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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崛起的石头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txt下载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56:为什么会这样?

    乔老爷子没回家,昨夜议事晚了,就在这后衙歇着了,也就睡了会,人老了,有些事,只能想想了。他享受安婉儿的小意温存,说白了是更着意于一个当家人的体面与谱儿。

    睡的晚,起的就晚,洗洗整整的,辰时末了才开始用早饭。

    他看着正忙着布菜的安婉儿那婀娜身姿,心想,自个儿要是能年青十岁,那该多好呀。

    “一大早的,又是鸡鸭鱼肉,又是摆酒的,搞什么名堂,清淡点,让灶下来碗清粥,有馒头小菜来一些就行了。怎么你亲自动手,丫环婢子呢。”

    安婉儿嫣然一笑,把手中的筷子放下,“今天不行呢,今天得奴亲自伺候才行,老爷子,您想想,今儿个是什么日子,总要吃顿好的才行。”

    乔老爷子迷惑了,拄着拐走到席位上坐下,看着满桌的肉菜,心里一阵腻歪,“什么日子,难道是你的小生日?不对呀。”

    安婉儿嘻嘻一笑,执起酒壶,柔柔的为乔老爷子满上一杯,方道:“也算是个小生日了,新生。”

    “有了?”

    “不,是没了。”

    乔老爷子佯怒道:“别整这些小心思,废神伤脑筋,直说吧。”

    “那老爷子您喝一杯先,奴再与您细说。”

    乔老爷子端起杯,一干二净,抚抚白须,道:“这下总可以说了吧。”

    “再喝一杯,奴给您好看。”

    安婉儿撒着娇,乔老爷子没办法,只好再喝一杯,摆摆手道:“酒就不再喝了,虽说你放了枸杞冰糖,但早酒伤身,有清粥来一碗。”

    安婉儿笑着起身,道:“奴这就给您盛去。”

    这时外面街上一阵喧哗声响起,脚步沉沉,又急又促,似是出了什么乱子。乔老爷子疑惑的问:“外面闹什么?”

    安婉儿走到壁架前,一手端碗,一手执勺,慢慢的盛粥,慢慢的道:“应该是江郎新官上任在烧头一把火。”

    “新官上任,头一把火?”乔老爷子迷糊了,“阿洪不是去剿关老六了什么,一个小小典吏,算什么官。”

    “他现在不是典吏了,今儿个一大早,收到了吏部下达的照身,校检县令。”

    乔老爷子一股不详的预感猛然涌上心头,“老夫怎么不知,喊他来见某。”

    安婉儿递过一碗清粥,笑道:“现在可不行,他正在您府上忙着呢。”

    “在老夫府上,做什么?”

    “抄,家。”

    乔老爷子腾的站起,却觉一阵眩晕,紧接着下腹一阵疼痛传来,他倒吸一口冷气,咬牙怒道:“贱人,你下毒。”

    安婉儿吓的倒退两步,见乔老爷子嘴角已渗出血丝,一颗心又松了下来,笑道:“果然是老透了,再无往日半点雄风。”

    “你该明白的,你不死,不论是官场还是盐道上,江郎都永无出头之日,没办法,只好搏上一搏了,而且是官凭照身,您瞧瞧,新鲜的县令大印,身上都盖满了。”

    安婉儿娇笑着,猛的一拉衣领,露出白腻腻胸膛和红通通的章印。

    “江郎也算是您一手带大的,是您的半个儿子,您早该成全他的,老爷子,您说呢。”

    乔三槐,乔老爷子已经不能再说一个字,双目圆瞪,死死的盯着安婉儿。

    乔老爷子最后一丝残念牵系的萧南图已经快到扁担山的山脚,正往指定地段行进,前方探马已经回报,说密州大军就在十里开外,有了这一营官兵的臂助,一切就都安全了。

    他很是佩服老爷子,竟然能说动密州刺史府,保住自己的同时,还能与秦越和关老六新帐老帐一起算。这一仗开打,虎牙军起码要拼掉半条老命,而关老六也只能剩下一堆残兵,到时怎么捏都行。

    前面探马如飞驰来,老远就喊:“关老六冲山了。”

    萧南图一拉马缰,骏马人立而起,“来多少人?谁领的头?”

    探马哭丧着脸,“是关老六,倾巢出动,足有两百多人。”

    “结阵,牌刀在前。”萧南图的脸立时阴了下来,扭头对身边伙计道:“速去报与密州军。”

    “是。”

    队伍顿时就小乱了起来,萧南图挥着马鞭高声喝止,几个兄弟相帮着指挥布阵,牌刀、长矛、朴刀、一层层的站好位,还没来得及讲话打气,关老六已率着人黑压压的压过来.

    打头一位少年郎,斜提战刀,一位英气的女郎横着狭刃朴刀紧跟于后,在他的左右两侧,则是一胖一高的两位和尚,威严如降魔罗汉。

    来敌速度并不快,没有冲锋,只是缓步而行,看着没气势,但无形的威压却越来越重。

    萧南图提起一股气,拨刀出鞘,正想高喝冲锋,身后却又传来一股骚动。

    “虎牙军来了——”

    萧南图回头,他骑在马上,自然看的远,果见虎牙军步步近前,前方一排,人人手端弩弓,矢锋在阳光下星星点点的闪着寒芒。

    萧南图只觉着一颗心都掉进了冰窟隆,他看看步步逼前的虎牙军,再看看步步压上的关老六,忍不住大喊:“跑呀——”

    但为时已晚,弩矢挟着锐利的劲风如蝗激射,串起一阵惨叫,紧接着投矛如雨袭来,再次溅起篷篷血花。

    待到弩止矛歇,一队铁甲勇士又从阵中开出,朴刀白花花的一片。

    萧南图策马狂奔,向前方打斜里窜出,眼下什么都顾不得了,能自个逃出生天已是大幸,哪管身后哭爹喊娘。

    正慌着鞭策骏马,脑后有金风打横袭来,他一伏身,避了风头,眼前又有一刀当头劈下,正是那个少年郎。

    危急之际,双手托刀,用力一架,只觉一股大力传来,手臂顿时一阵酸麻,胯下一沉,却是骏马受不住力,悲鸣一声软了前蹄。

    萧南图甩镫离鞍,一个醉八仙式,避过一刀一枪的袭击。

    身形未稳,那少年郎一刀又迅捷无比的劈下,萧南图无从可避,只能再次托刀上迎,只听“当”的一声响,手中一空,紧接着感觉脑门一凉,眼前就红了,胸口又是一痛,一刀顺着肋骨缝儿钻进心窝,眼前顿时黑了下来,临时之际一个念头却又从心头涌起: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

    密州军阵,胡寿也在问这样一个问题,按照约定,本该是三方围山,步步围剿,把关老六等悍匪困死在扁担山,不放一只鸟儿出生天。

    但现在,好象战场发生了变化,山上毫无动静,山下西北角却是喊杀声惨叫声震天响。这是怎么回事?

    很快就有人送来答案,来人是虎牙营的斥候。

    “报——陈指挥使特命小的前来传讯,虎牙营正与孟县捕快合力擒拿巨贼乔三槐党羽,请胡将军率部原地扎营,若有贼人靠近,格杀无论。虎牙营已缴物资近万贯,稍后会移交贵部。”

    “乔三槐?不是说剿杀关老六么?”

    “禀将军,关老六已率部投诚,如今正在与我军合力擒拿乔三槐的党羽。”

    “操。”胡寿恨恨的骂了一句,被人家给玩了。副将轻声问道:“如今怎么办?”

    胡寿用马鞭拍着手心,发出“叭叭”的响声,沉默半晌,下令:“碾压上去,只要不是着甲的,格杀无论。”

    “……是。”

    轰隆隆……

    一面面认旗迎风招展,密州军排着接战阵型,步步向前。

    这样的动静,早有斥侯飞报,陈疤子冷笑一声,看着已近尾声的战场,朗声下令:

    “追杀敌寇由甲校尉和关老六部负责,血杀队向前百步列阵,弩弓队相隔二十步布阵。”

    “是。”

    四散的甲士开始聚集,这些身穿近五十斤重甲的士兵,被秦越取了个“血杀”的队名,听着就极有气势,而他们身后两侧,近八十名八字排列的弩手则更是虎牙的王牌,两个兵种队列一整,就如磐石般的坚挺在大路正中。

    血杀挡路,鬼神止步。

057:龙威凶猛,所以恐怖

    乔家大院。

    一袋袋的铜钱,一箱箱的银锭,一抱抱的绢绸,把若大的院子挤的满满当当的。

    为了这一场收官战,秦越作了许多准备,甚至请张永德出面,夸下了海口承诺,哄的圣上心动,派了一位宦官怀揣着江洪的照身偷偷来到孟县。

    这才步步连环一口气把乔三槐的老窝分部一锅端了,钱粮一丝都没外流。

    说起来给江洪来个官凭告身有些异想天开,但结合郭荣在高平时献粮授官的举措,甲寅试着申请了一番,果然被他要到了。

    看来郭荣真的算是被钱粮给急坏了。

    这会儿,那位姓刘名全的中年宦官正红着双眼,飞快的拨拉的算盘,面对堆成山的缴获,什么斯文,什么体统都顾不得了,嘴角甚至还有一撇墨,估计是不小心染上去的。

    秦越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上面,他正就着渐渐昏暗下来的天色研究一枚奇异的刀伤药。

    这枚奇异的刀伤药是关老六孝敬上来的,说听闻此役有不少伤众,特献寨中秘宝,对刀伤有奇效云云。

    这药长长的,白白的,乍一看似象牙,又不是象牙,似骨似玉,敲之有金石之响,若作伤药,需用锉刀用力锉磨,掉下来的粉末往伤口上一敷,再汹涌的血也能止的住。

    秦越闭上眼睛好生想了一会,先问那宦官,“刘公公,统计的如何?”

    刘全见是秦越问话,立马眉开眼笑,“就快好了,到时请秦虞候过个目,咱家再工工整整的抄一遍,如此之多的缴获,这一趟果然是没有白来。”

    听话听音,秦越心里就有数了,笑道:“我和这位关师傅去隔壁间谈点事,这里就劳烦您了。”

    “去吧,去吧,咱家保证记的妥妥的。”

    秦越这才对关老六笑道:“借一步说话,虎子,你也来。”

    三人进了一间暗室,秦越吩咐王山守门,笑着对忐忑不安的关老六道:“你年纪比我大,我就跟着虎子叫你关叔了。”

    “不敢,不敢,叫某关老六就好。”

    秦越摇摇手中的白色伤药,道:“关叔你要真实的回答我,这白石头药如何来的?”

    关老六踌蹰了一下,“这……”

    “我没有夺人之宝的爱好,只是想确定一件事,要是真确定了,关叔你就发达了,搞不好圣上都会亲自赐你官身,光宗耀祖。”

    关老六好吓一跳,道:“这……这……”

    秦越有些不耐,问:“这是不是地上挖来的?”

    “是。”

    “周边是不是还有零散的?”

    “是。”

    “在哪挖到的?”

    关老六迟疑的看了眼秦越,又看了看甲寅,甲寅道:“关叔,你听九郎的准没错。”

    关老六点点头,咬牙道:“某那扁担山后,有一座伏龙岭,山上林木稀少,光光秃秃的,也没有一只野兽,连鸟巢也没一只,打猎的猎狗也不敢进山,才到山脚就吓的屁滚尿流,所以又叫死神山。”

    “这几百年来,没人敢进那山,我们前几年被乔三槐等人逼急了,某一发狠,就踏上了这死神山,原想着死在里面也比落在乔三槐的手里好,没想到竟然被我们踩出了一条活路,走这山出盐,虽说渗人了些,累一些,但安全。”

    “那山也是怪的,老虎、猎狗都不敢进,人走却是无事,就因为这,某还搏出了个名号,就叫‘鬼不收’。”

    秦越揉揉脸颊,问:“这白石头你挖了多少?”

    关老六摇头道:“没敢挖,是寨中小宁他顽皮,拨了两截出来,就这,还被他爹差点揍死。”

    秦越舒了一口气,笑道:“没破坏就好,我可以确定,关叔你就要发达了,走,我们先喝酒庆功。”

    ……

    次日天色微明,十几骑快马就风驰电掣的出了孟县,直奔扁担山去。

    关老六不明白秦越为何对此物如此重视,虽说这白石药对止血有疗效,但也比不过那几十万贯的缴获呀。这秦虞侯倒好,竟然把那么多钱全交给太监保管了,自己却精神抖擞的要去看那死神山。

    甲寅万分不想再来扁担山,关春花粘着烦人。

    但秦越一敲脑壳,不由他不来,只好打马如飞,与众人拉开一截距离,作了领头的哨兵。

    把个关春花气鼓着粉腮,手中鞭子不停的抽打着坐骑。

    耐何马术终是差了一线。

    到了山脚,骑马登山就慢了,大伙弃马步行,也不进寨,直接翻过岭背,沿着关老六担盐踩出来的羊肠小道一路向深山里面行去。

    临近午时,那伏龙岭终于到了,果然是光秃秃的,低矮的伏着,与周边密林茂盛大为不同。

    这回秦越一马当先,在山上乱窜,这边走走,那边看看,时不时捡起一两块白石头看看,嗅嗅,又执起早备好带来的锄头,东挖西铲了一番,最后在一块大石上坐下歇力。

    胆颤心惊的关老六小声问道:“如何?”

    “让寨子里的人准备锄头,铁锹,越多越好,啊,还要多备扫帚,男女老少都来,我们挖宝。”

    关老六吓的浑身一哆嗦,忙道:“这,这可是死神山呐,我等借一下道都是死神额外开恩了,哪敢太岁头上动土。”

    “你忘了这山还有一个名字?”

    秦越扬扬手中的白石头,笑道:“伏龙岭,伏龙岭,是明着告诉我们,这山下伏着真龙,这是什么,这是龙骨。”

    “要是挖出整副的龙骨,你想想这是什么慨念?祥瑞呀——你就发达了!”

    关老六将信将疑,小心的问道:“真是龙骨?”

    “八成错不了,百兽不敢进山,是因为有龙威不散,猎狗更是如此,狗鼻子最灵了。快去安排,我与虎子就在这等着。”

    关老六还是有些不确定,又是甲寅帮腔说九郎满天下的走,他师门还是道家呢,懂。这才安伏了关老六的心,亲自回寨安排去了。

    等关老六走远,秦越想了想又对甲寅道:“你也回去一趟吧,刘全上午应该把诸事理顺了,你就告诉他这里发现了祥瑞,要他来坐镇指挥。”

    甲寅有些不满的道:“他一个宦官,来了有什么用?”

    秦越笑道:“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是没什么用,可他的眼睛有用呀,他在替圣上看呢。”

    “另外跟陈头说,那几股小匪就先放放,别费大神了,分一百兵护送那刘全,随便在此值守。”

    “再让江洪安排二百老成一点的农夫过来帮忙,早挖早结束。”

    ……

    人多力量大,几百个人一起开挖,虽然秦越要他们小心的轻轻的铲挖,进度很慢,但经不住人多,不过三天工夫,一条作势奔跑的巨大的骨龙就呈现在人们的眼前。

    那骨龙从头到尾足有几十丈长,张开的大口可以塞下两个人头。

    恶猛狰狞。

    有胆小的见着这龙身后,当场就跪趴下了。

    “大伙别怕,这是恐龙只剩下骨头了,怕什么,小心点挖,别损坏了……”

    甲寅等秦越给人打完气,悄声问道:“这龙你认识?为什么叫恐龙?”

    秦越一怔,想了想,有些不确定的道:“应该是龙威势猛,众人恐怖,所以叫恐龙吧。”

058:横笛得春意,扬鞭辞山东

    车辚辚,马萧萧。

    虎牙大旗迎风招展,率领着六七百人的队伍,挟裹着一辆辆大车缓慢的向西而行,沉重的大车在黄土大道上碾压出一道道深深的车辙。

    江洪站在土墙上目前车队远去,直到殿后的哨卫也拐过枣林不见身形,才捶胸顿足的哀嚎。安婉儿抚着他的胸口,娇嗔道:“你作什么呢,没点父母官的样子。”

    江洪见护卫都离的丈远,用力的捶了捶胸口,道:“心痛呀,三四十万真金白银就这样眼睁睁的被他给掏走了。”

    安婉儿凑近,咬着耳朵笑道:“傻样,用乔三槐的钱,买自个的官,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儿,可偏就被你轮到了,再说,那六十顷肥田不在你手里拽着吗,还有那大宅子。咱什么时候搬进去?”

    江洪笑了笑,抚着夫人的手,“得亏夫人留了这一手,早早的把这两样抢过来了,对了,那小王八蛋占了你多少便宜?”

    “去,自个问他去。”

    “得了吧,老子忙的日理万机,还有那一堆的高官大佬要伺侯呢,就算便宜他好了。”

    安婉儿迎风微笑,两行清泪却止不住的流下。

    枣林下,叶昌廷脸色复杂的看着虎牙大军远去,心痛、不甘、庆幸……各种情绪转轮着浮上脸庞,虎牙军走了,带走了他近半的家资,虽说金银随着剿匪回来了近六成,但粮草却是差不多吃掉了两仓库,这些,可都是父子两辈艰难积存下来的呀!

    好在,一家老小平安无事,县衙里又分到了两个职司,日子会慢慢的好起来的。

    他回头看了看土墙上那偎在一起丢人现眼的两夫妻,心想,最终在火上烤的是你,老夫还是继续装穷好,把里子赚足了再说话。

    青山耸拉着头,两眼只看身前路,没脸见人了,好在身着皮甲,盔沿压的低低的,走着走着,一滴泪水就滚落尘土。

    作为乔家五服外的远房子弟,乔老爷子其实对他真的不错,少时读书认字的钱还是乔家出的,长大后,也是乔家给了一条活路,家里能吃顿饱饭。

    但,真正家有余财,却是近三个月的功夫,一百多贯呐,打前二十五年都没见过这般多的银子,如今深埋家中的枣树根下,有了这钱,老娘就可以衣食无忧了。

    而自己,也将前往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一切,该忘的就忘了吧。

    甲寅策马提刀,在最后押阵,拐过枣林时,他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在这三个多月,从仲夏到初冬,来时凄凄凉,走是风风光。

    谁能想到呢,三个人带着十个老苍头,十个少年郎,硬把这孟县掀了个底朝天,叶昌廷、应老大、戴山啸、乔三槐,私盐道上呼风唤雨的人物,刀口上赚下的血汗钱,最后都便宜了虎牙营。

    想到这,他又对秦越不爽起来,觉的这人铜气归心了,几次剿匪缴获累积,光金银就有五十多万,还有那整箱整箱的珠宝玉器没算。

    但上报的折子里现钱却只有三十五万,其它全是粮盐首饰等物充数,凑出了个好听的五十万数字来。他觉着那位京中来的宦官傻缺极了,财资就在眼前,却点不清数字。

    关老六进京献宝,一家人也跟着队伍在一起。

    伏龙岭上一开挖,果然挖出恐龙骨头后,惊呆了所有人,刘全更是颤着手写下报喜奏折,八百里加急往京里送。

    据说整个京师都沸腾了。

    然后这一摊活计就没有虎牙的事了。

    主要是秦越拍着脑袋也想不出该如何运输,让刘全在奏折上吊一笔,移动龙骨这样的大事该由德高望众的大官来才行。

    于是,礼部侍郎领衔担纲,工部、兵部配合,密州刺史打下手,孟县县衙跑腿打杂的运宝工作队正式成立。

    作为最早发现龙骨的人,关老六当然最有资格做这献宝人。

    其实这项流程本该等到龙骨运回京后才进行的,但郭荣急不可耐,往上数千年,哪个皇帝见过真龙了?

    只好扛一个巨牙在冬至节时先献宝,因为这一天,皇帝要祭天。

    为这事,甲寅头大万分。

    因为秦越说扁担山的人甲寅最熟,这一路的安全由他负责,害的他天天混在关家人一起。

    唉!

    偏偏一骑红妆从前头折转回来,打着旋靠近他,一双大眼欢欢喜喜的看着他。

    “干嘛,在这后头尽吃灰尘。”

    关春花笑道:“那咱们走慢点,离远了灰尘就没了,也好说话。”

    “有军纪呢,离远了就掉队了。”

    “嘻,你这木头呆子。”关春花用鞭子敲敲甲寅的手中刀,道:“听说你在京中也没房子,我跟爹说了,到时买房就买一起,大家一起多热闹,你看好不好……”

    甲寅抬头看看天,只觉着这秋末冬初的太阳特毒,额头的汗水就流下来了。

    ……

    远在密州的何中脸上也在淌汗,这一次被那秦越给耍狠了。

    秦越分润过来的三万贯剿匪缴获才入了库,自己才赞了他上道,一封奏折就摆在了自己的桌案上。

    京里派中官为一个县令传旨送官凭也就罢了,顶多不合惯倒,先到孟县再来密州也可以有路线远近的理由,可这剿匪请功奏折上增署一个内府掌事刘全的名字是啥意思?

    胡寿在秦越那多争来了两万贯,却把他的脖子套上了吊索。

    这事若是细细辩诉或许还能解释一二,可奏折上四战四捷,缴获金银财宝米面油盐无数,值钱五十万贯,这才是真正把自己往绝路上逼了。

    来密州小半年,剿匪三五次,请功的折子也早递上去了,缴获是多少?

    还有那最最致命的龙骨祥瑞,在密州境里发现的,自己却是最后知晓的……

    何中用力的揉揉太阳穴,两眼金星直冒,花不里叽的,不停变化着,仿佛镜子般的折出一个自己凄惨的下场。

    真是瞎了眼,以为是条小泥鳅,可清炖可红烧,就没想到那小子本是条蛟蟒,这下子真被亲家翁害苦了。

    他颓然的瘫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

    秦越舒服的躺在马车上,与宦官刘全一起品着西域来的葡萄美酒,那乔老爷子可真是个会享受的人,连这般美酒都存着两大桶,只好不客气,先享用了再说。

    刘全也舒服的靠着,脸腮两坨艳红,眼睛却是明亮明亮的,这一趟差事,实在是太爽了,泼天大的功劳不说,眼前这小小的虞侯可真的是上道呀,知道自己喜欢字画,喜欢古玩,这些价值千金的玩意儿,人家就敢整箱的送,饶是他拿惯了好处,也收的心惊肉跳。

    “刘公公,这一回京,某就要靠您老人家罩着了,凡事多多提点。”

    “秦虞侯,您这就见外了,就您这颗脑子,还用得着咱家多嘴多舌,咱家还需要您多多照顾呢。等着吧,这一回京,您呐,保证高升。”

    “借您吉言。”

    秦越推开窗子,探头四望,只见湛蓝的天空上,朵朵白云轻柔的追逐着,远处的青山如苍龙般的伸着懒腰,一望无垠的大地上黄茫茫的一片,有牛羊在悠闲。

    士兵推着车辆滚滚向前,队伍前方,黑红的营旗迎风飘扬,陈疤子顶盔贯甲,手提九环朴刀,宛如战神般的威武。

    冷风送来牧笛声,清清脆脆,竟然在初冬的晨风里吹出一缕春意来。

059:我有两怕

    汴梁的脏乱差忽然之间就变的更恶劣了起来。

    汴梁城外,满目仓夷,到处都在拆迁,无数衣衫褴褛的劳役麻木的穿行在漫天的灰尘中,忙碌的拆除着幢幢建筑,有手执长鞭的力士在监工,也有柔弱的女子在伏地哭泣……

    秦越讶异的看了眼刘全,这位富态的宦官矜持的一笑,道:“圣上有意扩建东京,不行霹雳手段难以执行,现在好多了,早些时候,拆屋毁田哪次不是头破血流,朝中大官都因为此事罢官去职了许多人,虞侯若是面圣,当注意言词。”

    秦越连忙谢了,这扩建一事他很情楚,不过看眼下的样子,应是朝廷舍不得出大价钱,干脆来狠的了。见城门口张贴有大告示,便过去看了看:

    “惟王建国,实曰京师,度地居民,固有前则……而都城因旧,制度未恢,诸卫军营,或多窄隘,百司公署,无处兴修……宜令所司於京城四面别筑罗城,先立标帜。

    ……今后凡有营葬,及兴置宅灶并草市,并须去标帜七里外。基标帜内,候官中擘画定街巷军营仓场诸司公廨院务了,百姓即任营造。”

    秦越猛一拍脑壳,当初只想着出点子了,竟然没想到自己先下手倒腾个百八十亩的,眼下要是再买,可是亏大发了。

    陈疤子已经率军去了新军营,眼下只有一旅人马护送着银车直接进宫,由刘全负责,秦越协助。

    甲寅则另有要务。

    车队昨晚在驿馆休息时,“巧遇”隆昌行的商队,甲寅与他们“相熟”,便与王山一起跟着他们的车队先一步回城。

    等秦越办完交接,已是傍晚时分。

    他牵挂着事情,安排刘强宋群率队回营,自己则按着地址寻到一处宅院,这是早几天托隆昌行租赁下来的,本是个大作坊,整改一下用来安顿关老六他们的家属却是正好。

    关老六为着寨中后一辈着想,有心洗脚上岸,能借着献瑞这样光明正大的机会换个活法,而不用隐姓埋名,自然是最好不过,所以一口气带着三四十个老伙计和家小跟着来到京城。其它人则还是留在孟县,以备万一。

    甲寅早在这候着了,迎进堂中坐定,甲寅从怀里掏出一叠用帕子包着的物什,递给秦越,道:“金票一千两一张,共十张,银票二千两一张,共三十张。”

    秦越点点头,抻开帕子,取出两张金票,又数了五张银票,道:“亲兄弟明算帐,你我陈头都一样,五加一,其它的留作军中公用。你那留一张金票给你师父,他们也辛苦。”

    甲寅也不多话,接过来又递过去,道:“这么多我一时也用不着,散碎银子还有好几百两呢。对了,关叔找你有事。”

    秦越把那薄薄的纸张又推过去,好象在让茶一般。

    “收下。我也正好找他有事,请来一起议一议吧。”

    甲寅便出去找人,不一会关老六、关春花、傅大春几个都来了,一进门,关春花就道:“秦虞侯,被你骗死了,这是京都么,漫天灰尘,又脏又臭,还不如密州。”

    秦越哈哈大笑,道:“你们来的正是好时候,再晚些来,这里可就难以安居了,我一出宫门,急步匆匆的赶来,正为此事。”

    “外城你们都看到了吧,都在拆,都在建,眼下正是买地皮的好时候,我怕你们想着置办良田,把钱途用歪了。”

    “置田买地,不是好事么,怎么就歪了?”

    “这京师方圆百里的田地,有钱你也买不起,全是天价。咱们要买就买宅基地,城外官用之地如今已经规划差不多了,民众也可以置购了,这几天你们转转,把行情了解一番。”

    秦越顿了顿,又道:“关叔,冬至节马上就要到了,等过几天可能会有礼官来教礼仪,你这几天不要出门。”

    关老六道:“真要上金銮殿么?”

    “那是自然,不是万岁殿就是崇元殿,到时文武百官左右一站,那气派。”

    关老六就有些紧张起来,问:“就我一人么?”

    “应该是吧,这得问礼官。”

    秦越想了想道:“另外,我思忖着,你们来此是有计划长住的,不如在这城里开个商行,以后虎牙还会有缴获,直接盘给别人太吃亏。”

    “你的意思是这些事我们来接手?”

    “不错,交给你们我放心。”

    关老六嘿嘿一乐,道:“这敢情好,要不就虎子挂帅吧。”

    甲寅大惊,忙推脱道:“我不行,不行。”

    秦越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笑道:“虎子另有事务,军中挂着职呢,你们要有心,算他一份子就成。”

    关春花道:“两成。”

    众人哈哈大笑。

    甲寅就觉着椅背上突然就长刺了,有些坐不住,问秦越:“要回营不,一起。”

    “营就不回了,不过洗漱一下,我们要一起去个地方,走,先到我师父住的六如居。”

    甲寅觉着一阵轻松,无视关春花的娇嗔,连忙去备马。

    两人走马回到六如居,已是华灯初上,秦越吩咐小二置办两身行头,这才回院舒舒服服的洗了澡,换上小二加急送来的衣服,却是崭新的窄袖圆领箭服,两人大小都正合身。秦越赏过一颗碎银,在大堂胡乱吃一碗面,便又出了门,却是让甲寅带路,径到张永德府第。

    “你没要我备礼,眼下怎么办?”

    “不用,直接递一张过去,足够了。”

    甲寅伸了伸舌头,不明白秦越怎就这般大方,不过也没问,只用心学着。

    这回甲寅就没进去了,在门房里坐着喝茶,有钱就是好,五两银子塞过去,香茗、零嘴都齐齐的端上来。

    约有半个时辰,秦越在下人的陪同下出来,两人一路无话回到六如居,叫一桌上好席面送进院子,两兄弟这才边喝边聊。

    “事成了。”

    “什么事成了?”

    “把咱虎牙营单列出来,以后专职剿匪,直接归张永德管。”

    甲寅讶然,问道:“你就为这事花去一千两金子?”

    “一半是谢礼,一半是为了这事。没有张帅的暗中支持,我们在孟县哪有这么顺利。虎牙营独立出来了,军械、甲胄必须更上一台阶,我要的是武装到牙齿的甲士,没有他的支持,干不成。”

    “另外,目前他是我们唯一比较熟的人,又比较好说话,要是划拨到一个不认识的人手下,以后会是什么情况就难说了。”

    “所以,我现在有两怕,一怕升官,二怕分开,一切等我们自个成长起来再说。”

    甲寅有些不懂,道:“为什么?升官不好么?”

    秦越笑笑:“我们太年轻了,官升太快不是好事,先把用兵之道统兵之术完全学会了,把钱赚足了,再论其它,厚积薄发。”

    “九郎,以前你开开心心的,哪里想过做事了,现在怎么对赚钱对打仗这么热心了。”

    秦越仰脖喝干杯中酒,眼里闪过一丝黯然的情绪,提起酒壶又给自己满上,怔了怔,方道:“少年不识愁滋味,当然开心,如今,有些事不做也要做了。”

    “来,喝,先好生休息几天,把精神养足了,过几天圣上要亲自检阅我虎牙营。”

    “啊……”

    是夜,秦越大醉,把甲寅折腾了大半夜。

060:御前受阅

    圣上要检阅虎牙营。

    这消息一传出,整个虎牙营就沸腾了,个个骄傲的挺着胸脯,如刚打鸣的公鸡。

    唯独陈疤子皱紧了眉头。

    “怎么个检阅法?”

    “金仪门外南御庄,圣上观武殿前司和侍卫司马步三军,我营单独亮相。”

    “那怎么比,殿前司的军容最为齐整,装备也漂亮,我营就没一件好的。”

    秦越大笑道:“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可不是陈头你的风格。

    不瞒你说,我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否则去大营借几台洗甲桶来,起码两裆铠可以洗的漂漂亮亮的,但我们不能要漂亮,就要这种旧朴朴的感觉。”

    “最好圣上看不下去了,大手一挥,拨付一批装备过来。”

    陈疤子问:“那如何让圣上满意?我们的军容也就这样。”

    “不比军容,比实战。”

    秦越道:“我们这五百人,要全是血杀甲士,那走起来才能成威势,可惜又是牌刀又是弩弓的,兵少还散,就不能拼阵列了,把我们擅长的拿出来,才能让圣上眼前一亮。”

    “我们擅长的,诸军都会。”

    秦越摇摇头,抓一个桔子掷给有些发呆的甲寅,自己剥一个吃了,这才笑道:“你是当局者迷。”

    “其它诸军都是大军团作战,最不济也是一营营整整齐齐的,我们是一个小小的五百人营,却分出诸多兵种,那就把这小规模配合作战亮出来,懂行的一看就明白。”

    “再说,我们这一营清一色是年青高大的汉子,会比不过禁军那些老老少少?”

    陈仓终于笑了,也抓一个桔子,道:“你鬼主意多,你筹划。”

    “还有五天,我们正好把军容抓一抓,我的想法是这样的……唉,虎子,你这两天尽发呆了,思春了?还是成哑巴了?”

    人呐,就这么奇怪,平时训练能偷懒就偷懒,一听说要在圣上面前亮相,个个卯着劲儿练,腰疼腿酸都不再是个事,口号喊的震天响,走起路来唰唰齐。

    只有甲寅不这样想,他心心念念的想着放假,好去隆昌行去打转,苏小娘子那弯弯的眉毛,明亮的眼睛,小巧的鼻子,轻抿着的嘴唇,娴静的神情,婉约的身姿,就连纤指上的豆蔻都植进了他的心里。

    心心念念时时刻刻的想起。

    所以他对傻子似的练喊口号,呆子似的练走齐步很反感,很反感,觉着秦越没事找事,阅兵嘛,不就是给圣上看一眼,难道还有什么好处不成。

    对他的怨念,秦越回答的简单粗暴,直接拍脑袋。若是走的不顺当,陈疤子则直接踢屁股,别扭了两天,终于算是老实了。

    五天时间很快过去。

    晨曦微明,虎牙营只留十个老兵,其它人倾巢而出,人人全副武装,迈着整齐的步伐向南御庄开去。

    到得御庄才卯时三刻,空空荡荡的没有一支大军,好在排阵使早到了,有小校骑着马,高举角旗指挥他们到指定位置等候。

    秦越一看,却是最外沿的风口位,离着校场快两里路了,心想没实力就只能吃这样的闷亏。

    正抱怨着陈疤子把出发时间定早了,一队队轰隆隆的大军开过来了,扬起的尘土看不到尾。

    这一下,又佩服起陈疤子的先见之名来,否则,跟在他们后面尽吃灰。

    再等到一营营的禁卫军站好位后,又有些庆幸站在风口了,不然都要被裹着尘土味的汗臭味和座骑排出的马粪味儿给熏死。

    这些禁卫铠甲鲜亮,刀枪齐整,人也个个精神昂扬,只不过时有花白的须发晃着人眼。

    秦越扭头看看自己的队伍,器械虽差,但个个生龙活虎。

    心想,这就够了。

    辰正时分。

    高举着黄龙旗的御前甲士终于护卫着当今圣上风驰电掣的策马而来,折拐进预留好的大道中直进校场。

    不一会三声悠长的牛角号吹起,紧接着是隆隆的战鼓擂起,然后就听到甲叶铿锵声、呐喊声,地动山摇的演武声响起。

    禁卫军演开始,虎牙营却看不到,只能听个热闹,或是看个旌旗漫转。

    饶是这样,也被那隆隆鼓声和铿锵有力的演武声给振的热血沸腾。

    如此一营营的进去,又一营营的回来,然后又是几营一同进去,估计着是演练军阵,脚步声,马鸣声,乱轰轰,沸腾腾的一片。

    一个上午轰隆隆的响声就没停过,直到午时过半,腹饥难耐时,终于轮到了虎牙营。

    陈仓见令旗摇动了,便高举九环朴刀,大喝一声:“列队……”

    全营立时紧张起来,虽然队伍是一早排好没松乱过,但此时依然严格的再把距离控了控,方跟着陈仓的口令开始迈步出发。

    打头的是陈仓与秦越并排而行。

    紧随其后的是扛着大纛的甲寅,挺胸凹肚的摆着夸张的势子,稳稳的托举着又长又粗的营旗。

    军中就属他力大,虽然他十分不愿意,觉着这怪模样丢脸,但陈仓和秦越分别在后脑壳上拍下的巴掌逼的他不从也得从。

    再然后是血杀队、弩弓队、牌刀和长枪组合的常胜队,每队之间空着三步的距离,集体迈着整齐的步伐向校场开去。

    “唰唰唰……”

    这整齐的脚步声令周边的禁卫们为之一怔,心想这营人马看着不起眼,走个步子还是怪整齐的。

    没想到更令人诧异的事情发生了,在迈进临时辕门的一刹那,只听领头的那个年青的虞侯高喊一声:“大周万岁。”

    紧接着五百人整齐划一的开始高吼:“大周万岁。”声彻九宵。

    激的人毛孔直竖。

    然后就没完没了啦,走几步就有雄壮的口号响起:

    “圣上万岁……”

    “开疆辟土,护国安民……”

    “惩奸除恶,天下太平……”

    点将台上,郭荣听的龙颜大悦,大笑道:“先声夺人,这气势不错,也很有想法。”

    枢密使魏仁浦也笑道:“早知如此,就该让这一营先来,对了,这虎牙营是哪一军的,臣却是第一次听闻。”

    张永德道:“回魏相,此乃殿前司步兵左厢第九营,方从山东就食而回。”

    郭荣笑道:“虎牙二字取的不错,却不知秦越这皮猴子准备给朕看些什么?”

    张永德笑道:“他们准备实战操演,说让圣上看看他们是怎么剿匪的。”

    “即如此,便让他们演来。”

    “诺。”

061:莫名其妙的得罪一大片

    陈仓和秦越领着队伍在点将台前站定,行军礼,三呼万岁。

    没听到郭荣的训示,却看到了张永德手中令旗挥舞。

    陈仓把九环朴刀高举一振,高声下令:“向左转,列阵,接敌式……”

    队伍顿时散开来,血杀队的五十名重甲锐士上前十步,空着半个身位排成两排半蹲着。

    八十名弩弓手分成三队紧跟着上前,第一排二十名弩弓手蹲在甲士身后,直接把弩加在甲士的肩上,后面两排弩手则空着两步距离交错而立。

    陈仓再次一振九环刀,发出“铮”的一声脆响,得到命令,二十名弩弓一扣扳机,弩矢激射而出,立马伏身开始上弩。

    与此同时,第二排的弩矢“嗡”的一声平射而出,立马又开始伏身上弩,待到第二排弯腰之际,第三排的弩矢也正好离弦。

    三弩射完,第一排已上好弦,再次扣动扳机。

    不过十数息时间,三队连放三矢,然后迅速左右分散,早有准备的常胜营起步助跑,一排排的投矛抛掷而出。

    此时陈仓放喊一声:“起。”

    血杀队的甲士腾的站起,手中朴刀整齐划一的作个下劈的动作,高喊一声:“杀……”

    一步一刀,如山推进,杀气腾腾。

    而他们身后的投矛手再次掷出手中矛,长矛呼啸着从他们的头上飞过,狠狠的落在前面的坪地上。

    如此三次投矛,投矛手们才掣出短刀,枪盾一起冲上,护在甲士两翼进行搏杀。

    ……

    点将台上的郭荣看的倒吸一口冷气,问左右:“若是一营对一营,左右厢各营能胜否?”

    张永德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涩声道:“难。”

    一员全身披挂的雄壮将军道:“若果真拼杀,估计要两营才行,我禁军虽然装备精良,但老弱强健参差不齐,有一半都是年老体衰之人,若遇此弩矢投矛,甲士绞杀,一时恐难抵敌。”

    郭荣点点头,道:“朕一直有心淘汰羸弱,选拨悍勇,今日心志方坚。

    听闻宋卿醉心武技,这看人选兵估计也有心得,这一摊事,你替朕抓起来,先从侍卫司的龙捷、虎捷开始,精简诸军……”

    这宋姓将军正是出任殿前司都虞侯不久的宋九重,年方二七,最好舞枪弄棒,勇猛彪悍。

    为人又谨慎稳重,与张永德年龄相仿,性情又是相契,自河东班师回京后便举荐为自己的副手。

    宋九重方要应诺,枢密使魏仁浦已急忙劝谏:“圣上,此事是否从长计议?”

    “魏相勿忧,军虽精简,只要操练得当,实力必盛以往。”

    “……可这士卒经不过淘汰呀,禁军兵力若是大损,与国不利。”

    “无妨。”

    郭荣慨然道:“如今侍卫士卒老少相半,强懦不分,盖徇人情,鲜举雄勇,率以亲旧互用,而有懦怯不能自奋者,不能选练。

    今春朕在高平,与刘崇及辽军相遇,临敌有指使不前者,若非朕亲当坚阵,几至丧败。

    如此禁军,非惩革不可。

    何况百户农夫,也未能赡一甲士,留着这些老弱,徒费钱粮,且兵在精不在众,不如重新点选,精锐者升在上军,怯懦者任从安便,庶期可用,又不虚费。

    至于缺员,着各军镇选悍卒补之。宋卿你替帮朕把好这一关,以半年为期,届时躬亲试阅。”

    “诺。”

    “抱一,等虎牙营演武结束,把秦越喊来,朕当面问话。”

    “诺。”

    ……

    “圣上驾到。”

    皇后符氏正在核查宫中度支,闻言立马放下手中笔,起身出迎。才下了台阶,就见郭荣风尘满身大步流星的走来。

    “圣上,今日怎么这般早。”

    郭荣笑道:“朕方从北门校场回来,饿了,就早些回来进膳,看看可有肉丸子,蒸个过来。”

    “堂堂一国之君,竟然馋起民间小菜,传出去尽成笑话了。”

    皇后接过宫女端来的脸盆,亲自绞了毛巾递过去,郭荣接过,用力的搓了几下,觉着不爽,就着脸盘里的水用手呼啦着往脸上扑,末了方用毛巾一擦,方觉惬意。

    换上家居常服,接过皇后手中的茶杯,稍品一口,踱步到书案后,见桌上的竟是宫中日用度支册子,随手一翻,发现好几处删减备注,郭荣感慨道:“你贵为一国之母,却还要为这些琐事操心烦神,唉!”

    皇后慌道:“圣上切莫这样说,这些事务原就是臣妾的本分,这一年来你夙夜忙碌,有时更是通宵达旦,臣妾其它事也帮不上忙。”

    “嗯,节流要做,但不能一味的节省,开源更重要。必要的皇家体面还是要维持的,前两日不是有五十万贯的进项么,该用就用。”

    皇后苦笑道:“现银只有三十多万,其它的都是珠宝首饰折的价,一时哪能这么快变现了。昨日圣上遣使填塞河道,宫中一下子又调出二十万贯……”

    郭荣拍拍额头,道:“朕却是忘了,那就再紧一紧吧。大河连年溃决,弥漫数百里,沿河诸州,漂没田庐不可胜计,若不趁这初冬水小之际填塞修整,改水归流,等明年就真的难为了。”

    “好了好了。”皇后娇嗔道:“国家大事妾身不懂,不过这宫中小事呢,也不用圣上操心,饭菜都上了,进膳吧。”

    四菜一汤,两荤两素。皇后相陪着吃了小半碗,郭荣却是饿坏了,或许是真馋那蒸丸子了,却是连汤也喝了个干干净净。

    郭荣打了个饱嗝,舒服的长舒一口气,道:“钱的事,你不用太操心,最多不过月余,就会有新的进项了。”

    “什么进项?”

    “前两日那五十万,是殿前司左厢九营在孟县剿匪缴获,别人剿匪损兵耗粮,他那营却尽赚钱了,朕今日允了,升其营为独立营,号虎牙,以后专职剿匪,六成缴获归宫中,四成用来养兵。”

    皇后愣了愣,道:“缴获归宫中?这合朝廷制度么?怎么听起来象个买卖。”

    郭荣大笑,道:“就是个买卖。早在河东之战时,他就用买卖来比方战争,后来他在建城一事上也颇有建议,如今更是用行动来证明,这人呐,就长了颗奸商的脑袋。却不知朕就是做买卖起的家。”

    “致于合不合制度嘛,这事抱一说的对,若入国库,层层盘剥,最后还不知剩下多少,朕思之再三,允了。

    值此艰难时期,家国一体,只要有益于强兵兴邦,变通一二也无防。左右只是个五百人的独立营,当家兵看待就是。

    不过朕看中的是军队,而不是钱财。今日校场演兵,证明裁军精兵是可取的。朕已下旨,精简诸军……”

    皇后大惊失色:“裁军,这时局未安,如何使得?”

    郭荣喟然长叹:“正是这一层顾虑多了,朕自河东回来就有裁军之心,但也迟迟不敢动手,不过今日那虎牙营五百年青壮士,可让朕开了眼,若是淘汰了老弱,也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皇氏轻拍胸口,舒气道:“若只淘汰老弱,倒也好说,只是如何又一举两得了?”

    郭荣轻揉太阳穴,答道:“一来兵贵精不贵多,二来,这些淘汰之辈正好整荒辟田,朝廷拨付种子、耕牛,坚持一年,到了秋天,就有进项了。”

    皇后从宫女手中接过一个小盅,递给郭荣,“没听过哪个皇帝是整天打算盘的,那谁算是投了您的缘了,天麻炖的小仔鸡汤,对头痛有好处。”

    郭荣皱着眉接过小盅,“头痛多大事,睡一觉就好了。”

    说罢,摇摇头,将汤一饮而尽。

062:房子的重要性

    虞侯,都虞侯,指挥使,都指挥使,一字之差,级别却差了一大节。

    不过秦越不当一回事,陈疤子也不当一回事。

    甲寅从宣节校尉变成致果校尉更没觉着有何区别,而且他的心思全然不在这上面,一回营就告假,有空就跑去隆昌行,希望能偶遇上某人,但次次都失望而归。

    他也曾去苏府专门拜访过郭铭武,可郭铭武在货栈码头,虽说见面很是高兴,还喝了酒,但心里却更觉遗憾。

    他从期待变成焦虑。

    好几次绞尽脑汁的想寻个由头到苏府去,出发时想好的主意一进了巷子就退缩了,如此患得患失的过了好几天,正为自己脑子笨而沮丧时,秦越又来添麻烦了。

    他也不知抽哪门子的筋,把六如居徐无道长一直长期包租的房子给退了,在关老六他们的宅子里腾出两间来,不在军营的时候,就住这里,说有事方便商量。

    他乐意,可甲寅不乐意,一天到晚被人当准姑爷看待,他觉着会疯掉的。

    虽然关春花人并不难看,来到汴梁后懂得妆扮了,人也就水灵了,而且说话爽爽利利的,本应该对脾气才是,可甲寅就是喜欢不起来,心里隐隐有份抗拒存在着。

    人呐,有时就这样说不清道不明。

    他就想着回师父那,跟师父继续打铁,铁罗汉一个“滚”字喊的荡气回肠。

    他把那金票银票拿出来,懒和尚直说看不上,留着娶媳妇吧。

    甲寅就有些垂头丧气,心想,要不就从了算了?

    想想又有些不甘心。

    陈疤子难得出军营一趟,他是被秦越鼓惑出来的,又强扯上甲寅,合着关老六一帮老兄弟,到庄宅牙行去买地造房,他仨有钱,关老六几个贩卖私盐多年,其实也颇有积蓄。

    关老六献了宝,获得了许多赏赐,最开心的是有官身了,虽是个从七品的散官宣义郎,但对关老六来说,是真正的翻了身,有钱也敢大胆花了。

    据说还和几个老兄弟商量着,是不是纳个妾,好播种结果,结果这事被女儿听到了,关春花柳眉一竖,提着狭刃朴刀从后院追杀到前院,好一阵鸡飞狗跳。

    几人路上就兴高采烈的商量着买哪边好,这事秦越没多发表意见,他心中略有不乐,依他本意,是想买着与勋贵们一起,可如今勋贵们都在内城住着呢。

    空宅子也有,都在朝庭手里控着,可是以郭荣的抠门性子,想等着他的赏赐宅子,只能在白日里做春秋大梦。

    据说郭荣自登基以来只批过两套宅子,一是宰相范质,还是因为他任开封府尹时造访范质家,见其门槛太小,又旧又破,车不能进,实在是见不得当朝宰执如此贫寒,这才开的恩。

    另一套则是回京养老的前河西军节度使申师厚。

    秦越真要想买内城也可以,不过只有实封投状才有机会,开封府对这一块卡的十二万分的严格,谁求情也没用,不过实封投状的机会少的可怜,真要等,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所以对于外城,秦越是怎么也喜欢不上。

    关老六等人却讨论的口沫四溅。说我们打南边进的城,圣上坐北朝南,南方是主位,我们就在南城外安家,到时外城一筑,也与内城一般无二,定然繁荣云云。

    甲寅则下意识的认为秦越买地造房不靠谱,没想到秦越却是真格的,说若是你连家都没有,谁会相信你呢,圣上敢放心用你么?

    甲寅这才明白了道理,原来当官还有这么多道道。

    牙行里有规划图纸,涂了红色的都是官家定好的,涂了青色的则是其它人买去了的,其它空白处都可以选择。

    标的清清爽爽,一目了然。

    众人聚着头好生看了一番,除秦越外,大伙没几个看明白的,秦越就在图纸上城南到城东用手虚划了一道圈,牙人钱贵看了道:“郎君所选位置果是最好的,这里大约十贯一丈的样子,不知郎君要多少?”

    秦越讶道:“这么贵?都六百贯一亩了。”

    钱贵笑道:“人人都知道等罗城一建好,这地方必定兴盛,当然就贵,眼下还没实封投状,等过了年,千贯一亩都算少的。”

    秦越想了想道:“就这地段,给我来十亩。你们呢,选哪?”

    关老六就有点被这价格吓着了,问钱贵可有便宜的,最后老哥们几个凑一起商量了好久,选中一个地段,合起来买了五亩地,却是四百贯一亩的偏西南角。

    陈疤子一看,这价格差不多,也挨着买了三亩地。

    甲寅本也心动了,想着是不是买个五亩十亩的,不巧关春花开口了,说:“虎子,你也买这里,咱不要多,有三亩就行了。”

    甲寅话到嘴边就改口了,说:“我师父要打铁的呢,每天叮叮当当的,吵。”

    说完,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指着保康门前不远的一湾水塘道:“我方才在想着呢,要是在城里住,估计只有在这水中央盖个房子,我师父抡起锤子才会爽意。”

    钱贵不明就里,笑道:“这是个臭水塘,死猫死狗扔这的不知有多少,底下还有个活水眼,官家正头痛呢,不好清,也不好填,您要,作价二千贯卖你,整整二十多亩呢。”

    关老六忙道:“虎子,知道你孝敬,可犯不着这样,打铁声嘛,听听就习惯了,要怕扰着邻居,把墙砌高点就行。”

    甲寅挠挠头,道:“关叔,我就想了,要是把水塘清清干净,造一个栈桥过去,塘中造个小房子,我师父在里面打铁,想想就美,估计一把刀都能多卖两价呢。”

    秦越一拍他的肩膀,笑道:“这主意好,先买下来,要是你师父不喜欢,估计我师父也会喜欢,他最喜欢装。”

    甲寅就真的把这臭水塘给买了,看着关春花一脸的不快,有些不忍心,便又在他们左近也买了三亩地,反正他现在不差钱,却又稍稍的离远了一点。

    关春花这才多云转晴。

063:本立而道生

    宅基地买下来了,甲寅却有了逃离的想法。

    这个念头一起来,就抑制不住了,想着到外面租房子住,又怕大家脸上难看,想着进军营吧,秦越在京有事,又需要他跟着跑腿。

    最近不知犯了什么邪,在军中受各种刁难,各种不爽化成小鞋,就连走路上都会受到级别稍高的将校斥骂。

    秦越也想不明白道理,不过回京后各种军务一下子就多了起来,一时没时间去挖深层次的东西,甲寅却受够了白眼。

    一来二去的窝了满肚子的邪火,秦越怕他犯愣,只好改让刘群跟着。

    甲寅没事干了,脚下就习惯性的往隆昌行拐,进去转一圈,没听到那悦耳的声音,没见到那美丽的倩影,却被一头白发晃花了眼。

    恍惚中,他以为看到了自家的爷爷,一样的微躬着身,一样的花白头发,一样的慈祥……

    甲寅一时间就愣住了。

    虽然这位老者的样貌与他爷爷并不一样,一个是儒雅温和,一个是苍老和蔼。但那捶着腰眼的动作一下子就触动了他那柔弱的心弦,久违的温情刹那间涌上心头。

    老者并非一人,还有个年青人与他一起,看上去大约二十六七岁,长的文弱清秀,像个读书人,此时正和伙计商量,“贵行一向急公好义,还请帮忙为盼。”

    伙计道:“不是我们不帮忙,实在是再过一个多月就过年了,人手都忙的很,实在派不出人来护送。”

    年青人着急了,道:“实在不行,一个也行。”

    “护送这行,单人不出马,您还请再想想别的办法。”

    年青人还要再说,老者轻咳一声,道:“算了,不能强人所难,这位小掌柜,多谢了。”

    伙计忙道:“不客气,实在是派不出人,请您老见谅。”

    年青人扶着老者走了,甲寅扭头看了看,就问伙计:“刚那两人什么事情?”

    伙计认得这位小金主,很是热情的说道:“游学的士子,要回南面的家,想在我们行里央两个护卫,可您是知道的,年节快到了,多忙呀,护送银两铜钱都来不及呢。”

    甲寅笑着谢了,走出门缓缓跟在那两人后头,心想反正最近无事,不如就护送他们南下,也正好出去散散心,都说南唐富饶,还没见识过呢。

    他没有建功立业的心思,也没有家庭牵挂,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心动了就能行动。

    甲寅越想越觉的这主意可行,便起了善心,追上去道:“两位可是需要护卫,我正好准备去南唐,可以送你们一路。”

    两人见是在隆昌行里见过的客人,衣着不俗,面相憨厚,老者点点头道:“老朽确有此意,可南唐并非我们的终点,我们要到闽地。”

    甲寅道:“走一路是一路,或者到了南唐,你们又能找到护卫了呢。哦,我是殿前司虎牙营的,你们要是不放心的话,隆昌行里的人认识我,他们可以作证,我不是坏人。”

    老者笑道:“你本不是坏人,何需找人作证,只是不知佣金要几何?”

    甲寅的脸就红了起来,摆手道:“不要钱,不要钱,我顺路的。”

    “既然如此,老朽就多谢了,却不知小郎君高姓大名?”

    “甲寅。”

    老者愣了一愣,赞道:“好名字。”

    甲寅第一次听到别人正儿八经的夸自个的名字,禁不住嘿嘿的笑了。

    “你甲姓一脉,源于子姓,出自商太甲之后,老朽姓伊,论起来我们老祖宗源缘极深。”

    甲寅不懂典故,只知道欢喜,问起行程之事,方知那年青人是伊夫子的学生,姓程名慎,字士行。两人计划出宋州,经江州,由赣地入闽。

    甲寅心想,那可以一直送到江州,然后自己坐船下江宁,可出了下邑路就不熟了,慕然想起郭铭武,不如向他请教一二。

    便说如今世道乱,建议听听老行脚的意见,有朋友所在商行在闽地有生意往来,熟悉情况,不如打听了再起程。

    伊夫子欣然叫好,原来他离家多年,确实也不知家乡情况。

    到了苏家货栈,恰好郭铭武在,闻知来意,虽觉诧异,但还是给出了建议:

    “由宋至寿,经庐舒至江州,再南下入闽,虽说可以,但不建议,出了宋地就很不安全,这一路民风彪悍之极,就连我们商行,若不是几百人的大队人马,都不走这条道。”

    “而且闽地刚被南唐征伐,虽说战事结束了,但盗贼流寇不知凡几,只能走海路。”

    “建议直接买舟东向,取汴河水路南下,走漕渠,这一路官家管的严,往来船只多,最为安全,再由南唐出海。”

    “或是继续南下,吴越钱王善治,民生安定,那边相对太平,而且吴越出海的船多。”

    “这一来虽说路绕了,但可能更快,若是钱资充足,包一艘快船,可以日夜不停息,那就比陆路快多了……”

    伊夫子就有些犹豫,甲寅见其二人衣着皆是陈旧,知道行囊不会丰盛,便道:“就直接走运河,这一路费用夫子勿需操心,我这就去租船。”

    郭铭武笑道:“埠头在这,你还要到哪去挑水,租船之事包某身上,回头去东家那看看能不能帮你们讨一面角旗来,不是某吹牛,比官府出的路引还有用,哪怕路上遇上贼人,见了这旗,一般也不会与你们计较。”

    甲寅大喜,说一切就拜托郭师傅了,又问老夫子,明早出发可不可以,伊夫子笑道:“当然可以,只不知小郎君缘何这般热心。”

    甲寅有些不好意思,却实话实说,说看见您老满头白发和那捶腰的样子,就想起老爷子了,反正无事,正好南下游历一番。

    伊夫子肃容道:“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很好,你很好!”

    郭铭武很快叫来船行的伙计,当面问清事宜,如行李多不多,吃食可有忌口,可有牲口等,得知行李并不多,伊夫子自有代步毛驴,郭铭武就建议甲寅把坐骑带上,遇急事山道也可急行,又开一张单子,让多备常用药物,甲寅一一记下。

    道别伊夫子,甲寅如飞般的先去了师父那里,两位师父很是随意,说句路上小心就没下文了。

    甲寅便又去找秦越,秦越急了,说你现在撂啥挑子,马上又要出去剿匪了,你那旅人马谁来带。

    甲寅知道自个能力,拨刀出战行,真带兵其实还差的远呢,就说不差我一个,我焦虑的慌,要出去走走散散心,否则要憋出事了。

    秦越没有办法,只好依了他,带着他去了街市,买了许多小玩意儿,吃的玩的都有,却是给春妞的。

    甲寅暗想九郎就是比自己细心,自己怎么想不到呢,那春妞年纪虽小,却帮了自己不少忙,如今她回了江南,正该顺路去看看她,便也采买了不少东西,又给司马错买了一支老山参。

    原来司马错虽然与儿子赌气,但春妞长时间离开母亲总是不好,而且中原气候干燥,汴梁环境又差,饮食也不习惯,想来想去还是在端午前回了江宁。

    回关家院子收拾行李,关春花极想跟着,碍着脸面憋了半天才说出四字:“早点回来。”

    秦越看着直乐呵。

064:人不学,不知义

    舟行浊浪上,两岸空悠悠。

    甲寅坐在甲板上,感受着河风扑面的冷寒,浑身轻松,心里有说不出的畅快,觉着这般自由自在,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伊夫子一上船就在舱中摊开笔墨,执着纤细的笔管,在淡黄色的元书纸上写出一个个蝇头小楷,令甲寅佩服不已。

    程慎为夫子伺候茶水、研墨、灌汤婆子,诸事完毕后,就自己捧一本书,抑扬顿挫的诵读,那摇头晃脑的文雅样子也让甲寅羡慕不已。

    就觉着自己的举止太过粗鲁,在一旁都碍手碍脚,便轻手轻脚的退出舱外,站桩,轻手轻脚的走拳活动筋骨,无聊了就在甲板上坐着。

    他怕打忧了伊夫子师徒的宁静,竟是一步也未回舱。

    午时,船娘端上饭菜,甲寅方跟着进舱,伊夫子讲究食不语,甲寅本就话不多的,三人竟然默然无声的吃饭。

    饭毕,伊夫子先用了茶,净了口,方才说话:“甲寅小郎君,不必拘束,我师徒是习惯了,你却大可不必,该怎样就怎样,老夫心静,居闹市也能读书撰文。”

    “没事,叫我虎子就好,我就觉着你们写字,读书,高雅极了,程郎君的读书声可比唱曲还好听。”

    程慎笑笑,慢丝条理的收拾桌子。

    甲寅看他叠碗拢筷悠悠然的,都自带着祥和的韵意。

    伊夫子饭后要走动消食,便去甲板稍事走动,甲寅怕他年纪大有闪失,跟着去了。

    伊夫子也就跟他闲聊起来,大多是夫子问,甲寅答。

    眼前的人看着慈祥,甲寅毫无戒备之心,有什么就说什么,不知不觉间把自己的底掏了个空。

    “你担忧好友靠剿匪敛财而利欲熏心,你难过匪贼妻儿老小的慌惧凄凉,你纠结自己婚姻的迷茫无措……好,好,好,你有这些想法,很好!”

    甲寅又惊又喜,惊的这些东一榔头西一棒棰的零乱东西,一直堵在自己的心眼里十分难受,竟然被眼前老人家给梳理的清清楚楚,喜的是被他称赞了,可又是怎么个好法?

    伊夫子没有立马给他答案,而是问道:“虎子,你可识字?”

    甲寅就羞愧了,红着脸摇头。

    “人不学,不知义。旅途漫漫,就让士行教你认识几个字,有空读读书吧。”伊夫子回到舱中,从藤箱里翻出一本书,递给甲寅。

    甲寅双手恭敬接过,见封面上只写着二个端正大字,却是不识,便红着脸问:“我听说读书要从小开始,我现在读书,能学会吗?”

    伊夫子道:“为学不在早晚,贵在有心。

    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

    你现在学正好,你所困惑的这书上都有答案,先读读看,不懂就问士行,他会教你。”

    程慎在边上微笑看着,眼神里满是鼓励。

    甲寅只觉着手上这薄薄的册子比师父那打铁的锤子重多了,不好拂了夫子的心意,便下到甲板,把书册打开,是伊夫子抄写的手稿,密密麻麻,一下子头脑就开始昏花了,只觉着那些墨字如蝌蚪般的开始乱窜。

    “师弟,我来教你如何?”程慎不知何时站到了他的身后。

    甲寅倏的一惊,差点把手中书册扔了,“啊……你,你喊我什么?”

    “师弟。”程慎温和的笑着。

    甲寅大惭,红着脸道:“我一个字也看不懂。”

    “没关系,我教你。”

    程慎蹲坐下来,接过书本,从学而开始,一字一句,逐字逐句的教他读,神情庄重严肃,与早上那摇头晃脑的神态迥然不同。

    甲寅受他感染,心里那几分害羞不知不觉的消失了,也跟着小声念出来。不到半个时辰,又被这位便宜师兄的博学给震住了,一句“学而时习之”,从学什么,怎么学,怎么习开始讲,一套一套的,直说的甲寅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一下午时间很快过去,却是一页也没读完,但甲寅觉得学到的东西却比之前十几年还多。

    眼看太阳渐渐要落山,程慎合上书册,对甲寅道:“别小看这薄薄的一本书,这是入道之门,筑德之基。老师授徒无数,很少有一开始就从论语开始学的,定要认真学习,不可辜负老师的期望。”

    甲寅这才省起,连忙起身说要先给夫子磕头,程慎笑言该称老师才是。

    自此,船行一路,甲寅学习一路,白天由程慎教学,晚上,伊夫子停了笔,三人秉烛夜谈,夫子就教些学问知识,谈些旅途见闻,或是前朝典故。

    甲寅增长知识的同时,也对师门有了更全面的了解。

    原来伊夫子祖籍洛阳,其祖在前唐昭宗年间为了避祸迁居闽地。

    夫子则是五年前从闽地出发,一路北上,一来寻根问祖,二来游学阅历,竟然西出阳关,在西域打了个来回,于这乱世中竟然安然无恙,也算是奇迹了。

    “遭贼不下十次了,有几次被抢的身无分文。好在老师博学儒雅,贼人并不伤害,书籍也不曾有失。”

    “那你们吃饭什么的怎么解决?”

    程慎平静的道:“总有好心人的,西域也有许多豪门大族,他们懂汉文,知礼仪,敬仰大唐天可汗,怀念过去的繁华,所以见到老师后都非常敬重,好几位城主都听老师讲过课,赏赐了许多金银。”

    “那怎么……”

    程慎知道他要问什么,笑道:“时隔三年回来,没想到这边还是这般的乱,前几日才出陕府就遭了贼,幸好一位枪客路过,把我们救了下来。”

    “听了那枪客的建议,我们这才想到雇护卫,钱财倒没什么,老师这几年的扎记,学问心得可不容有失。”

    甲寅问那枪客是谁,程慎道:“就叫花枪。年纪比我小几岁,使一杆大枪,功夫十分了得,为人也非常侠义,正是他一路护送我们到了汴梁,可惜他身有要事,没进城就走了,否则你俩见了一定谈的来。”

    甲寅就把这人的名字记在心里。

065:他乡遇故人

    一路顺风,船行极快,十一月廿八,船到江宁,于路上只花了十日工夫。

    一到江宁就有变天迹象,空中铅云低沉,一眼望去迷迷茫茫的一片。

    空气也变的湿冷起来,饶是甲寅身强体健,也有些吃不消那浸润到骨子里的阴冷。

    甲寅暗道幸运,先搀着老师下船,再回船牵座骑,行李早在鞍后搭装好,是以轻松上岸。

    那马呆在舱中十来天,早闷的很了,一上岸,就兴奋的扬鬃奋蹄,甲寅费了好大力气才安伏住。

    程慎也在船工的帮忙下把毛驴牵了下来,却是三匹白嘴青驴,两匹骑乘,一匹驮着箱笼。

    程慎笑言,这三匹毛驴看着不起眼,却是真正行了万里路的,从西域一直到江南。

    不容易呀。

    甲寅没骑过毛驴,扶着老师上鞍后尤自不放心,看着骑出三四丈远,见那毛驴小蹄踏踏,走的颇稳,这才放下心来,纵身上马,那马早不耐烦了,一个人立,就冲窜了出去。

    甲寅忙勒缰停马,那马在原地转了两圈,前蹄踢踏,这才有些不情不愿的向前走去。

    “虎子,我这不妨事,你把马溜溜,再转回来就是。”

    甲寅心想江宁应该太平,先溜一圈也好,不如先进城订了房间,让老师好好享受一番,否则以他那节俭的性子,吃住都不会好。便道:“既如此,我先跑一圈,回来再接老师。”

    “去吧,去吧。”

    甲寅策马飞驰,路上众人见他穿着窄袖箭服,坐骑烈性,都以为是哪家武勋子弟,纷纷驻足侧目。

    不过片刻功夫就到了城下,但见巍峨的城墙高高耸立,却没有半点狰狞可怖的感觉,反而在墙上那枯黄厚密的草苔上,看到了城池的古老与安宁。

    甲寅有心要好好服伺老师,进城问了路就直奔锦楼,这是秦越有次喝酒时赞过的地方,但见那客栈雕梁画栋,流金溢彩,十分豪奢。

    便选了一间上房,带着下人套间,却是正好三人可以住下。

    再打回头去迎接老师,夫子还没到城门,这回那马跑欢实了,甲寅就下了马,牵着老师的小毛驴,三人说说笑笑的进了江宁城。

    但见街上行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街道两旁都是商铺,售卖的商品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而那商贩叫卖声,行人喧哗声,楼上的丝竹管弦声,喧闹非常,就近说话都要大声才能听的清。

    伊夫子打眼四望,叹道:“江南江北,差异何其大,中州凋蔽,没想到这里却是繁华。”

    “老师,听我友人说晚上才好玩呢,汴梁晚上要宵禁,这里晚上却是热闹非凡,到处都有士子吟诗作赋。”

    伊夫子点点头,道:“自晋时衣冠南渡,唐末又是一批,此地就成了文华昌盛之地,好多传承,中州却是不复存在了。”

    三人连走边看,不住称赞。

    到了锦楼,伊夫子一看那富丽堂煌的装饰立马色变,“虎子,我等换个地方,这里非住宿之地。”

    甲寅笑道:“老师只管住下,我们又歇不了两天,来了江宁,总要体会一下江宁的繁华,这里位处最繁华之地,外出游玩什么的都方便的很,再说,我钱都付了,人家断然不肯退。”

    伊夫子却不过,只好点点头,及至进了房,见房内有会客间,有书房,有仆人房,主卧里又带着梳妆间。伊夫子连称奢侈,问甲寅花了多少钱,甲寅只说不贵,却是如何也不告知实价。

    “老师,师兄,你们先休息一会,我去拜访个前辈,晚间定回。”

    “无妨,此地安宁太平,我与你师兄稍作洗沐,自去街上逛逛,你忙你的。”

    甲寅便牵了马,带上礼物,按着秦越给的地址直奔司家,到了司马宅子,没想到司马错与春妞都不在,去城西友人家作客了,可能要晚间才回。甲寅只好把礼物放下,说明天再来拜访。

    他怏怏的往回走,突然想到自己给司马错买了人参,老师一路风尘,辛苦的很,也要补一补才好,便问了路,找到有名的济世堂,买来一支野山参,准备给老师服用。

    回到锦楼,正准备进去,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身边晃过,甲寅又惊又喜,脱口而出喊道:“双儿?”

    那女郎听到叫声,下意识的回头一看,见是位陌生的小郎君,就疑惑了,正想问话,见那小郎君做了个仰脖倒茶的动作,又道:“汴梁隆昌行。”

    双儿就想起来了,本来忧虑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是你。”

    甲寅笑道:“正是我,你怎么到江宁来了,手上拿的是什么,药?”

    双儿道:“我跟我家小娘子来的,她生病了。”

    甲寅一脸惶急,忙道:“什么病?严不严重?我认识一位神医,他家大郎都是南唐的名医呢。”

    双儿好奇这位小郎君为何突然间这般的关心,但听说认识神医,一时间就开心起来,道:“那太好了,小娘子吃了好几副药都不见起色,急死了。”

    甲寅道:“你们住哪,我这就帮你请神医去。”

    “南院乙号……”

    双儿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这少年郎一个箭步就窜出去了,不一会,马蹄得得声响起,又快又急。

    甲寅的心跳的“呯呯”直响,恨不得一步就飞到司马家,可惜路人多行人,只能催马小跑,饶是这,身后都响起一连串的骂声。

    好在老天没有难为他,司马错回来了,还没进门就听到春妞那叽叽喳喳的笑声。

    “春妞。”

    “噫,臭虎子,这次这么好,给我带这么多好东西。”春妞兴奋的跳过来,快一年没见,却是又长高了一个头了。

    “和秦越一起买的,你爷爷呢。”

    “他回房去了,说你眼光不错,买的参品相很好。”

    甲寅抹抹额头的汗水道:“春妞帮我请下你爷爷,我一个朋友病了,请他诊一诊。”

    “你朋友?”春妞睁着大毛眼看了他一眼,丢下手中的玩具,三两步就跳回里屋去了。

    不一会,司马错出来了,身后跟个长随背着医箱。

    “你这臭虎子,一来就给老夫添麻烦,远不远?”

    甲寅连忙陪罪,说:“不太远,锦楼。”

    司马错就没安排套车,准备步行,甲寅忙让其上马,自己牵着马快跑,这下可就苦了那长随,一路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到了锦楼,司马错按着老腰,怒道:“有你这般请医的么,老夫的腰都要被你闪折了。”

    甲寅又是陪罪,说等会就在这请酒。司马错这才收了脾气,施施然的进楼。

    “病人在哪?”

    甲寅就报了房号,让伙计领路,却是好一阵折转,穿廊过院,方到了南院,却是个独立小院,掩映在绿树林中。

    “双儿……双儿小娘子……神医请来了……”

    司马错三角眼一翻,“女的?”

    甲寅脸就红了。好在这次司马错没怪他,见那双儿迎出来了,指指长随身上的医箱,让背着,自己袖着手进了园中。

    甲寅跟着进去,又有丫环迎出来,请进西厢的一个小花厅,甲寅虽然心里焦急,也只好与长随在这候着,坐立不安的等了有半个多时辰,司马错才施施然的踱着方步从主楼出来,身后跟随着背着医箱的双儿,还跟着位看上去就十分精明干练的婆婆。

    “怎么样,司马爷爷?”

    司马错冷笑一声道:“老夫出马,自然手到病除,老夫问你,你与这苏家什么关系?”

    “啊?”甲寅脸上又红了起来,急道:“没,没关系……”

    “没关系呀,没关系就好,老夫怕的就是有关系,一千诊金。”

066:开张吃三年

    司马错开口一千诊金,把甲寅吓了一跳,正想说什么,那婆婆道:“司马先生,钱不是问题,你说见着这位小郎君才开口,请您把病因告知。”

    “茶。”

    连忙有丫环泡了茶端过来,甲寅接了,递给司马错,自己在边上恭敬的伺立着,司马错端着杯子慢丝条理的喝好了茶,方才开口:

    “那位小娘子,亏着你请了老夫了,否则满城的大夫,都诊不出病因来。”

    “是什么病。”

    “不是病,是毒。”

    甲寅大惊,“谁要毒死她?”

    “是什么毒?”黑脸婆婆急问。

    司马错道:“是毒,但害不死人,只是让人恶心,犯困,无力,流泪,久了双目失明而已。你家小娘子平时接触什么最多?”

    那婆婆脸色就变了,“帐本。”

    司马错点点头,道:“那就没错了,纸易吸水,正好下毒,拿一本老夫瞧瞧。”

    婆婆就吩咐了一声,双儿就急急的去了,不一会捧来一摞帐本,累的气喘嘘嘘。司马错接过一看,一闻,又撕了一角纸下来,含嘴里品尝着,末了把纸碎一吐,方道:“错不了啦,取笔墨来。”

    早有丫环候着,在桌上铺开宣纸,司马错提笔却又斟酌良久,方才写了三个方子,递给老婆婆道:“三副药,口服的三碗煎一碗,外用的则用锦袋挂于胸口前,或是塞入枕头内。再一副是治眼的,乃老夫独门秘制药水,滴于眼眶内,解毒明目。另外要远离这些帐本,三天就好。”

    那婆婆识字,但看了药方,却是不懂,将信将疑,“那其它接触帐本的人为何没事?”

    “如方才那丫头这般抱着,也无多大的事,毒在纸面上,一页页的翻开,毒性才能挥发出来。但若翻帐册的是男子,也无多大事。”

    “此毒遇香激发,不论是什么熏香,与这毒性一中和,其性烈十倍。”

    那婆婆喃喃自语,“原来如此,好险恶的用心。”

    甲寅道:“你只管放心,司马爷爷一辈子研究毒药,他说能治好,就定能治好。”

    “这位小郎君是?”

    “我叫甲寅,刚从汴梁来,船还是郭铭武郭师傅帮叫的。”甲寅说着又想起一物来,忙从怀里掏出一面小旗来,道:“这旗你认识吧。”

    那婆婆见是自家物什,一颗心就放了下来,示意丫环去抓药。自己陪笑道:“司马先生,实在是吓怕了,失礼之处勿怪,却不知这是何毒,这些帐本还有用处,我家小娘病好了后定然要再次翻阅,不知是否能解?”

    “这册子上的毒是新涂上去的,久了也就失效,三个月后再看也就无妨了。”

    “等不得这般久,年底关帐,时间不等人,先生能不能……”

    “好说,再拿二百两来。”

    “老身这就准备,请先生开方子。”

    司马错就提笔再写一张,递给婆婆道:“把此药煎了,用半干丝棉沾了擦拭帐本,丢院子里让北风吹干就成。”

    婆婆命人送上诊金,不是一千二百两,而是一千五百两。“我家小娘子的病因,还请二位勿向外传。”

    “自当缄口。”

    甲寅觉着这司马错赚钱太黑了,就这一会儿工夫,一千五百银子到手。

    司马错袖着双手,悠闲的在前面走着,脑后却似长着眼睛一般,笑道:“怎么,在骂老夫心黑么。”

    “没,没有。”

    “得了,口似心非,你那心上人要不是遇上老夫,以后保准是个睁眼瞎,你觉着这银两多了,可在人家眼里,就是九牛一毫。”

    “什,什么,人家只见过一面而已。”

    司马错嘿嘿冷笑。

    甲寅心想我知道你为何这么空闲了,原来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他却不知,越是富贵人家越是吃他这一套,凡与性命相关的事情,只要一开口,银子雪片般的飘来。

    “司马爷爷,我老师应该也回来了,今晚就在这吃酒吧,我再把春妞叫来。”

    “也好,春妞喜欢。对了,你什么时候又拜了老师。”

    甲寅就简约的说了情况,到了前面主楼,正好程慎陪着伊夫子回来,甲寅忙迎上去,互相介绍了。司马错让长随先回去把春妞接来,自个跟着甲寅上了二楼喝茶。

    司马错人很怪,准确的说很傲,对谁都没好脸色,但对真有本事的人却敬服,与伊夫子客套了几句,这神色就庄重了起来,言谈举止也优雅起来。

    一盏茶喝毕,司马错道:“伊夫子,我观你气色不佳,想来是舟车劳顿的缘故,某略懂岐黄,能否让某搭一下脉?”

    伊夫子笑道:“有劳司马先生,这几日确实感到有些疲劳,今日下午就这样逛了一下,这腰腿呀,就有点受不了。”

    司马错闭眼搭脉,把两只手都试了,方笑道:“夫子好身体,不过略有气虚,某开个养气的方子服食一二帖如何?”

    伊夫子笑道:“那就麻烦先生了。”

    甲寅给两人续上水,笑道:“坐了十多天的船了,来了江宁,总要歇上一二天再走。对了,等下是在这屋里吃还是下去吃?”

    “就在这里吃吧,暖和,叫个边炉来,请夫子尝尝这里的江鲜。”

    甲寅笑道:“好嘞,你们聊,我去门口等春妞,她应该知道什么好吃。”

    果然,春妞来了后都不用伙计背菜谱,一口气报了十多个菜名出来,还自作主张的叫了三番酿,显然司马错常在这里接受宴请。

    有春妞的古灵精怪,这一顿饭伊夫子吃的十分开心,饭毕,从箱笼里左掏掏右摸摸,最后摸出一枚圆润的白玉来,送给春妞道:“爷爷也没什么好送你的,这是块原玉,不值俩钱,只不过来的地方远了点,等你长大了,自己去找个匠人,雕个玩意儿玩玩。”

    春妞连忙甜甜的谢了。

    甲寅心想嘴甜就是好,吃顿饭都能收到礼物。

    司马错起身告辞,甲寅和程慎双双送他下楼,出门时司马错停了脚步,对甲寅道:“刚才我没把话说透,夫子的脉象不是很好,他这几个月走过不少地方,从燥热干燥到润湿阴寒,这般变化,再好的身子骨也受不了,能挺到这里已经很不容易了,他身上沉疴渐重,已不能再远行,需好生将养一段时间,元气才会稍有恢复。”

    “啊……”

    甲寅与和慎对视一眼,忙道:“我们这就劝老师。”

    程慎道:“可是老师他归心似箭,似乎……”

    甲寅坚定的道:“这一定要听司马爷爷的,我们一起劝。”

    司马错道:“若要留下,就不必再住这锦楼了,秦九有座小院一直空着,上个月他师父住了几天,又走了,你们只管搬过去就是。”

    甲寅大喜,道:“那再好也没有了,没想到秦九在这竟然有房子。”

    他却忘了问,徐无道长怎么跑这来了。

067:有志者,事竟成

    “麻的,我师父那老不死的也不知跑哪去了,否则倒可以让他出出主意。”

    汴梁城外的军营里,秦越正满脸懊恼的发着牢骚。

    相形之下,陈疤子却镇定的多,劝慰道:“本不关我营的事情,你烦这干啥。”

    “怎不关我营的事,现在各军各营都在传,说就因为我营爱显摆,这才让圣上下了裁军令,麻的,搞不好明天就有老兵来闹事了,往辕门口一躺,打不得骂不得,要搞死人的,不行,我们得赶快走。”

    “去哪?”

    “随便去哪,剿匪去。”

    陈疤子道:“进了京,再想出去就不可能随意了,得有出兵将令。”

    秦越倏的站起,道:“我这就去找张永德去,总不能让我们在火坑里死抗。”

    ……

    宋府,一场关于裁军的对话也在进行。

    宋弘殷看着端坐不动的宋九重,眼神有些飘忽,一种陌生感油然袭来,自己南征北战多年,与这个家一直聚少离多,如今日子安定了,那种盘旋在心里的亲情感却再也找不回了。

    “父亲!”

    “哦。”宋弘殷回过神,轻咳了一声,方道:“奉旨裁军选兵,你将得罪全天下的军人,各地节度更是会恨你三分。

    这事,你就不要做了,坠马受伤也好,练武受伤也罢,总之,这半年你都不要出门了。”

    “父亲……”

    “哼,别想的太天真,裁军之事,汉皇刘知远想干,本朝太-祖郭威想干,可谁真敢干?你要是接了手,就是往家门招祸。”

    “……父亲,孩儿自有方略。”

    宋九重抬起头,坚定的看着宋弘殷,道:“这事是难办,但若是办成了,却是我宋家最好的机会。父亲请听我说……”

    宋弘殷听完儿子的思路,良久不语,临了却丢下冷冰冰的一句话:“明日起,你另起宅子吧。”

    宋九重有些讶异的看了眼父亲,鼻息不自觉的重了几分,却不再回话,点点头,出门。

    ……

    ……

    司马错研毒,玩毒,嘴巴也毒。

    他说伊夫子身体不行,只一晚上,伊夫子便有些昏昏沉沉的样子,好把两人吓一大跳。依着甲寅的性子,立时三刻便要去叫司马错。

    可伊夫子虽说人精神不济,但神智清楚,逼甲寅退房,这种一晚十好几两的房子,多住一晚都是罪过。

    甲寅拗不过,只好退房,又说朋友的宅子空着,正好搬过去住,伊夫子这才放下心来,坐上甲寅特意雇来的软轿,在司马家长随的带领下,搬到秦越那小院里去了。

    甲寅跟着长随穿街走巷,路过一家朱门列戟的大宅子,再拐一条巷弄,方到了秦越的居处,却是一个独门小院,收拾的干干净净。

    院子有一对夫妇料理着,里里外外都干干净净的,听说是小郎君的好友,忙让进来,又是生火又是烧水的忙碌着。

    才进门,司马错与春妞也来了,却是甲寅让锦楼伙计报的信。

    可能是被寒冷的北风一吹,伊夫子的精神却是好多了,下轿后四望打量了一番,见是个干净的小院子,方满意的点点头,缓步进屋。

    安顿杂事自有甲寅忙碌,程慎扶着夫子在椅子上坐下,因没有准备,屋里十分清冷。

    司马错再次搭脉,又看了看舌苔,笑道:“还好,夫子只管放心修养便是,若能按时服药,再让甲寅帮你活动活动筋骨,开了春,您老又可以天下邀游了。”

    伊夫子先谢了司马错,又对春妞笑道:“原来冥冥中诸事都有定数,我心急火燎的从西域往回赶,却原来是要我在这江宁城与小神医过大年的。”

    春妞双脚扳扣着椅子腿,很没坐相的坐着吃柚子,闻言抬头笑道:“老夫子,你在江宁也有熟人么,小神医是谁呀?”

    “她叫春妞,听说你给虎子治过病,可厉害了。”

    春妞就咯咯的笑了起来,把柚子还给丫环,拿手帕净了手,倒背着,挺着肚子,学老学究走方步,“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老夫子,你看我还能当先生呢。”

    伊夫子大笑,对司马错道:“司马先生好福气,有此佳孙,被她这一笑,老夫的力气都被她笑回来了。”

    司马错笑道:“虽然有些小聪明,但总是淘气。”

    春妞就翻白眼,吐舌头,做鬼脸,把头摇的拨浪鼓似的。

    夫子笑道:“天真本性,最是难得。”

    甲寅端着一个大火盆进来,叫道:“天落雪了。”

    春妞就跑出去看,噫噫喳喳的雀跃着,把这阴寒的天气闹腾出十二分的暖意来。

    甲寅把夫子安排进了主卧,房间有角门直通书房,正好方便夫子读书撰文,又要把楼上次卧让给师兄,程慎却说不用,他与老师住一起即可,晚上起夜方便照顾,坚持着把行李放那隔间的小床上。

    甲寅也就只好随他,取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让门房老李兑了,采买菜蔬鱼肉及日用杂物。

    一切料理停当,送走司马爷俩,却又想起自己走的匆忙,不知那苏家小娘子如何了,该回去与双儿说一声才好。便与师兄打声招呼,匆匆牵了马冒雪而行。

    到了锦楼,见那小院外陡然增加了许多挎刀的侍卫,暗骂自己糊涂,既然有人下毒,定是图谋不轨,自己怎就没想到呢,待见了双儿,得知苏小娘子病情好转了许多,心里舒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有了主意。

    先绕着锦楼好生转了几圈,把周边地形看在眼里,料定白天无事,便回小院,陪夫子用饭,又在师兄的教导下守着药罐子,读了一下午的书。

    吃过晚饭,换上紧靠夜行衣,披上特意让老李去买的防水斗篷,怀里揣上两个馒头和一块牛肉干,外加一小壶烈酒,再把战刀用布条裹了,挟于腋下,趁着夜色悄然出门。

    夜幕下的锦楼灯火辉煌,映照着飘飘洒洒的雪花,把黑暗衬的更加幽冷。

    甲寅沿着路中央无积雪的地段无声的走着,到了南院位置,眼见街面四处无人,左边的民居也是漆黑一片,身形倏的一窜,他怕墙上积的雪上留下脚印,直接跃过围墙下落院中,虽然不远处亮着灯,有护卫在来回走动,但这边阴暗,并没有被发现。

    甲寅猫着腰,四下里再观察一番,看准位置,又是一跃,将身形隐在假山后,从石块上拢起积雪,虚虚的团着,一连掷了六七个出去,把自己的脚印给遮了,这才舒一口气,把身子调整一下,相对舒服的在石块上坐下,透过假山的石缝,向外观察动静。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寒冷一阵阵的袭来,到了下半夜,饶是甲寅铁打的身子也有些受不了,先轻微的活动一下身子,把烈酒掏出来猛喝一口,扯一条牛肉干吃了,再咬馒头,那馒头贴身放着,倒也不会太硬,和着唾液缓慢的嚼着,慢慢的竟也品出一分香甜来。

    一夜平安。

    待到天色渐明,甲寅看准机会,如狸猫般的飞身窜出,悄然离去。

068:锦园夜战

    甲寅一天好睡。

    这种日夜颠倒的生活其实他少有经历,并不能真的好睡,但为了养足精力,只好不住的暗示自己,方将自己骗睡。

    临到夜晚,甲寅再次收拾停当,夫子与程慎大约明白一二,都没问他何事,只是嘱咐小心。

    甲寅再次来到锦园,正要如昨夜般依法施为,看了眼右面的那排房子,起纵前临机一动,往前走了百步,出了巷口,于拐角处起身,飞身上了屋脊。

    他如灵猫般的伏着身子,悄然在屋脊上爬行,跳跃,折返回来。

    这一下站的高,看的远,甲寅就想给自己扇一个耳光,昨夜自以为隐藏的好,但若是有人站在这楼的窗户上,却能透过围墙看的分明。

    江湖经验还是不足呐。

    他悄然伏下身子,整个人都趴在屋背上,一动不动。

    前面一幢小院,屋里朝内透着昏黄的灯光,他隐约听到有摇色子的声音,和刻意压低嗓门的下注声。

    甲寅有心想揭过去探看个究竟,但怕吵着人,只好强忍着好奇无声的趴着。

    雪依旧在下着,渐渐的将他的身上覆上一层白色,与周边景色融为一体。

    夜色渐深,锦楼里再会闹腾的人也吹息了烛火,天地四周只剩下朦胧的黑白两色。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院里赌钱的声音也歇了,门却开了,七八个汉子提着刀剑走出院门,有人边走边拉脸上的遮巾。

    甲寅全身寒毛猛的就炸了开来。

    八个夜行人悄无声息的从里巷走出来,来到锦楼南院外的围墙下,每人都带着绳勾,一晃荡就无声的翻了进去。

    甲寅看他们身手,知道带着绳勾是为了撤退方便,甲寅自忖一人对付不了,待他们猫身向小院前进时,如大鸟般飞身过巷,在围墙上一点,再次前跃,这才高声示警:

    “有刺客——”

    人甫一落地,战刀已经拨出,一刀架住一名警觉回身攻来的刺客利剑,疾退三步,拉开距离,奔雷刀滚滚使出,腾腾杀气绞起雪花纷飞。

    “妈的,被这小子坏事了,老七,剁了他,其它人跟我上。”

    为首的夜行人眼看护卫从小院里纷冲出来,忍不住骂了一声,方才下令,却是率众向护卫们冲去。

    甲寅心中发急,戾气大发,瞬间被他逼出十二分的功力,手中战刀霍霍霍连劈三刀,却是只杀敌不顾身的拼命招数,那刺客身手敏捷,自不想与他同归于尽,连退三步避开,却不防甲寅倏的变招,一刀直刺,刺客闪躲不及,正中小腹。

    甲寅一招得手,随势一绞,那刺客一声惨叫,鲜血喷洒一地,还想掷剑伤人,甲寅又已虎吼一声向前方窜出,再截一人,捉对拼杀。

    甲寅与这刺客战的势均力敌,但护卫们却挡不住刺客的攻势,接二连三的有人倒地,甲寅余光看到一名刺客已提剑向小院冲去,又急又怒,手中刀势猛烈攻出,一时却脱不开刺客的纠缠,最后甲寅急了,使一个“雷神戏龙”,骗过对手利剑,拼着左肩被刺,一刀划过刺客咽喉。

    甲寅解决了眼前对手,飞身前跃,堪堪到那角门,一人提着头颅从里面出来,甲寅忍不住叫了起来:

    “郭师傅——”

    郭铭武见是他,虽然讶然,但此时不是多话之时,忙道:“你守住门口,看某杀敌。”

    话音未落,人已窜出,金背朴刀挟着风雷,刀刀彪悍之极,与当日对战石堡主之战风迥然大异。

    不过盏茶功夫,已合余下的六七名护卫之力,将一众刺客劈于刀下,只留下了一个半死的活口。

    郭铭武长啸一声,方才收刀,身上冒着蒸腾热气,大踏步走过来。

    “虎子,幸亏有你,你怎么在这。”

    恰恰甲寅也同时冒出一句:“你怎么来了?”

    郭铭武哈哈一笑,道:“进去说。”

    甲寅跟着进了小院,这才发现园内还有四名武师,提刀持枪的守着,个个渊停岳峙的,显然身手不弱于郭铭武。

    他这才放下心来,心想这些人不出园子,显然是怕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计。

    甲寅情知苏小娘子无事,心弦一松,这肩上的伤痛感就来了,他眉头稍微一皱,郭铭武就注意到了,凝神一看,讶道:“原来你受伤了,快进屋去。”

    “没大事,就被刺了一剑,没伤筋骨。”

    “先看看,上了药再说。”

    郭铭武按着他在椅子上坐下,一把扯开衣襟,见鲜血依然在涌冒着,忙倒上伤药,麻利的为他包扎,一边忙活一边责备道:“你这小子,怎这般的傻,受伤了就该早治,还傻傻的在那呆着。”

    甲寅歪扭两下脖子,道:“我没觉着事,当时担心战局呢,哪想到郭师傅你功夫这么好,砍瓜切菜一般。”

    “说起来这次真要感谢你,没有你那一声喊,就十分危险了,我们五人虽然身手过的去,但从汴梁快马赶来,换马不换人,四天三夜不曾合眼,早已是强弩之末了,方才都在熟睡呢。”

    “你们五人?那外面的是?”

    “七娘子原来的护卫,忠心是足够的,但少经战阵,临敌经验差了,唉,如此结果,不幸中的大幸,对了,你怎么凑着这事的?”

    甲寅就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郭铭武起身抱拳行礼,郑重的道:“大恩不言谢,虽然这话该家主来说更合适,某先代苏家谢过。”

    甲寅连忙起身,托着郭铭武的双肘,连说不敢当。这一动,就扯着伤口了,甲寅按按伤口,疑惑的问道:“为什么这江宁有人会害苏娘子呢,她怎么到这江宁来了?”

    郭铭武道:“南唐是苏家第二大市场,这里有分部,原本是二郎管理,但他打去年起就一直病秧秧的,这帐目也颇有疑惑之处,七娘便趁着年关关帐之机,亲自来查帐,没到这趟水竟然如此之浑。”

    甲寅大致就有些明白了,定是苏家这边的掌柜起坏心了。就问:“眼下怎么办?”

    “已有定计,正愁人手不够,你自个送上门了,来来来,我先介绍这几位同事前辈你认识。”郭铭武带着甲寅逐位介绍:

    “这位是苍云剑许老爷子,剑法已臻化劲,此行也以他为首。”

    “这位是铁枪黄仲雄,马战无人能与之争锋。”

    “这位是刀宋江潮,你使刀,得空向宋师傅多多请教。”

    “这位是尉迟明德,擅使双鞭,最是勇猛绝伦,人称饿虎。”

    甲寅一一以礼相见,这时护卫首领苏心毅已把外围事宜处理妥当,要用花厅审讯俘虏,许老爷子便道:“人老了便不以筋骨为能,暂时无事,老夫先去睡一会,你们几个干脆烧个锅子,喝点酒解解乏,铭武,你多照顾着。”

    郭铭武道:“许老放心,这里有我。”

    几人就移步正厅,已有婆子丫环忙着端锅送菜,银丝炭熊熊的燃着,那铜锅子不一会就汩汩的腾起热气,郭铭武亲自倒酒,招呼甲寅坐下喝酒。这时楼板响起,却是双儿从楼上下来,手里托着一堆干果零嘴,说半夜三更无物可以招待,这些干果点心请恩公下酒。

    甲寅的脸就红了,只说当不得恩公二字,凑巧,凑巧遇上了。双儿把果儿碟儿在桌上布好,嫣然一笑,嘴角的小痣轻扬的飞起。

    甲寅就想第一次见到时她就这样子,却不知楼上的苏小娘子如今又如何了,想着两人只隔了一层楼板,却不得相见,甲寅有些怅然若失,捉一颗花生丢进嘴里,竟然咸甜也品不出来。

069:君子有九思

    千呼万唤始下楼,却带幕篱不得见。

    甲寅与郭铭武等人一起吃锅子,喝老酒,席间与尉迟明德等人较量一些枪法刀术,说说笑笑,时间就过的快了,不知不觉天色已明。

    甲寅微带醉意,看看天色,起身要回去,说若有事只管吩咐。几人起身代主家致谢,郭铭武便让护卫备马相送,正要出行,楼上有走动声响起,扭头一看,却是双儿搀着七娘子款款下楼,苏七娘一身清雅衣服,头上却罩着一顶青色幕篱,看不见脸色神情。

    “多谢恩公两次相救,大恩大德,苏子瑜铭记于心。”

    声音带着三分嘶哑,但在甲寅听来,却如天簌般的动听,手足无措的道:“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旅居他乡,一时也无以为谢,但家兄不日就到,不知恩公住在哪里,改日再登门拜访。”

    “不用谢,我,我就住在周家巷子。”

    “可是司徒周家的周家巷子?”

    “正是。”

    苏七娘轻轻一笑,道:“这却是巧了,我们也正要搬去周家暂住两天。”

    甲寅大喜,道:“对,这里不安全,他家护卫严,闲人莫近。”

    心里却想,早搬过去多好,昨夜这样的刺杀就不会发生了。

    却不知道女生爱美,大户家族又有颇多忌讳,苏七娘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病秧秧的行此下策。

    郭铭武道:“既如此,虎子且回去歇着,有事某再来寻你便是。”

    甲寅应一声好,大步向外走去,接过护卫手中的缰绳,打马如飞。别人看他行动干脆潇洒,却不知转头看一眼的念头已在他心里转了一百二十遍。

    程慎见他受伤而回,大惊失色,甲寅忙做个噤声动作,示意他上楼取来衣物,自个在浴间洗沐干净,在师兄的帮助下又换一回伤药,这才穿戴整齐,上楼给夫子请安。

    伊夫子最近嗜睡,早上起的晚,午后还要再睡一会,晚间也早睡,一天要睡八个时辰,却是司马错的方子里添了宁神助睡的药,有助身体恢复。

    甲寅轻手轻脚的给夫子掖好被角,轻轻的带上门,这才回房去睡了。一觉睡醒已是中午,听到楼下厨娘孙嫂在布碗筷,忙起身下床,匆匆洗漱毕,笑着陪夫子喝酒。

    夫子喝的是药酒,由虎骨等诸名贵药材浸泡,养身热骨,一餐三杯,乃是司马赠送。甲寅喝的是陈年花雕,大碗干。程慎不喝酒,捧一杯茶陪着,师徒三人雪天围炉话酒,倒也其乐融融。

    酒足饭饱,甲寅正帮夫子泡茶,有人敲门,却是一位小厮来报讯,说已有动作,请安心养伤,事毕再来告知云云。

    听着没头没脑,甲寅却已知晓,心中有股不爽之气渐渐的发作起来,这是把他当外人看呢。

    不过想想自己还真是个外人……

    左一想右一想,脑子里就拧了个结。

    伊夫子道:“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可知其义?”

    甲寅倏的一惊,知道夫子是在点拨自己,脸有惭色,忙道:“师兄教过。”

    夫子点点头,又道:“君子有九思,你可会背?”

    “背过。”

    “这是遇事思考的法门,光会背不行,还得会用,下午既然无事,便抄写这九思吧,让士行写个临贴,你照着练。”

    “是,老师。”

    甲寅苦着脸上楼,程慎随后跟着上来,取过纸笔,舒缓轻和的写下九思贴,温和的笑着让位,道:“老师让我告诉你,逢事要有静气,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方能得。我先下去了,你慢慢练。”

    甲寅看了半晌九思贴,铺开元书纸,提笔在手,却是老半晌也没写下一个字来。

    他的脑子里将平生往事一幕幕的翻过去,把每一个认为重要的节点都拿出来过滤一遍,想一遍,对应着九思要义,渐渐的有些东西就明朗了起来,他开始落笔,如有神助,一气呵成:

    “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

    搁笔抬头望窗,才发现天色近晚,自己一坐竟然一下午,这可误了夫子休息了,甲寅连忙下楼,却见夫子盖着棉衣,脚架火盆,手端茶杯,正看着院里的忙碌,程慎与老李二人正在扫雪,热的脱了外套,白气腾腾。

    “老师。”

    伊夫子回头一看,见甲寅脸上气色从容,知其心结已解,笑道:“我今日才知那药里有毒,害我浪费光阴,你明日与司马先生说一说,让改个方子,否则为师不服了。”

    甲寅见夫子突然露出孩子气的笑脸,心情大好,道:“那配好的还是要服用,否则就浪费了,老师你说是不是。”

    夫子微笑不语。

    甲寅搓搓手掌,冲院外叫道:“师兄,雪别搞脏了,我来堆个雪人。”

    ……

    琵琶金翠羽,弦上黄莺语。

    小院东向,隔着里巷的周府后院,一位女郎正手执琵琶,且弹且舞,舞姿轻盈,飘逸灵动的如九天仙子。

    弹弦纤手,时而指如飞花,慷慨激昂,时而轻拢慢拨,流水轻鸣,令人心旷神怡。

    渐渐的曲声急促起来,曲调也变的高昂起来,那女郎舞的也越来越快,旋起的裙边如百合花般绽放……

    曲声猛的一收,四下里顿时一静,那女郎广袖飞出,挥向榻上慵躺着的女郎,娇喘着问:“如何?”

    躺着的丽姝脸带三分虚弱,却分外娇俏怜爱,正是病体未愈的苏子瑜,而作琵琶舞的那一位比苏子瑜还要明艳三分的女郎,则是这绣楼的主人,单名一个容字。

    苏子瑜拎开那袭来的纱袖,娇嗔道:“明知我不舒服,还要用这般急促的舞曲来逗我,气都快喘不过来了。”

    周容笑扑过来,“得意之作嘛,总要给你欣赏欣赏,来了半个月了,也不知道来看我,哼,今夜罚你帮我暖床。”

    “又说这些疯话,早知你活的这般没心没肺的,就该抓你壮丁,罚你帮我核帐去。”

    “什么叫没心没肺,我正面壁思过,沉重忏悔好不好。”

    “又没正经了,你这叫面壁么,好好的婚事被退了,你不伤心?”

    周容笑道:“我开心还来不及呢,伤心什么。一个四处留情,自命风流的家伙,怎是我的良人,得亏父亲说他目有双瞳,天赋异人,却不知我见了就掉一地的鸡皮疙瘩。”

    苏子瑜扑哧一笑,道:“人家可是有名的嘉皇子,还是有望入主东宫的,被你说的这般不堪。”

    周容悠悠一叹,慵懒的道:“原先也这么想着,他能诗善词,舞曲皆擅,差不多是知音了,被退婚那天还哭了半天,后来一想呐,还是那白胡子道士说的对,诗词小道,与国何益,文人墨客可沉迷与此,但一国之君么……

    仔细一分析,果真是这道理,想他这么多年,也曾主政一方,却从未听说有过一分有益民生国计之事。”

    “这一想,心结就解开了,退了好,让林家妹妹烦心去。”

    “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外间小道各种说法的都有。”

    周容冷笑,“有御史说我琵琶声急,隐有刀兵之势,不祥。”

    苏子瑜讶然,“这也有人信?”

    “别人信不信无所谓,可太后信。”

070:而今迈步从头越

    一连两天,风平浪静。

    苏家没有派人送消息,甲寅也就不好意思去周府打听,耐着性子读了两天书。

    到得第三天,却是一大早有人来送信,递上洒金贴子,说是苏七娘请其品茗,答谢救命之恩,请务必赏脸。

    甲寅打开贴子一看,文笔清秀,落款是个苏字,再一看,地点却是周府的听香水榭,时间就在辰时一刻。就有些纳闷了,这大冷的天,在水榭里喝茶?

    甲寅先掏出一串铜钱,谢过小厮,独自在院中踌蹰了一番,才换上干净衣服,向周府行去。

    却不知周容的香闺内,早闹翻了天,苏子瑜气的珠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周容则作出各种怪姿势求饶。

    原来周容听说苏子瑜渡过劫难,全是因着一位少年郎二次出手相救,这八卦之心就燃起来了,勇敢的刀客,美貌的女郎,双方还是照过面的,怎么想怎么有意思呀。

    周容就诱怂苏子瑜把甲寅请过来看看,那苏子瑜怎会做这样的安排,只是不依。周容便偷偷的自己写个贴子,把贴子送出了方告知苏子瑜。

    “……子瑜,别哭了,是我要见见他,你怕什么,好奇怪,你的性子本就是大大方方的,惯常走南闯北的,怎一下子就这般扭捏起来了。”

    “人家冒死相救,我们却戏弄他,这,这成何体统。”

    周容笑道:“什么叫成何体统,我们俩一起去,再带上丫环婆子,谁敢说什么,再说了,我,我安排在听香水榭呢。”

    “啊——”

    周容嘿嘿笑道:“当时写的时候就想着那亭子里空旷,忘了冰天雪地。啊呀,快把眼泪收了,估计他都快来了。”

    苏子瑜更急了,哭道:“我这红着眼,怎么见人。”

    “只要你不哭了,且看我妙笔生花。”

    周容一听有戏,忙顺着杆子往上爬,跳过去一把按住苏子瑜的香肩,笑道:“来来来,我上次哭肿了三天,就被我琢摸出一个方子来,一柱香工夫,保管还你一双明眸动人的眼睛来……这是独门秘方,你可不能往外传。”

    ……

    周府大门,门房接过那洒金贴子,脸色有些怪异,但还是礼貌的请甲寅进门,一路引着去了听香水榭。

    园子里白茫茫的一片,地上、亭上、树上、护栏上的积雪还是原生态的保留着,连个脚印也没有。

    “我家二郎君喜欢看这白皑皑的雪,下令园中不得清扫,所以……”

    甲寅心中纳闷,脸上还是笑道:“二郎雅量高致。”

    “贵客请在此稍后,仆去向那苏娘子禀报。”

    甲寅点点头,负手赏雪。

    周容香闺里,苏子瑜透过窗户看到了雪地里的甲寅,急的直跺脚,“周三,看你出的好主意,现在如何是好?”

    “别急,砚心,你去看看二兄在不在,不在正好,要是在的话让他赶紧出门,我要借他的云斋一用。彩墨,你去迎甲寅小郎君,带到二兄院子里去。”

    两婢齐齐应了,急急下楼。

    “子瑜,快,快换衣服。”

    两姝手忙脚乱的换好衣服花了一刻钟,整理妆容又花了一刻钟,这才款款下楼,向云斋而去。

    云斋是周家二郎专辟的茶室,雅致精美,双儿先一步进去,见椅子上的甲寅已转过头来,忙万福道:“婢双儿见过甲寅小郎君。”

    甲寅有些不自然,起身道:“不必这样,哦——见过苏小娘子。”

    “见过恩公,让恩公久等了。”苏子瑜忙上前见礼。

    周容见甲寅躬身行礼,姿势僵硬怪异,极不自然,强忍笑意道:“这位就是甲寅小郎君么,听说你武艺十分高强?”

    甲寅见这位陌生的女郎美貌非凡,举止大方,却不知是谁,又不好相问,便道:“就懂点拳刀。”

    “谦虚了吧,你是北周的军官?”周容一边说,一边拉着苏子瑜在椅子上坐下,茶桌后,有美婢神情专注的烧水,准备茶艺。

    甲寅心里默念“从容不迫”,尽量让动作看起来更随意一些,也在椅子上坐下,道:“恰好圣上扩军,因缘际会当了兵,侥幸搏了点军功,只是个致果校尉的虚衔。”

    这个致果校尉,却是苏子瑜也是才知道,两姝不由得互看一眼,眼神里都有一丝诧讶。

    “不到一年,官至正七品,哪怕是虚衔,也很厉害了。”

    甲寅笑道:“要说厉害,我都是借友人的东风,他才厉害,只比我大不到一岁,还晚几天入的伍,如今已是游骑将军,虎牙营都虞侯。”

    “这么厉害,这人是谁?”

    “姓秦,单名一个越字。”

    那女郎怔了一怔,又问道:“你这友人是不是喜欢吹萧?”

    甲寅不假思索,“以前常吹,一吹我们就想家,后来他就没吹了……”

    话音未落,却听那女郎“啊”的一声娇呼。

    甲寅诧异莫名。

    这回却轮到苏子瑜睁着俏眼开始闪星光了,周三怎么就脸红了?

    “恩……甲寅小郎君,这秦越是谁?”

    “不许说。”周容断然一喝,又猛然醒悟过来,她一拍额头,道:“是呀,这人是谁?”

    甲寅看看二人,神情各异,一个满脸好奇,眼里尽是小星星,一个神情复杂,腮飞红云,甲寅就有些迟疑了,说:“他就叫秦越,说是而今迈步从头越的越。吴地人,具体哪的我却不知道了,哦,我现在住的房子就是他的,离这不远。”

    周容绞着帕子,喃喃低语:“而今迈步从头越……而今迈步从头越……”

    ……

    汴梁,虎牙营。

    五百将士分成五个纵队整齐的排列着,点将台上,陈疤子如标枪般的站着,不动如山,唯有黑面红底的缎面披风在北风的劲裹下猎猎起舞。

    秦越也身着禁军将甲,全身批挂,一眼看上去,十分的英俊刚毅。他大步上台,踏上台阶时却猛打一个喷涕,然后……就止不住了,一连打了十几个,眼泪都冒了出来。

    原本严谨肃穆的队伍顿时传来捂不住的笑声,此起彼伏。

    “肃静。”

    陈疤子转头,有些不满的看了秦越一眼,好好的阅军气氛被秦越破坏的荡然无存。

    秦越尴尬的从怀里掏出手帕,胡乱的醒醒鼻子,这才开始例行讲话:

    “本将亲自证明,贪凉是要感冒的……”

    底下哄的一下就大笑了起来,如狗剩几个老油子更是笑的肆无忌惮。

    “不许笑,再笑罚挑夜香二十担。”

    秦越恼羞成怒,戟指大喝,终于刹住了歪风,军容为之一肃。秦越满意的点点头,然后开始讲话,却不知怎么回事,本来有一副好口才的他讲的颠三倒四,嗯啊不绝。

    陈疤子皱着眼头听了良久,终于忍不住了,大手一挥,“解散,列队回营。”

    场上士兵在各自旅帅带领下,整齐行动,如百足虫般唰唰退场。

    陈疤子这才对秦越道:“你怎么了,昨晚猫尿喝多了?”

    秦越没好气的将头盔向亲卫一抛,没好气的道:“谁知道呢,脑子里一下子就空白了,真是活见鬼。”

    “找郎中看看吧。”

    “不用,估计这两天用脑子过度了,好生睡一觉就好。”

    两人下了点将台,并肩往中军营房走去。

    经过秦越的多次争取,张永德终是松了口,让其在芒砀山或是大野泽二选一,出兵剿匪。

    明天,他们就要到汉高祖斩蛇起义的地方去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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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四十八年,泰昌皇帝一病不起。楚、齐、浙各党在争斗中一败涂地,东林党人趁势崛起,众正盈朝。建州女真席卷辽东,中原腹地十室九空,流寇纷起,人心惶惶。皇长子朱由校御奉天门,即皇帝位,口中高呼:我真不是木匠皇帝!(普群:1057092116,进V群找管理拉人)我真不是木匠皇帝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真不是木匠皇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真不是木匠皇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