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0:冬至
冬至大如年。
这一天,皇帝要到郊庙圜丘祭天,曹彬身为皇戚,必须去,秦越本来也想和吴奎他们回京去看看热闹的,不巧陈疤子的女儿有些不舒服,陈疤子立时二话不说三惊乱跳的跑回家去了。
只好……秦越来留守军营。
曹彬本来说好晚上要回来与士兵们饮酒同乐的,结果去了一整天,天色都黑透了也不见其身影。秦越闷闷不乐,只好令伙头军先开饭,自己在乔青山等几位老兄弟的陪同下与诸都诸什全走了一圈,喝了一肚子掺了水的酒,走路都晃荡。
秦越回到指挥所,正想着是否催逼一下冷肚子,辕门外一阵马蹄声如惊雷般的炸起。
曹彬心腹亲卫曹义三步并两步的冲进指挥所,对秦越轻声耳语了一句。
区区四字,却字字如惊雷。
——皇后殡天。
秦越示意庄生关上房门,在门外守好,这才追问详细情况。
“皇后早上还好好的,午间用了小半碗米粥,稍事休息,又让宫女为其沐浴,净头洁面,又巧施妆容,圣上郊祭回宫后,皇后还亲起相迎,随后,圣上抱着皇子还说了一回话,一家人其乐融融的……
然后皇后说累了,先回房休息一会,圣上则起身进殿去换衮冕,才喝了一杯茶,就传来了哭声。”
秦越讶然,“怎么会这样,难道有人下毒?”
曹义摇头道:“宫中御医都是早已知晓的,传召时人人自备白绫,因为皇后不想形容枯槁久拖病躯为圣上平添负担,逼着司马神医与宫中御医为其开了虎狼之药,只为……只为能笑着离开。”
说到这里,这位上阵冲杀都不皱一下眉的铁血汉子,竟然红了眼睛。
秦越听罢,默然良久,最后苦笑道:“今天还真是个喝酒的日子。”
他摸出曹彬给的银酒壶,往嘴里狠灌了一口,心里在为郭荣悲痛,这位正当壮年的皇帝,人生也实在太悲催了些,二度丧妻,两次丧的还都是恩爱之妻。
前一位刘氏,温柔贤慧,与其共艰辛,为着油盐酱醋柴操透了心,为其生下三个儿子,哪知母子四人一夕间皆命丧刀斧。
这一位符氏,一样的温柔贤德,却又识见高遂。郭威立国后,郭荣立马遭到了以左相王峻为首的部分大臣的警惕与敌视,整整三年,有京不能回,在这苦闷危局中,诸多苦处都无法向外人倾述,正是她在枕旁的妙语解花,频频引导劝解,才让郭荣顶住了王峻威逼,于恶劣形势下用治河修城,百姓安定等功绩维持住郭威对其的信任,终于在郭威病重前赶回了汴京,艰难而顺利的接任大宝。
郭荣脾气急燥,发作起来无人能劝,除了皇后符氏。正因为她的作用无人能替,当她提出随军南下时,百官无人反对,如范质王朴等重臣更是面露欣然之色。
哪知会感染上恶疾,却是合南北二朝的杏林圣手也挽救不了,这不仅仅是郭荣的悲痛,更是朝廷的损失。
秦越没有见过这位贤德皇后,甲寅却是探视过,说是探视,其实是皇后当面表示感激之情,赐给他一套头面首饰,让其成亲时再为新娘子戴上,甲寅喜笑颜开的回来,见了秦越就说皇后的好。
秦越以为他是这一套宫中御制饰品的缘故,哪知甲寅却说不为这,我现在好东西也算见的多了,而是那皇后不象皇后,倒象是邻家大姐般,一点架子也没有,问了我好多小时候的事,人可美了,可好了。
秦越当时直接给了甲寅一个脑勺拍,病成半喘气了,还美。
曹义报完了讯,就急着赶回,秦越下意识的起身相送,却见外面竟然下起了雪花,在灯火下扬扬洒洒,无声的将世间抹白。
随着皇后符氏的殡天,京城的氛围突然压抑了起来,原本各自找着借口理由回家过节的史成白兴霸几个,一溜的都跑回军营来了,陈疤子更是城门一开便飞骑进营。
然后封营,全军戒严。
秦越在营中也能感觉到那股令人担忧受怕的气氛,索性也不回京了,反正军营里也三军缟素,旗上都系着白绫,该做的姿态有了就行。
吴奎提出素食三天,竟然也无人反对。
雪越下越厚。
七天后,曹彬额头顶着一个大包,两个大黑眼窝子深深的凹进去,胡子拉渣,一付鬼样子般回到军营,只说了一句话,“谁也别来吵我。”便躺到值房的床上,不消两个呼吸便鼾声大作。
秦越小心的为其额头上抹了伤药,众人耐着性子,一直等到晚间,才把这头猪给摇醒,秦越亲自伺候他,为其抹脸醒神,又推着他坐到桌子前,逼着他喝粥填肚子。
曹彬皱着眉喝了两口,肚子里发出咕哆一声响,精神头立马起来了,一连灌下三大碗,这才抹抹嘴巴说:“还是营里好呀,真香。”
秦越道:“你有家不回,还硬撑着跑到营里来做什么?”
曹彬长叹一口气,“在家里哪能睡呀,都乱套了,你们可知,圣上快疯了,尤其是入殓之际,马全乂那么彪悍的家伙,都抱不住圣上,甘沛把宗训抱过来相劝也劝不住,还差点……”
曹彬指指额头上的大包,自嘲笑道:“某战场冲杀也没受过这般重的伤。”
曹彬不再细说,但众人都能想象的到郭荣那浸到骨髓里的悲伤,一时间静寂无言。
最后还是秦越反应了过来,看了一眼曹彬,道:“营中诸事顺遂,若是有事,只需你一声令下。”
曹彬搓搓脸,笑道:“某回来看一眼就知道,有你们这些兄弟在,某就可以放心睡大觉。今夜大伙都好好休息吧,有事明天再说。”
下雪不冷化雪冷。
整个汴梁城都寒风彻骨,不论贫穷与豪富,街上行人几乎个个都牙齿打颤,说话也轻言轻语的,有好几家酒楼索性生意也不做了,直接关门大吉。
放眼街上,不见一丝艳色,满城缟素,一片萧瑟。
秦越担心老司马的安危,麻着头皮进了城,先来到苏宅碰碰运气,却见老司马正悠哉悠哉的烘着火塘,喝着茶,还有兴致哼小曲儿。
“噫,你不在宫中?”
司马错三角眼一翻,冷然道:“死的是你们皇后,又不是老夫,难道还想老夫为其戴孝?”
秦越被他一句话给噎着了,自端了椅子过来,把脚架在火塘边,烘着手,问道:“你不是说可以能治好的么?”
“遵医嘱,事事听老夫的,活个三年五年没问题。”
“那为何皇后又想不开了呢?”
“因为她那病不能根治,老夫的手段也只能拖住,她的形容只会越来越枯萎,最后如一堆白骨般。”
“不过老夫倒是钦佩这女子的刚烈性子,说死就死,还真被她做到了笑着离开。只是可怜了你们的圣上,那嗓子,治好了也是沙哑。”
老司马长叹一声道:“都说无情最是帝王家,却不成想你们圣上倒是性情中人,唉,老夫受不了那凄惨状,所以就先回来了。”
秦越没好气的道:“你不会开几贴安神药出来?神神叨叨的一付云淡风轻的鬼样子,其实是在当逃兵,早知如此,还不如在淮南时就……”
老司马冷笑:“你以为就你想的到?人家都把身家性命搏上,硬扳住圣上牛灌了。再说了,老夫凭什么要热脸贴冷屁股,这可是你们求着老夫施手的,记得回头帮老夫催下诊金。”
秦越做一个拇指向下的动作,转身与木头怪聊天,还未说上两句话,却听外面脚步声乱作,秦越大惊,连忙跑出去一看,却见门房大呼小叫的跑进来。
“甲郎君回来了。”
秦越怪叫一声,倏的冲出,其速如豹。
……
河中府,城东峨眉岭,有人哭嚎如狼。
221:西域行 一
秦越看到甲寅,差点就怔住了,这家伙才摘下斗笠,脑门一圈深红印子,脸黑瘦了一圈,胡须却毛扎扎的,见到秦越却露出一嘴的白牙。
他的身后,随了一路相随的郭铭武以外,还多了一个隆鼻深目的年青西域人,以及七八匹骏马。
“九郎,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
秦越听到甲寅迫不急待的声音,满腔的愉悦涌上心头,一拳重重擂去,“快快沐浴更衣,先见你的心上人先,我们兄弟,有的是时间说话。”
甲寅一拍脑袋,道:“对对,那谁帮我准备热水,我先把马给洗了。”
秦越差点翻白眼,见甲寅急吼吼的往马棚去,却是连见苏子瑜都先顾不上了,又见郭铭武只是微笑,心里一动,道:“我来帮忙。”
甲寅牵着两匹坐骑,所骑的那匹虽然高大,但黑不溜鳅的,身上所积污垢都成鳞状了,一双马眼褐红如血,一副桀傲不逊的样子。
另一匹足足低矮了一个头,小巧玲珑,四肢却是修长,可惜看上去也是灰不溜秋的。
“你那大青马呢。”
甲寅指指后头,却对秦越道:“我给你和陈头铁战都带了一匹马回来,等下你先挑。”
到了马房,甲寅别的都先不顾,先把那匹最是纤小的马匹洗了,秦越少不得一起拿着马刷开始刷,随着污泥褪去,却是一匹粉白色的桃花马,大眼汪汪,秀气妩媚。
秦越没好气的道:“我说你这般积极,原来是送给七娘的礼物呐。”
甲寅嘿嘿笑着,用干净的绒布把桃花马给细细的从头到脚擦拭了,又从马包里掏出一条艳丽的毯子盖在马背上,其它马却是不顾了,牵着缰绳道:“我先见七娘。”
秦越看他那样子就想好好擂他两拳,想想还是忍住了,“滚吧,老子今天卖你个乖,帮你洗马。”
甲寅指指自己骑的那座骑,道:“你先洗别的马,这匹小心他踢你。”
“知道,那匹是你自个的,小气鬼。”
甲寅顾不得自己浑身脏兮兮的,牵着洗的干干净净的桃花马就往内院走,如今他底气十足,见了管家丫环都昂首挺胸的。
到了内院,苏子瑜早立在花厅门口等着他了,见了他那鬼样子,眼眶一红,差点眼泪就流出来了。
双儿雀跃着迎上来,“甲郎君,这马好漂亮,是送给娘子的么?”
甲寅将缰绳递过去,笑道:“西域没别的好东西,就找了这匹马,哦,还有一匣彩色的石头。”
苏子瑜笑了笑,心里话还是忍不住问出来:“我父亲他……”
甲寅嘴角都裂到耳根了,搓着手说了三个字:“他说好。”
苏子瑜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她身后从来板着脸的严婆婆却喜笑颜开的大叫一声:“你们都傻呆着干什么,快快伺候郎子沐浴更衣。”
郎子!?
甲寅与苏子瑜互看了一眼,眼神却是再也分不开了,一股浓浓的甜蜜各自涌上心头。
……
甲寅的眼里除了心上人,再无别人,秦越可不能干这失礼的事,甲寅一走,秦越就笑着对同样在洗马的郭铭武道:“郭师父,虎子就这性子,你得多海涵,对了,这位朋友高姓大名?”
郭铭武笑道:“是某糊涂了,一回来,就高兴的找不着北了,马尼德,这位就是甲将军天天念叨的秦九郎。”
那叫马尼德的西域男子放下手中的水桶,对秦越施了一个西域礼节,说的话秦越却是听不懂,但意思却能猜上三分,当下作揖回礼。
郭铭武介绍道:“马尼德是西域的雄鹰,骑射双绝,具体的让甲将军自己与你细说。”
秦越在心里吖吖呸的骂一声,心想虎子能呐,去趟西域,还能带位骑射高手回来,脸上微笑,嘴上却转移了话题:“这些马怎么都是这般的脏?”
“故意的,匹匹良驹,都是上千匹好马里挑出来的,过关时不想惹麻烦。”
秦越笑道:“那我赚了,虎子说送我一匹,我可得好好挑一挑。”
这一洗,足足洗了近一个时辰,七匹骏马方才洗好,其中那匹没有一根杂毛的白马,只四蹄漆黑如墨,秦越一看就喜欢上了,郭铭武笑道:“还是甲将军知道你,打赌说你会选这匹。”
秦越讶然,“难道还有比这更好的不成?”
郭铭武指指兀自一身泥巴,傲然嚼食的脏马道:“那才是马中之王,它若发威,这些马儿都要遭殃。”
秦越不信了,正要凑近去看,那马见他过来,嘴里兀自嚼着,鼻孔里却重重的哼出两道白气,前脚微抬了抬,发出“哒”的一声脆响。
“秦将军,这马还得甲将军自己来伺候,一脚踢踹不下千均之力。”
“野马?”
郭铭武尚未回答,那叫马尼德的却嘀咕了一句,郭铭武有些无耐,解释道:“他说这是来自地狱的魔鬼,甲将军就不该把它带回来。”
秦越无语了,喊一直愣在边上不知所措的马夫,让把甲寅叫过来。
甲寅其实早洗好了澡,换上了干净的衣裳,胡子也刮的干干净净,正眉飞色舞的与苏子瑜说着话,闻听秦越在叫,啊呀一声说我得先去把大老爷给伺候一下。
苏子瑜问什么是大老爷,待听说是一匹马时,忍不住抿嘴笑了。
甲寅对待那桃花马温柔细致,对这匹自己的坐骑却是简单粗暴,那马几次有心想反抗,却又生生的忍住了。
不过那脏马洗净后,秦越终于明白马尼德为何要管它叫做地狱来的魔鬼了。
只见那马通体漆黑如墨,马鬃与马尾却是火焰般的通红,马骨架并不是特别雄伟,但匀称矫健,蹄大如碗蹄甲如铁,最诧异的是肋下那些细鳞竟然不是脏垢,似乎是真的生成的,加上那红眼里充满藐视的眼神,果真如恶魔的座骑一般。
“这马据说是来自遥远的西方,那里充满了臭鸡蛋的味道,所以这马也是臭的,你闻闻。”
春越骂了一句滚粗,问道:“那你是怎么得到这马的?”
甲寅有些不好意思,说先喝酒,等我一项一项慢慢细说你听。甲寅又对马尼德喊了一声,然后做了个仰脖的动作,马尼德就笑了,伸出手与甲寅重重一击。
222:西域行 二
“我与郭叔一人双马,一路急行到了凤翔府,这马就跑不动了,索性把大青马寄存了,把另三匹卖了,又换四匹健马,跑三天,再换,之后又连换了三次马,这才到了浮图城。”
温暖的膳厅内,满满一桌子的菜肴,中间又有热气腾腾的羊肉锅子在汩汩的滚着,秦越甲寅,郭铭武与马尼德团团坐着,边吃边聊。
“浮图城?在哪里?”秦越从没听过这个地方。
郭铭武代解释道:“就是北庭,大唐时的北庭都护府就在那里,现在是狮子王的领地。”
秦越把酒杯往桌上一顿,责道:“如此急赶,你不要命了,还累着郭师傅。”
郭铭武笑道:“甲将军急,某也急,少年时跟主家进的西域,然后一别十二年,某比甲将军还想再快一点。”
甲寅笑道:“郭叔,说了几次了,还是喊虎子快活。”
甲寅端着酒杯先和马尼德走了一个,继续道:“在浮图城歇了一夜的脚,第二天郭叔找到熟人带路,然后又出城,再走了两天,终于到了地方。”
甲寅有些惭愧的道:“我只见了岳父一面,他只说了一个好字。”
秦越见其神情,知道有外人在,有些事不好细说,便问道:“那这位马尼德兄弟……”
甲寅笑道:“他是被发卖的奴隶,据说来自更远的西方,远的不得了,在路上就走了七个多月,当时看到他时,全身冻疮比我当年还可怖不知多少倍,你没去过不知道,西域的寒风真的就如风刀,我看着他就想起自己以前的苦逼了,一时心软,就把他给买下来了。”
甲寅伸出一根手指头:“一两金子。”
秦越讶然:“这么贵?”
“是,卖的人说他是个贵族,所以要贵一点,我想贵就贵吧,实在是受不了他赤脚在雪地上的可怜样子。”
秦越挠挠头,对甲寅有些无语。
甲寅见秦越不说话了,就转头和马尼德举杯:“喝。”
“喝。”
马尼德的吐字混的很,显然在路上刚学的这一个字汉话也没学的清。
秦越与郭铭武陪着喝了一杯,又问道:“那你的马怎么回事?”
甲寅嘿嘿笑着,却是不想说了。
秦越把目光看向郭铭武,郭铭武笑道:“家主所在在地方,再往西两天路程,有个月亮湖,那里的马最是神俊,虎子听说后就跑去了,到了地头,却是闹了笑话。
人家买马,都看牙口,看脚力,虎子买马,只问漂不漂亮,然后就买了这匹草原上女人都不喜欢的桃花马。”
“那马你也看到了,虽然俊俏,但显然一无长力,二无速度的,就是个样子货,我们都劝虎子换一匹,连牧民也不好意思把这马卖给他,但他偏要了,还把这马刷洗的干干净净,细细的修剪了马鬃,你还别说,论漂亮,还真是百里挑一的……”
甲寅的脸上红了一红,喊道:“郭叔,还是我自己讲吧。”
“我不就想着七娘可以骑着游春么,只要好看,性子温顺就行,洗好马,就在河边放牧,我自个练槊,哪知那畜生来了,可劲的围着这匹小母马转,还想欺负它,我一时火起,撑槊一荡,搂住那畜生的脖子,一把就将它掼到湖里去。”
“忘了马会凫水,这货扑腾了几下游上岸来,直愣愣的冲过来想踹我,我火起拨刀,狠狠一刀劈下,这货往后一缩,避了刀势,然后前蹄一曲就软在地上了,我以为它服了,跨骑上去,准备调戏一下它,哪知这家伙腾的起身就跑,这一回可把我害苦了。”
秦越强忍住笑,心想人家降名马有奇遇,你这妥妥的色诱了,怪不得不好意思讲,不过也好奇这货怎么降住那马的,便问:“后来呢?”
“嬢的,那马诡异的很,不停的起跳折腾,却是一心想把我给扔进湖里去,我骑降不住,干脆抱着马脖子互相角力,好在畜生终究是畜生,光有力没用,不会四两拨千斤,被我掼了几次,就老实服贴了。”
“后来发现牧民们对它跪拜才知道,我遇上的竟然是传说中的畜生了,可惜不是天马,而是令人畏惧的地狱火……人人都劝我放了它,不祥。
我想管它呢,反正它皮糙肉厚,跑的又快,拿来冲锋陷阵最好,便带回来了,九郎,你不会也信这些吧?”
秦越一拍桌子,语气里充满羡慕:“安善说的没错,你果真是禽兽,禽兽中的禽兽,物以类聚,你以后离我远点。”
甲寅嘿嘿一乐,挟一块肥羊,快活的吃了,再用酒一压,要多美有多美。
甲寅在膳厅吃的快活,苏子瑜却在绣楼里哭的肝肠寸断。
严婆婆满脸不忿,双儿湘儿满脸忧愁,一时却又不知该如何相劝。
谁也想不到,甲寅贴心藏在怀里,满怀愉悦的从西域带回来的家主的礼物,竟然是一封冰冷冷的书信。
七娘嫁人可以,但必须净身出户。
……
甲寅虽然是苏家的准郎子,但却无立时就住进来的道理,酒足饭饱,骑马回徐宅,马尼德却让他与郭铭武相处一段时间,教教汉话,否则都无法交流。
俩兄弟换上厚厚实实的家居袄子,再次开始喝酒,这回话题就能敞开了。
“说说,你岳父是什么样的人?”
“他不姓苏。”甲寅一开口就是语不惊人誓不休的架势。
“他在西域,人称铁面王。”
“……”
甲寅在自己鼻子上方横划一道,道:“从这往上,都用一个金面具罩着,一直盖住耳朵,我曾仔细偷看过,没有耳垂,应该是没有耳朵的。”
“他在北庭西北,有一座城,引湖护城,十分险峻,又有三千铁甲,个个骑弓双绝,据说,狮子王也不敢轻易惹他,所以他的商队,在西域可以说是畅通无阻。”
秦越爆了一句粗口,道:“你这小子什么运道,竟然找个城主当靠山。”
“我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他真的只和我说了一个字。”
“一个好字?”
“对。他坐在很高的城主之位上,听管家说完话,看了我两眼,然后说了一个‘好’字,挥挥衣袖,就让我下去了。”
“……”
223:星宿海上铁枪化
阳光出来了,天就渐渐的变暖了,一家家的酒楼开始陆续开业,各色香味儿迎风飘荡。半个月死寂气息的压迫下,乍然舒适起来的百姓们还有些不适应,眯着眼看看天空,侧着耳听听风向,这才有笑脸浮在脸上,问候声,客套声,买卖声,声声悦耳。
虎牙军在三天前就开始了正常的操练,秦越在拼命的给士卒们堆油脂热量,陈疤子则死劲的鞭策着这些家伙消耗着能量,五千士卒在痛并快乐的双重刺激下,日渐彪悍。
郭荣开始临朝听政了,虽然他的嗓子沙哑刺耳,但更可怕的是那花白的头发与死寂的神情。
范质、李谷、王溥、魏仁浦、王朴、张美等大臣们卯着劲的想办法调动郭荣的注意力,可惜,就连向训从淮南传来的捷报也不曾让郭荣动容。
百官无策了。
王朴回到开封府,苦思良久,然后召来亲随耳语了几句,那亲随一路快马跑到虎牙军营,说明府有事相商,请秦将军过府一叙。
秦越不知何事,带着庄生就出发,来到开封府才知道自己接了个烫手的山芋。
让圣上开心起来?见鬼,这活是人干的么。
秦越死命摇头,道:“明府,这事您就饶了末将吧,满朝文武都干不了的事,您让我去触这霉头?末将还想着娶妻生子呢。”
王朴十分疲惫的瘫坐在椅子上,手里抱着火笼,活脱脱一个乡下老农,哪有半分京都府尹的样子。
“老夫与诸位大臣绞尽脑汁也没能让圣上心思活泛起来,想来想去,也就你想法比较跳脱,开动脑筋吧,此事你若干好了,满朝诸公都承你的情。”
“不干不干,末将见着圣上就两股战战,哪能让圣上开心的起来。”
“真不干?”
王朴眉头一扬,秦越的心头就是一跳,迟迟哎哎的道:“都说情场失意,赌场得意,要不……要不明府您陪圣上打打麻将?”
“打麻将,此为何物?”
秦越出门喊庄生回家去把麻将取来,此时心中大定,立马就嘻皮笑脸起来,对王朴道:“麻将嘛,就是一件玩起来就上瘾的的游戏,好玩又益智,让人乐而忘忧的同时还能增进感情,有一种朋友就叫牌友……”
等庄生把麻将拿来,秦越兴奋的对王朴解说了好一通,哪知道换来王朴的怒声咆啸:“好胆,竟敢教圣上玩物丧志,其心当诛。”
秦越身子往后一缩,辩道:“你只让我想办法让圣上活泛起来,开心起来,我这办法不行,那就换一个嘛。”
王朴冷哼一声,缓缓坐下,手里摸着骨雕的麻将,良久才道:“来,你来先陪老夫试着玩下。”
……
秦越从开封府出来,已是午后了,饥肠漉漉,吝啬的王朴竟然午饭也不安排,白浪费时间与口舌了,还搭进去一副牛骨麻将。
秦越看看天色,策马上街准备找个靠谱点的饭庄随意对付一下,却见前面甲叶铿锵,护拥着一位熟人过来。
秦越赶紧下马,军礼拜见:“末将秦越,见过魏王。”
符彦卿虽然满面乌云,白发刺眼,但腰板依然挺直,见秦越大礼参见,便勒住马,缓声道:“原来是秦将军,你我并非从属,不必行此大礼,老夫急着回河东,就不下马了。”
秦越朗声道:“河东游学收获良多,更得大帅兵法传授,授业之恩,末将铭记在心。”
符彦卿点点头,却不再说话,马鞭轻挥,继续策马而行。
秦越直到甲士走完,这才直起身来,不由得佩服起这位累受打击的老人来。
两个月,连丧一子一女,都是家中最优秀的嫡亲长子长女,如此打击还能挺直了腰杆骑马,不失半点军人风范,着实了不起。
秦越填饱肚子就往军营赶,他发誓,这年关前就不出营了。
一进军营就发现甲寅骚包的跃马横槊,自从这家伙从西域回来后,军中就真的没敌手了,硬生生的甩开众人老大一截。
一来如甲寅自己所说的样子,见过茫茫大漠,驰过肃寂戈壁,纵情广袤草原后,眼界大开的同时,心境也开阔了起来,这武技不知不觉的就高了一层。
二来这家伙有了那匹被他唤做“小红”的座骑,果然不愧地狱焰火兽之称,歪嘴瞪眼,强悍的一比,胆小的战马离着它三丈远脚步就软了下来,这还怎么比,要知道马战全靠马力。
三来,这家伙手里还执着丈八长的精铁长槊……
秦越第一次怀念起花枪来,希望这家伙早点回来,好压伏压伏这亡八蛋的气焰。
被秦越念叨的花枪正远在西域,漫步在星宿海上,遥望云遮雪罩的积石山,忍受着凛冽的寒风呼啸,寂静千里无人烟,人在这天地间只若沧海一粟。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被师父抱着在雪地里漫行的情景,任那鹅毛大雪纷飞,师父的怀里依然温暖如春。
他想起自己小时老流鼻血,是师父带着鼻孔里插塞着两大团草纸的自己四处寻医。
那时的他骑在师父脖子上,晃晃悠悠的走过铁索桥,那桥头还有一座凉亭,在里面歇脚时,自己翘着屁股,好拉了一堆,他捏着鼻子蹲行到师父身前,师父摸遍口袋却没有找到草纸,最后用那干净的帕子为自己擦的屁股,最后还爱怜的拍了一巴掌。
那时的师父,有宽厚的肩膀,有鼓囊的臂肌,有坚硬如铁的大脚板,轻轻一纵,便能三丈远……但是,当他老时,他托起的只有一付瘦骨嶙峋的身子,轻飘飘的没有四两肉。
他把一生精力都耗费在七尺长枪上,他把一生的希望寄托在自己的身上,直到油尽灯枯,仍不能释怀。
花枪回忆起过去种种,不知不觉间红了眼眶。
铁枪化花枪,师父!我当尽如你所愿。
他小心的探踩在松软的草地上,感知着柔弱下蕴藏的狰狞,一线被雪光折射过来的寒芒在眼角闪过,压抑了数月之久的枪意倏然间在胸中勃发。
一声长啸,枪动。
墨梅化枪三十六,如烟花般在星如棋布的星宿海上绽放。
224:新家的锅底是这样燎旺的
冬至过后,立马就是年关,那浓浓的年味儿,不知不觉的就在熙熙攘攘的行人中,震天响的商贩叫卖声中,各色诱人的年货吃食中,悄然的透了出来。
虎牙营也开始放年假了,当然,这种福利只限高层,以及一小部分的幸运者。
甲寅看着因为负责留守而皱眉苦脸的武继烈,第一次觉着当参将当对了,呼啸着,与秦越史成等好兄弟兴冲冲的出了营。
经过一年多时间的建筑,他的府第终于造好了,这座占地十亩整,连地皮都换了,一砖一木都浸着苏子瑜心血的宅子,临河而建,有着高大的门脸,远远望去,十分的威武宏伟。
“老牛,你怎么给虎子当起门房了?”
牛伯嘿嘿笑着给大家请安,恭请众人入内,这才笑道:“那煎饼铺子某干不好,就来这讨口饭吃。”
秦越斥骂一句出息,心里却为其高兴。
甲寅摆着主人的谱,邀着众兄弟先来参观,前前后后看了个遍,赢得了阵阵喝彩,不过头也差点被揉破了。
曹彬却对前厅悬着的两幅书法啧啧称奇,连道:“好字,好书法。”
甲寅自豪的道:“我老师写的,敬诚辑熙,敬始慎终,所以我表字元敬。”
史成不屑的道:“这话我听过百遍了,就别再吹了,话说你什么时候搬进来,兄弟们来凑个热闹,帮你燎锅底。”
秦越道:“后天,腊月廿六,我来下厨,咱兄弟们把这宅子兴兴旺旺的闹起来。”
众人哄然叫好,唯曹彬疑惑的道:“你下厨?”
秦越不屑回答,甲寅笑道:“就你俩在一个锅里吃的最多,他的手艺你不知道?”
史成恍然大悟:“又叫我们吃锅子?不行,坚决不行,除非到四海高升楼叫两桌席面来。”
吴奎冷笑道:“这么冷的天叫席面,你吃的下?放你一万个心,来了,保证你吃香的,喝辣的,九郎他只不过动动嘴皮子而已,真下厨,打死某也不信。”
秦越还是不屑回答,送走众人,两人依旧回徐宅住下,甲寅却是先到苏宅打了个来回。
回来一见桌上满满当当的长单子,讶道:“你真下厨呀,七娘说了,明日就有仆役丫环啥的过来,厨娘肯定也有。”
秦越吃着果脯,笑道:“这是你这宅子第一灶,我得来烧旺啰,对了,牛伯帮你看大门,我事先怎么不知道?”
“早跟你说过的,你竟然忘了?”
秦越摇摇头,却是想不起这事,暗想自己最近神思不属的,这可不好,当下笑道:“行呐,下手可快了,不行,我得把老安也先定了,真的没想到,平日里三拳打不出一个屁来的老斤头却是做生意的好手,现在煎饼摊子摆了多少出去了?”
庄生道:“七十多家了,这东西本钱少,好赚活钱,报名的人老多了。”
“能有活忙就好。”
第二日,秦越果真去了脏兮兮的菜场,赵山豹、祁三多、庄生、赤山,一溜的在后跟着,拎菜背米。
甲寅却是策马到了苏记货栈,打一回京就把马尼德扔在这,自己却跑军营去了,想想真不够意思。
老远就听见“虎子”的叫声,有点圆舌头,不是马尼德又是谁。
甲寅大笑着下马,冲过去就是一个肩撞,“前段时间卡的紧,一进军营就出不来了,在这过的好么?”
“好。”
马尼德拍拍身上的衣服,操着别扭的嗓音,一字一顿的道:“衣,服,不,好。”
甲寅哈哈大笑,又对迎上来的郭铭武道:“宅子造好了,我带马尼德去家住,明天来喝酒。”
郭铭武指指堆成山的货场,笑道:“年关最是繁忙,哪能抽开身,改天,改天某再来拜访。”
甲寅带着马尼德回到新家,牛伯正兴奋的指挥新来的丫环仆妇们净扫门庭。
其实这些人都是苏府里精挑细选出来的,苏子瑜收到父亲的信后,大哭一场,然后毫不客气的开始挪用计划,我从娘家带几个人伺候不行么,我拿几件小物件摆一下新家不行么,她理直气壮的从苏宅往甲府搬东西,千里迢迢从西域过来接手家业的管事屁也不敢放一个,只顾着在册子上吊上一笔。
苏家业大,各项买卖交接起码得化上小半年时间,估计到时……
灶火熊熊。
秦越买完菜,一回来便套上围裙,操刀掌勺,指挥着赤山烧火,安排庄生剁馅,三多揉面,山豹则负责宰羊杀鸡。
一看到羊,甲寅便把马尼德也喊过来,让他来整治烤全羊。
一群大老爷们齐动手,惊掉了仆妇们一地的眼珠子。
……
“七索。”
“白板。”
“碰。”
皇宫,偏殿。
室内温暖如春。
郭荣高踞主位,左手马全乂,左手马仁瑀,两位最贴身的近卫将军如虎蹲踞,坐对面的则是刚从淮南战场回来的张永德,四人牌面翻飞,全神贯注的在打麻将。
自从在王朴那学会了麻将后,郭荣便似乎忘了政务,除三六九朝参外,就是窝在这偏殿里打麻将。
遇上清一色或是七对之类的好牌,也会露出笑容了。
结果大臣们从一种担心又转变成另一种忧心,王朴被骂了个狗血淋头,范质差点脱鞋飞掷,李谷则扬言要断交。
王朴苦笑道:“眼下还有什么比让圣上忘忧更重要的,只要他身体恢复了,精神好转了,区区小牌,能让圣上真的沉迷?”
话虽如此说,但谁也不信,一个个哀声叹气。
一道倩影牵着一个小孩的手,悄然的站在角门处呆望,看着郭荣清瘦消沉的样子,她那俏脸上不知不觉就多出两行清泪来。
大姐初嫁时,他英姿勃发,大姐怀孕时,他心细如发。
初登九五时,他豪情满怀,内忧外患时,他百折不挠。
温婉稳重的大姐说起自己夫君时那满脸的神采飞扬,宛如昨日。
如今大姐香消玉殒,而他,也不复往日的雄风,竟然打牌消磨时光,这还是那个在马车上赶批折子,大年初一通宵不眠只争朝夕的英明圣上吗?
她怔怔的看了良久,猛的一抹脸上的眼泪,牵着小孩进了殿内。
225:正月己丑朔
甲寅乔迁,除了自己俩师父,虎牙营的战友,别个谁也没请。
哦,不对,有一个人他是再三请了的,可苏子瑜怎敢在未出阁之前就在他的兄弟朋友前抛头露面,怎么也不肯过来,甲寅只好遗憾的罢休。
所以,只有三桌人。
曹彬、史成、白兴霸等人早早的就到了,人人豪气的丢下礼单,然后立分两桌,热热闹闹的打麻将。
赤山与庄生两人在门口放了整整半天的炮仗。
待到晚间,留守大营的陈疤子、铁战、武继烈几个也到了,这才热热闹闹的开席。
秦越坚持掌勺到最后,红烧黄河大鲤鱼端上桌,这才解了围裙,满身油腻的来到堂前,一看满桌狼籍就爆了粗口:
“嬢的,好歹也给我留一口。”
白兴霸醉眼惺惺,看到秦越就拍桌子大叫:“某提议,以后营中伙房就交给九郎了。”
史成韩徽几个跟着起哄,结果后脑勺上都重重的吃了个暴粟,秦越硬生生的把史成给揪起,端起来碗喊道:“今儿个是虎子的好日子,大伙都干了。”
说罢,一仰脖,一干而尽。
然后就发现竟然没有一人陪他干的,愣神间,才发现厅前突兀的多出了一个人。
那人手持长枪,人也如标枪般的挺直,正缓缓的卸下斗笠,露出刚毅如刀削的脸庞。
“花枪。”
甲寅倏的窜出,一把抓过花枪的手臂,欢喜的笑道:“你回来就真的太好了,快来喝酒。”
花枪见着甲寅欢喜的样子,心里也是感动,笑道:“成了。”
“……成了?”
甲寅疑惑了,待见到花枪特意晃了下手中墨梅,这才恍然大悟,讶然的看着花枪。
“啊哦,人都到齐啰,喝酒,喝酒……”
白兴霸见到自己的偶像回来了,更是兴奋的找不着北,拍着桌子,嘶着嗓子在叫。
其声如驴。
……
热闹的一晚过去了,留下一地的狼籍。
甲寅喝的酩酊大醉,日上三竿才起来,才要洗漱,却见史成阴着脸大步流星的进来,甲寅正讶然欲问,史成却把话给堵了:
“是兄弟,就别问,陪某一醉方休。”
甲寅连忙点头,胡乱的洗漱了,也不叫别人,先陪着史成连干了三碗火辣辣的烈酒,然后才小心翼翼的递着话头:“有心思?”
“没,就想和你再喝酒。”
“那再喝。”
史成不说,甲寅便果真不再问,因为他觉着秦越讲的话有道理,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秘密,面对秘密,需要的不是探究,而是倾听。
史成连喝七碗酒,最后泪流满面的呢喃了一声父亲,便歪倒在桌子下了。
甲寅忙把他抬起,放到自己床上去,在帮史成捏塞被角时,看着他在睡梦中尤皱着的眉头,不由的感慨万分。
他父亲史彦超乃本朝数一数二的猛将,从周祖入京,官拜虎捷都指挥使,后守晋州有功,又迁龙捷右厢都指挥使。高平之战他与向训领马兵中军,顽强的抵住了晋阳大军的进攻,为反败为胜奠下了坚实的基础,因功封镇国节度使。
随后,辽国出兵救晋阳,郭荣使符彦卿挂帅,史彦超为先锋使,与辽军相遇于忻口,史彦超勇愤俱发,左右驰击,冲阵四次,辽军大败,结果冲的太猛,与大军拉开了老远一截距离,被辽兵反包围,时史彦超身边仅二十亲卫,纷纷战死,血染黄沙。
郭荣对这位心腹勇将之死万分悲痛,也促进了他终于横下决心下令引师回京。
他的死,对周廷来说是少了一位勇将,但对史家来说,则是山塌了一般。年仅十六的史成不得不站出来,用自己柔弱的双臂护翼风雨飘摇的家。
任职宿卫将,这只是郭荣的恩典,史家能否再崛起,就全靠史成能不能雄起。
所以,虎牙营里的这一班勋贵之后,他与张侗活的最压抑,肩上的担子最沉重。
“今天他是怎么了?”
甲寅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强撑酒意去冲澡。
……
……
显德四年春。
正月己丑朔。
郭荣御驾崇元殿,受百官朝贺,仗卫如仪。
诏天下见禁罪人,除大辟外,一切释放。
同时再议亲征淮南,以枢密副使王朴为权东京留守兼判开封府,以三司使张美为大内都巡检,以张永德为随驾都部署,韩通副之,前年新降的原蜀军大将王环为水路都部署,共领精兵五万,择日出征。
曹彬为先锋使,率虎牙军为大军开路。
沉寂已久的京师终于轰隆隆的开动了起来,许多老臣看见郭荣身上那雄睨天下的霸气又回来了,一时间老泪纵横。
今日的崇元殿中,山呼万岁声格外嘹亮。
秦越在接到将令的同时,还接到了朝廷开出来的罚单,只有区区四字,竟然是郭荣手书:
“罚俸一年。”
秦越仰天哀嚎,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
甲寅鄙夷的踢了他一脚,“你以前就见过俸禄的样子了?”
“骂人不揭短,虎子,我今日与你没完。”
圣上一振奋,全国打鸡血。
曹彬意气风发的要立马召开战前作战会议,被秦越骂滚了,出兵怎么说也要初八以后,先让将士们好好过几天舒爽日子再说。
甲寅有些患得患失,他一面渴望着上战场,一面又舍不得新建成的家,自己一走,那家就空着了,发霉了怎么办?
可惜俩师父就不愿意搬进城来住。
再说,一去最少小半年,想七娘了怎么办?
他皱着眉来到苏宅,哪知道她就是比他聪明,劝慰道:“男子汉大丈夫,功名但在马上取,至于家里,其实……可以让司马先生与木先生先搬过去住。”
甲寅喜道:“对极了,圣上不放他回江南,他又犯犟不去宫中,那正好在我家里住着,哦,我们家。”
苏子瑜俏脸一红,轻声道:“等你回来。”
甲寅瞬间就觉着自己的骨头都轻了起来,整个人轻飘飘的似要飞起来,豪情万丈的拍胸道:“这一去,怎么也要帮你挣个诰命回来。”
双儿取笑道:“甲将军,你现在就是从五品了。”
甲寅毫不犹豫的摇头,“总得有个好听的名号,比如淑人之类的。”
苏子瑜星眸连闪,只觉着有他这句话,受再多的委屈也都值了。
226:男儿应是重危行
甲叶锵锵,步伐橐橐,随着大军的沉重步伐,大地也一路颤抖着向前。
再向前,是淮河,过了淮河,就是战火燃烧了一整年的淮南大地。
去年七月,御驾班师回朝,留下了向训、李重进、张永德三部大军,以保有胜利果实为目的,张永德守寿州,李重进驻濠州,向训的生力军则在猛攻滁州未果,转占庐州,然后就再也组织不起强力进攻,只得以庐州为大本营,用心经营寿濠庐三块根据地,巧施仁政,以收民心,尽量消弥以前乱兵所犯下的难言创伤。
除了这三州,还有司超坐镇光州,这位并无赫赫战功的偏师将军,属于蛮生野果,只靠着一千禁军,两千厢兵,在淮西近万白甲兵汹涌的恶劣局面下,把光州守的稳如泰山,而且他的治下,最是民生安稳,不得不让人惊讶。
十四州已得四,今年过淮,当一鼓作气,一统江北。
李重进就是犯了这样的犟脾气,整整一年未回京。
空中一声鹰唳嘹亮的响起。
曹彬抬头看了看空中那一抹高傲的白羽,摇头笑道:“虎子真的是越来越拉风了。”
话音未落,十余骑迎头驰来,当先一人手提丈八精铁槊,坐骑地狱焰火兽,嚣张的在百步外咆啸人立。
大红披风迎风漫舞。
“报……营地已经准备就绪,离此十五里,请将军示下。”
“很好,归建,头前带路。”
“诺。”
甲寅笑着候在一旁,花枪与马尼德则带着二十名亲卫在前领路,这两家伙都是牛逼到骑马不用缰绳的,马尼德还过分一些,睡觉骑马都比一般人的跑的快。
自从甲寅当了顶着参将名头的自由人后,花枪也不去马兵了,与马尼德一起混起了甲寅的亲兵队。
可怜的祁三多争不过,只好委屈的跟在他俩的屁股后。
十四岁的哑巴赤山倒是兴高采烈,他的马背上比别人多一副高高的铁过梁,却是专用来歇鹰的。
从汴梁到濠州,若是御驾走陆路,虎牙军要苦死,光是修路都能让人直不起腰来,好在郭荣临行前改了主意,登上了战舰,毕竟这是大周花了整整一年时间,投了无数钱帑打造的战舰水师。
据说,水师都部署王环,这样一个若大的汉子,见郭荣只带近侍便上了船,竟然忍不住当众出丑流泪。
虎牙军的宿营地就在淮河边上,离着护桥大营还有三里路。五千人马辎重进营要好一会工夫,曹彬便率着兄弟几个在河边溜了一圈马。
但见淮河平静的流淌,而巨大的铁索船桥则随波起伏,摇摆不停,桥侧左右皆是闪着寒芒的大铁锥,犬牙密布,狰狞凶恶。
桥两头,左右各有两个大寨,去年新设的镇淮军四营精锐就驻扎在这里,护卫着这一条脆弱的周军生命线。
去年仅是守桥夺桥之战就发生了三次,败一胜二,双方战死近万人,如今却已听不到河水的悲鸣呜咽,仿佛一切都已随风飘去。
曹彬抚鞭感慨,却见秦越远眺的眼神有些迷离,虚抽一鞭道:“又在想江南的美人了?”
“滚。”
“好好的一个斯文人,别天天爆粗,来到这淮河岸了,就不写首诗感慨一番,好来个流芳百世?”
“写就写,你听好了,回头给我传唱去。”
秦越捏捏喉咙,装模作样的振振双臂,朗声唱道:“君不见,霍骠姚,漠北纵横六千里。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怯懦误此生……”
曹彬不屑的撇撇嘴,“抄李太白的将进酒也就算了,后面续的是什么鬼玩意,既无律也无韵,还嚎的这般难听。”
秦越大言不惭,朗声长笑道:“什么鬼玩意?老子告诉你,就这首虎牙军歌,随随便便都能比李太白的出名。”
曹彬听他话里有话,问道:“怎么说?”
“你没觉着这歌朗朗上口,通俗易懂?等下开饭时就教唱,明天,咱五千虎牙,唱着歌过河。”
“好,霸气。”
白兴霸从来最是心直口快,赞完一句就问秦越:“你那个男儿应是重危行,改成自横行多好。”
“去,想骂虎子你自个骂去。”
甲寅便作势来勒白兴霸的脖子,被其嘻笑着跑远了。
晚饭后,秦越先找了十几个嗓子好的,让练了“战淮南”这首顺口溜似的曲子,回去传唱一番试试,没想到一试之下,效果大好,不少人是哼着“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怯懦误此生”睡的。
第二天,三军饱饭,甲胄马匹都整理的干干净净,然后,排着整齐的队伍,开始过河。
三军一到河边,都没有指挥,就有不少人轻哼起“战淮南”来,然后周边的人渐渐的被感染,歌声越来越齐,越来越响,在甲叶铿锵,步伐橐橐的哄衬下,异常嘹亮。
“……
君不见,霍骠姚,漠北纵横六千里。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怯懦误此生?
况乃神州四分裂,羽檄争驰无少停。
弃我手中锄,著我战时袍。
一呼兄弟逾百万,高唱战歌齐从军。
齐从军,挽沉沦,泱泱大周四海平。
……”
河北左寨的守将李琦皱着眉头,目送这支队伍远去,对亲卫道:“这小调不错,没想到曹国华带兵果然有一套,回头让兄弟们也唱一唱。”
“诺。”
大军过江,曹彬却把领军的担子交给陈疤子与甲寅,自己与秦越只带了二十名亲卫先行一步,直奔濠州城。
按理来说,李重进已非前营都部署,只需派斥侯飞报便可以,但李重进不是一般人,曹彬也不是二般人,是以亲自赴城。
李重进对两位亲自来很满意,于节帅府摆酒设宴,亲自款待。
他来淮南一年有余,繁重的军务没有累着他,反而更显彪悍精神,就连左额上那被南唐悍将郑彦华留下的刀疤,都透着亮光。
秦越心想,有事业支持的男人才有魅力,这话果然不假。
韩令坤也是老熟人了,他比李重进年轻,活的也更滋润,听说新纳的小妾还是原南唐某人调教好的尤物,十人的养人滋润,结果好好的一员悍将,头发梳的比女人还齐整,一抹漂亮的短髭还微微的翘起。
“圣上何时能到?”
“后天,水路慢一些,这一次,不计运粮民船,大小战舰共计一百二十八艘,全是新造的。”
韩令坤一听,拍桌大赞:“加上这里从南唐缴获来的七十二艘,就是整二百了,看那南唐在水上还拿什么横。”
李重进也精神大振,不过他的关注点与韩令坤明显不一样,只听他感慨道:“精神头恢复过来就好,虽说他更应该在京中坐镇,但如今看来,御驾亲征反而更好一些。”
曹彬道:“朝中诸公也是这般认为,不过都不建议他亲临前线,几位宰执皆有意让其在这濠州城驻跸,三兄到时最好也劝劝。”
“那是自然,御驾行营某都安排好了,城中富户的宅子,足有三十亩之广,依山畔水,雅致清幽,令坤,回头你再落实一下,凡事先做在前面。”
“诺。”
227:四路出兵
虎牙营过河后的营地在濠州城西三十里,因为郭荣上岸后要为御驾先导,估计要呆上几天,所以营盘扎的十分周整。
然而郭荣御驾一上岸,威威武武的进了濠州城后,曹彬秦越一回营,便喊上兄弟们进帐议事,战略部署安排下来了,郭荣在文武百官苦劝下,老老实实的坐镇濠州城。
李重进与韩令坤率兵一万为东路行营都部署,同时,王环的水师也顺流而下,水陆并进,兵发泗州。
韩通变成了随驾都部署,缘由是张永德去年几无寸功,这次卯着劲要拨个头筹,请命攻打硬骨头滁州城,慕容延钊副之,夺情起复的宋九重则继续为先锋使。
而向训部,则从庐州出兵,攻打和州城。
至于虎牙军,则取道庐州,行西南路,向舒州进军。
郭荣再一次霸气侧漏,一出手就是四路齐下。
陈疤子一听,就知道这是秦越取巧争来的结果,要按曹彬的意思,巴不得去硬撼滁州,或者东向泗州城,断无西向取弱的道理。
众人听完,个个磨拳擦掌,放豪言说拿下舒州,再下黄,蕲,白兴霸竟然大言不惭说直接打过长江去,好占江州城。
结果屁股上收了一堆的膝盖。
曹彬任着兄弟们发泄完,这才开始真正议事,却是研究甲胄。
——扒自南唐白甲军身上的纸甲。
去年因周兵烧杀掳掠太过份,淮南百姓愤而反抗者越来越众,南唐对其没别的支持,只有矛头短刀,以及各部衙门收集来的废纸。
结果,就这点狗屁支持,那些披上纸甲的泥腿子比朝廷正规军还猛三分,仗着地形熟,四处冒出打游击,今天劫粮道,明天破县城,防不胜防,把大周整整三万禁军打进了城里轻易不敢出来。
“这也是甲?说是棉袄子还差不多。”
曹彬笑道:“别小看了,防箭特别好,哪怕战刀临身,基本也能保住死不了,只怕矛刺。”
白兴霸不信,果真抽刀一试,甲是砍破了,木头桌子却只砍进一个小缺口,摸摸那缺口,白兴霸这才信了。
“穷人有穷办法,虽说打前唐时就有纸甲,可那是勋贵子弟图俊俏制的样子货,没想到临阵还真有大用。”
曹彬笑道:“我们分到的淮西战场,正规守军并不多,可那里正是白甲兵闹的最凶的地方,说说看,大伙有什么想法没有?”
张侗道:“乖乖,这可不好办,要是人人有这纸甲,等于全民皆兵了。”
吴奎道:“去年那些老将盘剥欺压的太过份,所以今年过淮的,几乎清一色是少壮派,连兵也是新的,这也是不得已行险呐,要知道,十个新兵也不如一个老兵。”
秦越点头道:“正臣说的不错,我们其实形势不容乐观,面对的将是十分难缠的对手。”
“这些白甲兵,有甲有矛是一方面,关键问题是他们守护的是家园,是妻小,是父母,兔子急了还蹬脚,何况有血气的爷们。真要一路路杀过去,搞不好越杀越多。”
甲寅问:“那怎么办?”
秦越用小匕首在纸甲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想了好久方道:“还得在军纪军容上下功夫,要让百姓觉着,我们就是真正的王者之师,这样他们才会接纳我们。”
“军容军纪我们练的够好了,还想怎么个好法?”
“你练的再好,老百姓不信的话,还是没用,要想办法宣传出去。”
“怎么个宣传法?”
秦越道:“大伙都想想。”
白兴霸道:“昨儿那曲子就不错,要不多来几首,老百姓远远的就能听到。”
曹彬眼前一亮,赞道:“这个法子好。”
韩徽道:“光哟喝有啥用,得来真家伙,我部领出来的饷银,只够发一个月的,粮草也十分有限,朝廷打的就是就粮与敌的主意。”
秦越轻声嘀咕了一句:“没钱打什么仗呐,尽是害人。”结果吃了曹彬一肘子,知道自己身份摆着呢,可不敢有消极的东西传出去,便笑道:“就粮与敌与军纪不违背,一是统一行动,二是瞄准了吃大户,三是要给老百姓好处,有这三管齐下,我军就是仁义之师。”
众人又七嘴八舌的讨论了小半天,结果话题越看越远,曹彬只好开始总结:“就先议到这,蔚章、正臣、张侗,你们几个文采好一些,看能不能编些曲子出来,某与陈将军九郎再议一下其它细节。”
众人一哄而散,出大帐时甲寅拉拉史成,轻声道:“你怎么了,过个年就大变了个人,变哑巴了?”
史成无声笑笑,说句我练枪去,便径自走了。
甲寅看着他的孤寂背影,无言叹气。
其实他的心结,兄弟们已是皆知,可这事不好劝呐,心中良人自告奋勇的说要替她姐照顾圣上,据说圣上被她当众抱住,推都推不脱,这还怎么劝?
……
濠州城,御驾行辕。
向训侧坐于郭荣身前,看着眼前这位正当壮年却已悄现白发,形消骨立的当今圣上,鼻子一酸,忍不住道:“圣上……”
郭荣摆摆手,笑道:“劝慰的话朕的耳朵都听出茧子了,你就不用说了,又是半年没见,换个好听的说说。”
向训嘿嘿一笑,道:“那臣真的就说了,圣上准备何时大婚?”
郭荣笑道:“连你也来打趣,小女孩一时冲动的话当不得真,再说朕也一大把年纪了,就不误她了。”
“什么叫一大把年纪,臣比圣上大九岁,都不服老,您过完年才三十七呐,再说,圣上不为自己考虑,也要替皇子考虑,除了娘亲,也就姨娘最亲了,仅这一点,符家二娘就是您的最佳选择。”
郭荣把身子往椅背一靠,以用扶额,拇指食指分开,一下一下的梳着浓眉,良久才道:“到时再看吧,眼下当以国事为重,待平了淮南,再考虑其它。
你从庐州赶来一趟不容易,先在这歇两天,也好陪朕说说话,等那韩瞠眼忙空了,再把义声、抱一叫上,我们好好喝一杯。”
向训笑道:“某这回得放开好好喝一场,把那韩瞠眼喝倒了求饶才行,圣上您可别挡着。”
郭荣手点着向训的鼻子,哈哈大笑。
228:天柱一峰擎日月
江宁,皇宫。
李璟又开始发愁,悔不该未将剩勇追穷寇,早知如此,去年就该把驻守在江宁城中的守军全派过江去。
悔不该去年没把陈觉撤回来,如今雨师空担元帅之名,意志消沉,唉,自己怎么就糊涂了呢,自家兄弟也不相信了。
他有些茫然的看了看殿外,只觉着今年早春的寒风比去年冬天的还冷一些,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如今逆周四路出兵,大辽皇帝只对喝酒狩猎睡觉感兴趣,北汉有心没力,西蜀有心无胆,大唐却是腹背受敌。
北有逆周铁骑,南有吴越水师,更过份的是南平的无赖子高保融也敢放水师东下,四面楚歌呐,这又该如何是好?
“圣上稍安,哨探已经探明敌军详细情况,李重进部只有一万人马,东出泗州无足惧,因为泗州有精兵五千,而我水师援军战舰百艘也已在路上。
滁州更是有二万大军驻防,依城而守,量那张永德有何才能,区区二万兵马,怎能攻下滁州坚城?”
说话的是冯延巳,冯延鲁被俘而投周,对他的影响只是二十几个耳光与一年的罚俸,李璟对其依然信任有加。
“而南下攻舒州的就更不用担心了,舒黄二地仅白甲兵就有近万,加上舒州城险,逆周区区五千人马,简直就是个笑话。”
“臣唯一担心的是和州。”
“那朱元桀傲不逊,自以为夺舒庐有大功,目无长官,臣怕他……”
李璟点点头,漠然道:“这事朕再考虑下,齐王率军抵抗逆周,劳苦功高,朕意,封其为天策上将军,统揽全**马,诸卿意下如何?”
殿上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傻眼了,圣上这是唱的哪一出?
孙晟见无人应声,急了,不顾自己结巴,忙道:“圣上,天……天策上将军……之……之位何其尊荣,如今……如今逆周未退,江北未平,不……不必急着封赏。”
常梦锡也出班奏道:“圣上若欲加齐王兵权,十分简单,只需将监军陈觉撤回,齐王在江北,有五万大军如臂所使,则逆周只有夹尾逃窜的份儿。”
宋齐丘千等万等就是这一句话,当下斥道:“撤了监军,齐王就能有五万大军如臂所使,为什么?陈觉在江北,运筹帏幄,决胜千里,败李重进,夺滁州,分兵庐舒,皆有大功与国也,为何要撤。”
“为何要撤?”
常梦锡怒道:“陈觉专权误国,齐王以亲王之尊挂帅,凡事也只能附其尾翼,仅署名而已,干脆让陈觉挂帅好了。”
冯廷巳晒笑道:“常侍郎此言差矣,令出陈觉,齐王署名,那说明陈觉谋定而后动,齐王赞之,否则哪来的署名认可呢,至于陈觉挂帅嘛,本朝尚无文官挂帅的先例,不提也罢。”
“你……”
“好了。”李璟拍拍御案,不满的道:“整日吵吵吵,朕问的是封齐王为天策上将军,而不是其它。”
宋齐丘起身道:“但凭圣裁。”
“但凭圣裁。”
李璟无耐的拍拍额头,扭头问一直如影子般坐着玩猫的李景遂,“三弟,你意如何?”
“啊,哦,嗯……”李景遂如梦方醒,吓的手一松,大肥猫一跃下地,慵懒的伸了个懒腰。
“一切但凭皇兄做主,哦,哦,臣弟有本奏。”
李璟不满的一拂袖子,冷声道:“你那奏折,朕不看也罢,你能不能用点心呐,一封奏折抄上几百遍,就有意思?”
“皇兄指责的是,臣弟回去就改。”
“把你那‘退之’改成‘向前’就对了,哼,退朝。”
……
……
舒州城依山而建。
境内万山丛中,有一峰高耸,千岩万壑,峻拔高耸,直插云霄,势如擎天之柱,故山名“天柱”。
周边尚有飞虎、天狮、麟角、五指、仙拳、石榴、天池等百余峰,峰峰奇峻,然山峰不论远近,不论大小高低,巉岩嶙峋也好,履云摩天也罢,莫不呈围绕此山拱拜之势,故又名“霍山”。
又因其潜藏于万山之中,又名“潜山”。
道书所载,天下有八天柱,中国有三,潜其一也。乃是道家“第十四洞天,第五十七福地。”
汉武帝封此山为南岳,故又名“万岁山”。
白居易曾有歌曰:“天柱一峰擎日月,洞门千仞锁云雷。”
陈疤子曾二战舒州城,对地形很熟悉,一路稳扎稳进,从濠州到舒州,路上便花了十日工夫。
先有史成请命,在甲寅花枪等人的协助下,率一千精锐,一战而克同安县城,大军在这里舒舒服服的歇了两天脚,然后再向舒州城进发。
舒州城内守军早有严备,吊桥收起,擂石悬起,东城竟然还高高的扬起四座投石车,而城南城北的高山上,更是隐有人影晃动。
陈疤子看了舒州城防后,对曹彬等人道:“比去年防守严密多了。”
秦越却担忧天色,“这一路行来都晴晴朗朗的,到这却乌云密布了,这是存心让我们淋雨不成?”
曹彬道:“春雨绵绵,本不是出兵好季节,但战略即定,我们只有克服之。”
回到中军大帐,秦越下的第一条将令便是令三军多备柴禾,挖沟防水。这两件营务安排下去,然后才开始攻城之议。
惯例秦越主持,他也不废话,直接一句城防大伙都看到了,谈谈怎么办吧。
甲寅第一个发言,道:“山上所藏之人甚多,要小心他们劫营。”
赵山豹道:“某明天便带人去驱赶。”
“你也知道只能驱赶,估计这些白甲兵比你们山越营还跑的快一些,不要白费力了,我们把目标对准城池。”
陈疤子对于老下属就不用客气了,转头对曹彬道:“营北地形有些复杂,不如让山越营去挖些陷井,盘些窝弓,顺便把盯哨两山的任务也交给山越营?”
“善,便按陈将军的安排实施,赵山豹接令。”
“诺。”
“至于攻城……”曹彬顿了顿道:“我们只带了云梯,攻城车与投石车都没带,强攻有些困难。夜袭估计也不行,敌军准备充份,硬上损失会非常大,而且我军大部分是新兵,要考虑真正接敌后,腿肚子会不会软的问题。”
韩徽奇道:“这里就某一人初上阵,你们都算打老了仗的,不会这时才想到攻城的事吧,正臣,军械你负责的呀。”
吴奎笑道:“这就要问国华了。”
“正规攻城作业,起码得再带五千厢兵来,四路出击,哪有这么多兵来分,我们能攻下这城就攻,攻不下也无妨,起牵制就行。”
秦越笑道:“今日这营算草创,明天再加强一下,我们在这先住上十天八天的,看那舒州城能紧闭城门到几时。”
229:卑鄙的秦越
自从师娘满脸慈祥的把所谓吴杨后人的谎言给捅破后,秦越对建功立业的心思就淡了,眼下看上去还积极,根缘还在于不知道师父玩什么手段帮他把周容给娶过来,秦越心里想着万一不行,平了淮南,江宁肯定会来求和,到时厚着脸皮与郭荣提一提,或许就能把周容给明媒正娶。
再说了,出征前郭荣再三明确要秋毫无犯,秋毫无犯,钱都赚不到了,秦越就更没心思动攻城的脑筋。
但曹彬不这样想,他满肚子的名将情怀,念叨最多的便是卫霍。
眼见舒州城就在眼前,却无计可施,就如趴在鱼缸边想探爪捞鱼的猫儿一般难受。
更难受的是老天阴沉着脸,连着四五天只把冰凉的雨水不停的倾洒,帐篷都湿透了,若非秦越早早让备干柴,如此恶劣的天气,所谓秋毫无犯可能就顾不得了。
曹彬一看耐心在中军帐中养豆芽的秦越就心烦,披上蓑衣,喊上亲卫准备巡营。
却见甲寅一蹦三跳的窜进来,“国华,你看是不是要移营,这山上泥浆乱涌,地上都成泽国了。”
“陈将军呢?”
“在城北巡视,就是他让我来问你的。”
“走,一起再去看一看。”
秦越眼盯着木桶内才冒芽儿的黄豆,朝后摆摆手道:“不用看,你要真狠心,就把那北山脚给挖了,哗啦一下倒下来,那城也就……”
曹彬爆一句粗口,探手一把揪起秦越的衣领,面色狰狞的吼道:“你早有主意,你早有主意,你早有主意为何不说!”
秦越无耐的缩着脖子,苦着脸道:“我以为你想到了,和我一样心软呢。”
曹彬哼了一声,弃了秦越就往外走。
甲寅看看秦越,又看看曹彬,终还是跟着曹彬出了营。
那北山其实并不高,但险峻,山上有飞流细瀑,有古木苍松,山头如狮,还有一个小狮子依偎着,栩栩如真,故名“狮子护犊”,又叫护犊山,与金狮峰、回狮峰、天狮峰、少狮峰并称五狮呈祥。
当初在此筑城,背靠护犊山,取的就是此山护犊的吉祥之意。
城建好后,此山也就成了舒州城的第一景,远客来莫不引之登山远眺。
秦越说挖了护犊山,能把北城给压了,其实是夸大其词,因为此山虽然近,但距离城墙其实还是有些距离,反正站在山上,再劲的弩弓也射不到城头上。
不过这山呈三足鼎立之状,腹内中空,是夏间乘凉消暑的好去处,真若挖了此山一脚,雨水一浸,倒下后把护城河给堵了,可以顺利的搭起攻城之路是真的。
曹彬策马在山脚转了几圈,几番犹豫,咬碎了钢牙,终究还是下达了挖山的命令。
这一回就顾不得扰不扰民了,城外征集精壮五百,冒雨挖山,左右各有两营锐士严阵以待,就等着舒州城内出兵。
舒州城头,刺史施仁望铁青着脸,冒雨观看周军奋力挖石,宛如挖他心肝般的疼痛,他驻足城上足有一刻钟,这才掩胸回到城下,面对乌压压的满瓮城身着白甲的乡兵,施仁望用几乎哀求的口吻道:“诸位父老乡亲,那山倒了,也压不塌城墙,周军要挖,就让他们……挖去吧。”
“明府说的轻松,那是护翼我舒州百姓的风水山,我等舒州人,怎可坐视不理,请明公准许我等出城,决一死战。”
“对,决一死战。”
“决一死战……”
施仁望面对群情汹涌,欲哭无泪,只能大声悲呼:“城外尽是精锐甲士,你们出去,就是送死。”
“死便死了,也总好过等死,最不济,也给子孙后辈有个交待。”
“老夫不许你们出去,一个也不准。”
一个彪壮的大汉大步走了上来,一把推开施仁望的侍从,狞笑道:“明府,您离了这,还有别的地方可以当官,甚至高升,而我们,生是这里人,死是这里人,生死都要给乡亲们交待,乡亲们,你们说是不是?”
“是……是……”
施仁望看着眼前的大块头,满脸绝望,“……可出去就是……”
送死二字还没吐出,脑后一痛,就觉着整个天都黑了下来,恍惚中听到了那大汉沙哑着嗓子的怒吼声:“出城,与逆周同归于尽,杀……”
“杀……”
甲寅都有些不敢相信,雨雾中,战鼓声声,然后城门大开,纷涌着奔出大批手执长矛的大汉,向挖山的壮丁杀去。
他觉着这些人一定是疯了,如此杀出,与送死有何区别?但战机就在眼前,容不得犹豫,他飞身上马,长槊高举:“杀……”
“杀……”
前方,步兵阵已经开始发起冲锋,甲寅毫不理会纠缠在一起的战局,率着飞虎骑咆啸着直冲城门,长槊连颤,溅起一朵朵血花。
在他身左,是挥刀的武继烈,在他身右,是抡斧的铁战,两大个子真临战事,却牢牢的把甲寅给推上前头。
再随后,是花枪、马尼德、李行、赵彦等,祁三多怒吼着高举大旗,他那心爱的狼牙棒却再次失去了临战的机会。
甲寅长槊如青蛇倏钻,轻巧的杀人于丈远,挥槊刺杀中,他尚有空余去想,九郎实在是太卑鄙了,早想好的主意,偏让曹国华出头,大约,等下进了城,他早想好该怎么当老好人了吧。
这一场突击战,没到半个时辰就结束了,事实证明,血气之勇在战场上所起的作用实在有限,饶是虎牙军大多数是新兵,但在老兵们的喝止下,形成队列后进行惯性的劈斩与刺杀,远比乌合之众强上许多。
北城外,血流成河。
待到东城门被铁战与武继烈打开,吊桥重重砸下,舒州在惊慌失措与尖声恐叫中宣布城破。
曹彬率先策马进城,对身边的秦越不屑一顾,他终于觉着自己被耍了,要不是当下情况特珠,他定要狠狠的抽上三十鞭子方休,嬢的,敢把某家当枪使。
秦越摸摸鼻子,看着先一步离去的曹彬背影摇头苦笑。
好人难做呐,送你战功还送出脾气来了。
这话也就他自说自语,没人信他。
北城外,一声惊天动地的轰响,高高的抱犊山轰然倒地,牢牢的护住了浴血奋战的舒州子女。
若干年后,金狮峰上突兀的再冒出一头狮子来,与那金狮快活戏球,文人雅士将之改名为双狮峰,而当地老百姓却更愿意语调深沉的把那山叫做“战鼓峰”。
因为每到雨天,就能听到鼓声隆隆,喊杀震天。
230:囚车与官印
濠州,御驾行辕。
李重进安排的园子果然不错,厅榭精美,植木繁茂,曲水回廊,此时春兰幽放,满园飘香,郭荣极为满意,前厅都少去,吃住办公都在这后院内。
一声长报中止了他与三位随驾宰执的谈话,甘沛才把书房门打开,一袭红羽便耀亮了眼睛。
“六百里捷报……虎牙军已于二月廿四攻下舒州城。”
郭荣接过战报一看,拍桌长笑道:“没想到四路大军,唯这一路兵力最少的先建大功,好,好啊!”
范质接过战报一看,摇摇头道:“年青人就是不知道珍惜,这护犊山钟灵奇秀,乃是舒州一景,没想到竟然被挖了,怪不得舒州军民冒雨冲锋,此山一倒,民心尽失,占城易,守城难呐。”
王溥笑道:“以不到百人死伤的微弱战损攻下州城,还想如何,山没了也就没了,不过该有的训斥还是要有的,臣意,夺曹彬职,以陈仓代之。”
郭荣大笑:“正该如此,措词不妨严厉些,对了,可要选派州牧过去?”
李谷道:“就让那秦越操持便是,那一班子毛头小子,别人去还未必管用。”
“那就授秦越为舒州刺史,嗯,防御使的告身也发过去,是秦越兼着还是另选别人,让国华看着安排。”
“诺。”
消息传回舒州城,正被满城百姓怒火搞得焦头烂额的曹彬气的把秦越按在桌上揉碾,“嬢的,恶名某当了,好事你占了,这还有天理了。”
秦越被按在桌上,脸贴在元书纸上,粘了一脸的墨,嘴里兀自争辩,“是你自己下的决心,关我何事。”
曹彬松了手,怒气尤未歇,不过看到秦越的大花脸,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洗不掉最好。”
庄生机灵的端来清水,秦越一边擦脸,一边道:“你这委屈要么不受,要受就受全套,要不我干脆造个囚车,拉你游个街?”
“你敢!”
“游街好呀,先游街,然后把你往濠州城一送,这一路上来刺杀你的白甲兵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一来可以平息城中百姓的怒火,二来可以引蛇出洞,你看多好。”
“……”
秦越擦完脸,神轻气爽,往椅子上一靠,道:“说话呀,为国尚可损躯,些许菜叶帮子臭鸡蛋,忍忍就过去了。”
“休想。”
曹彬顿了顿,却又补充道:“……只能借名。”
秦越哈哈大笑,说就等你这一句话了。
甲寅一直坐在角落里玩鹰,他俩的事情,谁也插不上手,不过眼看着曹彬又中了九郎的奸计,忍不住替他那个啥一下,一粒炒豆子弹在秦越的屁股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如被鹰啄,痛的秦越大叫一声。
曹彬哈哈大笑,向甲寅一竖大拇指。
第二天一大早,舒州城里的老老少少就听到了一个大快人心的消息,那个下令挖护犊山的亡八蛋,被周廷革职了,大布告就贴在刺史衙门前呢,新上任的刺史竟然就是那个嘻皮笑脸的小白脸,没想到才接印就做了好事情,把那姓曹的关栅槛里游街了,快去,快去,晚了就看不到了。
三辆钉防的严密结实的囚车在百名甲士的护卫下,从城西拉到城东,然后就带着菜叶帮子和臭鸡蛋凄凄惨惨的向庐州方向驰去,听说那姓曹的和他两大恶神帮凶要送到圣明的天子面前受审。
活该,啊呸!
想到前几天还威风凛凛的周军主帅就这样灰溜溜的走了,舒州百姓只觉着心头的戾气消了一大半,连带着看向守城的周兵也顺眼了许多。
只是有好几双大脚,急步匆匆的出了城,于某个隐密处一拐,就上了山。
秦越舒服的坐在府衙的大堂上,把脚架在案桌上,抱着个铜印子翻过来颠过去的把玩着,嘴里啧啧有声。
陈疤子看不惯他那自恋的神情,不满的道:“你玩够了没有,其它兄弟都在提心吊胆呢。”
“怎么能玩够呢,你看看,你看看,这是真正的官印呐,没想到我年纪轻轻的,就有人喊我明府了,啧啧,想想就爽,哎,喊一声明府听听。”
“小的参见明府。”
陈疤子自然懒的理他,庄生却是做把戏一般一连喊了好几声。
秦越哈哈大笑,把脚一收,笑道:“得,该干正事了,这一朝权在手,就要把令行,庄生,持我帖子,和门口那老吏一道,帮我请几个乡绅们过来,中午就这后衙,请客吃饭。”
“好嘞。”
……
甲寅无聊的踢着道左的小石头,看着石头把印在水里的自己相貌给一圈圈氲荡开来。
他们这一队马兵共有百骑,一大早兵出南门,往西南先行二十里,再兜绕三十里,先一步候在舒庐之间的官道旁,却是直接霸住一个小庄,牢牢守着庄口,倒是不虞消息走漏。
可押送囚车的人动作也太慢了些,却不知那些尾巴可跟上了。
他拿眼看看唐东,唐东道:“虎子叔,你只管放心,我那些兄弟,不是眼睛如鹰,就是鼻子似狗,有动静,必有讯号,再说小白还在天空飞着呢。”
当年陈疤子召收来十名老部下的子弟,唯有唐东对大不了二岁的甲寅喊叔,甲寅先时还纠正过,但见他坚持,后来也就听之任之了。
唐东这几年一直干斥候,早练出了一身本事,这一次绕道带路,就是他亲自带队。
名义上坐在囚车里的曹彬正在家将的伺候下用药水烫脚,这位出身富贵的家伙,竟然有脚气,一到春天就发痒,现今这药水还是老司马配的,据说剧毒,还臭,说是以毒攻毒。
花枪在假寐,这家伙不玩枪时除了养精就是蓄力,仿佛除此外,别无它事。他自黄河源头星宿海上悟枪突破后,武技又把甲寅给拉开了一截,把甲寅羡慕的直摇头,索性把老安全教的槊法摊出来,与花枪一起钻研,没想到这槊枪一结合,两人又都有了进步。
想想也是,一个是当年天下第一的李存孝之槊,一个是当年天下第二的王彦章之枪,武技一途到最后其实都有异曲同工之妙的。
马尼德在纠弓弦,他马术好,骑射更好,就是力道不如甲寅大,用的是吴奎帮他翻出来的上品雕弓,只有石五强,追求的就是一个快字,箭囊却是整整备了四袋。
要不是他语言上的障碍,曹彬都极想让他练一队骑射出来。
白兴霸与张侗在猜哑枚,赌注竟然是七颗桂圆干,赢一次拨一个回,如此翻来覆去的也不知拨了几来回了。这游戏还是史成带着张侗玩的,可如今的史成连话也不愿多说,宁可一人用枪尾去戳地上的草根儿。
好在说多也无泪。
231:杠上开花
乔青山在用自己的双脚丈量着脚下的土地。
一步又一步,幅度几乎一般的大小。
他身为虎牙军第一营血杀营的指挥使,职衔都不小,行军之际本不用步行的,可千不该万不该要去听都虞侯的名将故事,铁血传奇,然后,每一次行军,都与血杀营的每一位成员一样。
步行。
他已在去年冬天成了亲,乔关两家成了一家人,不算入赘,但关老六指明了二胎要姓关,这对他而言,就不是个事。
老母亲坚持在孟县老家终老,说没有临老了还做异乡鬼的道理,她还得下去寻他爹呢。乔青山劝不动,只好托本家帮找两健妇伺候她。
关春花性子爽利,武技比他还强,他很喜欢,而真成了家,也就明白了男人的道理,几乎是一夜成熟,如今的他,嘴唇上已开始留起了短髭,加上他喜怒不形于色的性子,沉稳中带着肃杀,不怒而威。
他看了看打前的那三辆囚车,第一辆也就算了,那就是个人影子,后两辆却是两真家伙,武继烈与铁战舒服的坐在囚车里,一人抓着一把肉干。
这事,也就这俩活宝会干,曹彬都知道用替身,这俩家伙不知晦气为何物,带足了酒和肉干,嚼吃的一路飘香。
他看看整齐的队伍,再看看驮着甲胄的驮马,看看天色,于心中默默祈祷,希望一切都能按预定的计划进行才好。
一声“布谷”突兀的在山谷间响起。
“备甲。”
乔青山虎吼一声,前行的队伍嘎然而止。
……
顺着官道一直向东,若是在五里开外处拐个岔,便能在小山岙里看到一堆的彪悍家伙,人人身着白纸甲,手执长矛短刀,看人数,足有五六百人。
一个手身敏捷的汉子从树上滑溜下来,用低沉而带着兴奋的声音道:“来了,只有百十人。”
为首的精壮汉子狠狠的将朴刀往地上一插,面目狰狞的道:“嬢的,去年那郭令图毁家毁人,今年这姓曹的竟然直接毁我舒州风水,啊呸,逆周的全没好东西,兄弟们,抄家伙,把姓曹的人头割下当球踢。”
“诺。”
或坐或躺的白甲兵纷纷起身,提刀执枪,在领头大汉的指挥下,汹涌下山,向官道奔去。
武继烈从囚车里出来,揉揉手腕,扭扭脖子,由着家将帮着披甲,看了看远处毫不成列的白甲兵,不屑的道:“就这些亡八蛋,都不够你我杀的,也用得着马队?”
铁战道:“都虞侯的意思是最好能把他们吓死,杀死的白甲兵没用。”
武继烈呸了一口浓痰,嘀咕道:“就他弯弯肠子多。”
乔青山已经开始列阵,百名血杀排成三排,全身铁甲和长柄朴刀在春日的沐浴下耀着刺眼的寒芒。
乔青山轻抚手中朴刀,独立阵前,他看到了那群乌合之众的脚步开始迟疑,心中冷笑,得亏你们遇上的是我,要是赵马猴的山越营来,那死相可就难看了。
白甲兵在一里外停了下来,几个为首的凑在一起,显然在商量是否进攻。
武继烈忍不住了,用手中金背砍刀敲敲乔青山的肩膀,不满的道:“下令呐,接敌啊。”
乔青山对这些有身份的勋贵子弟历来头大,虽然没有听到马蹄声的动静,但在武继烈的催促下,他还是曲着三指,轻轻的一摆手。
血杀队“哗啦”一声响,开始一步一前,朴刀一摆,杀气冲天。
天空中,有一尾白羽从东方飞来,傲然的盘旋着,渺视着地面上一触即发的战争。
……
“白板。”
“碰,杠。”
舒州城,刺史府,后衙。
秦越喜笑颜开的翻下面前的三张白板,对陪他打牌的三位乡绅道:“某没骗你们吧,这玩意比什么双陆啥的好玩多了,在外会朋友,也倍有面子。
人家一说,某与张七爷是牌友,嘿,这可比一起吃过饭强百倍。
这麻将呐,不仅在外好玩,家里也好玩的紧,这不,就有位老家伙,每天晚饭后必来四圈,与他打牌的,都是他的女人,哎,有规矩,一三五逢单,谁赢的最多谁说话,二四六逢双,谁输的多谁说话,啧啧……那花样儿玩的,绝了,满庭芳都不知开过几回了。”
三位新手牌友或老或少,脸上都露出会意的笑容,坐在秦越下首位的叫汪士筌,是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身子干瘦,喉结突出,偏悬着一个老大的鹰勾鼻,这位人称“摆地龙”家伙一边摸牌一边荡笑道:“这主意好,回头得试一下,却不知明府能不能把这麻将借某做个样板,好照样子刻一套出来。”
“好说,话说自个玩也就罢了,几位都是买卖人,就不想着把这当门营生来干?这麻将,便宜的可用竹雕,好一点的牛骨,再好一点的,象牙,再好,用羊脂美玉也行,再取个发财讨喜的名头,如此好玩的东西,诸位想想,要是在江宁,在汴梁,在益州都风靡开来,能不赚钱?”
“啊哟……”
却是秦越对面的山羊胡子被揪下了两根,一脸紧张的问道:“这麻将……还没有投产经营么?”
“某不发话,谁敢,这本是某与京中几位勋贵之家的私人玩物,今日与几位玩的尽兴,这牌友也是缘份呐,就起了这兴头,你们谁要是有兴趣的,都可以参一股玩玩,事你们干,路子某来想,有钱大家一起赚。”
三位牌友齐齐停下手中动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齐声笑道:“买卖就从来没有嫌多的,能与明府一起搭股子做买卖,那是求之不得的大好事,却不知具体有什么章程?”
秦越大笑道:“某哪有什么章程,哎,要不汪兄你来牵个头,拿个章程出来,要行的话,就大伙玩一把。”
汪士筌就激动了,一把推开椅子,长揖一礼,道:“明府有令,某自当竭力而为。”
这事,不由他不激动,本以为今天要来当羊牯的,都做好了放血的准备了,哪知一个铜钿都没花,还多出一门营生来。
赚不赚钱的小事,关键是,他与这位年轻的不象话的刺史成牌友啦。
年纪轻轻却学人家城府,说是大头兵起家,鬼信!
232:羽檄争驰无少停
城西,货场改造的麻将作坊,四周高墙耸立,四角都有家兵哨楼,戒备深严。
汪士筌站在大门口,看着里面忙碌的伙计,意气风发。
与秦明府搭伙做买卖真是太对了,他俩各占三成份子,张钱两家各占两成份子,这麻将作坊就搭起来了,分股合理是一方面,最让汪士筌与张老七等人掉眼珠子的是秦明府连伙计都找好了,整整三百多精壮的汉子,只管三餐粗粮,两稀一干就行,铜钱儿却是一个也不用给。
这得省下多少本钱呐。
汪士筌对那位年轻的刺史佩服的五体投地,本以为捉住的这些白甲兵都会咔嚓一声斩头了事,却没想到都成了麻将坊的做工。
美其名曰“改造”。
这样的免费伙计,就该多要一些来,麻将用不了这么多人,可田地里,木器坊里,打石场上都需要呀。
利益一驱动,秦越就笑了,哼着莫名其妙的“我在城头观风景……”搭着二郎腿,看曹义与庄生为曹彬贴胡子。
嗯,虎牙军的主帅曹彬在押送御前的路上遭袭,混乱中不知所踪,秦明府公务繁忙,简拨士卒与行伍,有个会识字的家伙就这样被揪到刺史府当亲随了。
假扮这种事,扮一天玩玩还可以,要是一连十几天,就有的是罪受了,曹彬唇上嘴下因为贴假胡子时间久了,一溜圈的刺痛。
“我说,这日子何时是个头呀。”
“等陈头从望江回来,就差不多了,到时你往他队伍里一钻,兵发蕲州去者。”
曹彬贴好了胡子,走过来坐下,没好气的把桌上的核桃一拍,挑起核肉塞嘴里嚼着,含糊道:“某听说那些乡绅压榨俘兵甚狠,赵山豹他们钻山越岭的也抓的差不多了,该收手就收手,你给乡绅们俘兵,他们放了你也不知,留着用的,又不给你银子,何苦来着,小心再乱一场,你没法收场。”
“再有关系,他们也不敢放,名册在这呢,都签了字花了押的,哪个人敢冒大不违,顶多二般对待,吃好点住好点而已。
至于乱嘛,乱好呀,不乱上一乱,这州治如何进行的下去,我们虎牙的赏赐又从哪来。”
曹彬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然后看向秦越的眼神就变了,大张着嘴巴,仿佛不认识这个人。
良久,曹彬才又开了腔:“没想到世上还有你这般腹黑手辣之徒。”
“少给我打标签,我这一切可都是为了朝廷,为了虎牙,我这是大公无私。”
秦越捡起核桃就当暗器飙掷。
……
三月露桃芳意早。
舒州西城,军民齐聚。
大周舒州防御使甲寅,一身戎装,大红披风威武的在春风中飘扬,身侧,黑身红鬃的焰火兽傲然的打着响鼻。
他隆而重之的接过舒州父老敬上的壮行酒,一饮而尽,重重的一摔酒碗,然后扳鞍上马,手中长槊高举。
“为大周开疆——出发。”
“为大周开疆。”
三千虎牙齐声应和。祁三多一扬手中黑底红字的军旗,率先开路。
虎牙军兵发蕲州。
鹰唳长空。
白兴霸于鞍上高高立起,手势挥舞,大声嚎叫着:“虎牙军歌,唱来……”
“……
君不见,霍骠姚,漠北纵横六千里。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怯懦误此生?
况乃神州四分裂,羽檄争驰无少停。
弃我手中锄,著我战时袍。
一呼兄弟逾百万,高唱战歌齐从军。
齐从军,挽沉沦,泱泱大周四海平。
……”
城外那些自愿不自愿的来参加送行的舒州父老看着虎牙军迈着整齐的队伍,齐唱嘹亮的歌声远去,心想,或许这支逆周军,大约是有些不一样的。
这一趟差事,本该虎牙军中权都指挥使的陈疤子挂帅,甲寅身为舒州防御使当留下协助秦越治理舒州才是,可甲寅受不了秦越在这州治上不显山不露水的水磨功夫,坚定的要和陈疤子换活计。
陈疤子无所谓,只叮嘱一句万事小心。
曹彬出城不过十里,便把假胡子给一把撕了,却又嫌弃家将的甲胄难看,索性换了一套文士长衫,腰悬长剑,风度翩翩的扮起了军师谋士。
张侗见他摸着光洁的下巴,一脸舒爽,笑道:“国华,你是不是准备因为年轻十岁而备个酒?”
曹彬心情大好,朗声笑道:“必须的。”
舒州离蕲州足有三百里,依着秦越的意思,是不愿意分兵出去的,虽说舒州治下的各县都已投诚,但不派兵入驻,总归是不放心,五千兵几个县一分也就没了。
但架不住曹彬那渴望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再加上白兴霸,武继烈几个好战分子的积极响应,只好分兵三千,让其一试,留下的二千兵,分出五百兵由乔青山率领,镇守太湖,保障西征大军的后路安全。
同安县城则另有偏将率三百精兵镇守。舒州城中也只留下千余人,好在陈疤子这位军中定海神针在,这让秦越安心不少。
但愿一切顺利。
秦越站在城楼上,直到队伍最后一匹战马拐过山岙,这才怏怏的下楼。
……
和州城外,一场殊死搏杀也在激烈的进行。
向训亲自上阵,长枪高举,率着一万甲士汹涌冲锋。
而南唐守将朱元,彪悍的打开城门,城中精锐尽出,竟然想在城外与周兵一决雌雄。
这样的战局,正中向训的下怀,但是战况却出乎他的意料,南唐军超常悍勇,两军如雷般的撞击在一起后,很快就陷入了胶着状态,喊杀声中,一刀一枪的互换着生命,血光飙起又落下,最后渐渐的形成粘稠的暗红河流。
“大帅,敌军十分顽强……”
“混帐,只管冲前,此战许胜不许败……杀,给某杀……”
“杀啊!”
向训浑身欲血,狰狞出枪。
“杀……”
朱元显然也在乱阵中发现了自己的目标,狂笑着拖刀冲锋,离着马头两丈,飞跃而起,血刀荡着珠花迅厉劈下。
劲风起若暴龙。
233:客居他乡何来顺心意
凤凰台下路,一径绕孤城。
李杜曾至此,青山纪为名。
蕲州城三面环水,临江靠湖,左控匡庐,右接洞庭,东北有山名麒麟,雄霸威伺,西南有山名凤凰,展翅欲飞。此地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却又因地处吴头楚尾,历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如此坚城,逆周却只派三千甲士来攻城,是可忍,孰不可忍,实在太欺负人了,真当我大唐无人了么?
蕲州刺史李平只觉心中那股积压多年的戾气又开始鼓荡而出,整整九年了,改名换姓客居江南,有家不能回,有祖不能祭,皆拜逆周所赐,如今,几个小娃儿也敢在老子面前耀武扬威!
李平怒喝一声,一剑劈了身前的檀木高椅。
他本姓杨,名讷,从小就在嵩山学道,与汝阴布衣舒元为同学,十年后学道有成,更兼习得一身文武艺,与师兄一起被河中节度李守贞征为从事。
正是他一言断定时为李守贞儿媳的符氏有母仪天下之命格,李守贞的雄心方被真正燃起。
起事之际,他与师兄舒元一起南下合纵南唐,相约起事,哪知南唐群臣优柔寡断,大好时机摆在眼前却犹豫不决,导至兵马尚未过淮,就已经传来李守贞兵败身亡的噩耗。
这一下,俩人进退失据,举手无措,不得已,只好客居南唐,杨讷自改名为李平,师兄则改舒为朱。
好在两人都有一身本领,皆被李璟封为尚书郎,算是有了进步之阶,日后两人奋力进取,渐渐的在南唐站稳脚跟。李平自己于去年借巡江之际,奇袭被逆周所占的蕲州城,获封刺史,兼领防御史,成为真正主政一方的封疆大吏。
而师兄朱元,比他稍早一步发迹,为齐王麾下最得用之战将,去年更是以三千弱旅连夺舒庐二城,因功封保信军节度使,可惜出兵协防滁州城,滁州是守稳了,庐州老巢却被逆周的向训所偷袭,不得已,只能暂驻和州。
其实,若真以本领论,他与师兄还可以更早发达的,可惜江南士族太过抱团,又有江宁五鬼在朝堂上的合纵连横,江北客想出头,难上加难,就连韩熙载、常梦锡等名士都仕途唯艰。
客居他乡,从来就难以顺心意。
帅兄朱元性子急燥,但他有贵人齐王护翼,而李平却没有这等靠山,所以一直选择隐忍,但今日却是忍不下去了,逆周害他在外漂泊整整九年,如今又来了几个不天高地厚的少年郎在城下耀兵。
实在欺人太甚!
只有区区三千人,纵是铁打的,也能用人命给碾平了。
李平收剑入鞘,仰天长啸一通后,又连喝了三杯清茶,这才强抚了心境,却是吩咐备水沐浴。
家人对阿郎的举动见怪不怪,不消片刻便准备妥当。李平在侍女的伺候下干干净净的洗了头,洁了面,洗去身上一切污垢,再换上洁白崭新的道袍。
李平揽镜自照,轻拂鬓角,满意的点点头,这才向静室而去。
这间修道静室,外人莫入,就连掸尘都李平自己动手。
半个时辰后,李平出室,传令:“擂鼓聚将。”
……
蕲州东城外五里,周军大营。
一场军议也在进行。
“某说,今天都骂战一天了,那守将就是属乌龟的,我们如今该怎么办?”
吴奎拍拍白兴霸的肩膀笑道:“还能怎么办,明天继续骂,叫你冲城头撒泡尿,你不撒,否则今天敌军就出城迎战了。”
“扯,你这么能,你尿一把某来看看。”
张侗道:“这城三面临水,不好攻,守军不出战,我们基本没招,要不我们转道先去黄州试试?”
“那后路呢?被蕲黄两路大军包抄了怎么办?”
说话的是韩徽,其实大家都劝他别跟来,就在舒州帮衬秦越,但他坚持要来,众人也就不好相劝,再劝就有些过了,好在白兴霸被众人修理过后,再也不会瞎喊什么“囊驼儿”了。
甲寅道:“去黄州不现实,打县城没意义,不行明天再骂阵一天试试,不过我对这城外的地型有些担心,太狭窄,马队不好冲,步兵阵要注意阵型,明天不要太近前了,最少往后撤五百步,起码要给两翼骑兵有冲锋的空间。国华,你们意见呢?”
天还未热,曹彬却摇起了扇子,配着一身文士服,倒也象是个……酸秀才。闻言笑道:“这一趟,你是主将,你们先商议着,要有问题,某再来补充。”
甲寅对曹彬扮做个苦瓜脸,正想说话,却见角落里唐东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东子,你有什么想法直说。”
“是。”唐东站起来道:“我们探到的准确消息,城中有守军五千,但昨今两日从四面八方赶过来的白甲军也有二千多,虎子叔你们千万别轻敌。”
武继烈张开大手,夸张的一拧,狞笑道:“伪唐软脚虾,某和铁战先杀上一千。”
甲寅道:“不轻敌是对的,既然敌军兵力越来越多,那更要空出缓冲空间,明日正臣与蔚章率五百兵力守营,花枪率一都马队于右路策应,兴霸、安善你俩与我一起率步兵列阵于城外三里处,继烈和铁战的马队隐于后阵待命。你们看如何?”
“离城三里,那还有什么压迫力?”
甲寅挠挠头,有些不确定的道:“我觉着,离远了,敌军反而会冲出来了。”
曹彬唰的一下合起扇子,在甲寅肩头一敲,讶道:“行呐虎子,比某肚子里打的主意还强一些,安排的很好,给人以一种欲前不前的感觉,六分勇悍四分胆怯,分寸到位的很。
不过某稍改动一下,明天某来率步列阵,左翼马兵让张侗率领,吴奎替花枪,守营交给蔚章一人就够,然后……
某的意思,既然退离城墙这么远了,马队已经有了转场空间。虎子你与花枪、继烈、铁战、兴霸、安善带上精锐马队,负责骂阵,引敌,突阵,如何?”
“好。”
白兴霸道:“某忽然想起来了,我们也学一学宋九重如何?把甲衣都脱了,人人穿着那明光铠去,亮瞎城头守军的眼。”
曹彬笑道:“这主意好,让守军以为我们都是傻不楞登的纨绔,搞不好一冲动就真出城了。”
吴奎也笑道:“这法子果然是好,我就觉着兴霸傻人有傻福,明天诱敌准成。”
白兴霸嚎叫着就朝吴奎扑去。
一时间,中军大帐内哄笑声大作。
234:纨绔少年郎
次日一早,周军大营号角号长鸣,鼓声隆隆,大军鱼贯而出。
武继烈、铁战等人果真用了白兴霸的骚包计,个个不罩甲衣,露出银光闪闪的明光铠,所有人的明光铠,都来自于去年扬州武库,制式都一模一样,一排齐出,要多拉风就有多拉风。
为了视觉效果,就连甲寅也不得不脱下轻便的夔甲,而套上这沉重的铠甲,陡然加重,座骑焰火兽不满的摇着头,刨着蹄,看它的眼神就知道恨不得把甲寅给掀下去。
甲寅直接用刀鞘在其鼻子上就是一记,这货就是欠揍,吃了一记痛便老实了,估计白兴霸的乌骓马偷笑了,这憨货重重的打了两个响鼻,冷不丁张开血盘大口就去撕咬,好在白兴霸防着呢,枪杆一封,挡个正着。
白兴霸嫌弃的抹去枪杆上的口水,不满的道:“虎子,你好歹管管你那畜生。”
甲寅嘿嘿一笑,道:“你那匹现在终于老实了,这叫横的怕愣的,话说这甲也太重了些,得亏你们喜欢。”
“你那甲黑不黑灰不灰的,一点品位也没有,也就你看中了,防御也就那样,还夔甲呢,好大名头,送某都不要。”
武继烈道:“牙酸就牙酸,虎子,把那甲送某,气死他。”
白兴霸道:“送你?也不照照镜子,切!”
甲寅有些无耐:“我们是来骂战的,不是让我们自个骂自个,兴霸,你嗓门大,你先。”
白兴霸遥遥望了望蕲州城头,邪笑了一下,枪杆一抽,重重的在甲寅座骑的屁股上就来了一记,焰火兽吃痛,咴叫着奔腾而出。
甲寅爆一句粗口,索性任座骑耍性子,一直跑到护城河沿了,这才勒马,长槊一举,正想如林仁肇般来个天神般的怒喝,哪知一个“呔”字喊出口,气息便弱了。
实在是长这么大,都没厉声怒骂过。
白兴霸捂着嘴笑的乐不可支,就连铁战也咧着嘴嘿嘿乐着。
城头上,李平晒然而笑,顾左右道:“诸君,都看到了吧,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子,穿着明光铠就不知天高地厚了,哼,嗓音都未变全,也敢骂阵,若吾等再龟缩于城内,传扬出去,那就真的无脸再见人了——来人,备甲,点兵。”
“诺。”
甲寅臊着脸喊骂了一阵,翻来复去就是“有种下来与我大战三百合”“快快投降”之类,与白兴霸那不歇气的怒吼声实在差太远,这才明白骂仗也是个技术活,正想溜回阵去让白兴霸出来,哪知就在此时,城内隆隆的战鼓声竟然响了起来。
甲寅又惊又喜,一扯缰绳,迅速策马回阵,待转头,蕲州城门大开,黑压压的唐军正鱼贯而出。
甲寅一声呼啸,立马率队斜刺里撤出战场,露出身后那大橹长枪的步兵方阵。
李平见周军如此动作,更加坚信那些穿着明光铠的少年将军都是银枪腊样头,手中令旗挥舞,五千唐军迅速的左右分流,排成阵势。
李平见周军人数不到两千,却是既不退,也不前,只是枯守,心中又是一定,当下令旗再挥,鼓声隆隆,唐军排着接敌阵势不紧不慢的向前方压去。
周军阵中,曹彬手执螭吻战刀,眼观阵前界羽,心中默数着数字,十、九、八、七……等到敌军过了界羽发起冲锋了,这才倏的战刀高举,口中暴喝:“杀。”
一阵呼啸声响起,投矛如蝗激射,紧接着惨叫声响起,惨烈的战争序幕便此拉开。
初时李平见对方大橹拼集如墙,以为敌将不知兵,竟不知弩弓在前的接阵法门,便直接挥旗冲锋,哪知那大橹一倒,数百周兵持矛飞掷……
甫一照面,唐军就吃了个大亏。
李平又惊又怒,令旗急挥,催发部下奋勇冲杀,百忙中眼角一瞥,却见先前离开的那群纨绔挥枪舞刀,竟然凶悍的向阵中冲来。
“顶住——杀——”
“杀……”
甲寅不理会李平是惊是怒还是慌,当他听到曹彬喊出杀字时,就已一挟马腹冲出,不过他率着马队兜了个圈子,右翼的张侗也几乎同时发动,两只马队如同千足蜈蚣般狰狞的舞着爪牙,将出城的唐军团团兜住。
投矛,起。
劲弩,射。
打去年从淮南回,秦越就用几近蛮横的态度摒弃了长矛,如今五百骑兵只有吴奎眼下率着的那一队一直没动的骑兵旅配了冲阵长矛,其它四百兵清一色朴刀、投矛和骑弩的配置,自右向左兜圈用投矛,自左向右兜杀用骑弩。
这一次大战,完美的诠释了秦越崇尚的,什么叫距离就是杀伤力。
当李平调用长矛来防御骑兵时,战局的天平就有了倾斜。
手无盾牌的长矛兵,面对沉重的投矛飞掷,强劲的骑弩激射,换来的只能是一片片的惨叫倒下。
“撤……快撤……”
当李平肝胆俱裂准备撤军时,曹彬已经挥舞着螭吻战刀劈斩而来,匹练刀光闪过,有人头飞起。
平素以儒将自负的曹彬一把抢过人头,拄刀长笑,猖狂至极。
……
……
“不打了各位,本府有事。”
舒州刺史府后衙,秦越烦燥的推开麻将,长身而立。
汪士筌等几位乡绅一见其脸色,忙陪笑告退。
秦越接过庄生端过来的脸盆,把头脸整个都浸入清水中,长久方起,洒的水珠乱溅,这才接过毛巾胡乱一擦,对庄生道:“去喊陈头来议事。”
“诺。”
庄生伶俐的一手端盆一手扬巾,飞快的跑出去。
秦越牙痛病发作一般的按着两腮,不时发出嘶嘶声响。
一阵匆匆脚步声打乱了秦越的胡思乱想,却是陈疤子在张通的陪同下进来。
“怎么了这是,急火匆匆的?”
秦越道:“我心中不安,眼皮子也乱跳,会不会虎子那边……”
“放心,曹国华在呢。”
陈疤子先安慰了一句,待坐下,却有些不确定,“要不……通子跑一趟?”
“他去有啥用,难不成把城里的兵都带走?等着讯兵吧。”
秦越有些郁怨,却又无计可施,无名邪火发作,将麻将桌一脚踢出丈远。
“今后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