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1:敬诚缉熙,慎始敬终
正月里来是新春。
清冷的江风吹送下,一艘快船悄然的离开江宁码头。甲寅立在船头,怔怔的看着那雄伟的城墙越离越远,方怅然的回到舱里。
自周府里那稀里胡涂谈话后,甲寅整个人就醉倒在春风里。
直到郭铭武捧着礼物来致谢,说家主人在途中得知事情解决,因年关事务繁忙便没有再来江宁,改日在汴梁再赔罪,又说苏七娘身体已经康复,先回汴梁了。
甲寅才从梦中醒来,呆呆乎乎的送郭铭武出门,回头看那桌上的包袱,解开一看,却是件细密的锁子软甲。
那甲无袖无领,通体由一个个戒子大小的环扣串成,那环扣本该是圆的,偏拧成不规则的凸鼓状,一环套着一环,编成一件铁环小褂子,贴身穿着正好。
程慎识货,说这可是万金难买的好东西。甲寅没看出好来,心想懒和尚师父手巧的很,编这一件不难。
程慎说这是精金软甲,别看这环细小,坚硬着呢,甲寅捏住一个试了下,果然要用很大的劲方能捏动,忖思着普通一刀砍不进,远箭也射不穿,份量又轻,正是走江湖的防身利器,要是上了战场,也可以再套一层外甲,又多一重防御。
他抚摸着这件贵重的礼物,感爱着那冰凉的触感,心里不喜反忧。
苏家送的礼物越贵重,说明越把他当外人看。
这般一想,便又烦燥起来,将软甲胡乱一团,走出门去散心,被冷风吹灌了半天,方怏怏的回了。
自此发奋读书,夫子与师兄两人轮着传授,把一册论语掰开了,揉碎了的讲,一直学到除夕。
所谓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甲寅每天都能感觉到自己真正在进步,他学会了思考,这个年一过,是真的长大了。
年是在司马家过的,春妞亲自来邀,收获了三个大大的喜封,欢天喜地的拉着老夫子上车。
过了正月初三,许是年味儿更能牵动乡愁,夫子虽说身体没有大好,乃执意起行,便商量着还走运河,平平稳稳的到钱塘,或许在吴地能有海船南下,那是最好,要是没有,再看情况。
船行一路,学习一路,甲寅很珍惜这难得的机会,秦越早来信催了,夫子也说无需再送,但他心有不舍,只说到了钱塘再说。
这日午后,般到苏州,夫子特意让停了船,又换小舟,带着两位弟子直奔寒山寺,指着寺内壁墙上的文字道:“寒山问拾得曰: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治乎?拾得曰:只要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此非避世消隐之语,实乃为人处世之法,不可简单理解字面之意,你二人且把后面的偈文抄下,日后好生领悟。”
甲寅恭谨记下。
又数日船到钱塘,三人弃舟上岸,看到街市商铺林立,行人熙来攘往,摩肩接踵,夫子喟然而叹,“此地又是不一样的繁华。”
当夜,寻一客栈歇了。因着旅途劳顿,次日起的都晚,甲寅帮夫子捏骨推拿,程慎出去买早点,不一会兴冲冲的跑上楼来,说遇到故人了。
“张家六郎年前走船至此,过几天就要回程。”
“哦?可是晋江张家?”
“正是,他听说老师在这,说下午要过来拜见呢。”程慎乍见故人,稳重大方都丢了,兴奋的如孩童般手舞足蹈。
甲寅也很高兴,夫子对见故人也非常重视,吃过午饭,又特换意换上甲寅在江宁为他备置的新袍服。
末时光景,张六郎果然来访,甲寅见其年纪三十来岁,紫面短髭,温和如玉,稳重大方,对夫子持礼甚恭。
张六郎约坐了两刻钟,因有事务,便起身告辞,却留下两个小厮帮着搬行李,说住到一起,凡事也有照应。
夫子欣然颌首,甲寅与师兄便忙着收拾行李,在小厮的帮助下来到一座宅院,环境幽清雅致,竟然又给单独安排一院,拨一婢女伺候。
甲寅见其安排周到,又有护卫、小厮、婢女的跟着,情知夫子跟他一起返乡,定然安全舒适,这才真正的放下心来。
是夜张六郎设宴接风,宾主尽欢。
回到小院,程慎为师父泡了茶,三人坐着说话,夫子道:“既遇故人之子,他又是惯走海船的,大船平稳,护卫周全,回家是又安全又轻松,为师在这住着也舒适,虎子你明日便返程吧。”
甲寅虽然不舍,但还是起身应了。
“登舟之日,你有三惑,如今不知可解,说与为师听听。”
甲寅想了想道:“剿匪之事,做的对,也不对。对,是因为他们占山为王,又贩私盐,既害商旅,也犯国法,该剿。”
“但我们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如贼盗家属无辜,事后当妥善安置,贼众也有误入歧途的,该与恶贯满盈者区别对待,而不是一杀了之。”
“而且九郎在安排剿匪事务上,只奔钱财而去,对小贼弱盗视而不见,事后又扶持本为恶贼的江洪为县令,未能肃清残寇,无益于民生治安,初心不良。”
夫子欣慰的道:“你已明做人之道,但未懂为官之术,回去后,可与秦九多多沟通。听听他是怎么想的。你对婚姻的看法呢?”
甲寅的脸就红了,想了想还是诚恳的道:“一就是一。”
夫子点头笑道:“此事说易行难,你要妥善处理,不可伤了她人之心。”
“是。”
夫子又道:“你我相聚时短,也只能教你一些做人处事的基本道理,你能用心学习,为师很欣慰,即将临别,也无物可赠,就赐你一个表字吧。”
甲寅忙上前跪倒。
“无需多礼,起来说话。”夫子伸手搀扶,甲寅不敢与恩师用力,连忙站起。
夫子吩咐取笔墨,甲寅和程慎忙研墨铺纸,不一会,墨汁已浓。夫子执起京提大笔,悬腕而书,却是饱满圆润的四个大字:“敬诚缉熙”。
换过纸张,又写四个大字:“慎始敬终”。
夫子满意的点点头,搁下毛笔,对甲寅道:“寅者,敬也。何为敬?在心为敬。做人当敬诚缉熙,做事当慎始敬终。
汝赤子之心未泯,进取之志未立,今后,不能碌碌无为,要有立业之思;
也不能持勇蛮进,徒惹祸事纷争。为师赐汝‘元敬’二字,戒之勉之。”
甲寅觉着一股热流从心头涌起,忍不住热泪盈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轻轻挣脱恩师的手,后退一步跪下,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是夜,师徒三人秉烛夜谈,直到三更方歇,次日一早,甲寅小心收好恩师赐下的墨宝,又用油纸包了三层,贴身藏于怀内,在夫子房门前拜别,和师兄互道珍重。
快马扬鞭,一路向北。
072:有债总要讨还
春雨菲菲,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
都说春雨贵如油,但对远行者来说,却是最讨厌不过,满地烂泥浆,一身潮湿衣,就连马儿也跑不起精神,在细风冷雨中耷拉着头。
甲寅单人匹马,自然就走陆路,只有第一天起兴跑了,后面一连七八天,冰冰冷的雨水就沥沥不停的和他过不去了。
而且江南道难走,多是山路盘旋,又多溪涧河流,甲寅耐着性子,也不知喊了多少次渡船,转过了多少座山头,方才到了大江边,好在路虽难走,倒也太平无事,只有两次毛贼挡道,都被他仗着快马轻松逃逸。
过了长江,再往北就是一马平川,雨住云收,天色开始晴朗起来,终于可以尽情奔驰了,甲寅开始兴奋起来,马儿也受到感染,扬鬃奋蹄,溅起一长串的土疙瘩。
“喂,站住。”
甲寅正跑的欢,扭头一看,却见一个看上去十分怪异的人正追着自己,说他怪异,一是满头焦黄的头发,二是其人十分黑瘦,甲寅也常被人说黑,但与这家伙比起来,可算的上是小白脸。三是这人的双手特别长,就像一只长臂猴,所以跑起来的姿势看起来就有些怪。
甲寅勒住战马,原地打了个旋,“你喊我?”
“不喊你喊谁,有你这样奔马的吗,溅老子一身泥,赔钱道歉。”
甲寅一看他满身泥巴,这才明白是自己座骑惹的祸,可自己一路跑来,没发现人呀,忙双手一抱拳,行礼道:“对不住,兄台,我赶急路,要赔多少钱。”
那人跑的很快,眨眼间就到眼前,一追上来就想扯缰绳,被甲寅轻轻一带避过,战马打着响鼻四蹄踢踏着后退转圈,显然对这位打扰了它雅兴的家伙很不满。
那人看了甲寅一眼,怒道:“骑马带刀就了不起么,要不就被老子揍一顿,要不就赔出一贯钱来。”
甲寅见其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却一口一个老子的自称着,偏只开口喊出一贯钱的赔偿,知其只是气愤了,并非打劫之徒,便道:“没问题,要不这样,我有换洗的衣裳,你先换上。”
那人见甲寅果真抛过一粒碎银来,疑惑的看了看,又放嘴里咬了,忙塞进怀里,道:“衣裳就不用了,不会合某的身。”
甲寅见其紧紧后背的长条包裹,抬脚就走,知其里面带着家伙,又看他跑这么远气都不带喘的,身手定然不错,有心结交,道:“在下有一事相问。”
“问吧。”那人头也不回,只是迈开大步。
甲寅只好策马跟上,弯腰问道:“我一路跑来,就没发现你,如何溅你一身的泥?”
那人耳根有些发红,显然有点羞恼,道:“某在草丛里方便,正舒畅呢,你这牲口就踢着泥过来了。”
“原来如此,我该陪罪,你我正好同路,不如一起到前面镇上喝一杯如何?”
那人停了脚步,歪眼看了看他,见甲寅一脸真诚,便道:“也好,酒菜管饱,但银子可别想某归还。”
甲寅笑道:“送出去的东西怎能再要回来,到了镇上,有什么酒肉你只管点来便是,却不知阁下高姓大名?”
那人见甲寅好说话,便道:“某叫赵山豹。”
“我叫甲寅,小名虎子,你叫山豹,你我果然有缘。”
赵山豹嘿嘿一笑,“虎子?嘿嘿,要不我们打上一架,看看你这虎厉害还是我这豹厉害。”
要搁前两月,甲寅早就兴冲冲的拉开架势了,但在伊夫子与程慎师兄的熏陶下,虽做不到君子温和如玉,但也稳重了许多,当下笑道:“现在不行,肚子饿着呢,我们吃饱了肚子,再较量一番,如何?”
“好。”
甲寅就翻身下马,陪赵山豹走路,赵山豹见甲寅的靴子粘满了泥,便道:“你只管上马便是,某着草鞋,只管浆去没事。上马吧,某走的快。”
甲寅没有上马,既然有心相交,高高在上的说话也不合适,便道:“没事,反正已经脏了。再说,前面就是镇子了。”
这是个小镇,只有一家面馆,村酿倒是有,但看着有些浑浊,甲寅便问还有什么吃的,店东说还有一锅刚卤好的狗肉,客人吃不吃?
甲寅目视赵山豹,赵山豹说有肉就欢喜,甲寅大笑,直接让店东大锅端来。两人就着村酿大干一碗,方才抓肉开吃。
“这店里烧的东西就是好吃,某三天两头的打猎,肉也吃的多了,就没这烧的好。”
甲寅却是这一年多来好吃的东西吃的多了,倒没觉着这肉有什么好吃,寡淡不说,还带有一股火烟味。
“噫,原来赵兄喜欢钻山打猎么,我也是打小在山上长大。”
两人一下子有了共同语言,一说两说就把话闸子打开了。原来这赵山豹家就在江南边的大山上,从小打猎为生。
赵山豹打猎,一靠猎弓,二靠投枪,最后才是一柄解腕尖刀,酒喝的兴起,卖弄了打猎的本事后又开始吹嘘自己的猎弓来,一边说一边解开包袱,油乎乎的手也顾不上擦。
甲寅心想,就这脏样子,那二两银子可给亏了。
不过却被那副彪悍霸道的牛角大弓给震撼到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用水牛板角制成的大弓,十分好奇。
赵山豹只手一挽,熟练的上了弦,得意的递给甲寅,甲寅接过弓,只觉入手十分沉重,那弓弦却不知何物所制,曲指一弹,铮铮嗡响。
甲寅就起身,踢开凳子,拉开弓步,凝气开弓,缓缓拉开,连拉三把,虽比自己那雕弓差一些,却也差不了多少,这才收势,呼出一口浊气道:“好弓。”
赵山豹讶然道:“瞧不出来你还有这般力道,某这弓满村的人都拉不开。”
甲寅笑道:“我也有一把雕弓,样子比你这秀气不少,不过我暂时只能拉开九分满,所以没带出来,要不然,你一定喜欢。”
赵山豹就不信了,道:“雕弓?某摸过,软不拉叽的,野猪皮都射不穿。”
“你试的大概是军士的软弓,我那把弓,足足五石的力道。”甲寅示意赵山豹坐下,边吃边聊,把如何得到那弓的过程说了,直听的赵山豹两眼放光。
“赵兄要是喜欢,我送你也无妨,反正我不大会用,可惜远在汴京。”
“你说的是真的?”赵山豹倏的站起。
甲寅笑道:“当然是真的,当初买时是见猎心喜,买来了就放匣子里再没用过了。”
“那……我跟你去汴京?”
“行呀,正好我一人走无聊。”
那赵山豹也是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家伙,当真就跟着甲寅走了。
甲寅在和州买了一匹健骡给赵山豹代步,哪知他比当初的自己还不如,拧着身子骑了整整一天,第二天才适应了坐骑。
一路上也较量一番拳脚,那赵山豹一身本事都在远程上,投矛箭术可以说是百发百中,近战也就是个力大敏捷而已。
到了下邑,他带赵山豹进城歇下,先作一番安排,这才回到乡下。
沿着熟悉的小路上山,找到老爷子的埋骨之所,把在江宁采买的最贵的三番酿敬上,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把自己离乡后遇到的事情,详详细细的说与老爷子听,直到夜幕落下,方悄然进村,每家窗子里抛进去一颗早就准备好的银锞子,然后又悄然离开。
夫子说,孝在于心,在于敬。
夜三更时分,甲寅来到西城拐角处,轻学了两声猫叫,不一会,有绳索垂下,甲寅略拉一拉,互相感应到了,猛一用力,身子腾空而起,中途再借一次力,翻上城头。
接应的正是赵山豹,两人避开巡逻,悄无声息的潜进龚府。
问被倏的从梦乡中惊醒的龚九亭讨债。
一讨老爷子的十六两,二讨三叔的满腔血。
073:福兮祸所伏 一
汴梁,关家大院,气氛剑拨弩张。
关老六,关春花,傅大春等人满脸怒容的注视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七八个劲装护卫如扇形散开,拱卫着一位小郎君,那小郎君看上去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身量不高,但颇为结实,肤色略黑,却穿一套玉白色的紧袖战袍,腰悬长剑,手拿执扇。
看上去有些不文不武,不伦不类,但养尊处优的气势却随着他的颐指气使张显出来。
“某来第三趟了,仁至义尽了,可尔等却老是用人不在来推搪,今儿个,庄宅牙行的人也来了,不成也成,刘买办,给银子,出契书。”
有个中年人就向前走两步,一手执着契书,一手扬着银票,关老六道:“隆昌行本票,足额六千贯,只不过三月工夫,翻三倍的价,普天之下,到哪找这样的好事,也是宋家讲仁义,否则,换了谁,能给出四千贯,天都要红了。”
关老六道:“某说过多次了,甲校尉人去江南了,这事得他本人回来定夺,我们与他非亲非故,怎能替他作这个主呢。”
“笑话,他要是三年不回,难道某还要等他三年不成,某也不要你作主,只要你帮他代收一下就行。”
“哼,有你们这样强买强卖的吗?别说人不在,就是人在也不会卖给你,谁不知道那地价,现在最少值一千贯一亩……”
“多嘴。”关老六低声斥喝住关春花,又强笑着对那小郎君施礼道:“宋三郎,那甲校尉估算着日子,也就这两天该回来了,等他回来,某让他立即来拜访您可好?”
那宋三郎冷笑一声,道:“某说过,今天成也得成,不成也成。刘买办,钱某付了,契书也写了,这就走吧,填坑平地去。”
那刘买办就把银票与契书往关老六怀里一塞,关老六哪敢接手,倏的后退避开,那银票与契书就飘飘落落的洒在地上。
眼见他们抬脚就走,关老六怒道:“如此强买,不怕王法吗?”
“这你就不要操心了。”
关春花大怒,一个箭步冲过去,横臂挡住大门,喝道:“把银子带回去。”
那宋三嘻嘻一笑,道:“哪个银子,地上的吗?那是你们甲校尉的,某怎能拾捡他人之物呢。”
身后长随哈哈大笑。
关家人都是山上下来的,嘴上功夫哪是这些人的对手,关春花又气又急,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张俏脸涨的通红。只把双臂张开,挡住大门。
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忽听身后有马蹄声响,关春花扭头一看,顿时大喜过望,“虎子。”
来人正是甲寅与赵山豹。甲寅来关家大院最怕见的就是关春花,结果还没进门就在门口碰上了,甲寅一时间不及准备,竟然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关春花却没时间细想,叫道:“虎子快进来,有人要强买你的地。”
宋三一行人听说正主回来了,心中都是一喜,正好逼其签字收银了结手尾,是以都退让开来,迎着甲寅进门。
甲寅有些莫名其妙,进了院子,见到关老六,忙喊:“关叔。”
关老六心头一块大石松了地,忙道:“你回来的正好,来来来,关叔与你细说。”
甲寅忙作一个四方揖,跟着进了屋内。关老六好一通解说,方才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自己随手买的臭水塘,因着汴梁大兴土木,挖掘下水道时把塘底下的水源断掉了,塘水一夜而干,正好周边的建筑垃圾都往里倒,不过十天半月,就差不多堆平了。这一下子,这块地就老值钱了,有不少人打听消息,这宋三就是其中之一。
不过宋三颇有来头,关老六不敢得罪,哪知道好脾气换来了步步紧逼,这才有了今日的局面。
“这宋三是谁?”
“打听了,单名一个炅字,其父是龙捷军都指挥使,其兄是殿前司都虞候,极有权势。”
甲寅心想,原来是宋九重的弟弟,便点点头,又问:“九郎呢?”
“他与陈将军在芒砀山剿匪,年前去的,眼下还没回。大春家大郎他们几个跟着去,也一直没回来。”
甲寅心想这却是路过又错过了。不过还是先解决眼下的事要紧。他起身出屋,对院中的宋炅道:“原来是宋三郎当面,在下甲寅。”
宋炅微感讶异,不是都打听清楚了,甲寅是个二楞子么,怎么有点不像呀。
“原来你就是甲寅,如今回来了正好,你年前买下的那个臭水塘,某正好有用,也不亏待你,三倍价格,某买了。”
“不好意思,那是我赠与恩师养老的,不卖。”
宋炅笑道:“不用答的这么快,实话实说吧,那地段用来起宅子是大材小用,某兄弟几个准备用来经营酒楼,符家七兄、殷家十一兄、王家三郎都参了股本,这事,可不是那么好回的。”
甲寅从地上捡起银票和契书,掸掸灰尘,双手递过去,微笑道:“宋兄看中这块地,其实是我的荣幸,但我已送与恩师,所以卖不得,还请宋兄见谅。”
宋炅不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你既已收了某的定金,如何能退?”
甲寅笑道:“原来这是定金,也好,我正要回营销假,正好向张永德张殿帅问一问京中买卖风俗,或者,问问府衙令尹也行,再不行,我去问问宋将军,怎么说也曾并肩作战过,宋兄你觉得如何?”
宋炅冷笑道:“都吃军中这碗饭,有必要搞这么难看么,某再加两千贯,行不行给句话。”
甲寅再次递还契书,说:“有钱赚,我也喜欢,但实在不能卖,见谅。”
宋炅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冷哼一声夺过契书银票,丢下一句“这事没完。”扭头就走。
待到人走的干干净净,关家众人才回过神来,关春妞更是睁着大眼,惊讶的看着甲寅:“虎子,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厉害了?”
甲寅一见关春花,脸上就浮油汗,挠挠头道:“跟着老师学了两月,受益菲浅。哦,这是赵兄,赵山豹,一身好本领,箭无虚发,健步如飞,还有一手好投矛。”
074:福兮祸所伏 二
甲寅本意是来关家大院取了弓,就带着赵山豹去罗汉师父那的,可大家都兴奋开心,盛情难却,留下喝了酒,只好在这歇了。
第二天才起床,一封大红洒金贴子就送到了他手里。
“久闻甲校尉拳刀双绝,我家胡师傅、殷家常师傅、王家钱师傅慕名请教,特在城西关帝庙设酒相待,请甲校尉按时赴会为盼。”
来人不阴不阳的说了一句话,递过贴子就走了。
甲寅心想这是谈不拢就用武力来了,勋贵子弟,果真是嚣张。
赵山豹睁着大眼,显然兴奋了,道:“约架?”
甲寅点点头,道:“先不要与关叔他们说,免的他们担心,走吧,早饭街上吃,我带你去见一见我师父,挑把刀给你。”
“好。”
两人各自提了行李,甲寅把那盛弓的木匣也背了,牵了坐骑与正在院中的傅大春说了声,便出了门。
赵山豹人实在,见了甲寅的雕弓先是爱不释手,还被他卯足劲儿差点拉开了,连试三箭,浑身爆汗。
喘着粗气想了半天,却把这弓又还给了甲寅,说用不了这弓,手颤,太慢,样子还太秀气,娘们样。
甲寅见其神情,知道他说的口是心非,再三相让,赵山豹只是不收。
估计是当时说价值五千两在他心里太沉重了,便不再勉强,但他千里迢迢的来,总不好意思让他空手而回,便做了师父的主,说送把刀给他。
到了西山脚下,老远听到有叮叮当当的响声传来,甲寅心里顿时宁静无比。
三个月不见,两位师父倒是对他的变化感到讶异,甲寅先介绍了赵山豹认识,这才简略的说了南下的经历,铁罗汉说你这小子就是个有福的。
甲寅示意赵山豹把牛角大弓给师父掌掌眼,铁罗汉一看眼就亮了,直说好弓,这对牛角万中选一,只是做工略显粗糙,有些受力不均,否则比甲寅那雕弓还强。
赵山豹就乐了,甲寅问师父可能帮着改良,铁罗汉笑道,术业有专攻,不过御器监倒有位相熟的器师,日后帮问问。
甲寅从怀里掏出帖子,把那块地的事说了,懒和尚倏的站起,怒道:“老虎不发威,当老子是病猫了,末时是不,为师陪你去会会他们。”
铁罗汉也说人善被人欺,关老六是下了山,英雄气被磨了,那些勋贵子弟不会自己出手,下场的都是府里养着的武师家将,只管动手便是。
赵山豹磨拳擦掌,豪气的说也让某这牛角弓会一会汴京的豪杰。
甲寅这才想起对他的承诺,与师父一说,铁罗汉说只管挑就是了。
甲寅带着赵山豹去库房,看到桌上那乱七八糟堆着的刀剑,倏的想起自己当初挑刀的场景来,想想时间真快,竟然一个整年过去了。
赵山豹左挑右选,几乎把刀剑全试了个遍,最后挑了一对尺半长的直刃短刀,说这刀好,出门方便,进山方便,腰后一插还方便射箭。
出了库房,发现炉火关了,却是懒和尚要试试甲寅进步了没有。
甲寅这趟南下,虽说练武少了,但思想开悟了,很多事情多问一个问什么后,理解就不一样了,武功不知觉间进展不少。
与他对招的懒和尚尤其感受到他的变化,以前甲寅出拳挥刀全凭血气之勇,蛮横霸道,这一回却是开始变化多端起来,力道忽轻忽重,速度忽快忽慢,让人有些捉摸不定。
懒和尚哈哈大笑,十分满意徒弟的进步。
铁罗汉与赵山豹也搭了手,赵山豹用短刀,人如其名,如山豹般的敏捷,又仗着手长腿长,攻势十分凶猛。铁罗汉只凭一对肉掌,与他交手三十多招,这才施一记空手入白刃的功夫,一把夺过右手刀。
“不错,你没练过武,全是猎杀出来的本事,很厉害了。”
赵山豹对这位铁塔般的和尚更是十分佩服,道:“我双手都有刀,还打不过你,你才厉害。”
甲寅笑道:“谁都知道你真正的本事是弓术和投矛,这点我们都不如你。”
赵山豹有些不好意思,嘿嘿傻笑。
关帝庙离着不远,四人慢条斯理的吃饱饭,两位师父还假寐了一会,方才出门。
四人都带了家伙,甲寅提着刀,赵山豹不用说,背着弓箭,插着双刀,手上还提一根短矛。
懒和尚大袖飘飘,扛着一张条凳,说可以坐着看戏,手上提着酒葫芦,时不时抿一口。
铁罗汉就夸张了,提着一对黑铁流星锤,“咣当咣当”的响一路,粗大的铁索搭挂在脖子上,加上他那高大魁梧的身材,杀气腾腾,简直要多彪悍就有多彪悍。
甲寅还是第一次看到战神一般的师父,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懒和尚嘿嘿一笑,道:“立威,一次就立个够。”
关帝庙早已不是庙,残破的片瓦不存,时人迷信,不敢动关老爷一尺土,所以门前的大坪却是保存完好。
宋三他们早到了,一字排开五把高交椅子,五个年青人潇洒坐着,人手一把执扇,于早春季节里轻摇慢扇。
在他们身后,则站着十几个劲装大汉,人人背刀执剑,又有几个小厮在忙碌着,烧水,泡茶,剥柚子,敲核桃。
甲寅心想,这谱摆的,可真够大的。
却不知对方见着四人雄纠纠气昂昂的过来,早被这气势给震住了,宋炅左右一看兄弟们目瞪口呆的样子,心想这怎么行,本想镇吓对方的,这下倒好,反过来了,自己这边这么多高手呢,怕逑。
他是话事人,只能站起说话,道:“甲校尉果然守时,说末时一刻就末时一刻,爽快。宋某给你引荐一下,这位是……”
“慢。”
甲寅插话道:“朋友先不慌介绍,先把事儿说清楚,今天什么章程。”
人家摆明了是仗势欺人,等全报了名只会更麻烦。
宋炅笑道:“爽快。我们以武会友,这几位师傅久闻你甲校尉功夫好,想讨教讨教。”
“输赢怎么说?”
宋炅手腕一震,弹开折扇,笑道:“要是你们输个一招半式,我们就坐下来谈一谈那块地的事情。”
甲寅吸一口气,缓了缓情绪,道:“你们要是输了呢?”
“以后各走阳光道。”
“宋三郎打的好算盘。”
宋炅折扇轻摇,笑道:“彼此彼此。”
075:福兮祸所伏 三
“宋廿一请教。”
甲寅见第一位挑战的家伙虎背熊腰,手提超长的熟铜棍,说超长,盖因为棍类武器一般都以齐眉棍为多,象这种高出人头的少见,知道是战阵厮杀惯的,当下也不多话,抽刀出鞘,向前两步,起手“雷神出巡”式,手中刀忽阴忽阳隐起风雷。
宋廿一虎吼一声,大步欺近,手中铜棍一扬就重重的当头砸下。
甲寅侧身避过,猱身欺进,手中刀顺势挑掠,直奔对方咽喉。
那宋廿一人壮实,身手反应却快,不待棍头落地,拧身回守,架住刀势借力一退,拉开距离又高举铜棍一记横扫。
甲寅取个崩字诀,举刀斜格,拟用刀背一磕好顺势前削,逼其撒手弃棍,这第一局就算是干净利落的赢了。
那知就在刀棍相交之际,变故突起,那棍头突然断开,倏的打横向其后脑壳袭来。
好在甲寅留有余力,一听金风响,身子倏的一记伏冲,“懒龙翻云”,身子拧折如蛇,在对方棍影下窜出,刀势顺拖,在对方右臂上留下深深的一记。
“啊……”
宋廿一惨叫一声,左手单挥,棍影如蛇卷向甲寅下三路,被甲寅一脚踩住,再起一脚,重重的踢中对方小腹,宋廿一又是一声惨叫,腾腾腾的一连后退了七八步,终是支撑不住,抱着肚子软了下去。
甲寅一抹额头的白毛汗,暗道好险。原来那棍本就是两截,中有铁索相连,开始有环扣套着看不出来,一受力,棍头就折打过来了,防不胜防。
“读书读傻了,蠢猪。”
甲寅听到懒和尚师父的破口大骂,暗自惭愧,自己开始确实有留手之心,但既动刀枪,又有何仁义好讲?当下定定神,看向宋炅。
宋炅见自家家将两招落败,脸色顿时黑了下来,与左手位的一位青年低语了两句,那青年折扇往后椅背上一敲,一位背负长剑,剑穗留的极长的道士就站了出来。
“崂山林木森。”
那道士说了五个字,身形左一晃右一晃就欺到了眼前,一掌在前,一掌在后,向甲寅当胸击来。甲寅心想对方空手对战,是托大还是什么,当下不攻反守,后退一大步,刀势方起,自左下向右上掠去。
刀至中途,倏的变招,身形猛的往地上一躺,战刀疾挥,只听“当当”两声,击飞那道士藏扣袖中的暗器。
甲寅心中那股被圣贤书分化压抑住的戾气也终于被激发出来了,人未起身,以背着力,双腿绞击,一把绊倒对手,借势前翻,左膝一跪,奋力一刀斩下,正中对方咽喉,顿时尸首分离,血溅七尺。
那崂山道士堪堪将剑拨出一半。
“啊……”
斯人已死的不能再死,发出惊叫声的是坐在椅子上装逼的五位勋贵郎君。
甲寅缓缓起身,用臂膀拭了拭脸上的血污,冷声道:“还有谁?”
宋炅见其狰狞模样,顿时吓傻了,一时忘了接话,倒是身后的武师有些恼羞成怒,己方出场两个,出手都阴险卑鄙,这传出去,脸上着实无光。
“常成胜领教。”
这是名中年刀客,脸色枯寂,眼神冰冷,使一柄狭锋单刀,甲寅见其缓缓走来,眼神微眯了眯,懒和尚走前一步,甲寅朝师父摆了摆手,双手合把,身形倏的冲出,刀光闪动,却是率先出手。
那刀客喊一声“来的好。”身形倏退倏进,顿时与甲寅缠斗在一起,只见两人身形如蝶纷飞,腾起阵阵灰尘,如黄龙般的将他俩裹在一起,时不时响起清脆的兵刃相击声。
懒和尚的眉头皱了皱,紧接着有惨叫声响起,只见甲寅飞身退出战圈,落在己方阵前。
懒和尚见其前胸破开一道大口子,却未见血,衣内隐有金属光芒,这才放下心来,看向场中,只见常成胜已成常成败,与甲寅一般无二的在胸前破开了一道大口,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胸前在汩汩的涌着血浆。
对方阵营中立时有人飞身跃出,点穴止血,伤药整瓶倾倒。
“好功夫,胡山刀领教。”
这一场是真功夫搏杀,惊心动魄之余也激起了对方武师的血性,不用主家吩咐,胡山刀便站了出来。
铁罗汉呸了一声,拖着流星锤大步迈出,头却扭向甲寅,道:“看为师砸破他的脑袋。”
话音未落,左锤已挟着劲风如毒蛇搏雀向对方头上掠去。
对方后退避开,正要拨刀,右锤又如流星赶月般的击出,胡山刀拧身折腰,单刀拨出一半,又一锤已从脑后兜来,胡山刀吓的亡魂皆冒,一个前扑倒地,避开这一锤,后一锤却是再也逃不开,被重重的一锤砸在脑后,连惨叫声都没发出就被开了瓢,红的白的溅了一地,身躯四肢却尤在颤动痉挛。
全场寂静,没人敢动一下,全被眼前这恐怖的一幕给吓住了。
铁罗汉杀气腾腾,双锤抖的笔直,当空一撞,发出“呯”的一声巨响,连喊三声:
“谁来受死。”
“谁来受死。”
“谁来受死。”
无人应答。就连草木也萎萎缩缩的耷啦着头。
三锤两下倒地,这人的功夫有多可怕?虽有见惯杀戮功夫好的武师也不敢吱声了,胡山刀可是他们这一行人中刀法最好的几人之一,但出阵不过一个眨眼,连刀也没拨出就扑通倒地了。
没人敢再出阵,有几人互相看了一看,都轻微的摇了一下头。
哪怕是一哄而上都不行,甲寅的刀法他们见过了,铁罗汉的功夫他们见过了,还有一个老神在在喝酒的胖和尚,又一个提着大号牛角弓的满脸跃跃欲试的黄发黑鬼,想想都不好打。
甲寅这一次好在穿了那软甲,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他生受了对方一刀,虽未破防,但也十分疼痛。他抚了抚前胸,见对方无人应答,便上前两步,甩了甩刀尖的血污,对宋炅道:“宋三郎,怎么说?”
宋炅早被吓的魂飞魄散,闻言木然的站起,颤着舌音道:“不……不……打……了。”
甲寅见其椅子上一圈水迹,心中冷笑,“既然如此,我等告辞。”
宋炅目送四人远去,直到他们走远了,方觉身上冷冰冰一片凉,他抹抹脑头的汗水,自嘲一笑,正想转身与同伴说话,却听“哗啦”一声响,忙循声看去,却见殷十一的马车轰然倒地,那拉车的骏马倒地侧卧,四肢抽筋乱踢,额头上一支利箭深至没羽。
076:祸兮福所倚 一
碎砖破瓦,土墙疙瘩,乱七八糟的杂物把原先的臭水塘填堆成了一座小山,甲寅沿着界桩绕了一大圈,巡视着自己无心插柳柳成荫的领地。
而不远处,是高高耸立的巨龙骨架,也不知道礼部这些文官们是怎么把这巨龙给运回来的,而且搭成了一条完整的骨龙,连牙齿都颗颗保留着。
圣人出,真龙现。
这条骨龙为郭荣带来了神圣的光辉,举国上下莫不欢欣鼓舞。
而这巨大骨龙也成了京都一奇,每天都有无数人来观看,有年老的甚至匍伏跪拜。
礼部受到了隆重的嘉奖,虎牙营的功劳却似乎被忘了。
赵山豹东窜窜,西看看,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虎子,这一片地都是你的?”
甲寅看着周边到处都是热热闹闹的忙碌景象,挥挥手扇了扇眼前的灰尘,道:“是,原先只是随意买的,哪知道就赚翻了呢。”
“乖乖,你躺床上一辈子不用干都有的吃了。”
“我恩师曾教我一句话,‘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这事还真应了。”
“不怕,谁敢动坏脑筋,某帮你揍他,昨天你打爽了,某却半点力气没用上,正别扭着呢。”
甲寅笑笑,道:“山豹,你看这里做什么好,要起宅子的话,规模可就吓人了,除非王侯豪富之家,否则谁用的了这样的大宅子。”
赵山豹舔舔嘴唇,道:“要我说,就卖了它,然后躺金山上睡觉。”
甲寅不再说话,虽然知道赵山豹说的是笑话,可自己也一脑子浆糊,二十亩地,用来干什么好?
自己师父是不管这事的,秦越脑子活,可他不在,否则可以问一问他,关老六不能问,一问准给自己麻烦,还有谁可以问呢?
他心里有人选,可不敢。
迷迷糊糊的想了许多,终理不出头绪来,赵山豹吃了半天灰尘,早不耐烦了,一连催着走人,甲寅只好起身,却是先回了关家大院。
“虎子,约架比武为什么不叫我?”
面对关春花的责备,甲寅早有准备,道:“你们刚搬过来,这么多人,拖家带口的,可不敢拖着下水,我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们拿捏不了我。”
关春花还要再说,关老六咳嗽一声,道:“虎子说的对,但虎子你做的不对,总该先知会一声,虽说为大家着想难免缩手缩脚,但真事到临头了,咱也不怕,到时大不了再上山。”
“谢关叔,不过这次事虽过去了,但这城里我却一时不好再呆,为了安全起见,这几日我先回师父那,特来和您说一声。”
关老六点点头,“也好,有事两头互相报讯。对了,这两天时常有个苏府的小厮过来问讯,昨天还有人在这候到天黑,说请你有空去一下苏府……”
关老六说不下去了,因为他倏的发现甲寅整个人都亮堂了起来。
“关叔,他有说什么事么?”
“具体不知,只说有大事相商。”
“谢关叔。”
甲寅一闪身就出了门,赵山豹忙去解缰牵马,“有马呢,你瞎跑什么。”
关春花想追出去说什么,却被父亲严厉的眼神止住了,直到甲寅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关春花才扭身回来问:“阿爹,怎么了?”
“把心思断了吧,这头小老虎长翅膀了。”
“阿爹……”
关老六没有再说话,双手一背,转身回屋,只是那本是壮实的身子,似乎有些佝偻。
苏府在哪甲寅自然知道,但到了十字街口却又犯了踌蹰,打着马转了好几圈,却是先去了成衣铺,给自己来了两套雅致的窄袖箭服,配了小衫,靴子,又要给赵山豹来两套,可他手臂奇长,没一件是合身的,只好量了尺寸定做。
又去四宝斋,选了笔墨纸砚,又选了古檀色印花名刺若干,却是找一家清净客栈,沐浴静心,方研墨铺纸,把“甲寅”与“专程拜谒”六字练了百十遍,方在名刺上写好,具上日期,却是一连写了十几张,最终勉强选出一张,略微满意的点点头。
赵山豹看着他做把戏一般忙碌了半天,就为了这六个字,看傻子一般的看着甲寅,“你没发烧吧?”
“我干鼎鼎重要的大事呢。”
甲寅亲自到苏府送帖,然后也不回西山了,在客栈歇下,与赵山豹喝酒聊天消磨时间,晚上翻来覆去的滚床单,天快亮了才沉沉睡去。
早起洗澡,从头到脚换上一新,骑上被赵山豹梳洗的干干净净的战马,心里发虚,就没敢让赵山豹一起去。
辰时三刻,准时到了苏府,出来迎接的却是郭铭武,这让甲寅很是意外。
“家主在西域一直未回,府里也就某与你熟一些,不会见怪吧。”
甲寅一腔热血早散去泰半,脸上去尽可能自然的道:“能见到郭师傅,那是最好也没有的了,我才从江南回来,却是不知苏府找我何事?”
“这个某也不知,七娘正在花厅,请。”
甲寅一腔热血立时又涌上了心头,只觉的走路都轻快了几分,“苏小娘子她……身体大好了么?”
“好了,早就好了,江宁的事务也上了轨道,说起来这事真要多谢你了。”
“举手之劳。”
郭铭武有些讶异,这小子,好象有些变了。
说话间,待客的花厅就到了,却见苏七娘站在门口相迎,身后跟着在江宁见过的黑脸婆婆以及双儿等丫环。
“见过苏小娘子。”
“见过恩公。”
甲寅好不容易装出来的从容样子就破了,挠挠头道:“叫我名字就好,哦,我有字了,叫元敬。”
苏子瑜差点忍俊不禁,本已浮上两腮的红晕就滑下去了,微笑道:“那我就叫你甲兄如何?”
“对,这个好。”
这时双儿又来见礼,相让着在椅子上坐了,献上香茗。甲寅乘这机会,调了呼吸,又开始从容起来,对苏子瑜道:“我听关家大院的人说贵府找我有急事,却不知……”
苏子瑜不答反问:“听说甲兄前日与宋三郎以武会友,不知结果如何?”
甲寅心想,不愧是大家族,耳目就是灵通,便道:“侥幸,也多亏了贵府相赠的宝甲。”
“那不知……保康门外的那块地,甲兄有什么规划没有?”
甲寅一颗扑腾的心就不跳了,“原来是为这地,原来是为这地……”
他养气功夫还未到家,脸上就有了一丝沮丧之色,声音也疲惫了起来,“还没想好,原先是糊涂买的,现在还是糊涂的。”
苏子瑜以为他为与宋炅结怨之事烦恼,不疑有他,“那有没有想过出售?”
甲寅看了她一眼,见她一股认真的样子,心里的戾气一下子就发作出来,摇头道:“不卖,我留着给师父打铁。”
苏子瑜愕然,打铁?
077:祸兮福所倚 二
打铁?
哪有在闹市中打铁的。
苏子瑜情知这是甲寅的推搪之词,调整了一下情绪心境,思忖了一番,又开始问道:“那我们能不能合作?”
“合作?”
被苏子瑜柔柔的一问,甲寅心又被勾了起来:“怎么合作?”
“甲兄慧眼独具,那块地就在保康门外,如今内城外城的规划都详细出来了,那里正处闹市,周边全是吃喝玩乐之所,起宅子肯定不妥当,一来浪费,二来太闹,所以只能开发商用。”
说到生意,苏子瑜就忘了心结,开始侃侃而谈,“我准备在那一块建造一个小小的独立坊市,只做女子生意,把面料行、成衣铺、香粉铺、胭脂斋都集中在一起,楼上再辟一个女子会所,专供命妇贵女品茗闲聊……”
“甲兄那块地无论是地段还是面积,都十分理想,所以……”
合作好呀,合作的话以后就可以经常见到她了,甲寅又回到了原来的憨样,点头道:“好,你看着安排就是。”
苏子瑜脸色顿时红了起来,这什么话嘛,她轻绞帕子,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身后的严婆婆喉咙里轻咳了一声,苏子瑜机灵灵的打了个冷颤,清醒过来,咬了咬牙,道:“甲兄那块地值十万贯,起造坊市也要十万贯,如果我们合作,从投资来说是各占五成,但是……”
甲寅讶然,“不是说只值千贯一亩么?”
苏子瑜有些挠头,这人怎么一点脑子也没有。
见甲寅又看过来,禁不住脸色又红了一红,只好道:“我苏家与人合作,从来以诚为先。可能甲兄刚从外地回来,不知道行情,可实际情况就是如此,若是再等两月,可能会更高。”
甲寅点点头,道:“这些我不懂,你看着安排就是。”
苏子瑜差点就火了,心想我要是说那你把地全送我得了,却不知道她若是这样说,甲寅还真会送,这家伙本就没有太多金银概念。
“可家父做生意的原则是我苏家必须主导话事权。我的意思,毕竟经营什么的都是我们苏家负责,甲兄把那块作价入股,就占四成的股份,苏家再贴补三千两银子与你,你看如何?”
“好。”
好你个大头鬼,苏子瑜不想和他说了,觉着谈判这么多次,就这一次最累心,吩咐理事丫环准备契书,自己端了茶喝。
没想到甲寅想了想又开始挠头了,道:“那钱也不用先给我,我身上多着呢,我在麦秸巷那还有三亩地,你请人起坊市时,能不能让他们帮我把那宅子也造一下。”
苏子瑜一口茶含在嘴里,没忍住,扑哧一声吐了出来。
郭铭武一直在边上坐着,这一幕幕都被他看在眼里,不禁喟然长叹,要是自己那俩不成器的儿子有甲寅一半的脸皮,估计早抱得俏娇娘归了。
目视甲寅身影闪出角门,严婆婆冷着声道:“七娘,你这买卖做的不妥当,那甲寅什么都不懂,为何估这么高的价,给这么多的股,老爷知道定然不悦。”
苏子瑜端坐不动,道:“严妈妈,父亲只会高兴才是。那甲寅首先是我苏家恩人,其次才是生意对象,再说了,要是我们真趁机低价盘进,日后同行们又会如何看待我们?那地眼下本值五万贯,等天气稍稍转暖,蜀唐富商来了后,这地起码八万贯十万贯。”
“他的地是一次性入了股,有了这地,隆昌行就可以低息借贷最少十万贯,可造坊市的钱却是流水转动,陆续投入,这钱我们就可以先用着,所以,哪怕是不涨价,也是我们赚大了。”
“可……”
苏子瑜脸色不变,语气显然有些不悦了,“我饿了,准备午膳吧。”
“是。”
严妈妈下去了,双儿却忍不住问了:“七娘,你不会真帮他起宅子吧。”
苏子瑜咬了咬嘴唇,似笑非笑的道:“为什么不,用二千两起个空架子,赚下一千两水粉钱,多好。”
甲寅与一路相送出苏府的郭铭武告别,相约了改日喝酒,这才飞身上马。
他心情大好,洋洋得意的想着,这不是就有了机会亲近苏娘子了么,一天问三趟坊市进程?好象有点频了,一天一趟?甲寅也摇摇头,最后出巷之时,在肚子里打定主意,十天问一次总不会烦了吧。
该死的秦越,怎么还不回,连个商量主意的人也没有。
被念叨的秦越正沮丧的从草丛里钻出来,原本白晰的脸上又黑又黄,一圈绒须黑乎乎的,和脏成一圈黑的衣服领袖可以看出这家伙许久没有料理边幅了。
他呼出一口浊气,不甘心的看了看连绵起伏的芒砀山,对随后走出的小德子道:“只能这样了,回汴京吧。”
宦官小德子也累的不成人形,上次刘全去孟县赚大发了,没想到轮到自己,却是吃累受累担心惧怕的,最后几乎无功而返,但他也知道再剿下去也没什么效果了,唉声叹气的点点头。
“虽说剿获甚微,但好歹算是把这几窝山贼给剿了。”陈疤子也十分疲惫,拄着刀柄道:“这一仗得失都有,关键我们的兵不适合山地战。”
秦越揉揉脸,“谁能想到这些家伙都属猴子的,麻的,回去就练一支白耳精兵出来。”
“白耳精兵?”
“三国时蜀汉精锐,登山涉水,如履平地,最善山地作战。”
秦越在干净的草地上躺下,示意王山把缴获来的一堆土罐铁锅小心收车装好,别人不知其意,只有秦越自己清楚,要不是意外的从贼窝里淘到这些不起眼的宝贝,这一趟可以说是入不敷出。
他们去年十一月来这芒砀山剿匪,但这里的群盗与孟县的大为不同,奉行打的过就打,打不过就跑的战术,在山林里单兵作战尤其强悍,十分难缠。
虽说被秦越他们打的七零八散了,但缴获远远不及孟县,抄了好几窝山寨,却大都只有铜钱粮草,值钱的金银没捞到多少。
可铜钱看上去很多,满满的装载了八辆大车,真论起价值来,那是远不如一车银子来的实惠。
而且伤亡惨重,一营士兵死了五六十人,伤者近百,士气十分低落。
陈疤子不像秦越这般懒散,他时刻保持着将军的威姿,冷声下令:
“拨营,回京。”
078:不恭已是罪业,敢不敬乎
日理万机的郭荣不知道秦越这次会近乎无功而返,他也不会把这事放在心上,一国之君,日理万机,怎么排都轮不上关注虎牙营那点破事。
此时的他正站在殿外,出神的仰望天空,一袭紫袍显然是几年前旧衣,已洗的白朦朦的,袖底更是苍白如纸。
正当壮年的他,脸色却憔悴暗黄,在半旧的乌纱幞头映衬下,更显疲倦。
良久,郭荣揉揉眉心,对内侍甘沛道:“传王相、范相、魏相、李相、王朴来殿议事。”
“是,范相抱恙,在家休养,王朴在城外主持规划……”
“朕却是忘了这茬,回头你去找皇后,寻些滋补之药送去范府,王朴也不用喊了。”
“诺。”
不一会,正在值房当值的三位宰相相继来到。
郭荣开门见山:“今日所议二事,一是胡卢河已疏浚,这李晏口南距冀州百里,北距深州三十里,颇扼要害,朕拟在此筑堡戍兵,以拒北蛮,护卫边民安宁,尔等以为如何?”
中书侍郎王溥道:“圣上深谋远虑,此策甚佳,可是冀州人丁稀少,兵力单薄,恐难以再分兵。”
郭荣道:“从河中抽兵如何?”
“单调一军,恐力有不逮,盖辽国若得讯息,必然来攻,则堡坞一时难成,不如再抽一部,一军御敌,一军垒城,则事济也。”
说话的是枢密副使魏仁浦,其乃助郭威起兵的大功臣,为人博闻强记,智谋过人,且忠心耿耿。郭威临终之际再三强调不可使魏仁溥离枢密院,郭荣上位后,又让其同中书入相。
有人上书魏仁溥并无功名,不可为相,郭荣道:“自古用文武才略为辅佐,岂尽由科第邪!”极得郭荣信任。
王溥道:“魏相所言甚善,彰信节度使韩通最善土木之术,又与河中节度使王彦超相契,不如就他二人领军,如何?”
郭荣称善,此议遂定。又道:“秦、凤之地,人户怨蜀之苛政,相次上书,乞举兵收复旧地,众卿以为如何?”
李谷急忙道:“国库空虚,不可妄动刀兵。”
先时筑堡之议他就有些按耐不住了,此时一听圣上言外之义,更是心惊肉跳。他是三司使,计相,一听到用钱就急眼了。
“臣也以为当下该以恢复民生大计为重。”
“臣附议。”
郭荣微微点头,手指在椅侧扶手上轻轻敲着,“朕也知道,钱粮紧缺,不过秦凤二地与蜀中相隔甚远,孤悬在外,蜀军调兵遣将不便,所以我军不必劳师动众,只需凤翔节度王景一路军马就够,如此一来,钱粮花费就小了。”
“圣上,那秦凤成阶四州民贫地瘠,这几年又被西蜀搜刮堪重,此时攻取,恐怕得不偿失。”
“魏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郭荣道:“秦凤路在手,我国与西域通商则大开方便之门,否则如当下绕路之远,与商道不利,白白便宜了西蜀。
还有……正月里夏州之事,诸卿难道忘了?那李彝兴以耻于折德扆亦为节度使,与己并列,就敢塞路不通使臣,凭的是什么?”
三位重臣连忙起身赔罪:“臣等不敢忘。”
王溥想了想道:“既然圣上主意已定,臣再举荐一人为副帅,协助老王景用兵。”
“哦,不知王卿举荐何人?”
“宣徽南院使向训,有勇有谋,可堪大任。”
“善。既如此,着王景为西南面行营招讨使,向训为行营都监,不日进军。”
李谷哭丧着脸道:“圣上,国库……”
郭荣摆手止住李谷的话题,道:“秦凤路之事就这么定了,钱粮周转,李卿多多谋划。接下来吾等再来议一议财计之事。”
国力穷蔽,库藏空空,这个问题朝中大会小议不知讨论了多少次,郭荣急,大臣们也着急,计相李谷头发都愁白了,可面对种种困境,依然一筹莫展。
所以当听说要议财计,两位宰执的眉头也不约而同的皱了起来。
“这两年劝农桑、兴商路都在做,也都颇有成效,上月又出台了逃户庄田与陷藩人户的鼓励政策,下面州县反馈的情况也都很好,圣上不必太过着急,等入了秋,形势必然好转,收复秦凤路之事,是否缓上一缓?”
郭荣摇头,疲惫的道:“等不起,事关西域通商及秦地乞复,西南用兵刻不容缓。
为防辽国剽掠,李晏口筑城戍卫也需立即动工。
京师扩城营造,更是一日不得停,禁军整兵换装也是重中之重。
随便说说,哪里都在张着大窟隆等着朝廷去填,今日拖明日,明日复明日,何时能成事?”
魏仁浦劝道:“圣上方登大宝,就百废俱兴,已是难为,只需假以时日,定能凯歌高奏。”
“时不我待,只争朝夕。众卿多想想,把这难关闯一闯,李卿,你是计相,你先说。”
李谷看看王浦三人,硬着头皮道:“臣已命有司各州寻觅铜矿,若有新矿,则有铜铸钱,当可一解国用之忧。”
郭荣点点头,显然不是很满意,又把目光看向王溥。
王溥道:“圣上去年下旨淘汰禁军老弱羸小,一减冗食之费,二增田间劳力,复垦荒地,一举两得,若是田园山泽能再添劳力,粮食必然增长。”
“你的意思是再裁军?”
“禁军已裁,各军镇可推而广之,放出老弱羸小,实行精兵之政。”
郭荣颌首,“此议可取,但也不过杯水车薪。
不过你这一提,朕却是想起一事来,如今是田地荒芜众多,耕种之力不足,若是举措得当,还有一支生力军可用……”
“不可,万万不可。”
李谷吓了一跳,他显然知道圣上想说什么,是以不顾朝仪,连忙阻止。
郭荣不满的看了一眼李谷,坚定的道:“只要能解国库空虚民用不足之困,不管多难,朕也决然行之。”
王溥与魏仁浦不知情由,问道:“不知是哪一支生力军?”
“……释门。”
这下了王溥只觉着有股冷气从脚底板升起,忙道:“万万不可。”
魏仁浦也起身劝阻:“请圣上三思。”
“有何不可。”
郭荣一脸正气,起身道:“当今天下,论及富裕,释门第一。
朝野信佛者众,上自权贵公卿,下至平民百姓,虔诚供奉者不知凡几;释门不纳税赋,是以又有豪门大户,殷富之家携田投靠;
那佛像不是铜胎就是铁心,又敷金粉,糜费不知凡几;
僧人空有力气,却不事生产……”
王溥不敢再听下去,轻咳一声,道:“事涉佛门妙道,圣上……”
郭荣见三位宰执神色紧张,如临大敌,长叹一口气,颓然坐下,搭在扶手上的双手握紧了又松开,松放了又握紧,如此几次,最后点点头,道:“此事容后再议,可还有其它什么办法?”
释门庞大,谁都知道,佛家有钱,谁都清楚。
全国不知道有多少寺庙,又有多少僧人,信众更是不知凡几,事关国家稳定,民众乐业,岂能轻动。
就连郭荣去年也把京中旧宅改为皇建禅院,恭敬礼佛。
不恭已是罪业,敢不敬乎。
李谷顾不得满头满脸的汗水,忙道:“请圣上放心,西南讨伐大事,调配粮草维持军需,臣定当竭尽全力,不拖半点后腿。”
“国计民生,臣等皆竭尽所能,请圣上宽心。”
王溥见郭荣听进去了,顿了顿,小心的禀道:“京师扩建,有王朴担纲,目前都在有条不絮的进行,唯有筑建罗城,所需民役甚大,是否可以缓一缓?”
见郭荣面有不豫之色,忙补充道:“只需拖到秋收之后,到时征发十万军民,其速更快。”
079:七十新郎六十新娘
阔别近四个月,甲寅在城门前候到秦越时,差点认不出来:刀削脸,黑眼圈,胡须拉扎,衣领发黑,还未靠近,一股酸臭味就浓浓传来。
——这还是那个一点点脏就要大惊小怪的秦越么?就这副鬼样子去面圣么?
看见甲寅目瞪口呆的样子,秦越自嘲的笑了笑,道:“还好是这副落魄的鬼样子,才免去了责罚,否则可有的好受了。赶紧回关家大院,老子饿死了。”
“不用回关家大院了,你师父租了个大宅子,哦,还有你师娘也来了。”
“我师娘?”秦越惊的两个眼珠子都要掉下来,“我哪有师娘了?”
“应该就是你说的小欣,我听你师父就这般叫她的。”
秦越怪叫一声,翻身上马,对甲寅道:“他们在哪,速带我去。”
“急什么。”
甲寅先把身边的赵山豹介绍了,在秦越一脸愧疚的致歉下,才上了马,与秦越并辔而行,方把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了。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其实男子也一样。甲寅自出苏府后,便琢磨着军营与西山都太远,是不是在城里先租个宅子,方便更衣出行,好保持干净整洁的形象去见苏子瑜。
于是便和赵山豹两人以苏宅为中心,开始走街窜巷,一路路细访,结果就遇上了正边走边向身边老妇大献殷勤的徐无道长。
甲寅就看呆了,没到一向仙风道骨的徐无道长会是这样一副样子。正想着要不要转身不视,赵山豹的大嗓门响起来了,“虎子,你看那道士……”
徐无道长闻声回头,这一下不见都不行了,甲寅只好上前,头低着,两眼只看路,“见过仙师。”
徐无道长倒是云淡风清的样子,笑道:“哦,原来是虎子,你来的正好,这是九郎师娘,你也喊师娘吧。”
甲寅忙转身向那老妇行礼,恭恭敬敬的喊:“甲寅见过师娘。”
“勿需行此大礼,快快起来。无涯,这位是?”那老妇显然不知甲寅,忙问徐无道长。
“这是我那劣徒的好兄弟,甲寅,你叫他虎子便是。”徐无道长笑眯眯的道:“既然见着你了,九郎不在,你替他代劳吧。”
“请仙师吩咐。”
“搬家,采买用具去。”
甲寅与赵山豹被抓了壮丁,老老实实的跟在后头,逛了一天的街,采买了诸多物件用具。
八仙过海檀木大床、百鸟朝凤梳妆台、贵妃醉酒美人靠、琴瑟合奏六扇小屏风……
又有锅碗瓢盘、茶具花锄等,林林总总,大件的自有伙计送上门去,小件的就只有甲寅与山豹提着了,最后这些小物件装满了一大车,两位老人家才心满意足的回了家。
徐无道长新赁的宅子足有三进,门脸看上去普通,内里却是别有洞天,十分雅致,也不知道他通了什么门路搞到手的。
又早有安排,他自己与夫人住北院上房,二进院子的东西厢则留给了秦越与甲寅,家俱啥的全现成,他自个却是全新采买,看来是真的当“新郎官”了。
甲寅心想,这样也好,省的租房,让山豹去客栈退房,自己帮着徐无道长与师娘打下手,安摆家俱杂什。
其实宅子里仆佣丫环俱备,他二位老人家亲力亲为,全是个乐趣而已。
秦越风风火火的闯进后院,老远就见到了为老不尊的师父正给躺靠在椅子上的老妇捏骨按肩。
秦越一股子无明火就发作了,气冲冲的喊:“师父。”
徐无道长一见秦越,脖子不自然的缩了一缩,却又马上自然起来,笑道:“小欣,这就是我那劣徒,你大概见过一眼的,九郎,快见过师娘。”
秦越见那小欣款款站起,虽已满头白发,却保养的颇好,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干干净净的,腰板依旧挺拨,皮肤不见松驰,眉眼也依旧宛约,浑身上下透着股宁静的书卷气儿,尤其是那双眼睛,深如秋水。
秦越只被她看了一眼,手足就有些无措起来,只好麻着头皮,僵着身子,对她行了个弟子礼:
“秦越拜见师娘。”
师娘微笑着搀起秦越,道:“你师父把你夸的天下少有,没想到却是能受这般的艰苦,当兵打仗可是着实不易,快去沐浴更衣,让师娘看看英俊潇洒的样子。”
“是,弟子告退。”
秦越恭敬退下,直待出了后院,才仰天长叹一口浊气。
这个师娘,果然是配的上师父的,既然他自个喜欢,就让他喜欢去吧。
话是如此说,心中戾气自难平,忍不住把中院的一口大缸给踢的粉碎,清水“哗啦”一声溅了一地,两尾金鱼在地上惊惧挣扎。
秦越手忙脚乱的抓鱼,口中大叫:“这缸怎么裂了,虎子快把桶拿来。”
甲寅见他样子,忍住笑,把本给他洗脸的脸盆端过去,秦越见金鱼在盆里游动着,这才松了一口气,有气无力的对甲寅道:“陪我喝酒。”
“好,你却要洗了澡先,现在我嫌你臭了。”
秦越一个澡洗了足足有半个时辰,再出来,穿上绣花滚边箭服,又恢复了以往的模样,可能是黑瘦了些的缘故,嘻笑着的神情里掺杂着一丝坚毅。
他先去给师父师娘请安,规规矩矩的奉茶行礼如仪,然后就开始嘻皮笑脸了,“师父,您大婚呢,总该摆酒以贺吧,宴设家中还是醉仙楼?”
徐无道长就有些尴尬了,搓着手偷眼看师娘的神情。
师娘微笑道:“九郎说的对,不过大张旗鼓的就算了,听说虎子的师长在京中,加上你的同僚陈将军,我们一起在家喝杯水酒,好不好?”
“行,我这就安排席面。”
师娘笑道:“叫席面就不用了,我来下厨,整治一二小菜就行,你去请客便是。”
“是。”
听说徐无道长新婚,懒和尚嘴巴张的足可塞下一只大柚子,好半晌才嘿嘿笑道:“这事,这事,嘿嘿,可以喝一杯,喝一杯。”
他与铁罗汉俩人第一次认真的换上干净僧衣,连鞋袜都干干净净的,方才大袖飘飘的赴宴。
是宴,秦越打科打混,嘻笑嘿哈,不住劝酒,却把自个喝的酩酊大醉。
080:关帝庙前 一
“虎子,你死定了。”
秦越红着眼,赤着脚,一手一只布鞋,满院子的追杀甲寅,赵山豹在门口蹲着,看的嘿嘿直乐。
甲寅手足并用,如猿猴翻腾,一边逃一边大叫:“我又不是故意的……”
“就是故意的,就是故意的……”秦越重重的把鞋掷过去,“啪”的一声,印在甲寅的屁股上,“不吃我一顿老拳,老子就跟你断交。”
甲寅一边拍着屁股,一边夸张的大叫:“我哪知道你心悦那女郎呀,你从来没与我说过……”
“啊……”秦越恼羞成怒,再次追来。
……
徐无道长鬼头鬼脑的在院墙上探头,看到这一幕,嘿嘿一乐,倏的不见。
秦越足足闹了半个时辰,方才精疲力尽,往地上一倒,大口的喘着粗气。甲寅见他死样,忍着笑,死板着脸道:“九郎……”
“滚。”
甲寅却是真滚了,不过没滚远,反而在他身边一滚,学着样子仰躺着,“九郎,我也想出息了。”
秦越鄙夷的歪歪嘴,骂道:“出息。”
“我是认真的,和你当初一样,我说你一个吴地人怎么会跑到这中原来当兵,原来是来这发奋图强了……”
秦越嚎叫着一跃而起,腾腾腾的进屋,执起毛巾脸盆,就去浴室,冰冷的井水洗下,把沮丧、羞恼都冲干净了,穿戴整齐出来,见甲寅正和赵山豹蹲着说些什么,没好气的道:“滚进来,还有你,山豹,不许偷听。”
赵山豹嘿嘿一乐,冲甲寅做个鬼脸,自个出门逛荡去了。
进了屋,秦越重重的一拍甲寅的脑壳,这回甲寅没躲,硬受了他一记,秦越心里就舒畅了许多,自个拖过椅子坐了,甩甩头,把头发抖散了披着晾干,这才对老实在对面坐下的甲寅道:“我的事你别打听了,把你和苏七娘的事详细说说。”
甲寅就把如何认识,如何相救,又如何合作一事说了,哪知秦越的关注点与他的并不一样。
“你说因为这块地,你与你师父大杀四方,得罪了宋家三郎,还有符家、殷家、王家的子弟?”
“是,师父说要么不立威,要立威就一次立个够。”
秦越就让他把详细情况一五一十的再细说一遍,末了一声长叹,道:“你那和尚师父拎不清,在这京师之地怎么可以用江湖手段来处理,这事大麻烦了。”
“宋三他们都吓尿了,还敢怎样不成?”
“换位思考一下,你要是有个弟弟,不成器,但在外面被你欺负了,你这当哥哥的会怎么办?”
甲寅就沉默了,想了想道:“确实没想到这一层,原也想着留手的,但他们的武师太歹毒,下的全是阴手,这才真把我给惹火了。”
“事情虽是这样,可他们这些勋贵子弟丢了面子,失了里子,而且死人了,这事就瞒不过家里,当长辈的关上门怎么处理家事是他们的事,但收回面子也是他们要做的事,除非让他们的子弟从此在这京中永远抬不起头来。”
“那如何是好?”
秦越想了想,道:“你若不想你那心悦之人承担太多压力的话,最好是离开京城先避开一段时间。”
甲寅大惊:“你是说苏家与我合作,是纯粹帮我的忙?”
“你以为呢,他们苏家既然知道你与他们结了怨,正常的处理方式是远而避之,哪怕真想要这块地皮,也会冷处理一段时间,哪会急吼吼的找上门来,而且还是合伙生意。他们是在想法子护着你,报恩呢。”
甲寅深呼吸一口气,道:“我这就去毁了契约。”
秦越道:“晚了,听我的,先避一避风头,等风头过了再找机会回来。我这边再让我师父出面斡旋一二,他路子广。”
甲寅站起身,着急的踱着步子,好不容易回了京,好不容易与苏家搭上关系,就这样离开,让他如何甘心?
“要是我不走,他们会怎么办?”
“你与罗汉师父的功夫再好,也敌不过对方人多,而这还不是可怕的,最怕的是他们给你们按一个通敌的罪名,然后百弩齐发。”
“那苏家呢?”
“她家生意多,做的越多越容易卡拿,估计此时都已经开始公关斡旋了。”
甲寅浑身就燥热了起来,他猛的一拉衣领,用力的扇了扇,道:“让我想想。”
……
与此同时,宋府。
休沐在家的宋九重正与一帮志同道合的技击高手在切磋武艺,时而比个架式,时而讨论一二,时而又对个路子,正钻研的不亦乐乎。
却见宋炅在角门那萎萎缩缩的站着,一付想进不敢进的样子。
“三弟,怎么回事,无精打彩的。”
宋炅对这位浑身都爆发着无穷力量的大哥又敬又畏,向前走了两步,又后缩回一步,耷拉着脑袋,低声道:“二兄,我,我被人欺负了。”
宋九重把腰带一抽,松了劲气,这才大阔步走过来,斥道:“又去做欺男霸女的恶心事了?”
宋炅慌忙摆手道:“没,真没。”
宋九重用脚一勾长条石锁,坐下道:“说吧,详细的说,要是发现你骗二兄,二兄的鞭子可不容情。”
宋炅的脊背一紧,显然对那火辣辣的痛楚后怕的很,当下小心的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末了又补充道:“我后来都给了他四倍的价格了,他还不依允,一时气不过,就……就……”
宋九重嘴角扯了扯,道:“你当二兄天天在军内当值,不知道外面的行情么?保康门外是什么地方,等来年罗城一造好,那就是一等一的风水宝地,你当就你一人聪明么,要是拿来扑买,五万贯值不值,你说。”
宋炅哆嗦了一下,又移了移脚步,才鼓起勇气道:“值。”
“那你这顿欺就是活该,晚上我回大宅,等父亲回来议一议,明儿个就关你进军营去。”
“二兄……”
宋九重站起身,浓浓的卧蚕眉一扬,一股无形的威压就扑面而来,宋炅心里狂跳,立马迅捷如豺狼般的窜出去,连头也不敢回看一下。
宋九重冷着脸目送三弟远去,额中的眉结才皱了起来。
“玄朗,可是三郎被人欺负了?”几位劲装汉子围上前来,一看外形就知是身手高绝之辈。
“那是他自找的,不用管他。”
“话可不是这么说,在家里自家兄弟如何教训都没问题,但若是外人欺上头了,你这当兄长的总该回应一二才是。”
“刚听令弟说对方身手十分了得,我等正好在钻研拳谱,不如借此机会,会上一会。”
宋九重没有立刻回答,踱着脚步来回走了两圈,方道:
“来人,执某帖子,给那甲寅送去,明日末时一刻,城西关帝庙……摆茶,论拳。”
081:关帝庙前 二
甲寅瞻前顾后还没想明白事情,就收到了宋九重的帖子,这才知道那些勋贵子弟们并未善罢甘休,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人家的监视之下,否则,这信如何能轻而易举的送到徐宅来。
他开始相信秦越的话了,可如今事到临头,却不能一走了之了。
秦越接过帖子看了看,冷笑道:“既然躲不了,那就不用躲了,你与赵山豹这就回你师父那去,明天我与师父来为你撑场。”
“好,要不要和陈头说一声?”
“他那就不用说了,我们仨,总要有一个置身事外的好,那虎牙营可是我们的立足之根。”
当下甲寅出门,找到赵山豹,两人打马直回西山。
两位师父听了,嘿嘿冷笑,铁罗汉道:“那这回就杀个痛快。”
一夜无话,养精蓄锐。
第二天吃完早饭,正活动着手脚,一位不速之客来访,却是苏家广顺堂的郭铭武。
郭师傅笑道:“正好路过,听到打铁声过来看看,没想到遇上了甲校尉,你那天走的匆忙,有一事忘了说,苏家在城西二十里的老窖口有个小庄子,里面养着五六匹西域来的好马,七娘子的意思,甲校尉是个爱马的,没事可以骑着玩。”
话是这么说,甲寅哪还听不明白,一大早的路过到这偏远地段来,鬼才信。连忙郑重一礼相谢,郭铭武托起,轻声笑道:“其它事,尽管放心。”当下也不多留,转身就告辞。
目送郭铭武远去,甲寅心里一会沉甸甸的,一会轻畅畅的,最后,终究是欢快占了上风,迎风重重一握拳,豪情满怀。
秦越和他师父却跚跚来迟,快中午了才到。
徐无道长结了婚,爱显摆的性子却没改掉,穿着依然白衣胜雪,大袖飘飘,肩负三尺松纹古剑,手执如意拂尘,却倒骑一匹皮毛油光水滑的白嘴青驴,远远行来,翩翩似仙。
秦越一脸的不耐烦,他骑着快马,却要耐着性子跟在毛驴小碎脚的后头,也真难为了他。
秦越见人都到了,拍拍手,就说议事,众人在那张既是饭桌又是工作台的大木桌前围坐,懒和尚提过一坛酒,甲寅和赵山豹相抱出一大堆花生,大家一边喝酒一边议事。
徐无道长与懒和尚的性子相左,意见显然也不合,一个要好劝,一个要好杀,谁说谁有理,秦越都相劝不得。
最后还是秦越站起来,说现在相争也无用,到了关帝庙再看情况,要是对方比武分胜负,我们也就不下死手,要是人家见生死,我们也不怕。
铁罗汉大手一拍桌子,一锤定音。
关帝庙前大坪被打扫的干干净净,没有椅子,却有两张条凳,但没人就坐,宋九重一行都站着,迎着甲寅一行人的到来。
甲寅在一群人中一眼就认出了宋九重。
只见他年纪也就二十七八岁,国字四方脸,隆额燕颌,面部五官端正稳重,蚕眉短髭都浓黑如墨,脸颊尤为厚实,看上去有异常人。
其身材并不十分高大,但虎背熊腰,浑身充满力量感,随随便便一站,就站出了厚重如山的气势出来。
厚重如山。
宋九重给甲寅留下的第一印象就这四字。
而甲寅一行人的到来也给宋九重带来了惊讶。
三个年青人快马而至,随后是两位彪悍的和尚,一位扛着一柄大砍刀,一人拖着粗大的链锤,气势宛如冲阵战神。
再后一位,是摇摇晃晃似乎随时会摔倒在地的白发老道,与滚滚扬尘中却是粒灰不沾,白衣胜雪。
“徐无道长。”
“噫?汝是?”徐无道长依然在毛驴上,只不过改倒骑为侧坐了。
“某洛阳挟马营宋二,见过仙师。”
徐无道长眯着眼看了看,恍惚了半晌方道:“你就是那骑光脊马胡闹的家伙?”
宋九重恭敬的回话:“正是晚辈。”
徐无道长点点头,道:“果然出息了。”
宋九重回道:“不敢。早知是徐无道长的亲友,晚辈就不该在这相请,请移步城中一叙如何?”
懒和尚懒洋洋的向前两步,道:“不必了,某没叫他,是他自个要来的,有什么事,就这里说吧,论拳,论刀,都行。”
宋九重腰背稍稍一直,谦和稳重的姿态立变为充满力量的厚实阳刚。
“这位便是懒和尚大师吧,某今日摆茶,不为其它,只是听说两位大师武功高绝,某与诸位师傅见猎心喜,想与两位大师讨教几招。”
“哦?不是为令弟之事而来?”
宋九重抿着嘴,嘴角勾起两道深深的法令纹,看了看甲寅,甲寅只觉那目光如电射来,一身寒毛倏的炸起。
“小弟顽劣,做事荒唐,家父已令其在家闭门思过。今日前事不问,只想与两位师父较量一番拳脚,讨教一番功夫。”
懒和尚仰天大笑,道:“好,爽快,怎么比划,划下道来。”
宋九重侧身一让,伸手一示,道:“这几位皆是某在武技一道上的良师益友,嗜武成痴,就由他们先向两位大师请教如何。”
懒和尚道:“既如此,某师兄弟奉陪。”
“且慢。”
出声的是位手提长棍的壮汉,“大师请稍后,某与廿一一起习武,听说他不过三招便败与令徒刀下,且先让晚辈与甲校尉讨教两招,如何?”
懒和尚冷笑两声,却不答话,只是后退了两步。
甲寅心想,嘴上说的好听,还不是要找上次的场子,不过他也不惧,提刀出场,一记“雷神问礼”式,便摆开了架势。
以前他不识几个字,以为这些招式名称威风的很,与伊夫子学了知识,再想这些拳招刀势的名字,就感觉好笑了,问起师父,铁罗汉说这是祖师爷当年专门请了老学究,一招一式的演,老学究一招一式取的名。
甲寅就在想,这老学究肯定爱做梦,否则,何以知道雷神的模样与喜好。
那壮汉倒也光棍,下场时单手一震,先把棍梢震开,横棍一礼,依足了江湖礼节,方举步挥棍,一记“雪花盖顶”当头击来。这一位显然比那宋廿一功夫高出许多,一出手就是棍急势厉,气势磅礴。
甲寅有过一次对敌这梢棍的经验,知道这棍格架不易,格嫩了后棍顺势击来,架老了前梢折打过来,连缠带打,灵动如蛇,防不胜防。
当下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把师门刀法一一展开,先发制人,迅猛急伦的展开抢攻,逼其防守破招。
双方倏闪倏进,身形急动,棍刀纷飞,刀棍相交的“秃秃”声不绝于耳,不到三十招,一声闷响,场中两条身影各自急退。
甲寅横刀立马,那壮汉就有些狼狈,双手执棍而立,后背衣服却裂开一道大口,隐有血迹渗出。
“十六,退下。”
宋九重冷声喝住还想冲前的家将,目光一扫,身边一位精瘦的中年汉子走了出来,两手空空,对甲寅视而不见,却对懒和尚笑道:“大师傅,我们搭搭手。”
“好。”
082:关帝庙前 三
懒和尚见其人虽精瘦,太阳穴却高高鼓起,两目精光有神,知是劲敌,当下将砍刀在地上重重一拄,也空手上场。
双方起手一个懒扎衣,一个单鞭引,一交手却是风格迥然不同,懒和尚一改懒散样子,拳拳如重锤,气势直如九天滚雷。
那瘦子身子拧侧着,灵活的如惹熊的豺狼,东闪西避,腿下如按弹簧,时不时转身一出手,却是阴毒诡异。
甲寅留心大师父的身法拳势与破敌法门,与自己的两相印照,一时感悟良多。
还未看尽兴,场中比试已到分际,却是懒和尚连续硬拳硬架后忽然变招,身形顿时飘忽起来,大袖飘飘之下,双掌齐出,那瘦子闪躲不及,只好出掌硬拼,这一下就着了懒和尚的道,被懒和尚震出三丈远,扑通倒地,再起身,双臂就垂着了。
“好功夫。”
宋九重身边又站出一位中年汉子,只见他中等个子,身形不胖不瘦,却长眉长须,一双细眯眼又窄又长,倒提一柄狭锋横刀。
“在下夏伯诚,请教大师刀法。”
懒和尚打发了性,一把提起大砍刀,舌绽春雷,“来。”
双方再无二话,各自猱身欺近,相继出刀。
懒和尚依旧霸烈绝伦,刀风霍霍,猛劈狠杀,那夏伯诚刀法走的也是灵动轻盈路子,身形如猿猴伏低倏窜,手中刀如毒蛇吐信,避杀反击一气呵成。
双方比斗二三十招,一次兵刃相击也无。
铁罗汉见甲寅看的认真,握刀的手指节发白,轻轻一笑道:“以拙破巧,一力降十会,师兄抡大锤二十多年,不是白抡的,那家伙想候着师兄力气衰弱,只管让他窜跳好了。”
甲寅听二师父如此说,一颗提着的心就松了下来,认真观看,领悟刀法精髓。
果然又斗三十合,懒和尚依旧气势如虹,那夏伯诚却已额头见汗,再撑片刻,“当”的一声巨响,横刀断为两截,砍刀余势在其胸腹拖出老大一道血口,总算他避退的快,未曾开膛破肚,但双腿打着颤,明显站不直了。
懒和尚后退三步,喝一声:“爽快。”
铁罗汉递过酒葫芦,懒和尚一气喝干,身上这才冒出汗来,热气腾腾。
宋九重眉头微皱,喝一声:“棍来。”
有家将连忙递过一杆大号梢子棍,棍身黑黝发亮,不知何木所制,棍头梢尾皆为铜头铜箍,凹凹凸凸的嵌刻着花纹。
甲寅一看,心里暗赞:“好兵器。”
宋九重提棍出场,朗声道:“懒和尚大师请歇歇,某来会会铁罗汉大师的高招。”
铁罗汉冷哼一声,倒拖着双锤进场。
“请。”
宋九重执棍抱拳,顺势梢环一震,发出咣然一声脆响。
铁罗汉也不搭话,袖风一动,双锤已一先一后如老龙争食,向对方当头罩去。
宋九重身形不动如山,梢头一磕,弹飞左锤,棍尾一崩,又破右锤之势,横棍再摆一个势子,等候铁罗汉的攻击。
只一招,双方都对对手的力量速度有了判断,铁罗汉的黑脸上也露出了凝重之色,双手一收,却把铁链收回一截,冷声喝道:“尔等退后三丈。”
双方围观众人连忙各自退后,随带着把凳子什么的都带走,坪地上顿时空荡荡的。
铁罗汉双臂一震,衣屑纷飞。
却是先把僧衣给炸的粉碎,光着膀子,露出浑身黝黑发亮的健子肉,这才沉声暴喝,臂上肌肉一动,双锤如电击出。
但见锤出身进,不论对手如何格避,一锤紧似一锤,初时还能见到锤影纷飞,渐渐的只觉着宋九重的周围三尺全是钵头大的锤影。
那宋九重果然好生了得,手中梢棍狂逼暴击,抡、劈、戳、甩、砸、拦、摇、拨、扫等各势一一展开,任尔铁锤狂击如狂风暴雨,我自稳如磐石岿然不动。
铁罗汉虽然攻势凛厉,一时却是耐何他不得,反而在三十招过后,被他不知不觉间拉近了距离。
甲寅看的心旷神怡,这才发现自己的功夫还差的太远,自忖着能在二师父的双锤下坚持住三五招最多了,没曾想这位宋九重竟然这般的厉害。
外人看着宋九重在步步欺近,个中情由宋九重却是冷暖自知。
那铁锤倏忽在东,倏忽在西,忽尔一锤轻飘飘,忽尔一锤重万均,自己已是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付,一时间哪能抢手反攻。
锤棍相击又过四五十余招,宋九重的背上已经被汗水浸湿,而对手的锤势却没有慢上分毫,情知再耗下去,自己必败无疑。
电光火石间,宋九重心念急转,手中梢棍顺着锤势一搭一缠,竟是冒险锁拿,一股大力顿时从棍头上涌来,宋九重吐气开声,用力回拉。
这一比拼劲力,铁罗汉的左锤也无力再出,双方各自卯劲,只听“嘣”的一声响,锤影狂舞,铁罗汉腾腾腾的后退丈余,宋九重则一屁股坐倒在地,顺势一个驴打滚又拧钻而起,身形虽然狼狈却也不失风范。
“好功夫,宋某拜服。”
铁罗汉锤势一收,铁链如蛇缠绕在身,见那宋九重虽然折毁了兵器,却依然保持着大家气慨,忍不住点头赞道:“再过两三年,等你真正练化了这兵刃,某不再是你对手。”
徐无道长趁机打圆场,身形如一道轻烟飘到场边,将宋九重那崩飞的半截梢头捡起,道:“老道看着就在想,这是什么玩意来着,却原来是南疆的盘龙木,怪不得又沉又重,能抗罗汉的重锤,可惜这环链太差了。”
徐无道长把梢头递还宋九重,道:“这玩意,万金难买,收好了。看老夫面子,你们都不要再打了,就此收手吧。”
宋九重暗自调着呼吸,此时气息稍均,不敢开口,便点点头。
徐无道长呵呵笑道:“如此最好,与令弟也说一说,为些身外物,闹来闹去的,没意思,实在不行,老道在醉仙楼摆酒赔罪。”
宋九重躬身行礼,趁机呼出一口浊气,涩声道:“仙师发话,宋二自当遵从,这便回去约束三弟,定不敢叫他再惹事生非。”
徐无道长又对铁罗汉道:“他这兵器,得来可不容易,老道想着,也只有你用精铁帮着打一副链环,才堪配的上这盘龙木,如何?”
铁罗汉点点头,道:“铜箍华贵,终不如铁箍牢靠,要换,就全换。”
宋九重面露喜色,快走几步,把双棍递给铁罗汉,口称:“有劳。”
徐无道长这一个台阶一搭,发现双方都上道,心里便舒畅了起来,“走吧,今儿个开眼界了,老夫请东道。”
宋九重忙道:“如何敢叫仙师破费,一切有某,还请两位大师及秦兄弟,甲兄弟赏脸。”
083:秦越的秘密
“宋九重好生厉害,功夫好,交际强,城腹深,魅力高,当真配得上英雄二字。”
徐宅饭厅,师娘亲自布菜,一桌人团团坐着喝酒,秦越忍不住开口称赞。
“不错。”徐无道长咂一口美酒,手拂白须,喟然而叹:“这人是你们几个的学习榜样。单那一份稳重,就他那个年纪而言,当世少见。”
懒和尚道:“还他娘的好算盘,一万两银票的订单就砸下来了,我俩兄弟还得便宜卖刀与他,这头得了好,他在勋贵那又挣了面子,真是好算盘。”
“太会隐忍,某不喜欢。”
铁罗汉冷声道:“某放了六七个破绽,想试试他的攻击力,这家伙就不上道。虎子,以后对着他,能离多远就多远。”
甲寅点点头,心里却想,宋九重不仅是功夫好,酒桌上的那份纵横捭阖的功夫自己更是望尘莫及,自己总要有一项追的上才好。
不料赵山豹也道:“某也不喜欢,你看他在酒桌上,从来只劝酒,自己少喝,肉也少吃,话这么多,害某都不敢吃饱。”
众人哈哈大笑。徐无道长道:“这一架一打,虎子的事明面上算是揭过了,但也要小心,京师的水深着。”
是夜,甲寅把房间让给师父休息,自己跑去与秦越相挤,兄弟之间有了一次认真的对话。
秦越说看到宋九重,才认识到自己小看天下英雄,也高估自己了。发觉自己有些好高骛远,浮浮燥燥的。
甲寅说我对孟县剿匪一直有些看法,不知道你原先是怎么想的。
秦越说我知道你对此事有看法,觉着我不够仁义,见钱眼开。
其实有两点你要看清楚,一是当时我们白手起家,一直在走高空绳索,只有保障利益这队伍才能有动力有活力,一有挫折,基本上什么都散了。
其次我们要把屁股摆正,只能剿匪,不好多管他事,因为你想的许多事情是县令该做的,是刺史该想的,而不是我们去做的,这是官场上的学问。
甲寅嗯了一声,心想恩师说的没错,是自己没明白道理。
没想到秦越却从中想到了一些东西,说你提醒的很有道理,当时要是把那县令的位置给自己争取一下,可能也真争取下来了,要是先学会治一县,以后就有本事治一州,比在京师这里浮着强,当时只顾着手里要有兵,没想到顾别的,这是失策了。
甲寅良久没说话,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九郎,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这回秦越不说话了,手指在床栏上轻轻的敲着,发出哒哒哒的声响,显然在思考,许久,秦越才道:“不管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我还是兄弟不?”
“嗯。”
“永远不说出口。”
“嗯。”
秦越翻身坐起,很认真的道:“我有两个秘密,一个是我的身份,我们从河东战场回来后,我师父才说给我听,我身上流的是前吴皇室的血。”
甲寅一惊,连忙从床上坐起,更惊讶的是在后头,只听秦越道:“另一个嘛,我有些想法千奇百怪,有时连我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怎么能想到的,这算不算是有如神助?”
“你是不是想多了?”
“我师父也这么说,说我这是没开窍的缘故。”秦越有些沮丧,又有些解脱后的放松,道:“这两秘密压在我心里像块巨石,差点气都喘不出,和你一讲,现在畅快多了。也让你尝尝保守秘密的痛苦。”
甲寅道:“我谁都不会说,对了,陈头知道不?”
“没敢告诉他,这是你我两人的秘密。”
甲寅点点头,道:“那你接下来怎么做?”
“光复皇室什么的我不想,灭了南唐是我要做的,当年徐知浩欺凌我吴皇弱小,取而代之,并将这一脉差点赶尽杀绝,只留几个庸才当猪狗圈着,霸占吴国江山近二十年,这血仇不报不行,所以我要有兵,要有钱。你理解我么,能帮助我么?”
甲寅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问他:“那你该姓杨才对,可你怎么姓秦?”
“我父亲遗言,让我随母姓,就是不要我报大仇复大业什么的,也不得去扬州认亲,因为我这一支本就是庶支的庶支。但师父说既然十八岁了,就该知道,想做什么,自己决定。”
秦越苦笑道:“所以这一年多来我一直在犹豫不决,一会儿想这,一会儿想那的,话都没地方说。”
甲寅想了想,道:“兄弟同心。你想做什么,我们一起干。”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秦越笑着踢了他一脚,道:“存钱,练兵,积蓄实力。”
甲寅道:“那就不该在京里,要到外面去。”
“是啊,所以我说当初孟县之事做错了,唉,原计划是在圣上面前博个好眼缘,却没到如今兵员又缺了,补员还要向上头请示,想想都头大。”
“这些事你头痛去,我决定明天起,进军营,原先以为自己刀法不错了,练的松懈了,和宋九重一比,差的不要太远,眼下左右无事,好好把身手提一提。”
“不光是练武,还要带兵,我与陈头计划好了,专练一支山越军,由你负责,正好山豹也是惯走山林的,配合你正好。”
“好。”
两人说干就干,第二天一早起来,叫上赵山豹,匆匆吃了早饭,与尚未起床的师父们辞行,骑上快马就直奔军营。
陈疤子对三人的到来感到惊讶,抬头看看天色,确定没错,这才笑道:“今天怎么来这般早,没听说有什么行动呀。”
“被刺激到了,回军营苦练。这位是赵山豹,一手好箭术,好投矛。”
陈疤子道:“一看赵兄弟就是铁骨人,要是脱了衣服,肯定是一身细密如缎的黑皮,跑个二三十里不用歇气的猛人。”
甲寅一竖大拇指,道:“陈头的眼就是毒。山豹,进帐喝口茶,等下练一手给陈头看看。”
赵山豹早看到平整的校场上树着靶子呢,便道:“歇啥,来到汴梁就没出过汗,待某射一把,请陈头指点。”
见陈疤子点头,赵山豹便卸下行李,把那牛角大弓上好弦,斜背箭囊,面向靶子,身子半伏着,打横慢跑,边跑边射,先射一箭,正中红心,脚下顿时加快,把余下的二十三支箭一口气射了出去。
见箭一停,早有士兵去看靶环,大声叫道:“正中靶心十九支。”
陈疤子接过牛角弓,试了试,不由讶然:“这么强的劲道,你竟然边跑边射,真神箭手。”
赵山豹嘴角都咧到耳根了,嘿嘿笑道:“山上追杀猎物,射惯了,要某站着不动,还射不好呢,再说了,百步距,弓都不用拉满,射的自然快了。”
084:老大难问题
“释氏贞宗,圣人妙道,助世劝善,其利甚优。前代以来,累有条贯,近年已降,颇紊规绳。
近览诸州奏闻,继有缁徒犯法,盖无科禁,遂至尤违,私度僧尼,日增猥杂,创修寺院,渐至繁多,乡村之中其弊转甚。
漏网背军之辈,苟剃削以逃刑;行奸为盗之徒,托住持而隐恶。将隆教法,须辨否臧,宜举旧章,用革前弊……”
大周皇帝郭荣面对赋税难收,国库空虚的种种困境,终于不顾朝野的强烈反对,乾纲独断,一意孤行,强行颁布了整顿僧侣的诏书。
一时间举国上下,一片哗然。
上书的折子雪片般的飞进皇宫,各种反对声不绝于耳。当然也有不少人称赞叫好,更有热血士子站在布告下大声解释,劝喻乡人。
“九郎,你怎么看?”
读完秦越派人抄来的诏书,甲寅心有感触,但还是习惯性的问秦越。
“圣上好大魄力,这是与全天下的富贵人家战斗呢。”秦越指指诏书内容,道:“反对声最大的是谁?不是僧人,而是各地的富商地主,有钱人家,甚至还有不少权贵。”
“因为各县治内都保留了两所最大的寺庙以供出家人居住,也允许僧人继续出家,只不过必须要会背经文,要经过考核罢了。”
“所以真正的道德高僧很多在左右为难,一方面想维护寺院的权力,一方面也想整顿恶劣之徒,这‘漏网背军之辈,行奸为盗之徒’朝野皆恶,释门又如何会喜欢,遁入空门就能免于刑罚,这是前朝时留下的恶瘤,不割不行。”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财富。”
秦越笑道:“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寺产不用交税,僧人不用服役,这才是朝廷与释门博弈的重点。”
“大周境内寺庙有多少?据有司统计,接近四万所,一所寺庙算二百亩寺田,就有八百万亩田地不用交税,你想想,国家一年要少收多少赋税?”
甲寅讶然失色,“这么多?”
“这还算少的,只是随便估算一下,很多人是举家投献。洛阳的陈国公听说过吧,他一人就造了十五座寺庙,真这么信佛吗?酒照喝,肉照吃,小妾照样娶。还不是为了隐瞒家产以策安全。”
“再一个,精壮男子都去投靠出家去了,谁来当兵,谁来耕种,谁来服役,长此以往,国力会越来越穷困,民生会越来越糟糕。”
甲寅拍拍脑门,道:“原来还有这么多道道,真是大开眼界了。”
秦越没好气的擂了他一拳,道:“这你就听傻了,要是我把底牌一亮,你还不被吓着了。”
“什么叫底牌?”
“铜。”
秦越捡一颗杏子,咬一口,酸的挤眉弄眼,吧叽着嘴道:“等把没有度牒又不会念经的假僧人一清,朝廷就该毁寺了。那一座座铜像,融化了可以做什么——铸钱。”
“寺庙收铜铸佛,朝廷无铜铸钱。寺庙田产越来越多,朝廷可收赋税越来越少。僧尼越来越多,劳力越来越少。这是个不可调和的矛盾,总有一天会爆发,很多人想的到,只不过大多数人不敢冒这天下大不违而已。”
“事涉神佛,这些你心里有数就行,外面少讨论,少掺和。说说你的山越营现在练的如何了?”
“初有成效,令行禁止做到了,弓弩投矛以及近身作战还在练着呢,山豹说得进山,遇到老虎豹子什么的,有些东西就逼会了。我觉着有道理,等过几天就进山去练一练。”
“准备去哪练?”
“瓦岗山。”
秦越笑道:“矮山小林的,有什么练头。”
“山丘起伏,河汊交错,先熟悉着,听说也有几股小匪在那窝着,正好试刀。”
“行,这事你与陈头定夺,我回城去,西面打仗了,我走走张帅的门路,看能不能去捞一捞军功。”
甲寅目送秦越出了辕门,返身往校场走去。
虎牙营依旧是五百人编制,营内兵种甚杂,又根据秦越要多培养头目的要求,从孟县应地制宜养成的编制就没改动过,把本该五人一伍,十人一什的编制改成三人一组,三组一队,三队一都,三都一营,与别部不同,有些小乱。
五营又分为血杀营,士兵个个都是昂长大汉,全着两裆重铠,手举厚背朴刀。其次为常胜营,牌刀加朴刀加长矛的三才组合。骑兵营只有五十人,还包括了斥侯在内。再一队,就是射手营了,清一色弩弓。
这四营三百人,由陈疤子亲自领军。
最后一营是山越营,总有两百人,却是个大杂汇,全交给了甲寅。
这一营由善于登山越岭的士兵组成,大部分山民出身。
虎牙营获得上级的征兵批复后,秦越与陈疤子一商量,就把批文往甲寅怀里一塞,让他自个到厢兵营去挑。
甲寅知道这是对他的磨砺,便和赵山豹以及调到他这营的王山张通李行一商量,不论高矮胖瘦,只招能钻山的,猎户优先。
因着水患,饥荒,以及匪乱,又因为京师在大改建,调入京中的厢军很多,一听说禁军要人,报名者不要太多。这一来,招兵的条件又高了一截,除了能钻山,还要有一技之长。
有喜欢用双头钢叉的,有喜欢用鹤嘴锄的,有喜欢铣山刀的,有惯用绳索悬崖采药的,有会设窝弓的,也有如赵山豹般会玩猎弓投矛的,有会挖钻山甲的,有会捕蛇的,又有会制麻药猎虎的……
总之,都是“人才”。
针对这一情况,甲寅几个就研究开了,在山上,齐眉高的双头钢叉比长矛好用,短刀比长刀好用,弓比弩好用,又结合打战的实际配合需要,分出了五类兵种:
一是牌刀队,左手套藤牌,右手挥镰刀,腰后再配一把直刀备用。镰刀这玩意一般人用不好,但山民却是惯用的,有区别的是刀头的长短,山地战,当然是装备短头的山镰刀,一砍一勾,开山对敌一刀两用。
二是钢叉队,手执钢叉,肩负投矛,与牌刀队配合作战。
三是弓箭手,只选用一石的软弓,箭头涂麻药,老虎都能麻倒,用来麻人轻而易举,所以弓箭手不求杀伤力,只要求快和准。
四是特工队,这名词是秦越想的,能在树上飞窜的,用根绳子就能在悬崖飞跃的,养狗特在行的,善做陷井的,耳朵特别灵的,鼻子特别尖的,都归这一队,算是真正发挥他们的长处。
五是毒护队,这一队,主要是捕蛇人,采药人等对山中毒物了如指掌的人组成,备着常备药,以及带着自个顺手的家伙,应对突发情况。
进了山,穿甲就是个累赘,所以这一营人,人人穿草鞋,打腿绑,厚麻服,膝盖和肘部等受力的地方都事先打上补丁,样子丑丑的,却是秦越的杰作了。
营务一理顺,甲寅也就有了一股勃勃的精神气儿,卯着劲儿要取得一个开门红。
085:三多
初夏的夜晚,在野外已经没法呆了,到处都是蚊子,虻子,飞舞着,嗡叫着,烦不胜烦,只能做好被吸血的准备。
祁三多揉揉软塌塌的肚皮,抿着嘴强自忍着,憋着,生怕自己一泡屎拉了肚子会饿的更难受。
他在鼓胀与饥饿的双重煎熬下忍耐了许久、许久,终是忍不住掀开草棚的帘门,三两步快速冲出去,在低矮的草丛里一钻,一阵畅快激的他浑身打颤。
不一会,他提着裤子起身,揉揉更显干瘪的肚子,心里哀叹,中午又白吃了。正要转身回窝棚,眼角却瞥见远处隐有火光一闪,他立马站住了,在夜风中候了有小半柱香的时间,远处的火光又是一闪而没。
他抿抿嘴,大手在嘴唇上狠搓了两下,快步窜回窝棚,操起枣木棒子便悄然的向那火光闪现的地方窜去,肥胖的身躯敏捷的如豹觅食。
他钻行了约有一里地,不远处的火星在黑暗中显的更明朗了,伸着鼻子嗅嗅空中传来一股烤肉的香气。这令他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兴奋了起来。
他耐着性子,动作放的更轻,更缓,毫无声息的一步步向前移去,他看清了,火堆前只有一个人,且身形远没有自己高大,这让他提着的心思松了不少。
眼看再过三丈就可以发动冲刺了,脚下似乎绊到什么东西,他暗叫不好,正要躲避,“哗啦”一声响,脑门重重的被敲了一记,只觉两眼乌星闪起,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是被痛醒的,迷糊着睁开眼,只见一个家伙正用刀尖在自己脸上乱晃。他急要挣扎,却发现自己手脚都被绑着。
“你,你要干什么?”
“把你救醒,对了,说话声音轻点。”
年青的家伙手里不仅有刀,还有一块香气扑鼻的肉在腾腾的冒着热气。
祁三多咽了咽口水,道:“给某吃块肉,某死了也就心甘了。”
年青人笑笑,用手细细的撕下一片肉来,香喷喷的嚼着,咽下去时还不忘伸着舌头卷一下唇上的油脂。
“告诉我,你的名字。”
祁三多咽了咽口子,艰难的道:“祁三多,你是谁?”
“甲寅。”
甲寅笑着扬扬手里的肉条问:“要吃?”
祁三多点点头,甲寅就把烤的金黄的肉凑到他唇边,他一口撕下一大片,焦香的肉味差点让祁三多把自己的舌头也吞下去。他三口两口的吃完,方问:“什么肉,这么好吃?”
“胡老六的细狗,好吃吧。”
祁三多的喉咙只觉着一紧,脸色顿时腊白,涩声道:“你竟敢杀他的细狗吃,不怕脑袋搬家么?”
甲寅笑道:“如果让你选,是饿死鬼好还是饱死鬼好?”
“当然是吃饱了再说。”
“那不就结了。现在你也吃过了胡老六的狗肉了,告诉你,这世上没有胡老六了。”
祁三多一脸不信,“怎么可能……”
“想活命,就告诉我这周边的贼窝。”
“你是官兵?”
祁三多又不信了,不过当甲寅从腰带上取下一枚腰牌后,祁三多就沮丧起来,“我倒想活命呀,可你一个人,又有毛用。”
甲寅示意他回头看看,祁三多就见到了草丛里密密麻麻的人头,不由吓出一身冷汗,喊道:“放开某,这瓦岗山上哪个洞里能藏王八,老子都一清二楚。”
甲寅伸出刀,把祁三多身上的绑绳给挑开,轻笑道:“现在,你可以放开吃了,吃饱了,给我们带路。”
甲寅看着这个在埋头大吃的家伙,心想这家伙饿死鬼投胎的样子,却不知靠不靠谱。
不过他打乱了自己的诱敌计划,只能将就了。
祁三多啃下了半只狗肉,第一次有了油腻的感觉,叹口气,双手在在地上胡乱抓两把泥草,拍拍手道:“不白吃你的,二马冯的老窝你们不知道吧,寨子里足有六十多兄弟,他那寨子周边有三十多个陷井,掉下去就没命,你们要是敢去,某就带你们去,好处总要给我一成。”
“你有多熟悉?”
祁三多没好气的道:“才从那里出来没几天呢。”
甲寅细问缘由,却原来这祁三多得罪了三寨主,这才被赶出来走单帮了。甲寅拍拍他的肩膀,笑道:“铜钱一袋以内任你背,其它的就不行了。”
祁三多嘿嘿一乐,找着自己的哨棒,道:“摸黑走。”
早有个士兵从草丛里冒出来,两叉下去,挑起泥土把火堆盖实,祁三多带路,甲寅率着人马一声不哼的跟在他后头,借着星光向前摸走。
在林中圈圈绕绕的行了有小半个时辰,远远的就能隐约见着寨子了,那寨子漆黑一片,却不知有没有人守卫,祁三多悄声道东北拐一个,西南拐一个,又指指这里,点点那里,示意陷井的方位。
甲寅一看,只有正中寨门的一条路可以进攻,与赵山豹王山李行几个一商量,分头行事。
赵山豹窜树上负责狙杀哨兵,甲寅潜入寨中开门,张通带队抢攻,王山率队掩护,李行率弓向寨内抛射火箭。
各自分头悄无声息的准备好,甲寅悄然潜靠到寨墙丈远处伏着,见那寨子是土墙,墙面坑坑洞洞的,攀跃甚是容易,便举了举手臂。
一声轻微的梆子声响,甲寅知道赵山豹出手了,当下脚尖一用力,腾身飞跃,手在墙上一借力,人已翻上墙头,再纵身一跃而下,寨内护院狗就乱叫了起来。
甲寅无暇理会那狗,跑到寨门处,双手一托横闩,卸下一根,再要卸第二根时,两道黑影已冲扑过来,甲寅黑暗中看的分明,知道是狗,一脚飞踹,当先踹出一只,刀鞘一抽,又击退一只,右手已提起另一根横闩,猛一用力,拨了闩,寨门就吱吱嘎嘎的打开了。
这时寨里才有人喝喊着冲出来,而门外张通已带着人冲来,甲寅拨刀出鞘,一马当先,亲自充当箭头,向寨内攻去。
这一仗以有备攻无备,面对诸多还提着裤头作战的贼子,不过一柱香时间,山越队轻松破了冯家寨,人人喜气洋洋。
只有赵山豹没好气的在骂,说根本不用射火箭的,现在还要灭火。
甲寅拄刀微笑,道:“狮子搏兔,亦用全力,胜利才是最好的结果。”
看到一箱箱抬出的金银珠宝,祁三多脸都气绿了,最后一把跪在甲寅面前:“甲寅大将军,某不活了,某没脸见人了,求你给某几个大元宝吧……”
“一麻袋铜钱呐,你不要?”
祁三多沮丧的道:“某铜气归心了,背着麻袋哪还能活着出这瓦岗山。”
甲寅笑道:“跟我干吧,当兵吃粮,多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