”

    “多少?”

    秦越见程慎的脸都扭曲不成形了,有些不确定的道:“若是嫌少,要不两千?”

    程慎还未开口,那边唐诗叫喊起来了:“那得有多大,听说京中国子监也才只有三百学子。”

    秦越拍拍脑袋,没想到自己又犯这种低级错误了,当下笑道:“我的意思是要搞大教育,这样吧,士行兄,教学我是外行,你是专家,明天我们就去找个地规划学舍去,一年拨你三千贯的经费,这事你来总筹谋,如何?别担心钱,府衙里要没钱,虎子家里有的是钱,搬来就是。”

    程慎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将信将疑的问道:“果真?”

    “果真,具体你拟个条陈来,我签字。教将校们识字的事,就让唐诗与杨登来。”

    程慎顿时就激动了,自此一头扑在秦越描绘的蓝图里,仅是发往闽地的书信就有二十封之多。

    秦越见其忙的废寝忘食,心里又有些愧疚了,当真是君子可欺呐,好在这几天甲寅都在军营里操练,要是他看到师兄顶着两只熊猫眼,少不得要吃他的排头。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鉴于当下的交通与信息的闭塞,想做点什么事情,都得提早。

    ……

    曾梧又来了,这一回是喜气洋洋的大步进来,手里还提了一只篮子,却是一篮子满满的香菇,新收的书僮则空着手紧跟在后头,十分的难为情。

    曾梧见了秦越便喊:“大丰收,大丰收……”

    秦越拍拍脑门,有些无语:“这才试育成功,哪来的大丰收。”

    曾梧从篮子里捡出一朵肥厚的香菇,欢喜的笑道:“某从未见过满树长菇的,那菇棚里最少十万朵。”

    “然后你就正事不干摘菇去了?”

    曾梧没好气的道:“什么叫正事,这才是顶天大的事。之前以为你是不务正业,哪知道这东西真能种的,某已下令,全州推广。”

    秦越接过篮子,笑道:“得,你忙你的,这礼物我收下了。”

    “少来玩笑,某是来问你销路的,可落实好了?”

    “把这第一批晒干,往京里送去就行,到时你写个折子,争取成为贡品,这价就上去了。”

    ……

    阶州。

    曹彬自从得知凤州挖出银矿后,心情就没爽朗过,待听说开完春后又大练刀兵的信息后,终于坐不住了,开始了疯狂的征兵练兵。为了提升战力,他亲自去蕃部,连纳三名小妾,一气又征来蕃兵千二。

    这支打小睡在马背上长大的蕃兵,被曹彬命名为“捷豹”,装配最好的甲胄与弓矢马刀,一跃而成为广捷军中的王牌。

285:趟关

    阶州、凤州大练兵马的消息早有细作报回益州,孟昶愤怒之余也召开了高规格的军议。

    “此为声东击西之劣招,圣上不必忧心。”

    说话的乃是知枢密院事,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宣徽南院使伊审征:“青泥岭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三年前五万大军望岭兴叹,如今区区两州兵马,又能耐我何?此乃逆周奸计,好诱我大军严防东路,我军万不可上当,归州道才是重中之重,那向训狼据襄阳,就没安好心。”

    “依卿之见,又该如何?”

    “一是与高保融修好,若有办法劝其与周廷绝裂是最好不过的了,其次是重兵严防归州道。”

    “那高赖子已经来书三封了,铁了心的要为虎作伥,讨好逆周,哼当年他来讨封时可不是这般的嘴脸。”

    “那人本就是有奶便是娘的无赖,圣上不必与其计较,不过局势既然如此,那么只能重兵严防。”

    “如何严防法?”

    伊审征道:“伏路把关,臣举荐高彦俦,其一手打造的青泥岭防线,固若金汤,臣以为,眼下当调其移镇夔州,沿江布署为上。”

    伊审征话音方落,一人起身道:“圣上,高将军坐镇东线,一时不可轻调,臣愿将兵前往夔州,不管周军来多少人马,保管让其有来无回。”

    说话的乃是通奏使、知枢密事王昭远,其人风度翩翩,雅量高致,本为卷帘大将出身,乃孟昶亲信得用之人。

    孟昶摆摆手道:“卿之才在于谋略,防御外敌之事,需谨慎持重,伊卿所荐高彦俦甚好,只是利州亦为我东大门,关系甚大,不容有失,谁可接任?”

    伊审征道:“左卫圣步军都指挥使赵崇韬武略出众,可为利州节度使。”

    孟昶点点头,却又转头问左手第一位的老臣:“李相以为如何?”

    门下侍郎李昊,身兼户部尚书、同平章事、监修国史,实为朝中第一人,见孟昶相询,李昊轻咳一声,手抚花白胡须,笑道:“伊枢密所荐之人甚为妥当,只不知谁为副使,谁为监军?”

    “赵崇济、武守谦皆武略过人,忠于王事,可为副使监军职。”

    “善。”

    孟昶一拍龙椅,郎声道:“拟旨:改授高彦俦为夔州宁江军节度使,沿江都巡检制置、招讨使,加宣徽北院事,赵崇济为副招讨使,武守谦任监军,领军三万,以御外敌。”

    “诺。”

    李昊见殿前承旨应诺起笔,便道:“归州道既有安排,凤州道与祁山道也不可轻忽,不知伊枢相可有定计?”

    “祁山道有七寨连环,敌军插翅难进,至于凤州道么,逆周若有动作,一把火烧了栈道便是。”

    “栈道毁之易,搭建难,此计是否再议……”

    伊审征脸露苦色,涩声道:“这也是不得已之举,我大蜀富庶,民生安定,就连士卒也生安逸懒散之心,是故,交战之初不可与逆周悍匪硬碰硬,我们守好东北路,集兵东南路,如此方能保蜀中太平。”

    “就这些,没别的举措了么?”

    “有些计划在实施,至于成效如何,眼下还是个未知数。”

    ……

    凤州,留后府。

    秦越失态了,勒住甲寅的脖子大声咆啸:“他说不用你就不跟呐,那亡八蛋如今手无缚鸡之力,要有个闪失……”

    甲寅夸张的伸着舌头装死,这才逃过一劫,脱离魔爪后,揉揉发红的脖子,没好气的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木头怪就是这般怪脾气,好在他带了赤山去了,放心吧,十死无生的都活过来了,这一次定然顺顺利利的,再说,还有安文龙呢。”

    秦越沮丧的往椅子上一靠,无力的道:“安文龙那亡八蛋就是个混子呐,一张嘴就没个把关的,他去了,我更不放心。”

    见秦越这样子,甲寅就轻松了,拿起桌上的小黄瓜,先咬去瓜蒂,然后大口一咬,一股清香溢满嘴腔,舒爽的全身毛孔都伏了下去。这本是菜瓜,也就是秦越这吃货才会为了口舌之欲,让老农早早的种下,当水果吃。

    “我就觉着安文龙可靠的很,虽然他喜欢吹牛,可吹出真金白银了。”

    秦越抓起黄瓜就掷,被甲寅一把接过,左咬一口右咬一口,却是把两根黄瓜啃吃了个精光。

    “算了,人都去了,我们这一有动作,反而引起蜀兵的警觉,嬢的,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看你如何与木夫人交待。”

    ……

    木云不辞而别,怂恿安国言亲自去青泥岭,那安国言也是个胆大包天受不得激的家伙,果真胸脯一拍,只带着小厮阿果就出发。

    木云却知道这家伙话说的漂亮,根脚却是这小半年赚到不少银子了,带身边不安心,巴不得早通了门路,好把银子运回家去,却不知他再动脑筋,秦越不发话也是枉然。

    人的心态是会变的。

    最早还在江宁司马家时,秦越虽然衣不解带关心虎子的伤势,但在木云看来,这就只是个轻浮油滑的家伙,远不如甲寅实在。

    等到了汴梁,接触多了,感观有所好转,但也只是可以处一处的层次,要不是甲寅这个蛮撞人的蛮撞做法,他还真不愿意来这西北吃风沙。

    不过冷眼旁观的结果却让其对秦越渐渐的产生兴趣了,这人年纪虽轻,思维却是如野马般跳跃,很多观点想法皆是闻所未闻,处理事情却又老练妥当,怪不得身居高位却能似甩手掌柜般的游刃有余。

    然而真让其对秦越折服的是两件事,一件便是叠被子引出的军事理论,如拨云见日般的启发了他思维。另一件便是对弥勒教的处置了,不显山不显水,温温吞吞的把本可以掀起巨浪的事情给稳稳的平伏在那里。

    这没点本事可做不到。

    一般人,可能就被那俩和尚给诱惑了,又或者被猛然抛出的佛子论给乱了阵脚了,这种一旦上了纲线就是大麻烦的危局,仿佛被其挥挥手就没下文了。

    要知道,如今那些弥勒所拜之佛像,恰是秦越所绘,真的是黄泥巴夹裤裆。

    当然,这些都是表象,那动不动就晒太阳昏睡的权知推官邬凤南也好,还是远在汴京的马霸子也罢,又或者是回家省亲的曹沐,秦越似下闲棋一般的已经慢慢的把被动化为主动。

    那天夜里,酒足饭饱后,秦越把三分重要的信函递给他,说请马霸子走一趟京城时,木云就觉得,他那态度,竟然如亲弟弟对自己的兄长一般的信赖。

    这种感觉,在李弘冀身上找不到,是完全不同的自然真诚。

    木云随着毛驴的轻碎颠簸,远眺连绵起伏的山川秀色,清泥岭遥遥在望,他心里轻叹一口气,似乎,自己以后的命运与秦越已经捆系在一起。

    既如此,眼前的关寨,就替他趟了。

286:王李问对

    “惟珍,身体可好些了?”

    李谷才听到照壁外有脚步声,一道熟悉的声音便已响起,顿时有笑意浮上心头,拄着拐杖起身,笑道:“你当某这宅子是你家菜园子不成,想来就来,等门子通报一下都不行?”

    “哼,某就特意来看看你这老货在家装什么正经。”

    说话间管家李德已引着一位紫袍官员进来,身子干瘦,额头广亮,眼神深邃,正是年前从户部侍郎、枢密副使荣升为枢密使、检校太保的王朴。

    朝中诸公,唯其与李谷私交甚笃,公务后常有走动,李谷因病辞相后,也就王朴来的最勤,隔三岔五就要来讨杯茶喝。

    “今日散衙有些早呐,日头都未落山。”

    王朴振振衣袖,笑道:“没坐衙,刚从宫里出来,快快,来杯好茶解解渴。”

    早有侍女不待吩咐便沏了清茶,待王朴与椅子上坐下,便乖巧的奉了上来,笑道:“您老最喜欢的雀儿舌,家主有命,唯枢相可享。”

    王朴哈哈大笑,端起轻抿一口,见李谷缓缓坐下,面色微苦,忙关心的问道:“怎么,几日不见,又严重了?”

    “风痹么,就这样,时好时坏,唉……倒是你,眼下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的,又为何眉头打结?”

    “圣上明诏,襄阳向训任西南面水陆发运招讨使。”

    李谷长眉一扬,讶道:“圣上要对西蜀用兵了?眼下端午都未过,何其急促。”

    “嗯,本来规划好好的,今年休养生息,先以形势迫就南平高家让出江陵,再以江陵为桥头堡,届时南下西进便可以转进自如,哪知西蜀作死,非要来撩圣上龙鳞。”

    “究竟发生了何事?”

    王朴放下茶杯,就着侍女端来的脸盆先洗脸净面,这才舒爽的往椅背上一靠,道:“凤州急奏,言境内百姓拜弥勒十分兴盛,恐有所图,顺藤摸瓜,竟然扯出西蜀,两国不睦,互相做些小动作也是正常,可好死不死,西蜀竟然广招江湖武士,组成一军人马,号‘砍柴都’,这可就真的触了圣上的逆鳞了。”

    李谷抚摸着光洁的手杖,良久无言。

    今上以假子荣登九五,为防别有居心者以此来做文章,其自登基以来,与生父柴守礼便未曾见过一面,而柴守礼也人如其名,只顶着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司空的虚衔安居洛阳,以郭荣元舅自称,还时时做些错事自污。

    “楚州之鉴尚在眼前,西蜀何其愚蠢。”

    “不。”

    王朴示意左右侍者退下,这才敲敲额头道:“蜀人想不到这块,那孟昶以雅量风流自居,若无人挑拨,怎会取此恶俗之名,以激龙颜之怒?”

    “你是说……”

    “眼下看上去风平浪静,诸事顺遂,可暗流汹汹呐,你敢说你看不到这一点?圣上赐你白藤肩舆,可宫内行舆,如此再三挽留,你又为何坚决辞相,虽说腿脚不便,可脑子未生锈吧。”

    郭荣对李谷十分敬重,李谷请辞相位,说不能尸位素餐,郭荣曾怡然勉之,谓曰:譬如家有四子,一人有疾,弃而不养,非父之道也。朕君临万方,卿处辅相之位,君臣之间分义斯在,奈何以禄奉为言。

    可李谷终究还是四上表而辞之,甚至还在盘算着是否去洛阳静养。

    如今见王朴如此一说,李谷只好苦笑道:“你当某这病是假的不成,难不成每次早朝大家伙都等着某颤巍巍的慢三拍……不过,心有隐忧倒是真的,尤其诸务放下后,闲居家中,把过去事覆盘一二,多少也看出些端倪。”

    “说说看?”

    “圣上行事太急了,登基后刀兵四起,然后又严刑峻法,整顿吏治,裁军精兵、收节度之权、毁释门之佛,如今又开河东私盐之禁……虽说一桩桩皆是利国利民的善政,可断了太多人的财路了。”

    王朴默然,捧着茶杯将水喝完,自提了水壶再倒一杯,然后问道:“就这些?”

    李谷讶然:“难道还有其它?”

    王朴曲着手指,轻敲桌面,发出哒哒轻响,“当年高平之战,你有随军,刘崇死于御营大帐,可看出什么端倪?”

    李谷老脸一红,涩声道:“可莫提了,那一战,老夫被乱兵逼退到太行山中,过了好几天才下山,这一下山,已是刘崇身故后了。”

    “总有些猜测吧。”

    “御营中大部分都是老皇留下的老班底,个个身经百战,忠诚可靠,外人不可能执刀靠近。”

    “那为何内鬼这么多年都未能揪出?”

    李谷长嘘一口气,把花白的胡子吹的乱拂:“当夜,凶手是找到了的,开审前却已咬舌,加上前线战事正急,圣上以大局为重,便把这事给搁下了。怎么,有新发现?”

    王朴点点头,道:“朝野的暗流一股股,看似乱麻一般,如今却是看出些苗头了。”

    “愿闻其详。”

    “当年阻圣之路最烈的,莫过于王峻,然其身故后,一切也就烟消云散了,而李、张二人自始至今一直忠诚勤勉,也可排除在外。而当初高平时,悍将骄兵者众,不服圣上者大有人在,似乎人人都有嫌疑,圣上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而揣着明白装糊涂……其实,如今看来,却是真的错了。”

    “哦?”

    “因为有一股阴私人我们都忽略了。”

    “谁?”

    王朴不答反问:“惟珍,以你之见,当今朝野,哪些人对朝政最为不满?”

    李谷苦笑道:“那就多了去了,贬官去职的、贪污获罪的不知凡几,这算是一拨;那些被抽了精锐,收了财权甲具的老资格节度又是一拨;因着整顿释门,加上汴京扩建,而毁家庙、吐良田、迁祖坟、缴铜器的权贵豪商又算一拨;再如今,河东私盐之禁放开,靠着这一条道吃饭的估计心里也不好受,再加上释门信众……

    唉,危机重重呐,好在圣上也心知肚明,否则也不会常喊‘若有天谴,朕一身当之’之语。”

    王朴也感慨道:“辞旧革新,从来说易行难,得罪人在所难免,这些人若是散沙,再多也不为惧,可如今却发现聚拢的苗头,这才是某最为担心的。”

    李谷心里一紧,一把抓住王朴的手腕,急道:“你看出了什么?”

287:何为总伦

    “你看出了什么?”

    凤州,留后府。

    秦越盯着朝廷的批复已经老半天了,却迟迟不发一语,边上的曾梧终于急了。

    这不是常规的公文,而是一封信,王朴亲笔。走的也不是驿路邮差,还是依旧由马霸子一路快马而至。

    秦越搓搓脸,呼出一口浊气道:“信上只说了三件事,一是坐镇襄阳的向训已领衔西南面水陆发运招讨使,统筹战备物资,要对西蜀开战了。”

    “第二件是要我们对弥勒教进行严惩,但不可做出有损百姓利益之事,一切维稳。”

    “第三件是积极备战,大造声势,以响应襄阳行动。”

    曾梧道:“这些某一眼就看明白了,某是问你,你发半天呆,所为又是何事?”

    “不应该。”

    秦越指指书信,道:“若只是这三件事,为何不是朝廷公文,而是王相家书,走的还不是驿路,而且,一边叫我们维稳,一边又让我们备战,矛盾呐。”

    “信使呢,可有口信?”

    “没,他对这些事情毫不知情。”

    曾梧就又拿起书信,藏头,跳字之类的开始研究。秦越起身,走到甲寅身边没好气的踢了一脚,骂道:“变女人了,瓶瓶罐罐的有什么好翻捡的?”

    甲寅指指一桌子的零碎,委曲的道:“有洁牙膏、有澡皂、有单衣,为什么就没有书信呢?”

    “你来这么久,可写信报平安了?人家子瑜生你气呢。”

    甲寅就不说话了,哀嚎一声趴在桌子上装死。

    “去吧,滚军营练兵去,别在这里死相,凤栖兄,你也忙去吧,这事我自个先琢磨琢磨……”

    秦越琢磨事情的方法另具一格,那就是烧吃的。

    他烧吃少进厨房,喜欢在院子里置一炉子,清水打边炉,一锅什绵滚豆腐,一碟炒豆子,他自烧自吃,边吃边想。

    之前他就有怀疑,才开始调查,那俩和尚便冒冒失失的跑出来喊什么佛子,所为者何?他曾站在弥勒教的角度仔细考虑过,但一直没有结论,而邬凤南自权知推官后,虽然明里暗里加强了调查掌控,可一切都风平浪静。

    无厘头呐。

    他不放心,又让曹沐回蜀中,对所谓的砍柴都进行调查,却一直未有消息回。

    如今王朴又来这么一封有些莫明其妙的私信,为何不以公文形式下达,难道是不想让人知道?

    这样的书信有什么好隐瞒的。

    他挟起一块豆腐,手一滑,豆腐倏的又掉进锅里,溅起油花落在秦越的手背上,痛的他呲牙咧嘴。

    脑中却忽的灵光一闪,是了,这里的弥勒教跳出来是求“关注”的,而王朴的私信表明,朝廷对这事“不关注”,两方这一拉一推,又有什么玄机?

    他挟菜,喝酒,机械而反复。

    他自从觉醒后,最大的心病便是没有如其它穿越者一样身世绝对隐密,除了天知地知,再无第三人知晓,而知道他是两世为人的,有甲寅夫妇,有师父师娘,还有王朴与陈抟。

    王朴为何只是表现出了对后世的兴趣再无其它,朝廷又为何安排他到凤州,临行那些话为何要郑重说起?

    所以他对突然冒出的拜弥勒是万分戒备与谨慎的,一直以来都围绕着己身的安危为中心考虑问题,这封信一来,似乎有一点可以确定了,这事自己只是恰逢其会,或许其它人来坐镇凤州,也有可能遇上。

    如此一辨析,光线便亮堂起来了,漩窝的中心该在汴京。既然在汴京,那么这里拜弥勒的跳出来求关注的目的便只有一个:

    炫人耳目。

    这样的假设成立的话,那么炫谁的耳目那就很清楚不过了,只有朝廷,只有郭荣才是真正的目标。如此一来作为郭荣第一智囊的王朴表示“不关注”便说的过去了。

    可拿出如此大本钱来求关注,弥勒教的用意又是什么?

    他放下筷子,再次拿起王朴那简短的书信。

    ……

    汴京李府中的谈话还在继续。

    “还记得当初李守贞不,他凭什么自立?”

    李谷想了想道:“有说他信相师所言,子媳有母仪天下之命格,这才野心滋长。”

    “此其一也,还有人说他命中合当九五,这位僧人释名总伦。”

    “怎么又提起他来了,这总伦不是与贼党孙愿、刘芮等人一起斩首碎尸了么?”

    “或已死,或未死。”

    王朴道:“某也是去年才有所怀疑,宣懿皇后与其弟符昭信相继而故,尤其是符昭信死的不明不白,一个龙精虎猛的人一夕之间一命呜呼,此事,疑点甚多,要知道,不论是宣懿皇后还是符昭信,皆为符家年青一辈最有才具者。”

    “你因此怀疑是李守贞余孽?”

    “当初李守贞据河中而叛,命格之说是其一,外援坚实是其二,耐何亲家符彦卿按兵不动未能跟着举旗。

    某怀疑这是一条线。因为宣懿皇后身故后,有人在河中李守贞墓前祭拜,夜半哭号如狼。

    你想想,当初要是符家举旗响应,李守贞之胜负,则未可知也,而事后,子媳符氏却母仪天下,因此,若要说这天下对符家怨气最大者,莫过于李家。”

    李谷作色道:“此事怎能凭空乱想。那李守贞虽然满门抄斩,或有旁枝祭拜也不一定,你聪明一世,如何也作此牵强附会之举?”

    “是呀。”

    王朴怔怔的盯着堂前夕阳的光影,涩声道:“某也觉着荒谬,可这扯不清,理还乱的乱丝头,每每梳理之,总觉着有那一团阴影在,前几日,凤州来信,言弥勒内部管理体系有堂头,有首座,某忽然就想,那为何就不可以再有个总伦呢?”

    李谷看着多年好友,讶然无言,这得多魔症才会想到这一出。

    ……

    “发财。”

    “七索。”

    “胡了!”

    青泥岭上,燕子寨中。

    麻将声声悦耳。

    守将薛俨一把推倒牌面,把安国言打出的七索抓在手中,意气风发的道:“清一色,啊哈,快快给钱。”

    安国言垂头丧气的开始数番拨筹,嘴里不满的道:“某家是客也,就不会手下留情?”

    薛俨端起大茶缸子好一通牛饮,然后一抹乱蓬蓬的胡须大笑道:“妈拉个巴子,谁让你是财神爷,不吃你吃谁,不过你这趟没白来,某家最高兴的你便是把这麻将带来了,以后,可有的好玩了。”

    木云端着马扎坐在寨门处,眼看天际云卷云舒,耳听麻将喝咤风云,心想,这一趟可真没有白来。

288:一箭三雕计

    王有福一路小跑着从庄外回来,每一步都在土路上蹭起一蓬灰尘,于身后串起一溜烟儿。

    “他爹,你干嘛呢,屁股着火了,这般急急忙忙的作啥?”

    王有福没有理会婆娘的唠叨,一进院门取下斗笠就扯开喉咙喊:“春生,春生……”

    屋里有个公鸭嗓回道:“来了,来了。”

    不一会,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一拐一拐的出来,依着木门道:“爹,啥事?”

    王有福用袖子抹抹脸上的汗水,看了看儿子卷起裤脚的腿肚子,那有个酒盅大的脓疮,黑紫肿胀,油光发亮,脓尖的一颗白头更是狰狞可怖。这是上月去地里干活,也不知被什么咬了,儿子皮嫩,回家后就生了个大脓疮,将养了小半月了,脓头还未出来。

    “等不及了,跟俺去郎中那,看能不能拨了。”

    春生未说话,他娘亲急了,把正摘着的菜放下,凶她男人:“这恶头疮能随便拨么,再说,找那姓祝的,还不要贴进去好几个铜钿,俺们家哪有钱来糟蹋。”

    “顶多也就几文钱的事,拨了就能赚回了。”

    “你说的轻巧,上哪赚去,是天上有的落,还是地上有的捡呀,再养两天就好的事,偏要去作践铜钿作甚?”

    “哼,女人家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不能赚钱俺急吼吼的回来作啥子。”

    王有福仰头,探手,把屋檐下悬搭着的锄头取了下来,搭在地上左右拐别着试手,末了敲了敲锄柄,这才对呆愣着的婆娘道:“潴头浦要筑坝修水库了,官家说今年大旱,所以眼下要抢修水库。”

    女人更急了,道:“地里忙着呢,现在去修水库,那庄稼谁来伺候。”

    “咱家总共也才四亩水浇地,就这点活,你一人忙忙也就干完了,俺和春生都去修水库。”

    “修水库是大家的事,都不见里正来派工,你积极个球。”

    王有福呸了一口浓痰,骂道:“你懂个球,这次是募工,一个工八文钱,俺和春生一起干的话,半个月就能赚来两百多文,还是显德通宝,这样的好事,到哪找去,还派工,人都抢着去了,要不是正好叔公管登记,哪有春生的份。”

    女人眼就亮了:“真是显德通宝?”

    “骗你干啥,两大箩筐黄灿灿的就摆在叔公家里大堂上。”

    “啊哟,那赶紧去,春生听话,跟你爹去把疮头拨了,娘这就把那小公鸡给宰了,今晚吃下发一发,明早准好。”

    春生有些不想干活,辩道:“可明天不是要去寺里聚会听经么,再求大师施点符水,搞不定就好了。”

    “蠢货,有什么能比赚钱重要,赶紧的,走。”

    王有福黑着脸一发话,春生缩缩脑袋,只好老实的跟在他爹后头出了门。

    人要有人相,钱也要有品相。

    如今世面上通行的钱币有好几十种,各朝各代的都有,有泛青的,有泛黑的,就是少见金黄的,显德通宝一面市,便受到了老百姓的追捧,黄澄澄金闪闪的不说,更重要的是这些钱都是融了佛像铸成的,带一枚身上,就能百邪退避。

    所以显德通宝很值钱,市面上十枚能换十二或者十四枚别的制式通宝,还有价无市,在这方面,老百姓自有其精明。

    秦越身上几乎从不带铜钿,对这些也不关心,还是曾梧提醒了,让其用银锭向朝廷多换一些显德通宝来。

    只不过这钱一到,秦越立马全投入修水库,却是差点与曾梧闹翻。

    秦越规划的水库建设很简单,就是利用一切洼地,开渠引水,把本该流入故道河的水源,从源头就开始截留,一村村,一庄庄的分化蓄之,能蓄多少是多少,小塘小库的由各村自治,届时评级奖赏,三县另有三个名额,修大水库,征地事宜由县里自行解决,工程费用则由州里统一拨付。

    为这一浩大的工程,秦越整整预算了五万贯。

    而曾梧的理由很正,说凤州三县,不需要修什么大水库,有一万贯铜钱拨付下去,水塘就能全境星如棋布了,秦越则坚持说今夏必旱,必须立即抢修水库以蓄水抗旱。

    两人在留后府里拍桌子大吵了一架,然后不欢而散。

    凤州百姓不管这么多,官家出钱造水库,这多好的事情,不仅能造福一方,做工还有工钱,这秦留后简直就是秦青天。

    吵完架的秦越彻头彻脚的冲完凉,又吹着口哨出来了,对拿着黄瓜啃吃解渴的木云道:“看你出的好主意,把那犟牛给惹毛了。”

    才从青泥岭回来不过两天的木云身上疲惫劲尚未过去,正把腿架着享受甲寅的滚雷松骨术,闻言笑道:“某该说你俩戏演的真好才是,你把不识韭麦的纨绔子弟演活了,凤栖兄把直言敢谏的清官演活了。”

    秦越摸摸鼻子,自嘲的笑了笑,道:“我这可是把赌本全压上了,你这开庄的可别开出烂庄来,到时血本无归我只好跳水库了。”

    “放心,故道水一枯,便是攻拨青泥岭之时。”

    木云把手中最后半截黄瓜塞进嘴里,瓜蒂于垃圾桶里一丢,含糊的道:“再重点。”

    甲寅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手上却乖乖的把力道加重了一分。

    谁让他有本事呢,秦越焦头烂额的事,他一回来就解决了,还他嬢的一箭三雕。

    处置弥勒教,一要打中七寸,二要维稳,这打七寸还好说一些,维稳是个大麻烦,上万的信众,万一有民变,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

    木云给出的方法很简单,七寸是不是能打准另说,但在维稳这方事,却不是什么难事,因为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讲,这些人最是质朴,谁对他好,他们就对谁好,民心争取过来后,再处置弥勒教就简单了。

    所以只需让利惠民,一切皆稳。

    可这利怎么给呢?

    木云的答案是募工修水库,把故道水截住、分流、蓄存,一来可以浇地,二来可以趁着七月暴晒河水干枯之时沿水路进军,把蜀道变通途,青泥岭之险,将一夕可破,哪怕蜀军提早烧了栈道都无妨。

    秦越对着青泥岭沙盘凝视良久,倒吸一口冷气后,又问第三只雕是什么。

    木云指指如懒蛇般扭曲的故道河说,沿此行军,最难是粮草供应,后勤支援。眼下通过大工程惠民立信,届时一开战,壮丁民夫都不用去抓。

    秦越似只陀螺似的在屋里转了半天,一拍掌,当场下了决定:

    干。

    大干特干。

289:阆中曹沐

    兴州,南门文山街乃是日用杂货汇集之地,农具、家用之物林林总总,铺挨铺,货叠货,十分繁华热闹。

    两间杂货铺的交集处,有个小凹角,地上堆着一堆砖块大小的石头,一个老汉手执柴刀壳子,时不时的敲两下,发出木鱼似的咄咄声,然后拉长腔调喊一句:“磨刀石嘞……”

    一个年青男子正蹲在地上,于一堆石块中仔细的翻捡,摸摸这块,掂掂那块,若不是他膝上横着长剑,那模样,与一般老农无二。

    男子足足挑了有一刻钟,最后面对挑出的五六块石头却又犹豫不决。

    “唉,某说你怎么如此宵毛,挑块磨刀石也用的着这般久,你一人霸着地方,别人还要不要选货了。”

    男子听到老汉不耐烦的声音,终于拎了一块石头起身,先对老汉歉意的笑了笑,这才开口问道:“几多钱?”

    “三文。”

    男子便将石头挟在腋下,从怀里摸出三枚铜钱来,那老汉一把接过,仔细的凑着日头光看了看,喜道:“显德通宝?”

    男子点点头,也不多话,拿起石头转身便走。

    哪知老汉这一声喊,吸引住了街面上其它人的注意力,一个短小精悍的汉子看了眼老汉手里黄灿灿的铜钱,又看了看那买磨刀石的男子,突然欣喜的喊道:“可是阆中曹沐?”

    那男子正是鬼手剑曹沐,见有人喊他,看着那精悍的汉子一时却想不起来是谁,便疑惑的问道:“你是……”

    “某乃龙州巴三石,当年木马寨中喝过酒,你忘了?”

    曹沐忙抱拳行礼,连道惭愧。

    巴三石哈哈大笑道:“相请不如偶遇,走,喝一碗去。”

    曹沐忙道:“不敢让巴兄破费,该某陪罪才是。”

    “别整这些虚头巴脑的,喝了再说。”

    巴三石熟门熟路的带着曹沐来到一家普通的菜馆,进门便喊切半只牛头肉来,再炒几个下酒菜,又自选了靠窗的座头坐了,这才笑问:“今日赶巧,有牛肉吃,昨夜某看着店东拎回的牛头,对了,兄弟不是一直在阆中么,怎跑这来了?”

    曹沐拎起桌上茶壶,先替巴三石沏了一杯,自己也倒上一杯,一口饮了,这才抹抹嘴道:“年前做了个案子,栽了,才从凤州领罪回来。”

    “凤州,领罪?”

    曹沐便把去年追杀淫贼之事说了,巴三石戟指乱点,斥道:“某说你,你该有多实心眼,要换某,早脚底抹油溜了,对了,你去凤州领罪,怎又回来了?”

    曹沐叹口气道:“那凤州新留后,年纪轻轻的,倒也慕我等豪杰行径,却是没把某关进牢中,只让某听差折罪,可某散漫惯了的,哪受得了官场的拘束,传了他六手剑法,换一个平安回。”

    巴三石摇头晃脑,不住的道:“亏了,亏了,剑阁秘技,怎可轻授外人。”说完又瞥了眼那灰朴朴的磨刀石,嘴角扯出一丝鄙夷来,笑道:“曹兄不会准备着又进山去练剑了吧。”

    “正有此意,早听闻兴州青花磨刀石细质柔心,最是出锋,这不正好带一块回去。”

    “你呀你,让兄弟怎么说你才好,年纪轻轻,却暮气沉沉,来来来,喝酒。”

    店铺托着碗碟过来,巴三石便招呼着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席间又说些江湖时事,无非是各寨的家长里短,以及打杀是非。

    曹沐听的津津有味,不时举碗相敬,一席酒直吃了近两个时辰方歇,曹沐抢着会了帐,挟着磨刀石与巴三石行礼作别,取道回阆中。

    巴三石散着满身酒气,刻意相送出城,眼见曹沐大步流星的向西而去,这才眯了眯眼若有所思。

    曹沐一气行了近二十里路,眼见日头偏西,酒气上涌,便于路左觅了块大青石,一跃而上,仰头躺着准备睡一觉。

    正迷糊间,却听有快马急蹄,由远而至,忙倏的坐起,横剑膝前。

    两骑快马转瞬即至,马上骑士见了他,忙扬声高呼:“阁下可是阆中曹沐?”

    曹沐嘴角噙起一丝笑意,心想该来的终究是来了,当下迎风而立,郎声道:“某家正是,敢问阁下何人,找某何事?”

    ……

    凤州境内,因为秦越一道钧令,沿故道河两岸人声鼎沸,热闹喧杂,人们锄挖肩扛的,忙碌着筑坝截流,腾起一长溜的灰尘土龙。

    这是挖大水库的场景。

    而支流小河筑坝截流简单易做,只需用青藤或竹条编织长笼,再塞石块填实,最后于内侧填一把茅草,河水便截留大半。有条件的庄子,还造水车,于渠道上卡好位置,吱吱有声的把河水往高处的分渠灌送。

    五月份水源尚沛,谁也没想过要把水全截住,只是一条河经不起你蓄一点,我挡一道,下流的故道河每天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浅下去。

    最下游的是河池县,这里的老百姓一边开心的捉捕河鲜,一边焦虑的把坝再筑厚筑高,把水塘挖深再挖深,担心一过六月,这河水真枯了那就大麻烦了。

    秦越沿着故道河走了一圈,回来后便去了普化寺。

    永济永德两位僧人联袂出迎。

    秦越走马观花,略略看了寺中景致,便对两位僧人道:“本官不管你们拜什么佛,只要教人向善,便是好佛,本官打小随师门学艺,略通星象之术,今夏干旱已成定局,为保粮食丰收,抗旱大计,人人有责,你们释门也责无旁贷。”

    “敢问留后,却不知我们又该如何做?”

    秦越拍拍袍角的灰尘,笑道:“不需要出钱,也不需要出力,只需告诉每一位信徒,早作抗旱准备,多蓄水便对了。”

    “善哉,留后心存百姓,实乃凤州之福,小僧这便安排。”

    秦越对永济的态度非常满意,于是回府后又再下一道命令:织草袋,每县一万只任务。

    曾梧不满的提醒道:“如此大张旗鼓,就不怕西蜀事先做准备?”

    “这是阳谋,明摆着是我这留后为民作主,全力抗旱嘛。”

    秦越指指天空,笑道:“还别说,今年的太阳就是比往年的毒。”

    曾梧翻翻白眼,振振袍袖,起身便走。

    他与秦越诸事皆合拍,唯有一涉军事,曾梧便心底里涌起三分不爽来,太太平平的过日子不好么,要攻蜀,让襄阳那边的向训去打,又或者与阶州的曹彬汇合,别动凤州一草一木最好。

    这才安生几年呐,老百姓容易么。

    ……

290:自投罗网的曹彬

    “今年大旱?”

    听完哨探禀报的凤州消息,潘美停下摇扇,讶然发问。

    “不好说,那秦越听说师从道门,搞不好会些玄学知些天文也不一定。”

    曹彬拇指与食指八字岔开,轻柔的梳理着唇上的短髭,在潘美这位当朝卫阶那道漂亮的短髭影响下,曹彬也蓄起了胡子,只他的胡子与潘美的又有不同,左右两道刚硬分明,形直如刀,威武霸气。

    “我们要不要也搞一搞?”

    “你我皆长于军务,这民事还是问下我们的财神爷才好。”

    阶州府衙中,吴奎为节度判官,但总支财务者,却是只挂着从事名的沈义伦。

    这位年近五旬的老书生字顺宜,京师太康人,原为永兴军白文珂府中幕僚,白文珂身故后,沈义伦原本有意委托昝居润为其谋职,耐何老母去世,只好回家丁忧三年,曹彬消息广,知其财计本事,又正好丁忧期满,来阶州前特意上门请其出山,以掌财计。

    说话间沈义伦进堂,规规究究的向曹彬行礼,曹彬起身托住其手臂,语带不满的道:“顺宜兄,以后能不能别这样,外人见了,还不知你我有多生份。”

    “上下有别,礼不可废。”

    沈义伦一脸郑重,却也没有再拜下去,转身在椅子上坐下,笑道:“留后,不知相召老夫来,有何吩咐?”

    曹彬便把凤州为抗天旱大修水利的事说了,沈义伦略一沉思,笑道:“划拨五万贯的经费大修水利,就凤州那一亩三分地,单靠增产丰收,二十年也回不了本。”

    “那秦越某没见过,不过以此度之,他若不是不识韭麦的纨绔,便是心有大锦绣之人,这是项庄舞剑。”

    “怎么说法?”曹彬与潘美几乎异口同声的问出。

    沈义伦起身,指着墙上悬挂着的舆图道:“进蜀的凤州道,可是沿着故道河畔一路转折……”

    “我操……”

    曹彬爆一句粗口,骂道:“差点被这亡八蛋耍了,嬢的,够阴,够狠……不行,老子得去扁他一顿。”

    ……

    秦越对曹彬的到来促不提防,这家伙一人三马,仅比两当县来的讯骑慢了不到一刻钟,秦越还没换上见客的衫袍呢,便被这家伙一肘勒住,差点背过气去。

    一起同行的除了潘美,还有白兴霸与武继烈,一听说甲寅与铁战在军营里,呼的一阵风又策马如飞的去了。

    “行呐,敢背着老子玩阴的,今日不揍你满地爬,老子不姓曹。”

    秦越举手投降,求饶道:“你跟我姓总行了吧,一口一个老子,真以为留了胡子就可以威风呐。”

    两位各自一亩三分地上跺跺脚都要颤三颤的堂堂留后,在白虎节堂旁若无人开始扯逼打架,满桌文书都掀了,好一阵鸡飞狗跳。

    潘美看着忽然间就小了起码十岁的曹彬,心想,平时多稳重的人呐,在阶州半年多了,都未见其如此放松放肆过。

    果然,盐卤点豆腐。

    这一场风波,直到甲寅带着兄弟们兴高彩烈的回来才停息。

    秦越搓搓脏不拉叽的脸颊,嘶声吼叫着安排酒宴。

    酒宴前先来四圈虎牙军的老节目,麻将。

    秦越与曹彬两人沐浴了回来,还不忘时不时的损对方一句,然后一边嘶着嘴,一边欢快的坐下开始码长城。

    “我说,你来就来了,搞这么隆重干什么,你又不象是个兔儿爷。”

    “切,老子蓄着美须呢,要当兔子的也是你,北风。”

    “九筒。那你风风火火的又发哪门子神经,屁股着火了?”

    潘美受不了啦,把一块西风重重的往桌上一拍,道:“打麻将呢,正式点。”

    秦越特意拉来与他们凑一桌的木云在其指缝里把牌扣出来,一推牌面,不好意思的笑道:“天胡,就听西风张。”

    潘美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木云的牌面,悲声道:“这就是凤州麻将?”

    “十三不搭,这不就是巧了么。”

    这一桌怎么看怎么不搭,甲寅那一桌却是玩的兴高彩烈,甲寅与白兴霸坐对门,铁战与武继烈对家,然后赤山殷勤的捧出一大盆卤的香喷喷的麂肉干……

    白兴霸先探手抓了一块,一口咬下,立马含糊着道:“嗯……不错,不错,添了薄荷,又香有清凉,快吃,吃了再打。”

    武继烈码好牌,伸长鼻子嗅了嗅,搓着手嘿嘿一笑,道:“那某可吃了哈。”

    正猫着头一股认真配牌的甲寅本来一直都是乐呵呵的,闻言倏的探出手去,罩在肉干上,十分严肃的道:“吃归吃,不许呸口水。”

    武继烈探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不满的道:“就这一盆,都不够某一人吃的。”

    边上的赤山呜呜啊啊的好一通比手划脚,甲寅代为翻译道:“只管吃,赵山豹一整冬尽猎野味了,趁现在那家伙正睡的香,吃完就拉倒。”

    武继烈这才开心起来,抓一块过来,向铁战一示意,肥厚的嘴唇只一抿,连肉带骨就都不见了……

    这一桌啃吃的喷香满屋,那一桌也打不下去了,曹彬耐着性子码牌出牌,然后在第三次放炮后终于把牌一推,喊道:“肚子饿了,快上酒宴。”

    秦越拢着面前的筹码,心想这亡八蛋竟然不付帐,待会喝死你。

    酒一旦开喝,那便是爽与不爽各种闹,从这一桌闹到那一桌。

    然而从清醒到糊涂容易,从糊涂到清醒难,曹彬直到第二天日头上了三竿,这才哀嚎着揉着大阳穴起床,一碗撒着紫菜混着蛋面点缀着黄灿灿虾仁的紫燕小馄饨下肚,整个人这才舒转过来,第一句话却是指着那空碗道:“写个方子,某带回去让厨娘照着做。”

    秦越鄙夷的白了他一眼,嘲笑道:“想吃美食呐,好呀,把广捷军并过来,我天天给你烧好吃的。”

    “少来风言风语,说正事,你打的什么主意?”

    “等等,等南客兄来,一起议事厅议事。”

    庄生提醒道:“人都在议事厅了,就等您二位了。”

    秦越便发作了,把筷子一敲,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等我肚子填饱不行么。”

    庄生缩缩脖子,吐吐舌头,一溜跑了。

    曹彬见不得秦越装腔,一把揪起就往议事厅走。

    然后……

    就被议事厅那桌面上的山山水水给镇住了。

    “这是?”

    “东子的手艺,如何?”

    曹彬搓搓脸,把如刀美须搓的乱七八糟,然后就旁若无人的俯身观看,看不明白了便一把拉过准备讲解的唐东,恶狠狠的说:“给某详解。”

    有秦越在,唐东胆气立壮,见秦越默许了,便将青泥岭上风光一五一十的说了个通透,末了还来一句:“曹将军,您哪离着远,否则某也照着做一个。”把曹彬气的两眼翻白。

    好在木云接过了语事权,手执指挥棒点着故道河说:“等各地挡坝截流到位,七月如火季节时,这里的水最多没到膝盖,正好沿河畔行军,不过……”

    木云稍作停顿,等大家的注意力都转过来后才笑道:“但以凤州军力来说,哪怕攻下青泥岭上的守寨,也再难寸进,某以为,与其分兵克难,不如聚力出击,如此,当可一股作气直下汉中。”

    曹彬扭头看看木云的云淡风清,再看看秦越的一脸卑鄙,自嘲道:“敢情老子这一趟来是自投罗网来了?”

291:王彦超来了

    曹彬卯着劲的要与秦越一争高下,然而,才到凤州,心劲儿便泄了。

    秦越不按常理出牌,尽整偏门,好好的一条水量沛然的故道河被他整成旱道不说,就连青泥岭这一蜀关大门也搬到眼前来了,这让一向自负才智的他情何以堪?

    秦越见其剑眉一扬,便知这家伙是真恼了,忙上前搂着曹彬的脖子道:“什么叫自投罗网,我是如此龌龊的人么,就等你来当头了,我还来当你的下手,美美的做那都虞侯,如何?”

    曹彬冷哼着撞开秦越的黑手,嗤笑道:“想的美。”

    “曹将军所言甚是,确实是想的挺美的。”

    木云再一次言里带刺,笑道:“我们的计划是明走祁山,暗渡陈仓,若是阶州放出风声,广修粮船,摆出沿着祁山道大举进攻的样子,还是比较有趣的。”

    曹彬继续冷笑:“又让某来当幌子?”

    秦越给木云使了个眼色,自己继续与曹彬嘻哈:“别说的这么难听,战争么,就是要利用一切有利条件,狠狠的打击敌人。”

    “快把心情调好了,今日某做导游,大家好好领略凤州风光,明天这时候,大约王大帅就会到了。”

    “王大帅,哪个?”

    “当然是凤翔王彦超。”

    “你请的?”

    秦越笑道:“还不是你曹国华的脸大,你既然来了,那就只好辛苦王帅走一遭了。”

    “别什么都往某身上扯,这山水模具不好搬才是真的吧。”

    “怎么理解是你的事,快说,是出去踏青还是窝家里麻将,二选一。”

    曹彬倏的捉住秦越的手腕,一折一扳,便将其按在桌子上,狞笑道:“烈日炎炎去踏青?想赶某走也不是这说法,麻将,真金白银的一把一付,把你家底搬空为止。”

    ……

    王彦超并没有如约而至,人家可是朝中有数的有名有实的使相,真正的大镇节度,事儿多着呢,哪能说来说来。

    其时中周国境内,只有开封、大名、河南、河中、京兆与凤翔六地称府,大名是陪都,洛阳是西京,规格又高一层。这六府沿着黄河一字排开,串成了大周的龙脉,行政长官莫一例外都是郭荣的腹心,真正的肱股大臣。

    但王彦超也没让秦曹二人久等,第二天傍晚,两骑快马进了凤州城。

    秦越闻讯赶到衙门前迎接,待看到王彦超时,着实愣怔了半天,只见他头戴箬笠,一身短打,鞍边只悬着一柄普通的长剑,相随他而来的也不是力大无穷的猛士,却是个清瘦的老书生。

    人马皆疲,满面风尘。

    “就你俩?”

    “怎么,不欢迎?”

    王彦超顾不得帮秦越收拾地上的眼珠子,帮扶着自家谋士下马,秦越曹彬等人这才醒悟过来,上去接手。

    可怜的文弱书生大约从来没受过这般苦,两股内侧隐隐渗着血迹,下了地,两腿夸张的叉张着,都迈不动步子了。

    曹彬就有些羞愧,自己一行连侍卫一起足有二十多人,可人家堂堂凤翔节度使,同平章事,西北缘边副都部署,就带一位文士,真正的快马简行。

    王彦超拍拍身上灰尘,笑道:“轻云官架子还没养大,就敢派轻骑相邀本大帅,定有要事,非常时期,就不讲排场了。”

    秦越忙陪笑道:“都是我的错,可好歹带两侍卫呐,大帅请。”

    王彦超笑笑,抬脚迈阶,“这凤州,某闭着眼都能走个来回,来到自个家乡,还有什么可担忧的不成。”

    “啊……大帅不是大名府人么?”

    “某学艺凤翔重云山,先师晖道人曾带某踏遍这一带的山山水水,说起来,这里可是某真正的第二故乡。”

    秦越心想,乖乖,原来还是个深藏不露的武技高手,怪不得敢仗剑远行。

    王彦超一来,留后府里的嘻哈风顿时不见了,变的严肃庄重,哪怕其沐浴后换上休闲的常服,这股略带压抑的气氛也没有减少分毫。

    略吃三杯接风酒,便开始大口刨饭,然后移步议事厅。

    见了那花费若大精力制成的青泥岭沙盘,王彦超浓眉一挑,淡淡的说一句有心了,便开始俯身端详,并指出了几处谬误,反把准备讲解的唐东给羞愧的无地自容。

    “截水断流,枯河行军,思路很好。但是……”

    王彦超接过指挥棒,指着万仞、燕子、渡前三寨道:“蜀军在此布下重防,足有一万大军,又占足了地利,受这仄迫的地形制约,大军根本无法展开大规模的攻势,这青泥岭又该如何攻夺,所需兵力又要多少?”

    木云上前一步,解释道:“某曾亲探三寨,蜀军看起来防守严密,牢不可破,其实,在恰当的时机,通过正确的行动,攻破并不难。”

    “愿听详解。”

    王彦超缓缓坐下,双手有力的按住桌案,浓眉微皱,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直视着木云,其锐如剑。

    木云对其发出的压迫感似乎毫无感觉,用指挥棒点着渡口前寨道:“缺口在这里。”

    “由于受地型的影响,水源的制约,这一战略要地,只能安插一营兵力,这一营人数虽少,但却是联通左右两大寨的重要枢扭,平时一营驻守,战时左右大寨兵力齐出,却皆以此寨为龙头,这一寨若是攻破,连接左右两翼十六连环堡的防御工事则成空设,而万仞燕子二寨则成孤囚。

    当初布置防线的敌将对这一营万分重视,抽调的皆为军中精锐,营号‘敢当’。然而,三年时间过去了,精锐已成骄兵。”

    木云微笑着端起茶杯,浅抿一口,继续道:“现有的守将才德有限,对这些精锐甚是礼遇,从去年开始的允许这些精锐五日一休沐,到如今精锐回老营,改换普通士兵驻防,青泥岭防线就已经被其自己扯开了。”

    “我军只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拿下这区区五百人的小寨,再以奇兵潜入万仞寨后山,万仞寨必破,万仞寨一破,则燕子寨也名存实亡,夺下这青泥岭,蜀道便成通途。”

    王彦超看了看沙盘,依旧皱眉:“从来小寨比大寨更舒适,既非战时,这些精锐为何要回大营?”

    “因为此寨虽然临河,寨中却是无水,每日需担水上山,而大寨地处山腰,有山风徐来,有清泉静幽,景色怡人。”

    “很好,探查的十分仔细,那么,拿下青泥岭,需要多少兵力?”

    木云略微扫了一眼秦越,这才笑答:“八千虎牙,足矣。”

    王彦超缓缓的往椅背上一靠,眼睛微眯,眼神却更冷冽,似笑非笑的道:“军中无戏言。”

    木云轻抚指挥棒,看着起伏连绵的青泥山势,脑海里却闪出润州时的那一幕幕,他轻嘘一口浊气,轻声道:“兵不在多,而在于用。”

292:论卖弄口舌的本事

    汴梁,皇宫,垂拱殿。

    一场小型朝议正在进行。

    出使江陵的昝居润在经过艰难的攻关克难后,终于劝得高保融接受了朝廷的安排,改镇海州,这却是高保融自己放弃了青徐大州,明哲保身之选。

    郭荣龙颜大悦,封其为东海王,安澜节度使,太师。

    “昝卿不愧人称老娘舅,这差事办的好呐,不亚十万精兵夺城之功。”

    昝居润圆满的完成了朝廷任务,心情也是大好,当下答道:“圣上之誉,臣愧不敢当,臣此趟江陵之行,只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全赖圣上文治武功,威加海内,这才顺利。不过……臣却是不知,臣何时有了‘老娘舅’的别号,臣还不到五十呢,怎能称老。”

    殿中君臣皆是大笑,郭荣笑道:“是范相说的,说你急公好义,最爱帮人,又惯会苦口婆心的劝人,不就是个‘老娘舅’么,有你这样的老娘舅坐镇开封府,那是最恰当不过了。”

    昝居润这才知道重担在肩了,连忙起身谢过。

    “天下诸府诸州,唯两京最难安任,不过以卿之才,足能胜之,可惜,眼下还不能去开封府接印,你还得再去趟江陵。”

    郭荣见昝居润又要起身,便摆手示意其坐下,继续道:“事情有了变化,高保融须在六月底前办完交接,一事不烦二客,你再辛苦一趟,带五千两白银去,就说朕要买时间。”

    “臣领旨,不过究竟是何事,需要加急交接?”

    郭荣以目示意王朴,王朴便递给昝居润一封折子,笑道:“西北面的那两只猴子不安份了,想着要与向训争一争攻蜀的头功,圣上准了,以王彦超为北路行营都部署,曹彬为行营都监,秦越为行营都虞侯,取祁山道进军。南路则由向训挂帅,从江陵水路进发,南北夹击。”

    昝居润将折子粗略的先看了看,再次起身,郑重行礼道:“臣必不辱命。”

    ……

    “曹沐幸不辱命。”

    曹彬走了,曹沐回了。

    秦越看着眼前这位一身破烂,浑身多处伤口的家伙,怒道:“老子要你去打听一二,谁让你去趟龙潭此穴的,想死给我看呐。”

    曹沐看着暴跳的秦越,挨了这声骂,反而通体舒畅,他抿抿干涩的嘴唇道:“无碍,将养几天便好。”

    曹沐谢绝了秦越要帮着验看伤口的好意,自行回住处。

    秦越看着他略显呆涩的步伐,只觉着如一头受伤的孤狼。

    其实他到现在还有些想不通此人前后差异为何如此之大,先是严词拒绝,后在花枪劝说下勉强接了侍卫的活计,但也只能说淡然相处。当时让他回蜀中打探消息,说实话,只能说是试一试,如今为何却是卖命搏杀而回?

    一个时辰后,奉命去帮曹沐洁身抹药的庄生回来禀报,说其身上大小伤口足有十一处,有刀伤,有枪伤,有摔伤,屁股上还有三枚豪猪棘刺……

    秦越爆句粗口,起身找出安国言孝敬来的虎骨药酒,让庄生送去,说汇报事情晚几天也不迟,不急,养好伤再说。

    曹沐果真就睡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傍晚起床,精神反比刚回时萎靡,自知是身上那根揪紧的弦松了的缘故,便就着清水洗了头脸,来找秦越。

    秦越正在书房画图,见其来了,点点头道:“能喝酒不?”

    “能。”

    秦越便让庄生去喊甲寅和花枪过来一起喝酒,曹沐性子冷,眼下也就这两人与其稍对脾胃。

    甲寅粗疏性子,一进来便喊:“糟木头,听说你趟了龙潭虎穴,快快说来听听。”

    在甲寅的打趣插混下,曹沐几杯酒一喝,便开始把事情经过说了:

    “某在凤州呆过,道上的人信息皆灵,所以某便光明正大的走,一路回阆中的样子,在兴州遇上了龙州巴三石,这是位独行客,向某套了话,然后便有人追来,邀某去寨中作客。”

    花枪问:“砍柴寨?”

    “就是砍柴寨,寨中足有五六百人,原来这都人马隐于山谷中,还别有玄机。”

    曹沐把碗中酒浅下大半,一抹嘴,笑道:“这都人马,起初是蜀中为保地方平安,以征辟为名,行招安之实,本拟派到中周各地来捣乱的,却有一癞头僧找到总筹此事的伊审征,把这都人马都安顿于青泥岭左近的马蹄谷,另召倡伎,别备酒肉,以供享乐,只待时机。”

    “这些人大都是亡命客,有江湖人,有逃奴,有蛮蕃,今朝有酒今朝醉恰是最对他们的脾性,除了为首的一小部分人。”

    “首领姓涂名成堂,原是金牛道上头一号人物,为人四海,颇能服众。另有虞侯姓杭名沛,却是位儒生,再有一供奉,乃是方脸大耳的僧人,法名定真。”

    “不过,似乎与凤州拜弥勒者并无干连。”

    秦越讶异的挑挑眉头,举碗示意边喝边说。这砍柴都,前几日军议时有提过,但是王彦超不以为意,曹彬也不以为意,江湖客单打独斗是好手,但聚一起,却不如一营常胜军,真正是一人为龙,一群为虫。

    秦越面子上笑嘻嘻的,心里头的大石头又降落了三分,你们不关心正好。

    曹沐继续道:“虽然谷里有三四十位酒肉僧人,还都是周境逃出穿耳打钉的舍身僧,但他们与这里的僧人行事大为不同,又三五成群,各自成帮。”

    甲寅就忍不住了,问:“那你这一身伤是怎么来的?”

    “因为听到了另一桩阴私事。”

    曹沐黑脸一红,端碗掩色,一气喝干,这才不好意思的把受伤缘由说了:

    却原来曹沐在寨中呆了三五天,洁身自好就惹人显眼了,酒不敢多喝怕误事,曹沐便把主意打到女人身上。

    与男人的职衔一样,寨中的女子也根据姿色分为三六九等,曹沐东转转西转转,最后把目标锁定住一位叫寄奴的婢女,那婢女身材倒也不错,只是肤色黝黑,又一脸的雀斑,本是头牌玉庭春的粗使丫环,而玉庭春则是那定真和尚的禁胬。

    曹沐偶然发现定真和尚搂着两俏婢一起迈进玉庭春闺房时,这寄奴脸露艳羡之色,心里一动,丑女也有美好向往的嘛。于是趁着月色,几下一撩拨,暖香就入了怀,然后身心舒畅了,消息也有了。

    却是这寄奴正是青春正茂时,身处谷中,所见皆是春色,所听全是靡音,耐何众人皆惧定真之威,无人敢来撩拨玉庭春的身边人,可这寄奴又是入不了定真眼缘的,平日里尽是姐妹们的取笑对象,乍一遇上刚毅强健的曹沐,又是年青高冷范的,欢喜的她一颗心儿都颤了,事后,生怕檀郎离了她,便卖弄口舌,一心要留住这位可心的人儿。

    秦越见甲寅听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没好气的倒过筷子就是当头一敲,“啪”的一声断了甲寅的暇想,甲寅揉揉脑壳,一叠声的问:“然后呢,她怎么个卖弄口舌法,你又听到了什么?”

293:凡刚毅者皆有柔心

    秦越难得一夜香甜好睡。

    自弥勒教之事发生后,他表面上看着笑嘻嘻,其实身上一直有根弦紧绷着,时常嫌夜长。不过昨夜曹沐的消息让他完全放下心来,倒床就睡着了,只是……

    他烦燥的将里衣一脱,团成团便弃进垃圾桶里,进浴房好久才出来。

    舒舒服服的用完早餐,这才进书房开始提笔写信,曹沐带回来的消息证实了他最希望的猜想——事不关己。

    然而想不到的是蜀中砍柴都与凤州弥勒教是完全两码事,只是隐约有根线搭着,能直面蜀中枢相的癞头和尚、砍柴都中的供奉定真和尚,凤州的永济永德和尚……

    缘何尽是僧人?

    这就是京中王朴等诸公关心的事了。如今凤州挖塘筑坝修库,忙的风风火火,维稳没问题,有率着一众徒子徒孙的邬凤南在,掌控弥勒教的中高层没问题,关键时一收网,秦越有信心能让这些所谓信众雌伏,对朝廷也就有交待了。

    信仰这玩意,想着短时间内斩草除根是不可能的。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只能通过行政手段维持一个可控的度,大约这也是王朴以私信来函的一个原因吧,怕自己年青气盛,着重强调维稳。

    对这样的拳拳关照之心,秦越当然要回报,回报的礼物便是曹沐打探到的消息。

    这曹沐也是好胆,在寄奴身上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后,并没有马上走人,而是再一次去撩拨那玉庭春。

    女人大抵是这样,小殷勤或色谗状见多了,就麻木了,以为是理所当然的,乍见了一个笔直如枪的男子,眼神里还有些郁抑,明知出轨有危险,却还是“啊哟”一声装着脚伤了不经意的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然后定真一发怒,真家伙一掏,连着十几个得力手下刀枪齐进,才入伙不到十天的鬼手剑曹沐便因与定真大和尚争女人而被漫山追杀……

    然而正是这亡命追逃,与交手中又得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如此精彩的故事,听入迷的甲寅恨不得以身相代。

    昨夜的故事精彩,酒也喝的深,放松了心弦的曹沐眼眸中第一次有了迷离,秦越便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缘何如此忠心用事?

    答案让秦越讶然。

    竟然是有次上街,很随意的摸了一个小丫头的脑袋。

    那是个两三岁的小丫头,在奋力的爬着拴马石,秦越路过,一把将其抱下,亲呢的搂了搂她的小脑袋,又从怀里掏了几颗干龙眼给她。

    就这样的一件不起眼的小事,竟然感动了身边昂长七尺的冷漠男儿,究其原因,却是曹沐本有个可爱的妹妹,只不过在很小的时候,便怏怏的在母亲的怀里闭上了眼睛。

    凡刚毅者皆有柔心。

    “驾……驾驾……”

    木云四肢着地,用力的挺着背,于自家的小院中奋力的爬着,五岁的小女儿骑坐在他的背上,手执柳枝,兴奋的喝喊。

    汪氏依着门框,微笑着看着父女俩嬉戏,笑着笑着,眼眶就红了。

    “嘉儿,快下来,看你父亲都出汗了。”

    木云反手托了一下女儿,对妻子笑道:“出汗好,这一年来就没出过汗,某再与嘉儿玩一玩。”

    木嘉却乖巧的从父亲背上下来,一溜烟跑到母亲那里,一把抢过母亲手上的娟帕,跑过来就要为父亲擦脸。

    木云保持着爬行动作,仰着头,任由女儿拙笨的擦拭,有幸福直冲鼻腔,酸酸的。

    “来,嘉儿,再来骑马。”

    “不了,母亲说父亲不能太累着了,要不我们去下棋?”

    “好,我们去下棋,这一回该你让子了。”

    “阿娘,父亲不知羞,要我让子呢。”

    木云微笑着起身,拍拍膝盖,趁着女儿去拿棋枰的空间,对妻子道:“最多再过一月,大军就该开拨了。”

    汪氏蹲下身去,将丈夫的膝盖再细细的抚摸了一遍,看着那发红的膝盖道:“你毕生志向皆在军中,只管安心出征,家中有我。”

    木云仰望着屋檐,右手轻抚妻子的秀发:“只是苦了你了。”

    汪氏搂着丈夫的双腿,轻轻摇头:“不苦,我们一家三口能又在一起,便是上天的恩赐……”

    ……

    益州,奉诏调任为夔州宁江军节度使,沿江都巡检制置、招讨使,加宣徽北院事的高彦俦殿辞回家,还没来得急庆祝荣升,便遇上了吐血糟心事。

    平日最为乖巧的七郎竟然敢瞒着家里私定终身,若是高门大户也就罢了,最不济普通百姓家也行,哪知这亡八蛋竟然于川西踏青踏上了彝族女子的竹楼。

    如今,足有百十个彝族狼兵手持竹枪,腰悬直刀,要进府门迎接寨中的新郎。

    “你这逆子,枉为你读圣贤书多年……”

    “枉为你自命风流,惯走章台……”

    高彦俦手执马鞭,骂一声抽一鞭,抽一鞭骂一声,清脆的“啪啪”声,七郎杀猪似的惨叫声,唬的合府老少心惊肉跳。

    等到佛堂里的当家主母听到响动,急步匆匆的赶到祠堂一看,差点就痛晕过去:“我的儿呀……”

    夫人一把扑过去,抱住皮开肉绽的幺儿子,哭骂道:“你个天杀的,这是我身上掉下的心肝肉呐,你这当爹的怎能如此狠心。”

    “哼。”

    高彦俦将手中马鞭一团,握鞭的手兀自青筋直跳,“正是你的亲儿子,某才下死手,如此不孝子,打死了正好。”

    “不就一异族女子吗,多给钱纳过来当妾又如何?”

    高彦俦才要伸手去接老仆手中的茶杯,闻言接过茶杯就用力一掷,正正击在夫人头上,“砰”的一声茶杯四碎,茶水淋了夫人满头满脸。

    “头发长,见识短,从来慈母多败儿,说的就是你……人家石梁寨主的掌上明珠,给你家当妾,啊呸!”

    管家高德见家主一屁股坐下,吹胡子瞪眼睛,尤如饿虎,好在气比之前消了些,便壮着胆子上前两步,小心翼翼的劝道:“阿郎,家里事,万事都可商量,这府门外的彝族狼兵却该如何安置才好?”

    高彦俦弃了马鞭,支肘抚额,良久才涩声道:“如今边疆战事将起,国内维稳第一,彝族大部,更是头等大事,这事既然是老七惹起来的,就让老七自个解决,你去库房取三百两银子出来。”

    “诺。”

    高德才要转身,家主下一句对七郎说的话差点令其膝盖一软,却是高彦俦对儿子道:“你既然做下辱没家门之事,这家以后你也不用回了,我高家,没你这不孝子孙,今日起,族谱除名。”

    “父亲……”

    七郎大惧,正要分辨求饶,却觉着母亲有异样,忙一把抱住,但见母亲面如金纸,整个人软蹋蹋的已是昏沉过去。

    “母亲……母亲!”

294:欲加之罪

    王彦超又来了,这次带着一万精锐,浩浩荡荡的穿城而过,向阶州进发。于凤州停留之际,竟然傲然的扔下一张军令,却是连马也没下,只命凤州征集军粮三万担,十天内运到阶州。

    这支充满煞气的铁军腾起了满道的征尘,也把战争前的紧张气氛在凤州城中弥漫了开来。

    幸好,幸好是取道祁山道进军,凤州太平。

    所以当府衙发出征夫告示后,一听还有工钱,百姓一边抚着胸脯,一边报名者涌跃。

    虎牙军停了操练,给军士们放了三天假,绝大部分的人都以为凤州军只负责后勤,高高兴兴的回家,再高高兴兴的回营,不料回营后的第二天,辕门再也不开了。

    一众将士正因紧张或惊惧而面面相窥时,陈疤子与顾北雄穿着整齐的戎装,腰悬佩刀,威风凛凛的出现在校场上,一首整齐的虎牙军歌唱完,陈疤子简短有力的宣布作战命令后,众将士这才知道自己才是先锋主力。

    好战者嗷嗷大叫,胆小者两股打颤,军营里瞬间就乱了起来,不过这是意料之中的事,这支虎牙军新兵占了九成,没有见过血的兵,怎么练都是个蛋子,所以高层早有准备,杨登与唐诗带着二十多个早就接受培训的伶俐机灵者来了,三人一组,配合各营指挥使,开始进行战前动员工作。

    独立成营的衙内亲兵营又是另一番景象。

    甲寅全副披挂的上了点将台,只说了一句:“兄弟们,征蜀第一战,我们开打。”

    然后就没他的事了,校场内哄然声大作,个个磨拳擦掌。

    究其原因,一来亲兵营里老兵多,二来能从六七千人里挑出来的,个个都是血气汉子,三来来将乃兵之胆,甲寅在说书人的鼓吹下,已成凤州明星。而在石鹤云的匪气、花枪的杀气,赵山豹的恶相等因素的加成影响下,就连常胜营的赵彦都一脸的痞子气,所以衙内亲兵走路都带三分横。

    甲寅看着校场内乱烘烘的样子,知道后面的废话不用说了,挥挥手喊一声解散,想想又不放心的补了一句:“把刀都给我磨利了。”

    回应他的是带着三分嘲笑的喊声:“知道了。”

    甲寅尤如一拳打在空气里,很不满的跳下台来就解甲胄,解了甲胄索性又脱了半湿的单衣,光着膀子吃瓜。

    石鹤云陪着他吃了半个瓜,也把自己那柄巨大的砍刀拿出来,就在指挥所边上的磨刀架上开始磨刀。

    甲寅见他一股认真,磨的霍霍有声,打趣道:“你那刀磨啥磨,天天拖地走,刃线都拖圆了。”

    石鹤云头也不抬,牙缝里崩出一句话来:“你懂个屁。”话一出口却又后悔了,停了手中动作,扭头问甲寅:“战场上……与平时一样么?”

    甲寅心里暗笑,真如九郎所说的,菜鸟最是会逞能,脸上却一本正经的道:“只要不怕血,只管砍去便是,话说你不怕吧……”

    回应他的是一盆磨刀污水倾头砸来。

    甲寅倏的避开,却淋了狗腿的祁三多一身,甲寅看着委屈成怒的祁三多虎吼着向石鹤云扭扑过去,顿时哈哈大笑。

    战前那莫名的紧张气氛,便在几个大不正经的家伙玩笑中消散了。

    辕门外,有些不放心特意赶来看一看的木云看到这一幕,不由感慨:有些人,天生就适合吃兵饭的。

    留后府又是不一样的忙碌。

    内衙正大摆宴席,凤州城稍有头脸的乡绅都到了。这样的宴席,吃什么不重要,关键是讲什么,好在秦越一开口就给大家伙吃了个定心丸。

    “各位只管放心吃喝,本官召集大家来,不是向你们要钱粮的,目的就是为了聚一聚,这大半年来凤州平安喜乐,虽说本官功劳最大,各级官吏也都十分用心做事,但更多的还是诸位的支持与配合是不是,来,把杯端起,这第一杯,敬大家!”

    “怎敢当留后之敬,如留后所言,凤州能够太平安稳,皆是留后之功,诸位,是吾等敬留后才是……”

    “对对对,钱老说的对,我等敬留后。”

    秦越笑着举杯一示意,一扬脖,将杯中酒一口干下,这酒宴的气氛就在秦越半开玩笑的敬酒词中悄然的放松起来。

    笑语殷殷中,酒过三巡,秦越这才又话题一转,笑道:“不过从来都说宴无好宴,本官这酒宴也算不上好,有两件事想拜托大家。”

    众乡绅互相看了看,知道肉戏来了,虽然心有疑问,但当下场面却不好冷场,齐齐拱手笑道:“留后只管吩咐。”

    “第一件事,本官即将出征,这境内诸事,各位乡亲父老得帮忙多照应着。”

    “此乃份内之事,留后只管放心。”

    秦越端着酒杯起身,笑道:“那就拜托了,这第二件事嘛,喝完这杯酒,本官将亲自审个案子,请大家作个见证。”

    审案子?

    众人面面相窥,都不知秦越葫芦里卖什么药,疑疑惑惑的跟着把杯中酒喝了,却见秦越轻轻一拍手,不一会,门外脚步沉沉,有名的“邬凤头”带着衙役押着几位光头僧人进来,身后又跟着十几位抬箱挑担的。

    这些人一进来,先把五花大绑的僧人脚弯一踢,齐齐跪于堂下,再把箱笼一倒,顿时金玉耀眼,然后又是“哗啦”一声,一抱刀剑弃在地上。

    邬凤南这才向秦越行礼禀告:“属下邬凤南,奉命捉拿妖僧永济、永德,以及同伙六人并赃物若干至衙,另外四十一名次要同伙暂时关在牢中,请留后示下。”

    “很好,邬判官,今日府里群贤毕至,你来告诉父老乡亲,这些人犯了什么罪?”

    “诺。”

    邬凤南上前两步,对着乡绅们团团施了一礼,然后方道:“永济永德等僧众,假借拜弥勒之名,广召信徒,实为西蜀间谍,欲图卖国求荣,把我凤州再置水火之中……”

    “冤枉……冤枉呐……”

    永济永德齐齐大叫,先时这些衙役逮住他们便塞住了嘴巴,根本不给说话的机会,如今进了衙门,却是松了塞布,神思还未缓收回来,一顶恶帽又扣了上来,赶紧气都未喘匀便大喊冤屈。

    西蜀间谍,卖国求荣?

    见你个大头鬼。

    秦越拎过一张椅子,施施然的坐在永济身前三尺处,笑道:“间谍卖国,乃是杀头大罪,想来你们是不会承认的,是不是?”

    永济的眼泪都要出来了,赶紧点头。

    “那么,你们谁能告诉我,这一堆金银珠宝又是从哪来的?”

    “香客所捐。”

    “很好。”秦越满脸微笑,声音平和,完全不象是审案子,而是在拉家常:“那么,请问永济大和尚,据本官所知,香客们所捐都很有限,一般有个三五文就很不错了,哦,听说你们入会也就只需要三文钱,然后又要修庙宇,又要日用开支的,怎么能聚到这么多的金银?邬判官,可清点过,值多少钱?”

    “金银珠宝,各色铜钱加一起,少说值钱一万三千贯。”

    “真是香客所捐。”永济的眼泪真出来了,这是多年积蓄呀。

    “难不成是哪个大户豪捐,说说,都有谁?”

    永济扭头看看真正的衣食父母,见包括薛李等人都怒目相向,只好缩缩脖子,却是无言以对。

    秦越见状也不生气,依然微笑着道:“这钱财一时说不详细,说你们通敌卖国也不认,那么,你们这拜弥勒师从何人总可以说一说吧。”

    “师从,师从……”永济脸皮越变越白,永德等人也好不到哪去,皆是恐惧死灰之色。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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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四十八年,泰昌皇帝一病不起。楚、齐、浙各党在争斗中一败涂地,东林党人趁势崛起,众正盈朝。建州女真席卷辽东,中原腹地十室九空,流寇纷起,人心惶惶。皇长子朱由校御奉天门,即皇帝位,口中高呼:我真不是木匠皇帝!(普群:1057092116,进V群找管理拉人)我真不是木匠皇帝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真不是木匠皇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真不是木匠皇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