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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不是木匠皇帝全文阅读

作者:崛起的石头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txt下载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31:换帅

    淮河南岸,正阳关外,李家堡。

    休息了几天的虎牙营正在拨营起寨,六十多个新兵依依与父母亲人告别,场面感人不必说。

    可能前几日的阵亡让秦越大受刺激,眼下这温情一幕竟然看不下去了,对牵着战马的花枪道:“你臂力最好,把车上那两麻袋铜钱都撒了,省的哭哭涕涕的让人难受。”

    花枪嘴角扯了扯,也不知是笑还是啥意思,把墨梅在地上一插,撸起袖子就从大车上把铜钱搬下来,解开口袋,双手执住袋口,荡起,脚踩风云步,一气旋了六七圈,双手一松,麻袋腾空而旋,金灿灿的铜钱如雨洒下,叮当脆响。

    这一招果然有用,脸上还挂着泪的人们愣了一下,立马醒神,纷纷开始伏身拾钱,紧一着又一袋铜钱撒下,顿时,欢呼声,尖叫声开始此起彼伏。

    什么东西能冲淡离愁?

    唯财而已。

    秦越满意的点点头,陈疤子嘴角噙着笑意,一带缰绳,一扬手中长刀。

    “出发。”

    或许是李谷心怀愧疚,或许是秦越的想法与其不谋而合,李谷安排虎牙营负责筹备粮草,以供军需。

    这是个肥缺,也是最省力最安全的一个活计,前提是完成一万石粮草的任务。

    这对秦越来说就不是个事,只要远离攻城战就好,否则一个缺填上,搞不好就是全军覆没。

    是以一接到任务,第二天便出发,指着地图说,我们向西南进发。

    ……

    ……

    汴梁,皇宫。

    御书房里,郭荣居中坐于书案后,范质,王溥,刚接替枢密使之职的魏仁浦,王朴分坐左右,一场小型议事正在进行。

    “……这大周刑统,朕已细读,十分周全严谨,范卿,王卿,你二人有心了。”

    范质笑道:“臣只是挂个名儿,更多事,还是文伯这位专长在做,若非有他的三年刑务经验,哪能考虑的这般周全。”

    王朴笑道:“好了,若非你总领,各部协作,多方配合,哪能成书如此之快,你我也别谦虚,得问圣上讨杯酒喝。”

    郭荣笑道:“喝酒好说,今日借着此书大功告成,朕与你们定个君子之约,朕脾性急,若事有过火,该规劝时还得规劝,有了刑统,朕也该时时警省,必不因怒刑人,因喜赏人。”

    王溥道:“圣上此言,臣就当真了,你们也都记之。”

    郭荣大笑,正要说话,殿外或有声音响起:

    “捷报……六百里捷报……”

    郭荣倏的站起。

    不一会,红翎急使匆匆进殿,双手奉上信筒,奏道:“淮南前军行营六百里加急,已于十月初七抢渡成功,击退伪唐两千敌军,一日搭就跨河浮桥……”

    郭荣接过奏折,匆匆浏览,兴奋的满脸红光,“李谷果然不失朕望,顺利抢滩成功,而且只折损了不到两百人,又顺势破了正阳关,这伪唐的大门总算是打开了。好,好,很好……”

    众人纷纷躬身行礼,“臣等为圣上贺!”

    “来来来,都坐,诸位也看看这捷报,如今前军既已奏功,朕也当亲征……”

    “圣上,万万不可。”屁股才挨着椅子的魏仁溥连忙站起劝谏。

    “圣上,马上便是隆冬季节,天寒地冻的,实在不利用兵,当下可令李谷加速攻下寿州城,保住浮桥,待来年春季回暖,圣上再亲征不迟。”

    郭荣摆手,示意魏仁溥坐下,道:“魏卿好意,朕心领了,可时不我待,只争朝夕呀。

    如今国家四分五裂,百姓艰苦困难,朕坐这里,食珍膳,衣绵绣,深愧无功于民而坐享于禄,朕既不能躬耕而食,惟当亲冒矢石为民除害,非如此不得心安。”

    “圣上……”

    郭荣再次摆手,郑重道:“劝慰的话就不要说了,朕意已决,非亲征不可。”

    王溥道:“圣上亲征,也无不可,不过魏相所言也甚有道理。一来马上就天寒地冻的,行军不易,二来年关将近,诸事繁忙,尤其化铜铸钱之事,事关重大,还需圣上坐镇乾坤。”

    “……嗯。”

    郭荣点点头,道:“没想到此事进行的却是如此艰难,如今情况如何?”

    “回禀圣上,清理佛寺基本告一段落了,据有司统计,目前天下寺院存者二千六百九十四,废者三万三百三十六,登记入籍的僧人四万二千四百四十四,尼一万八千七百五十六,考核不合格者皆已勒令返俗,各州县皆妥当安排。”

    “至于铜像铜器的收缴,目前仅京畿左近就有近十万斤,铸钱监也已开始刻模制板,不日便有新钱出。”

    郭荣手指轻拍桌面,道:“各军、州、县也要加快收缴进度,等重估值,不可强夺强收。如今铜有了,这新钱品质务必保证。”

    “臣遵旨。”

    郭荣想了想,又道:“南下亲征之事,看来只能等年后了,但眼下也不能让李谷孤军在外,李卿他长于谋事,攻坚非其所长。诸卿看看,哪位将军可替李谷?”

    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几位相公都没准备,各自思考合适的人选。

    王朴起身奏道:“臣举荐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归德节度使李重进。”

    “嗯?!”

    王溥也好,魏仁浦也罢,都为这一人选感到诧异莫名,心想,王朴好大胆子。

    面对同僚的讶异,圣上的疑惑,王朴不慌不忙,从容奏道:“李重进骁勇善战,这两年来又勤读兵法,有勇有谋,正是攻坚克难的最佳人选。

    可令其领本部一万兵马赴寿州接任前军都部署,再调一将屯兵颍上以为后援,李谷总为筹谋,兼知寿庐州事。

    如此一来,前军大营有李重进勇猛,王彦超谨慎,加上李谷的运筹帏幄和后勤调配,此三将优势可以互补,定能配合无间,再建新功。”

    郭荣点点头,手敲桌面,沉思良久,方抬头问道:“三位以为如何?”

    王溥微眼一看,知郭荣已有定夺,便率先开口:“臣附议。”

    “……臣等附议。”

    “即如此,就让李重进挂帅,河阳节度使白重赞将兵颍上,总后缓事。”

    “诺。”

    ……

132:无题

    李重进大步流星的从宫门中走出来,郭荣让他挂帅出征的决议令他惊诧不已。

    这两年来虽说自己身居高位,掌侍卫亲军都指挥使,遥领宋州这样的大镇节度,但除了河东一战外,其余时间都几乎是透明人般的活着。

    他不如张永德圆滑,多年军旅征战养成的性子,喜怒爱憎都写在脸上。

    去年正月,娘舅郭威在弥留之际,强势的要他在病榻前面对着郭荣行跪拜大礼,这一幕如烧红的烙铁烙印在他的心里,永生都忘不了。

    虽然,他知道自己文治才能不如郭荣,但论武功,他可是从小就在马背上拼杀。

    虽然,他知道自己不如郭荣那般讨郭威欢心,但论血脉传承,他的身上才真正流淌着郭家的血种。

    虽然,自己也没有太多想坐那龙椅的想法……

    但娘舅那临死前的逼迫,昏黄老眼里流出的戒备眼神,还是让看重亲情的他心凉不已。

    他好歹是他的兄长,其实只要一句话的事情,他是罔顾亲情的人么,就不会语重心长的劝慰一番么?定要用当众下跪来定这所谓的君臣名份么?

    那一刻,他的心真的在滴血,满腔热诚与豪情壮志都在冰冷的早春寒风里被吹的烟消云散。

    皇位,真的这般重要么?

    既然你们这般看重,那某索性便远离朝堂。

    他想,既然不能有作为,那当个逍遥侯爷总可以吧。

    所以这两年来他很少在军中,也很少来朝堂,没事宁可喝喝酒,或是打打猎,再不行,就努力造娃……

    没想到,南征之战才打响,前敌统帅的重任便压在了他的肩上。

    而今天,郭荣放开皇帝架子,与其把盏聊天,那一刻,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的快乐时光,冷淡了许多的兄弟友谊再次涌上心头。

    好吧,你既然没忘当年的手足之情,那某就横刀立马,为这大周开疆辟土。

    他回头看了眼略显残旧的宫门,飞身上马。

    ……

    “虎子,你怎么了?”

    花枪关切的的看了看甲寅。

    甲寅理着大青马的鬃毛,摇头道:“也不知怎么回事,心里一下子空落落的,慌荡荡的,十分难受。”

    “你既感到不适,等下冲锋我来。”

    “……不用。”甲寅扭回头强笑了一下,“估计等下见了血,胸中的血杀气一激发,就好了。”

    “那,小心点。”

    远处,有角旗摇了摇。

    甲寅立马翻身上马,战刀一扬,“冲锋。”

    早就准备好的百名骑士纷纷跃上马背,一声呼啸,腾起一路征尘,向着远处的霍丘出发。

    闪电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城里冲去。

    霍丘是个小县,距寿州百五十里,不知是消息闭塞还是不想抵抗,寿州已经大军压境,这里还城门洞开。

    秦越得知情况下当机立断,先安排了二十名胆大心细的甲士扮成行人先挨近城门,再让马队冲锋,打的主意是能打下最好,打不下也无所谓的态度。

    哪知飞虎骑一冲锋,城头上就有警钟响起,“敌袭……”

    城门口扮成行人的甲士正要冲进去卡城门,才到城门,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地动山摇,门洞里一道千斤闸落下,震的满洞尘土。

    “快撤……麻的……”

    偷袭不成。

    好在城上似乎弓箭极少,竟然一矢未发,让扮成行人的甲士得以顺利逃生。

    甲寅看了看城头那些紧张着却又故意哈哈大笑的唐军,心中郁闷,取下雕弓,倏的一箭射出,正中一位扬刀大笑的领头校尉。

    一声惨叫后,城头寂静一片,显然被这百五十步外射来的利箭吓着了。

    甲寅打横纵马,吐气开声:“城上的人听着,王师已到,速速开城投降,否则城破后休怪我等刀下不留情。”

    “逆周贼子,胆敢犯吾唐境,只管放马来攻,定教尔等有来无回。”

    一个绿袍官员在女墙后探出头来,戟指怒骂。

    甲寅正欲再次张弓,却听有一道迅猛的金风袭来,忙一夹马腹,险之又险的避了出去。

    扭头一看,却是一柄飞斧,牢牢的嵌进泥土中。

    甲寅心想这掷斧之人好生厉害,一百五十步开外也能掷出,还这么准。他一边控马小跑,一边仔细观察城墙上的敌人,却见一员甲士格外魁梧,正一手扳着女墙,一手执着飞斧,准备再给他来一下。

    当下调转马头,策马张弓,瞄准那大汉,“嗖”的一声,利箭脱弦而出,那大汉也不躲避,手中利斧一磕,就将长箭击飞,起手又是一斧飞掷,甲寅却早避开了。

    有鸣金声响起。

    却是陈疤子秦越带领着步兵营赶到了。

    甲寅满脸不甘的策马去见陈疤子,陈疤子笑道:“本就是试探而已,哪来那么好攻的城池,看你的样子,嘴角都要翘上天了。”

    甲寅勉强笑了笑,道:“本也没什么,那城头有个家伙,掷的一手好飞斧,差点着了他的道,百五十步,二石弓射不着,他的飞斧却掷的到。”

    秦越也笑道:“能人之外有能人,再说他居高临下,本就可以掷的远一些。

    这霍丘既然有防备,那我们就走,与几名向导确认过了,往西廿五里,有大集镇,我们去那里。”

    甲寅点点头,眼见部队开始撤离,想想又有些不甘心,和花枪打个招呼,自己又策马向城墙跑去。

    “兀那汉子,可敢报上姓名?”

    城头响起一声闷雷般的回答:“铁战。”

    甲寅控着马盘旋,总觉着这名字有股熟悉的感觉,努力思索了一阵,猛然叫道:“可是陕府铁家庄?”

    城头上一阵沉默。

    甲寅心知自己猜中了,控马再前几步,大叫道:“你师兄顾北雄正满天下的找你,他现任大周侍卫司龙捷军指挥使……”

    城头上继续沉默。

    甲寅见城上不少守军都扭头看着那铁战,心想,不管如何,话是带到了,当下转身离去。

    赶到队伍前头与陈疤子秦越一说,秦越的眼睛就亮了起来,道:“虎子厉害,这一个离间计用的好。”

    “什么离间计?”

    “他师兄在我大周禁军当高级将官,他还能得人信任么?”

    甲寅笑道:“看他样子,也就是个普通甲士,最多是个什长,能起什么作用?”

    “你错了,能一斧掷出百五十步的,定非常人,若这样的猛士却不敢重用的话,那就说明一点,他本就不受别人信任,再多一层怀疑的话,搞不好就把他逼反了都不一定。”

    “啊,那我岂不是害了他?”

    陈疤子道:“我们和顾北雄算是过命的兄弟,听他述说往事,颇多愧疚遗憾,我们既然帮他寻着了师弟,总要帮一帮才好。”

    秦越敲着马鞭,沉思了好一会才道:“风险很大,那县令能先开城门,临了再突然放下千斤闸,不用说,就是个狠人。”

    “这种狠人面对那铁战,只会有两个结果,要么突然发现金子了,狠狠重用他,要么就是快刀斩乱麻,三杯毒酒一灌,脖子上抽刀一抹。”

    甲寅猛一勒马缰,道:“要是后一种结果,那我是真害了他,九郎你得想想办法。”

    “……”

    ……

133:飞斧将

    霍丘,城头。

    县令殷松在左右谄奉声中大步流星的巡视防务,敌军虽已离去,但保不定何时会再来,他脸上不动声色,时而还对奉承美言点头表示一二,心中却依旧焦虑万分。

    唉,可恨城中兵不满营,更无良将统领,只能坐看敌军在城外肆虐,残害百姓。

    “……空城拒敌,恒古未闻,明公文韬武略,卑职佩服。”

    “就是,一群丘八,也敢玩偷袭,却不知早在明公的计算当中,哈哈……”

    殷松停下脚步,郑重道:“诸位,这三日开城,一来示敌无备,二来方便百姓备薪,如此行险,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诸君万不可大意,多派哨探留意敌军动静,护城同时也要确保百姓安全。

    如今逆周先头部队既然来到,大军压城也就在这两天,这东城已落闸,索性把北城也锁了,只留西南二门供百姓进出。”

    “诺。”

    “报……”

    一名衙役飞奔而来,禀道:“许家准备出城避祸,但携了三车粮草,如何处置,请明公示下。”

    殷松冷笑道:“笑话,城外会更安全不成?

    本官早就说过,去留由他们,但谁要是敢携粮百斤以上出城,以通敌论处,这告示就贴在城门口,如何做,还需本官再重申一遍吗?”

    “卑职这就去处置。”

    殷松挥挥手,疾走几步,在一条昂长大汉身前停下。

    “铁战,盗佛卖铜,本是死罪,你还卖到北岸,更可以判你个通敌的灭门大罪,念你事母至孝,本官原本就有意留你一条性命,今天你戴罪立功,城头表现十分勇猛,很好。

    本官擢升你为旅帅,接替为国捐躯的闻旅帅之职,望你忠心为国,守城护家。”

    铁战一愣,继而大喜,连忙谢道:“谢明公。”

    殷松拍拍他的如铁臂膀,笑道:“只管安心守城,你老母待会接到衙内奉养,有拙荆陪护,定然无忧。”

    “诺。”

    ……

    谢家集,原本热闹喧杂的街市空无一人,所有人家大门紧闭,一双双惊惧的眼睛伏在门缝后向外偷窥着。

    一骑高掣大旗,在两名骑士的护卫下,正趾高气昂的策马喊话:

    “奉大周淮南行营大帅令,筹备粮草,每户交粮三斛,没粮者也可用钱代替,日落前交出,可保平安,否则,刀剑无眼……”

    远处一座大院前,甲寅看着得瑟着喊话的祁三多,有些无耐的对秦越道:“我们又不需要太多粮草,用的着这样吗,这谢宅一家大户吃了也就够了。”

    秦越却是看了看软瘫在地上的谢家人,虽然穿着体面,但早日的风光早已不在,男妇老少都在瑟瑟发抖。

    “战争,必有牺牲。我们五百人吃用好解决,大营那还有两万多人呢。我们在这多缴一份粮草,大周的百姓就少受一分苦,虎子,心肠必须硬起来。”

    “吃大户好说,就如你说的,在这乱世,还能吃香喝辣的,都有罪孽底子,他们受些苦应该,但你逼着那些穷苦人算个啥?”

    秦越道:“先逼着,真没钱没粮的一眼就能看出来,到时让他们帮着运粮干活,多给铜钱,手头也能宽裕几天,等我们走了,他们也能过的心安理得。”

    正说着,几骑快马从大道上驰来,却是派出去打探消息的斥侯回来了。

    “走,进屋说话。”

    虎牙营临时指挥所设在谢家前厅,听说斥侯回来了,乔青山、赵山豹等几个也纷纷赶过来。

    “霍丘有五百官兵,县衙又组织了近千民壮协助守城,如今东北二门已被千斤闸落死,只有西门和南门供人进出,但防守极严,三里外、五里外均有哨探防备……”

    汇报的是斥侯头领唐东,陈疤子带出来的子弟兵中最不显眼但心眼最多的一个,被秦越安排进斥侯队,专职打探消息。

    “有那铁战的消息不?”

    “有,铁大个那本是罪囚,因为守城需要人,才放出来的,现在被火线简拨为旅帅,如今值守西大门,可出名了,城里人都唤他飞斧将。”

    甲寅笑道:“飞斧将,好威风。”

    他听说铁战升了官,却是由衷的为他高兴,或是因为顾北雄的缘故,又或者是因为惺惺相惜的原因,总之心头的石头落了地。

    秦越手指敲着桌面,哒哒有声,沉思了一会道:“如此看来,这霍丘暂时我们不用去想了,索性在这乡下各地捞够粮草再说。”

    陈疤子却摇摇头道:“我们在乡下多闹动静是对的,但不能放弃了霍丘。

    某吃军粮近二十年,有些事最清楚不过,那铁战临阵简拨,再有本事的的也不可能立时就管的住手下兵,再加上他出身差,那就更不行了。”

    秦越一拍桌子,道:“对头,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可这城防守如此严密,我们又如何进攻?”

    陈疤子笑道:“落了千斤闸,这东城和北城防守必定薄弱,因为城里只有一营人,民壮也只能协守而已,若是夜间偷偷的上城,最多两刻钟,就能占据城墙。

    以你我,花枪、甲寅的身手,只要在墙上借一次力就能翻身上墙,坚守一时半刻的问题不大,然后大伙抬梯登城。

    我们多弩弓投矛,等南城西城的敌军主力赶来,我们已经居高而下的摆弩阵了。

    要知道城里弩弓显然并没有多少,否则昨天偷城的兄弟不可能全身而退。”

    秦越眼睛一亮,眼盯着舆图开始沉思。

    如果,真按陈疤子所言,那么攻下霍丘似乎并不是太难,在同等数量上,虎牙营的装备与战力明显高于一般的军营,这在上次军营大比武时就可以看出来,。

    血杀重甲步,飞虎重甲骑。

    全营从防御来说,也就山越营的弓手差一些,其它最次的也有掩心皮质比甲。

    所以,只要攻上城头,区区一个县防的营兵,有信心在较少损失的前提下拿下。

    但如何出其不意的偷上城头是个问题?

    他在想问题,其它人就不好打扰,个个坐着思考,唯有赵山豹坐不住,屁股挪了几下,终是凑到陈疤子身前,轻声问道:“陈头,能不能开个禁,喝碗酒?”

    陈疤子两眼一翻,懒的理他。

    秦越却歪了一下头,嘴角噙着笑意道:“是该喝一碗,不,大伙都好生大吃大喝一顿。”

    “真的?”

    “真的。”

    秦越笑道:“我们身后一定有尾巴吊着,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好好吃喝一顿呢?”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纷纷叫好,当下出去杀猪宰羊,捉鸡打狗,整一个匪帮下山。

    虎牙营人多,又要看守着征集来的粮草,便在村外沿着大路边上支起一长排大锅,大火熊熊的烧着。

    待到日暮时分,各式肉香串和着,酒香也开始在晚风中飘荡。

    村外的柳树林中,三个汉子不约而同的吞咽了一下口水,其中一个横眉汉子道:“麻的,他们在这吃香喝辣的,俺们却要受冻挨饿。”

    另一个道:“要不我们回去汇报,他们在这又是吃肉又是喝酒的,干脆让上头带着人马来抄了他们。”

    “对,这就走。”

    ……

    霍丘县令殷松得到探子回报已是戌时三刻,呆坐半晌,最终还是沮丧的挥挥手,道:“我县兵力单薄,只能坚守城池,四郊之乡民……只能委曲他们了。”

    “令四城小心戒备,不得有误。”

    “诺。”

    虎牙营吃吃喝喝热热闹闹的直到亥时,却也不再进村扰民,个个就在村口外的粮包上和衣而睡,渐渐的有鼾声四起,与时不时打着响鼻的马匹动静给这夜色平添寂静。

    提心吊胆了一整天的谢家集人这才长松一口气,纷纷上床休息。

    大多数人都在想,倒底是王师,猪呀羊的还给钱,那三斛粮交的不冤,真换来了平安。

    只有地主老财谢秉坤一家面对空荡荡的仓库痛心疾首,多年积蓄一朝亡。

    “别嚎了,地还在,屋还在,人还在,就行了,人家也有良心,还给咱们留了半年粮呢。”

    一家之主谢秉坤虎倒余威在,一声轻喝止住了婆娘媳妇的啼哭,摸黑上了厅堂的二楼,在放着寿材的里壁摸了摸,发现平平整整的没有损坏,心里终是舒下一口大气,心道还好,还好,还有翻身的底本儿。

    他转身下楼,倏的两眼睁的大大的,惊讶的看着窗外。

    村口那堆喝的晕乎乎睡的死沉沉的丘八竟然动了,一个个不声不响的牵马提刀,悄悄的向东而去。

    该死的,怎么不走光,还留一队人在干什么。

    他发现自己的心又开始揪痛了。

134:偷袭

    霍丘北门。

    并不宽广的城墙在夜色中孤寂的耸立着,冷风轻吹,将城头照明取暖的火堆吹拂的忽明忽暗。

    四下里静寂无声。

    渐渐的,东边开始浮出鱼肚白。

    值守了一夜的哨兵眼见天色开始朦朦亮了起来,不自觉的伸了个懒腰,不再站立,佝缩着身子凑到火堆旁开始烤火。

    拂晓前一刻,本就是最容易犯困,几个年轻的新兵见老兵油子开始靠着女墙开始假寐,也忍不住的挨过去,把心弦放松,闭目养神。

    却不知城下有几道黑影已借着草丛和乱石的掩护,正悄然逼进。

    为了这次偷袭能成功,虎牙营四个身手最好的家伙全部没有着甲,轻身上阵。

    打头的陈疤子目测了一下距离,看了一眼身后秦越、甲寅和花枪,见三人都无异意,便点了一下头。

    四人倏的窜起,各自甩开大步,奔跑着蓄力,然后猛一声呐喊,四枚粗大的投矛激射而出,狠狠的钉在城墙上。

    四人脚步不停,飞身直奔城墙,一个起纵,手在牢牢钉嵌在城墙上的投矛上一借力,身影如大鸟般腾空,稳稳的翻上墙头。

    花枪最为迅捷,在守兵的惊慌喝叱声中,一杆墨梅枪已如灵蛇出洞,在三名守兵的胸前点出了三朵红梅。

    “杀……”

    陈疤子一振朴刀,那刀虽然卸了九环,但气势依然彪悍至极,一刀劈下,就腾起一股血雾。

    另一边,甲寅与秦越也已刀砍剑刺,以最快的速度发起抢攻。

    城头惨叫声一片,紧接着警钟开始长鸣,把梦乡中的人们拉回恐怖的现实。

    城外,呐喊声,脚步声开始密叠响起,虎牙营的弩弓手、牌刀手、钢叉队正在赵山豹和叶虎盛的带领下,扛着临时制作的木梯纷涌而来。

    ……

    以有备攻无备,虎牙营一气呵成,顺利的攻上了城头。

    等睡梦中被惊醒的县令殷松匆忙赶到西门时,城头上弩矢如雨,正压制着闻讯赶来的守军,而重逾千斤的闸门正一点点的被升起。

    门洞外,正向城里开来的,是一队全身重甲手执厚背朴刀的重步甲士。

    一道彪悍如熊罴的身影咆啸着掷出两柄飞斧,却又被弩矢给逼退了十几步,只能无助的怒吼。

    殷松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身旁的典吏忙一把扶住,“明公?”

    “明公快走,某来断后……”

    铁战扭头一看,忙一个箭步窜过来,一挥战斧,就把殷松掩在身后。

    眼下这局势,明眼人都看的出来,霍丘守不住了。

    “不。”殷松一甩袖子,郑重道:“我们……投降。”

    “投降?!”

    围在周边的人一时愣住了,昨天还誓与霍丘共存亡的县令,如今竟然生出投降的念头来。

    “我们逃得,可百姓怎么办,一逃百姓就要乱遭殃。”

    殷松喟然长叹,“我们留下来,多少可以帮劝着少动屠刀,让这城里快些安宁。”

    “明公!”

    这边围着一团,城头上的秦越看的分明,正想喊赵山豹射他一箭,却见那城内街上的那团人忽然就散开了。

    有人高声大喊:“别打了,我们投降……”

    战事结束的很快,当陈疤子喝令对方放下武器的时候,殷松便把手挥了挥,示意守军放下武器,自己却除下官帽,独自一人向城墙这边走来。

    铁战不放心,左手长斧,右手短斧,紧紧的跟上,护卫在其左右。

    祁三多正要喝止,却被甲寅挡住了,而秦越也不以为然,迎上去对那绿袍官员先施一礼:“敢问可是殷明公当面?”

    “战败之人,当不得明公之称。”

    秦越笑笑,转头看那铁战,见其身高八尺有余,紫面方脸,怒眼圆瞪,腮边一圈硬扎板须,身材十分魁梧,那军服明显小了一号,胸膛臂膀无不撑的鼓鼓嚢嚢的。

    见其瞪着牛眼谨慎的看着自己,不由笑道:“我,我们陈将军,还有甲校尉,都是与顾北雄顾兄一起从高平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你既是他的师弟,便是我们的兄弟。”

    “某没有这师兄。”

    秦越嗤笑道:“骗谁呢,你这人一看就是实心人,就别想着骗人了。”

    转头又对那文弱的殷松道:“明公深明大义,弃暗投明,秦某十分佩服,为了这城中安宁,我军即刻接手城防,而这安民抚民之重任,还需明公协助为盼。”

    殷松一怔,没想到这逆周的将军这么好说话,不由长舒一口气,点头赞道:“若贵军能对百姓秋毫无犯,殷某原效犬马之劳。”

    “两军交战,百姓何辜。”

    秦越笑道:“实不相瞒,我军乃殿前司虎牙营,与一般军队不同,明公但请放心。”

    “既然如此,但凭将军吩咐。”

    秦越让其稍候,与陈疤子略作商量,陈疤子负责城防,秦越负责安民,当下各营打散,分守四城,飞虎骑也分作两队,花枪率队在城巡守,甲寅率队跟着秦越直奔县衙。

    单独率队攻下城池,负责接管,这是新娘子上轿头一次,秦越其实并不懂该如何做,好在殷松责任心极大。

    先以大周淮南行营的名义撰写安民告示,派员解读,说举城投诚,不伤百姓云云。

    再奉上户籍帐册,安排向导去库藏封库,又派员去请城中大户家主前来议事,安排劳军等等,一项项的安排下去,井井有条。

    秦越似乎只安排了快马去行营报讯,别的时候都在被动的配合殷松,不由的对这投降县令心生敬重。

    匆匆忙到下午,城中秩序开始变的顺畅自然,有一个胆大的出街,发现安全的很,哪怕遇到巡逻的飞虎骑,人家也是微笑点头避让,出城也是随意,渐渐的跟着出门的人就多了起来,有几家酒馆甚至点火开门营业了。

    听着街面上该有的热闹喧哗声渐次响起,殷松疲惫的软瘫在椅子上。

    秦越见其软疲的样子,忙道:“如今城里诸事安定,明公且先歇一歇。”

    “是呀,眼下诸事已了,日后只要秦将军善待百姓即可,某先告辞。”

    秦越不疑有它,起身相送。

    铁战一直伺候在边上,也陪着殷松进了内衙。

    殷松一走,秦越也放松下了,把手里帐册一扔,对甲寅道:“这殷县令看着文弱,和他共事半日,竟然感到了一股压力。”

    甲寅点点头,道:“这人一身正气,一定是个好官。”

    “是啊,你看那些衙役,还有那些兵将,都对他信服的很呢,不然接交哪有这般顺利,说放刀就放刀,说办事就办事的。”

    两人喝着茶,又闲聊了一会,却听后衙猛然传来一声尖叫,两人大惊,忙冲了进去。

    却见北院上房门前围着六七个下人,里面嘤嘤呜呜的有女人在痛哭。

    “怎么回事?”

    “明公他……以身殉国了……”

    “啊!”

135:知雄守雌

    霍丘南门,长亭外,晨曦中。

    一辆牛车,两个老仆,一条大汉,缓缓的向南而去。

    秦越,甲寅目送他们远去,心中感慨不已。

    由于抢救及时,上吊自杀的殷松被救了过来,但却坚决不受周职,休养不过三日,便不顾身体虚弱,提出返乡。

    秦越不得已,只好放行。

    甲寅虽对殷松的气节佩服,但更遗憾的是铁战也走了,肩扛大斧,一路护送。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和操守,走吧,新大帅上任,我和陈头要去拜见,这里全靠你了。”

    甲寅点点头,两人打马回程,秦越自去城东与陈疤子汇合,到中军行营去向昨日傍晚快马赶来的李重进报到。

    中军行营就设在寿州城外西北十里处。

    此时的寿州城已被团团包围,但寿州城固难攻,李谷试攻了几次,都无功而返。

    李重进来接替他的主帅之位,郭荣的这一举动令他既喜且忿。

    喜的是这攻坚重担终于可以卸下,忿的是自己辛苦三月有余,过了淮河第一战就要移交,想想却是不甘。

    安民筹粮虽然自己擅长,但身为当朝右相,却要配合着别人做事……

    终究意难平。

    辕门外,李重进正和王彦超等人为李谷送行。

    “……营中诸事皆已交结完毕,以后要李将军多多费心了。老夫这便起程前往正阳关,抚民治事,为大军保障后勤。”

    李重进躬身行礼:“重进惶恐,李相统领寿庐州事,军中凡有大事自该呈报案前决批,南征之事,还需李相总为筹谋。”

    李谷大笑,扳鞍上马,拱手道:“军机大事,当临机决断,李将军万不可因小节而迟疑顾虑,诸位将军,告辞。”

    “恭送李相。”

    李谷在一片欢送声中扬鞭催马,带领亲卫向正阳关驰去,

    李重进目送他远去,方转身回营。王彦超道:“大帅是休息一会还是即刻升帐?”

    “应该没到时辰吧,大伙都进帐,辰时三刻准时擂鼓。”

    “诺。”

    到了中军帐,几人分别坐下,李重进拿起花名册,一页页的缓慢看过去,时不时与坐在左边的王彦超轻声低语几句。

    就在这轻声细语中,李谷留下的笑语和善不知不觉的就淡然无存,一股严肃敬诚的威压气息正在渐渐形成。

    此李非彼李,王令温、韩令坤等人个个不自觉的端正了坐姿。

    “咚……咚咚……咚咚咚……”

    牛皮大鼓开始有节奏的响起。

    一通鼓毕,帐外响起铿锵的理甲声。

    二通鼓毕,开始依次唱名进帐,行礼如仪。

    “先锋使白延遇参见大帅。”

    “虎捷左厢都指挥使赵晁参见大帅。”

    ……

    三通鼓毕,将校依阶唱名参见毕,李重进浓眉一扬,指指花名册,问道:“虎牙营陈仓何在?”

    帐内鸦雀无声,无人应答。

    李重进提高语气再问一声,还是无人应答。

    王彦超轻咳一声,轻声道:“霍丘离此有一百五十里,他们得到消息最快也是昨晚半夜,所以,算算时辰,他们将在下午申时左右才能赶到。”

    李重进冷哼一声,不再说话,只看了一眼行营都监王令温。

    心中却想那虎牙营果然受到排挤,正常的话,今日自己第一次升帐,那虎牙营要是赶不到的话,应该早些告知自己才是,却非要自己当众点名。

    呵,看来这过河第一功果然有些名堂。

    大帅升帐,这第一次不可能有什么任务布置,只是个正式的官方见面,行营副帅王彦超主持本次军议,先向各营主将隆重介绍了大帅李重进的履历,又向李重进介绍了当下的局势,然后再把语语权交给了李重进。

    其实这一套程序该李谷主持的,但李谷偏要把这重要的任务交给他,自己却先走一步。

    文人肚子里小九九就是多。

    李重进快人快语,先是自谦几句,又泛泛的夸赞了几句李谷治下前军大营的军容风貌,诸君辛苦之类,立马转入正题。

    “某听说,掩护大军搭建浮桥的过河第一功是虎牙营立的,正阳关不战而得有他们一多半的功劳,前几天又巧计破了霍丘,这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区区五百人马,可是为我南征大营立下了汗马功劳。

    而我主营大军近两万人,目前只完成了对寿州城的合围,情况是不是这样?”

    王彦超的脸上一阵发烧,却不得不长叹一口气道:“说起虎牙营,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呀,满腔锐气。

    而我们却都有些持重了,不过……这寿州城的刘仁赡确实扎手,依靠坚城,硬是把这寿州守的水泼不进。”

    李重进点点头,道:“骨头再难啃,我们也要加快进攻,圣上开完春必然亲征,我们前军大营必须抢在过年前把挡路的大石给撬掉。

    如今……这寿州城外还有紫金寨、硖石寨等数寨,某的意思是,三日内全都平掉,德升兄,你看如何?”

    王彦超慨然道:“大帅行霹雳手段,吾等定然遵从,不如眼下就议一议?”

    “某初来乍到,本次军议就有劳德升兄。”

    “诺。”

    ……

    陈疤子与秦越不知已经躺着中箭,尤在策马急驰。

    两人心里都希翼着换了新帅能有好前途,此番渡河,虽说功盖三军,但这样的功劳赚的憋气,并不是他们想要的。

    李谷阴着卡着让虎牙营吃了憋,受了气,陈疤子与秦越对其都没好感,可这一趟来大营,李重进还没见着,在路上却偶遇上了他。

    不管如何,人家是当朝宰执之一,卸任前军都部署也还没到一天时间,远远的见了旗号,两人只能下马,老老实实的在道旁候着。

    “虎牙营陈仓、秦越,拜见李相。”

    李谷直到马脸快挨着秦越的鼻子了,这才止住了马,“原来是陈将军和秦将军,智袭霍丘之事老夫听说了,很好,敢以五百兵力攻城,敌军想不到,老夫也想不到,果真是后生可畏。”

    “谢李相夸奖,侥幸而已。”

    “你我相处时日不多,老夫也已卸下重任,但还是想依老卖老相劝一句。”

    秦越和陈疤子忙抱拳行礼,“请李相垂示!”

    “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知其荣,守其辱,为天下谷。戒之勉之,你二人日后自然前程远大,成就非凡。”

    秦越虽对他有一肚子意见,但听的出此言却是真言相劝,连忙谢过。

    目送李谷一行远去,秦越喃喃自语:“知雄守雌……老家伙忠言逆耳,却是善意,看来之前刚锐太过了。”

136:伐唐檄文

    “朕自缵承基构,统御寰瀛,方当恭己临朝,诞修文德,岂欲兴兵动众,专耀武功!

    顾兹昏乱之邦,须举吊伐之义。

    蠢尔淮甸,敢拒大邦,因唐室之陵迟,接黄寇之纷乱,飞扬跋扈,垂六十年,盗据一方,僣称伪号。

    幸数朝之多事,与北境以交通,厚启兵端,诱为边患。晋、汉之代,寰海未宁,而乃招纳叛亡,朋助凶慝,李金全之据安陆,李守贞之叛河中,大起师徒,来为应援,攻侵高密,杀掠吏民,迫夺闽、越之封疆,涂炭湘、潭之士庶。

    以至我朝启运,东鲁不庭,发兵而应接叛臣,观衅而凭凌徐部。沭阳之役,曲直可知,尚示包荒,犹稽问罪。

    迩后维扬一境,连岁阻饥,我国家念彼灾荒,大许籴易。

    前后擒获将士,皆遣放还,自来禁戢边兵,不令侵挠。

    我无所负,彼实多奸,勾诱契丹至今未已,结连并寇与我为雠,罪恶难名,人神共愤。

    今则推轮命将,鸣鼓出师,征浙右之楼船,下朗陵之戈甲,东西合势,水陆齐攻。

    吴孙皓之计穷,自当归命;陈叔宝之数尽,何处偷生!

    应淮南将士军人百姓等,久隔朝廷,莫闻声教,虽从伪俗,应乐华风,必须善择安危,早图去就。

    如能投戈献款,举郡来降,具牛酒以犒师,纳圭符而请命,车服玉帛岂吝旌酬,土地山河诚无爱惜。

    刑赏之令,信若丹青,苟或执迷,宁免后悔。

    王师所至,军政甚明,不犯秋毫,有如时雨,百姓父老各务安居,剽掳焚烧必令禁止……”

    ……

    江宁,皇宫,嘉德殿。

    年方不惑的南唐皇帝李璟满面愁容,本来养尊处优保养的白晰细嫩的脸上,大大的悬着两个黑眼袋,与眼里的血丝分外突兀显眼。

    “逆周犯境在先,大放厥词于后,宋卿以为如何?”

    几起几复,现为洪州镇南节度使的宋齐丘须发皆白,已经年近七旬。

    为了阻击周兵的大举入侵,李璟首先想到了智谋过人的宋齐丘,六百里加急特使,封宋齐丘为太师,领剑南东川节度使,进封楚国公,令其火速进京与谋国难。

    宋齐丘奉诏进京,一路鞍马劳顿,精神有些不济,好不容易看完周廷的伐唐檄文,轻咳一声,取过茶杯清清嗓子,方起身道:“圣上……”

    “宋卿只管坐着说话。”

    “谢圣上。”

    宋齐丘恭恭敬敬的躬身行礼,这才缓缓坐下,道:“如今逆周的前军已经过淮,据可靠消息,那郭荣匹夫可能还会亲征,为今之际,只能徴调诸郡精兵,屯于淮泗之地。

    我大唐这几年平闽越、征南楚,名帅大将声名远隆,周廷必定重视,性格脾气、用兵之法估计都早已揣摩分析详尽。

    老臣建议:此次领军,干脆从禆将中挑选有才能者担纲主帅,声言偏师,敌人不测其实,必难轻进……等过完年,春水时至,粮道阻隔,逆周悬军日久,自当遁去。

    然后再遣使议和,逆周必然乐从……”

    “宋齐丘,汝何其荒谬!”

    出言斥之的正是疾恶如仇的铁骨诤臣,原枢密使常梦锡,他平生最不齿宋齐丘的为人,两人在朝中明争暗斗多年,双方各自起起伏伏互有输赢,最后双双被迫离京外职。

    此番宋齐丘官拜太师,荣耀入朝,常梦锡也从扬州奉诏而回,官拜吏部侍郎,复为学士。

    只听常梦锡道:“从来只闻名将领军方能战无不胜,我朝名将济济一堂,何需从禆将中选大将?还声言偏师,效掩耳盗铃之法,若用此策,三岁小儿也要蒙羞。”

    “再一者,寄敌军胆怯,等春雨阻道,此为胜敌之法乎?夫未战而先想议和,太师之胆怯乎,还是膝盖软骨乎?”

    “你……”

    宋齐丘老脸涨的紫红,一口痰涌上来,差点闭过气去。

    宰相冯延巳一看不好,忙伸手抚背。

    其时南唐朝中党争厉害,宋齐丘乃是他这一党的党魁,而冯延巳则与中书舍人冯延鲁,枢密使陈觉,副使魏岑、查文徽等人被朝野合称“江宁五鬼”。

    至于常梦锡,则与孙晟、韩熙载、徐铉结为一党,两派但有朝务,便争吵不休,李璟有时也烦不胜烦。

    冯延巳帮着宋齐丘把这一口气给顺下去,这才出言道:“常侍郎此言差矣,宋太师的建议或有谬误处,却也是忠君谋国之言。

    屯兵淮泗以拒周兵,此言不当乎?

    我大唐西南用兵多年,国库渐空,正该休养生息,驱周出境后再议和,更是老成谋国之言……”

    “启奏圣上……”

    “好了。”

    御座上的李璟一看孙晟出列,知道不好,连忙打岔道:“宋卿言之有理,常卿也是公忠体国,不过这领军大将嘛,朕的意思,还是名帅大将为好,诸卿议一议,看何人统军为好?”

    “臣弟愿往。”

    李璟见一直默不作声的齐王李景达,心中一格噔,脸上却笑道:“雨师,逆周才来个李重进,哪需要我大唐兵马大元帅亲自出马,宋卿言偏师是过了,你若亲自出马,也是过了。”

    “……是。”

    冯延巳先赞一声圣上圣明,再道:“杀鸡焉用宰牛刀。臣举荐神武军都指挥使刘彦贞,此人文滔武略,堪当大任,另,咸师朗有万夫不当之勇,可为先锋。”

    李璟点点头,不置可否,问道:“诸卿以为如何?”

    “臣等附议。”

    “臣听闻刘彦贞并无大阵经验,是否……”

    陈觉大笑道:“韩侍郎可知‘汉有韩信,吴有刘信’之语,正所谓虎父无犬子也,刘彦贞弓马娴熟,江左堪称第一,而兵法更得其父真传,正是此番领兵的最佳人选。”

    李璟有些烦燥的下了决议:“即如此,着刘彦贞为西北行营都部署,咸师朗为先锋使,领兵五万,即日出征。再令奉化节度使皇甫晖为应援使,常州团练使姚凤为应援都监,随时支援。”

    “遵旨。”

    ……

    霍丘,白果巷。

    甲寅在一位乡人的带领下来到一间低矮的草房前,犹豫了好久,才轻轻的敲了两下门。

    “谁呀,阿牛不在。”

    是个女人的声音。声音有些沙哑,却给人以平静的感觉。

    “阿婶,我是顾北雄的小兄弟,与铁战也有些交集,想来看看你。”

    屋里安静了一会,良久才有声音传来:“屋里简陋,无待客之地,老身腿残,不能相迎,谢谢小郎君,等我儿回来,我再让他拜访你。”

    甲寅有些黯然,一时却不知怎么办好,那领路的大婶拍着木门道:“铁家大婶子,这位小郎君拎着许多米面肉油呢。”

    “原来是许家婶子,你帮老身谢谢他,阿牛不在,我这不能冒昧收人大礼。”

    甲寅忙示意祁三多把东西放在门口,对屋里大声道:“阿婶,我真是顾北雄的兄弟,他还不知你们在这呢,这是我做晚辈的一点小心意,这就告辞。”

    甲寅掏出一把铜钱塞给带路的女人,转身就走。快步到了巷口,见那木门开了,许家婶子正拎着东西往里递送,这才放下心来,打马回程。

    祁三多道:“那铁战又不理人,他娘亲也不理人,你这是热脸贴冷屁股呢。”

    “顾北雄提起师门,很是遗憾,这铁战母子似乎也不愿意提起顾北雄,这中间有什么事我也不清楚,不过她母子过的很是困难,一点米粮又算什么……噫,马蹄声这么急,可是九郎他们回来了,我们去看看。”

    两人策马迎上,果见前面六七人策马飞奔而来,打前两人,正是陈疤子与秦越。

    “怎么样,新大帅怎么说?”

    秦越哈哈大笑,挥着马鞭作势欲抽,“你小子运气好,升官了。”

    “啊?!”

137:书呆子,不可能用来恶心人

    陈疤子与秦越参见新大帅,结果受到了李重进的热情款待。

    或许是因着韩通的托付,或许是有意把虎牙营架火上烤,李重进不仅当着众将的面大力的赞扬了一番,晚上还与他俩一起共进了晚餐,王彦超与韩令坤作陪。

    这场子就撑的大了。

    没办法,秦越与陈疤子只能说出“大帅但有吩咐,万死不辞”的话来。

    李重进详细询问了过河后的战役经过,又细细的梳理了虎牙营的兵力搭配,在充分肯定虎牙营执行“扰”字诀战略的同时,给出了一个任务,一个政策。

    任务是继续向西南攻打霍山、舒城等地,政策是允许虎牙营战时扩编,特批步兵刀甲二百副,弩弓一百具,战马五十匹,不够再报批。

    一听到这样的支持,秦越就笑开了,保证说要再接再励,以报大帅知遇之恩。

    回程的路上就与陈疤子商量好了,既然要实施扰字诀,马兵最为重要不过,也不要一人双马的豪华装配了,索性扩大到三百人,反正马匹勉强够,甲胄不够一时却是没办法,只能折分成重甲与轻骑。

    步兵系血杀与山越两营暂时不动,弩弓队增为三百人,常胜营也增为三百人,这一来,虎牙营就成了总编制一千三百人的大编制。

    这可不是人数简单的增加这么简单。

    首先,常胜营缺一个强力的领导,其次,人吃马嚼的一下子多出了一倍多,后勤保障的任务强大了,机动力也相应的下降了,再然后,面临招兵压力。

    由于霍丘之前有个“殷青天”在,虎牙营进城后除了多了一些粮草,银钱上几无进项,这让秦越对那位大袖飘飘离开的殷松心生怨望。

    好在没进霍丘前吃了两家大户,暂时还有余钱招兵买马。

    “给我们整编的时间最多只有一个月,一个月后,军饷就成问题了。新大帅态度很明确,军械可以支持,钱粮爱莫能助。

    所以,一个月后,我们必须有新的进项,新进项从哪来——只有缴获。

    兄弟们,放开手脚征兵练兵,我们需要一夜间就长大。”

    秦越咆啸般的喊完话,便诸事不管了,抱着膝开始烤火。

    甲寅感到了肩上担子的重压,回到飞虎骑的营房,关上门,与花枪、祁三多、李行三人召开了小型议事会。

    “我们飞虎骑之前一直穿的是蜀军的骑兵甲,多余的二十套在山越营,都虞候答应帮我们协调换回,也就是说,我们的重甲骑兵只能有一百二十人。

    除了甲,我们还差弩、投矛、长枪、战马,大家想想看,怎么办?”

    花枪道:“把兵种分类,重甲骑兵配长枪、投矛、战刀,轻骑配弩弓、牌刀,这样一来,缺的就是长枪和牌刀,容易配一些。”

    “对。”李行补充道:“其实发起冲锋后,可以有两次射弩的机会的,但我们之前只射一矢,然后就投矛,这弩弓加投矛配在一起其实有些浪费,分开来专门成立弩骑的话,弩弓可能都可以射到三矢,而且轻骑追敌太方便了。”

    甲寅笑道:“你的意思是冲阵由重甲骑兵来,轻骑主要是远程配合?”

    “不错。”

    花枪道:“眼下装备不足,只能这样安排。”

    祁三多道:“那某进重甲骑。”

    李行撇撇嘴,道:“凭啥?你这么胖重,再着甲,马都要累死。”

    “不服气?不服练练。”

    “练就练……”

    甲寅一脚踹过去,中止了两人的耍宝,道:“有本事别在这练,看你们谁能在血杀营常胜营挖的人多,那才叫本事。”

    “还有,你俩每人去挑上十个样子正的兄弟,收拾的利利落落的,去城东城西分别招人去,谁招的人多,谁先当旅帅……

    ……唉,话还没说完,所有招来的人,都必须花枪哥验过了,合格了才算数。”

    “好嘞,看我的。”

    李行一拍胸,祁三多就作势一膝斧。

    ……

    随着秦越的一声令下,虎牙营开始了热火朝天的征兵练兵,入伍就给三贯足数铜钱的安家费,这让不少当地年青人心动,加上马队、血杀队把盔甲洗刷的瓦亮瓦亮的,雄纠纠气昂昂的当兵样子,三天就招了不少人进伍。

    李行人活跃,多叫了三五个兄弟在城里值守征兵,自己带着一队人去了乡下,几天一转下来,又给他拉了五六十人来,

    在绝对的数字悬殊前,祁三多只好认输,老老实实的继续扛大旗。

    陈疤子与秦越分工明确,他管军队,负责城防与练兵,秦越负责民政,筹备粮草,抚民讼断,忙的不亦乐乎。

    当然,以秦越的聪明,还不会傻到亲自劳形于案牍的地步,自有原来的典吏衙役忙活,然后汇报上来,凭喜好判批。

    因为秦越没有看过一个字的大周刑统,而霍丘沿用的还是大唐的律法,最后在定夺上,当然,也只能凭喜好了。

    秦越知道这不是个事,好在李谷很快的来履行他的职责来了。

    这位兼着寿州刺史的的当朝宰执,来霍丘巡视皇朝新领地的同时,也带来了一位正牌县令。

    “不知李相大驾光临,末将有失远迎。”

    李谷拂须笑道:“也是临时起意,就没通知了,干的不错,民众安然,街市井然有序。”

    “多谢李相赞益,全靠李相领导有方,末将这是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上呢。”

    李谷哈哈大笑,“县治虽小,可该有的事情一项也不会少,不过你接下来就轻松了,这位是新上任的霍丘县令曾梧,字凤栖,你俩好好亲近亲近。”

    秦越一怔,忙笑着施礼:“原来是曾明公当面,恕末将有眼不识泰山。”

    “免礼。”

    那曾梧年约三旬,留的一口好美须,面白如玉,身着绿袍,当真是翩翩美男子,不过架子却也足够大,只开了尊口答了俩字便不在说话了。

    秦越见他目中无人的样子,心中冷笑,便也不再理他,自与李谷叙话。

    李谷公务繁忙,只大致在城里走了走,看了看,又对新官上任的曾梧勉励了几句,便回了正阳关。

    秦越送他出了城,便回来衙门与曾梧交接。

    曾梧施施然的在正位上一坐,道:“秦将军这几日辛苦了,这民政之事今日就移交与本官吧。”

    秦越见其如此无礼,强忍心头怒气,笑道:“事出仓促,没来的及准备,容某准备一二,明公先喝茶杯歇一歇,一会就好。”

    “哼。”

    曾梧从鼻孔里冲出两股恶气,“突然而来,要是便是你没有防备,立即封锁府库,清点帐册,然后本官才好拜印升堂。”

    秦越心想,这李谷从哪里找来的二愣子,书呆子,不可能就用来恶心人的吧?

    这里可是才占领的地盘,李谷不可能毛燥的派个屁事不懂的人来,他的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

    秦越揉揉太阳穴,把浮燥缓缓的压伏到肚子里。

138:当浮一大白

    “很好,帐册清晰,支用有度。遇上某这横鼻竖眉者,还能沉的住气,李相果然没有看错人。”

    当曾梧黑着脸验查完所有粮库、钱库后,返回衙门时轻描淡写的说出这番话后,秦越的腰肢才松软了下来。

    对忽然就变的笑容可掬的曾梧道:“明公威势太大了,直接就把末将给镇住了。”

    “时人皆称‘朴能荐士,谷能识人’,这一路上李相可夸你们不少好话,某便与其打赌一试,唉,一方上好端砚就这样没了。”

    “末将这就满城收罗去。”

    曾梧大笑道:“少来这一套,不知陈将军能饮酒否,若是可以,晚上一起小酌几杯,某来上任,你们总该为某接接风,洗洗尘,这才象个同僚嘛。”

    秦越也笑道:“陈将军最是以身作则,只能末将陪你喝上几杯,哦,这位也行——甲校尉,快过来拜见曾明公。”

    甲寅是来寻秦越的,他练了一天的新兵,却是不知有新县令到任了,忙上前拜见,秦越在旁帮着引荐。

    互相见礼毕,三人说说笑笑的进了内衙,先洗手净脸,喝上两杯茶,酒楼叫的席面也就送到了。

    这曾梧不板起脸庞,倒也是个风趣之人,十分健谈,妙语连珠,天文地理,时世典故,莫不信手拈来,几杯酒下肚,更是豪兴逸发,藏否起时政来。

    “今上雄才伟略,其‘十年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至太平’的豪言真的是震耳发聩,自登基以来不到两年,你们看看做了多少事:

    军事上,征北晋、收秦凤,淘汰老弱,重赏骁勇,致使三军用命,如今又开始征伐南唐。

    民建上,治黄河,扩汴京,筑塞堡以拒辽兵,浚汴河以通泗水。

    一桩紧似一桩,这些,可都是化钱如流水的事项,而我大周之陋穷,天下人都知道,本无力用事,可圣上却偏偏做到了,还做成了,真正了不起。当浮一大白!”

    秦越甲寅忙举杯齐饮。

    曾梧一杯酒下肚,又道:“可某更佩服圣上在经济上的用心与决心。

    这边国库空虚,这边还在减免税赋,劝农桑、兴商路,招逃户,救陷藩人户,一件件惠民诏书颁布,说起来简单,当了家就知道如何的难。

    这些都是紧着当前的裤腰带,着眼于长远的民生大计呐,自唐季以来,有哪个坐上龙椅的会这般做?

    当浮一大白!”

    秦越甲寅又陪着饮了,曾梧挟一口菜压酒,继续道:

    “再一个,乱世之际,释门兴盛异常,有识之人皆意识到不妥,但谁敢撩这虎须?

    唯当今圣上动了真格,淘汰冒名恶劣之徒,招摇撞骗之辈,还释门清净,保佛家大德,这是行霹雳手段,怀慈悲心肠……

    若非陛下天纵睿谋,胸怀黎民百姓,无以有此英断。当浮一大白!”

    曾梧边喝边说,到的后来,显然是酒喝高了,竟然仗剑起舞,口吟诗词,狂放豪迈。

    只可惜大着舌头,秦越与甲寅都没听出他吟的是什么玩意儿,不过却知道了这家伙竟然是从燕北慕名南下,直接当街挡住郭荣御驾自荐的猛人。

    甲寅见他慷慨激昂的样子,就想起了师兄程慎来,心想同是读书人,眼前这一位是意气风发,师兄则是温润如玉,相比之下,还是师兄更亲近一些,却不知夫子他老人家眼下可安好。

    ……

    曾梧虽然满腔书生意气,但却是有真才学的,接任县令便大展手脚,第一件事是举城清污通沟,把城内环境弄整洁了。

    第二件事是广征民壮,帮助贫困百姓修整茅屋,加固梁壁,赶在大雪来临前把百姓的窝给弄暖和了。

    第三件事是慰问孤老贫残,运载着大袋米粮的大车就在身后跟着,一家家的分发下去,一声声“曾青天”就喊起来了。

    做这些事,官府竟然没掏一个仔儿,全是当地乡绅捐钱纳粮。

    这让一直心有傲气的秦越也佩服的五体投地。

    “你们军纪不错,能做到对百姓秋毫无犯,不过这种井水不犯河水的在某眼里,也只不过一般而已,有点良心的将军都能做到。

    昔吴起为将,与士卒同衣食。卧不设席,行不骑乘,亲裹赢粮,与士卒分劳苦。卒有病疽者,起为吮之……在某看来,其胸怀也不过尔尔。

    他的心里没有百姓。

    你们虎牙营驻扎在这里,吃霍丘,用霍丘,若能为百姓们做点事情,人家才会把你们当子弟兵看待,出征有人相送,班师有人奉浆。”

    秦越被他有些饶迷糊了,问道:“明公准备让我们怎么做?”

    “修路还是修渠,二选一,事毕,某自会为你们扬名。”

    “啊?!”

    抓壮丁抓的如此理直气壮还要倒欠人情,这曾梧的本事也是绝了。

    不过想想也是道理,秦越点点头,道:“得嘞,我这就与陈将军商量去,看来晚上又得我请酒了。”

    曾梧大笑道:“本就该你请吃,某两袖空空,不吃你吃谁的,难不成与某一起喝西北风不成。”

    秦越赶到军营,见陈疤子甲寅都在,就把曾梧的要求说了。

    “让我们修路?”

    “是啊,让我们白干,还要我们记他的情,这就是真正读书人的本事,谁让他说的对呢。”

    陈疤子点点头,道:“那就修吧,分两班,匀出六百人轮流修路,有个五六天,这通寿州城的路也就能修好一半了。那时,我们的装备也应到了,正好出兵。”

    “你我都得带头。”

    “这是自然。”

    次日一早,晨曦初开,早起的人们惊奇的发现平日挎刀持枪的虎牙军改握锄头铁锹,排着整齐的队伍大步,流星的向东城外开去。

    “你们这是干啥去?”

    有霍丘籍的士兵回答道:“修路。”

    官兵帮着修路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便传的满城皆知。有乡绅宿老闻讯,驾牛车骑驴马出城一观。

    但见通往寿州的官道上,五六百士兵或平道基,或铺沙石,正干的热火朝天,尘土飞扬。

    “这大周之兵果然与大唐的不同,进城不犯百姓已是难得,况助力民生乎。诸位,回吧。”

    “啊,这就回去么?”

    “是呀,回去,回去安排下人烧水,摊饼,给这些兵娃子们,来一口热水点心。”

    “……又要我们费钱粮……这……这……”

    “能遇仁义之师,得明公之治,已是福事,还要斤斤计较这些干什么,走吧。”

139:风雪夜袭

    漫天飞雪。

    风雪迷人眼,天地间只剩下白茫茫一色。

    一支长长的队伍正艰难的在风雪中无声前行。

    队伍正前方,一面黑底红字的营旗在寒风中卷折乱舞,猎猎作响,血红的“虎牙”二字分外狰狞。

    有了攻打霍丘的经验,秦越就想效仿李愬雪夜入蔡州故事,突袭皋城盛唐。

    不过也没有十足把握,毕竟新兵多,能建功最好,不能建功就当武装拉练。

    这小半月来斥侯一日不间歇,早把盛唐县城探的明明白白,盛唐虽有准备,但也只有一营兵马,闻寿州未下,民众稍安,城防有所松懈。

    有了这样准确的消息,大伙心中都有些底气,计议定后,留三百人协助曾梧守霍丘,其余千人尽出。

    所有士卒每人携带三日干粮,辅以肉干,烈酒,身着冬衣,外罩油布披风,脚穿草鞋,编打草帮,连秦越也不例外。

    这草帮是用稻草编织,先一根根草茎横向排于脚底,再竖铺数道,自脚尖开始一络络收编,于脚背上收拢成麻花辫型,一直裹到小腿处,再外套草鞋,既暖和又防滑,走雪路比牛皮靴子还强。

    这是当地农人护暖之法,被陈疤子发现后,就挪到军用上了。

    而骑兵的马匹,也披上了一张薄薄的布毯,骑兵全牵马而行。

    这是一场艰苦的行军。

    一百七十里路,秦越的要求是一日一夜赶到,并立马投入战斗。所以准备的很充分,出发也很早,三更造饭,四更出发。

    雪很大,路上几乎不见行人。

    风雪中也无个歇力处,所有人只能咬牙苦行,直到中午时分,方喝到一口热汤,却是先头部队寻到的一个路边小庄子,钢刀恐吓加银钱封口,三军才有了个歇脚和暖肚的机会。

    待到战马喂饱,继续开路。

    甲寅看看天色,估算了一下路程,对秦越道:“要这样走下去,半夜子时就能走到盛唐了。”

    秦越摇头道:“上午有力气,下午不歇两次脚走不动,能在寅时走到,我们就谢天谢地了。”

    果然,到了下午,走不到一个时辰,风雪越来越大,举步艰难,行军的速度很明显的降了下了。

    秦越不得不在第二次休息的时候下令各都头什长相互打气,颁下早准备着的赏钱,这才又把士气给提了起来。

    值此乱世,金灿灿的铜钱比什么都能热乎人心。

    甲寅率一都马队开始先行一步,在唐东的带领下为部队的晚间休息地作准备。

    唐东选择的宿营地位于淠河北岸,偏离官道约有三里,窝在矮山岙里,只要二个路口一封,村人便无法出去了,不用担心消息外泄。

    甲寅看了地形非常满意,当下分兵把守住路口,自己和唐东李行向村中走去。

    乡人正被突如其来的马队惊吓,正茫茫然不知如何是好,却见那打头的年青将军十分有礼,抱拳问道:“诸位父老莫慌,我等行军此地,暂借宝地歇个脚力,不知族长里正何在?”

    不一会,一位老态龙钟的老者在乡人的护卫下走上前来,躬身施礼,道:“不知贵军驾到,有失远迎,只是小庄里户无积粮,恐难招待周全。”

    甲寅把马缰交给亲卫,独自上前,扶起老丈,笑道:“老人家莫要惊慌,我们带着干粮,只借贵庄歇个脚,烧个热水暖暖肚子,若能腾出一些房屋让我等休息一会,那是更好,哦,这是辛苦费。”

    甲寅手一招,祁三多立马提着一个钱袋过来,交给族长,族长年纪大,那吃得住重,根本提不起来,差点倒在地上,还是边上的汉子出手快,一把扶住,心想这么重,最少有二贯钱。

    那族长见甲寅为人和气,出手又大方,欢喜的直念阿弥陀佛。

    待听得还有近千人的大部队来时,立时下令,让各家各户都把屋腾出来,把女眷都接到他家去,让男人们生火烧水,搬草喂马,开始客客气气的以迎王师。

    甲寅见其安排的井井有条,心想姜还是老的辣。

    夜色完全黑下来,先头部队都烤热身子吃饱饭了,大部队才精疲力尽的赶到。

    一见到红通通的火堆,人人眼睛发亮,一队一队的分别进了民居,饭都先顾不得吃,个个忙着除下早就湿透的草鞋脚包,解下雨披,换上随身带着的草鞋布袜,凑火堆旁烤暖和了,再咪一口烈酒,浑身舒畅了,这才解开干粮袋子,掏出大饼肉干,就着热乎乎的菜汤热水,开始用饭。

    雪依旧在扬扬洒洒的飘着,丝毫没有停息的迹象。

    陈疤子和秦越一边烤火吃饭,一边听唐东的汇报,“前面二十里处,就是淠河,过了河,再有三里,就到盛唐城,前哨方探过回来,那淠河上的浮桥积雪平整,并无一个脚印,对岸也没看到人值守,想来这么大的雪,都躲起来睡觉了。”

    “那就好,那浮桥牢靠不?”

    “牢靠,鸡蛋粗的大铁索子呢,就怕对岸守军发现,松了绞盘就麻烦了。”

    陈疤子点点头,道:“如此将士们还可以小睡一个时辰,传令下去,速速休息,亥时三刻出发。”

    “诺。”

    “另外,值守的要注意,不得放一个村人离开。”

    “诺。”

    步兵可以吃饱倒地就睡,马队却依然忙碌着饭都没吃,给马擦身,喂马,搭帘子为马遮风,好一通忙活后,才忙活自身。

    待到诸事毕,已是亥时初刻,哪还有时间睡下,索性开始烤火,打脚绑,开始做出发准备。

    小声的说话声也悄悄的响起。

    “哎,五叔,你说打下盛唐城,我们真有四成缴获分么?”

    “应该有的,黄头不是说了吗,他家就靠着他打战赚钱,才进这虎牙营一年多时间,房子有了,婆娘也娶了,说汴京城里的禁军家属有的是漂亮娘子,任挑。”

    “真的?”

    “应该是真的,听说朝庭鼓励与禁军家属结亲,成了婚还能在汴京城外批三间宅基地呢。”

    “为啥?”

    “还不是仗打多了,寡妇闺女的养不活,但朝庭总不能丢下她们不管呐。”

    “那五叔俺们也去娶一个,听说京城的女人都是白嫩嫩香喷喷的……”

    “嘘,你们轻点声,老子多少打个盹。”

    ……

    亥时三刻,大军再次出发,也不打火把,借着雪光,顶风而行。

    一个时辰后,如黑带般的淠河无声的展现在大军面前。

    陈疤子看了看被雪积的肥厚的浮桥,又看了看对岸忽隐忽现的灯光,轻声下令:“秦越负责压阵,甲寅、花枪、山豹你们随我先过桥,万一有人值守,需快刀斩乱麻,不得走露风声。”

    “诺。”

    陈疤子轻轻卸了九环朴刀的刀环,当先而行,甲寅等人快速跟上。

    走浮桥有个诀窍,需顺着惯性施力,四人猫着腰轻走几步,找到感觉后这才倏的飞窜,过桥一看,灯光自草屋的窗子里透出,户外左右没有一人。

    陈疤子舒一口气,头一摆,甲寅与花枪窜出,闷声一撞,把门撞开,几个缩着身子睡的正香的家伙迷迷糊糊的就去见了阎王。

    陈疤子把大手一招,一队队的虎牙军开始过河。

    远远的城郭在望,大战一触即发。

140:雪夜破盛唐

    夜色中,万籁寂静,唯有呼啸的风雪在空中狂舞肆虐。

    经过艰难跋涉,盛唐城近在眼前。

    宽长的城墙在大雪的压迫下呈一个低矮的黑色方块呈现在众人眼前。

    陈疤子皱着眉,目视城墙,城头没有灯火,但隐约有梆子声随风送来,却不知城上值守之人有多少。

    这次虽然与在霍丘一样是偷袭,但这次他们这一次没有携带攻城梯,需要偷偷的翻上城墙,然后快速的开城门接应。

    甲寅和花枪已经除了甲胄,正一圈一圈的往身上绕麻绳,虽然掷标枪借力最为方便,但能飞身上去的,也就只有四人,为保险起见,还是采用了绳索,后备四十名身手相对彪悍的健卒。

    秦越也收拾停当,四人一比手势,开始伏腰前行。

    盛唐比霍山城防要好,有护城河,但城门口搭着的吊桥并未拉起,这让四人都松了一口气。

    ——守军无备。

    到了城墙根,甲寅与花枪卸下粗长的绳索,扣上早就打好的活结,两人稍稍分开,手臂一运劲,麻绳腾飞如蛇,向城上的女墙套去。

    甲寅一套不成,正要甩第二下,却见花枪那一条已经成功,陈疤子等人已借力翻飞上墙,当下执着绳头,也跟着跃上城头。

    城头空无一人,城楼里有梆子响,但更多的是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陈疤子把朴刀扬了扬,城下早有准备的四十名骁健之士开始快速飞奔,甲寅忙把绳索在女墙上套好,接应后援上城。

    陈疤子与花枪已守在城楼大门左右,但此时守军既然未发觉,自不发动,静等援军上来。

    这些后援也无甲胄,战刀都在背后负着,上城时又有秦越和甲寅二人借力,连上十几个都没惊动守军。

    只到近半上来时,城楼里才有人喝问,说时迟那时快,花枪一脚踹开大门,手中长枪如蛇倏刺,迅捷了结两个迷糊站起的守军,这才低喝一声,“不想死的都趴着别动。”

    屋内总共才二十来个守军,见瞬间涌进来十几把明晃晃的钢刀,一时都吓傻了眼。

    楼上又有人发问:“谁?”

    花枪知是打更人,手在枪杆上一用力,倏的窜上二楼,枪尖点着更夫的下巴,冷声道:“继续敲梆,否则铁枪无情。”

    那更夫敲老了梆子,是属于睡着了手还动的人,这迷迷糊糊的被一吓,胯下就有热流涌出了,忙颤着头说是,继续敲梆。

    这时上城的士兵已在甲寅的带领下开始扳闸,启动城门,而城外,早就按耐不住的赵山豹和乔青山等人已开始悄声的向城门奔跑。

    大军这一进,盛唐城就算是破了。

    毕竟是小城,没有瓮城设置,而内城,想来是方便百姓出行的缘故,城门分明洞开着。

    陈疤子左右看了一眼,都从兄弟们眼里看到了胜利的喜悦,这才压低声音下令:

    “血杀队、弩弓队跟我负责进军营缴械,山越营、常胜营负责抢战北城,飞虎骑分作三队,李行率一旅在此值守,花枪率精锐协助山越营,甲寅率一旅随都虞侯去县衙。”

    “喏。”

    说来可笑,在这风雪声中,城门大开涌入这么多人,城里尤自不觉。

    当下各营悄然出发,过了十字路口才开始左右分散而行。飞虎骑也是步行,在这大雪天气,骑马反而不便,战马还留在城外待命。

    唐东机灵,早将城中各个位置都记熟在心,并绘制了草图,当下只需按图行动即可。

    县衙在城中,秦越这队最快到达,却没有先动手,示意甲寅率一队在后门守着,自己率队在衙前等候。

    约摸一柱香时间过去,南城处隐约有动静响起,紧接着北城也有喝咤声响起,秦越这才把手一招,几名健卒掏出五爪如意勾,飞上墙头,跳进院内,不一会,“吱啦”声响起,县衙大门缓缓拉开。

    虎牙军鱼贯而入。

    “刘强,带人把守要位,不得放跑一人,其它人给我冲。”

    “诺。”

    后衙里惊叫声开始响起,紧接着又有几声惨叫发出,盛唐县令田英章倏的从被窝里惊醒。

    “怎么回事?”

    房门“呯”的一声打开,一名劲装青年倒提着长剑昂首而进,朗声笑道:“末将大周殿前司虎牙营都虞侯秦越,参见明公。”

    田英章只觉眼前一黑,重重的躺回床上,却把穿着红兜儿的小妾给惊的坐起,发出凄惨的尖叫。

    ……

    虎牙营雪夜破盛唐,一卒未损。

    当这样的红翎急报分送到李谷与李重进手里后,老李大李的神情各不相同,却都有一丝羡慕在里头。

    大军过了河,大功都给这虎牙营得了。

    李重进自接手前军都部署后,虽说一股作气拿下寿州外围的硖石寨、紫金寨、山口寨等军寨,但这些军寨其实早无战意,周军一发动进攻,便弃寨而走,除了山口寨组织了抵抗,但在先锋使白延遇的奋勇进攻下,也不过只坚持了两个时辰而已。

    所以在李重进看来,两万大军围在寿州城下,几乎寸功未立。

    反而死伤了近千人。

    这寿州城太难攻了,只有两面能进攻,北城临淮河,东城依淝水,河面广深不得渡,只能西南两面进攻。

    那刘仁赡又颇有守城经验,真正做到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周军强攻敌不过城头的擂木,掘地道却又被水灌浇,加上天寒地冻的,一腔锐气几被消磨殆尽。

    就这样的时刻,虎牙营这则振奋军心却又让人憋气难受的消息送到了。

    可想而知,这一相一帅的心情有多别扭。

    李谷喟然长叹,说一声后生可畏,才想要择选官佐,安排厢军接管,犹豫片刻,却又停了下来。

    李重进则浓眉紧锁,眼里射出的寒光如剑身的锐利,手握捷报半晌不语,良久才对王令温道:“都监文采斐然,劳驾写封折子,与这捷报一起送到汴梁。”

    “诺。”

    李重进这才回归状态,笑着对诸将道:“诸位将军,我等也该努力为好,哨探传来消息,伪唐的救援大军已到滁州,不日就到,我们该如何迎敌?”

    先锋使白延遇忿然起身,朗声应道:“某这便率本部兵马出击,斩其先锋,壮我军威。”

    “好,壮志可嘉,拿酒来,某为白将军饯行。”

141:再下一城

    “报……唐军本部已进濠城休整,其先头部队共三千兵马,则率先向寿州方向进发,预计申时三刻左右可到上窖。”

    “好,继续哨探。”

    “喏。”

    白延遇抚抚浓密的虬须,抬头看看天气,把颈部顿项再紧了紧,扣上面甲,吹面如刀割的凛冽寒风顿时被挡在外面,只是透过窥孔视线略有些不便,白延遇呼一口热气,脸颊顿时暖暖的开始舒服起来。

    他起身上马,扬鞭大喝:“这漫地大雪未化,阴寒倾骨,敌军定料不到我军会远出百里袭击,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打个漂亮的翻身仗。”

    三军高声唱喏,惊起林梢寒鸦飞窜。

    “出发。”

    “出发。”

    远在霍山城外二十里处,甲寅也开始飞身上马,高举战刀,率领三百骑兵轰隆隆的向霍山城攻去。

    霍山离着盛唐近,总共不过百十里路程,虎牙营顺利攻下盛唐后,秦越与陈疤子一合计,干脆让飞虎骑走一遭霍山,能攻下最好,不能攻下就先行威慑。

    马队在蜿曲的山道上盘起长龙,呼啸着奔腾。

    有民众远远望见,顿时尖叫声四起,“大军攻来了……”

    甲寅对这些百姓毫不理会,只顾策马向霍山县城驰去。

    二十里路马队全速奔驰,很快就到,但见城外百姓惊慌失措,如无头苍蝇般的乱窜,城头警钟长鸣。

    而令人诧异的是——城门大开,城头也无兵值守。

    甲寅与花枪对视一眼,花枪一扬手中长枪,道:“我先进。”

    重甲铁骑紧随其后汹涌的穿过门洞,甲寅提着的心也就放了下来,策马前奔,身后二百轻骑紧随其后。

    直接冲到县衙方知县令早在昨夜就偷偷的溜走,而守将一看县令跑了,自个也带着亲卫打马逃了。

    飞虎骑兵不血刃的占了霍山城。

    顺利的甲寅都不敢相信,一边让花枪负责城防,收缴守兵器械,一边让祁三多带人喊话安民,又让值守在县衙的邱典吏安排衙役去请城中宿老乡绅前来议事。

    虽说是赶鸭子上架,但经过霍丘和盛唐两城积累下的经验,处理这些事务时倒也井然有序。

    不过一个时辰,城中渐趋稳定,十几名乡绅代表也战战兢兢的来到了衙门,却见一位少年将军正在与一老吏在说话,态度和气。

    乡绅们互相看了看,终是王夫子德高望众,带头拜见:

    “草民不知王师来临,未能远迎,还请将军恕罪。”

    甲寅忙拱手还礼,道:“事先不曾知会,如有打扰,还请海涵。

    我部乃大周殿前司虎牙营,是天子禁卫,军纪俨然,请各位乡亲父老只管放心,不敢说秋毫无犯,但我军有八斩律,抢劫、奸盗之事绝对不会发生。”

    那王夫子大喜道:“将军如此仁义,百姓幸甚,老朽代霍山百姓谢过。”

    “好说,来来来,各位都坐,请大家来,就为两件事,一是请各位帮忙安抚民众,二来我军初到,有些事务,还请帮忙协助。”

    “应该,应该的,安抚民众此乃份内之事,我等这就回去安排劳军事宜,”

    甲寅见乡绅们都上道的很,心想这就省了许多口舌,便道:“如此,有劳了——赵彦,你带几个兄弟帮忙跑腿。”

    “诺。”

    乡绅们告退,这赵彦本是甲寅亲卫里较机灵者,也带着几名兄弟跟着下去,甲寅则在邱典吏的带路下去接收钱库与粮仓。

    那邱典吏是本地人,周兵来也好,不来也好,他都紧着自己的本份做事,只把钱库和粮仓看好了,虽说那钱库里只有不到三贯钱,但总是个意思。

    不过粮仓却是保管的极好,据说是本地乡绅们都帮着护卫呢,粮库一失,不管是哪路大军来,亏损最多的都是富户们,所以守的牢牢的。

    又说本该是紧守四门以待王师的,但投降的罪名却又无人敢承担,索性就洞开城门了。

    甲寅听了有些哭笑不得,不过有粮就好,钱财嘛,却不是太重要。

    这邱典吏却是个会来事的,说王师即来,明天就该晓喻各乡,催缴粮草。

    甲寅点点头,道:“邱典吏有心了,这里你熟悉,你拟个章程,我派人协助你。”

    邱典吏笑的如弥勒佛,连连点头道:“应该的,应该的。”

    甲寅已非初出茅庐时的愣头愣脑,知道有些东西有它必然存在的道理,不可能动不动就改变或是否决,用秦越的话说,控制一个度就是仁义,否则适得其反。

    乡绅们劳军的态度非常热情,无论是抬上城头的大锅羊肉汤和白面饼,还是衙门里一字排开的六桌席面,还是说书办执笔记了好半天的礼单与一车车没有卸下的粮包,都认真的摆出了喜迎王师的热诚。

    甲寅一一笑纳。

    以前这些事都是秦越在做,如今只能他顶前了,也不客套,每桌先敬一碗,赢的震天介的喝采后方执箸吃菜。

    霍山菜与别地大为不同,肉食大都为咸干制法,如野猪肉、兔肉、斑鸠等都喜欢腌制晒干了再下锅,别有风味。

    又有风干羊肉烧制的羊肉汤,清清汤汤的,上飘几段蒜叶,用个小锅仔盛着,置架在红泥小火炉上,被火红的炭火一逼,汩汩的腾着热气。

    这羊汤初闻有异味,甲寅脸嫩,架不住乡绅的热情推介,接过王夫子帮盛好的汤试着喝一口,噫!咸香浓郁,试着挟一块紫红的羊肉吃了,一股别样的焦香味顿时在舌尖上化了开来。

    甲寅再吃一块,忍不住大赞:“好。”

    王夫子听了这一声赞,比说他字写的好还高兴,抚须大笑道:“喝的惯这口汤,说明甲将军与我霍山有缘。

    此地民风纯朴,家家户户勤俭持家,山里打来的野味,家养的猪羊,平日里都舍不得吃,只有贵客来了,方从梁上取来下锅,久而久之,便治出了这与众不同的风味来。

    来来来,再尝尝这道菜,茅草根炒肉丝。”

    甲寅见那肉丝里杂混着一根根肥胖白嫩的草根,试着挟一筷吃了,微酸带甜,甚是开胃,又挟一筷,混着肉丝一起放进嘴里,这肉香和着草根的酸甜多汁,十分的清爽。

    忍不住再次竖起大拇指,道:“这草根我家乡也有,但只是口渴了偶偶拨两根嚼着,却从来没想过能当菜吃,还做的这般好。”

    一众乡绅大笑,王夫子道:“冬日除了萝卜白菜,再无果蔬,原想着端来凑个份子,却没想到真对了甲将军的口味,那老夫就放心了,今日天晚,明日老夫设家宴,请甲将军尝一尝我霍山的雪菜冬笋滚豆腐。”

    甲寅抹抹嘴,端起酒碗,笑道:“这霍山真是好地方,我之前喝的茶也甘甜无比,这水酒也清香扑鼻,而诸位乡亲更是热情,你们也不用将军长将军短的,我姓甲名寅,字元敬,王夫子,你一看就是满腹诗书的,以后就喊我名字便是。”

    王夫子开怀大笑,也端起酒杯道:“既然如此,老夫就托大了,请。”

    “大家一起,请……”

    这一巡酒喝下,气氛就两样了,开始变的轻松热闹,席间,少不得问些大周的朝政大事,这些,可都是关心自家性命的东西,一个个竖着耳朵认真听。

    甲寅也不隐瞒,也编不来谎言,索性就从自己如何当兵开始讲起,讲自己经历过的一幕幕,说自己感受到的一栓栓,聊自己所听来的一件件……

    却不知这类的真话最能引起别人的共鸣与信任,一顿饭吃完,这些县城的主心骨们竟然都对正式纳入大周治下心生向往和期翼。

142:除害 一

    甲寅入主霍山,有样学样,以霍丘曾梧为榜样,干的第一件大事是整顿治安,夜里持行宵禁,同时安顿原来留下的不足二百的守军,择其强健者继续吃兵粮,前提是再找乡绅们作个保。

    老弱者则劝退,给出了三贯钱的遣散费,这些本来茫然无措的唐兵个个欢欣鼓舞。

    再接着便是清街道、助孤寡、探望老人,反正仓内有粮,释些爱心所费不多,但起码善意是有了,赢得百姓们交口称赞。

    这一日正在县衙与花枪喝茶闲话,两人相处日久,交情渐深,已如亲兄弟般的互相信任。

    有亲卫来报说王夫子有急事求见。

    甲寅忙起身去迎,那王夫子一见面就是郑重一揖,“见过甲将军、花将军。”

    “老夫子,都说了喊我元敬即可,可是有事?”

    王夫子展颜笑道:“平时老夫托大可以,但今日相求乃是大事,自当以官职相称。”

    甲寅笑着让进花厅,给王夫子倒上一杯茶,道:“只管说来,能办的我自然办,不能办的,只能等朝廷派来正牌县令了。”

    “此事只有你能帮忙。”

    王夫子把杯子双手握着暖手,有些难开口的样子,“实不相瞒,是西乡的山民托老人求情,那边出了可怖的怪兽,已坏了七八条人命,又夜夜嚎叫不停,人人惊惧……所以想请甲将军帮忙,为民除害。”

    “怪兽?什么样子的?”

    “只听闻黑黑壮壮的,却也说不清,山民们也只是远远的望上一眼。”

    “那为何又伤了这么多人命?”

    “嗐,山民生活艰难,不少人靠着采药为生,眼下虽说采挖石斛的季节已过,但还是有不少人进山去碰运气,就这样,有几个便丧生这畜生的命下,然后死的就是四乡请来的猎手了。”

    “那怪兽行踪可知晓?这里山势绵延,要是重新去寻,可是要费不少功夫。”

    “不用寻,就在雁落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夜夜嚎叫,就在那盘恒着不去。”

    甲寅点点头,道:“即如此,请安排向导,我这便去看看。”

    王夫子大喜,说乡人就在外面。

    花枪起身道:“我去。”

    甲寅摇摇头道:“你比我谨慎,你守城比我自己留着更放心。”

    “那多带人去。”

    甲寅道:“把祁三多几个叫着应该够了。”

    向导是个高瘦汉子,一副苦瓜脸,人称长毛腿,不会骑马,话也少,只顾着低头跑,甲寅不忍心他浆着泥水,让他慢慢走就是了。

    长毛腿喘着粗气说早一点回去,乡亲们就早一点安心。

    甲寅无言,只好策马跟着,好在山路难行,只出城快跑了不到十里,山势便陡了起来,山路也窄了起来,只能策马徐行,长毛腿才得空灌下一筒凉水,润一润火烧火燎的心肺。

    到了申末时分,一行人来到长毛腿的家乡虎尾岗。

    山林中散落着五六十户人家,鸡鸣犬吠声远远相闻,炊烟枭枭直入云雾,宛如世外桃源。

    甲寅欣喜这种宁静,下马步行,边走边看,踩着石头趟过一条细帘瀑,便到了村口长毛腿的家。

    却是竹编的茅屋,糊上遮挡风雨的黄泥巴已有几处脱落,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咬着手指,站在坡沿呆呆的看着他们。

    “阿爹。”

    “快去叫三叔公他们,甲将军他们来收怪了。”

    小男孩得了吩咐还不忘再看一眼甲寅的大青马,这才撒腿向村里跑去。

    村人在三叔公的带领下,很隆重的迎接他们。

    在族祠的土屋里坐下,喝上两口热茶后,少不得先了解情况。

    “那野兽就在雁落崖上,离这不远,大约还有十几里山路。”

    “那兽怎样子的,你们可看到过?”

    三步公点名让一个叫山根的汉子回答,说只有他看到过。

    那山根说话有些结巴,说了半天才听明白了,原来猎户去猎杀是他带的路,却是躲的远,活了下来,只听他道:“那兽黑乎乎的,与老虎豹子都大为不同,头大如斗,跑动起来似会飞的一般,性极凶残,几个猎户都被它一口一个给咬死了……”

    甲寅点点头说有数了,我们带着弩弓,又穿着甲,定可对付,先给紧张兮兮的山民安安心。

    不一会晚饭做好,却是大锅的野兽肉,大锅的冬笋豆腐,只是没酒,面对三叔公愧疚的样子,甲寅倒不好意思起来,示意祁三多把干粮饼子拿出来,给围着看热闹的小孩们分食一二,一边吃,一边与三叔公唠唠家常。

    “三叔公,这肉里怎么有股药香?”

    三叔公已经老态龙钟,但牙口极好,炒豆子依然咬的脆响,闻言笑道:“将军是贵客,山里没东西招待,放了几粒石斛而已。”

    “石斛?什么东西?”

    见甲寅好奇,三叔公来劲了,腰板都直了起来,摇头晃脑的笑道:“石斛可是好东西,乃九大仙草之首,就出产在这山上悬崖峭壁处,越是险峻之处,药效越好,需悬索崖壁或射箭串索方能采集。

    这石斛常年受天地之灵气,吸日月之精华,乃是养生极品,比人参还要贵重。”

    甲寅将信将疑,“九大仙草之首?”

    三叔公傲然道:“正是,石斛能滋养阴津、补益脾胃、护肝利胆、强筋壮骨、濡润脉道、明眼亮目、滋养肌肤、轻身延年,医书上排头名,你说是不是仙草?”

    甲寅听到“明眼亮目”四字眼就亮了,他记得苏子瑜的丫环双儿曾说小娘子看多了帐册,老是眼痛,心想既有此仙草,等回去时却是要采买一些才好。

    正吃着,却听远处有一声“嗷……”的一声兽吼,其声如雷轰鸣。

    三叔公脸色一变,道:“就是它。”

    门外的战马齐齐悲鸣,扬鬃踢蹄的一阵骚动。

    祁三多放下碗,与两兄弟出去安抚战马,不一会回来,脸色有些惊惧。

    对甲寅道:“那兽好厉害,只这一声吼,这些坐骑竟然屎尿齐流,有两匹还坐在地上一动一动,连狗也夹着尾巴把头钻进鸡舍里。”

    甲寅心里也是有些紧张,脸上却不动声色,笑道:“慌啥,先把饭吃饱,好生休息,明一早我们就去收了它。”

    是夜,大伙几乎没有睡着,那兽时不时就大吼一声,细听之下,其音似乎含悲带泣,于山谷静夜中更是让人毛骨耸然。

143:除害 二

    峭壁巍峨。

    本是一座高高的山峰,却似被天斧劈斩般的从头至脚剖开,突兀的整面齐断,裸-露出青褐色的石肌,危倾着,似要随时轰然倒下。

    整座峭壁似一只中箭的大雁,头下尾上的从空中坠落。

    雁落崖前雁悲鸣。

    带路来的山根一手扶着老松,一手前指,“那兽就在山上。”

    祁三多立马大叫:“乖乖,那怎么上的去,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

    “绕到山后,就……就……可以攀爬。”

    甲寅见其脸色惨白,两股战战,便不再勉强他,笑道:“你先回去,帮我们把战马料理好,这里交给我们了。”

    山根大喜,跪下磕个响头,撒腿就跑。

    甲寅带着亲卫转到那雁落崖后山,看看山势,对祁三多等人道:“这山太陡,穿甲不便,我得卸甲,你们就不要卸了,就在这结阵守着,事若危急,我便窜树上往下引,你们在这只管开弩射就是。”

    祁三多道:“要不我跟你一起?”

    甲寅横肘一击,笑道:“就你这身肥肉,还是算了吧。”

    当下甲寅卸下皮甲,他里面还贴身穿着一件锁子软甲,本是双层保险,去掉一件问题不大。

    当下重打脚绑,系紧袖口,腰插短刀,背负雕弓,手提战刀,独自攀登。

    此时树梢上积雪已化,但地上却依旧有雪,脚踩上去,虽然松软,但也清爽。

    甲寅耐着性子,提着精神,小心翼翼的攀爬了半个时辰,甲寅终于在崖顶见到了山民所说的怪兽,只见它身子修长,看着象豹,头却比虎头还大,露出两颗巨大的獠牙,十分狰狞恐惧。

    其时它正不停的用修长的腿脚在蹬地,十分用力的刨磨着,似乎在磨爪。

    当甲寅看到它时,它也转头看过来,喉咙里发出低沉的沙哑吼声,身子猛然间就肥壮了一圈,那兽身子一伏,倏的就窜了过来。

    其速如电。

    甲寅不防它动作这般的快,再想上树也来不急了,只好脚尖一点,打横避开,顺势抽刀藏身式,在脑后一护,那兽敏捷非常,见刀削来,早把前爪收回,前脚一着地,血盆大口又扑咬过来。

    甲寅全身寒毛炸开,展开师门腾云刀法,依仗树林掩护,不住游窜,一时间兽吼连连,树叶哗哗,直斗的飞沙走石。

    声音传到山脚,祁三多听了脸色腊白,禁不住打个寒颤,偏一个不开眼的家伙轻声问道:“头,校尉没事吧?”

    祁三多一拍他脑壳,没好气的斥道:“闭嘴。”

    打斗声越来越响,甚至有树木断折的“喀嚓”声传来,然后声响处林梢乱摇,从东晃到西,从上晃到下,然后又折返而上……

    如是打斗了约有小半个时辰,终于在一声凄厉的吼声响起后,山上开始回归安静。

    “快,快上去,快找虎子。”

    如梦中初醒的祁三多连忙指挥亲卫上山,众人手脚并用的爬上山,只见甲寅仰天躺在一块石头上,一动不动。

    而他身旁不远处,则趴伏着凶恶铮狞的怪兽,两支利箭牢牢的穿进眼睛,斩锋战刀则捅进它的嘴里,直插没柄,血流一地。

    “虎子……”

    “我没事,累死了而已。”甲寅听到兄弟们到来,却依旧不动,只胸口兀在强烈的起伏着。

    祁三多见其衣裳破烂不堪,露出里面的锁子甲,手臂上多道伤痕,知道这一战极其凶险,忙过去帮他扶起,先喂两口清水,甲寅略有精神,坐起身子,道:“酒,饼。”

    祁三多忙取下背包,递过酒壶与烧饼。

    甲寅吃的狼吞虎咽,见赵彦在拨弄那兽尸,摇头含糊道:“小心点,满身硬鳞,刀砍不动,箭射不进,锋利着呢。”

    祁三多也凑过去看,讶道:“怪不得死相这般难看,对了,它就站着不动任你杀的?”

    甲寅道:“蛮横的很,中了一箭也不跑,还死撵着我,我在树上,它在树下,自然就好射。”

    赵彦用刀鞘拨拨那兽,问道:“虎哥,你怎么把它的爪子也卸了?这般血肉模糊。”

    甲寅咽下一个饼,又拿起一个大咬一口,道:“幸亏它没爪子,要不然我早没命了,也不知道它发什么神经,我看到它时就在用力的刨地,以为在磨爪呢。”

    祁三多笑道:“它不会在刨天材地宝吧,虎子你在哪发现的,我们看看去。”

    甲寅怔了下,道:“等我填饱肚子,养足力了再说。”

    这一歇力,直歇了半个多时辰,那兽尸也被亲卫们收拾停当,四脚捆系着,用根碗口粗的杉木穿着。

    甲寅把最后一口酒喝干,接过祁三多从兽口里拨出的战刀,当先上山。

    怪兽既除,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留两个在这守着,其它人尽数跟着上去。

    不过一刻钟,众人就到了山顶,被悬崖山风猛的一吹,几个都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

    甲寅攀爬到最早发现怪兽的地方,不由的噫了一声,只见地上一道宽约一尺的大缝,深不见底,两侧都是坚硬的青石,看样子新裂开不久,而石壁两边都被抓成一道道爪痕,已被刨开一个大口子,斑斑点点,血迹淋漓。

    甲寅捡起一个脱落的爪子,只见那爪坚硬如铁,显然是怪兽留下的,可它好好的把自己的爪子刨卸了干嘛?

    祁三多东窜西看,倏的伏地一听,喊道:“虎子,下面有动静。”

    甲寅疑神静听,果然听到那缝洞里有微弱的动静传来,便吩咐道:“点个火,扔下去看看。”

    祁三多很快找来一段枯松,拢些枯枝点燃,把松木劈开,待燃到最旺时,往那石缝里一丢。

    缝洞有风,火光很快就被吹灭,隐约看的出缝洞深有六七丈,底下大约是平的样子,里面有什么却是看不清楚,隐约听到“呜”的一声,似有什么东西受到了惊吓。

    甲寅仔细的听了听,却又听不见动静了。

    祁三多把两根如意绳勾接在一起,试了试,问:“虎子,要不要下去看看?”

    赵彦道:“我下吧。”

    “我身上有软甲,再说力气也恢复了,我下。”

    甲寅弃了长刀雕弓,只带一柄短刀,攀着绳索缓缓下去,这绳勾本是山越营的东西,还是甲寅看着好用留了几根,这会却是派上了用场。

    那缝洞刚好可容一人钻探,总共只有六七丈深,甲寅很快就到了洞底,晃着火折一看,只见洞里积存了一堆的铁皮石斛,其中有几株还特别肥大饱满。

    正讶异着,角落里有“呜”的一声发出。

    甲寅就着微弱的火光一看,却是一只如小狗般的动物,正勉力的撑着身子,眼睛却是闭着,不曾开眼。

    甲寅嘘了一口气,见着这动物的模样就明白了前因后果。

    定是这小家伙掉进这洞里,那怪兽爱仔心切,才会夜夜嚎叫,又拼命的扳这石壁,直把爪子全都刨落,遇上自己哪怕受伤了也不跑,那怪物虽是兽类,可怜仔之心尤甚人类。

    想来这满地的石斛,也是那怪兽刨来的,可它虽识地宝,这小玩意眼都未开,又如何能食。

    甲寅怜惜的探出手,想把这小东西抱起,哪知那小家伙一触之下,转头对准食指就是一口重重咬下。

144:什么怪物?

    等到众人回村,已经下午了,听说怪兽猎到了,全村人都哄然来看。

    “这应该是虎夔。”

    三叔公蹲在兽尸前看了半天,得出结论,“你看它狮首豹身、虎尾猫爪,龙鳞獠牙,准是守山的虎夔无疑。”

    祁三多见不得三叔公老神道道的样子,嗤笑道:“即然是狮首豹身,那也该叫狮夔或是豹夔才能,怎么能叫虎夔呢。”

    三叔公起身,捶捶腰眼,笑道:“错不了,这东西五百年不遇,怪不得前阵子打雷闪电的吓人,雁落崖上紫电一晚上就没停过。

    都说冬雷不祥,哪知是这小东西出生了,这是遭天劫呢,否则,好好的石壁崖会裂个洞出来?。”

    祁三多依然不信。

    三叔公郑重道:“老古相传的东西,老朽怎能胡乱瞎编,不信,你剖了肚,准能找到夔丹。”

    祁三多真不信了,问甲寅要了火腿刀,就要给兽尸剖肚。

    甲寅怀里抱着幼兽,一手托着竹筒子,正给幼兽喂掺了石斛汁的羊奶,没好气的踢了他一脚,道:“拖远点再动手。”

    祁三多动动那小兽的软耳朵,嘿嘿一笑就指挥着亲卫把兽尸抬走。

    幼兽在甲寅怀里偎着,理也不理祁三多的动作,说来也怪,这幼兽自从在甲寅手指上狠狠的咬了一口后,便赖上了他,谁抱也不行。

    甲寅心想,或许是身上沾了那大兽的鲜血的缘故,这小东西眼都未开,凭着气味把他当亲人了。

    不过小东西极萌呆,又未长牙,咬着也不痛,甲寅下山的路上干脆十个手指轮着给它吮吸。

    到了村里,寻来羊奶却是不喝,后来还是甲寅想起堆了一地的石斛,试着混了石斛汁水这才喝的快活。

    果是异兽,却是个打小就识货的。

    山根和长毛腿对他随身带回来的石斛赞叹不已,说随便哪一根拿出来,都比他们采挖的十根都要强,尤其是其中一根粗若萝卜的,更是斛中之王,少说上百年。

    这却是意外之喜了。

    祁三多在村口那细流瀑旁捣鼓了半天,还真被他在兽肚里摸排出一颗鹌鹑蛋般大小的物事来,白玉莹光。

    三叔公再次卖弄他的老智慧,说甲将军想要这小虎夔认主,就把这夔丹吃下去,等这小虎夔睁眼了,便将永远认主,比收一员虎将还贴心。

    甲寅将信将疑,不过也知道这种山野怪兽里结出来的东西定然不差,犹豫了一会,还是吞了下去。

    却不觉腥味,倒有一股异香。

    祁三多把虎夔的一身皮鳞全收了,说回去找人硝了,做成皮甲肯定好。

    是夜在村里住宿,好养一夜精神,第二天回城,被兴高采烈的山民们围着,送了许多石斛、冬笋,甲寅推却不过,只好一一笑纳,临走把一个钱袋塞在三叔公手里。

    山民淳朴,感动的不行,直说好人。

    回到霍山城,李谷派来的新县令已经到了,是个白白胖胖的中年人,姓胡名升,听说甲寅为民除害归来,十分高兴,通知了乡绅,一起喝酒庆功。

    甲寅知道这是借着由头正式交接,便笑哈哈的应了。

    第二日一早就开始移交公务,辰时未到便告辞离开,一路快马,率着大部队回到盛唐,又受到了陈疤子秦越和一帮老兄弟的热烈欢迎,再摆酒庆功。

    秦越对甲寅抱着不离身的小东西稀罕的很,可怎么也抱不过去,便一拍它的小脑袋,说:“打小就挑着铁皮石斛吃,真当自己是宝了不成。”

    “因为他是虎夔嘛。”

    “呸,还虎夔,夔是独脚神兽,你看看它,四脚俱全,也就一只变异的小狗。”

    甲寅就不满了,道:“这怎么可能是小狗呢,它母亲可厉害了,估计你打不过。”

    陈疤子笑道:“秦九是妒忌呢,你也当真,我看像是金毛犼。”

    秦越嗤笑道:“金毛犼自然是金色的,这小东西黑不拉几的,算啥。”

    甲寅侧过身子,不让秦越再动手动脚,道:“不管是啥,我就养了。”

    众人哈哈大笑,笑闹着喝酒。

    席间说起时事,却是前两日庐州城出兵了,欲图夺回盛唐,结果领头的将军被叶虎盛一弩射伤,战事未开打便结束了,庐州军当日来当日回。

    而淮南前军大营也打了胜战,先锋使白延遇在上窖大破唐军先锋,阵斩千余,俘敌二千余。

    随后,唐军主力水陆齐进,仅战船就有百多艘,楼橹密叠,旌旗招展,遮天蔽日,兵威之盛,恐惧难敌。

    李重进不得不撤退到正阳关以保浮桥。

    原本顺利的局势突然就紧张了起来。

    “那我们怎么办?”

    秦越笑道:“安心在此休整便是,守住盛唐,便牵制住了庐州,寿州那边,李相与李帅能达成统一意见,与唐军主力未接阵而退守,自有他们的道理。”

    陈疤子道:“应该是示敌以弱,骄将之心。”

    甲寅嘿嘿一笑,便不再操心闲事,转而照顾怀里的小东西。

    小虎夔此时还是毛绒绒的,与它母亲那铁甲似的鳞刺大为不同,摸上去很舒服,也很暖和。

    “报……”

    随着亲卫的一声高喝,一位红翎急使被搀扶着进来,“大帅令:大战将即,你部火速开往正阳关,听候调遣。”

    秦越接过信筒,仔细验看了封印,这才拆开,把每个字都看了三遍,方递给陈疤子。

    “回复大帅,我部于明日四更造饭,五更出发,明天日暮时分,定能到达正阳。”

    “诺。”

    陈疤子皱紧了眉头,等信使下去,对秦越道:“真的弃城而去?”

    秦越手里盘着核桃,有些苦恼的道:“李帅如此急催,想来敌军十分强盛,不过这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城也不能随便弃了,我留五百在此守城,其它的都跟你去。”

    “守城好说,但万一寿州方向有个不利,留在这里就是困局。”

    “可也不能就此弃了。”

    陈疤子想了想,道:“虎子的飞虎骑肯定是要去的,另外我再带五百人去,把血杀、牌刀、弩弓混合编队,其它的你留着守城,让山豹助你,时局若有变化,你们往西北山里钻,如何?”

    “也好。”

    当下各自安排任务,收拾行装,次日一早,晨曦未明,大队人马便开始沿淠河一路向北。

    日暮方到正阳关外大营,王彦超负责接待,安排任务,却是甲寅的飞虎骑暂时并入龙捷军,听韩令坤指挥,而陈疤子的步兵则归口王彦超负责……

    这一来就分开了,甲寅有些不乐,但只能服从指挥。

145:捷马拒枪万全阵 一

    寿州城西,唐军大营。

    西北行营都部署刘彦贞挥手示意来人退下,这才傲然的左右顾视,“刘仁赡果是我朝栋梁,周兵方退,便开始挂念我军之安危,忠心报国,其心可鉴。

    ……来,来,来,且听某来念念刘仁赡之信:‘君来赴援,未交战而敌人退,不可测也,慎勿追逐。君为大将,安危以之,脱有不利,大事去矣。’

    诸君,刘仁赡之言,尔等以为如何?”

    先锋使咸师朗大笑道:“量那刘仁赡有何德何能,守住区区一个寿州城便狂妄到不知天高地厚了,哈哈……真是可笑之极。

    逆周李重进闻大帅之威名,不战而退,吾等正该乘胜追击。他们退守正阳关,却是正合我意,只要那浮桥一断,那些过河卒子就是瓮中之鳖。此天降大功与大帅,末将先为大帅贺。”

    左军指挥使张全约起身道:“大帅,刘仁赡与周兵交战日久,熟知周兵底细,如今李重进未战而先退,其机难测,末将赞同他的意见,不可轻进。”

    “有何难测,那李重进分明是怕我军毁桥断路,准备固守,却不知我大唐水战无敌于天下,那周兵全是旱鸭子,怎敢下水。

    末将建议:明天一早,就水陆并进,先以火船断浮桥,再以捷马冲敌军,一战可攻成。”

    张全约皱了皱眉头,对咸师朗道:“咸将军,那李谷最善算计,李重进也是骁勇之士,如今他们先一步退守,必然做好了准备,当谨慎对待,万不可轻敌。”

    刘彦贞目视众将,道:“你们呢,也说说。”

    “末将赞同张将军之议。”

    “末将赞同咸将军之言。”

    等众将一一表完态,刘彦贞方起身笑道:“军容在我,敌既惧之,自当压迫而上,此地离正阳关不过三十里,我们也不用太急促,明日卯时用饭,辰时开拨,午时前正好与周兵决战。

    正如咸将军所言,我军水陆并进,岂有不胜之理,诸君,都回去早作准备,明日一战功成。”

    “诺。”

    张全约道:“那是否知会寿州城,令刘仁赡出兵配合?”

    刘彦贞嗤笑道:“胆小怯弱之徒,只令他安守城池便是。”

    ……

    旌旗猎猎,战马嘶鸣。

    时当正午,在北风的呼啸下,却依然阴冷。

    李重进的心里却如火般滚烫,他看了看左右整装待命的三军将士,用力的一挥大手,大军鱼贯而出。

    “李相,末将告辞。”

    “浮桥安危,尽在老夫,将军只管专心杀敌,得胜酒已备,就等将军凯旋回来庆功。”

    李重进哈哈大笑,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唐军已在两个时辰前拨营起寨,向着正阳关开来,此时出击,正当其时。

    甲寅率飞虎骑紧跟着龙捷军行动,他第一次参与如此大规模的军事行动,虽说地面微潮,少有灰尘,但挤在中间依然气闷异常。

    十里路程,转瞬即至。

    队伍慢慢的在排阵使的旗号引导下分散开来,甲寅飞虎骑位列右阵,率骑就位后,眼前才豁然开朗。

    前方三里处,唐军旌旗飘扬,阵列齐整,看样子已经恭候多时。

    己方依旧在排兵布阵,三军统帅李重进率着十余骑在两军阵前策马观阵,时不时对着敌阵指指点点,似在分析什么,可惜距离太远,根本听不见。

    甲寅把注意力放在唐军阵上,凝神细望,只见敌阵一字排开,前排大盾高耸,盾面怪兽狰狞,又有拒马长枪,成组连片,森然布列。

    花枪轻声道:“地上有寒芒点点,应是铁蒺藜无疑,马队不能正面直冲。”

    甲寅倒吸一口冷气,心想敌军防守严密,这又该如何是好?

    他心里有些焦虑,脸上却不好表现出来,只好一边抚着小虎夔,一边自我定神。

    这小虎夔吃住都跟着他,他没办法可想,就用个厚布囊装着,托挂在鞍前得胜勾上。小家伙十分享受他的抚摸,还伸出粉嫩的小舌舔了舔掌心。

    李重进率队回阵,开始沿着阵脚策马疾驰,高声喊话:

    “敌军龟缩阵中,胆怯心虚,我军将一战而胜之……

    ……大功就在眼前,封妻荫子,光宗耀祖,就在今日……

    为我大周开疆……”

    火红的战旗开始挥动,沉重的牛皮大鼓开始擂起。

    “咚……咚……”鼓声不紧不慢,这是接敌的信号,中军本阵的甲士开始向前推进,步履沉重,整齐,如夏日闷雷。

    甲寅见右军令旗纹丝不动,龙捷军也都个个没有上马,知道还不是冲阵的时候。

    鼓声倏的一声巨响,然后鼓点就如狂风暴雨般的猛烈了起来,前军暴发一声喊杀,倏的提速,开始冲锋。

    紧接着砍杀声,惨叫声,怒吼声,兵刃相交声汇成震耳欲聋的滚雷声,轰隆隆的炸开。

    青色的令旗开始摇动,骑兵们纷纷踩镫上马,座骑开始兴奋的嘶鸣,一队重甲骑兵已经排起锋矢阵型开始缓步出击。

    一骑高举令旗而来,对飞虎骑所在这一部单独下达命令:“远程袭击,击敌右翼。”

    甲寅松了一大口气,不是正面硬冲就好,他合上面甲,战刀一挥,飞虎骑奔腾而出,紧紧的尾随着一千龙捷轻骑向敌阵攻去。

    五百重甲铁骑依然不紧不忙的在蓄着势,一千轻骑却后来居上,风驰电掣般冲到敌军右翼,远远的兜着,开始射箭击弩。

    “弩。”

    千弩齐发,两军的弩矢几乎同时发出,在空中如梭交织,继而惨叫声一片。

    甲寅雕弓一连射了三箭,又用弓背敲落一枚箭矢,然后就听到左侧有如潮的喊声响起,却是重甲铁骑已经趁势冲进了敌阵,硬生生的在敌阵中犁出一道血光之路。

    “拨刀……近战……”

    “杀……”

    战机稍纵即逝,一众弩骑纷纷收弩拨刀,向敌阵冲去,将重甲骑兵犁开的血路越扩越大……

    南唐大军终于抵不住了,开始纷涌而逃。

    甲寅与花枪齐头并进,枪挑刀劈,如入无人之境。

    鲜血纷溅中,心底那股嗜血的戾气再次激发出来,每一刀落下,都是酣畅淋漓的快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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