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捷马拒枪万全阵 二
兵败如山倒。
南唐军只坚持了不到半个时辰,便陷入了混乱与无序状态,旗倒鼓倾,将不顾兵,兵不顾将,开始四散而逃。
这个时候,周军已经不用主将下令,人人高举屠刀,开始疯狂的收割一颗颗人头。
功劳但在阵前取。
甲寅强行压制着冲动的戾气,有意识的率领飞虎骑向侧翼穿插。
骑兵需要腾挪空间。
而这种控着距离压上造成的恐惧也远大于陷入阵中的砍杀,驱逐渐成倒卷珠帘之势。
直到唐军中一员大将率领亲卫斜刺里冲出,显然是想仗着马快脱离这纠缠在一起的战斗漩窝。
甲寅看了眼他身后紧跟着的将旗,见旗上书一个大大的“咸”字,虽不清楚来人是谁,但是高级将官无疑,长刀一挥,飞虎骑倏的加速,开始死死咬住这队人马不放。
那领头的将领正是南唐先锋使咸师朗,眼见去路被封,虎吼一声,挺枪跃马,直冲甲寅而来。
甲寅看准枪势,纵马侧身,堪堪避过,手中战刀顺势挥斩,一刀斩在其后背上,却被铁甲护住,咸师朗身子摇晃了一下,就这一耽搁,一杆无缨黑枪已趁隙刺来,狠狠的穿胸而过,枪势一崩,竟将其挑飞上空。
甲寅眼角余光看见,挥刀劈斩了一名唐军,大吼道:“尔等主将已死,还不投降!”
“投降免死……”
“投降免死……”
唐军主将刘彦贞只觉着眼前一阵阵发黑,对震天价的喊杀声充耳不闻,他呆坐马上,怎么也想不通自己苦心排布的捷马拒枪万全阵竟然失灵,这可是满朝文武皆赞誉的妙阵呀,为何抵不住人数远少于自己的周军一记冲锋?
张全约见主帅竟然关键时犯晕迷糊,不由的又气又急,一把抢过令旗,开始指挥下令,引导将士有序撤退。
一通忙碌,猛听身左有人哗叫:“大帅死了……”。
张全约眼见周兵近在咫尺,不敢再停留,匆忙策马,率领残兵向寿州方向退去。
身后,杀戮在继续,投降求饶声,临死惨叫声,不绝于耳。
周军一口气追杀三十里,直到寿州刘仁赡的援军出城,李重进方摇旗止住了三军的脚步,开始趁着暮色收缴满地的战利品。
是役,周军斩首二万余级,斩唐军主帅刘彦贞、先锋使咸师朗、以及有名将校五十多名,获戎甲刀枪无以计数、马五百匹。
南唐后军听闻前军失利,皇甫晖、姚凤不得不退守清流关。
消息传回江宁后,南唐朝野震动,举国惊惧。
……
寿州城,节帅府。
刘仁赡满脸悲忿,劫后余生的张全约则手绑绷带,只用两根手指执勺,一边往嘴里塞食,一边向刘仁赡叙说战事经过。
“……我军正要休息用饭,闻敌军至,刘帅下令列阵等候,甲士执兽形捷牌在前,阵前又设拒马利刃,前三十步又铺满地铁蒺藜……”
“荒缪,前路即堵,我军又如何出阵迎战,难道坐等敌军冲锋不成,弩弓手呢?”
张全约摇头道:“某当时也劝,但刘帅说此乃京中文武皆赞誉的万全阵法,若是弩弓当先,周军马快,临阵放不得两矢,还自乱阵脚。”
“喀嚓”一声响,却是刘仁赡急怒之下扳断了椅子的扶手,“如此愚蠢,怎可将兵,可怜我数万江南子弟,命丧淮河。”
“愚夫误国……愚夫误国呐!”
……
与寿州城满城悲寂形成强烈对比的是正阳关外的周军大营,欢声笑语。
甲寅与陈疤子的步兵营再聚首,只相隔了一天,却似有一年那么长,见相熟的各位都安然无恙,都放下心来,开始喝酒庆功。
陈疤子十分开心,笑道:“这次运气好,都快轮到我营顶前了,敌军却乱了,简直是在白捡功劳。”
叶虎盛端起酒碗与甲寅碰了一下,笑道:“要说运气,还是你们飞虎骑好,阵挑敌军先锋使,这可是全军第二大功。”
“那是撞到花枪的枪尖上了……”
花枪止住甲寅的话头,道:“别往我身上推。”
甲寅一时有些不明白,陈疤子笑道:“花枪说的不错,这就是你虎子的功劳,推不得。”
见陈疤子一脸郑重的往中军帐那边一示意,甲寅恍然大悟,笑道:“那就喝酒,兄弟们都干了。”
正吃喝着,一骑飞速驰来,却是李重进的亲卫,说请陈将军与甲校尉到中军大帐一起庆功。
陈疤子与甲寅两人都属于不喜欢交际应酬的人,但大帅相请,不去也得去。
中军大营里普通军士已经开始吃喝,到处都弥漫着酒香、肉香。
中军帐前的坪地上,大车架搭底,上覆粗木板的简易饭桌,一气排开十二桌,却只布了碗筷。
显然李重进在领兵上还是有坚持,士卒先食。
陈疤子和甲寅寻了最靠边的桌子坐了,正陪着笑与先坐下的几位将军寒暄,一位不受欢迎的家伙挤了过来。
“甲校尉,某要与你再比一场。”
说话的是白兴霸,上一次比武时只是破了一线油皮,都不算伤,但输了脸面又输了爱马,白兴霸的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
甲寅有些无耐,道:“比武就算了,你那马和你一样,老爱厮咬打架,简直就是害群之马,你要,我就还给你。”
“真的?”
白兴霸浓眉一扬,一拍桌子道:“你若果真送还与某,某便与你喝上三碗,一笑泯恩仇。”
甲寅见其喜色上脸,便道:“说出去的话,哪还有收回的道理,等下吃完饭,我就派人送来。”
白兴霸欢喜的嘴都咧歪了,说够义气,要叙齿,论兄弟。
甲寅见其指缝里还积着血污,显然是洗个澡都马虎的粗疏性子,怕他把手拍过肩来,便报了年龄,白兴霸更乐呵了,说某比你大两岁,看来你得管某叫兄。
闲聊不到一刻钟,这一桌就坐满了人,都是中下级的营将级别,互通了姓名,简单客套两句,丰盛的酒菜便端了上来。
喝不过两碗,李重进与李谷分成两队,开始离席敬酒,此时的李重进意气风发,看来这一场大胜,一扫他两年多来的郁结闷气,爽朗豪放再次出现在他的身上,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好不快活。
还特意拍拍甲寅的肩膀,说果然英雄出少年。
不一会,李谷又过来,团圈敬酒以贺,再次拍拍甲寅的肩膀,说后生可畏。
然后,再坐下时,甲寅就感觉到酒桌的氛围开始变化了。
椽子出头,先受风刀。
147:战盛唐 一
冷风如刀。
甲寅心里也是冰冷一片。
秦越最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李重进一纸调令,陈疤子的步兵营暂归中军所辖。
而甲寅则开始率队归盛唐,守住盛唐,能有效牵制舒庐两州,所以他必须快回。
甲寅与其依依惜别,这才怏怏的返城。
飞虎骑还是三百人的编制,李重进只是把几十匹战马的伤亡缺口给补上了,还得重新招人,熟悉训练。
这一战,缴获基本都交公了,飞虎骑几乎没得到任何好处,作为客军,呆在大营还得小心翼翼。
唯一算好处的就是这一仗打的顺风,新兵经过这一仗,进步极大,再怯懦的人经过几个劈砍,血淋淋的感观一刺激,都变了嗜血起来。
这让甲寅有些担心郁闷无比的陈疤子来,想着想着,又开始担心起自己来,也不知道八百里加急的捷报到京后,自己的处境又有什么变化。
正走神,胯下大青马倏的一声悲鸣,猛然乱蹦乱跳起来,甲寅慌乱勒马控缰,却听身后又有动静响起,只见亲卫们也忙着在控马,而祁三多更惨,直接被抛下了马,一屁股坐在地上。
“怎么回事?”
甲寅一边抚着大青马,一边警惕的四下观望。
但见四下里平平静静的,而座骑却依然不安,正迷惑间,祁三多点着手指道:“虎子,你看……”
甲寅顺着他的指点低头一看,却见小虎夔不知何时从布囊中爬了出来,正好奇的睁着双眼左看右看。
那眼睛褐黄清澈,如两颗晶莹的琥珀,自己的倒影在其眼眸里纤毫毕现。
而身旁战马只顾拼命扭着头,竟然不敢看它一眼。
难道,竟然是这小东西惹的事么……
甲寅几人好不容易安伏了座骑,赶上先头部队,结果所到之处,战马齐嘶,皆是惊惧不安,果然……
虎夔开眼,百兽俱惊。
甲寅连忙把小虎夔塞进布囊里,道:“你还真威风呐,快躲布囊里去。”
小虎夔皱皱鼻子,又添了添他的食指,这才慵懒的往布囊里一钻,两眼却依然好奇的盯着甲寅,时不时的眨一下。
甲寅不再理它,赶紧收拢袋口,纳入怀中。
“怎么回事?”李行带着十几人闻讯赶来。
甲寅道:“没事了,可能我们身上的血杀气还没洗净,吓着战马了。”
一路赶到队伍前头,祁三多这才轻声说道:“虎子,这小东西赶紧扔了吧,我看就是个害人精。”
“扔了干嘛。”甲寅没好气的虚抽一记马鞭,探手从马囊里摸出一个竹筒,里面是混着石斛汁的马奶,闻到香味,小虎夔又睡不住了,挣扎着钻出来,睁着大眼盯着竹筒看。
小鼻子一皱一皱的,样子十分呆萌。
回到盛唐,秦越异常热情的欢迎他们凯旋,准备了丰盛的晚饭,只不过陈疤子还留在大营,想想就有些沮丧,酒也喝的没精打采。
甲寅道:“九郎,这事要想想办法。”
秦越点点头,先把刚捞上来的冻豆腐塞嘴里,呼着热气香喷喷的吃了,这才说道:“去时就担心着这一层,好在围城用不上马兵,否则你营再留下,那真的是麻烦中的麻烦。
眼下天寒地冻的,我估计李帅不会立马攻城,暂时还不急,等过段日子再想法子。倒是这里,估计有麻烦了。”
“什么麻烦?”
“斥候探报,南唐吉州刺史率领的援军已到庐州城,这一下子多出几千兵马,可能就会来攻夺盛唐了。”
“啊?!”
甲寅急了,道:“那我们还在这喝酒吃肉的。”
秦越抬脚虚踹,笑道:“急啥,敌军下午才进的城,真当他们神仙不成,再说了,斥侯都派到三十里外了,城上都有兄弟呢,你们马兵营这两天就好生休息,有事自会喊你们。”
甲寅这才放下心来,不过酒却不敢再喝了,临睡前还与秦越花枪一起走了趟城头,视察了防务,这才回县衙歇下。
第二天一早起来,便是上南城监督防御工事,擂木原备着就有,倒是石块缺少,秦越组织了近千民夫来搬动石头,两天工夫就将城头堆的满满的。
结果一连过去六七天,没见到一个敌军。
甲寅无所事事,就在城头溜虎夔玩。
小虎夔开了眼,只要吃饱了就睡不住,四处溜窜,别看它个子比猫还小,但只要定睛一看,连人家护院的大狗见了都怕,远远的夹着尾巴,呜呜低吠。
秦越终于能抱它一会了,为此好生得意了一回。
起缘于那天夜里,秦越把碗里的残酒试着喂了它一口,小虎夔喝的挤眼歪嘴,甲寅正要用奶帮它漱口,它却又把头凑到秦越的碗里。
舔吸了小半碗,然后昏睡了一晚上。
气的甲寅一把扯过秦越,要把酒往脖子里倾倒。
腊月廿三,一大早的就得了斥侯的快马急报,庐州出兵了,人马足有五千。
秦越一把抓起桌上佩剑,朗声下令:“一刻钟后敲警钟,两刻钟后收吊桥,关城门,只留西城角门供民众进出,刘强,你去负责盘查,严防奸细入城。”
“诺。”
“花枪,你部暂时不用上城,安排四个小队注意城内动静,一有骚动,立即压伏。”
“诺。”
“其它人,各就各位,虎子,我们上南城。”
“诺。”
众人开始迅速行动,甲寅跟着秦越快步赶到城头,不一会,悠长的钟声连响三下,隔两息,再响一下,之后便开始不紧不忙的继续敲响。
钟声一响,街上就小乱了起来,好在花枪速度够快,已有士兵维持秩序,虽然紧张,但不致于混乱。
甲寅这才把注意力收回城头,城上一切准备工作都已做好,眼下要做的是消除紧张,振奋士气。
秦越拍拍手,示意周围的人注意,然后讲话:“诸位,今天是小年夜呐,伙房已经准备了三只羊,一口肥猪,还有火辣辣的烈酒。
但看来,这些菜还不够,这不,南唐给我们送菜来了,你们可知道马上要来的敌将是谁?
他是吉州刺史,一个文官,名字更是特别,姓高名弼,我跟甲校尉就讲了,我说敌军怎么今天来攻城,原来是来搞弼的。”
甲寅哈哈大笑,这一带头,一众本来紧张兮兮的士兵立马就放松了许多。
秦越便如此从东讲到西,如聊家常般的说了一大通废话,缓解士兵心理压力,同时鼓舞斗志。
辰末时分,南唐大军终于出现在视线里,五千人排着整齐的大阵,脚步隆隆,震的地面隆隆颤动,冷漠的向前逼近。
甲寅看着城下那招展着的旌旗,伸手,挽弓,一箭倏射,特意染红的羽箭稳稳的落在两百步外的坪地上,入土五寸。
赤羽迎风微颤。
148:战盛唐 二
唐军显然被这迅猛的一箭给吓着了,最前排的人有了些踌蹰,一位领军将领策马在距羽箭一丈处停住,挥手示意大军列阵,顺手摘下鞍侧的盾牌。
城头上,赵山豹用肩撞撞甲寅,笑道:“一箭之威,竟然恐怖如斯。”
甲寅反撞回去,道:“会说人话不,下一箭交给你了。”
赵山豹就有些沮丧,扬扬手中牛角大弓,又收了起来。论准头,甲寅三个也比不过他,可论臂力嘛,全军也就他射的最远。
可惜叶虎盛那亡八蛋与陈疤子一起被扣留在中军了,否则用那最劲的鹰击弩,倒是可以一弩将那胆小的敌将给射落马。
秦越不放过任何可以鼓舞士气的机会,正振臂高呼:“看吧,兄弟们,敌军被甲校尉一箭吓住了,这就是一群胆小鬼,等他们近前了,兄弟们好好招呼,让他们有来无回……”
“哦呜……”
起哄打气声此起彼伏,敌军到来形成的强势威压不知不觉的就弱了下去。
敌军在乱哄哄的开始布阵,有大嗓门者手执大橹出阵,开始喊话,嗓门很大,但喊的内容却文文皱皱的,不用说,该是有本事的上司教的。
听他喊完三遍,秦越便开始伸着懒腰,对甲寅笑道:“如果这样的态势,我可以去睡觉了。”
甲寅却没笑意,道:“目测只来了三千,还有两千人呢?”
“护卫攻城器械,后勤辎重,到这里最起码傍晚了,要打也是明天的事。”
“我们就这样死守,为什么不让我带马队去冲他们后军?”
秦越点点头,道:“就这样死守,一切等陈头他们回来再说。”
甲寅恍然大悟,扬着眉毛讶道:“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信使何时出发的?”
“你以为你是谁呀,事事要向你汇报么,把虎夔送我还差不多。”
又过半个时辰,战局果如秦越预测一般,敌军并没有立时发动进攻,而是在离城十里处下寨,顶前的三千士兵只起到了个耀武扬威的作用。
甲寅轻拍女墙,道:“唐军有些蹊跷,要不你去城里看看?”
秦越点点头,道:“也好,得防着城内出妖娥子,我去看看。”
攻城先攻心,守城先守内。
尤其是盛唐这样才攻下来的城池,可不敢掉以轻心。
一位略显富态的中年人见秦越下了城,忙凑上前,焦虑之急溢于言表,问道:“秦将军,这城……能守住否?”
秦越见是狄府的管家,便笑道:“什么叫能不能守住,本将这是故意示敌以弱,引敌军出击,某好趁机剿杀,你看看,这半天可响出个屁来。
回去告诉狄公,只管放心下棋,若有半颗石头籽落你们家屋脊上,都是末将失职,定来陪罪。”
那狄管家见秦越依旧吊儿郎当样,信心满怀的样子,心里也就舒了一大半,赔笑道:“攻不进来就好,家主年纪大了,实在实不了这般惊吓。
对了,家主有命,守城将士辛苦,特让小的奉上肥猪一口,美酒三坛……”
秦越止住他的话头,笑道:“眼下还不用,等后天吧,后天某来置酒,相谢各位乡绅。”
“秦将军的意思是这仗打不了两天?”
秦越哈哈大笑,道:“总要清净了才好过大年。”
……
秦越走一路,安抚一路,到得十字街口,花枪遣人来报,说潘家发现动静。
“走。”
一路策马飞奔,到了杏林巷潘家,花枪等人已将宅子围的水泄不通,而潘宅大门紧闭,隔着院门都能听到里面急促的呼吸声。
“这家人可疑,一见我巡卒便紧闭大门,据左右邻居所述,这两日潘家来了不少强悍之徒。”
秦越看了看形势,道:“非常之际,当用非常手段,喊话三遍,再不开门直接火攻,破门后不论男女,斩立决。”
“诺。”
只隔着院墙,秦越的话里面自然听的清清楚楚,还未喊话,里面就有人发一声喊,紧接着大门倏的打开,一伙执刀汉子便猛冲了出来。
外面的人早有准备,十几只骑弩一通射,撂倒四五个,花枪的墨梅已发起点刺,秦越也拨剑助战。
里面的人虽然勇猛,但身无甲胄,哪是花枪等人的对手,只不过片刻功夫,虎牙军士已杀入院内,几个一看大事不妙准备翻墙而走的家伙也被骑弩给射落在地。
秦越将血迹斑斑的长剑架在瑟瑟发抖的潘家家主肩上,对这位曾热情欢迎周军入主盛唐的实力乡绅冷声道:“我说南唐大军如此行事,透着邪劲,原来是有你们在这里应外合。”
他用剑脊轻拍潘明诚的脸颊,鲜血溅的其满脸都是,“说吧,还有谁?”
潘明诚冷笑,道:“要杀要剐,悉听君便。”
秦越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冷笑道:“你这种人会尽忠死节,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来人,把他拖到城头扔下,看看唐军会不会救他一救。”
“诺。”
“抄家,女的先扒光了拉出去游街,然后再发卖,男的一律杀了,尽起家资好犒赏三军。”
“诺。”
潘明诚气的满脸通红,一边挣扎着,一边骂道:“竖子敢尔!”
“没什么敢不敢的,秦某人既然入了盛唐城,就要保这一方的平安,押走。”
潘明诚用力的扭着身子,一付义愤填膺的样子,但真被拖出院门后,整个人却软了下来,哭喊着求饶。
秦越看着被甲士拖回来的潘明诚,冷笑道:“说吧,一条有用的信息饶你家人一条命。”
……
寿州城外,周军大营。
李重进皱着眉头,对盛唐来使所说的讯息明显持怀疑态度。
“你说伪唐大军今天卯初出发,围攻盛唐,可如今才是午时,你又如何将这消息送来的,莫非你会神机妙算不成,军机大事,非同儿戏,你可要想好了回答。”
“回禀大帅,我营为了保持信路畅通,从盛唐到大营,共设八个换马点,不到三十里就可换马,所以消息传送的快,唐军此次共出动五千大军,请大帅速派援兵为盼。”
李重进没有表态,却起身去看舆图。
信使正焦急间,忽听帐外一声传,“报……虎牙营指挥使陈仓求见。”
“进来。”
陈疤子一掀帐门,进来就是一个军礼,“闻唐军围攻盛唐,末将特来请命。”
……
149:战盛唐 三
盛唐,南城,申正。
经过半天时间的耐心准备,南唐将领终于挥下了进攻的令旗。
一时间,沉闷的脚步声开始密集的响起,渐渐的越来越响,越来越重,如地动山摇。
“唐军攻城了……”
甲寅倏的站起,手扶女墙往下探头,只见唐军如蚁密集,正抬着云梯,推着冲车,举着大橹,步步压来。
“弓手准备……”
“抛射……”
随着一阵密雨般的箭矢离弦,顿时有惨叫声开始响起,但敌军并没有慌乱,依然呐喊着奋勇前进。
一时间,呐喊声,利矢破空声,惨叫声,喝叱声,奔跑声交错响起,无形的威压终究变成实质的伤害,就连城头上都有嚎叫哭泣声不和谐的响起。
“不要慌,敌军没有投石车,攀云梯只有送死的份,等他们到了城下再准备投檑……”
精锐老兵大部分都被陈仓带走,如今城头上大半是新兵,虽然城墙早已分段,有老兵带着,甲寅也不得不大声吼叫着打气。
东段,赵山豹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他一边吼叫,一边挽弓,组织弓手快速射杀。
负责中段的花枪却冷静的很,自从秦越接手肃剿内应的事务后,他便上了城。此时尚有闲暇往锅底添柴,好让锅里的油温更高一些。
城下,唐军已冲到护城河前,正在弓手和大橹的掩护下搭桥,城头弓手虽然忙碌,但百名弓手显然还形不成太大的压制,很快,一座座简易木桥搭起,唐军纷涌过河。
云梯竖起来了,骁卒开始攀登。
“投檑……”
一块块石头重重掷下,一勺勺热油淋下,惨叫声开始密集响起……
这样的大动静,秦越自然听的清清楚楚,急忙把城内治安交给刘强,自己带着两亲卫向南城奔去。
不过等他上了城头,唐军已开始鸣金后撤。
秦越探出女墙往下张望了一眼,只见城墙下到处都是尸体、断肢,血浆汩汩涌出,如小溪般的流淌,惨叫呻呤声此起彼伏。
秦越不忍再看,骂骂咧咧的道:“麻的,硬要来撞一次南墙方罢休,却惨了这些家伙,我们伤亡如何?”
“还好,只有五十多人受伤,二十几个死亡。”
甲寅过来道:“归功于豹子,他们弓手压制的好。”
秦越对赵山豹笑道:“你们营今晚多三坛好酒。”
赵山豹嘿嘿一乐,却又问道:“晚上不守城?”
秦越没好气的踢他一脚,笑道:“你不会先存着?”
甲寅指指城下,问道:“下面该怎么办,还有不少活的?”
“暂时不能管,唐军要是来清理,就放他们过来,要是他们不来,就只能在那弃着,也好怯敌。”
甲寅点点头,不再说话。
战争,就这样残酷。
夜幕悄然降临,将一切都笼裹在黑暗里,有夜枭怪鸣,与城下时不时响起的微弱惨叫呼应着,令人毛骨耸然。
城头一字排开一堆堆的篝火,一是用来取暖,二是驱散恐惧。
甲寅独坐于女墙上,看远处唐军大营里的火光星星点点,他想家了。
虽然,他现在并没有家,但汴梁城里有师父,还有苏子瑜,也不知道自己托人送回的石斛她吃了没有,眼睛还痛不痛,她是不是偶然间会想起自己?那宅子造的如何了?想着想着,就开始畅想未来……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手上一痛,却是被小虎夔给咬了,他无耐的解下腰间悬着的竹筒,走到火堆前开始温羊奶,小家伙才冒出两颗嫩牙,咬人却是十分的痛了。
“甲校尉,赵旅帅,都虞候让你们去议事。”
甲寅见来传唤的是刘强,知是要事,便和祁三多交待两句,与赵山豹一起,转身下城。
议事地点就在城下不远处的一处小酒楼,看来是清了场,没有小二也没有掌柜,轮着休息的花枪刘行几个已经先到了,秦越正一边吃着炒豆子一边在看桌上的舆图。
见两人进来,秦越点点头,道:“陈头已经率队而回,急行军,估计天亮就能到。
我的意思是让他们别进城了,在这三星墩处埋伏,一来他们可以少走二十里路,二来正好堵住敌军归路。
然后你们马队寅时三刻出兵冲营,如何?”
甲寅讶然,道:“敌军五千人,你让我们三百马队去冲营?”
秦越道:“兵贵精不贵多,敌众我寡,敌军防御松懈,这一点唐东已经摸过去探过了,你们从西门出,三里外开始冲刺,而此时敌军尚在梦乡,当可破敌。
你们一旦发动,豹子率五百人同时出城发动援助,两面夹击,敌军必败。”
甲寅有些拿不定主意,把目光看向花枪,花枪道:“冲营倒可一试,但必须先搬开拒马,这一项才是最冒险。”
秦越道:“我、你俩、还有三多几个,凑个十来人,先摸过去。”
“这太冒险了,你得坐镇城中。”
秦越摇头道:“城中无大事,有刘强顶着就行,这次渡河,我们几无缴获,都快吃老本了,这块肥肉不吃下去,我心难安。”
甲寅没好气的横了他一肘,道:“铜气归心,好好坐镇着吧,我和花枪带头去。”
……
唐军大营,高弼丑时方睡,他原以为凭着自己的五千精兵,加上城中内应,这盛唐城本该一举拿下才对,哪知兵临城下,却无一个内应来接头。
试着进攻一番,却又折了四五百人,连城头也没够着,这让他心有沮丧,却还得打起精神稳定军心。
但这一觉却是睡不踏实了。
迷迷糊糊间只觉外面有响动声,他倏的起床,喝问:“怎么回事?”
一名亲卫慌张冲进来,“将军,大事不好,敌军冲营了。”
“冲营,来了多少人?”
高弼慌忙着衣披甲,出帐一看,但见火光四起,士兵惊慌失措,如无头苍蝇般的乱窜。
一名校尉跑过来禀道:“将军,快撤吧,敌军全是马队,前营守不住了……”
高弼两股战战,只觉一股尿意就要喷出,忙道:“备……备马……”
甲寅从来没有这般酣畅过,这哪是战斗,分明是屠杀,只管纵马劈砍便是,这些慌的连衣服都没穿齐的家伙,如今只会抱头鼠窜,只靠着三百马队就将敌营冲的七零八落,等到赵山豹带着山越营赶到,一阵箭雨投矛,更是杀的唐军哭爹喊娘。
战事朝着预定的方向进行着,飞虎骑分成了两队,甲寅与花枪各自率队,交叉切割,一路追杀。
待到天光大亮时,唐军已经溃不成军。
猛听前面又是一阵震天响的惨叫,然后有更多的人倒了下去。
血光飞溅中,一员大将正手挥九环朴刀,指挥着早已待命的甲士开始冲锋。
“陈头!”
甲寅大叫一声,策马冲前,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陈疤子一振刀环,哈哈大笑,道:“废话少说,杀敌要紧。”
……
是役,杀唐军千二,降卒二千余,活捉领军大将高弼,余军四散而逃,弃辎重装备无数。
消息传到寿州城外,全军震动。
150:显德三年春天的第一缕曙光
这一年除夕分外的冷,屋檐下的悬冰长如椎枪,呵气成霜。
一大早,虎牙营全体出动,除冰扫地,清洁街道,热气腾腾的忙活着,赢来百姓的交口称赞。
而营地里则忙着杀鸡剖鱼,肥猪、肥羊早一日就已杀好,正在大锅里汩汩的煮着,香气四溢。
祁三多偷懒,讨了个巧活儿,和刘强一起串钱吊儿,一百个铜钱一串,钱吊子是特意染红了的,可惜色牢度把不好,人人一手的红。
“五千串呐,这要串到什么时候。”
祁三多串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后悔了,只觉着腰痛手痛屁股痒,第一次觉着钱多真麻烦。
“你能分到六串呢,你要不想干,可以呀,把钱分给大伙,人人都愿意,小六子,你说是不是?”
名叫小六子的家伙一吸鼻涕,笑道:“不用六串,只给俺一串就行了。”
祁三多没好气的一踢,道:“想的美。”
几人正说笑着,门口响起甲寅的声音:“三多,拎二十串出来,跟我走。”
“好嘞。”
祁三多兴奋的一抹脸,却忘了一手的艳红,把脸抹的跟个猴屁股似的。
刘强强忍住笑,让他签字画押,然后看着他双手各提一大把出门,这才狂笑。
祁三多莫名所以,待见到甲寅和李行也在哈哈大笑时,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哪里不对了,正自顾上下扫视着,甲寅笑道:“把钱给李行吧,你快去把脸洗净了。”
祁三多这才醒悟过来,“啊呀”一声弃了铜钱就跑。
甲寅去慰问孤老。
秦越、花枪、叶虎盛几个已经先去了,分给甲寅的区域最近,是以把小虎夔喂饱了,又给洗了澡,就火塘边擦拭干净了毛发,这才出门。
洗完澡的小虎夔精神奕奕,睁着如琥珀般的眼睛动不动就想跳到地上去。
甲寅哪舍得再让它搞脏了,双手团抱着,身后跟着李行和祁三多,来到街巷,去完成秦越安排的温情任务。
又是一年过去了,去年此时,还是在江宁,与老师、师兄、还有春妞一起开开心心的过大年,却不知夫子一切安好,春妞可又长高了?
他发现自己有些没良心,早就应该去封信的。
街上零零星星的有爆竹响起,家家户户都在忙着过年,刀落砧板声,菜肴下锅声,儿童欢笑声,分外动听。
就不该拆了一串铜钱,他看了看身边越聚越多的儿童,只好让祁三多再拆一串,一人一枚的分发下去,只不过,最后那两家,又该自己掏银子了。
看着欢天喜地雀跃的儿童,看着千恩万谢的老人,甲寅忽然觉着,让他们能过上好日子,仿佛是自己应该做的。
寿州城内,一片孤寂,毫无过年的喜悦气氛,人人脸上写满了大大的忧愁。
城外二万大军合围,城内粮食都已全部军控,能有口吃的就算不错了,哪还想的到过年。
一个小孩用力了吸了吸气,指着军营道:“有肉香。”
他娘用力的拍了一下儿子的脑壳,道:“那肉是你能吃的么,快回家去,天都快黑了,娘给你烙饼吃……”
军营里果然有肉香飘出,整整五大锅,刘仁赡亲自执勺,为将士们盛菜,一人一碗肉,白米饭任吃。
这对寿州军来说,是难得的开荦,但所有人都吃的默不作声,有几个还边吃边流泪。
刘仁赡就着肉汤与将士们一起吃了饭,抬头看看天色,见天已渐渐的暗下来,便道:“上酒。”
一千勇士,一人一碗酒。
刘仁赡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寿州军民,个打个都是铁打的汉子,断无任人欺负的道理,逆周害我们过不好年,那么,他们也别想过的大年,是好汉子,就把酒喝了,随老夫出城杀敌——干。”
寿州南门在夜色中悄然开启,一千勇士在刘仁赡的带领下,悄然逼近周军南大营,正忙着喝酒过年的周兵促不提防,被杀了个屁滚尿流。
侍卫步军都指挥使、领昭武军节度使李继勋、蔡州防御使李千仓皇逃窜,狼狈不堪。
等西北面的李重进率军赶过来时,南营已经火光冲天,制作好的攻城器械毁于一旦,而粮食却被搬走了大部分,余下的正在烈火中熊熊燃烧。
……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显德三年的第一缕曙光透过云层,破开寒风,给人间带来温暖的希望。
皇宫,御书房。
郭荣没有如惯例接受朝贺,而是独自一人批奏折到天亮。
皇后符氏不得不再次移步到御书房,红着眼道:“圣上,永远批不完的奏折,如今百姓安定,境内太平,何苦还要如此辛劳?”
郭荣放下笔,揉揉发酸的手腕,又起身跺了跺发麻的脚,伸个懒腰,这才揽过符氏的柔腰,笑道:“马上要亲征淮南,能多批一个就多批一个,一年之季在于春呐,此时不奋发,更待何时。”
“圣上……”
符氏伸出玉手,轻抚郭荣浓眉,柔声道:“看你这满脸油汗,去岁一年以来,你日益清减,这不是个事,既然你铁了心要亲征,妾身也去,你身边不能没有照顾之人。”
郭荣笑道:“虽说鞍马劳顿,但朕堂堂七尺男儿,这点苦都受不了么,打仗,男儿事,你在宫中把训儿照顾好即可。”
“训儿之乖,远胜你百倍,你看看你,昨夜的点心到现在都一口未动,在宫中尚且如此,若是行军在外,你还不忙得吃饭都没时间,不行,妾意已决,此次南征,妾必相随。”
“……朕不备车辇。”
符氏笑道:“君贵,你忘了我出身将门,符家子女,哪个骑不了马,挽不得弓。”
这一声改口,不由的令郭荣想起往夕的艰难岁月,不忍驳回她的心意,道:“可军中都是男人,你……”
“你真的忙忘了,还是假装想不起来,父亲给的廿四剑侍,这几年剑都不曾出鞘呢。”
郭荣拍拍脑袋,笑道:“看来你都准备好了,那便依了你,吃了苦头可别怨朕。”
“能怨你啥?眼下是真有人怨你,那高丽王献上的美人,你一年到头都不去看上一看,总归不好,这两日,百官休沐,你……也该放松一二了。”
郭荣扭着脖子,神情有些疲惫,“真要休沐,朕希望的是昏睡三天两夜。以后再说吧,中午先安排一起用个膳,朕先小睡一会儿。”
……
这一个正月,百官虽有休沐,但谁也没休沐成,因为圣上年前就已经下诏,以宣徽南院使向训为权东京留守,以端明殿学士王朴为副留守。取正月初八黄道吉日,御驾亲征。
整个京师,都陷入繁忙的军备中。
宋府,宋弘殷与宋九重父子难得在家吃了一顿丰盛的团圆饭,便开始各自收拾装备,再过一个时辰,他们就将去各自军营。
宋炅看看略显苍老的父亲,又看看更加沉稳如山的二兄,忍不住道:“父亲,二兄……”
“功劳但在马上取,战阵之事,有为父和你二兄,家中之事,你要担起来,过了年,你也长大一岁了,再不可胡闹。”
“……诺。”
宋九重拍拍三弟的肩膀,笑道:“咱以武传家,武技不可丢下,与世交们喝酒之际,也不妨留心一二,看看哪家娘子贤慧,等父亲与某回来,为你提亲去,以咱家目前的底子,满朝文武,都大可匹配。”
“二兄……”
宋炅有些不自在二兄的亲切,略略闪了闪。
……
151:又改名了,起名废的羞愧
旌旗蔽日,刀枪如林。
三万禁军排成整齐的队伍,左右金吾六军,仪仗排列如仪,拱卫着御驾行辇,威严的在官道上沉默行进,气势如龙。
离京约有二十里,一位剑侍装扮的女郎轻轻的在皇后车辇窗户上敲了敲,然后一道清脆的女声低音在这肃重威压的气氛中不和谐的响起,“姐。”
车窗开了,一位宫女探出半个头来,一看那剑侍,吓了“啊呀”一声叫,紧接着皇后符氏的脸出现在窗前,对那剑侍沉声喝道:“还不快滚上来。”
剑侍嘻嘻一笑,轻轻一跃,跳上车辇,门帘一掀就钻了进去。
一身戎装的符氏满脸怒容,压低声音道:“这是行军打战,是你能跟来的地方么。”
“姐,你能来,我为什么就不能来。”
符氏一剑鞘敲过去,斥道:“我是要照顾圣上,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偷跟着来做啥,快回去。”
“不,我偏不,你照顾姐夫,我照顾姐姐。”
说话的剑侍摘下头盔,露出如画的俏脸,笑着露着两个小酒窝,“姐,我可是打小练的武,又不是那些风一吹就倒的弱女子,你不要我照顾,我就上阵杀敌去。”
“你……你敢!”
符氏轻咬贝齿,却又拿这个调皮的二妹没有办法,只好放缓语气嗔道:“你这般跑出来,母亲不知要多担心,你也老大不小了,就不能让家里省省心么。”
“啊呀,我留了信呢,再说我跟着姐姐姐夫,又有什么好担心的,母亲不是让我好好跟你学么。”
“别没大没小,要叫圣上。”
“圣上圣上,人都叫老了,还是姐夫亲切,姐,你怎么不陪着姐夫呐。”
“哪象你只知道玩,临上车还抱一堆奏折呢,你既跟来,有一事要先说清楚,万不可打扰圣上公务,否则责罚下来,我也帮不了你。”
符二娘嘻嘻一笑,抱着符氏的臂膀顺势倒进怀里,笑道:“我就知道大姐最好了……”
……
寿州城外,安静了许久的周军突然发动了,北城、东城、南城三面同时展开猛烈的进攻,近百台投石车挟裹着巨石呼啸着向城头砸下,发出了振耳欲聋的声响。
密集的石雨整整砸了近半天的时间,已有多处女墙毁落,城楼也已瘫塌,惨叫声更是时不时的响起。
李重进从瞭望塔里下来,冷然的看了一眼身着重甲的李千,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既然犯下大错,那便用敌人的鲜血来刷洗,出发吧。”
李千脸上的横肉抖了一抖,恨声应道:“诺。”
王彦超看着李千身先士卒,率领一千先登死士向城下冲去,皱了皱眉,却不好说什么。
大年三十被敌军成功冲营,损失不可以金钱计,没有斩立决已经很不错了,这一去,希望他能建功立业,再不济也能保住一家老小的平安。
巨石仍在疯狂砸下,弩矢依然在飙射。
李千已率着死士扛着云梯开始冲锋,他清楚的知道,只有云梯竖起,投石才会停止,这一冲,就只能听天由命。
护城河上的木桥已经搭起,这是前两个营用近半人性命换来的战果,现在,轮到他了。
老天保佑呀,他在心里无声的呐喊,投石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不再呼啸,一架云梯搭起,两架云梯搭起,甲士纷涌而上,李千也跟着上了云梯,奋勇攀登。
才爬高不过丈余,前面的甲士开始发出惨叫,如下饺子似的摔落,李千侧身避开,才起脚再攀一步,一股热浪当头淋下,李千顶盾一挡,却只挡下小半,更多的直接溅到他的脸上,钻心的痛楚瞬间控制着他的神经,他忍不住一声惨叫,手一松,就重重的倒了下去。
在失重的刹那间,一股恶臭传来,他清楚的闻出了煮熟的金汁之味……
不到一刻钟,强攻失败。
李重进面无表情,挥挥手,投石机再次开始轰鸣。
……
盛唐城,县衙。
秦越正兴致勃勃的切着冬笋,一片片其薄如纸,水黄黄的堆成一堆。
甲寅则在轻扇红泥小火炉,一锅鸡汤正在火力的催发下散着香气儿,几粒红红的枸杞悠悠的飘在上面荡着旋儿。
一个老苍头抬着一扇豆腐进来,秦越笑道:“金根伯,就等你的豆腐了。”
“将军喜欢就好,小老儿告退。”
秦越笑着抛过去一个银角子,道:“给你孙子的红封利事,豆腐我就白吃了。”
待到老苍头千恩万谢的走了,秦越方把冬笋切好,用个大盘装了,先抓一把放进鸡汤里,又将才做好的鲜嫩豆腐切几块下去,这才擦干手,舒舒服服的在椅子上坐下。
甲寅将热好的米酒端过来,两人就着炒豆子先喝着,秦越边吃边逗小虎夔玩,连吃了甲寅两记横斩,这才撇撇嘴,探手往锅里洒下青翠翠的葱花。
秦越起筷,先挟一片冬笋,再咬一口豆腐,还未吞下便大赞:“吃东西,就要这种本味,冬笋清香,豆腐清香,鸡汤清香,啧啧,绝了。”
甲寅道:“也就我陪你吃这个,你看陈头、花枪、山豹,哪个喜欢,有肉不吃,害我也没肉吃。”
秦越卷着舌头把滚烫的豆腐吞下去,用筷子点点他,道:“从大年三十吃到正月初八,那肉还吃不厌?”
甲寅奇道:“肉会吃厌么?”
“跟你鸡同鸭讲,等再过几年,你就知道了,这个‘三年清知府,不如冬笋滚豆腐’的道理了。”
甲寅吃了两筷豆腐,又吃了两挟冬笋,感到实在无味,自去灶下取来卤菜、鱼冻,这才觉着惬意。
“我们就在这盛唐呆着了?”
“能往哪去,往东是庐州,往南是舒州,都是大城,我们根本就攻不下,现在回寿州就是去当炮灰,听说圣上今日离京,等他们到了寿州,应该就有人来接防了,那时我们回去也安全些,起码不会吃阴亏。”
甲寅道:“那要是再分开怎么办?”
“唉,这个问题很难解决,以我们目前的能力,打打小县城,劫劫粮道什么的还是可以的,若是混入大军,可能就是马队归马队,弓手归弓手,然后打完了屁事也没。
看吧,实在不行也只能走一步是一步,想办法尽量减少损耗。”
“张帅应该也随驾吧,能不能走走他的门路?”
“估计够怆,一切就看圣上是怎么个想法了,希望他能大开脑洞。”
“脑洞,啥意思?”
152:征南方略
“臣等恭迎圣上。”
正月十六,傍晚,圣驾过河,直达前敌中军大营。
“众卿辛苦,平身。”
郭荣下了马车,率先扶起李重进,笑道:“义声,你我之间还需如此见外么,嫂子托朕带来了两双棉鞋,让你晚上换着松脚。”
“谢圣上。”
“来来来,都起来,李卿,又见消瘦了,王卿的胡子看上去也好久没修整了。”
郭荣把着李谷的手臂,笑道:“你们有心了,连地都夯的这般平整,还搭土围子,出征在外,哪需要顾及这些虚礼和享受,都进帐说话。”
皇帝行辕早已搭好,郭荣率先进帐,李重进、李谷等相继而入。
这时。皇后车辇才打开车门,符二娘腾的先跳下车,接过姐姐的手,扶着下车,轻声道:“姐夫也真是的,一点面子也不给你。”
“住口。”符氏声音低沉而严厉:“我能来行营,已是例外,怎可再接受统兵大将的拜迎?
你若再不知轻重,现在就给我回京去。”
符二娘挽着姐姐的手臂,笑着撒娇,道:“好,好,好,姐,我错了还不行吗,哎,姐你看,这军营真雄壮,连绵不绝的,总有十里远吧。”
大帐内,郭荣略作寒暄,便话入正题:“朕在京中,只是看到奏折,如今已得三县一关,又破三寨,缘何寿州久克不下?”
李重进涨红了脸,起身施礼道:“不仅未能攻下,还折损将士近三千,请圣上惩罚。”
“好好的说什么惩罚,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年前阵斩两万人的大胜朕都没来的及赏赐呢,今日只找原因。”
“是,回禀圣上,这寿州城一时难下,原因有二,一是寿州城险,北有淮河天险、西有淝水护翼,东南两面也各有宽大的护城河。
我军投石车只能在河这边抛投,太重的石头抛不过去,太轻的石头毁不了多少城设,投石轰了三天,也只把西城楼给轰塌了,此其一。
其二是守将刘仁赡铁了心要与寿州城共存亡,其人守城颇有方略,弓矢都用的极少,直接用金汁浇淋,比投石弩矢更令士卒恐惧,是以……”
郭荣问道:“这刘仁赡何许人也?”
李重进看了一看李谷,李谷接话回道:“刘仁赡,字守惠,彭城人,今年已五十有六,略通儒术,好兵书,在南唐甚有声望。
前吴时累迁为伪右监门卫将军,历任黄、袁二州刺史,吏治清明,百姓称赞。
李景僭袭伪位后,俾掌亲军,先迁鄂州节度使,再任清淮军节度使,其为人方正刚毅,领军爱兵如子,寿州城内军民皆信服……不过风闻其却与大多数同僚不合。”
郭荣点点头,道:“能想象的出来,这样一个干实事的人,能与伪唐那些酸儒合的来才怪,没想到伪唐倒是难得出了个大忠臣。
如今伪唐又有什么动静?”
李重进道:“伪唐派大将皇甫晖、监军姚凤提兵五万,以援寿州,但这路援军一直停留在滁州城,不再前进一步。
臣等认为,其军胆怯,不敢野战,只寄希望于依关控扼。
所以,当下濠州、泗州虽说都有增固城防,但基本上将无斗志,不敢野战。
不过,伪唐水师强劲,船走如飞,已来骚扰我军后营多次,虽然上岸后非我军敌手,但只要一上船,我军便再也耐何不得。”
郭荣端起茶杯浅抿一口,笑道:“北人骑马,南人行舟,此事暂时无解,不过朕离京时,已令将作监开始于汴河口造船,此事一时也急不得。至于攻城夺寨,朕也有了初步想法。”
郭荣站起身,接过木棍,亲自指着舆图解说战略布署:
“本次征南,是三路大军齐下,西路以朗州节度使王进逵统兵向武昌进军。南路,朕已下诏两浙钱俶,向常州进军。
这次朕带来了二万铁骑,过几日,白重赞、武行德料理完州务后,将再率一万生力军过淮,我军加在一起,整整六万,朕拟步步推进,一举奏功。诸卿以为如何?”
李谷道:“只要寿州城一下,濠州、泗州当闻风而降,若是再拨滁州,扬州,则江北之地可尽归我大周所有,臣赞同此方略。”
李重进、王彦超等纷纷站起,行礼应答:“臣等附议。”
郭荣开怀大笑,道:“诸卿都是沙场悍将,拨城夺寨,就靠各位了。”
“为大周开疆,死不旋踵。”
郭荣满意的点点头,示意大伙入座,笑道:“朕的急性子诸卿也都知晓,说着说着就谈到公事上去了,下次你们要提醒一二。
啊,你们也不用再全身戎装,回去换身常服,今晚都与朕一起喝一杯,朕才过河,你们总要为朕接风洗尘才是。”
众臣哄然大笑着应诺。
“把那谁,秦越也叫上,虎牙营这次立了不少大功,年轻人也该鼓励一二。”
李重进道:“虎牙营尚在盛唐,那里离庐州近,年前方击退一波五千人的大军,故一时不敢撤离。”
郭荣手指轻敲扶手:“……年青人该挑重担,不可让其太安逸了,也不可令其恃功而骄,你择一老成之将,替他们回来吧,朕也见他们一面,以示嘉奖。”
“遵旨。”
郭荣挥挥手,示意众人退下,却独留李谷叙话。
“李相这几月受累了。”
李谷笑道:“能为国效力,说明老臣筋骨尚好,何来辛苦一说,倒是圣上逾发清减了,该休息还是得休息,虽说国事为重,但也要劳逸结合为好。”
郭荣呵的一声轻笑,“……朕也想劳逸结合,可当下不是时候呀,伪唐贪鄙,伐楚征闽不得歇,若不趁机起兵,待其真正坐大了,就真成尾大不掉之势了。
另有北辽凶猛,最是心腹之患,若不抓紧强大实力,后果堪忧。”
“圣上所虑,老臣明白,若能尽得淮南之地,用不了两年,这里将成为我大周的粮仓所在,届时兵强马壮,当可一战而复燕云。”
“固所愿也,你从八月就开始备战,这里一切军务都最为清楚,又善识人,有些事情还得放开来说道说道……”
……
……
153:攻城战术
雨冷如冰。
虽然甲胄外罩着雨披,但还是有许多雨水顺着甲叶浸润到内层,湿了内衣,再被体温一催,粘粘乎乎分外难受。
每个人身上都蒸着似有似无的白气,飘飘隐隐的消散着,却又在远处形成阴柔的轻烟。
轻烟笼照着旷野,滋润着大地,也把城墙清洗的更加黑黝崇峻。
郭荣策马在松软的河畔边且行且看,身后跟着一众文武及扈从侍卫,浩浩荡荡。
他从西城转南、由南再至东北,整整一圈看下来,方喟然长叹:“果然险崇,看来除了围困外,一时也无他法。”
李重进等人随声附合,有说如今即将开春,城中人自然呆不住,有说城中粮食并不充足,再围些时日定然投降云云。
不料一道不和谐声音却突兀的响起:“若他欲学中丞尪公,又待如何?”
中丞尪公的大名,不论文武,皆是知晓,说的乃是前唐玄宗朝的尪公张巡,其抵抗叛军,死守睢阳的英雄事迹,人人耳熟能详,此时听来,却是如恶雷炸耳。
众人皆循声扭头,只见说话者是个年青扈从,浓眉虎目,英姿勃勃。
李重进斥道:“国华,圣上当面,怎可胡言乱语。”
郭荣笑着摆手,道:“年青人就该有锐气,国华,但说无妨。”
这字国华的年青人姓曹名彬,年方二十五,其姨母张氏,为郭威贵妃,论起来与郭荣李重进都有些亲戚关系,而他又跟随郭荣多年,从长随到供奉官,本在河中任监军,听闻御驾亲征,也不知求了多少次,这才得已扈从。
当此时,一来他身份略有不同,二来立功心切,便朗声道:“启禀圣上,依臣之见,这城中防守严密,士卒虽在雨中,也依然腰背笔直,士气不弱,敌将刘仁赡显然有长期坚守的心志。若只围困,恐怕日久天长。”
郭荣不置可否,问道:“那依你之见,又该如何?”
“加强攻势。”
曹彬自信的道:“臣听说这西面群山中多有毛竹,是否可以编成大竹筏,以方舟载炮,自淝河中轰击其城?
或者在竹筏上搭建版屋,掩护弩弓就近射击,如此,应当可以加强杀伤力。”
郭荣听罢,浓眉一扬,问李重进:“义声,以为如何?”
李重进点点头,道:“国华此计可取,但所需民夫甚众,由于圣上再三下旨,勿得扰民,是以一直未曾强征壮丁,否则,也可决其东南水砦,填土以进。”
郭荣接过侍从递过来的毛巾,略擦一擦脸上的雨水,道:“淮南之民受苦日深,不扰其民是对的,竹木可花钱采买,服役就算了。
另征宋、亳、陈、颖、许、秦、徐、宿之役,有三万役夫,填也把这寿州城给填平了。”
李谷好吓一跳,连忙谏道:“圣上,征发如此之远的民役,恐误农时,又徒废钱粮,不如就近征召。”
郭荣开始策马回营,边走边道:“李卿有所不知,淮地之民未尝受我大周一文之惠,若是强征之,民心必失,民心一失,则再难寸进。
所以,宁可多费钱粮,从国内征召,再说,各州征上三四千人,影响不大。”
李谷想了想道:“既如此,建议移浮桥往下游,方便军民过河,下蔡之地临河有险,可以筑寨护卫,又正好居于濠寿之间,进军方便。”
“准。不知哪位将军愿往?”
“末将请命。”
郭荣见是济州马军都指挥使康俨,便笑道:“康卿稳重,有爱卿前往,朕便放心了,限十日之内完工,不得有误。”
“臣遵旨。”
郭荣忽然翻身下马,于河畔抱起一块石头,放在马背上,笑道:“攻城拼杀,自有三军用命,朕也只能搬搬石头了。”
随行众人一愣,连忙有样学样,纷纷下马找石块,或大或小的抱上鞍。
回到行辕,不等甘沛卸完甲,皇后符氏便端来姜汤让郭荣喝了,这才帮着换衣,一边埋怨道:“寿州城就在眼前,又不会逃了,非要冒着雨一看再看,你看你,淋的落汤鸡一般。”
郭荣张开双手,任符氏施为,笑道:“这点小雨算什么,以前顶风冒雪还要赶百里山路,就为了换上俩钱。”
“怎能跟过去比,你现在可是九五至尊好不好。”
“九五至尊怎么了,就可以高高在上么,依朕看来,还远不到享福的时候,倒是你,少去伤病营,听说昨日还为伤员换伤口,小心传染。”
“妾身也只是去看看,才要动手,那伤员便挣扎着要下地,反而挣痛了他,后来想想,便赏下一口猪,两腔羊,又安排了一些精粮过去,如此才稍微心安。”
郭荣叹口气道:“成大事,总要有些牺牲的。”
符氏麻利的为其换上干净的常服,又伺候其洗脸净手,这才奉上泡好的香茗。
郭荣喝了一口,便坐到书案后,开始批阅奏折,才要提笔,却觉帐外有人影晃动,猛喝一声:“谁?”
“姐夫……你别吓人家好不好。”一道人影轻盈的闪了进来。
郭荣皱眉,正要开口,符氏已经开始责备:“这么大的人了,总该有些大家闺秀的样子才是,躲躲闪闪的像什么话,这是御帐重地,是你能来的地方么,快出去。”
符二娘吐吐雀舌,笑道:“我不是想来帮忙嘛,姐夫,你看姐又凶我。”
郭荣对这调皮的小姨也有些无耐,便道:“你姐也是为你好,若是御史大夫看到,少不得参奏一本。朕给你相中的俊俏小郎君快到了,你得矜持些。”
符二娘脸一红,转身出帐,“我不要嫁人。”
郭荣笑道:“她也知道害羞,呵。”
符氏看看他,欲言又止,低头收拾脏衣。
一位小宦官进帐禀道:“启禀圣上,虎牙营都指挥使陈仓、都虞候秦越,旅帅甲寅奉旨见驾,现在辕门外恭候。”
“哦,这么快就到了么,让他们进来。”
“诺。”
符氏抱起脏衣起身,对郭荣道:“妾身告退。”
郭荣笑道:“不用出去了,把二娘也叫进来,就在后帐,待会也好看看那秦越,若你们满意了,就让二娘她再私下接触接触。”
符氏笑道:“军营重地,也是相亲的地方么?……好吧,我还真的有些好奇,这人你怎么就如此中意了。”
郭荣大笑,道:“朕不止保一个,这一下子,可是要保两个大媒呢。”
154:升官的烦恼
“参见圣上,臣等甲胄在身,不能全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再见郭荣,甲寅觉着眼前的这位皇帝一下子变了许多,许是思考问题养成习惯,印堂中出现了一道深深的悬针纹,加上人又瘦了许多,更显须眉如墨,如戟张扬。
一股上位者的强势威压扑面而来。
郭荣仔细的看了看眼前的三人,陈仓沉稳彪悍,秦越年青俊朗,甲寅刚毅朴实,越看越满意,笑道:“很好,你们没有让朕失望,抢渡是一功、继而克霍丘、占盛唐、夺霍山、阵斩咸师朗、守城杀高弼,桩桩功劳皆是不小。
甘沛,草诏。
封陈仓为宣威将军、秦越为定远将军、甲寅为游骑将军,每人赐绯袍一领。”
“谢圣上。”
“这些是暂时的,朕希望尔等再接再励,再建新功。”
“诺。”
“至于甲寅……”郭荣故意顿了一顿,方笑道:“等班师回京,朕来帮你写聘书。”
这一下子甲寅是真的欢喜过望,忙“唰”的一声单膝跪下,重重的行了个军礼:“谢圣上!”
郭荣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笑道:“朕封你将军,赐你绯袍,不见你有多少笑意,这一下子,脸上都乐出花来了,早知你眼里只有女郎,朕就该收回成命。”
“……啊?!”
郭荣哈哈大笑,道:“好了,朕出口成宪,你俩先下去吧,秦越留下。”
“诺。”
陈疤子一拉脑子懵圈的甲寅,两人告退出帐。
郭荣示意秦越坐下说话,“你向来有鬼主意,这三月都在征战,说说对战事有何看法?”
秦越面圣的次数渐多,这拘谨也渐消,谢了声便坐下,见郭荣发问,便道:“臣越来越佩服王学士的方略,备东则扰西,备西则扰东,避实就虚,把战线拉开来打,这南唐将无计可施。
否则一城城按步就班的打下去,损耗太重。”
郭荣不置可否,反问道:“庐舒两州情况如何?”
“回圣上,这两州我军斥侯多次打探,皆防守严密,若是硬攻,一时难下。”
“对寿州有何看法?”
秦越心想,这问题却是不好回答了,明摆着是硬骨头,可不能轮着自己去啃,想了想,小心的斟酎了一下用词,答道:“臣一过河,就往西南进军,对寿州了解不多。
此地乃南下重镇,不拨除的话恐对大军不利,不过我听说城中守军并不多,只有五千,若是强攻一时难下的话,不如分兵,此地有二万人马足够困死了,其它的人马可以东向或是南下,发挥我马兵多的长处,让敌军疲于应付。”
郭荣喟然长叹,道:“说来说去,还是王朴的平边策,这策略是好的,但扰民过甚呐。”
秦越心想,若如此说来,大军就不该过河。只好小心翼翼的回道:“圣上仁德,心怀天下百姓,不过以臣拙见,若能行雷霆之势,阵痛过后就是太平,这才是百姓的真正福祉。”
“嗯,此言有理,你下去吧,把三县的战事、民治都梳理梳理,写个条陈上来,朕要细看。”
秦越忙起身行礼,道:“臣遵旨。”
秦越方出帐门,符氏就拉着满脸不乐意的符二娘从后帐出来,郭荣笑道:“二娘,你看这秦越如何?”
符二娘挣脱大姐的手,不满的道:“姐夫,你日理万机,管我闲事干嘛,那人一看就不是好东西,眼珠子不停乱转的,准一肚子花花肠子。”
郭荣哈哈大笑:“不是好东西?朕来告诉你,这秦越呐,可当的上俊杰二字,比曹国华还要胜上三分。”
符二娘扁着嘴道:“不喜欢,反正我不喜欢。”
符氏轻拍她的香肩,道:“又耍小脾气,圣上慧眼如炬,能看错人?依姐看来,这秦越人长的俊俏,谈吐也知书达礼,又能屡建大功,年纪又和你相当,真的很不错了。
姐也不逼你盲婚哑嫁,过几日接触接触,真不喜欢了再说。”
“姐……”
……
秦越不知郭荣竟然起了保媒的心思,正一肚子头大,写奏折?这玩意哪写过。
见陈疤子与甲寅在不远处等着,忙快步上去,道:“还得去参见大帅,走。”
陈疤子道:“如今两位大帅,先去参见哪个?”
“当然先公事,先去参见李帅,回头再来拜见张帅。”
李重进的帅帐在东大营,出了大营还得策马半刻钟,甲寅不用进去,便与祁三多在辕门候着。
祁三多见甲寅一个劲的傻乐,便问道:“虎子,圣上有什么封赏,看把你乐的。”
甲寅一个劲的摇头,只乐不说。
祁三多不满的道:“你要再不说,我把小虎扔河里去。”
甲寅这才想起小虎夔在他怀里抱着呢,忙劈手夺过,又忍不住话,轻声对祁三多道:“圣上说回京就帮我写聘书。”
祁三多嫌弃的看了他一眼,道:“你就这样被打发了,没升官?”
“升了,赐了绯袍,叫什么将军来着?”
“简直就是有了婆娘忘了自己,出息。”
秦越从东大营回来,众人相陪着又去了西大营的张永德帅帐,出来后脸上就没好看了,就连陈疤子的脸上也阴着十分的吓人。
“怎么了?”
秦越一抹脸上的雨水,忿然道:“李帅让我们驻扎东大营,张帅让我们归建,这下好了,在哪安营都不好办。”
“那怎么办?”
“先让兄弟们在路边先候着,等着两大神仙打完架再说。”
甲寅讶然,问道:“奇怪了,这有什么好争的?”
秦越嘿嘿一笑,道:“你还没摸着当官的窍门,如今我营多出名呐,打胜了战,上司也跟着脸上有光,功劳簿上可不会落下一笔。”
甲寅一听,原来是这么回事,便笑翻身上马,道:“这是好事呀,说明我们吃香嘛。”
“站队呐,老子最烦这事了。”
“那圣上不管管?”
秦越冷笑道:“这种事,圣上巴不得,而且,闹的越大越好,走,先去那来时路上的酒铺喝一杯,驾……”
“……”
甲寅还想再问,只见秦越已扬鞭催马,一骑当先,腾起一片泥浆。
155:飞斧将
斧势如狂风,杀气如恶浪。
本就不宽的小巷里,被叠浪奔涛的斧影完全笼罩,两柄战斧一守一攻,一退一进,死死的纠缠,从巷头一直打到巷尾。
“住手……住手啊!”一个略显虚弱的女声响起。
两柄战斧发出一阵刺耳的金属磨擦声,然后猛的一静。
顾北雄用战斧勾压住对手的斧头,不敢松劲分毫,“师弟……”
与他对战的正是铁战,额头青筋直跳,恨恨的看了眼顾北雄,猛一挑斧柄,崩开对方兵刃,照着顾北雄小腹就是一脚,然后扭头就走。
看到母亲身边站着的年青人,又是没好气的冷哼一声。
铁母顿着拐,斥骂道:“你怎么就改不了犟脾气,这位小将军也是好心好意,雄子他……”
“娘……”
铁战怒吼着打断母亲的话:“是他害的姐!”
顾北雄擦着脸上的暴汗走过来,对甲寅歉意的一笑,这肃容才对铁战道:“你姐是你姐,也是某师妹,这么多年,某依旧单身,以后也不会再娶。”
“没有你,我姐也不会死,滚!”
铁母重重的敲了儿子一拐,道:“你还犟,你不认,我认,雄子,进屋去。”
“是,师母。”
甲寅有些尴尬,但这时脱身也不好,只好又相帮扶着铁母进屋。
顾北雄随军参战,一听到消息就火急火燎的让甲寅带路,一路快马赶到霍丘,却正好铁战已经回家,哪知铁战一见顾北雄,就疯子一般的抄起大斧,要将顾北雄劈成两半。
“铁牛,你要还犟,我就一头撞死,省的看你窝心。”
铁战恨恨的一顿斧柄,终是跟着进了家门,却只在门槛上坐着。
铁母残着腿,甲寅扶着她在靠桌的椅子上坐下,铁母道:“小将军,多谢你上次送来这么多米粮,还给银钱,老身实在过意不去,这一次,又多亏了你,真的要谢谢你。”
“应该的,都是举手之劳。”
“唉……”铁母长叹了一口气,又对顾北雄道:“铁战怨的对,要不是你,我铁家也不会落难至此。”
顾北雄在地上蹲着,一脸悔恨,抹把脸才涩声道:“是。”
“可也不能全怨你,要怨就只能怨这世道,就一袋粗盐,害了四条命,害了一个家,也害了你自己……唉,你能来,就是有心了,看过了,知道你还活的好好的,师娘我也就放心了,你走吧。”
顾北雄腾的双膝跪倒,泣道:“师娘,以前某少不更事,祸害了师门,但不能让您与师弟再受这般的苦,跟某回汴京吧,某买了一亩宅基地,就想着找到您和铁战,我们一家好好过日子……”
甲寅见顾北雄若大的汉子哭的凄惨,虽不知全部原委,但大约也猜到一二,总是顾北雄做了什么事拖累了师门,害的铁战的姐姐没了,大约便是这样的恩怨了。
想了想劝道:“伯母,顾兄一直在寻找你们,要不然,我也不会在城头上认出铁战兄弟,顾兄现为龙捷军营指挥使,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总比一般人家生活好些……
再说您老的腿脚也不方便,更该去汴京,这里毕竟兵荒马乱的。”
“是,师娘,虎子说的对,京中有同僚,哪怕某出征了,也有人照应,总比在这外乡强……
还有,师弟也到了年纪了,当今圣上乃是明主圣君,师弟一身好武艺,正好建功立业,重振家门。”
铁母叹一口气,道:“……你问铁牛吧。”
顾北雄倏的从地上弹起,用袖子抹了眼泪,却又不知怎么开口,只把眼看着铁战。
铁战被他看的不耐烦,道:“俺老娘俺自会照顾,不用你操心,哪怕投军,也不和你一路。”
听话听音,甲寅一听他有些松口,便道:“你说的对,他那龙捷军天天在圣上面前晃荡,规矩多,一般人受不了,但你这一身横练功夫,实打实的是冲锋陷阵的战将,就该投军。
你看我,吃兵粮才两年,如今已是从五品的游骑将军,论武技,还不如你呢……
要不和我一起,我们飞虎骑正缺一位旅帅。”
铁战尚未回话,顾北雄已经讶然发问:“你已经是游骑将军?这人比人真是气死人了。师弟,他们虎牙营军饷都自己开的,殿前司独立营,能和虎子一起,那是最好也没有了。”
见铁战闷着气一声不吭,顾北雄又劝师娘。
铁母显然有些心动了,便问铁战:“殷明公是怎么说的?”
“……他让某投军。”
甲寅一拍手,笑道:“这就结了,那殷明公我们也十分敬重,陈头、九郎他们对你也十分欣赏,包括花枪几个,你都是见过的,来我们营,真正好。”
……
甲寅与顾北雄二人再三劝说,使尽全身解数,终于把铁战母子的思想给做通了,铁战答应一起走,铁母却摇头不走,说眼下还是这里熟一些,等你们班师了再跟着走就是了。
这却更好办,甲寅直接把怀里的银子掏出来,约有二十多两,加上顾北雄的十两银子,够铁母几年吃喝的了。
临走前又特意去县衙一趟,托县令曾梧代为照看一二,这对曾梧来说小事一桩,自然应允。
好心帮忙帮出个强悍战将回来,甲寅欢喜非凡,回到营中,秦越愣了一愣,先对甲寅一竖大拇指,然后便热情的安排接风宴,隆重的招待顾北雄师兄弟。
虎牙营的营地终于是落实了,还是秦越故计重施,索性离大营远一点,在一个叫柳下郢的村庄落脚,几贯铜钱就解决的大部分士兵的住宿问题,只有小部分因为要照看物资与牲口,不得不扎帐篷。
如此一来,两边都不得罪,自己还落了个安生舒服。
顾北雄身有军务,只喝了一碗酒便走,临行前犹豫了半晌,终是重重一拍铁战的胳膊,转身便走。
铁战明显口是心非,目送顾北雄远去,才回到席前坐下,一连喝了三四碗酒才歇气。
秦越一直逗着虎夔在玩,等铁战心气伏了,这才端起酒碗,笑道:“来,大家一起,代表飞虎骑,欢迎飞斧将。”
156:谁的道理正确?
雨霁天晴。
三军不是忙着出征,而是忙着清洗甲胄,战马,校整弓弦,又把自己给收拾的利利落落的。一通忙活后,再被温暖的阳光一照,整个人的精神就回来了。
次日一早,三声号炮,周军全营出动,如蚁附集,在寿州城外列成一个个整齐的方阵,旌旗遮日,刀枪炫目,战鼓齐擂,声震九天。
“万岁,万岁,万岁……”
十万将士齐山呼。
郭荣身穿赤金龙鳞甲、胯骑追风黄骝马,腰悬宝雕弓,手提渊默剑,在百名玄甲黑马的铁骑扈从下,缓缓从后阵向前。
“万岁,万岁,万岁……”
甲寅也在振臂高喊,他忽然间就回想起在高平的初次上阵,那一次战后,也是高喊“万岁”声满山谷,但似乎两次的“万岁”声有了些许不同。
他略略一想,便明白了问题,这一次声音整齐而发自肺腹,而且禁军大变样了,原来占主流的旧衣草鞋不知不觉间已被新衣布履所代替,整个军队都在焕发着崭新的风貌。
两年时间,大周已悄然的变强。
郭荣已策马走到淝河岸,距离城墙大约二百步,手臂高举,三军山呼声渐次停止。
王彦超大声喊话:“我大周天子御驾至此,有请刘仁赡现身答话。”
城头上,守兵皆被周军阵势所慑,不少人脸色惊惧。
刘仁赡对左右将校笑道:“中周甲兵虽然强盛,但吾有坚城所持,城下纵有大军十万,又能耐我何。”遂探身出女墙,大声喊道:
“刘仁赡在此,逆郭是想亲尝我强弩之利乎。”
郭荣抬头,朗声道:“休逞口食之利,朕知卿忠义,然封门闭守,受苦的只是三军将士,受难的只是黎民百姓……
为黎民百姓的福祉着想,开城投降吧,过去所为,朕一概不究,去留也任卿之所愿……”
刘仁赡大吼一声,怒道:“休来乱吾军心,要战便战,国难当头,唯死节耳,吾刘仁赡,只会站着死,不会跪着生。”
郭荣策马再前两步,劝道:“卿为伪唐坚守至今,已全名节……
卿乃百战名将,清淮军也最是能征善战,可伪唐却对卿处处提防,粮饷不济,装备最差,十万援军远在滁州龟缩不前,如此昏愦无能之主,值得全城军民为其效死乎?”
郭荣话音刚落,城头便一片哗然。
寿州城被围三个多月,自蠢猪一般的刘彦贞葬送了三万援军后,就再无援军消息,更无粒米进关,如今已是两餐皆稀,而军械弩矢,更是紧着用,轻易不敢放一箭。
如此朝廷,真值得效死么?
这样的念头开始在守军心中开始盘旋,各种念头悄然升起。
刘崇谏见父亲沉吟不语,忍不住上前一步,低声道:“父帅!”
刘仁赡一见儿子表情,哪不知其心里所想,不由大怒,一把夺过其手中硬弩,对着城下郭荣就扳动扳机。
利矢呼啸而射。
“圣上小心。”
郭荣身后一将眼见危急,马背上纵身一扑,以身挡箭,替下这必杀一弩,弩矢正中其大腿,痛的他只发出一声惨叫,便晕死过去。
郭荣大怒,斥退拥上来护翼的甲士,对城上怒吼:“绑无辜士民之性命,以全一己之虚名,卿之所为,何等自私。再给卿一日时间,否则我大军入城,定斩不饶。”
“要攻便攻,夫复何言。”
今日本是迫城耀兵,哪知刘仁赡油盐不进,周军开始缓缓撤退。
甲寅等待撤退序列的同时,望着城头开始沉思:“圣上讲的有道理,可站在守将的角度,他也有道理,那么,谁的道理正确呢?”
这个问题纠结了好久,回营与陈疤子秦越汇合时,忍不住把心中的问题抛出来,秦越虚抽一鞭子,道:“谁赢谁的道理对,屁股决定脑袋,你就不要瞎操心了。”
陈疤子道:“这守将某家佩服。”
“佩服个头,天大地大不如自个的命大,‘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得’。这样的话你们可听说过?告诉你们,以后别干这样的傻事儿。”
陈疤子与甲寅齐齐看着秦越,问道:“存地失人这样的话是谁说的?”
“……总之不是我这样的大才能说的。”
陈疤子皱眉长思,直到回营下了马,才说了句:“有道理。”
虎牙营处于随时待命状态,将士皆不能离营,吃罢午饭,秦越左右无事,便把各营旅帅召集起来,玩模拟攻城。
“寿州城大伙都看到了,各自都说说,要是你来攻城,有什么办法?说的好的有奖,一筒好酒。”
赵山豹鄙夷的一咧嘴,道:“都虞侯,你能不能大方点?”
“行啊,你豹子能答出妙计来,两筒。”
赵山豹挠挠头道:“这某可想不好,让某冲锋,自不二话。”
“那就闭嘴。”
众人哄笑,赵山豹便去掐叶虎盛的脖子,打闹了一阵,方归入正题。
陈疤子道:“虎子,你先说。”
甲寅想了想道:“此城太高,空中需借力两次,否则翻越不上,哪怕上了城,还需换一口气,否则出刀无力,而且,城缘钉有尖竹,不好落脚,所以,只能云梯。”
叶虎盛道:“军中不是有冲车么,直接冲大门。”
赵山豹就和他不对付,闻言一拍其后脑壳,道:“怎么过河,过河了怎么冲,全是缓坡。”
“都虞侯不是说任意开动脑筋么,你瞎捣乱啥。”
没人理那对活宝。
乔青山道:“其实还是人的问题,守城用的是金汁,先前攻城的人沾到就倒霉,到现在还没好,人也变成鬼样子,看到的人都大恐怖,强行攀梯有些不现实,除非轰开一个大口子。”
秦越大笑道:“说起这,我去伤兵营看过了,那李千如今已成猪头鬼脸,以后官也当不成了,直比杀了他还解恨。”
陈疤子笑笑,继续话题:“青山说的不错,强登城难,而且此城掘地道也不好作业,一过河就是人家的弩矢覆盖范围,而明着挖的话城内挖一道水沟就可以破,大家再想想别的。”
……
包括王山宋群在内,十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了半天,结果还是只能回到投石轰砸的笨方法上,也不知真要轰砸的话,要几时才能攻破。
第二日,只听寿州城方向“轰隆隆”的响个不停,甲寅在营中坐不住,跑去看了,小半天回来道:“别人比我们聪明,投石机安在竹编的方舟上,于淝河中投石,可惜能抛出去的石块还是太小,砸在城上没什么动静。”
秦越搓搓脸,道:“看来,我们有的闲了。”
157:妾有意,郎无情?
“加油、加油、加油……”
御驾行辕,东边特辟有一个独立营区,土墙高耸,防守严密,本是皇后驻跸之所,甚为清静。
但今日却是喧杂热闹。
起因是圣上这两日巡营,见诸将子侄颇多,于今日特设家宴,以示亲近,嘉奖忠勇。
被选中的二十来位年青子弟无不兴奋异常,投石攻城还在继续,个人武勇暂时无用武之地,所以一大早的就来到这小东营。
营地上早备好条桌,上置茶点,任由这些年青人取用。
这些家伙都是二十上下的未婚青年,满身精力无处可泄,让他们规规矩矩的等着圣上,未免无趣。
白兴霸见武继烈身材高大伟岸,走路腾腾直响,便说左右无事,咱来比比手劲。
众人一看负责接待的曹彬带头叫好,便立马跟着起哄了。
那武继烈年方十九,正是武宁节度使武行德的第六子,身架武艺尽得其父真传,现在散员班任班直,见白兴霸两臂肌肉鼓鼓囊囊的,也起了争胜之心,慨然应诺。
当下把桌上果点一移,两人各自扎下马步,肘部支桌,双拳一搭,随着曹彬的一声开始,双方各自咬牙较劲,直绷的满脸紫红,颈部青筋直跳。
一众年青人兴奋的叫喊着,为双方鼓劲,两人僵持许久,终是善舞长枪的比不过惯抡大刀的,白兴霸的手腕一点点的被下压,最后一松劲,被狠狠的压在桌上。
白兴霸输的垂头丧气,心想打这过了河就流年不利,先输貌不起眼的甲寅,再输这熊罴子,麻的,要是再输,回头都没脸见人了。
他揉着手正想着如何扳回一局,一抬头,却见营门口两人联袂而来,白兴霸大喜,连忙出声招呼,又对武继烈道:“你赢某家不算本事,要是赢了他,某才服你。”
武继烈扳赢了一局,正豪气大发,见来人一个白脸俊秀,一个浓眉大眼,虽说都身材颀长,但看不出是有多大神力的人,便问道:“你说哪个?”
白兴霸却大步迎上去,一把扯过一人手臂道:“虎子,帮你四兄把面子赢回来。”
来人正是秦越与甲寅,甲寅有些莫名其妙,问道:“赢什么?”
白兴霸推着他到桌前,道:“跟这大个子比手劲,扳到他求饶为止。”
甲寅一听是扳手劲,就来劲了,他最烦虚礼客套,当下不客气的笑道:“好。”
武继烈说声请,便要摆架势。
秦越被喊来吃这顿午饭有些莫名其妙,也不清楚这里是皇后驻地,只当是近臣营区。加上他是个不嫌事大的,也有自来熟的本事,便拍拍手道:“各位,单比没意思呀,开庄下注,某做庄,押甲将军赢,你们有没有下注的,十两银子一注呵。”
在场众人都是年青跳脱的性子,先时喊着加油已是兴奋,这一听下注二字,早把军规忘到九宵云外,个个开始押注。
大多数都压到满身彪悍的武继烈身上。只有白兴霸毫不犹豫的押在甲寅这边。
曹彬微笑不语,即不阻挡也不下注,只是看热闹。
比赛开始,甲寅沉腰坐马,他在孟县时也不知扳过多少手劲,经验十足,手一搭上,略一用劲,手腕便勾回三分,武继烈再想收势已是不能,只能卯着劲运气。
这一回可是是押了注的,边上众人叫喊声比之前更是热烈三分。
甲寅力道徐徐加上,始终保持着势均力敌之势,直到对手一口气憋不住了,略一松劲,放趁势压上,一举扳倒。
“唉……”
“好。”白兴霸直比自己赢了还开心,摊着手兴奋道:“给钱给钱,快给钱。”
“别急,某来试试……”
有个魁梧的家伙不服气了,主动替过武继烈的位置。
秦越嘿嘿一乐,拍拍白兴霸的肩道:“你帮我做庄,赢了五五分,输了算我的。”然后便不管了,在桌上取了个空盘子,挑了六七样点心干果,寻张椅子坐了,架着脚悠哉悠哉的开始剥干果。
却不知不远处的大帐篷里,正有四双眼睛在默不作声的观察着。
“李相,坪上这些小子,何子最佳?”郭荣走回桌前,取过茶盏浅饮一口。
李谷也返身走回,笑道:“若依老夫拙见,秦越第一,曹家大郎第二,其它的,都是以武力见强。”
“哦,那秦越如何个第一法?”
“这小子有股超凡脱俗的劲儿,先时渡河,臣以激将之计请君入瓮,哪知第二日就来要条件,结果被这小子赚的盆满钵溢,接下来攻霍丘、盛唐、霍山……
战事也就罢了,那盛唐老臣有意不派员接管,就想看看他做的如何,哪知道顺利的很,做事能举重若轻,当是年青俊杰了。”
“二娘,你听听,多好的小子,场外那些人,除了国华,如今都被他支使的团团转了,等下他赢了多少,统统交公。”
“哼,我不稀罕。”
符二娘话说的硬,语气却软了许多。
皇后符氏笑拍了一下妹妹的手背,假嗔道:“圣上放着那么多军国大事,特意为你择婿,连个谢恩也没有,还犟嘴。”
符二娘的脸就红了起来,“姐……”
郭荣看了看姐妹俩,对李谷笑道:“此事,就有劳李卿了。”
李谷眉飞色舞,大笑道:“臣最是乐意不过。”
……
……
陪圣上吃一顿饭,每人赏赐宝剑一口,个个喜笑颜开。
除了秦越,他下注赚的六百两银子全被没收了不说,还得乖乖的跟着李谷去听训。
有什么话在酒桌上说不好么。
李谷回到自己的营帐,端着架子,喝足了茶水,这才对耸着头装老实的秦越笑道:“秦将军可有婚配?”
秦越心里咯噔一下,连忙道:“有了。”
“有了?不知是哪家的娘子?”
秦越道:“在心里念想着呢。”
李谷大笑道:“就你这斤两,少给老夫打马虎眼,若不把你查个底照天,老夫会开这个口么,告诉你,小子,你走运了。
老夫帮你保个大媒,从此可以青云直上,富贵荣华尽享。”
“不要。”
“嗯?”
秦越诚恳的道:“李相,我心中有佳人了,非她不娶。”
李谷冷哼一声道:“休得搪塞,老夫为你保的这个大媒,可以说满天下再难寻着第二个了,人长的清雅秀丽,为人又聪慧敏识,家世更是一等一的,多少人打破头皮也要去踩这门槛。你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秦越挠挠头,前日就听说皇后的妹妹偷跟着到了军营,今日又吃了一顿莫名其妙的饭,再加上李谷的一番话,哪还不明白事情的原委。
论起来真的是天下一等一的婚姻了。
可江南那位,那一眼的亲切感觉,那一种熟悉到骨子里的感觉,常在午夜忆起,又怎能忘却。
而且,多少懂点道术的不着调师父把自己骗到中原,又施着策略让其困守闺阁,不就是为了等到时机成熟么。
不能误了别人,也不能后悔了自己。
秦越郑重的思之再三,认真的对李谷道:“李相,对不起……”
“……”
158:什么功劳比夺城还大?
“他拒绝了?”郭荣满脸惊讶。
“你没告诉他是谁么?”符氏急忙问道。
李谷摇头道:“没,但以他的聪明,该当猜的到。”
“那他为何拒绝?”
“老夫再三逼迫,他才道出原委,原来他相中了南唐周宗的女儿,提亲无果,这才愤而北上投军的。”
郭荣一愣,“伪唐周宗?”
李谷嘲笑道:“正是方卸任杨州留守的周宗,其女本该两年前嫁于皇室的,韩熙载年前曾与老臣一信,信中还以此女之处境来喻伪唐文人刀笔之恶毒。
一句‘琵琶声急,隐有刀兵’就破了此女的姻缘。”
“呵……”郭荣轻笑一声,想了想道:“那秦越既然是来我大周发奋图强的,为何还念念不忘旧人,就不怕朕的惩戒么?”
“老臣也曾问过,他说只要策马过江南,自然抱得美人归。”
郭荣良久不语,最后意兴缺缺的挥挥手,道:“强扭的瓜不甜,他既无意,也就罢了。”
符氏心底里叹口气,心想二娘才有个略有心动的少年郎,这就结束了,却不知该如何向她开口。她心里想着事,眼睛自然的看了眼夫君。
郭荣知其心意,苦笑道:“满天下英杰多的是,下次朕再帮她留心便是了。”
“也只能这样了,妾身告退。”
……
……
“九郎,你怎么了?”
一直候在辕门外的甲寅见秦越怏怏不乐的出来,忙牵马过来。秦越接过疆绳,却又不上马,只是闷头向前而行。
“九郎,你怎么了?”
甲寅跟了小半里路,忍不住再次发问。
秦越答非所问:“虎子,你说我来大周从军,是对还是错?”
“什么对错?不是都干的好好的么。”
“照道理来讲,我心悦周家三娘子,该在南唐奋力上爬,搏一个可以入周家眼的功名才是,你说我怎么就听了师父那不着调的建议,跑到这来受苦呢。”
甲寅不知缘由,想了想道:“你师父,我师父虽然不对路,但有一点很像,他们都对我们极好,当师父的不会害你,我看徐无仙师对你比亲儿子还好。”
“屁,对我好还带个师娘回来。”
甲寅肃容道:“这我要说你了,当师父的找个师娘不是应该的么,你就觉着他对你不好了是不是?”
秦越没好气的道:“我师父找师娘,和一般人找个后妈是一样的道理,心里知道是应该的,可总堵的慌。
算了,换个话题,我问你,要是有人给你介绍个比苏家丫头更好的女郎给你,你要不要?”
甲寅毫不犹豫的道:“不可能,再没有比她更好的了。”
秦越突然就发怒了,重重的一记鞭子抽到甲寅背上,狂叫道:“让你显摆,你就不会给我点安慰么?”
甲寅忍住痛,小心翼翼的问:“有人给你做媒了?”
秦越不再理他,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喂,你跑哪去?”甲寅急忙策马追上。
“曹国华他们晚上还要到我们那喝酒呢。”
“你先回去安排,我到大河边去吹吹风。”
甲寅见其头也不回,虽有些不放心,但知道跟过去于事无补,便只好先回营地。
一群将二代来做客,总该准备一二。
甲寅靠着手劲折服了一群以臂力自雄的家伙,而秦越则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吹的那些同龄人心生向往。
却是这顿午饭得来的异外惊喜了。
陈疤子听说此事,也是分外重视,当下打扫营盘,清洁地面,又吩咐杀猪宰羊,村中恰有惯治红白喜事的野厨子,请来掌勺。
秦越一人在外荡了一个多时辰,回来后再无一丝沮丧烦恼,嘴角噙着惯有的微笑,指挥亲卫把桌子摆到坪地上去,说都是军中爷们,在屋里吃太过仄迫,还是外面吹着凉风畅快。
陈疤子和甲寅见其开始指挥干活了,知道这家伙算是真正常了,便放下心来,由着他安排。
申正时分,曹彬他们就到了,甲寅在村口负责迎客,秦越在营中负责接待,谈笑风生。
年青人总是有共同语言的,比如曹彬与秦越聊各地的风情美食,比如白兴霸与花枪较量枪法,赵山豹拉着吴奎比试箭法,就连闷葫芦铁战也比手划脚的与武继烈谈着刀斧之术。
甚至祁三多说起瓦岗为盗时的经历,也引起史成与张桐的兴趣。
唯有陈疤子寂寞了。
用秦越的话说,不是你人不好,是因为有代沟。
代沟是什么陈疤子不明白,但只要来人开心就好。
等到酒肉上来,兴致就更浓了,缘由还在于秦越特意从盛唐带过来一车好酒,比起抠门紧巴着粮食造的宫廷御酒不知要香醇多少。
为了堵住这些人的嘴,秦越只好答应一人各送两筒。
酒至半酣,少不得说些战事时事,白兴霸拍着桌子道:“论起来某过河算是早的,可真打实的只打了一场仗,还是顺风搂兔子,不像你们虎牙营,又是抢滩渡河、又是斩杀先锋、攻占城池的,娘的,好处全给你们得了。”
秦越笑道:“你们是乖宝宝,我们是野孩子,能比么。”
白兴霸啊呸一声,道:“你以为我们乐意呐,是男儿,就该横枪立马,七进七出的方才快活。”
甲寅笑道:“那我俩换。”
“换就换,老子闲出鸟来了。”
武继烈和吴奎也出声应和,说打仗就该呼啸挥刀,虎子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这一下子就算是打开话匣子了,个个谈的吐沫横飞。
秦越听着有趣,端起酒碗,长声笑道:“难得大伙有横刀立马,笑傲天下的豪情,走一个。”
“喝……”
曹彬千方百计的从河中监军位置上跑出来,就是想着到这淮南来建功立业的,当下心中一动,笑道:“听你们这一说,某却有个主意,干脆,咱们组一个青年军,向圣上请命,一路过关斩将去,如何?”
“好……算某家一个。”
“某也要参加……”
秦越笑笑,道:“攻城多累呀,要想建功立业,我这却有个想法,不知你们敢不敢干,国华有没有本事讨要到一营铁骑来。”
曹彬疑惑道:“不是攻城夺寨的大功,哪里有?”
“拿舆图来。”
刘强忙跑去取了舆图,与另一亲卫手执着摊开。秦越指指扬州城,道:“扬州离这只有七百里路程,若是铁骑奔袭,敌军当无防备,可能会一举奏功。”
曹彬疑惑了,道:“小千里路了,长途奔袭,哪怕成功了也守不住,这可是敌后。”
秦越大笑道:“原来也有你曹国华不知道的事,这扬州城若是攻下,一时也是守不住的,但我们要的不是城,是人。”
“人……”曹彬略一思索,顿时恍然大悟,重重一拳擂在桌上,道:“妙!值得搏一把。”
史成不满的道:“怎么回事,说清楚呀。”
曹彬道:“先保密,但某可以告诉你们,此事若成,真比夺下寿州城的功劳还大,你们干不干?”
“干,都去,谁要不去,吃某家一拳先。”
白兴霸兴奋的两眼放光,嚎叫着,仿佛已经上了战场。
甲寅一听扬州,便知秦越心意,心头狂跳,微不可察的看了秦越一眼,正好秦越也看过来,嘴角噙着笑意。
159:朕用其能,足矣
濠州城头,防御史郭廷谓紧锁眉头,他已远眺淮河近半个时辰,这位年近四旬的守将,美仪容,好学,工书、擅骑射,本为监军,不料防御使黄仁谦见周军势大,竟是托印走人,郭廷谓也算的是上火线接任。
“将军,周廷的劝降书撕了便撕了,为何还如此烦恼,城头风大,还是先下去歇息为好。”
“哦,某非为此焦虑,某在思考下蔡的浮桥,若是周兵顺利搭成,必成寿濠大患,某欲除之,杨将军可敢一战?”
骁将杨平怔了一怔,回话道:“城中只有区区五千守军,防御水寨、羊马城就去了两千,哪还抽的出兵力来。”
郭廷谓转身,缓步下城,边走边说,道:“兵力挤挤还是有的,浮桥是一危,城中人心惶恐又是一危,某拟先将游贩、工匠皆聚集起来,一来可绝周军之奸细哨探,二来可制守城之械,三来,在其中挑选强健之士,加以操练,以为乡兵,你看如何?”
“这一聚,恐怕人数不少,可城中哪有如此大的地方安置?”
“大佛寺。”
郭廷谓道:“此事就交由你办,另拨二百军士值守,以防逃逸,浮桥之事某自当之。”
杨平急道:“那浮桥事关周兵安危,定有重兵把守,如何能破?”
郭廷谓轻抚唇上短髭,笑道:“周军多骑兵,陆路难以争锋,但我军以舟师锐,水路谁能抗衡?如今春雨多发,淮流泛溢,正是我战舰一逞雄风之时,某今夜出发,有两千水兵,足以毁桥破寨,你等守好城池便可。”
“……诺。”
当下计议已定,是夜三更,郭廷谓点齐三十艘快船,多备干柴烈油等物,悄然出发,逆河而行。
船到涡口,周兵尤自不觉,郭廷谓大喜,将十辆满载柴薪的快船一字排开,点燃大火,向浮桥冲去,这边船只靠岸,亲率健卒向周军大寨发起进攻。
负责浮桥的周军指挥使康俨在酒乡中被亲卫唤醒,待出帐看时,但见河中火红一片,寨中喊杀震天,人仰马嘶,康俨才要披挂,一队唐兵已势若疯虎般的向中军冲来。
唬的唐俨魂飞魄散,一把抢过坐骑,打马如飞,向夜色中落荒而逃。
郭廷谓两刀劈开中军帐,见帐中一片狼籍,不由狰狞大笑,一把执过火把,喊道:“烧,都他嬢的给老子烧个精光。”
“烧啊……”
是役,周兵大败,浮桥被毁,死者不可计数,涡口寨中粮草尽毁。
待到韩令坤闻讯率骑兵相援,郭廷谓早已上船,大笑着顺流而下。
郭荣闻讯龙颜大怒,执住康俨,立即下令斩首示众,待到血淋淋的头颅悬挂在行辕外的旗杆上后,方才召开军事会议。
郭荣居中而坐,左边李重进,张永德,王彦超,白重赞,武行德,右边坐着的却是刚从汴京忙完事务赶过来的两位宰相,范质、王溥和李谷。
郭荣道:“今日之议,议军事安排,朕本拟一气端了这寿州城,如今看来,却是要提早分兵。”
“义声,若是围困,每日以投石攻城,这寿州城下需要多少兵力?”
李重进连忙起身,道:“有万五步卒,外加民夫二万,当可围的水泄不通,攻城作业不断。”
郭荣点点头,道:“既如此,义声你依旧为寿州城下都部署,王卿配合,直到攻下为止。”
“遵旨。”
“另外,朕拟兵分四路,众卿看看如何?”
王溥道:“请圣上示下,臣等愿闻其详。”
郭荣起身,用朱笔在舆图上标划,“第一路,将兵万五,再次抢搭浮桥,同时攻拨濠州。”
“第二路,将兵一万,出盛唐,攻庐舒,一直到黄蕲二州。”
“第三路,以铁骑、控鹤、龙捷、虎捷为主力,兵发清流关。”
“这第四路嘛,乃是奇兵,由曹彬挂帅、秦越副之,率一群年轻儿郎,领骑兵一千,专行奇袭、扰敌、断粮之事,配合各路大军作战。”
王溥道:“前三路皆善,唯第四路却是有些疑惑,据臣所知,曹彬年轻,秦越的年纪似乎更小,又不知是哪些年青儿郎参与,军阵大事,臣以为还是稳妥为先。”
郭荣笑道:“这些儿郎,李相皆熟,无非是白家、武家、吴家几个小子,虽然年纪都不大,但朕要的就是他们敢冲敢闯的劲气。”
李谷道:“原来是这些小子,曹彬有谋略,秦越有急智,加上白兴霸、武继烈、史成、甲寅皆勇力过人,倒是可以一试,只不过就让他们漫无目的的瞎闯么?”
“自有目标,此一路直接由朕来指挥。义声,抱一,你俩什么意见?”
李重进道:“虎牙营的陈仓,颇为勇猛刚毅,不如让他领兵?”
张永德笑道:“陈仓寡言少语,估计和国华那些小子合不来,再说虎牙营大部分还是步兵,不可少了领军之将,不过他营中单列有山越营,舒黄之地多山,他这营倒是可以加到第二路大军中去。”
“嗯,抱一说的有道理,这第四路军就这么定了,年青人总要历练一二。其它三路军,众卿看看,都由谁领军合适?”
一直未开口的范质道:“武将军悍勇绝伦,老而弥坚,可为濠州城下都部署。”
王溥道:“武将军之骁勇,天下皆知,正适合此任。”
“好,武卿,濠州就交给你了。”
武行德起身,行军礼,“臣领命。”
郭荣摆手示意其入座,又问:“西南路谁适合?”
李谷道:“庐、舒虽有重兵把守,但不及东南防御多矣,臣推介郭令图为主将并权知舒州,王审琦、司超二将副之,一智一勇一稳,可为互补。”
“李相所荐之人正合朕意,至于第三路,朕却自有主张,朕拟让韩令坤主将,宋九重副之……”
“不可。”
“圣上三思。”
说不可的是李谷,说三思的是范质。
范质道:“此一路军,最为精锐,不可轻损,当由老成持重之人挂帅,李将军、张将军、王将军、白将军皆适合,韩令坤能力虽有,但尚无统领大军之经验,才具不足以担此大任,再说宋九重也只是武技高强而已,如此搭档,甚为不妥。”
王溥、李谷皆起身道:“范相所言甚是,臣附议。”
“义声,抱一,你俩的意见呢?”
李重进道:“臣举荐王将军与韩令坤搭档,德升沉稳,令坤骁勇,都是久经战阵之将,胜宋九重多矣。”
张永德道:“韩令坤,宋九重,臣都相熟要好,但把这一支精锐交于他俩,臣也有些不放心,臣认为白将军领衔,其二人副之,如此最是适合。”
郭荣点点头,道:“王卿、白卿都是稳妥之人,但义声需要王卿配合,朕的御营都部署一职也需要白将军来担纲,朕明白,你们不看好的其实是宋九重,不过朕却觉着其人有勇有谋,可堪大任。
这一年来淘汰老弱,选练禁军,如此难啃的骨头都能吃下,结果远超朕的意料,可见其人之能,文武都能来,让他搭配韩令坤,最是适合。”
王溥道:“可这是我三军精锐中的精锐,不容有失呀,请圣上三思。”
“因为是精锐,才要放出去打,再说,也就是一万兵马,这个风险,朕冒的起。”
众人见郭荣主意已定,皆不再言语,独李谷大急,道:“圣上可是忘了王文伯之言?”
郭荣傲然道:“王朴之言,犹在心中,不过那又何妨,朕用其能,足矣。”
……
……
160:快疯了近二十年的问题
汴梁,开封府。
“报……诸军已将徐宅团团围住,另有五十弩手分居高地,目标已牢牢困住,请明府示下。”
王朴讶然一挑眉,“人为何不带过来?”
“那妖道武技高强,一时近身不得,他也不逃,就在院中坐着,说若到了府衙,明府将左右为难,明府若果是有心,便自去一会,他将煮茗恭候。”
王朴冷哼一声,道:“死到临头,还敢装神弄鬼,备马。”
“诺。”
王朴在亲卫的护从下,策马来到徐宅,径直来到后院,果见一白发老道与一白发妇人正在煮茗喝茶,神态悠闲,浑然没把周边的甲士放在眼里。
“王明府好大的排场,来喝杯茶也要闹这么大的动静,坐,不知我徐无涯泡的茶,敢不敢喝上一杯?”
王朴施施然上前,手一挥,示意甲士退下,这才端起小小的茶盏,略嗅一嗅,一口喝干。
徐无道长哈哈大笑,道:“以为明府定是个优雅之人,原来也是这般牛饮。”
王朴却不接他的话,对徐师娘一拱手,道:“芙蓉夫人好茶艺。”
徐师娘微微一笑,道:“三十年前的俗称,没想到今日还有人记得,王府尊再喝一杯。”
“好茶一杯足矣。徐无,没想到你竟敢逆天行事,真当天下无人能识破不成?老夫若非怕惊扰圣上,早已将你捉拿下狱。”
徐无道长讶然,笑道:“不知徐某犯了何罪?”
“你心知肚明,收的好徒弟。”
徐无道长一愣,然后起身大笑,继而笑弯了腰,最后眼泪都笑出来了,接着又是好一阵咳嗽,慌的徐师娘连忙起身为其拍背。
徐无道长推开妻子,眼泪鼻涕也不擦,依旧大笑着,点着王朴的鼻子道:“原来你才是真正的得道之人……啊哈哈哈……枉为老夫寻了扶摇子近二十年……啊哈哈……”
王朴皱眉,道:“莫要装疯卖傻。”
徐无道长依然不顾形象,一把抓起王朴的手,道:“来来来,王道友既然能看出究竟,那么正好一解老夫心中之困。”
“住手,你要老夫看什么?”
徐师娘含泪劝住徐无道长,对王朴道:“他为这问题快疯了近二十年,你们坐,我去拿来。”
……
……
秦越被甲寅从梦乡中叫起,一脸不满的道:“还早呢,让我再睡一会。”
甲寅拖着他就往他身上套衣服,“铁骑营马上就开过来了,你这都虞侯还在睡懒觉,象话么。”
“来就来,曹国华要来的人,自有他负责。”
“那陈头要移营,你不安排一下?”
秦越就怒了,一把将衣服掼在床上,骂道:“好不容易回营了,又被人给岔开了,操。”
“这理你跟曹国华说去,我去吃早了。”
“滚。”
甲寅懒的理他,三两步就跑开了。
秦越发完起床气,洗漱完,走到灶房,却见武继烈、史成等人正有说有笑的在吃早餐,不由讶然:“喂,我说你们几位,曹国华都还没来呢,你们一早来做啥?”
史成用筷子敲敲碗沿,道:“和你们营比起来,我们以前吃的就是猪食。”
秦越鄙夷的一皱鼻子,道:“交伙食费呵。”
“有种再说一遍。”
白兴霸脱手飞来一个烧饼,秦越一口咬住,却有张侗积极的为他盛了一碗白米粥来,秦越欣然笑纳,道:“以后你们长辈,别说老子带坏你们。”
吴奎一翻白眼:“欠,我们是跟虎子玩,你算老几。”
“对,吴二说的对,你算老几。”
几人嘻嘻哈哈一顿打趣,吃罢早饭,各自去打熬筋骨。至于安排营房这类杂事,自有得力家将落实,把甲寅羡慕不已,说勋贵之家就是爽。
甲寅和花枪负责招待这些将二代。秦越则与陈疤子商议分兵之事。
“这些大车你全带走,遇事可以有个防备,我们自制的干粮啥的你也全带走,弩矢什么的能多带就多带。”
陈疤子道:“那你们呢?”
秦越搓搓脸,笑道:“曹国华是主将,他这点本事都没有,凭啥让他当头。”
“也好,我走后,你们自己小心点。”
“全马兵,打不过溜,放心好了,让山豹他们不急着收拾,晚上安排个酒宴吃下,反正是明天报到。”
陈疤子笑道:“也好,明天这一南下,也不知何时再能聚了。”
秦越就不言语了,沉默半晌,照着陈疤子肩上重重的擂了一拳,闪身出门。
陈疤子看着他的背影,轻叹一口气,在一起两年多了,彼此的性情早就知根知底,当一个整天嘻嘻哈哈的家伙额头上有了阴霾,那就真的是有心事了。
不过他不说,那他也不会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秦越敢冒大风险,恿怂这些将二代千里奔袭,自有他的道理,无声支持便是。
陈疤子轻拍桌子,把桌上的核桃细碎震起,一把抄过,扔进垃圾桶里。
秦九什么都好,这碎嘴零食比女人还女人。
陈疤子轻拍手掌,缓步走出屋外,却见村口晒谷坪上,热闹非凡,两条彪悍的家伙正抡斧挥刀在比武,“当当当……”的兵刃相击声不绝与耳。
却是铁战与武继烈在较技,只见那铁战人如其名,简直就是个战斗狂人,仗着身形彪悍,力大无穷,一柄重战斧旋风般的舞将起来,杀气直如排山倒海。
武继烈性子也烈,面对对手的步步紧逼,他也寸步不让,一柄金背砍刀招招与对手硬碰硬,明摆着他疯他更疯的架势,刀刀凛厉,招招险象环生。
陈疤子皱眉看了几眼,忙回屋提了九环朴刀,正要上前格架,只听一阵刺耳的金属磨擦声响起,然后猛的一静。
只见场上两人都静止不动,铁战的斧刃离着武继烈的大脑一尺距离,而武继烈的长刀却搭在铁战的左肩上。
只需一个眨眼,就是同归于尽。
陈疤子快步上前,斥骂道:“有你们这般较技的,不要命了!”
武继烈一把弃了已残破的七歪八齿的金背砍刀,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的喘气,一身暴汗如雨迸出。
铁战也好不到那去,拄着斧柄歇气,不料那斧柄却“咯嚓”一声断了,差点没把人摔个大跟斗。
陈疤子骂一句“俩疯子”,便把气撒在甲寅身上,倒转着刀柄就抽过去,责他轻重都不知,竟然不知道相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