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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崛起的石头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txt下载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71:敬诚缉熙,慎始敬终

    正月里来是新春。

    清冷的江风吹送下,一艘快船悄然的离开江宁码头。甲寅立在船头,怔怔的看着那雄伟的城墙越离越远,方怅然的回到舱里。

    自周府里那稀里胡涂谈话后,甲寅整个人就醉倒在春风里。

    直到郭铭武捧着礼物来致谢,说家主人在途中得知事情解决,因年关事务繁忙便没有再来江宁,改日在汴梁再赔罪,又说苏七娘身体已经康复,先回汴梁了。

    甲寅才从梦中醒来,呆呆乎乎的送郭铭武出门,回头看那桌上的包袱,解开一看,却是件细密的锁子软甲。

    那甲无袖无领,通体由一个个戒子大小的环扣串成,那环扣本该是圆的,偏拧成不规则的凸鼓状,一环套着一环,编成一件铁环小褂子,贴身穿着正好。

    程慎识货,说这可是万金难买的好东西。甲寅没看出好来,心想懒和尚师父手巧的很,编这一件不难。

    程慎说这是精金软甲,别看这环细小,坚硬着呢,甲寅捏住一个试了下,果然要用很大的劲方能捏动,忖思着普通一刀砍不进,远箭也射不穿,份量又轻,正是走江湖的防身利器,要是上了战场,也可以再套一层外甲,又多一重防御。

    他抚摸着这件贵重的礼物,感爱着那冰凉的触感,心里不喜反忧。

    苏家送的礼物越贵重,说明越把他当外人看。

    这般一想,便又烦燥起来,将软甲胡乱一团,走出门去散心,被冷风吹灌了半天,方怏怏的回了。

    自此发奋读书,夫子与师兄两人轮着传授,把一册论语掰开了,揉碎了的讲,一直学到除夕。

    所谓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甲寅每天都能感觉到自己真正在进步,他学会了思考,这个年一过,是真的长大了。

    年是在司马家过的,春妞亲自来邀,收获了三个大大的喜封,欢天喜地的拉着老夫子上车。

    过了正月初三,许是年味儿更能牵动乡愁,夫子虽说身体没有大好,乃执意起行,便商量着还走运河,平平稳稳的到钱塘,或许在吴地能有海船南下,那是最好,要是没有,再看情况。

    船行一路,学习一路,甲寅很珍惜这难得的机会,秦越早来信催了,夫子也说无需再送,但他心有不舍,只说到了钱塘再说。

    这日午后,般到苏州,夫子特意让停了船,又换小舟,带着两位弟子直奔寒山寺,指着寺内壁墙上的文字道:“寒山问拾得曰: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治乎?拾得曰:只要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此非避世消隐之语,实乃为人处世之法,不可简单理解字面之意,你二人且把后面的偈文抄下,日后好生领悟。”

    甲寅恭谨记下。

    又数日船到钱塘,三人弃舟上岸,看到街市商铺林立,行人熙来攘往,摩肩接踵,夫子喟然而叹,“此地又是不一样的繁华。”

    当夜,寻一客栈歇了。因着旅途劳顿,次日起的都晚,甲寅帮夫子捏骨推拿,程慎出去买早点,不一会兴冲冲的跑上楼来,说遇到故人了。

    “张家六郎年前走船至此,过几天就要回程。”

    “哦?可是晋江张家?”

    “正是,他听说老师在这,说下午要过来拜见呢。”程慎乍见故人,稳重大方都丢了,兴奋的如孩童般手舞足蹈。

    甲寅也很高兴,夫子对见故人也非常重视,吃过午饭,又特换意换上甲寅在江宁为他备置的新袍服。

    末时光景,张六郎果然来访,甲寅见其年纪三十来岁,紫面短髭,温和如玉,稳重大方,对夫子持礼甚恭。

    张六郎约坐了两刻钟,因有事务,便起身告辞,却留下两个小厮帮着搬行李,说住到一起,凡事也有照应。

    夫子欣然颌首,甲寅与师兄便忙着收拾行李,在小厮的帮助下来到一座宅院,环境幽清雅致,竟然又给单独安排一院,拨一婢女伺候。

    甲寅见其安排周到,又有护卫、小厮、婢女的跟着,情知夫子跟他一起返乡,定然安全舒适,这才真正的放下心来。

    是夜张六郎设宴接风,宾主尽欢。

    回到小院,程慎为师父泡了茶,三人坐着说话,夫子道:“既遇故人之子,他又是惯走海船的,大船平稳,护卫周全,回家是又安全又轻松,为师在这住着也舒适,虎子你明日便返程吧。”

    甲寅虽然不舍,但还是起身应了。

    “登舟之日,你有三惑,如今不知可解,说与为师听听。”

    甲寅想了想道:“剿匪之事,做的对,也不对。对,是因为他们占山为王,又贩私盐,既害商旅,也犯国法,该剿。”

    “但我们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如贼盗家属无辜,事后当妥善安置,贼众也有误入歧途的,该与恶贯满盈者区别对待,而不是一杀了之。”

    “而且九郎在安排剿匪事务上,只奔钱财而去,对小贼弱盗视而不见,事后又扶持本为恶贼的江洪为县令,未能肃清残寇,无益于民生治安,初心不良。”

    夫子欣慰的道:“你已明做人之道,但未懂为官之术,回去后,可与秦九多多沟通。听听他是怎么想的。你对婚姻的看法呢?”

    甲寅的脸就红了,想了想还是诚恳的道:“一就是一。”

    夫子点头笑道:“此事说易行难,你要妥善处理,不可伤了她人之心。”

    “是。”

    夫子又道:“你我相聚时短,也只能教你一些做人处事的基本道理,你能用心学习,为师很欣慰,即将临别,也无物可赠,就赐你一个表字吧。”

    甲寅忙上前跪倒。

    “无需多礼,起来说话。”夫子伸手搀扶,甲寅不敢与恩师用力,连忙站起。

    夫子吩咐取笔墨,甲寅和程慎忙研墨铺纸,不一会,墨汁已浓。夫子执起京提大笔,悬腕而书,却是饱满圆润的四个大字:“敬诚缉熙”。

    换过纸张,又写四个大字:“慎始敬终”。

    夫子满意的点点头,搁下毛笔,对甲寅道:“寅者,敬也。何为敬?在心为敬。做人当敬诚缉熙,做事当慎始敬终。

    汝赤子之心未泯,进取之志未立,今后,不能碌碌无为,要有立业之思;

    也不能持勇蛮进,徒惹祸事纷争。为师赐汝‘元敬’二字,戒之勉之。”

    甲寅觉着一股热流从心头涌起,忍不住热泪盈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轻轻挣脱恩师的手,后退一步跪下,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是夜,师徒三人秉烛夜谈,直到三更方歇,次日一早,甲寅小心收好恩师赐下的墨宝,又用油纸包了三层,贴身藏于怀内,在夫子房门前拜别,和师兄互道珍重。

    快马扬鞭,一路向北。

072:有债总要讨还

    春雨菲菲,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

    都说春雨贵如油,但对远行者来说,却是最讨厌不过,满地烂泥浆,一身潮湿衣,就连马儿也跑不起精神,在细风冷雨中耷拉着头。

    甲寅单人匹马,自然就走陆路,只有第一天起兴跑了,后面一连七八天,冰冰冷的雨水就沥沥不停的和他过不去了。

    而且江南道难走,多是山路盘旋,又多溪涧河流,甲寅耐着性子,也不知喊了多少次渡船,转过了多少座山头,方才到了大江边,好在路虽难走,倒也太平无事,只有两次毛贼挡道,都被他仗着快马轻松逃逸。

    过了长江,再往北就是一马平川,雨住云收,天色开始晴朗起来,终于可以尽情奔驰了,甲寅开始兴奋起来,马儿也受到感染,扬鬃奋蹄,溅起一长串的土疙瘩。

    “喂,站住。”

    甲寅正跑的欢,扭头一看,却见一个看上去十分怪异的人正追着自己,说他怪异,一是满头焦黄的头发,二是其人十分黑瘦,甲寅也常被人说黑,但与这家伙比起来,可算的上是小白脸。三是这人的双手特别长,就像一只长臂猴,所以跑起来的姿势看起来就有些怪。

    甲寅勒住战马,原地打了个旋,“你喊我?”

    “不喊你喊谁,有你这样奔马的吗,溅老子一身泥,赔钱道歉。”

    甲寅一看他满身泥巴,这才明白是自己座骑惹的祸,可自己一路跑来,没发现人呀,忙双手一抱拳,行礼道:“对不住,兄台,我赶急路,要赔多少钱。”

    那人跑的很快,眨眼间就到眼前,一追上来就想扯缰绳,被甲寅轻轻一带避过,战马打着响鼻四蹄踢踏着后退转圈,显然对这位打扰了它雅兴的家伙很不满。

    那人看了甲寅一眼,怒道:“骑马带刀就了不起么,要不就被老子揍一顿,要不就赔出一贯钱来。”

    甲寅见其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却一口一个老子的自称着,偏只开口喊出一贯钱的赔偿,知其只是气愤了,并非打劫之徒,便道:“没问题,要不这样,我有换洗的衣裳,你先换上。”

    那人见甲寅果真抛过一粒碎银来,疑惑的看了看,又放嘴里咬了,忙塞进怀里,道:“衣裳就不用了,不会合某的身。”

    甲寅见其紧紧后背的长条包裹,抬脚就走,知其里面带着家伙,又看他跑这么远气都不带喘的,身手定然不错,有心结交,道:“在下有一事相问。”

    “问吧。”那人头也不回,只是迈开大步。

    甲寅只好策马跟上,弯腰问道:“我一路跑来,就没发现你,如何溅你一身的泥?”

    那人耳根有些发红,显然有点羞恼,道:“某在草丛里方便,正舒畅呢,你这牲口就踢着泥过来了。”

    “原来如此,我该陪罪,你我正好同路,不如一起到前面镇上喝一杯如何?”

    那人停了脚步,歪眼看了看他,见甲寅一脸真诚,便道:“也好,酒菜管饱,但银子可别想某归还。”

    甲寅笑道:“送出去的东西怎能再要回来,到了镇上,有什么酒肉你只管点来便是,却不知阁下高姓大名?”

    那人见甲寅好说话,便道:“某叫赵山豹。”

    “我叫甲寅,小名虎子,你叫山豹,你我果然有缘。”

    赵山豹嘿嘿一笑,“虎子?嘿嘿,要不我们打上一架,看看你这虎厉害还是我这豹厉害。”

    要搁前两月,甲寅早就兴冲冲的拉开架势了,但在伊夫子与程慎师兄的熏陶下,虽做不到君子温和如玉,但也稳重了许多,当下笑道:“现在不行,肚子饿着呢,我们吃饱了肚子,再较量一番,如何?”

    “好。”

    甲寅就翻身下马,陪赵山豹走路,赵山豹见甲寅的靴子粘满了泥,便道:“你只管上马便是,某着草鞋,只管浆去没事。上马吧,某走的快。”

    甲寅没有上马,既然有心相交,高高在上的说话也不合适,便道:“没事,反正已经脏了。再说,前面就是镇子了。”

    这是个小镇,只有一家面馆,村酿倒是有,但看着有些浑浊,甲寅便问还有什么吃的,店东说还有一锅刚卤好的狗肉,客人吃不吃?

    甲寅目视赵山豹,赵山豹说有肉就欢喜,甲寅大笑,直接让店东大锅端来。两人就着村酿大干一碗,方才抓肉开吃。

    “这店里烧的东西就是好吃,某三天两头的打猎,肉也吃的多了,就没这烧的好。”

    甲寅却是这一年多来好吃的东西吃的多了,倒没觉着这肉有什么好吃,寡淡不说,还带有一股火烟味。

    “噫,原来赵兄喜欢钻山打猎么,我也是打小在山上长大。”

    两人一下子有了共同语言,一说两说就把话闸子打开了。原来这赵山豹家就在江南边的大山上,从小打猎为生。

    赵山豹打猎,一靠猎弓,二靠投枪,最后才是一柄解腕尖刀,酒喝的兴起,卖弄了打猎的本事后又开始吹嘘自己的猎弓来,一边说一边解开包袱,油乎乎的手也顾不上擦。

    甲寅心想,就这脏样子,那二两银子可给亏了。

    不过却被那副彪悍霸道的牛角大弓给震撼到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用水牛板角制成的大弓,十分好奇。

    赵山豹只手一挽,熟练的上了弦,得意的递给甲寅,甲寅接过弓,只觉入手十分沉重,那弓弦却不知何物所制,曲指一弹,铮铮嗡响。

    甲寅就起身,踢开凳子,拉开弓步,凝气开弓,缓缓拉开,连拉三把,虽比自己那雕弓差一些,却也差不了多少,这才收势,呼出一口浊气道:“好弓。”

    赵山豹讶然道:“瞧不出来你还有这般力道,某这弓满村的人都拉不开。”

    甲寅笑道:“我也有一把雕弓,样子比你这秀气不少,不过我暂时只能拉开九分满,所以没带出来,要不然,你一定喜欢。”

    赵山豹就不信了,道:“雕弓?某摸过,软不拉叽的,野猪皮都射不穿。”

    “你试的大概是军士的软弓,我那把弓,足足五石的力道。”甲寅示意赵山豹坐下,边吃边聊,把如何得到那弓的过程说了,直听的赵山豹两眼放光。

    “赵兄要是喜欢,我送你也无妨,反正我不大会用,可惜远在汴京。”

    “你说的是真的?”赵山豹倏的站起。

    甲寅笑道:“当然是真的,当初买时是见猎心喜,买来了就放匣子里再没用过了。”

    “那……我跟你去汴京?”

    “行呀,正好我一人走无聊。”

    那赵山豹也是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家伙,当真就跟着甲寅走了。

    甲寅在和州买了一匹健骡给赵山豹代步,哪知他比当初的自己还不如,拧着身子骑了整整一天,第二天才适应了坐骑。

    一路上也较量一番拳脚,那赵山豹一身本事都在远程上,投矛箭术可以说是百发百中,近战也就是个力大敏捷而已。

    到了下邑,他带赵山豹进城歇下,先作一番安排,这才回到乡下。

    沿着熟悉的小路上山,找到老爷子的埋骨之所,把在江宁采买的最贵的三番酿敬上,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把自己离乡后遇到的事情,详详细细的说与老爷子听,直到夜幕落下,方悄然进村,每家窗子里抛进去一颗早就准备好的银锞子,然后又悄然离开。

    夫子说,孝在于心,在于敬。

    夜三更时分,甲寅来到西城拐角处,轻学了两声猫叫,不一会,有绳索垂下,甲寅略拉一拉,互相感应到了,猛一用力,身子腾空而起,中途再借一次力,翻上城头。

    接应的正是赵山豹,两人避开巡逻,悄无声息的潜进龚府。

    问被倏的从梦乡中惊醒的龚九亭讨债。

    一讨老爷子的十六两,二讨三叔的满腔血。

073:福兮祸所伏 一

    汴梁,关家大院,气氛剑拨弩张。

    关老六,关春花,傅大春等人满脸怒容的注视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七八个劲装护卫如扇形散开,拱卫着一位小郎君,那小郎君看上去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身量不高,但颇为结实,肤色略黑,却穿一套玉白色的紧袖战袍,腰悬长剑,手拿执扇。

    看上去有些不文不武,不伦不类,但养尊处优的气势却随着他的颐指气使张显出来。

    “某来第三趟了,仁至义尽了,可尔等却老是用人不在来推搪,今儿个,庄宅牙行的人也来了,不成也成,刘买办,给银子,出契书。”

    有个中年人就向前走两步,一手执着契书,一手扬着银票,关老六道:“隆昌行本票,足额六千贯,只不过三月工夫,翻三倍的价,普天之下,到哪找这样的好事,也是宋家讲仁义,否则,换了谁,能给出四千贯,天都要红了。”

    关老六道:“某说过多次了,甲校尉人去江南了,这事得他本人回来定夺,我们与他非亲非故,怎能替他作这个主呢。”

    “笑话,他要是三年不回,难道某还要等他三年不成,某也不要你作主,只要你帮他代收一下就行。”

    “哼,有你们这样强买强卖的吗?别说人不在,就是人在也不会卖给你,谁不知道那地价,现在最少值一千贯一亩……”

    “多嘴。”关老六低声斥喝住关春花,又强笑着对那小郎君施礼道:“宋三郎,那甲校尉估算着日子,也就这两天该回来了,等他回来,某让他立即来拜访您可好?”

    那宋三郎冷笑一声,道:“某说过,今天成也得成,不成也成。刘买办,钱某付了,契书也写了,这就走吧,填坑平地去。”

    那刘买办就把银票与契书往关老六怀里一塞,关老六哪敢接手,倏的后退避开,那银票与契书就飘飘落落的洒在地上。

    眼见他们抬脚就走,关老六怒道:“如此强买,不怕王法吗?”

    “这你就不要操心了。”

    关春花大怒,一个箭步冲过去,横臂挡住大门,喝道:“把银子带回去。”

    那宋三嘻嘻一笑,道:“哪个银子,地上的吗?那是你们甲校尉的,某怎能拾捡他人之物呢。”

    身后长随哈哈大笑。

    关家人都是山上下来的,嘴上功夫哪是这些人的对手,关春花又气又急,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张俏脸涨的通红。只把双臂张开,挡住大门。

    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忽听身后有马蹄声响,关春花扭头一看,顿时大喜过望,“虎子。”

    来人正是甲寅与赵山豹。甲寅来关家大院最怕见的就是关春花,结果还没进门就在门口碰上了,甲寅一时间不及准备,竟然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关春花却没时间细想,叫道:“虎子快进来,有人要强买你的地。”

    宋三一行人听说正主回来了,心中都是一喜,正好逼其签字收银了结手尾,是以都退让开来,迎着甲寅进门。

    甲寅有些莫名其妙,进了院子,见到关老六,忙喊:“关叔。”

    关老六心头一块大石松了地,忙道:“你回来的正好,来来来,关叔与你细说。”

    甲寅忙作一个四方揖,跟着进了屋内。关老六好一通解说,方才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自己随手买的臭水塘,因着汴梁大兴土木,挖掘下水道时把塘底下的水源断掉了,塘水一夜而干,正好周边的建筑垃圾都往里倒,不过十天半月,就差不多堆平了。这一下子,这块地就老值钱了,有不少人打听消息,这宋三就是其中之一。

    不过宋三颇有来头,关老六不敢得罪,哪知道好脾气换来了步步紧逼,这才有了今日的局面。

    “这宋三是谁?”

    “打听了,单名一个炅字,其父是龙捷军都指挥使,其兄是殿前司都虞候,极有权势。”

    甲寅心想,原来是宋九重的弟弟,便点点头,又问:“九郎呢?”

    “他与陈将军在芒砀山剿匪,年前去的,眼下还没回。大春家大郎他们几个跟着去,也一直没回来。”

    甲寅心想这却是路过又错过了。不过还是先解决眼下的事要紧。他起身出屋,对院中的宋炅道:“原来是宋三郎当面,在下甲寅。”

    宋炅微感讶异,不是都打听清楚了,甲寅是个二楞子么,怎么有点不像呀。

    “原来你就是甲寅,如今回来了正好,你年前买下的那个臭水塘,某正好有用,也不亏待你,三倍价格,某买了。”

    “不好意思,那是我赠与恩师养老的,不卖。”

    宋炅笑道:“不用答的这么快,实话实说吧,那地段用来起宅子是大材小用,某兄弟几个准备用来经营酒楼,符家七兄、殷家十一兄、王家三郎都参了股本,这事,可不是那么好回的。”

    甲寅从地上捡起银票和契书,掸掸灰尘,双手递过去,微笑道:“宋兄看中这块地,其实是我的荣幸,但我已送与恩师,所以卖不得,还请宋兄见谅。”

    宋炅不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你既已收了某的定金,如何能退?”

    甲寅笑道:“原来这是定金,也好,我正要回营销假,正好向张永德张殿帅问一问京中买卖风俗,或者,问问府衙令尹也行,再不行,我去问问宋将军,怎么说也曾并肩作战过,宋兄你觉得如何?”

    宋炅冷笑道:“都吃军中这碗饭,有必要搞这么难看么,某再加两千贯,行不行给句话。”

    甲寅再次递还契书,说:“有钱赚,我也喜欢,但实在不能卖,见谅。”

    宋炅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冷哼一声夺过契书银票,丢下一句“这事没完。”扭头就走。

    待到人走的干干净净,关家众人才回过神来,关春妞更是睁着大眼,惊讶的看着甲寅:“虎子,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厉害了?”

    甲寅一见关春花,脸上就浮油汗,挠挠头道:“跟着老师学了两月,受益菲浅。哦,这是赵兄,赵山豹,一身好本领,箭无虚发,健步如飞,还有一手好投矛。”

074:福兮祸所伏 二

    甲寅本意是来关家大院取了弓,就带着赵山豹去罗汉师父那的,可大家都兴奋开心,盛情难却,留下喝了酒,只好在这歇了。

    第二天才起床,一封大红洒金贴子就送到了他手里。

    “久闻甲校尉拳刀双绝,我家胡师傅、殷家常师傅、王家钱师傅慕名请教,特在城西关帝庙设酒相待,请甲校尉按时赴会为盼。”

    来人不阴不阳的说了一句话,递过贴子就走了。

    甲寅心想这是谈不拢就用武力来了,勋贵子弟,果真是嚣张。

    赵山豹睁着大眼,显然兴奋了,道:“约架?”

    甲寅点点头,道:“先不要与关叔他们说,免的他们担心,走吧,早饭街上吃,我带你去见一见我师父,挑把刀给你。”

    “好。”

    两人各自提了行李,甲寅把那盛弓的木匣也背了,牵了坐骑与正在院中的傅大春说了声,便出了门。

    赵山豹人实在,见了甲寅的雕弓先是爱不释手,还被他卯足劲儿差点拉开了,连试三箭,浑身爆汗。

    喘着粗气想了半天,却把这弓又还给了甲寅,说用不了这弓,手颤,太慢,样子还太秀气,娘们样。

    甲寅见其神情,知道他说的口是心非,再三相让,赵山豹只是不收。

    估计是当时说价值五千两在他心里太沉重了,便不再勉强,但他千里迢迢的来,总不好意思让他空手而回,便做了师父的主,说送把刀给他。

    到了西山脚下,老远听到有叮叮当当的响声传来,甲寅心里顿时宁静无比。

    三个月不见,两位师父倒是对他的变化感到讶异,甲寅先介绍了赵山豹认识,这才简略的说了南下的经历,铁罗汉说你这小子就是个有福的。

    甲寅示意赵山豹把牛角大弓给师父掌掌眼,铁罗汉一看眼就亮了,直说好弓,这对牛角万中选一,只是做工略显粗糙,有些受力不均,否则比甲寅那雕弓还强。

    赵山豹就乐了,甲寅问师父可能帮着改良,铁罗汉笑道,术业有专攻,不过御器监倒有位相熟的器师,日后帮问问。

    甲寅从怀里掏出帖子,把那块地的事说了,懒和尚倏的站起,怒道:“老虎不发威,当老子是病猫了,末时是不,为师陪你去会会他们。”

    铁罗汉也说人善被人欺,关老六是下了山,英雄气被磨了,那些勋贵子弟不会自己出手,下场的都是府里养着的武师家将,只管动手便是。

    赵山豹磨拳擦掌,豪气的说也让某这牛角弓会一会汴京的豪杰。

    甲寅这才想起对他的承诺,与师父一说,铁罗汉说只管挑就是了。

    甲寅带着赵山豹去库房,看到桌上那乱七八糟堆着的刀剑,倏的想起自己当初挑刀的场景来,想想时间真快,竟然一个整年过去了。

    赵山豹左挑右选,几乎把刀剑全试了个遍,最后挑了一对尺半长的直刃短刀,说这刀好,出门方便,进山方便,腰后一插还方便射箭。

    出了库房,发现炉火关了,却是懒和尚要试试甲寅进步了没有。

    甲寅这趟南下,虽说练武少了,但思想开悟了,很多事情多问一个问什么后,理解就不一样了,武功不知觉间进展不少。

    与他对招的懒和尚尤其感受到他的变化,以前甲寅出拳挥刀全凭血气之勇,蛮横霸道,这一回却是开始变化多端起来,力道忽轻忽重,速度忽快忽慢,让人有些捉摸不定。

    懒和尚哈哈大笑,十分满意徒弟的进步。

    铁罗汉与赵山豹也搭了手,赵山豹用短刀,人如其名,如山豹般的敏捷,又仗着手长腿长,攻势十分凶猛。铁罗汉只凭一对肉掌,与他交手三十多招,这才施一记空手入白刃的功夫,一把夺过右手刀。

    “不错,你没练过武,全是猎杀出来的本事,很厉害了。”

    赵山豹对这位铁塔般的和尚更是十分佩服,道:“我双手都有刀,还打不过你,你才厉害。”

    甲寅笑道:“谁都知道你真正的本事是弓术和投矛,这点我们都不如你。”

    赵山豹有些不好意思,嘿嘿傻笑。

    关帝庙离着不远,四人慢条斯理的吃饱饭,两位师父还假寐了一会,方才出门。

    四人都带了家伙,甲寅提着刀,赵山豹不用说,背着弓箭,插着双刀,手上还提一根短矛。

    懒和尚大袖飘飘,扛着一张条凳,说可以坐着看戏,手上提着酒葫芦,时不时抿一口。

    铁罗汉就夸张了,提着一对黑铁流星锤,“咣当咣当”的响一路,粗大的铁索搭挂在脖子上,加上他那高大魁梧的身材,杀气腾腾,简直要多彪悍就有多彪悍。

    甲寅还是第一次看到战神一般的师父,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懒和尚嘿嘿一笑,道:“立威,一次就立个够。”

    关帝庙早已不是庙,残破的片瓦不存,时人迷信,不敢动关老爷一尺土,所以门前的大坪却是保存完好。

    宋三他们早到了,一字排开五把高交椅子,五个年青人潇洒坐着,人手一把执扇,于早春季节里轻摇慢扇。

    在他们身后,则站着十几个劲装大汉,人人背刀执剑,又有几个小厮在忙碌着,烧水,泡茶,剥柚子,敲核桃。

    甲寅心想,这谱摆的,可真够大的。

    却不知对方见着四人雄纠纠气昂昂的过来,早被这气势给震住了,宋炅左右一看兄弟们目瞪口呆的样子,心想这怎么行,本想镇吓对方的,这下倒好,反过来了,自己这边这么多高手呢,怕逑。

    他是话事人,只能站起说话,道:“甲校尉果然守时,说末时一刻就末时一刻,爽快。宋某给你引荐一下,这位是……”

    “慢。”

    甲寅插话道:“朋友先不慌介绍,先把事儿说清楚,今天什么章程。”

    人家摆明了是仗势欺人,等全报了名只会更麻烦。

    宋炅笑道:“爽快。我们以武会友,这几位师傅久闻你甲校尉功夫好,想讨教讨教。”

    “输赢怎么说?”

    宋炅手腕一震,弹开折扇,笑道:“要是你们输个一招半式,我们就坐下来谈一谈那块地的事情。”

    甲寅吸一口气,缓了缓情绪,道:“你们要是输了呢?”

    “以后各走阳光道。”

    “宋三郎打的好算盘。”

    宋炅折扇轻摇,笑道:“彼此彼此。”

075:福兮祸所伏 三

    “宋廿一请教。”

    甲寅见第一位挑战的家伙虎背熊腰,手提超长的熟铜棍,说超长,盖因为棍类武器一般都以齐眉棍为多,象这种高出人头的少见,知道是战阵厮杀惯的,当下也不多话,抽刀出鞘,向前两步,起手“雷神出巡”式,手中刀忽阴忽阳隐起风雷。

    宋廿一虎吼一声,大步欺近,手中铜棍一扬就重重的当头砸下。

    甲寅侧身避过,猱身欺进,手中刀顺势挑掠,直奔对方咽喉。

    那宋廿一人壮实,身手反应却快,不待棍头落地,拧身回守,架住刀势借力一退,拉开距离又高举铜棍一记横扫。

    甲寅取个崩字诀,举刀斜格,拟用刀背一磕好顺势前削,逼其撒手弃棍,这第一局就算是干净利落的赢了。

    那知就在刀棍相交之际,变故突起,那棍头突然断开,倏的打横向其后脑壳袭来。

    好在甲寅留有余力,一听金风响,身子倏的一记伏冲,“懒龙翻云”,身子拧折如蛇,在对方棍影下窜出,刀势顺拖,在对方右臂上留下深深的一记。

    “啊……”

    宋廿一惨叫一声,左手单挥,棍影如蛇卷向甲寅下三路,被甲寅一脚踩住,再起一脚,重重的踢中对方小腹,宋廿一又是一声惨叫,腾腾腾的一连后退了七八步,终是支撑不住,抱着肚子软了下去。

    甲寅一抹额头的白毛汗,暗道好险。原来那棍本就是两截,中有铁索相连,开始有环扣套着看不出来,一受力,棍头就折打过来了,防不胜防。

    “读书读傻了,蠢猪。”

    甲寅听到懒和尚师父的破口大骂,暗自惭愧,自己开始确实有留手之心,但既动刀枪,又有何仁义好讲?当下定定神,看向宋炅。

    宋炅见自家家将两招落败,脸色顿时黑了下来,与左手位的一位青年低语了两句,那青年折扇往后椅背上一敲,一位背负长剑,剑穗留的极长的道士就站了出来。

    “崂山林木森。”

    那道士说了五个字,身形左一晃右一晃就欺到了眼前,一掌在前,一掌在后,向甲寅当胸击来。甲寅心想对方空手对战,是托大还是什么,当下不攻反守,后退一大步,刀势方起,自左下向右上掠去。

    刀至中途,倏的变招,身形猛的往地上一躺,战刀疾挥,只听“当当”两声,击飞那道士藏扣袖中的暗器。

    甲寅心中那股被圣贤书分化压抑住的戾气也终于被激发出来了,人未起身,以背着力,双腿绞击,一把绊倒对手,借势前翻,左膝一跪,奋力一刀斩下,正中对方咽喉,顿时尸首分离,血溅七尺。

    那崂山道士堪堪将剑拨出一半。

    “啊……”

    斯人已死的不能再死,发出惊叫声的是坐在椅子上装逼的五位勋贵郎君。

    甲寅缓缓起身,用臂膀拭了拭脸上的血污,冷声道:“还有谁?”

    宋炅见其狰狞模样,顿时吓傻了,一时忘了接话,倒是身后的武师有些恼羞成怒,己方出场两个,出手都阴险卑鄙,这传出去,脸上着实无光。

    “常成胜领教。”

    这是名中年刀客,脸色枯寂,眼神冰冷,使一柄狭锋单刀,甲寅见其缓缓走来,眼神微眯了眯,懒和尚走前一步,甲寅朝师父摆了摆手,双手合把,身形倏的冲出,刀光闪动,却是率先出手。

    那刀客喊一声“来的好。”身形倏退倏进,顿时与甲寅缠斗在一起,只见两人身形如蝶纷飞,腾起阵阵灰尘,如黄龙般的将他俩裹在一起,时不时响起清脆的兵刃相击声。

    懒和尚的眉头皱了皱,紧接着有惨叫声响起,只见甲寅飞身退出战圈,落在己方阵前。

    懒和尚见其前胸破开一道大口子,却未见血,衣内隐有金属光芒,这才放下心来,看向场中,只见常成胜已成常成败,与甲寅一般无二的在胸前破开了一道大口,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胸前在汩汩的涌着血浆。

    对方阵营中立时有人飞身跃出,点穴止血,伤药整瓶倾倒。

    “好功夫,胡山刀领教。”

    这一场是真功夫搏杀,惊心动魄之余也激起了对方武师的血性,不用主家吩咐,胡山刀便站了出来。

    铁罗汉呸了一声,拖着流星锤大步迈出,头却扭向甲寅,道:“看为师砸破他的脑袋。”

    话音未落,左锤已挟着劲风如毒蛇搏雀向对方头上掠去。

    对方后退避开,正要拨刀,右锤又如流星赶月般的击出,胡山刀拧身折腰,单刀拨出一半,又一锤已从脑后兜来,胡山刀吓的亡魂皆冒,一个前扑倒地,避开这一锤,后一锤却是再也逃不开,被重重的一锤砸在脑后,连惨叫声都没发出就被开了瓢,红的白的溅了一地,身躯四肢却尤在颤动痉挛。

    全场寂静,没人敢动一下,全被眼前这恐怖的一幕给吓住了。

    铁罗汉杀气腾腾,双锤抖的笔直,当空一撞,发出“呯”的一声巨响,连喊三声:

    “谁来受死。”

    “谁来受死。”

    “谁来受死。”

    无人应答。就连草木也萎萎缩缩的耷啦着头。

    三锤两下倒地,这人的功夫有多可怕?虽有见惯杀戮功夫好的武师也不敢吱声了,胡山刀可是他们这一行人中刀法最好的几人之一,但出阵不过一个眨眼,连刀也没拨出就扑通倒地了。

    没人敢再出阵,有几人互相看了一看,都轻微的摇了一下头。

    哪怕是一哄而上都不行,甲寅的刀法他们见过了,铁罗汉的功夫他们见过了,还有一个老神在在喝酒的胖和尚,又一个提着大号牛角弓的满脸跃跃欲试的黄发黑鬼,想想都不好打。

    甲寅这一次好在穿了那软甲,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他生受了对方一刀,虽未破防,但也十分疼痛。他抚了抚前胸,见对方无人应答,便上前两步,甩了甩刀尖的血污,对宋炅道:“宋三郎,怎么说?”

    宋炅早被吓的魂飞魄散,闻言木然的站起,颤着舌音道:“不……不……打……了。”

    甲寅见其椅子上一圈水迹,心中冷笑,“既然如此,我等告辞。”

    宋炅目送四人远去,直到他们走远了,方觉身上冷冰冰一片凉,他抹抹脑头的汗水,自嘲一笑,正想转身与同伴说话,却听“哗啦”一声响,忙循声看去,却见殷十一的马车轰然倒地,那拉车的骏马倒地侧卧,四肢抽筋乱踢,额头上一支利箭深至没羽。

076:祸兮福所倚 一

    碎砖破瓦,土墙疙瘩,乱七八糟的杂物把原先的臭水塘填堆成了一座小山,甲寅沿着界桩绕了一大圈,巡视着自己无心插柳柳成荫的领地。

    而不远处,是高高耸立的巨龙骨架,也不知道礼部这些文官们是怎么把这巨龙给运回来的,而且搭成了一条完整的骨龙,连牙齿都颗颗保留着。

    圣人出,真龙现。

    这条骨龙为郭荣带来了神圣的光辉,举国上下莫不欢欣鼓舞。

    而这巨大骨龙也成了京都一奇,每天都有无数人来观看,有年老的甚至匍伏跪拜。

    礼部受到了隆重的嘉奖,虎牙营的功劳却似乎被忘了。

    赵山豹东窜窜,西看看,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虎子,这一片地都是你的?”

    甲寅看着周边到处都是热热闹闹的忙碌景象,挥挥手扇了扇眼前的灰尘,道:“是,原先只是随意买的,哪知道就赚翻了呢。”

    “乖乖,你躺床上一辈子不用干都有的吃了。”

    “我恩师曾教我一句话,‘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这事还真应了。”

    “不怕,谁敢动坏脑筋,某帮你揍他,昨天你打爽了,某却半点力气没用上,正别扭着呢。”

    甲寅笑笑,道:“山豹,你看这里做什么好,要起宅子的话,规模可就吓人了,除非王侯豪富之家,否则谁用的了这样的大宅子。”

    赵山豹舔舔嘴唇,道:“要我说,就卖了它,然后躺金山上睡觉。”

    甲寅不再说话,虽然知道赵山豹说的是笑话,可自己也一脑子浆糊,二十亩地,用来干什么好?

    自己师父是不管这事的,秦越脑子活,可他不在,否则可以问一问他,关老六不能问,一问准给自己麻烦,还有谁可以问呢?

    他心里有人选,可不敢。

    迷迷糊糊的想了许多,终理不出头绪来,赵山豹吃了半天灰尘,早不耐烦了,一连催着走人,甲寅只好起身,却是先回了关家大院。

    “虎子,约架比武为什么不叫我?”

    面对关春花的责备,甲寅早有准备,道:“你们刚搬过来,这么多人,拖家带口的,可不敢拖着下水,我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们拿捏不了我。”

    关春花还要再说,关老六咳嗽一声,道:“虎子说的对,但虎子你做的不对,总该先知会一声,虽说为大家着想难免缩手缩脚,但真事到临头了,咱也不怕,到时大不了再上山。”

    “谢关叔,不过这次事虽过去了,但这城里我却一时不好再呆,为了安全起见,这几日我先回师父那,特来和您说一声。”

    关老六点点头,“也好,有事两头互相报讯。对了,这两天时常有个苏府的小厮过来问讯,昨天还有人在这候到天黑,说请你有空去一下苏府……”

    关老六说不下去了,因为他倏的发现甲寅整个人都亮堂了起来。

    “关叔,他有说什么事么?”

    “具体不知,只说有大事相商。”

    “谢关叔。”

    甲寅一闪身就出了门,赵山豹忙去解缰牵马,“有马呢,你瞎跑什么。”

    关春花想追出去说什么,却被父亲严厉的眼神止住了,直到甲寅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关春花才扭身回来问:“阿爹,怎么了?”

    “把心思断了吧,这头小老虎长翅膀了。”

    “阿爹……”

    关老六没有再说话,双手一背,转身回屋,只是那本是壮实的身子,似乎有些佝偻。

    苏府在哪甲寅自然知道,但到了十字街口却又犯了踌蹰,打着马转了好几圈,却是先去了成衣铺,给自己来了两套雅致的窄袖箭服,配了小衫,靴子,又要给赵山豹来两套,可他手臂奇长,没一件是合身的,只好量了尺寸定做。

    又去四宝斋,选了笔墨纸砚,又选了古檀色印花名刺若干,却是找一家清净客栈,沐浴静心,方研墨铺纸,把“甲寅”与“专程拜谒”六字练了百十遍,方在名刺上写好,具上日期,却是一连写了十几张,最终勉强选出一张,略微满意的点点头。

    赵山豹看着他做把戏一般忙碌了半天,就为了这六个字,看傻子一般的看着甲寅,“你没发烧吧?”

    “我干鼎鼎重要的大事呢。”

    甲寅亲自到苏府送帖,然后也不回西山了,在客栈歇下,与赵山豹喝酒聊天消磨时间,晚上翻来覆去的滚床单,天快亮了才沉沉睡去。

    早起洗澡,从头到脚换上一新,骑上被赵山豹梳洗的干干净净的战马,心里发虚,就没敢让赵山豹一起去。

    辰时三刻,准时到了苏府,出来迎接的却是郭铭武,这让甲寅很是意外。

    “家主在西域一直未回,府里也就某与你熟一些,不会见怪吧。”

    甲寅一腔热血早散去泰半,脸上去尽可能自然的道:“能见到郭师傅,那是最好也没有的了,我才从江南回来,却是不知苏府找我何事?”

    “这个某也不知,七娘正在花厅,请。”

    甲寅一腔热血立时又涌上了心头,只觉的走路都轻快了几分,“苏小娘子她……身体大好了么?”

    “好了,早就好了,江宁的事务也上了轨道,说起来这事真要多谢你了。”

    “举手之劳。”

    郭铭武有些讶异,这小子,好象有些变了。

    说话间,待客的花厅就到了,却见苏七娘站在门口相迎,身后跟着在江宁见过的黑脸婆婆以及双儿等丫环。

    “见过苏小娘子。”

    “见过恩公。”

    甲寅好不容易装出来的从容样子就破了,挠挠头道:“叫我名字就好,哦,我有字了,叫元敬。”

    苏子瑜差点忍俊不禁,本已浮上两腮的红晕就滑下去了,微笑道:“那我就叫你甲兄如何?”

    “对,这个好。”

    这时双儿又来见礼,相让着在椅子上坐了,献上香茗。甲寅乘这机会,调了呼吸,又开始从容起来,对苏子瑜道:“我听关家大院的人说贵府找我有急事,却不知……”

    苏子瑜不答反问:“听说甲兄前日与宋三郎以武会友,不知结果如何?”

    甲寅心想,不愧是大家族,耳目就是灵通,便道:“侥幸,也多亏了贵府相赠的宝甲。”

    “那不知……保康门外的那块地,甲兄有什么规划没有?”

    甲寅一颗扑腾的心就不跳了,“原来是为这地,原来是为这地……”

    他养气功夫还未到家,脸上就有了一丝沮丧之色,声音也疲惫了起来,“还没想好,原先是糊涂买的,现在还是糊涂的。”

    苏子瑜以为他为与宋炅结怨之事烦恼,不疑有他,“那有没有想过出售?”

    甲寅看了她一眼,见她一股认真的样子,心里的戾气一下子就发作出来,摇头道:“不卖,我留着给师父打铁。”

    苏子瑜愕然,打铁?

077:祸兮福所倚 二

    打铁?

    哪有在闹市中打铁的。

    苏子瑜情知这是甲寅的推搪之词,调整了一下情绪心境,思忖了一番,又开始问道:“那我们能不能合作?”

    “合作?”

    被苏子瑜柔柔的一问,甲寅心又被勾了起来:“怎么合作?”

    “甲兄慧眼独具,那块地就在保康门外,如今内城外城的规划都详细出来了,那里正处闹市,周边全是吃喝玩乐之所,起宅子肯定不妥当,一来浪费,二来太闹,所以只能开发商用。”

    说到生意,苏子瑜就忘了心结,开始侃侃而谈,“我准备在那一块建造一个小小的独立坊市,只做女子生意,把面料行、成衣铺、香粉铺、胭脂斋都集中在一起,楼上再辟一个女子会所,专供命妇贵女品茗闲聊……”

    “甲兄那块地无论是地段还是面积,都十分理想,所以……”

    合作好呀,合作的话以后就可以经常见到她了,甲寅又回到了原来的憨样,点头道:“好,你看着安排就是。”

    苏子瑜脸色顿时红了起来,这什么话嘛,她轻绞帕子,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身后的严婆婆喉咙里轻咳了一声,苏子瑜机灵灵的打了个冷颤,清醒过来,咬了咬牙,道:“甲兄那块地值十万贯,起造坊市也要十万贯,如果我们合作,从投资来说是各占五成,但是……”

    甲寅讶然,“不是说只值千贯一亩么?”

    苏子瑜有些挠头,这人怎么一点脑子也没有。

    见甲寅又看过来,禁不住脸色又红了一红,只好道:“我苏家与人合作,从来以诚为先。可能甲兄刚从外地回来,不知道行情,可实际情况就是如此,若是再等两月,可能会更高。”

    甲寅点点头,道:“这些我不懂,你看着安排就是。”

    苏子瑜差点就火了,心想我要是说那你把地全送我得了,却不知道她若是这样说,甲寅还真会送,这家伙本就没有太多金银概念。

    “可家父做生意的原则是我苏家必须主导话事权。我的意思,毕竟经营什么的都是我们苏家负责,甲兄把那块作价入股,就占四成的股份,苏家再贴补三千两银子与你,你看如何?”

    “好。”

    好你个大头鬼,苏子瑜不想和他说了,觉着谈判这么多次,就这一次最累心,吩咐理事丫环准备契书,自己端了茶喝。

    没想到甲寅想了想又开始挠头了,道:“那钱也不用先给我,我身上多着呢,我在麦秸巷那还有三亩地,你请人起坊市时,能不能让他们帮我把那宅子也造一下。”

    苏子瑜一口茶含在嘴里,没忍住,扑哧一声吐了出来。

    郭铭武一直在边上坐着,这一幕幕都被他看在眼里,不禁喟然长叹,要是自己那俩不成器的儿子有甲寅一半的脸皮,估计早抱得俏娇娘归了。

    目视甲寅身影闪出角门,严婆婆冷着声道:“七娘,你这买卖做的不妥当,那甲寅什么都不懂,为何估这么高的价,给这么多的股,老爷知道定然不悦。”

    苏子瑜端坐不动,道:“严妈妈,父亲只会高兴才是。那甲寅首先是我苏家恩人,其次才是生意对象,再说了,要是我们真趁机低价盘进,日后同行们又会如何看待我们?那地眼下本值五万贯,等天气稍稍转暖,蜀唐富商来了后,这地起码八万贯十万贯。”

    “他的地是一次性入了股,有了这地,隆昌行就可以低息借贷最少十万贯,可造坊市的钱却是流水转动,陆续投入,这钱我们就可以先用着,所以,哪怕是不涨价,也是我们赚大了。”

    “可……”

    苏子瑜脸色不变,语气显然有些不悦了,“我饿了,准备午膳吧。”

    “是。”

    严妈妈下去了,双儿却忍不住问了:“七娘,你不会真帮他起宅子吧。”

    苏子瑜咬了咬嘴唇,似笑非笑的道:“为什么不,用二千两起个空架子,赚下一千两水粉钱,多好。”

    甲寅与一路相送出苏府的郭铭武告别,相约了改日喝酒,这才飞身上马。

    他心情大好,洋洋得意的想着,这不是就有了机会亲近苏娘子了么,一天问三趟坊市进程?好象有点频了,一天一趟?甲寅也摇摇头,最后出巷之时,在肚子里打定主意,十天问一次总不会烦了吧。

    该死的秦越,怎么还不回,连个商量主意的人也没有。

    被念叨的秦越正沮丧的从草丛里钻出来,原本白晰的脸上又黑又黄,一圈绒须黑乎乎的,和脏成一圈黑的衣服领袖可以看出这家伙许久没有料理边幅了。

    他呼出一口浊气,不甘心的看了看连绵起伏的芒砀山,对随后走出的小德子道:“只能这样了,回汴京吧。”

    宦官小德子也累的不成人形,上次刘全去孟县赚大发了,没想到轮到自己,却是吃累受累担心惧怕的,最后几乎无功而返,但他也知道再剿下去也没什么效果了,唉声叹气的点点头。

    “虽说剿获甚微,但好歹算是把这几窝山贼给剿了。”陈疤子也十分疲惫,拄着刀柄道:“这一仗得失都有,关键我们的兵不适合山地战。”

    秦越揉揉脸,“谁能想到这些家伙都属猴子的,麻的,回去就练一支白耳精兵出来。”

    “白耳精兵?”

    “三国时蜀汉精锐,登山涉水,如履平地,最善山地作战。”

    秦越在干净的草地上躺下,示意王山把缴获来的一堆土罐铁锅小心收车装好,别人不知其意,只有秦越自己清楚,要不是意外的从贼窝里淘到这些不起眼的宝贝,这一趟可以说是入不敷出。

    他们去年十一月来这芒砀山剿匪,但这里的群盗与孟县的大为不同,奉行打的过就打,打不过就跑的战术,在山林里单兵作战尤其强悍,十分难缠。

    虽说被秦越他们打的七零八散了,但缴获远远不及孟县,抄了好几窝山寨,却大都只有铜钱粮草,值钱的金银没捞到多少。

    可铜钱看上去很多,满满的装载了八辆大车,真论起价值来,那是远不如一车银子来的实惠。

    而且伤亡惨重,一营士兵死了五六十人,伤者近百,士气十分低落。

    陈疤子不像秦越这般懒散,他时刻保持着将军的威姿,冷声下令:

    “拨营,回京。”

078:不恭已是罪业,敢不敬乎

    日理万机的郭荣不知道秦越这次会近乎无功而返,他也不会把这事放在心上,一国之君,日理万机,怎么排都轮不上关注虎牙营那点破事。

    此时的他正站在殿外,出神的仰望天空,一袭紫袍显然是几年前旧衣,已洗的白朦朦的,袖底更是苍白如纸。

    正当壮年的他,脸色却憔悴暗黄,在半旧的乌纱幞头映衬下,更显疲倦。

    良久,郭荣揉揉眉心,对内侍甘沛道:“传王相、范相、魏相、李相、王朴来殿议事。”

    “是,范相抱恙,在家休养,王朴在城外主持规划……”

    “朕却是忘了这茬,回头你去找皇后,寻些滋补之药送去范府,王朴也不用喊了。”

    “诺。”

    不一会,正在值房当值的三位宰相相继来到。

    郭荣开门见山:“今日所议二事,一是胡卢河已疏浚,这李晏口南距冀州百里,北距深州三十里,颇扼要害,朕拟在此筑堡戍兵,以拒北蛮,护卫边民安宁,尔等以为如何?”

    中书侍郎王溥道:“圣上深谋远虑,此策甚佳,可是冀州人丁稀少,兵力单薄,恐难以再分兵。”

    郭荣道:“从河中抽兵如何?”

    “单调一军,恐力有不逮,盖辽国若得讯息,必然来攻,则堡坞一时难成,不如再抽一部,一军御敌,一军垒城,则事济也。”

    说话的是枢密副使魏仁浦,其乃助郭威起兵的大功臣,为人博闻强记,智谋过人,且忠心耿耿。郭威临终之际再三强调不可使魏仁溥离枢密院,郭荣上位后,又让其同中书入相。

    有人上书魏仁溥并无功名,不可为相,郭荣道:“自古用文武才略为辅佐,岂尽由科第邪!”极得郭荣信任。

    王溥道:“魏相所言甚善,彰信节度使韩通最善土木之术,又与河中节度使王彦超相契,不如就他二人领军,如何?”

    郭荣称善,此议遂定。又道:“秦、凤之地,人户怨蜀之苛政,相次上书,乞举兵收复旧地,众卿以为如何?”

    李谷急忙道:“国库空虚,不可妄动刀兵。”

    先时筑堡之议他就有些按耐不住了,此时一听圣上言外之义,更是心惊肉跳。他是三司使,计相,一听到用钱就急眼了。

    “臣也以为当下该以恢复民生大计为重。”

    “臣附议。”

    郭荣微微点头,手指在椅侧扶手上轻轻敲着,“朕也知道,钱粮紧缺,不过秦凤二地与蜀中相隔甚远,孤悬在外,蜀军调兵遣将不便,所以我军不必劳师动众,只需凤翔节度王景一路军马就够,如此一来,钱粮花费就小了。”

    “圣上,那秦凤成阶四州民贫地瘠,这几年又被西蜀搜刮堪重,此时攻取,恐怕得不偿失。”

    “魏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郭荣道:“秦凤路在手,我国与西域通商则大开方便之门,否则如当下绕路之远,与商道不利,白白便宜了西蜀。

    还有……正月里夏州之事,诸卿难道忘了?那李彝兴以耻于折德扆亦为节度使,与己并列,就敢塞路不通使臣,凭的是什么?”

    三位重臣连忙起身赔罪:“臣等不敢忘。”

    王溥想了想道:“既然圣上主意已定,臣再举荐一人为副帅,协助老王景用兵。”

    “哦,不知王卿举荐何人?”

    “宣徽南院使向训,有勇有谋,可堪大任。”

    “善。既如此,着王景为西南面行营招讨使,向训为行营都监,不日进军。”

    李谷哭丧着脸道:“圣上,国库……”

    郭荣摆手止住李谷的话题,道:“秦凤路之事就这么定了,钱粮周转,李卿多多谋划。接下来吾等再来议一议财计之事。”

    国力穷蔽,库藏空空,这个问题朝中大会小议不知讨论了多少次,郭荣急,大臣们也着急,计相李谷头发都愁白了,可面对种种困境,依然一筹莫展。

    所以当听说要议财计,两位宰执的眉头也不约而同的皱了起来。

    “这两年劝农桑、兴商路都在做,也都颇有成效,上月又出台了逃户庄田与陷藩人户的鼓励政策,下面州县反馈的情况也都很好,圣上不必太过着急,等入了秋,形势必然好转,收复秦凤路之事,是否缓上一缓?”

    郭荣摇头,疲惫的道:“等不起,事关西域通商及秦地乞复,西南用兵刻不容缓。

    为防辽国剽掠,李晏口筑城戍卫也需立即动工。

    京师扩城营造,更是一日不得停,禁军整兵换装也是重中之重。

    随便说说,哪里都在张着大窟隆等着朝廷去填,今日拖明日,明日复明日,何时能成事?”

    魏仁浦劝道:“圣上方登大宝,就百废俱兴,已是难为,只需假以时日,定能凯歌高奏。”

    “时不我待,只争朝夕。众卿多想想,把这难关闯一闯,李卿,你是计相,你先说。”

    李谷看看王浦三人,硬着头皮道:“臣已命有司各州寻觅铜矿,若有新矿,则有铜铸钱,当可一解国用之忧。”

    郭荣点点头,显然不是很满意,又把目光看向王溥。

    王溥道:“圣上去年下旨淘汰禁军老弱羸小,一减冗食之费,二增田间劳力,复垦荒地,一举两得,若是田园山泽能再添劳力,粮食必然增长。”

    “你的意思是再裁军?”

    “禁军已裁,各军镇可推而广之,放出老弱羸小,实行精兵之政。”

    郭荣颌首,“此议可取,但也不过杯水车薪。

    不过你这一提,朕却是想起一事来,如今是田地荒芜众多,耕种之力不足,若是举措得当,还有一支生力军可用……”

    “不可,万万不可。”

    李谷吓了一跳,他显然知道圣上想说什么,是以不顾朝仪,连忙阻止。

    郭荣不满的看了一眼李谷,坚定的道:“只要能解国库空虚民用不足之困,不管多难,朕也决然行之。”

    王溥与魏仁浦不知情由,问道:“不知是哪一支生力军?”

    “……释门。”

    这下了王溥只觉着有股冷气从脚底板升起,忙道:“万万不可。”

    魏仁浦也起身劝阻:“请圣上三思。”

    “有何不可。”

    郭荣一脸正气,起身道:“当今天下,论及富裕,释门第一。

    朝野信佛者众,上自权贵公卿,下至平民百姓,虔诚供奉者不知凡几;释门不纳税赋,是以又有豪门大户,殷富之家携田投靠;

    那佛像不是铜胎就是铁心,又敷金粉,糜费不知凡几;

    僧人空有力气,却不事生产……”

    王溥不敢再听下去,轻咳一声,道:“事涉佛门妙道,圣上……”

    郭荣见三位宰执神色紧张,如临大敌,长叹一口气,颓然坐下,搭在扶手上的双手握紧了又松开,松放了又握紧,如此几次,最后点点头,道:“此事容后再议,可还有其它什么办法?”

    释门庞大,谁都知道,佛家有钱,谁都清楚。

    全国不知道有多少寺庙,又有多少僧人,信众更是不知凡几,事关国家稳定,民众乐业,岂能轻动。

    就连郭荣去年也把京中旧宅改为皇建禅院,恭敬礼佛。

    不恭已是罪业,敢不敬乎。

    李谷顾不得满头满脸的汗水,忙道:“请圣上放心,西南讨伐大事,调配粮草维持军需,臣定当竭尽全力,不拖半点后腿。”

    “国计民生,臣等皆竭尽所能,请圣上宽心。”

    王溥见郭荣听进去了,顿了顿,小心的禀道:“京师扩建,有王朴担纲,目前都在有条不絮的进行,唯有筑建罗城,所需民役甚大,是否可以缓一缓?”

    见郭荣面有不豫之色,忙补充道:“只需拖到秋收之后,到时征发十万军民,其速更快。”

079:七十新郎六十新娘

    阔别近四个月,甲寅在城门前候到秦越时,差点认不出来:刀削脸,黑眼圈,胡须拉扎,衣领发黑,还未靠近,一股酸臭味就浓浓传来。

    ——这还是那个一点点脏就要大惊小怪的秦越么?就这副鬼样子去面圣么?

    看见甲寅目瞪口呆的样子,秦越自嘲的笑了笑,道:“还好是这副落魄的鬼样子,才免去了责罚,否则可有的好受了。赶紧回关家大院,老子饿死了。”

    “不用回关家大院了,你师父租了个大宅子,哦,还有你师娘也来了。”

    “我师娘?”秦越惊的两个眼珠子都要掉下来,“我哪有师娘了?”

    “应该就是你说的小欣,我听你师父就这般叫她的。”

    秦越怪叫一声,翻身上马,对甲寅道:“他们在哪,速带我去。”

    “急什么。”

    甲寅先把身边的赵山豹介绍了,在秦越一脸愧疚的致歉下,才上了马,与秦越并辔而行,方把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了。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其实男子也一样。甲寅自出苏府后,便琢磨着军营与西山都太远,是不是在城里先租个宅子,方便更衣出行,好保持干净整洁的形象去见苏子瑜。

    于是便和赵山豹两人以苏宅为中心,开始走街窜巷,一路路细访,结果就遇上了正边走边向身边老妇大献殷勤的徐无道长。

    甲寅就看呆了,没到一向仙风道骨的徐无道长会是这样一副样子。正想着要不要转身不视,赵山豹的大嗓门响起来了,“虎子,你看那道士……”

    徐无道长闻声回头,这一下不见都不行了,甲寅只好上前,头低着,两眼只看路,“见过仙师。”

    徐无道长倒是云淡风清的样子,笑道:“哦,原来是虎子,你来的正好,这是九郎师娘,你也喊师娘吧。”

    甲寅忙转身向那老妇行礼,恭恭敬敬的喊:“甲寅见过师娘。”

    “勿需行此大礼,快快起来。无涯,这位是?”那老妇显然不知甲寅,忙问徐无道长。

    “这是我那劣徒的好兄弟,甲寅,你叫他虎子便是。”徐无道长笑眯眯的道:“既然见着你了,九郎不在,你替他代劳吧。”

    “请仙师吩咐。”

    “搬家,采买用具去。”

    甲寅与赵山豹被抓了壮丁,老老实实的跟在后头,逛了一天的街,采买了诸多物件用具。

    八仙过海檀木大床、百鸟朝凤梳妆台、贵妃醉酒美人靠、琴瑟合奏六扇小屏风……

    又有锅碗瓢盘、茶具花锄等,林林总总,大件的自有伙计送上门去,小件的就只有甲寅与山豹提着了,最后这些小物件装满了一大车,两位老人家才心满意足的回了家。

    徐无道长新赁的宅子足有三进,门脸看上去普通,内里却是别有洞天,十分雅致,也不知道他通了什么门路搞到手的。

    又早有安排,他自己与夫人住北院上房,二进院子的东西厢则留给了秦越与甲寅,家俱啥的全现成,他自个却是全新采买,看来是真的当“新郎官”了。

    甲寅心想,这样也好,省的租房,让山豹去客栈退房,自己帮着徐无道长与师娘打下手,安摆家俱杂什。

    其实宅子里仆佣丫环俱备,他二位老人家亲力亲为,全是个乐趣而已。

    秦越风风火火的闯进后院,老远就见到了为老不尊的师父正给躺靠在椅子上的老妇捏骨按肩。

    秦越一股子无明火就发作了,气冲冲的喊:“师父。”

    徐无道长一见秦越,脖子不自然的缩了一缩,却又马上自然起来,笑道:“小欣,这就是我那劣徒,你大概见过一眼的,九郎,快见过师娘。”

    秦越见那小欣款款站起,虽已满头白发,却保养的颇好,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干干净净的,腰板依旧挺拨,皮肤不见松驰,眉眼也依旧宛约,浑身上下透着股宁静的书卷气儿,尤其是那双眼睛,深如秋水。

    秦越只被她看了一眼,手足就有些无措起来,只好麻着头皮,僵着身子,对她行了个弟子礼:

    “秦越拜见师娘。”

    师娘微笑着搀起秦越,道:“你师父把你夸的天下少有,没想到却是能受这般的艰苦,当兵打仗可是着实不易,快去沐浴更衣,让师娘看看英俊潇洒的样子。”

    “是,弟子告退。”

    秦越恭敬退下,直待出了后院,才仰天长叹一口浊气。

    这个师娘,果然是配的上师父的,既然他自个喜欢,就让他喜欢去吧。

    话是如此说,心中戾气自难平,忍不住把中院的一口大缸给踢的粉碎,清水“哗啦”一声溅了一地,两尾金鱼在地上惊惧挣扎。

    秦越手忙脚乱的抓鱼,口中大叫:“这缸怎么裂了,虎子快把桶拿来。”

    甲寅见他样子,忍住笑,把本给他洗脸的脸盆端过去,秦越见金鱼在盆里游动着,这才松了一口气,有气无力的对甲寅道:“陪我喝酒。”

    “好,你却要洗了澡先,现在我嫌你臭了。”

    秦越一个澡洗了足足有半个时辰,再出来,穿上绣花滚边箭服,又恢复了以往的模样,可能是黑瘦了些的缘故,嘻笑着的神情里掺杂着一丝坚毅。

    他先去给师父师娘请安,规规矩矩的奉茶行礼如仪,然后就开始嘻皮笑脸了,“师父,您大婚呢,总该摆酒以贺吧,宴设家中还是醉仙楼?”

    徐无道长就有些尴尬了,搓着手偷眼看师娘的神情。

    师娘微笑道:“九郎说的对,不过大张旗鼓的就算了,听说虎子的师长在京中,加上你的同僚陈将军,我们一起在家喝杯水酒,好不好?”

    “行,我这就安排席面。”

    师娘笑道:“叫席面就不用了,我来下厨,整治一二小菜就行,你去请客便是。”

    “是。”

    听说徐无道长新婚,懒和尚嘴巴张的足可塞下一只大柚子,好半晌才嘿嘿笑道:“这事,这事,嘿嘿,可以喝一杯,喝一杯。”

    他与铁罗汉俩人第一次认真的换上干净僧衣,连鞋袜都干干净净的,方才大袖飘飘的赴宴。

    是宴,秦越打科打混,嘻笑嘿哈,不住劝酒,却把自个喝的酩酊大醉。

080:关帝庙前 一

    “虎子,你死定了。”

    秦越红着眼,赤着脚,一手一只布鞋,满院子的追杀甲寅,赵山豹在门口蹲着,看的嘿嘿直乐。

    甲寅手足并用,如猿猴翻腾,一边逃一边大叫:“我又不是故意的……”

    “就是故意的,就是故意的……”秦越重重的把鞋掷过去,“啪”的一声,印在甲寅的屁股上,“不吃我一顿老拳,老子就跟你断交。”

    甲寅一边拍着屁股,一边夸张的大叫:“我哪知道你心悦那女郎呀,你从来没与我说过……”

    “啊……”秦越恼羞成怒,再次追来。

    ……

    徐无道长鬼头鬼脑的在院墙上探头,看到这一幕,嘿嘿一乐,倏的不见。

    秦越足足闹了半个时辰,方才精疲力尽,往地上一倒,大口的喘着粗气。甲寅见他死样,忍着笑,死板着脸道:“九郎……”

    “滚。”

    甲寅却是真滚了,不过没滚远,反而在他身边一滚,学着样子仰躺着,“九郎,我也想出息了。”

    秦越鄙夷的歪歪嘴,骂道:“出息。”

    “我是认真的,和你当初一样,我说你一个吴地人怎么会跑到这中原来当兵,原来是来这发奋图强了……”

    秦越嚎叫着一跃而起,腾腾腾的进屋,执起毛巾脸盆,就去浴室,冰冷的井水洗下,把沮丧、羞恼都冲干净了,穿戴整齐出来,见甲寅正和赵山豹蹲着说些什么,没好气的道:“滚进来,还有你,山豹,不许偷听。”

    赵山豹嘿嘿一乐,冲甲寅做个鬼脸,自个出门逛荡去了。

    进了屋,秦越重重的一拍甲寅的脑壳,这回甲寅没躲,硬受了他一记,秦越心里就舒畅了许多,自个拖过椅子坐了,甩甩头,把头发抖散了披着晾干,这才对老实在对面坐下的甲寅道:“我的事你别打听了,把你和苏七娘的事详细说说。”

    甲寅就把如何认识,如何相救,又如何合作一事说了,哪知秦越的关注点与他的并不一样。

    “你说因为这块地,你与你师父大杀四方,得罪了宋家三郎,还有符家、殷家、王家的子弟?”

    “是,师父说要么不立威,要立威就一次立个够。”

    秦越就让他把详细情况一五一十的再细说一遍,末了一声长叹,道:“你那和尚师父拎不清,在这京师之地怎么可以用江湖手段来处理,这事大麻烦了。”

    “宋三他们都吓尿了,还敢怎样不成?”

    “换位思考一下,你要是有个弟弟,不成器,但在外面被你欺负了,你这当哥哥的会怎么办?”

    甲寅就沉默了,想了想道:“确实没想到这一层,原也想着留手的,但他们的武师太歹毒,下的全是阴手,这才真把我给惹火了。”

    “事情虽是这样,可他们这些勋贵子弟丢了面子,失了里子,而且死人了,这事就瞒不过家里,当长辈的关上门怎么处理家事是他们的事,但收回面子也是他们要做的事,除非让他们的子弟从此在这京中永远抬不起头来。”

    “那如何是好?”

    秦越想了想,道:“你若不想你那心悦之人承担太多压力的话,最好是离开京城先避开一段时间。”

    甲寅大惊:“你是说苏家与我合作,是纯粹帮我的忙?”

    “你以为呢,他们苏家既然知道你与他们结了怨,正常的处理方式是远而避之,哪怕真想要这块地皮,也会冷处理一段时间,哪会急吼吼的找上门来,而且还是合伙生意。他们是在想法子护着你,报恩呢。”

    甲寅深呼吸一口气,道:“我这就去毁了契约。”

    秦越道:“晚了,听我的,先避一避风头,等风头过了再找机会回来。我这边再让我师父出面斡旋一二,他路子广。”

    甲寅站起身,着急的踱着步子,好不容易回了京,好不容易与苏家搭上关系,就这样离开,让他如何甘心?

    “要是我不走,他们会怎么办?”

    “你与罗汉师父的功夫再好,也敌不过对方人多,而这还不是可怕的,最怕的是他们给你们按一个通敌的罪名,然后百弩齐发。”

    “那苏家呢?”

    “她家生意多,做的越多越容易卡拿,估计此时都已经开始公关斡旋了。”

    甲寅浑身就燥热了起来,他猛的一拉衣领,用力的扇了扇,道:“让我想想。”

    ……

    与此同时,宋府。

    休沐在家的宋九重正与一帮志同道合的技击高手在切磋武艺,时而比个架式,时而讨论一二,时而又对个路子,正钻研的不亦乐乎。

    却见宋炅在角门那萎萎缩缩的站着,一付想进不敢进的样子。

    “三弟,怎么回事,无精打彩的。”

    宋炅对这位浑身都爆发着无穷力量的大哥又敬又畏,向前走了两步,又后缩回一步,耷拉着脑袋,低声道:“二兄,我,我被人欺负了。”

    宋九重把腰带一抽,松了劲气,这才大阔步走过来,斥道:“又去做欺男霸女的恶心事了?”

    宋炅慌忙摆手道:“没,真没。”

    宋九重用脚一勾长条石锁,坐下道:“说吧,详细的说,要是发现你骗二兄,二兄的鞭子可不容情。”

    宋炅的脊背一紧,显然对那火辣辣的痛楚后怕的很,当下小心的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末了又补充道:“我后来都给了他四倍的价格了,他还不依允,一时气不过,就……就……”

    宋九重嘴角扯了扯,道:“你当二兄天天在军内当值,不知道外面的行情么?保康门外是什么地方,等来年罗城一造好,那就是一等一的风水宝地,你当就你一人聪明么,要是拿来扑买,五万贯值不值,你说。”

    宋炅哆嗦了一下,又移了移脚步,才鼓起勇气道:“值。”

    “那你这顿欺就是活该,晚上我回大宅,等父亲回来议一议,明儿个就关你进军营去。”

    “二兄……”

    宋九重站起身,浓浓的卧蚕眉一扬,一股无形的威压就扑面而来,宋炅心里狂跳,立马迅捷如豺狼般的窜出去,连头也不敢回看一下。

    宋九重冷着脸目送三弟远去,额中的眉结才皱了起来。

    “玄朗,可是三郎被人欺负了?”几位劲装汉子围上前来,一看外形就知是身手高绝之辈。

    “那是他自找的,不用管他。”

    “话可不是这么说,在家里自家兄弟如何教训都没问题,但若是外人欺上头了,你这当兄长的总该回应一二才是。”

    “刚听令弟说对方身手十分了得,我等正好在钻研拳谱,不如借此机会,会上一会。”

    宋九重没有立刻回答,踱着脚步来回走了两圈,方道:

    “来人,执某帖子,给那甲寅送去,明日末时一刻,城西关帝庙……摆茶,论拳。”

081:关帝庙前 二

    甲寅瞻前顾后还没想明白事情,就收到了宋九重的帖子,这才知道那些勋贵子弟们并未善罢甘休,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人家的监视之下,否则,这信如何能轻而易举的送到徐宅来。

    他开始相信秦越的话了,可如今事到临头,却不能一走了之了。

    秦越接过帖子看了看,冷笑道:“既然躲不了,那就不用躲了,你与赵山豹这就回你师父那去,明天我与师父来为你撑场。”

    “好,要不要和陈头说一声?”

    “他那就不用说了,我们仨,总要有一个置身事外的好,那虎牙营可是我们的立足之根。”

    当下甲寅出门,找到赵山豹,两人打马直回西山。

    两位师父听了,嘿嘿冷笑,铁罗汉道:“那这回就杀个痛快。”

    一夜无话,养精蓄锐。

    第二天吃完早饭,正活动着手脚,一位不速之客来访,却是苏家广顺堂的郭铭武。

    郭师傅笑道:“正好路过,听到打铁声过来看看,没想到遇上了甲校尉,你那天走的匆忙,有一事忘了说,苏家在城西二十里的老窖口有个小庄子,里面养着五六匹西域来的好马,七娘子的意思,甲校尉是个爱马的,没事可以骑着玩。”

    话是这么说,甲寅哪还听不明白,一大早的路过到这偏远地段来,鬼才信。连忙郑重一礼相谢,郭铭武托起,轻声笑道:“其它事,尽管放心。”当下也不多留,转身就告辞。

    目送郭铭武远去,甲寅心里一会沉甸甸的,一会轻畅畅的,最后,终究是欢快占了上风,迎风重重一握拳,豪情满怀。

    秦越和他师父却跚跚来迟,快中午了才到。

    徐无道长结了婚,爱显摆的性子却没改掉,穿着依然白衣胜雪,大袖飘飘,肩负三尺松纹古剑,手执如意拂尘,却倒骑一匹皮毛油光水滑的白嘴青驴,远远行来,翩翩似仙。

    秦越一脸的不耐烦,他骑着快马,却要耐着性子跟在毛驴小碎脚的后头,也真难为了他。

    秦越见人都到了,拍拍手,就说议事,众人在那张既是饭桌又是工作台的大木桌前围坐,懒和尚提过一坛酒,甲寅和赵山豹相抱出一大堆花生,大家一边喝酒一边议事。

    徐无道长与懒和尚的性子相左,意见显然也不合,一个要好劝,一个要好杀,谁说谁有理,秦越都相劝不得。

    最后还是秦越站起来,说现在相争也无用,到了关帝庙再看情况,要是对方比武分胜负,我们也就不下死手,要是人家见生死,我们也不怕。

    铁罗汉大手一拍桌子,一锤定音。

    关帝庙前大坪被打扫的干干净净,没有椅子,却有两张条凳,但没人就坐,宋九重一行都站着,迎着甲寅一行人的到来。

    甲寅在一群人中一眼就认出了宋九重。

    只见他年纪也就二十七八岁,国字四方脸,隆额燕颌,面部五官端正稳重,蚕眉短髭都浓黑如墨,脸颊尤为厚实,看上去有异常人。

    其身材并不十分高大,但虎背熊腰,浑身充满力量感,随随便便一站,就站出了厚重如山的气势出来。

    厚重如山。

    宋九重给甲寅留下的第一印象就这四字。

    而甲寅一行人的到来也给宋九重带来了惊讶。

    三个年青人快马而至,随后是两位彪悍的和尚,一位扛着一柄大砍刀,一人拖着粗大的链锤,气势宛如冲阵战神。

    再后一位,是摇摇晃晃似乎随时会摔倒在地的白发老道,与滚滚扬尘中却是粒灰不沾,白衣胜雪。

    “徐无道长。”

    “噫?汝是?”徐无道长依然在毛驴上,只不过改倒骑为侧坐了。

    “某洛阳挟马营宋二,见过仙师。”

    徐无道长眯着眼看了看,恍惚了半晌方道:“你就是那骑光脊马胡闹的家伙?”

    宋九重恭敬的回话:“正是晚辈。”

    徐无道长点点头,道:“果然出息了。”

    宋九重回道:“不敢。早知是徐无道长的亲友,晚辈就不该在这相请,请移步城中一叙如何?”

    懒和尚懒洋洋的向前两步,道:“不必了,某没叫他,是他自个要来的,有什么事,就这里说吧,论拳,论刀,都行。”

    宋九重腰背稍稍一直,谦和稳重的姿态立变为充满力量的厚实阳刚。

    “这位便是懒和尚大师吧,某今日摆茶,不为其它,只是听说两位大师武功高绝,某与诸位师傅见猎心喜,想与两位大师讨教几招。”

    “哦?不是为令弟之事而来?”

    宋九重抿着嘴,嘴角勾起两道深深的法令纹,看了看甲寅,甲寅只觉那目光如电射来,一身寒毛倏的炸起。

    “小弟顽劣,做事荒唐,家父已令其在家闭门思过。今日前事不问,只想与两位师父较量一番拳脚,讨教一番功夫。”

    懒和尚仰天大笑,道:“好,爽快,怎么比划,划下道来。”

    宋九重侧身一让,伸手一示,道:“这几位皆是某在武技一道上的良师益友,嗜武成痴,就由他们先向两位大师请教如何。”

    懒和尚道:“既如此,某师兄弟奉陪。”

    “且慢。”

    出声的是位手提长棍的壮汉,“大师请稍后,某与廿一一起习武,听说他不过三招便败与令徒刀下,且先让晚辈与甲校尉讨教两招,如何?”

    懒和尚冷笑两声,却不答话,只是后退了两步。

    甲寅心想,嘴上说的好听,还不是要找上次的场子,不过他也不惧,提刀出场,一记“雷神问礼”式,便摆开了架势。

    以前他不识几个字,以为这些招式名称威风的很,与伊夫子学了知识,再想这些拳招刀势的名字,就感觉好笑了,问起师父,铁罗汉说这是祖师爷当年专门请了老学究,一招一式的演,老学究一招一式取的名。

    甲寅就在想,这老学究肯定爱做梦,否则,何以知道雷神的模样与喜好。

    那壮汉倒也光棍,下场时单手一震,先把棍梢震开,横棍一礼,依足了江湖礼节,方举步挥棍,一记“雪花盖顶”当头击来。这一位显然比那宋廿一功夫高出许多,一出手就是棍急势厉,气势磅礴。

    甲寅有过一次对敌这梢棍的经验,知道这棍格架不易,格嫩了后棍顺势击来,架老了前梢折打过来,连缠带打,灵动如蛇,防不胜防。

    当下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把师门刀法一一展开,先发制人,迅猛急伦的展开抢攻,逼其防守破招。

    双方倏闪倏进,身形急动,棍刀纷飞,刀棍相交的“秃秃”声不绝于耳,不到三十招,一声闷响,场中两条身影各自急退。

    甲寅横刀立马,那壮汉就有些狼狈,双手执棍而立,后背衣服却裂开一道大口,隐有血迹渗出。

    “十六,退下。”

    宋九重冷声喝住还想冲前的家将,目光一扫,身边一位精瘦的中年汉子走了出来,两手空空,对甲寅视而不见,却对懒和尚笑道:“大师傅,我们搭搭手。”

    “好。”

082:关帝庙前 三

    懒和尚见其人虽精瘦,太阳穴却高高鼓起,两目精光有神,知是劲敌,当下将砍刀在地上重重一拄,也空手上场。

    双方起手一个懒扎衣,一个单鞭引,一交手却是风格迥然不同,懒和尚一改懒散样子,拳拳如重锤,气势直如九天滚雷。

    那瘦子身子拧侧着,灵活的如惹熊的豺狼,东闪西避,腿下如按弹簧,时不时转身一出手,却是阴毒诡异。

    甲寅留心大师父的身法拳势与破敌法门,与自己的两相印照,一时感悟良多。

    还未看尽兴,场中比试已到分际,却是懒和尚连续硬拳硬架后忽然变招,身形顿时飘忽起来,大袖飘飘之下,双掌齐出,那瘦子闪躲不及,只好出掌硬拼,这一下就着了懒和尚的道,被懒和尚震出三丈远,扑通倒地,再起身,双臂就垂着了。

    “好功夫。”

    宋九重身边又站出一位中年汉子,只见他中等个子,身形不胖不瘦,却长眉长须,一双细眯眼又窄又长,倒提一柄狭锋横刀。

    “在下夏伯诚,请教大师刀法。”

    懒和尚打发了性,一把提起大砍刀,舌绽春雷,“来。”

    双方再无二话,各自猱身欺近,相继出刀。

    懒和尚依旧霸烈绝伦,刀风霍霍,猛劈狠杀,那夏伯诚刀法走的也是灵动轻盈路子,身形如猿猴伏低倏窜,手中刀如毒蛇吐信,避杀反击一气呵成。

    双方比斗二三十招,一次兵刃相击也无。

    铁罗汉见甲寅看的认真,握刀的手指节发白,轻轻一笑道:“以拙破巧,一力降十会,师兄抡大锤二十多年,不是白抡的,那家伙想候着师兄力气衰弱,只管让他窜跳好了。”

    甲寅听二师父如此说,一颗提着的心就松了下来,认真观看,领悟刀法精髓。

    果然又斗三十合,懒和尚依旧气势如虹,那夏伯诚却已额头见汗,再撑片刻,“当”的一声巨响,横刀断为两截,砍刀余势在其胸腹拖出老大一道血口,总算他避退的快,未曾开膛破肚,但双腿打着颤,明显站不直了。

    懒和尚后退三步,喝一声:“爽快。”

    铁罗汉递过酒葫芦,懒和尚一气喝干,身上这才冒出汗来,热气腾腾。

    宋九重眉头微皱,喝一声:“棍来。”

    有家将连忙递过一杆大号梢子棍,棍身黑黝发亮,不知何木所制,棍头梢尾皆为铜头铜箍,凹凹凸凸的嵌刻着花纹。

    甲寅一看,心里暗赞:“好兵器。”

    宋九重提棍出场,朗声道:“懒和尚大师请歇歇,某来会会铁罗汉大师的高招。”

    铁罗汉冷哼一声,倒拖着双锤进场。

    “请。”

    宋九重执棍抱拳,顺势梢环一震,发出咣然一声脆响。

    铁罗汉也不搭话,袖风一动,双锤已一先一后如老龙争食,向对方当头罩去。

    宋九重身形不动如山,梢头一磕,弹飞左锤,棍尾一崩,又破右锤之势,横棍再摆一个势子,等候铁罗汉的攻击。

    只一招,双方都对对手的力量速度有了判断,铁罗汉的黑脸上也露出了凝重之色,双手一收,却把铁链收回一截,冷声喝道:“尔等退后三丈。”

    双方围观众人连忙各自退后,随带着把凳子什么的都带走,坪地上顿时空荡荡的。

    铁罗汉双臂一震,衣屑纷飞。

    却是先把僧衣给炸的粉碎,光着膀子,露出浑身黝黑发亮的健子肉,这才沉声暴喝,臂上肌肉一动,双锤如电击出。

    但见锤出身进,不论对手如何格避,一锤紧似一锤,初时还能见到锤影纷飞,渐渐的只觉着宋九重的周围三尺全是钵头大的锤影。

    那宋九重果然好生了得,手中梢棍狂逼暴击,抡、劈、戳、甩、砸、拦、摇、拨、扫等各势一一展开,任尔铁锤狂击如狂风暴雨,我自稳如磐石岿然不动。

    铁罗汉虽然攻势凛厉,一时却是耐何他不得,反而在三十招过后,被他不知不觉间拉近了距离。

    甲寅看的心旷神怡,这才发现自己的功夫还差的太远,自忖着能在二师父的双锤下坚持住三五招最多了,没曾想这位宋九重竟然这般的厉害。

    外人看着宋九重在步步欺近,个中情由宋九重却是冷暖自知。

    那铁锤倏忽在东,倏忽在西,忽尔一锤轻飘飘,忽尔一锤重万均,自己已是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付,一时间哪能抢手反攻。

    锤棍相击又过四五十余招,宋九重的背上已经被汗水浸湿,而对手的锤势却没有慢上分毫,情知再耗下去,自己必败无疑。

    电光火石间,宋九重心念急转,手中梢棍顺着锤势一搭一缠,竟是冒险锁拿,一股大力顿时从棍头上涌来,宋九重吐气开声,用力回拉。

    这一比拼劲力,铁罗汉的左锤也无力再出,双方各自卯劲,只听“嘣”的一声响,锤影狂舞,铁罗汉腾腾腾的后退丈余,宋九重则一屁股坐倒在地,顺势一个驴打滚又拧钻而起,身形虽然狼狈却也不失风范。

    “好功夫,宋某拜服。”

    铁罗汉锤势一收,铁链如蛇缠绕在身,见那宋九重虽然折毁了兵器,却依然保持着大家气慨,忍不住点头赞道:“再过两三年,等你真正练化了这兵刃,某不再是你对手。”

    徐无道长趁机打圆场,身形如一道轻烟飘到场边,将宋九重那崩飞的半截梢头捡起,道:“老道看着就在想,这是什么玩意来着,却原来是南疆的盘龙木,怪不得又沉又重,能抗罗汉的重锤,可惜这环链太差了。”

    徐无道长把梢头递还宋九重,道:“这玩意,万金难买,收好了。看老夫面子,你们都不要再打了,就此收手吧。”

    宋九重暗自调着呼吸,此时气息稍均,不敢开口,便点点头。

    徐无道长呵呵笑道:“如此最好,与令弟也说一说,为些身外物,闹来闹去的,没意思,实在不行,老道在醉仙楼摆酒赔罪。”

    宋九重躬身行礼,趁机呼出一口浊气,涩声道:“仙师发话,宋二自当遵从,这便回去约束三弟,定不敢叫他再惹事生非。”

    徐无道长又对铁罗汉道:“他这兵器,得来可不容易,老道想着,也只有你用精铁帮着打一副链环,才堪配的上这盘龙木,如何?”

    铁罗汉点点头,道:“铜箍华贵,终不如铁箍牢靠,要换,就全换。”

    宋九重面露喜色,快走几步,把双棍递给铁罗汉,口称:“有劳。”

    徐无道长这一个台阶一搭,发现双方都上道,心里便舒畅了起来,“走吧,今儿个开眼界了,老夫请东道。”

    宋九重忙道:“如何敢叫仙师破费,一切有某,还请两位大师及秦兄弟,甲兄弟赏脸。”

083:秦越的秘密

    “宋九重好生厉害,功夫好,交际强,城腹深,魅力高,当真配得上英雄二字。”

    徐宅饭厅,师娘亲自布菜,一桌人团团坐着喝酒,秦越忍不住开口称赞。

    “不错。”徐无道长咂一口美酒,手拂白须,喟然而叹:“这人是你们几个的学习榜样。单那一份稳重,就他那个年纪而言,当世少见。”

    懒和尚道:“还他娘的好算盘,一万两银票的订单就砸下来了,我俩兄弟还得便宜卖刀与他,这头得了好,他在勋贵那又挣了面子,真是好算盘。”

    “太会隐忍,某不喜欢。”

    铁罗汉冷声道:“某放了六七个破绽,想试试他的攻击力,这家伙就不上道。虎子,以后对着他,能离多远就多远。”

    甲寅点点头,心里却想,宋九重不仅是功夫好,酒桌上的那份纵横捭阖的功夫自己更是望尘莫及,自己总要有一项追的上才好。

    不料赵山豹也道:“某也不喜欢,你看他在酒桌上,从来只劝酒,自己少喝,肉也少吃,话这么多,害某都不敢吃饱。”

    众人哈哈大笑。徐无道长道:“这一架一打,虎子的事明面上算是揭过了,但也要小心,京师的水深着。”

    是夜,甲寅把房间让给师父休息,自己跑去与秦越相挤,兄弟之间有了一次认真的对话。

    秦越说看到宋九重,才认识到自己小看天下英雄,也高估自己了。发觉自己有些好高骛远,浮浮燥燥的。

    甲寅说我对孟县剿匪一直有些看法,不知道你原先是怎么想的。

    秦越说我知道你对此事有看法,觉着我不够仁义,见钱眼开。

    其实有两点你要看清楚,一是当时我们白手起家,一直在走高空绳索,只有保障利益这队伍才能有动力有活力,一有挫折,基本上什么都散了。

    其次我们要把屁股摆正,只能剿匪,不好多管他事,因为你想的许多事情是县令该做的,是刺史该想的,而不是我们去做的,这是官场上的学问。

    甲寅嗯了一声,心想恩师说的没错,是自己没明白道理。

    没想到秦越却从中想到了一些东西,说你提醒的很有道理,当时要是把那县令的位置给自己争取一下,可能也真争取下来了,要是先学会治一县,以后就有本事治一州,比在京师这里浮着强,当时只顾着手里要有兵,没想到顾别的,这是失策了。

    甲寅良久没说话,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九郎,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这回秦越不说话了,手指在床栏上轻轻的敲着,发出哒哒哒的声响,显然在思考,许久,秦越才道:“不管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我还是兄弟不?”

    “嗯。”

    “永远不说出口。”

    “嗯。”

    秦越翻身坐起,很认真的道:“我有两个秘密,一个是我的身份,我们从河东战场回来后,我师父才说给我听,我身上流的是前吴皇室的血。”

    甲寅一惊,连忙从床上坐起,更惊讶的是在后头,只听秦越道:“另一个嘛,我有些想法千奇百怪,有时连我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怎么能想到的,这算不算是有如神助?”

    “你是不是想多了?”

    “我师父也这么说,说我这是没开窍的缘故。”秦越有些沮丧,又有些解脱后的放松,道:“这两秘密压在我心里像块巨石,差点气都喘不出,和你一讲,现在畅快多了。也让你尝尝保守秘密的痛苦。”

    甲寅道:“我谁都不会说,对了,陈头知道不?”

    “没敢告诉他,这是你我两人的秘密。”

    甲寅点点头,道:“那你接下来怎么做?”

    “光复皇室什么的我不想,灭了南唐是我要做的,当年徐知浩欺凌我吴皇弱小,取而代之,并将这一脉差点赶尽杀绝,只留几个庸才当猪狗圈着,霸占吴国江山近二十年,这血仇不报不行,所以我要有兵,要有钱。你理解我么,能帮助我么?”

    甲寅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问他:“那你该姓杨才对,可你怎么姓秦?”

    “我父亲遗言,让我随母姓,就是不要我报大仇复大业什么的,也不得去扬州认亲,因为我这一支本就是庶支的庶支。但师父说既然十八岁了,就该知道,想做什么,自己决定。”

    秦越苦笑道:“所以这一年多来我一直在犹豫不决,一会儿想这,一会儿想那的,话都没地方说。”

    甲寅想了想,道:“兄弟同心。你想做什么,我们一起干。”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秦越笑着踢了他一脚,道:“存钱,练兵,积蓄实力。”

    甲寅道:“那就不该在京里,要到外面去。”

    “是啊,所以我说当初孟县之事做错了,唉,原计划是在圣上面前博个好眼缘,却没到如今兵员又缺了,补员还要向上头请示,想想都头大。”

    “这些事你头痛去,我决定明天起,进军营,原先以为自己刀法不错了,练的松懈了,和宋九重一比,差的不要太远,眼下左右无事,好好把身手提一提。”

    “不光是练武,还要带兵,我与陈头计划好了,专练一支山越军,由你负责,正好山豹也是惯走山林的,配合你正好。”

    “好。”

    两人说干就干,第二天一早起来,叫上赵山豹,匆匆吃了早饭,与尚未起床的师父们辞行,骑上快马就直奔军营。

    陈疤子对三人的到来感到惊讶,抬头看看天色,确定没错,这才笑道:“今天怎么来这般早,没听说有什么行动呀。”

    “被刺激到了,回军营苦练。这位是赵山豹,一手好箭术,好投矛。”

    陈疤子道:“一看赵兄弟就是铁骨人,要是脱了衣服,肯定是一身细密如缎的黑皮,跑个二三十里不用歇气的猛人。”

    甲寅一竖大拇指,道:“陈头的眼就是毒。山豹,进帐喝口茶,等下练一手给陈头看看。”

    赵山豹早看到平整的校场上树着靶子呢,便道:“歇啥,来到汴梁就没出过汗,待某射一把,请陈头指点。”

    见陈疤子点头,赵山豹便卸下行李,把那牛角大弓上好弦,斜背箭囊,面向靶子,身子半伏着,打横慢跑,边跑边射,先射一箭,正中红心,脚下顿时加快,把余下的二十三支箭一口气射了出去。

    见箭一停,早有士兵去看靶环,大声叫道:“正中靶心十九支。”

    陈疤子接过牛角弓,试了试,不由讶然:“这么强的劲道,你竟然边跑边射,真神箭手。”

    赵山豹嘴角都咧到耳根了,嘿嘿笑道:“山上追杀猎物,射惯了,要某站着不动,还射不好呢,再说了,百步距,弓都不用拉满,射的自然快了。”

084:老大难问题

    “释氏贞宗,圣人妙道,助世劝善,其利甚优。前代以来,累有条贯,近年已降,颇紊规绳。

    近览诸州奏闻,继有缁徒犯法,盖无科禁,遂至尤违,私度僧尼,日增猥杂,创修寺院,渐至繁多,乡村之中其弊转甚。

    漏网背军之辈,苟剃削以逃刑;行奸为盗之徒,托住持而隐恶。将隆教法,须辨否臧,宜举旧章,用革前弊……”

    大周皇帝郭荣面对赋税难收,国库空虚的种种困境,终于不顾朝野的强烈反对,乾纲独断,一意孤行,强行颁布了整顿僧侣的诏书。

    一时间举国上下,一片哗然。

    上书的折子雪片般的飞进皇宫,各种反对声不绝于耳。当然也有不少人称赞叫好,更有热血士子站在布告下大声解释,劝喻乡人。

    “九郎,你怎么看?”

    读完秦越派人抄来的诏书,甲寅心有感触,但还是习惯性的问秦越。

    “圣上好大魄力,这是与全天下的富贵人家战斗呢。”秦越指指诏书内容,道:“反对声最大的是谁?不是僧人,而是各地的富商地主,有钱人家,甚至还有不少权贵。”

    “因为各县治内都保留了两所最大的寺庙以供出家人居住,也允许僧人继续出家,只不过必须要会背经文,要经过考核罢了。”

    “所以真正的道德高僧很多在左右为难,一方面想维护寺院的权力,一方面也想整顿恶劣之徒,这‘漏网背军之辈,行奸为盗之徒’朝野皆恶,释门又如何会喜欢,遁入空门就能免于刑罚,这是前朝时留下的恶瘤,不割不行。”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财富。”

    秦越笑道:“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寺产不用交税,僧人不用服役,这才是朝廷与释门博弈的重点。”

    “大周境内寺庙有多少?据有司统计,接近四万所,一所寺庙算二百亩寺田,就有八百万亩田地不用交税,你想想,国家一年要少收多少赋税?”

    甲寅讶然失色,“这么多?”

    “这还算少的,只是随便估算一下,很多人是举家投献。洛阳的陈国公听说过吧,他一人就造了十五座寺庙,真这么信佛吗?酒照喝,肉照吃,小妾照样娶。还不是为了隐瞒家产以策安全。”

    “再一个,精壮男子都去投靠出家去了,谁来当兵,谁来耕种,谁来服役,长此以往,国力会越来越穷困,民生会越来越糟糕。”

    甲寅拍拍脑门,道:“原来还有这么多道道,真是大开眼界了。”

    秦越没好气的擂了他一拳,道:“这你就听傻了,要是我把底牌一亮,你还不被吓着了。”

    “什么叫底牌?”

    “铜。”

    秦越捡一颗杏子,咬一口,酸的挤眉弄眼,吧叽着嘴道:“等把没有度牒又不会念经的假僧人一清,朝廷就该毁寺了。那一座座铜像,融化了可以做什么——铸钱。”

    “寺庙收铜铸佛,朝廷无铜铸钱。寺庙田产越来越多,朝廷可收赋税越来越少。僧尼越来越多,劳力越来越少。这是个不可调和的矛盾,总有一天会爆发,很多人想的到,只不过大多数人不敢冒这天下大不违而已。”

    “事涉神佛,这些你心里有数就行,外面少讨论,少掺和。说说你的山越营现在练的如何了?”

    “初有成效,令行禁止做到了,弓弩投矛以及近身作战还在练着呢,山豹说得进山,遇到老虎豹子什么的,有些东西就逼会了。我觉着有道理,等过几天就进山去练一练。”

    “准备去哪练?”

    “瓦岗山。”

    秦越笑道:“矮山小林的,有什么练头。”

    “山丘起伏,河汊交错,先熟悉着,听说也有几股小匪在那窝着,正好试刀。”

    “行,这事你与陈头定夺,我回城去,西面打仗了,我走走张帅的门路,看能不能去捞一捞军功。”

    甲寅目送秦越出了辕门,返身往校场走去。

    虎牙营依旧是五百人编制,营内兵种甚杂,又根据秦越要多培养头目的要求,从孟县应地制宜养成的编制就没改动过,把本该五人一伍,十人一什的编制改成三人一组,三组一队,三队一都,三都一营,与别部不同,有些小乱。

    五营又分为血杀营,士兵个个都是昂长大汉,全着两裆重铠,手举厚背朴刀。其次为常胜营,牌刀加朴刀加长矛的三才组合。骑兵营只有五十人,还包括了斥侯在内。再一队,就是射手营了,清一色弩弓。

    这四营三百人,由陈疤子亲自领军。

    最后一营是山越营,总有两百人,却是个大杂汇,全交给了甲寅。

    这一营由善于登山越岭的士兵组成,大部分山民出身。

    虎牙营获得上级的征兵批复后,秦越与陈疤子一商量,就把批文往甲寅怀里一塞,让他自个到厢兵营去挑。

    甲寅知道这是对他的磨砺,便和赵山豹以及调到他这营的王山张通李行一商量,不论高矮胖瘦,只招能钻山的,猎户优先。

    因着水患,饥荒,以及匪乱,又因为京师在大改建,调入京中的厢军很多,一听说禁军要人,报名者不要太多。这一来,招兵的条件又高了一截,除了能钻山,还要有一技之长。

    有喜欢用双头钢叉的,有喜欢用鹤嘴锄的,有喜欢铣山刀的,有惯用绳索悬崖采药的,有会设窝弓的,也有如赵山豹般会玩猎弓投矛的,有会挖钻山甲的,有会捕蛇的,又有会制麻药猎虎的……

    总之,都是“人才”。

    针对这一情况,甲寅几个就研究开了,在山上,齐眉高的双头钢叉比长矛好用,短刀比长刀好用,弓比弩好用,又结合打战的实际配合需要,分出了五类兵种:

    一是牌刀队,左手套藤牌,右手挥镰刀,腰后再配一把直刀备用。镰刀这玩意一般人用不好,但山民却是惯用的,有区别的是刀头的长短,山地战,当然是装备短头的山镰刀,一砍一勾,开山对敌一刀两用。

    二是钢叉队,手执钢叉,肩负投矛,与牌刀队配合作战。

    三是弓箭手,只选用一石的软弓,箭头涂麻药,老虎都能麻倒,用来麻人轻而易举,所以弓箭手不求杀伤力,只要求快和准。

    四是特工队,这名词是秦越想的,能在树上飞窜的,用根绳子就能在悬崖飞跃的,养狗特在行的,善做陷井的,耳朵特别灵的,鼻子特别尖的,都归这一队,算是真正发挥他们的长处。

    五是毒护队,这一队,主要是捕蛇人,采药人等对山中毒物了如指掌的人组成,备着常备药,以及带着自个顺手的家伙,应对突发情况。

    进了山,穿甲就是个累赘,所以这一营人,人人穿草鞋,打腿绑,厚麻服,膝盖和肘部等受力的地方都事先打上补丁,样子丑丑的,却是秦越的杰作了。

    营务一理顺,甲寅也就有了一股勃勃的精神气儿,卯着劲儿要取得一个开门红。

085:三多

    初夏的夜晚,在野外已经没法呆了,到处都是蚊子,虻子,飞舞着,嗡叫着,烦不胜烦,只能做好被吸血的准备。

    祁三多揉揉软塌塌的肚皮,抿着嘴强自忍着,憋着,生怕自己一泡屎拉了肚子会饿的更难受。

    他在鼓胀与饥饿的双重煎熬下忍耐了许久、许久,终是忍不住掀开草棚的帘门,三两步快速冲出去,在低矮的草丛里一钻,一阵畅快激的他浑身打颤。

    不一会,他提着裤子起身,揉揉更显干瘪的肚子,心里哀叹,中午又白吃了。正要转身回窝棚,眼角却瞥见远处隐有火光一闪,他立马站住了,在夜风中候了有小半柱香的时间,远处的火光又是一闪而没。

    他抿抿嘴,大手在嘴唇上狠搓了两下,快步窜回窝棚,操起枣木棒子便悄然的向那火光闪现的地方窜去,肥胖的身躯敏捷的如豹觅食。

    他钻行了约有一里地,不远处的火星在黑暗中显的更明朗了,伸着鼻子嗅嗅空中传来一股烤肉的香气。这令他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兴奋了起来。

    他耐着性子,动作放的更轻,更缓,毫无声息的一步步向前移去,他看清了,火堆前只有一个人,且身形远没有自己高大,这让他提着的心思松了不少。

    眼看再过三丈就可以发动冲刺了,脚下似乎绊到什么东西,他暗叫不好,正要躲避,“哗啦”一声响,脑门重重的被敲了一记,只觉两眼乌星闪起,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是被痛醒的,迷糊着睁开眼,只见一个家伙正用刀尖在自己脸上乱晃。他急要挣扎,却发现自己手脚都被绑着。

    “你,你要干什么?”

    “把你救醒,对了,说话声音轻点。”

    年青的家伙手里不仅有刀,还有一块香气扑鼻的肉在腾腾的冒着热气。

    祁三多咽了咽口水,道:“给某吃块肉,某死了也就心甘了。”

    年青人笑笑,用手细细的撕下一片肉来,香喷喷的嚼着,咽下去时还不忘伸着舌头卷一下唇上的油脂。

    “告诉我,你的名字。”

    祁三多咽了咽口子,艰难的道:“祁三多,你是谁?”

    “甲寅。”

    甲寅笑着扬扬手里的肉条问:“要吃?”

    祁三多点点头,甲寅就把烤的金黄的肉凑到他唇边,他一口撕下一大片,焦香的肉味差点让祁三多把自己的舌头也吞下去。他三口两口的吃完,方问:“什么肉,这么好吃?”

    “胡老六的细狗,好吃吧。”

    祁三多的喉咙只觉着一紧,脸色顿时腊白,涩声道:“你竟敢杀他的细狗吃,不怕脑袋搬家么?”

    甲寅笑道:“如果让你选,是饿死鬼好还是饱死鬼好?”

    “当然是吃饱了再说。”

    “那不就结了。现在你也吃过了胡老六的狗肉了,告诉你,这世上没有胡老六了。”

    祁三多一脸不信,“怎么可能……”

    “想活命,就告诉我这周边的贼窝。”

    “你是官兵?”

    祁三多又不信了,不过当甲寅从腰带上取下一枚腰牌后,祁三多就沮丧起来,“我倒想活命呀,可你一个人,又有毛用。”

    甲寅示意他回头看看,祁三多就见到了草丛里密密麻麻的人头,不由吓出一身冷汗,喊道:“放开某,这瓦岗山上哪个洞里能藏王八,老子都一清二楚。”

    甲寅伸出刀,把祁三多身上的绑绳给挑开,轻笑道:“现在,你可以放开吃了,吃饱了,给我们带路。”

    甲寅看着这个在埋头大吃的家伙,心想这家伙饿死鬼投胎的样子,却不知靠不靠谱。

    不过他打乱了自己的诱敌计划,只能将就了。

    祁三多啃下了半只狗肉,第一次有了油腻的感觉,叹口气,双手在在地上胡乱抓两把泥草,拍拍手道:“不白吃你的,二马冯的老窝你们不知道吧,寨子里足有六十多兄弟,他那寨子周边有三十多个陷井,掉下去就没命,你们要是敢去,某就带你们去,好处总要给我一成。”

    “你有多熟悉?”

    祁三多没好气的道:“才从那里出来没几天呢。”

    甲寅细问缘由,却原来这祁三多得罪了三寨主,这才被赶出来走单帮了。甲寅拍拍他的肩膀,笑道:“铜钱一袋以内任你背,其它的就不行了。”

    祁三多嘿嘿一乐,找着自己的哨棒,道:“摸黑走。”

    早有个士兵从草丛里冒出来,两叉下去,挑起泥土把火堆盖实,祁三多带路,甲寅率着人马一声不哼的跟在他后头,借着星光向前摸走。

    在林中圈圈绕绕的行了有小半个时辰,远远的就能隐约见着寨子了,那寨子漆黑一片,却不知有没有人守卫,祁三多悄声道东北拐一个,西南拐一个,又指指这里,点点那里,示意陷井的方位。

    甲寅一看,只有正中寨门的一条路可以进攻,与赵山豹王山李行几个一商量,分头行事。

    赵山豹窜树上负责狙杀哨兵,甲寅潜入寨中开门,张通带队抢攻,王山率队掩护,李行率弓向寨内抛射火箭。

    各自分头悄无声息的准备好,甲寅悄然潜靠到寨墙丈远处伏着,见那寨子是土墙,墙面坑坑洞洞的,攀跃甚是容易,便举了举手臂。

    一声轻微的梆子声响,甲寅知道赵山豹出手了,当下脚尖一用力,腾身飞跃,手在墙上一借力,人已翻上墙头,再纵身一跃而下,寨内护院狗就乱叫了起来。

    甲寅无暇理会那狗,跑到寨门处,双手一托横闩,卸下一根,再要卸第二根时,两道黑影已冲扑过来,甲寅黑暗中看的分明,知道是狗,一脚飞踹,当先踹出一只,刀鞘一抽,又击退一只,右手已提起另一根横闩,猛一用力,拨了闩,寨门就吱吱嘎嘎的打开了。

    这时寨里才有人喝喊着冲出来,而门外张通已带着人冲来,甲寅拨刀出鞘,一马当先,亲自充当箭头,向寨内攻去。

    这一仗以有备攻无备,面对诸多还提着裤头作战的贼子,不过一柱香时间,山越队轻松破了冯家寨,人人喜气洋洋。

    只有赵山豹没好气的在骂,说根本不用射火箭的,现在还要灭火。

    甲寅拄刀微笑,道:“狮子搏兔,亦用全力,胜利才是最好的结果。”

    看到一箱箱抬出的金银珠宝,祁三多脸都气绿了,最后一把跪在甲寅面前:“甲寅大将军,某不活了,某没脸见人了,求你给某几个大元宝吧……”

    “一麻袋铜钱呐,你不要?”

    祁三多沮丧的道:“某铜气归心了,背着麻袋哪还能活着出这瓦岗山。”

    甲寅笑道:“跟我干吧,当兵吃粮,多快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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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四十八年,泰昌皇帝一病不起。楚、齐、浙各党在争斗中一败涂地,东林党人趁势崛起,众正盈朝。建州女真席卷辽东,中原腹地十室九空,流寇纷起,人心惶惶。皇长子朱由校御奉天门,即皇帝位,口中高呼:我真不是木匠皇帝!(普群:1057092116,进V群找管理拉人)我真不是木匠皇帝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真不是木匠皇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真不是木匠皇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