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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不是木匠皇帝全文阅读

作者:崛起的石头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txt下载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41:清水打边炉

    叶家出事,全镇惊慌。

    一上午工夫,围观的众人就把叶家围的里三层外三层,但大门有手执长枪大刀的兵士守着,而院里弥漫出来的冲天血杀气也阻着他们不敢靠近,只在门外低声的议论纷纷。

    直到中午,侧门开了,叶家家主出来了,虽然精神萎靡不振,好在人却无伤。

    叶昌廷站在上马石上,哑着嗓子好一通解说,大意是管家叶仁为人不仁,多做坏事,竟然勾结叛贼,拿主家的钱粮出去资敌,方有今日之祸,如今首恶与帮凶都已被朝廷官兵剿灭,官府明查秋毫,叶家老小平安,大家不用挂念云云。

    围观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七嘴八舌的说开了,这个说叶家仁义哪会有这般刀兵之祸呢,那个说我早知道叶仁那家伙不是东西,下来收个租都是鼻孔朝向天的,还喜欢揩姑娘家的油……

    当然也有那心眼敞亮的,心里打着小九九,嘴上却跟着附合着,一点声色也不露出来。

    叶昌廷作个四方揖,说诸位乡亲仗义,叶某先谢过,大伙都散了吧,宅内有些事务要处理,改天再登门答谢。

    众人这才三三两两的散去,回家各忙各事,却都竖一只耳朵,睁一只眼睛,关注叶家动静。

    果有耳报神说,亲眼看见光尸体就拉出了满满七大车,尸叠尸的,怕有四五十具,又说清洗出来的血水把门口的阴沟都染红了,往门口路过,狗都要夹着尾巴。

    这些事,秦越并不理会,他和陈疤子大马金刀的坐着,看老安牛伯忙着给大伙分银子,一人五十两,白灿灿的晃的士兵们两眼直放光,一个个嘴角都裂到耳根了。

    仗着弩弓和投矛的犀利,加上牌刀朴刀的组合,这一仗杀了这么多人,竟然没人阵亡,只几个倒霉鬼见了血,却是不伤性命,虽挨了痛,却比别人多出了三五贯补贴金来,欢喜的东南西北都拎不清。

    其实也怪叶家护卫们自个太嚣张,竟然仗着人多势众冲过来,人挤人的往弩矢投矛上撞,前面的倒下去,后面的还懵着,又被投矛给掷中了,虎牙军士投矛都不用考虑准头。

    甲寅在陪师父喝酒,他对于钱财并无太大执念,兜里有两钱就不会去操心,所以对院子里的热闹看都不看。

    他对功夫执着却是真打实的,酒不过三碗,关于刀法拳法的问题已经问了一大堆,懒和尚懒的搭理,都是铁罗汉在分析解说。

    铁罗汉答的很细,有时还以筷作刀比划,见甲寅听的认真,最后道:“你现在不论拳刀,都是刚烈太过,一味的硬架硬打不足取,要学会收,凡事急不得,先发制人不如后发制人,要会临机应变,等你哪天悟到游刃有余这四字,功夫才算是到家了。”

    甲寅受益良多,略有所悟就想下地比划一番,却见陈疤子和秦越二人进来了,一看院子里士兵早已散去。开玩笑道:“这么快,怎么没有我的份。”

    陈疤子笑道:“九郎说你有钱也不会用,让你师父帮存着。”

    秦越提起酒坛倒了两碗酒,自个先喝一口,坐下道:“罗汉,和尚,本想请你们走一趟江南,不过现在看来基本不用去了,如今这前院已是我们虎牙的大本营,明天他们分批把银子往家里一送,最少能呼朋喊友的招来一二百多人,兵多了,吃住不用愁,但刀枪却无,少不得麻烦你们。”

    懒和尚懒洋洋的道:“给钱就好办。”

    “直接搬一箱给你,够意思吧。”

    陈疤子也坐了下来,把酒一干二净,抹抹胡子道:“打制刀枪太慢,要有两手准备,以前我与辽军交战时,他们在硬木棒嵌上铁钉,犬牙交错,人一沾着就是血肉模糊,十分渗人,打造易,上手易,可以专练一队。”

    秦越道:“这个好,钉子随便哪个铁匠都能打,只管让外面采买,双管齐下,来多少人就有多少装备。”

    “铁呢。”

    秦越笑道:“着落在叶昌廷身上,我们好多事都要靠他呢,现在估计他缓过神来了,心在滴血了,我得去安抚安抚,你们继续喝着。”

    甲寅也好奇现在叶家家主怎么样了,便跟着秦越去了后院,却见叶昌廷也在喝酒,小心小意的陪着徐无道长,他那两儿子仆人似的在边上伺候着。

    “瞧,我就说九郎会来,快过来坐下,清水打边炉,爽口。”

    秦越笑嘻嘻的坐下,甲寅一看桌上那小锅清汤寡水的,就不感兴趣,提了凳子远远的坐了,擦拭自己那战刀,恰似特意过来监视或是准备干架的。

    叶昌廷脊背上的寒毛就开炸了,艰难的僵笑着开口:“秦巡检,不知有何吩……吩咐。”

    秦越挟一口豆腐菜,嗦呼嗦呼的吃了,一竖大拇指,道:“本味清香,四爷懂的享福。”

    又挟一口快活的吃了,方掏出帕子抹抹嘴,笑道:“我是怕你心痛肉痛的要上吊,准备过来商量一下生意事情的,也好帮你填填窟隆,哪知道你们却是如此快活。”

    “什么生意?”

    “你大方,我也就不小气,原计划是吃定你这地主老财的,不过四爷你太上道了,搞的我见着你就有些尴尬,这样下去不是个事,所以琢磨着咱俩换个合作方式。”

    叶昌廷的心尖开始打颤了,“怎么个合作法?”

    “你帮我征兵征粮管后勤,我来练兵剿匪打仗,剿获你得两成,估计孟县这一圈打下来,你的钱财只会多,不会少。啊,粮草盐包不能算,这得交公。”

    叶昌廷吃私盐这碗饭整整两代人,道上头脸人物的家底互相间不要太清楚,只要剿个三两家,把那暗库一抄,多少钱财都回来了。

    这世上哪还有比黑吃黑来的快的,而且自己还不用担风险,对外一说,自己可是第一个受害者呐,隐在背后连仇怨都不会结。

    这么一想,整个人就软下去了,在地上一伏,大声嚎叫:“秦公仁义呐……”

    秦越被弄的哭笑不得,离座将他扶起,笑道:“不要搞这般夸张吧,坐下喝杯酒歇歇劲。”

    叶昌廷梗着脖子,好半天这口气顺过去了,又隆重的抱拳行礼:“秦公但有吩咐,叶某万死不辞。”

    “你想把我活生生咒老不是,叫我九郎吧,坐下好好说,还有许多事要做,咱先商量个章程出来。”

042:心中苦,有谁知

    高高大大的旗杆在镇中心的十字街口竖起来了,旗帜上“征兵”二字如如磨盘般大小,老远都能看的清清楚楚。一大早的就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

    叶昌廷一身崭新的衣服鞋帽,精神抖擞的动员讲话:

    “这是殿前司虎牙营征兵,与以往的服兵役大大不同,这是天子近卫,大汉将军,金銮殿前排班的,有前途,要是搁在前唐,非勋贵子弟不能担任。”

    叶昌廷指指站在身边的甲寅与张通,道:“看到没,只要进了汴梁城,都穿这一身甲胄,看看,多精致,多威风,告诉你们,就这套甲胄,没五百两银子造不出来……”

    为了视觉效果,秦越把自己的甲胄让出来,让与自己身材差不多的张通穿上,挎刀提矛,和甲寅一起做兵样子,一左一右的护卫着叶昌廷。

    “再看看这位甲校尉,吃兵粮才半年多时间,已经是正八品的宣节校尉了,才十七岁呢,就比县丞还高一级。”

    人群中就有人问了:“四爷,这么好的前途,怎么就到我们这来征了呢,不该打破头往前挤么。”

    叶昌廷笑道:“问的好,你小子不光眼毒,脑子也好使,怪不得喜儿被你迷的颠三倒四的,那眼神都能滴出水来,不愧是我老叶家的种。”

    众人就哄笑起来,按着那小子的头打闹。

    叶昌廷继续道:“本来,这殿前侍卫司的兵源,都是各地节帅选送,京中选拨,先入禁卫下军,家世、武艺、能力都考核过关了,才有资格进入侍卫司。

    但今上登基,极重武功,冯相就开了口,说山东多出昂长大汉,个个脊背笔直,雄威甲天下,这才有了这好事儿。”

    这一说,围着的众人不自觉的就挺了身板儿,他们可能不知道如今坐在金銮殿的天子是谁,但在中枢几十年,皇帝轮流换我自嵬然不动的冯相公,却是许多人都听说过的,没想到咱山东大汉竟然入了他老人家的青眼,不管身材高不高,这一刻都与有荣焉。

    却不知这位相公前几月就永垂千古了,周廷为此废朝三日,册赠尚书令,追封瀛王,赐谥文懿。

    见大家的兴趣被提起来了,叶昌廷继续道:“秦虞侯说了,这和摊丁不同,得凭大伙自愿,还得选,看到没有,这根红漆棍子就是比尺,身高要高过这棍子才行,年纪大太了也不行,识字的优先……”

    “某就琢磨着当个兵还要这多讲究?那秦虞候就说了,说四爷你窝在孟县这小地方,怎能知道京城的牛叉,别的不说,这些兵可都是天天在圣上眼皮子底下晃着的,你说有没有钱途?

    四爷我一想,是这个理呀,要是你们谁一个不小心投了圣上的眼缘,得了,咱老叶家就要出将军了。

    可这坑只有这么多,总不能让歪瓜裂枣的占着,所以得优中选优,好上加好,大伙说是不是?

    ——那谁,狗剩,你该干嘛就干嘛去,大小眼的不说,还叫狗剩,万一被你踩到狗屎,四爷我还喊你狗剩将军不成。”

    狗剩就不服了,大喊着:“俺怎么就不行了,两膀力气水牛都摁的倒,老子就头一个报名,回头就让四爷你喊一声狗剩将军。”

    众人又是哄然大笑。

    叶昌廷往下按按手,示意大伙安静,“四爷我该讲的都讲完了,想报名的,这就可以报了,不想报的,回去把消息都传一传,让大伙都知道一下,毕竟是个好前途,比在地里刨食强。”

    “另外再加一条,凡报名参军的,被选中了,四爷恭喜你,一贯的喜钱,人人有份,满箩筐的在这放着,还个个扎上了红布带。

    啊——这不是四爷我有多大方,而是投资,你们哪位日后要是当了官,当了将军,得百倍的归还。”

    众人又是哄然大笑。那狗剩果然就第一个冲上来报名,人高马大,手长脚长,除了有些大小眼和突出的大板牙有碍观瞻。但这是选兵,又不是选新郎,负责登记的老安笑眯眯的捏捏胳膊,就示意牛伯登记。

    狗剩挠挠头,嘿嘿笑着问牛伯:“老伯,你识字,干脆将俺的大名改一改,万一当了将军报上名也好听。”

    众人又是大笑。牛伯笑道:“狗剩不好听,咱就虎盛,虎出山东,繁荣昌盛,如何?”

    “好,好,大气,俺今儿起就叫虎盛。”

    叶昌廷见这边登记报名颇为踊跃,便抽身离开,他忙着赶场,去乡下,恨不得一天就把兵给召的满满的,三天就把兵练的好好的,五天就把周边的山头削的平平的,家里老大的窟隆等着填呢。

    孟县衙门,后院。

    江洪气极败坏的将手中的青瓷盖碗摔的稀巴烂,脸上青筋直跳,“枉为老子又送兵又送粮,这下倒好,鱼吞了铒,脱钩了,还他娘的成势了……”

    下一句赔了夫人又折兵正要突口而出,看到安婉慵懒的样子,一股邪气就冲上了顶门,扯过头发一把将其按在桌上,好一通欺虐。

    “姓秦的小子收了叶家,整个塔山镇就成了他的天下了,如今有地盘,有根基,我们如何是好?”

    “早说了那小子就是个过江龙,你们偏要去称一称他的斤两,现在好了,如意算盘空了。”

    “哼,当初是谁说一箭双雕来着的。”

    “你呀,就是猴急。”

    安婉儿拢拢乱发,把身子斜靠着,醉眼迷离,“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关键看你怎么想。”

    “啥意思?”

    “在这之前,我们是帮着老爷子钳制他,现在他摇身化形入了江海,那为什么不借着这机会为自己谋呢?”

    “老不死的……老了。”

    “这人下人的日子你没过厌,我可深恶痛绝了,珏儿才六岁,就要远离娘亲,躲在他乡,你这当爹的就不心疼么……”

    安婉儿的脸上有清泪流下,倏然变的面目狰狞起来,红着眼,咬着牙,张牙舞爪的猛扑过来,狠狠的勒住江洪的脖子,用力的摇晃着,撞击着……

    “这鬼日子我再也不过了,不过了……”

043:美玉莹光是怎么个美法

    甲寅陪着叶昌廷在乡下逛了三天,一回到镇里叶家,秦越就把他喊上了,指指桌上的行囊,道:“你不能歇着,回京走一趟。”

    甲寅道:“你安排别人去吧,我帮师父抡大锤更快活。”

    秦越道:“这事十分重要,安排别人不放心,我和陈头更走不开,你看这三天,来了两百多人了,乱糟糟的,都恨不得一人分成三个来用,所以只能你去。”

    “去干什么?”

    “送封信。”秦越拍拍包袱道:“另外还有三千两银子的飞钱银票,你执着我师父的印鉴凭记到隆昌行取钱就行,连信带银子送到张帅府上去,咱要干大事,就必须上头有人支持。

    留一千两你机动着用,连讨带买的最少要带回五十把弩弓和箭矢来,甲胄马匹最好也讨些过来,要是钱不够,只管问隆昌行支就是,五千两内你都可作主。”

    “我嘴笨,说不来。”

    “我信上都写了,要是张帅或是府上长史问你情况,你照直说就是。”

    “那我一人怎么把东西带回来。”

    秦越笑道:“我让王山和你一起去,路上有个照应,骑快马五天也就到了。回来时你还是找隆昌,报我师父的名头,他们有护卫,有大车,惯走各州府的。”

    甲寅挠挠头,想了想问:“不是说有事找密州刺史就行了,怎么还要跑京师去。”

    秦越笑道:“和密州的官样文章当然要做,不过我们要做的是更大的事,这些一时与你说不明白,先去吃饭,收拾一下,然后趁月色赶路。”

    甲寅不想去,一来他喜欢跟师父在一起,二来他心里有些发慌,让他独自任务,还是回京师办事,心里就有些忐忑,找到正在搭炉的师父一说,铁罗汉笑着踢了他一脚,说只管干,怕个鸟。

    甲寅这才安下心来,喊上王山,两人先饱食了一顿,洗澡更衣,打点行囊,备足干粮马料,候到子夜时分,一人双马,悄悄的离开塔山镇,上了大道方策马急驰。

    此时天气转凉,人马都十分精神,每天起早贪黑的,一路无话,不过五天就到了汴梁城。先寻个客栈住了,甲寅乍一回来,竟然有种回家的感觉。

    甲寅和王山两人好生歇了一夜,第二天到隆昌行取银子,那掌柜的一看凭记,便道:“小郎君是要提现银么。”

    “是。”

    “三千两银子不是小数目,得装好几箱子。你这飞钱既然是徐无道长的印记,那便不是外人,老夫托个大,敢问是何用途,要是采买物资,柜上安排个小厮跟着你跑腿,这京城方圆百里,您不用带一个现银。”

    “要是另有用途,只要是这京里的,老夫帮你换成小的银票,五百两、一百两、或是一千两的都成,方便携带,万一有个丢失,及时报讯过来,也可以有个补救保全。”

    甲寅不懂这些,但听掌柜说的详细,想了想道:“那先帮我开个二千两银子的,再办四个五十两的,另取一百两现银,其它的还在你这存了可好?”

    “这有什么不好的,小郎君稍坐,老夫这就办理,一会就好。”

    说是一会儿,却是一时半会不会好,王山第一次来京师,坐不住,便跑门口看街景,甲寅却只能坐着等候,有仆从敬上香茗,放在茶几上。

    甲寅坐的不耐,便端起茶碗喝茶。

    那茶碗底下还有个托碟,碗上又有盖子,士人们喝这盖碗茶颇有讲究,甲寅粗疏性子,直接提起盖子,往茶几上一放,端起茶杯看也不看,一口喝尽,甜甜丝丝的,有股好闻的清香。

    一看碗里还有个红枣儿,再一看,还一片没化掉的冰糖,觉着弃了可惜,便倾着茶碗,用力的抖了抖,大张着嘴把冰糖和枣子接了。

    还没品出枣子的味儿,却听“扑嗤”一声笑,是个女声。

    打外头进来两个女郎,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看样子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娘子与丫环,笑声就是那嘴唇上有颗小痣,手里拿着一顶篱幕的丫环发出的。

    见甲寅看过来,忙掩了口,却依旧止不住脸上的笑意。

    不过甲寅的注意力显然不在她的身上,他手中的茶盏还搭在下巴上,眼睛却傻傻的呆看着前面的小娘子,整个人如石雕般一动不动。

    那小娘子见他样子,也是忍俊不禁,忙举帕掩了樱桃小口,心知不妥,又用手肘轻轻一碰自家丫环,进来两步,离甲寅约四尺距离,略福一福,含着笑,柔声道:“双儿不懂事,请郎君见谅。”

    甲寅一张脸腾的就涨的紫红,慌忙摆手道:“不妨事,不妨事……”

    那小娘子也就不多话,说声“多谢郎君。”便往里间去了。

    甲寅愣在那里,忽然之间就开窍了,明白了说书人口里形容的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眉如翠羽,肌如白雪,明珠生晕、美玉莹光是怎么个美法了。

    恍惚中只听里间老掌柜说道:“啊呀,原来是苏小娘子来了,请楼上坐,东翁一会就过来。”

    原来她姓苏,他牢牢的记在心里。

    再之后,怎么接过飞钱,怎么捧过银两,怎么迈出隆昌行都迷里糊涂的,走路时差点被拴马石绊倒,才倏的清醒过来。

    “虎哥,你怎么了?”

    “没,没事。”

    甲寅定了定神,问明张永德府第,一路径寻而去,到了府门前,依着秦越教的法子,先凑近了门卫,把一锭三两重的银锭塞过去,再说送信一事,那门卫便让其进了门厅候着,自己匆匆的进去禀报。

    甲寅其实并不懂关窍,想不明白公事为何不去殿前司衙门,非要等傍晚时分来这府里办事,不过是秦越如何安排,他如何照做罢了。

    不一会,门房出来,引着甲寅进去,说家主有事,出面的是祝长史。七拐八绕的进了一个小花厅,一位气质儒雅,留着三络长须的中年人正在喝茶。

    甲寅忙上前见礼,呈上书信。祝长史接过,验验封口,便折开一目十行的看了,不一会道:“信上说你们首战告捷,缴获良多?”

    甲寅回道:“是,主要是粮草和私盐,银钱却是不多,这是缴获的三成,请长史过目。”说完,从怀里掏出两份飞钱具书递了过去。

    “哦?这么快押解进京了。”

    “没,主要是怕路上有闪失,秦虞侯先向师门拆借的。”

    祝长史点点头,道:“你留个地址,待某向张帅禀报后,再给你回话。”

    “是。”

    甲寅见祝长史把那五十两的飞钱也收了,依着秦越的说法,这事就差不多可以定了,心里这才舒下一口气来,告辞出府。

    急匆匆的穿街过巷,赶到隆昌行,希翼着能再偶遇那苏小娘子,却见小二正在上门板准备打烊,一时间心里空落落的,只好无精打彩的走了。

044:一堆破烂玩意儿

    甲寅耐住性子,窝在旅舍一连等了三天,毫无下文,便急了起来,次日一早去了张府,依旧银锭开路,依旧有效果,依旧被他找到了祝长史。

    甲寅也不会客套,一落座便呈上一张五十两的飞钱,道:“孟县情况急,请长史帮忙。”

    祝长史明显一愣,心想这般二愣的人却是少见,不过银票总是亮人眼睛,当下也不客气,道:“张帅基本上同意了,不过一些具体细节还要斟酌,你先坐一会,我看看张帅是否有空,为你通融一二。”

    甲寅忙谢过,目送祝长史快步离开,心想,要钱早说呀,遮遮掩掩的一点不爽快。

    枯坐小半个时辰,祝长史终于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两份批文,矜持的笑道:“回去转告秦虞侯和陈将军,张帅对他们很满意,希望再接再励。这是批文,你自去禁军府库去领装备。”

    甲寅接过一看,却是看不懂,便请教祝长史,祝长史说尔等虽为兵士,有空也还是多读些书为好,也罢,某为你解说一二:却是弩弓五十具,弩矢一千支,皮甲十具,良马十匹,刀枪鞋服自筹云云。

    甲寅大喜,心想有这么多弩弓,下次再打仗,一窝蜂射出去,任谁都变成刺猬。当下乐滋滋的告辞。到府门外老远一扬手,王山看见,忙牵马过来,“虎哥?”

    “成了。”

    两人先到隆昌行,找掌柜的说护送一事,老掌柜心想就这点东西一车就拉的完,不护送吧,弩弓非小事,护送吧,又不划算,就摸着山羊胡子沉吟了一会,方道:“小郎君,你先去把东西领出来,放某这里保管周全,老夫去帮你问问,可有去青州密州的商队,要是有,一路搭伙过去就安全的很了。”

    甲寅自然应允,便和王山又兴冲冲的到了殿前司府库,拿出批文,那军需官懒洋洋的看了,有气无力的对库卒喊一声:“手弩五十,矢一千支,皮甲……”

    甲寅一想不对,省起秦越的吩咐,京中就该一切都用银弹开路,当下从怀里掏出一张飞钱推过去,那官需官眼角一瞥五十两,精神头就来了,高声喝道:“是自家兄弟,都给某挑好的来。”

    库卒齐齐一声喊,好嘞!

    甲寅一看,得,有钱就是好办事。

    正东张西望的等候着,那军需官笑眯眯的凑过来道:“甲校尉,难得来一趟,那边有一堆破烂玩意儿,您看看有什么中意的?”

    甲寅心想,是什么破烂玩意,值得军需官亲自推介,便跟着去了,到了一间不起眼的仓库前,军需官亲自开门,一打开,却是满满的一仓库甲胄,不过色样却是新旧不一。

    “这些两裆铠,都是从报废品上东一片西一片凑起来的,虽然旧扑扑的不好看,但用起来是一样的,甲校尉要是有兴趣,来个五十领?”

    甲寅拿起一件,抖开一看,果然如军需官所说,是拼凑的,却拼凑的极好,与新甲比起来也就色泽不好看一些,就心动了,问:“什么价格?”

    “二百两银子一副。”

    甲寅立马摇头,道:“要是便宜,我还能作主,这么贵就不用了,再说这东西又笨又重,我那套甲胄才十二斤,这一套,怕快有四十斤了,谁吃的消穿。”

    “甲校尉用的是禁卫将甲吧,那个当然好,不过这两裆铠也不差,这样吧,您要是有心,您开个价合适了就卖了。”

    甲寅只是摇头,秦越只是想着多要弩,没想着多要甲。

    “这些东西都是兄弟们辛辛苦苦加夜班耗出来的,都指望着这些贴补家用,一百两一副,最低价了。”

    甲寅说:“问题是我没这么多钱,五十两还差不多,要行,我就管隆昌行借点,买走五十套。”

    军需官见他真没钱的样子,却是心有不甘,自己的事自个知,马上要调走了,能捞一把是一把,当下咬咬牙道:

    “成,二千五百两银子,但钱我得跟你去拿。”

    甲寅心想二千五百两买上五十套铠甲回去,秦越定然会开心,当下笑道:“这价我能作主,那就来五十副。”想了想又道:“这还有什么东西可卖的。”

    军需官恨不得一巴掌拍过去,有钱早说呀,害老子开了这么低的价,当下抚抚胸口道:“你想买什么?”

    甲寅本是随口一问,一时却是没想好,愣了愣道:“弩弓可不可以多给我点。”

    “那是第一管制之物,少一把都要掉脑袋,这主意就别想了。对了,倒是可以给你一把雕弓,就是劲道有些大,一直没人要,报废了可惜,你看看,要是喜欢,却是可以堂堂皇皇的卖给你,毕竟你也是咱一个军的。”

    甲寅就说看看,却是在另一个库房,军需官示意库卒把那弓搬过来,弓用一个木匣子装着,打开,又是一层层白绢包裹着,一层层的抻开,一把黑骨黄皮的雕弓便展现在眼前。

    甲寅接过一看,入手颇沉,约有六七斤重,弓把黝黑厚实,弓臂却舒展修长,弓尾微翘,通体被牛筋薄片密密叠叠的交织缠系着,形成的龙纹由细到大的合进弓把处,被细细的牛筋索紧紧的收着。弓体又经骨胶覆合,清油浸润,通体散着盈盈的润光。

    “好弓。”甲寅虽没玩过弓,但东西好不好却还是看的出来。

    “不瞒你说,这是前朝慕容将军委托将作监打造的,整整用时两年,据说弓臂嵌了海上淘来的精金,所以看着纤细,但弓体却重。”

    军需官笑道:“不过慕容将军三年前突然造了反,等弓造好后他却被灭了族,也有不少将军来试过,没几个能拉满,少数几个能拉开的,却都身居高位了,视此物不祥,这弓就在这库里呆着了。”

    甲寅道:“我试试。”

    那匣子里有三根备用弓弦,甲寅取一根出来,用脚弯卡抵着,却是费了好大的劲方套上弦,轻轻一拉一放,发出“铮”的一声响,十分强劲有力。

    甲寅后退一步,左脚在前,右脚在后,沉腰坐马,一手执弓,一手拉弦,摒气凝神,右手猛一发力,雕弓缓缓拉开,甲寅脸色都涨紫了,脖颈青筋毕露,最后也只是拉了八分满。

    甲寅一放弦,手指就如刀割般的痛,这一松劲,汗就出来了,甲寅长舒一口气,道:“好弓,多少钱?”

    军需官伸出二根手指头,甲寅道:“二百两,不贵,我身上正好够。”

    军需官不满的道:“你当买青菜呐,某说的是两千两。”

    甲寅心想这样的好弓可遇而不可求,可这价钱也太贵了,便道:“你也看见了,我拉不满,原打算买回去当练手劲的,可你这一说,我无论如何也买不起。”

    军需官一张老脸涨的通红,怒道:“你耍某家。”

    甲寅挠挠头,道:“五百两,这钱我还得去借。”

    军需官发狂了,道:“八百两,要就拿去,不要就连弩弓也别想拿走。”

    甲寅用三千三百两银子买来五十副甲胄和一张弓,又饶来三袋雕翎箭。和弩弓一起满满当当的装了两大车,送到隆昌行,却又用徐无道长的印鉴支了三千两银子出来。

    这回学乖了,第二日去马场支领战马时,好生讨价还价了一番,又搭了十匹“老弱病残”的健马回来,却只花去了五百两。

    恰好老掌柜的有信了,说是苏家不日有商队去沂州,可以搭伴上路,到了沂州让孟县的人马过来接应就方便了,这样可省不少银子,还安全。

    甲寅喜出望外,欢笑道:“可是那日那苏小娘子的苏家?”

    老掌柜一愣,旋即明白过来,道:“正是。”

045:行商护卫的学问 一

    阴风怒号,暴雨如注。

    闪电在低垂的沉云里肆无忌惮的放纵,浊浪裹着泥石断枝从高坡激涌而下,田野平地早已变成泽国汪洋。

    远处,本是翠绿的山峦突兀的滑塌下去,裸露着大片的褐黄,触目惊心。

    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百兽噤声,只有树木在狂风暴雨中无助的挣扎,时而低伏,时而颤抖,呜呜泣鸣。

    然而,透过雨帘,在浊浪滔滔中,却分明看到一队人马拖成长长的队伍在雨雾中艰难的前行。

    两个手执竹竿的精壮大汉小心的趟着泥水探路,相隔两丈,是十来个身着蓑衣牵马持刀的护卫,紧跟着的则是一长列的平板大车,车上或是箱笼层叠,或是油布盖紧,每一辆都满满的装着物资,伙计们牵着骡马,推着大车,人和马都低着头,偏侧着脸,一步一挪。

    风雨声狂啸着。

    人想开口都艰难,一张嘴风雨就往里灌,嘶吼半天才能勉强听清一句。人马皆疲,却脚步不停,在旷野中艰难前行,一路向东。

    甲寅和王山两人一左一右推扶着大车,车上是被油布遮盖的严实紧扎,一丝风雨也浸不进去,但甲寅依然不放心,这可是弩弓,不敢受一点潮。

    这次回来的路上可真是够倒霉的,先是出京时被张府硬塞过来一个长随,趾高气昂的,甲寅再无阅历也知道这人到了孟县准不会干好事,是耳报神,就与王山商量着怎么把他赶走。

    王山人小,鬼主意却是多,先是大夸特吹孟县有多乱,大白天没有六七人一起不敢上街云云,又在住店时半夜里扮鬼吓人,然后在野外宿营时又捉了条蛇,专候他在草地出恭时,把蛇放出去,一口咬住那团白花花,几番周折,终是把那长随给吓回汴梁了。

    两人还没轻松两天,本是艳阳天的突然间就风起云涌,然后雨水就泼天倒的侵落下来,好不容易寻了个镇子落脚,没熬到天明,山塌地陷,河水倒涌,不得已,大伙只能冒雨赶路,亏得大车物资没卸,套上骡马就能走。

    前面有人呐喊,说寻到一块避风地,大伙加快赶过去歇一歇。

    众人一听,平端生出一把力气来,个个加快脚步,奋力的向前推去。

    等甲寅赶到地方,一位虬须大汉正指挥着伙计在把两辆大车翻倒,好用来挡风,车上卸下的是马料,正好用来喂马。见后队的人都到了,便指挥倒马,把先头一批换下来。又把值哨的放出去,一人执一个铃当。

    甲寅看着就涨了学问,对这位名叫郭铭武的护卫头子十分钦佩。

    郭铭武见他过来了,便招呼他在车后背风处的石头上坐下,自己也拄着刀坐了下来,抹一把脸上的雨子,呲牙眯眼看了看天色,道:“再有两时辰,天就要黑了,这雨要是不歇,可不敢走了,前面是石门堡,当家的不好说话。”

    “那怎么办?”

    “探马派出去了,先看看路况,此行险恶,不与天争,若有突变,你只管护着自己安全便是,凡事有某。”

    甲寅点点头,见换好车的伙计围过来了,便移了移屁股,把位置让出来一点。

    郭铭武开始安排防御战术,“若有敌袭,即刻收紧大车,扳倒在地,以此据守,我等人困马乏,万不可逞勇。若事有不协,其它皆可弃,甲校尉的那两车却是无论如何不能有失。”

    众人都说知道了。

    甲寅道:“东西是死的,还是性命最重要。”

    郭铭武道:“若是其它之物,丢了就丢了,若是弩弓落入贼人手里,据堡而守,再想讨要回来可就难了。所以不容有失,若真的没办法了,大伙就劈了它,甲校尉你说呢。”

    甲寅道:“好。”

    休息一下,郭铭武示意哨岗换人,又过了一刻钟左右,雨势渐渐的小了一些,众人方觉轻松一些,前方哨探却带回一个不好消息,前方路上水没过膝,更加难走。

    看来今日是走不成了,大伙的脸色就都不好看起来。

    郭铭武皱着眉头,来回踱着步子,手中朴刀翻过来颠过去,显然心中矛盾。

    好半晌才道:“收拢车子,今天就在这扎营,平安与否,只能寄希望老天赏脸了。”

    主意一定,立马行动,郭铭武一面指挥着扎车阵,一面安排伙计挖水塘蓄水,这一车队整整五十多人,连甲寅带的战马足有六十多匹牲口,水源非常重要。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风雨也渐渐的小了,可依然沥沥的落个不歇,大伙儿没法生火做饭,好在带着干粮,一人两块就着冷水干嚼。

    甲寅主动提出和王山一起值夜班,请郭铭武安排。

    郭铭武道:“不是信不过两位,实在是我们商帮自有一套防御警备的法子,一有情况是打暗号还是警铃哨探自有分寸,你们还是歇着养力气。”

    甲寅出不上力,只好与王山两人缩在大车后假寐,迷迷糊糊的睡了醒醒了睡,也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潮热包裹了过来。

    甲寅醒过来一看,却是风雨不知何时停了,天空上有星星在闪耀,四周有秋虫在欢鸣,不由的惊喜起来。

    脱下蓑衣,顿时感到轻松,走出车阵预留的缺口,发现郭铭武也已起来,走过来悄声道:“天无绝人之路,总算放晴了,眼下四更还不到,不再睡会?”

    “身上湿漉漉的,难受,不睡了。”

    “再等一会儿,大伙也都要醒来了,拆辆大车,生个火,大伙都去去潮气,再喝两口烧刀子,这人就精神了。”

    “顾头,可佩服你了,什么事到了你这里,就都变简单了,不管是之前住店还是赶路,或者是当下这恶劣天气,你应付的都得心应手。”

    “这算什么,都不算事。”郭铭武笑道:“你要见着我们东家,他那才叫本事,就你这般年纪,就能孤身一人背个行囊出塞北,回来带着一百三十头骏马。”

    甲寅讶然,问:“一个人?”

    “去时一人,回来时只雇了三个奴隶。”

    甲寅摇摇头道:“不敢想象。”

    郭铭武道:“是呀,谁能想的到呢,我们东家就靠着这一百三十头马起的家,三十年不到,生意就做到了全天下,北辽南越都有分部,就更不用说周汉唐蜀之地了。”

    “厉害。”

    甲寅小心翼翼的看着郭铭武的脸色,问:“我那天在隆昌行,见到一位苏小娘子,她也是你们苏家的人么?”

    “苏家小娘子有好几个呢,不过会去隆昌行的,定是七娘了,别看她年纪小,整个大周的往来帐目都她一人掌管。”

    甲寅的睛睁的更大了,“这么厉害?”

    “术数一道,天下无双。”

    郭铭武叹口气道:“她年方十岁时,看帐房算帐,那老帐房一手打算盘,一手翻帐册,算盘没打完,七娘就把数给报出来了,你说厉害不厉害。”

    郭铭武的话把甲寅说的一愣一愣的,莫名其妙的就心虚了起来,蹩脚的叉开话题,请教行商护卫学问。

    郭铭武一来因着天晴心情好起来了,二来甲寅人看着忠厚,请教的姿态又诚肯,正好诸多伙计受不了风止后的闷热,一个个相继醒来。

    索性就劈了一架大车,挑两块相对干燥的,剖的细细的,淋上灯油,又做两个粗大的纸媒子,仔细的点着了,架上大柴,又让伙计从车上抱坛酒下来,大家围着火堆,说些武林典故,传些江湖经验。

    这一讲就讲到东方出现鱼肚白,人的心情也跟着太阳的步伐渐渐的敞亮起来。

046:行商护卫的学问 二

    天既明,火堆也架起来了,正好做早饭,热乎乎的两大碗黄灿灿的粟米粥配着干粮饼下肚,整个人都暖乎乎的,疲惫一扫而光。

    营地又开始忙碌起来,忙着套车、备马,收拾行装,一切准备妥当后,车队开始再次出发。

    路开始变的泥泞起来,一滑一滑的,十分难走,有时车轮陷下去了,大伙相帮着去推,人人溅的一身泥。

    马匹也累的慌,甲寅就和大家一样,牵着马步行,走不到三里路,索性脱了鞋子赤脚步行,这脚上五趾叉开,抓地就给力多了。

    巳时光景,车到石门堡,果然如郭铭武所言,这堡前大道不好过。

    先时郭铭武依着道上规矩,用红绸封了五十两银子,嘱亲信飞骑拜堡,大队人马缓缓后行。

    不一会,伙计打马回来,说石门堡没有收下,只言大车到了地面再讲。又禀报情况说堡前石桥坏了,正在维修。

    此时情况只能向前走,后退半步,名声就损了,郭铭武略一思索,嘱咐大伙都提起精神,小心戒备,到时大家看他眼神行事。又打马前后,把队伍前后情形看了一遍,方扬扬鞭子,驰到头前开路。

    甲寅在后队,心想既有危机,此时天晴了,那弩弓正好有用场。

    赶到前头,与郭铭武一说,哪知郭铭武却道:“商队这碗饭,讲的是长长久久,虽说少不得要刀剑说话,但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大开杀戒,除非真遇上亡命徒,否则都讲个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道理。

    我们先按道上规矩说话,实在不行再想办法,却没有一见面就弩上矢刀出鞘的道理。”

    甲寅大窘,却没有再退回后队,就在郭铭武身边相随。

    大弟子道:“师父,我觉的甲校尉说的有理,咱先把那弩弓弩矢都备好,放在显眼处,也是个震慑,若事有不协,一把抓起就能御敌。”

    郭铭武想想也是道理,便跟甲寅客气了两句,安排弩弓准备。

    石门堡到了,果见二十几个男人正在齐腰深的溪水里忙碌着,用木头搭三脚马,原来是青石凿出的桥面有一条掉进溪水里,平平整整的桥面就缺了一个大口子,只有把那石板架上来,大车才能通过。

    桥上有二十来个劲装打扮的人在看着,见车队来了,齐齐扭头看过来。

    郭铭武扬手示意车队止步,自己策马上去,离桥面两丈距离停下,就在马上一抱拳,“汴梁苏记广顺堂郭铭武,借过贵宝地,问石堡主及各位朋友好。”

    说罢下巴略微一摆,亲信伙计便高举着托盘大步向前,这回银两翻了个倍,直接一百两。

    石堡主就是桥上那年约四旬的魁梧大汉,大车上那摆着的弩弓老远看的清清楚楚。

    早知道对方有弩弓,断不会如此行事,如今却是骑虎难下了。

    他不客气的一挥手,道:“这是天灾,非我石门堡不讲道义,你这点银子,还不够我请他们下水抬石的辛苦钱。”

    郭铭武又一抱拳,道:“敢请石堡主示下。”

    石堡主踱着方步向前走了两步,笑道:“反正这青石板吊上来还有一会,我们以武会友。”

    “久闻郭师傅拳刀双绝,石某早想会一会了。另外我这几个子侄也想会会汴梁来的豪杰,这样吧,算上你我,一共练三场,当然,汗不能白出,总要有些彩头,石某的意思是你们输一局,留一车,输三局,留三车,多的我们也不要。郭师傅你看如何?”

    郭铭武一抱拳,“这些货物,无非是些不值钱的药材,而且是主家的东西,万没有拿出来做彩头的道理,请石堡主换一个,郭某愿出三百两作为彩头,以博大伙一乐。”

    “郭师傅,你这是欺石某人眼拙呢还是欺我石门寨穷苦,钱不钱的石某不在乎,就想留下几辆大车作个记念。”

    郭铭武深吸一口气,控着坐骑后退两步,沉声道:“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石堡主目光微一示意,桥那边有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就跃众而出,朗声叫道:“石玉峰请教。”

    郭铭武见其手执一对短柄双刀,刀头带勾,知是个惯于锁拿贴身近战的,便道:“大彪,你去会会石师傅的高招。”

    郭大彪领命出阵,甲寅见其人长的牛高马大的,却执着一对小巧的子午鸳鸯钺,双方都是短兵,却是以险博险了。

    两人一摆架势,便不再多话,各自猱身欺近,各展平生所学,但见人影倏乎闪动,刀光时而乍起,却是少闻兵刃相交声,偶尔双方兵刃碰到一起,发出的也不是脆响,而是令人牙酸的吱啦磨刃声。

    这种比斗,与军中交战大为不同,此情此景让甲寅又回想起了一年前流川城与青皮眼相斗的那一幕,自己被对方戏耍的精疲力尽,饱受耻辱。他情不自禁的握紧双拳。

    还没得多展开联想,场中比斗已分出胜负,还是郭大彪临战经验更丰富一些,在对方小臂上划开一道口子。郭大彪却并不趁胜追击,而是后掠丈余,垂手而立。

    “好,好,好。”石堡主连喊三个好,方道:“这一局你们赢了,下一局咱玩个玩法,某家看你手下有不少少年小郎君,正好,我儿今年方十八,这一局让他们少年郎的练练,也长长经验。”

    一个少年郎拖着一柄巨大的长刀慢腾腾的走出来,“石鹤云请教。”

    甲寅见其拖着刀,没半点爱惜的样子,心里就有三分不喜,他跟着师父抡锤打铁,师父许多观点如刀刻般的印在他心里。

    铁罗汉常说,一把刀离出了炉,就有了自己的生命甚至灵魂,它是刀客身体的一部分,必须善待。

    一个真正的刀客,懂刀。

    懂的是自己的刀,刀身的每一分每一寸都熟悉了,懂了,就爱惜了,这刀就有灵魂了。

    所以真正的刀客会说“刀在人在,刀亡人亡。”

    不是他的刀多好,而是刀与自己的身体产生了共鸣,灵魂结为一体。

    再看一眼那石鹤云,走路都带一付懒洋洋的样子,眼睛似睁似闭,甲寅心里就更不爽,心想装什么大爷,老气横秋的。

    又看一眼石鹤云,见其懒洋洋的在那一站,手垂着,刀拖着,腰塌着,却是个攻守皆备的架势,懒洋洋的外表下蕴着的是无穷力量,直如刚刚出笼伸着懒腰的睡虎。

    甲寅机灵灵的打个寒颤,一股战意从下腹升起,腾腾的燃烧起来,马知心意,猛一个人立而起,四蹄乱踢,咴咴嘶鸣。

    甲寅提着缰绳,见郭铭武正要示意自己弟子出战,忙道:“我来。”

047:行商护卫的学问 三

    甲寅被石鹤云激起战意,主动请战,正中郭铭武下怀,他俩搭过手,他清楚知道这位小小校尉的刀法造诣,手下年青一辈无人能敌,当下嘱一句:“不可轻敌,小心应战。”就见甲寅飞身下马,缓缓抽刀,向对手走去。

    那石鹤云见甲寅过来,一瞧身法架势,眼神凝了凝,脚步一移,提刀换架,气势顿时浑然一变,整个人被一股无形杀气包裹成锐利的钢刀。

    双方相距不到一丈,石鹤云便动了,脚步一错,腰肢一扭,长刀就旋风般的舞将过来,刀势如狂风,杀气如恶浪,排山倒海的向对方罩去。

    甲寅刀起“雷神出巡”式,脚下倒踩“流星赶月”步,一避锋芒,再避锋芒。石鹤云连攻十八招,他就避退了十八招。

    桥头人群中有嘘声渐起。

    又是一刀拦腰袭来,甲寅一个“闻笛起舞”扭着腰肢避过刀刃,手中刀却趁机搭上对方的刀身,倏的身形急进,终于抢前。场中众人只听一阵刺耳的金属磨擦声响起,然后猛的一静。

    只见场上两人都静止不动,石鹤云的刀刃虚挑在甲寅的大腿右侧,离着裤筒约有一寸距离,而甲寅的战刀却搭在石鹤云的颈脖处。

    只需一个眨眼,一个重伤一个毙命。

    这是静止的画面,实际出刀,自然是甲寅快上三分,所以甲寅会不会见血是未知数,但石鹤云必死无疑。

    甲寅对战,还是首次运用铁罗汉所说的“后发制人”对敌法则,却是一战出效果,令他又惊又喜。

    甲寅以前打架,是拼命三郎式的蛮横,攻多守少,而眼前这位石鹤云,则是比他还要蛮横三分,是颠狂式的进攻,那刀势,比起昨天的狂风大雨更是急暴。若是以硬打硬,输的可能就是甲寅了。

    石堡主的脸色终于变了,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红,终于出声道:“这场比刀,就按平局论如何?都是少年郎,都把刀收了吧。”

    郭铭武心头大石落了地,甲寅输了自然糟糕,要是赢了却伤了对手,结局也不好,如今都不见血,自然最好不过,当下欣然道:“正如石堡主所言,双方平局,收刀。”

    甲寅防着对方出妖蛾子,先把腿从刀口处移开,再后退一步,方提着神收刀,就在刀离脖颈一刹那,对方果然不甘,身随刀起一记横斩甩来。

    甲寅早防着,脚下一用力,身形后掠丈余,冷笑着看着对手。石鹤云嘿嘿一笑,也不以为耻,依旧拖着刀,懒洋洋的回阵。

    此时甲寅全身炸着的寒毛方缓缓伏下去,心中暗骂:“这就是个疯子。”

    却听桥头石堡主又道:“郭师傅,这下轮到咱俩了,也练练吧。”

    郭铭武见那石堡主赤手空拳的走到场中,知其心意,暗道你胆气既然伏了,不用兵器那是最好不过,万一失了手也有补救,免伤和气。当下翻身下马,将厚背朴刀往弟子手中一抛,大步走到场中,一个“懒扎衣”,正好将袍角掖进腰带,同时又是个攻防皆备的起手式。

    那石堡主猱身直进,刚到近前左手一扬直切郭铭武的颈脖,郭铭武横肘一封,那藏在左手下的右拳倏的出击,闪电般的攻向郭铭武的胸口。双方身形靠的近,一时却看不清郭铭武起什么动作,那石堡主倒插步拧身后退,身形就游走起来。

    来回走了五六个式子,石堡主再次攻击,这一回,双方身形倏忽来往,忽贴忽分,拳掌相交,时不时响起炸雷般的闷响,渐渐的一股旋风围着他俩转起,把围观的众人带的衣襟猎猎作响。

    甲寅看的心旷神怡,不自禁的踏前两步,全神灌注的盯着郭铭武的拳势脚法,只见他每一个动作都似有收敛,招式从不用老,也无重拳杀招,看上去拳不成势,却牢牢的锁住对方的攻势,如捆野猪一般的慢慢收紧着,不急不燥,一分分的收拢着。

    甲寅突然间明白了什么叫游刃有余。

    渐渐的那石堡主出拳腾挪就开始不顺畅起来。这时郭铭武势子倏的一变,如老龙出水,束钻而起,拳掌翻飞连劈带挂,瞬间逼迫对手步步后退,一时疲于招架。

    就在甲寅以为胜局已定时,两人身形倏的一静,手搭着手,脚搭着脚,身体都拧着,绞架在一起,再也不动。

    也不知两人眼神如何对话,停了三两个呼吸,却已各自飞身退开,各在本阵前站立,互相抱拳,行礼如仪。

    终于,石堡主再次开口:“兄弟们加把劲,把桥搭好了,别耽误远客的时辰。”

    早从溪水中上来观战的汉子应了声,又扑扑腾腾的下了水去,忙手忙脚的起吊那石板。

    甲寅看向郭铭武,却见郭铭武正在安排伙计从车上抱下两坛酒,连着原先那银子再次送过去。郎声道:“各位辛苦,我等也帮不上忙,秋水冷寒,这两坛酒给大伙暖暖肚子,请石堡主赏脸。”

    这回石堡主没有再拒绝,抱拳说一声谢了,再没多话。

    经这一战,甲寅终于知道走江湖多不容易,郭铭武要是起杀心,那石堡主早死不知几回了,却硬生生的冒险搭架,努力做一个平手的局,好让对方有面子,这比直接打赢不知要难上多少。事了还又是送酒又是送钱的,这份忍气功夫算是到了家了。

    甲寅心里激荡不已,看向郭铭武的目光又增许多景仰之情。跑回大车,七捣八摸的被他掏出一个锡制酒壶,里面是从南唐偷运过来的三番酿,他在汴梁买了五瓶,老贵了,本是拿来孝敬师父的,这是忍不住拿出两壶来,走到郭铭武身前,双手敬上。

    哪知郭铭武却摆摆手,道:“喝这酒就是喝银子,别用这眼神看我,你要是多走几趟远路,什么道理就都懂了,收着吧,大老远的带到这了,不容易。”

    甲寅嘴拙不会劝,只好收回。这一番敬仰的心意直到两天后进了祈州城,才被甲寅补上了,货物平安到地头了,郭铭武也开心,心事也了啦,就不再客气,答应了甲寅的邀请,在山海楼直接摆开八桌,各色菜肴流水介般的端上来,满场尽欢。

    从祈州到孟县也就一天路程,王山提早一天就去报讯了,是以甲寅只在祈州住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陈疤子亲自率队来接应,甲寅依依不舍的与郭铭武等人告别。

    这一路走来,虽只不到半月工夫,但也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同时学到了许多江湖知识和为人处事的道理。

    不枉此行。

048:窈窕淑女,有人念之

    将近一个月过去,塔山镇变化很大。

    离叶家不过半里远的一处湾坳被平整成一个若大的校场,沿着马路一侧整整齐齐的垒起一长排土房,既是营房又是隔墙,把整个军营围的严严实实。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只能听到时而整齐,时而错乱的喊杀声,乒乓声,阳刚威猛。

    甲寅老远看见,惊讶的问道:“这么大的兵营,我们招到多少人了?”

    “快五百了,老兵陆续回去带来约有二百来人,本地又征来近二百人,你师父出活又快,刀枪配的都差不多了,我们虎牙营算是成型了,加上你这次带来的甲胄,弩弓,这战力立马就上去了。”

    “我瞎出的主意,觉着那甲有用,一时也没想那么多,就买下来了。”

    陈疤子大笑,道:“亏的如今朝廷禁的严,这才有你这机会,要不然,早两年那些旧甲没二百两银子真的买不到,我们是赚发了。有了这两裆铁甲,选上五十个力大膀健的,我们组个斩锋队,着铁甲,执朴刀,任你再高手,也只有退却的份。”

    人马在叶家大门口停下,甲寅又问:“我们不是军营造好了么,怎还住这。”

    “这里屋高墙厚,更好防御,后院有小路直通军营,两相互应。”

    甲寅就明白了,才下马,迎出来的秦越就重重的一拳擂过来,大笑道:“行呀,虎子,这趟回京可是大获丰收。”

    甲寅有些惭愧,“多用了二千两。”

    秦越大笑道:“要换别人,多用五千两可能也办不成,今晚给你庆功。”

    “我师父呢?”

    “在军营,架着三个炉子,十几个人给他俩打下手,威风着呢。”

    甲寅就在车上掏宝,摸出两壶酒来,又把一个长木匣子肩上抗着,对秦越道:“还有三壶,陈头,你,你师父一人一壶,这弓算我自买的,我给师父看去。”

    秦越在他屁股上踢一脚,笑骂道:“什么宝弓,值的这般稀罕。”

    甲寅不理他,匆匆的往军营去了。

    一进军营,果然在东拐角听到叮叮当当的声响,大步跑过去,懒和尚那肥胖的身影就出现在眼前。

    “大师父,二师父。”

    懒和尚一把夺过手中酒,笑道:“还算有点良心,知道买两壶酒回来。”

    甲寅嘿嘿一笑,把肩上的匣子放下,道:“师父,我给你看样东西。”

    铁罗汉也从炉边走过来,笑道:“什么东西。”

    甲寅一边抻丝绢,一边回道:“弓。”

    铁罗汉从他手里接过雕弓,一振臂一掂量,又接过弓弦,肚子一顶就上了弦,连挽三下,次次满如圆月,一松弦,嘣然炸响。铁罗汉赞道果然好弓,五石力,该值五千两银子。

    甲寅嘿嘿直乐,说:“只花了八百两,捡漏来的。”就把这弓的来历情况说了,末了又道:“师父能不能借我些银子,把钱还了。”

    懒和尚重重的一拍他的脑壳,道:“我以为怎么就巴巴的来献宝了,还用还银子?你名下最少好几千两在九郎那王八蛋手里拽着,别理他。”

    甲寅担的心事就消的无影踪了,撸起袖子道:“师父,我来抡锤。”

    “抡啥锤子,收工,喝酒去,把回京一路见闻都与为师说说。”

    这下子甲寅的话就多了,只把来的路上所见所闻翻来覆去的讲,直到叶家务本堂中坐下,嘴巴还不停歇。

    是夜,借着为甲寅洗尘的名义,大伙好吃了一顿,饭毕,陈疤子、秦越、叶昌廷、三位师父加上甲寅一起开了碰头会。

    秦越的意思,如今兵有了,装备也齐了,该出手了,是去破应家寨,还是攻戴家岭,商量一个章程。

    陈疤子则说装备多起来了,兵要再分拆,练一队骑兵,再把五十副铁甲用好,单练阵地战,弩弓队也要单独成立,技能要练,配合要练,最少也要再下十天半月的功夫。

    叶昌廷则是恨不得立马就把三山五路的同行都给平了,把金银财宝都往回拉,如今近五百人的嚼谷可原本都是他的呀,要不是牛鼻子功夫太高,自己一家老小……

    想到伤心处,眼都要红了。

    其实也不能说都是他的,起码秦越安排人把原营地的存粮都拉来了,嫩的能掐出水来的江夫人安婉儿半月前又整整的拉来二十车粮草,人却一步三摇的就往秦越的书房里荡,末了还关上了门,好半天才媚媚的出来。

    甲寅对于打仗还说不出所以然来,潜意识认为该听陈疤子的,他只想当骑兵队长,二十多匹战马,拉出去也蛮威风的了。

    秦越说时间紧迫,密州何中都下了三道命令了,要求迅速平定境内匪患,来打探的家伙又如最初那般多起来了,拖下去怕夜长梦多。

    最后陈疤子只争取到了五天准备时间,甲寅的骑兵队长没能当成,陈疤子的理由是男人总要挑重担,当旅帅,带一个百人队,又特别照顾,分他三十把弩弓。

    甲寅想想弩矢如雨的恐怖,嘿嘿直乐。

    临睡前又想起一事,问师父,“师父,我们这么多兵马在这,左近的山贼还不跑么,难道等着让我们打?”

    懒和尚懒洋洋的架着二郎腿,道:“人人都有侥幸之心,再说了,开山立寨是那么容易的么,谁舍得辛苦创出的事业和家园。”

    “当山贼也是事业?”

    懒和尚道:“都是混饭吃,只不过窃国者侯,窃勾者诛而已,谁喜欢窝在山里当强盗,还不是日子过不下去了硬生生逼上山的。”

    甲寅有些迷糊,问:“那我们是不是不该去剿杀?”

    铁罗汉知道自己这位弟子是认死理的,忙开解道:“要。不杀了这些人,普通老百姓没好日子过。虽然山贼有山贼的难处,但更多人因为他们而受难。

    所以,不必悯怜,反而要小心他们狗急跳墙,以后出战记得保护好自己,不要愣不丁的只会冲前。”

    甲寅含含糊糊的应了,脑子里却想起郭铭武逢山拜山的情景,小则五两,多则五十两,还有石门堡那心惊肉跳的一百两,这还是五六十个护卫好手护着的呢,要是普通人哪出的起这些钱,所以这些人该剿。

    这一想,脑子又开小差了,想起在隆昌行看到的那一颦一笑,那眉目如画,那款款的一福,他忍不住在心里轻轻的喊一声:苏小娘子。

    苏小娘子。

049:螳螂,蝉,雀 一

    应家山上应家寨。

    自从一位神秘的客商送来十把弩弓,二十把单刀,山寨里的男人们便陷入了莫名的亢奋状态。

    刀不稀罕,弩弓却是宝贝,可以上好弦稳稳的托着,想怎么射就怎么射。

    有了这玩意,劫道时直接把弩弓一摆,任你再英雄好汉,也得乖乖的夹紧尾巴。

    这日上午,应老大正提着弩弓射靶子,一个伙计急匆匆的跑过来,高声喊道:“大郎,过兵了。”

    应老大不应,耐心的瞄着靶子,猛一扣扳机,弩弓却没稳住,弩矢偏离了靶心好远,应老大不满意的摇摇头,对心急火燎的兄弟笑道:“急啥,塔山那条过江龙出窝了?多少人?”

    “约有二百,跑的挺快,看样子就是奔戴家岭去的,六郎已带人跟下去了。”

    应老大猖狂大笑,道:“好,就听那姓陶的一回,让兄弟们都抄起家伙,把弩弓全带上,射死那群小王八蛋,咱们也来个黄雀在后,出其不意。”

    “都安排好了,就等大郎一声令下。”

    “那就出发。”

    应老大接过手下递过来的衣服,肩上一批,腰间插上雁翎刀,肩上扛着弩弓,大手一挥,一百多名寨丁便轰隆隆的向山下奔去。

    ……

    与此同时,戴家岭上男女老少个个提刀持枪,全神戒备,掩墙巨石后,竟然也排着一排犀利的弩弓。

    戴山啸提着大枪来回巡视,见一伙计匆匆跑来,眉头一皱,道:“客军安排好了?”

    “隐在东溪口,既不会对我们出妖蛾子,也能迅速抄敌军后路。”

    “好,我等就与那汴梁来的小子会上一会,兄弟们,都打起精神来。”

    “是。”

    ……

    甲寅如山猫般的盘在树梢上,身体随风飘荡,他目送应老大带着伙计急步匆匆的向戴家岭而去,心想九郎的脑袋瓜就是好用,竟然能料定应家寨的人会出山。

    他一溜烟的溜下树,看了看树后特意点着的线香,示意趴在草窝里的队友起身,把腿绑,衣服什么的都紧一紧,喝几口水,装备什么的都收拾利落了,见那线香快燃完了,这才按下紧张的心情,一挥手,队友鱼贯而出,直奔应家寨。

    甲寅身先士卒,一手抄着藤牌,一手提着火腿刀,长柄战刀则背在身后。在这山林里作战,还是短刀好用,这次便把从没发过利事的火腿刀带出来了。

    前面有哨岗,甲寅把身子伏了下去,偏头一示意,狗剩举着弩弓,一矢射出,正中哨探咽喉,连声音都没发出,便软下去了。

    甲寅向狗剩一竖大拇指,身形又窜了出去。

    狗剩嘿嘿一乐,边跑边上弦。已经改名为虎盛的他是有名的大小眼,或许他这眼睛天生就是用来玩弩的,百米外的小蜘蛛都能一矢炸的稀巴烂。是虎牙营中第一神射手,可惜他名声越大,越没人叫他虎盛,依然狗剩狗剩的热情叫着。

    连手下的兵也管叫他狗剩都头,喊快了就成狗头了,这让他恼火万分,生气都不管用。

    甲寅带着队伍直到冲进寨子里,才有警锣敲响,一时间就炸开来了,各色人等从屋里纷涌而出,大多是老人、女人、小孩,只有十几个壮年汉子,却早已倒在弩矢中。剩下的人尖叫着,哭喊着,无措的奔跑着,尤如被群狼包围的绵羊。

    “想活命的都跪下。”

    “跪下。”

    “跪下。”

    甲寅纵身上了瞭望哨,四下看了看,安排警戒,搜索,负责看守,倒也有条有理,这一切却都是跟着郭铭武一路所学,也算是活学活用。

    “王山,放信号。”

    “弩弓队,修整掩体,准备守卫。”

    “王虎盛。”

    “王虎盛……”

    甲寅连喊两声,没听见狗剩的回应,正讶异,一个弩手说狗剩进那大屋了。甲寅两个飞纵窜过去,听见里间房内有响动,甲寅一脚踢开,却见狗剩呲着大板牙,面目狰狞的看着屋角缩着的一位女郎在流口水。

    “叶狗剩。”

    甲寅抄起一个铜壶就掷了过去,铜壶的水溅了出来,狗剩的慌忙转过身来,见是甲寅,立马臊头臊脸想夺路而逃。

    “不要脸。”

    甲寅一时想不起军规,骂一句,挥挥手让那女人出去,在俘虏堆里蹲着。

    不一会李行过来报告,说人都搜出来了,李行也是陈疤子在曹州带出来的子弟兵之一,如一年前的甲寅一般样子,满脸青春痘。

    甲寅揉着脸颊,想了想道:“找一间大屋,把铁器火石什么的都搜出来,把这些人关一个大屋里去,记得关进去时要搜身。”

    “这多女的,哪好意思呢。”

    “那就女人单独关一屋,老人小孩关一屋。”

    “是。”

    “财物什么的先不要理会,还要打仗呢,打完仗有的是时间。”

    “是。”

    忙忙碌碌半个时辰很快过去了,局面稳稳控制,此时山顶和山腰的哨探先后传来消息。甲寅大喜,纵身跃上瞭望台,居高临下,大声道:“贼人他们回山了,陈头正在后面紧紧的撵赶,秦虞候也发来信号,封住了北路,这一下三路合围,瓮中捉鳖,就看我们守得住守不住了,大伙加油。”

    狗剩大吼道:“看俺射。”

    王山朝着他屁股就是一脚,骂道:“叫你射。”

    众人哄然大笑,冲淡了战前的压抑紧张气氛。

    应老大跑的双脚疲软,心中那个悔呀,早知道不该接这活的,都怪自己猪油了心。

    以为可以黄雀在后,哪知道虎牙军压根不上戴家岭,候着他下山就是一个回马枪,回山的路才走了一半,前头传来又一个冰凉的消息把他从头冰到脚。

    ——寨子里树起了虎牙旗。

    他不敢置信的看看同样茫然的兄弟们,一时间只觉着天旋地转,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幸亏身边伙计手快,一把托住。

    应老大咬了咬牙,“妻儿老小都在寨中,只有尽全力夺回,兄弟们,冲——”

    “冲啊——”

    甲寅在哨台上看的分明,见贼众亡命的冲上山来,他深吸一口长气,压住冲杀的浮燥,这才用力的挥挥手。

    一阵梆子响,弩矢激射,串出一蓬蓬血花,如山花殷红。

050:螳螂,蝉,雀 二

    夕阳西下,晚霞把山林涂上了一层金光,微风徐来,林梢轻摇,一切都是那么的心旷神怡。

    但陈疤子却紧锁着眉头,抚摸着一把弩弓良久不作声。

    这是把缴获的弩弓,保养的很好,比京中领来的要大一号,适合守城,不适合野战,但在应家寨的溃兵中缴到十把这样的弩弓,事情的背后就耐人寻思了。

    “陈头,虞侯请你过去一趟。”

    陈疤子点点头,提着弩弓起身,走进聚义厅。

    秦越和甲寅正在说些什么,见陈疤子进来,笑着指指地上,道:“看看,漂亮不。”

    陈疤子这才注意到地上趴伏着一个女人,却是眉眼动人,柔若无骨,我见尤怜。

    陈疤子皱了皱眉,不知道秦越卖什么葫芦药。

    “好大的本钱呐,送女人,送弩弓,就想着要咱仨的命,你可知道是谁?”

    “谁?”

    “这女人是密州来的。”

    陈疤子的眉头锁的更深了,“何中?”

    秦越叹了口气,道:“错不了,还记得那次擒汉皇遇到抢功的王八蛋么,那家伙的亲舅叫李千,本以为隔十万八千里再长的杆子也打不着,却没想到遇上这一遭。”

    “何中与李千什么关系,会出这个头。”

    “暂时还不清楚,这位女子却是位姓陶的买来送到这的,那人来自蔡州,蔡州可是李千的地盘。”

    陈疤子眉皱的更深了,挥挥手示意士兵把女人押下去,疲惫的在椅子上坐下,道:“事即出,就难善了。”

    秦越点点头,道:“好在这些贼众没有经验,只是造成了十几个兄弟伤亡,要是打阵地战,估计死伤就惨重了。”

    “你的意思是戴家岭……”

    “不错,早两日我们暗中传出的消息就是攻打戴家岭,应家寨有弩弓,戴家岭只会有更多的支援。”

    “你的意思是?”

    “连夜下山。”

    陈疤头一愣,脸上渐渐的浮出笑容。

    甲寅急了,问:“我们下山了,这些妇孺怎么办?”

    “山上的粮草不过万余斤,还有盐包二十袋,我们就不搬了,那两袋铜钱也留着,她们有这些,足够生存了。”秦越嘻嘻笑道:“反正我们收获不错。”

    “缴获多少?”

    “铜钱七箱,银子大约有三四千两,还有两箱子的珠翠首饰,随便卖卖,加一起小两万总有的。”秦越顿了顿道:“那些珠翠,不少沾着血,应家寨这几年看来没少做坏事。”

    甲寅黯然无言,其实他白天就知道这群女人中就有不少是抢来的,许多女人生下孩子了,心就死了,只有几个哭闹着诉苦。

    但看着这些俘虏惊恐万分可怜兮兮的,心里还是堵的慌。

    “虎子,你部先下山,沿大路往南三里处有山坳可以埋伏,若遇戴家岭的人马,只管放过,看到我军信号起,再从后兜抄。”

    “好。”

    甲寅揉揉脸,强振精神,出门去了。

    陈疤子目送他离开,方叹道:“这小子还就是心软。”

    秦越也挠挠头,道:“打仗这种事,心还是要硬起来。”

    “来人。”

    “诺。”

    “传令下去,速速造饭,有好酒好肉都搬出来,大伙儿饱餐一顿再下山,记得多备火把。”

    “诺。”

    发布完命令,秦越笑道:“回去后虎子又要骂我了,哈。”

    陈疤子笑了笑,闭目假寐。

    聚义厅外,一众士兵听到有酒喝,有肉吃,无不哄然大叫,恰好寨里养着几头大肥猪,几群老母鸡,当下不客气的提捉出来,杀猪烫鸡的,好不热闹。

    远处,有树梢无风自动,一个人影悄无声息的滑下去,如猕猴般的在林中穿梭,半个时辰后,这人已到戴家岭。

    “你说他们就在应家岭上摆庆功宴?”

    “是,某听的分明,说吃完饭再下山。”

    戴山啸右肘支在桌上,用力的用拇指骨节按压太阳穴。独自沉思良久,扭头问左边的汉子,“陶掌柜,你怎么看?”

    那陶掌柜年约三旬,身材结实,紫面黑须,看上去十分的威猛精神,见问,微微一笑道:“终究是才带兵的嫩娃子,有点成绩就得意忘形了,戴当家,这是好机会,就看你这戴家岭的兄弟们有没有血勇。”

    “哼,若论血气,戴家岭上个个龙精虎猛,陶掌柜若是敢打头阵,我戴家岭必然不甘落后。”

    “既如此,你我各自点兵,两刻钟后出发。”

    ……

    应家寨内,自以为万事俱备的秦越开始头痛了,也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光棍之急。

    一群大老爷们挨着个往关押女人的屋内瞄眼偷看,有胆大的见秦越出来,便涎着脸凑上来问:“虞侯,这些女人怎么办?”

    秦越一愣,“你想干嘛?”

    “领个回去当媳妇呗。”

    “出息。”

    见秦越脸上并无不悦之色,一众光棍汉就涌上来了,七嘴八舌的请虞侯帮忙。

    秦越讶然的看着这群满面油光的家伙,不得不出个下策:“都给我听好了,你们要娶女人我不反对,但今天不行,都给我老老实实的去帮忙做饭。”

    “张通,你和屋里面的女人说说,原意嫁人的,明天下山,自行去塔山镇军营,不愿意的自寻出路。”

    这群家伙就开始嗷嗷叫了,有聪明的就嘴凑到门缝里大声把名字报出去,就有人跟着把家境报出去,五花八门。

    秦越由着他们乐,心想这样也好,屋里的女人可以另有心思了,哭闹的也少了。

    猪肉的香气飘出来,米饭的香气飘出来,浊酒的香气飘出来,混成一股诱人的清香。

    开饭了,火把熊熊,映照着一群狼吞虎咽的汉子脸上忽青忽红。

    浊酒是名副其实的浊酒,闻着馊,喝着酸,就这样,还是被人当宝,两坛浊酒只够士兵们一人一口。

    一顿饭,从开始杀猪到大伙吃饱,足足吵闹了三个时辰,夜深了方开始下山,火把接成长龙,站在远处看去,煞是好看。

    一过山腰,领头的陈疤子便悄声下令,甲士开始在辅兵的帮助下着甲,然后手执藤牌,当先开路。

    火把渐次息灭,大伙在黑暗中摸索的缓步前进,约有二刻钟后,队伍下到山脚。

    众人渐渐的适应黑暗,借着残月的微弱光芒,也能看清周边事物的大体轮廓。

    黑暗中有利矢破空而来,陈疤子大喝一声:“举盾——”

    早有准备的甲士拧腰坐马,手中藤牌高高举起,一阵嘣嘣声响过,掺杂着一二声惨叫,不远处忽然亮起大片火把,一大群人影嚎叫着冲过来。

    陈疤子冷笑一声:“弩射。”

    前排甲士收盾,紧着着身后有梆子声响起,利矢激射而出,收获惨叫一片。

    冲锋的人影顿时乱了,有人高声喝喊指挥,人群又继续开始冲锋。

    “投矛。”

    飞掷而出的投矛再次带起一阵惨叫。

    戴山啸的长枪上套着三尺麻绳,飞速的旋转着,利矢与投矛在其身前无不折飞。

    他仗着自身武勇与陶掌柜齐头并进,率着子弟奋勇冲过来,他们的计划是这些大头兵才训练不过月余,近战无论如何也不是他们的对手,自己这边怎么说都是打小练武,吃刀口饭的,冲进阵中必然可以大杀四方。

    然而近前了,心却凉了,投矛依然在飞掷,而突兀的迎上来的却是从头到脚全身铁防的甲士。

    这些甲士已经弃了藤牌,从辅兵手里接过厚背朴刀,那宽厚的刀面,在黑暗中耀起刺眼的白芒。

    戴山啸只觉着一股寒气从尾椎直冲脑门,当机立断,“撤。”

    秦越在后阵,居高临下看的清楚,哈哈一笑,示意张通给甲寅发信号。

    一支火箭直冲云霄,发出夜魈般的尖叫。

051:螳螂,蝉,雀 三

    夕阳西下,晚霞把山林涂上了一层金光,微风徐来,林梢轻摇,一切都是那么的心旷神怡。

    但陈疤子却紧锁着眉头,抚摸着一把弩弓良久不作声。

    这是把缴获的弩弓,保养的很好,比京中领来的要大一号,适合守城,不适合野战,但在应家寨的溃兵中缴到十把这样的弩弓,事情的背后就耐人寻思了。

    “陈头,虞侯请你过去一趟。”

    陈疤子点点头,提着弩弓起身,走进聚义厅。

    秦越和甲寅正在说些什么,见陈疤子进来,笑着指指地上,道:“看看,漂亮不。”

    陈疤子这才注意到地上趴伏着一个女人,却是眉眼动人,柔若无骨,我见尤怜。陈疤子皱了皱眉,不知道秦越卖什么葫芦药。

    “好大的本钱呐,送女人,送弩弓,就想着要咱仨的命,你可知道是谁?”

    “谁?”

    “这女人是密州来的。”

    陈疤子的眉头锁的更深了,“何中?”

    秦越叹了口气,道:“错不了,还记得那次擒汉皇遇到抢功的王八蛋么,那家伙的亲舅叫李千,本以为隔十万八千里再长的杆子也打不着,却没想到遇上这一遭。”

    “何中与李千什么关系,会出这个头。”

    “暂时还不清楚,这位女子却是位朱仁山帮着买的,又由一位姓陶的送到这里,那人来自蔡州,蔡州可是李千的地盘。”

    陈疤子眉皱的更深了,挥挥手示意士兵把女人押下去,疲惫的在椅子上坐下,道:“事即出,就难善了。”

    秦越点点头,道:“好在这些贼众没有经验,只是造成了十几个兄弟伤亡,要是打阵地战,估计死伤就惨重了。”

    “你的意思是戴家岭……”

    “不错,早两日我们暗中传出的消息就是攻打戴家岭,应家寨有弩弓,戴家岭只会有更多的支援。”

    “你的意思是?”

    “连夜下山。”

    陈疤头一愣,脸上渐渐的浮出笑容。

    甲寅急了,问:“我们下山了,这些妇孺怎么办?”

    “山上的粮草不过万余斤,还有盐包二十袋,我们就不搬了,那两袋铜钱也留着,她们有这些,足够生存了。”秦越嘻嘻笑道:“反正我们收获不错。”

    “缴获多少?”

    “铜钱七箱,银子大约有三四千两,还有两箱子的珠翠首饰,随便卖卖,加一起小两万总有的。”秦越顿了顿道:“那些珠翠,不少沾着血,应家寨这几年看来没少做坏事。”

    甲寅黯然无言,其实他白天就知道这群女人中就有不少是抢来的。

    许多女人生下孩子了,心就死了,只有几个哭闹着诉苦。但看着这些俘虏惊恐万分可怜兮兮的,心里还是堵的慌。

    “虎子,你部先下山,沿大路往南三里处有山坳可以埋伏,若遇戴家岭的人马,只管放过,看到我军信号起,再从后兜抄。”

    “是。”

    甲寅揉揉脸,强振精神,出门去了。

    陈疤子目送他离开,方叹道:“这小子还就是心软。”

    秦越也挠挠头,道:“打仗这种事,心还是要硬起来。”

    “来人。”

    “有。”

    “传令下去,速速造饭,有好酒好肉都搬出来,大伙儿饱餐一顿再下山,记得多备火把。”

    “是。”

    发布完命令,秦越笑道:“回去后虎子又要骂我了,哈。”

    陈疤子笑了笑,闭目假寐。

    聚义厅外,一众士兵听到有酒喝,有肉吃,无不哄然大叫,恰好寨里养着几头大肥猪,几群老母鸡,当下不客气的提捉出来,杀猪烫鸡的,好不热闹。

    远处,有树梢无风自动,一个人影悄无声息的滑下去,如猕猴般的在林中穿梭,半个时辰后,这人已到戴家岭。

    “你说他们就在应家岭上摆庆功宴?”

    “是,某听的分明,说吃完饭再下山。”

    戴山啸右肘支在桌上,用力的用拇指骨节按压太阳穴。独自沉思良久,扭头问左边的汉子,“陶掌柜,你怎么看?”

    那陶掌柜年约三旬,身材结实,紫面黑须,看上去十分的威猛精神。

    见问,微微一笑道:“终究是才带兵的嫩娃子,有点成绩就得意忘形了,戴当家,这是好机会,就看你这戴家岭的兄弟们有没有血勇。”

    “哼,若论血气,戴家岭上个个龙精虎猛,陶掌柜若是敢打头阵,我戴家岭必然不甘落后。”

    “既如此,你我各自点兵,两刻钟后出发。”

    ……

    应家寨内,自以为万事俱备的秦越开始头痛了,也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光棍之急。

    一群大老爷们挨着个往关押女人的屋内瞄眼偷看,有胆大的见秦越出来,便涎着脸凑上来问:“虞侯,这些女人怎么办?”

    秦越一愣,“你想干嘛?”

    “领个回去当媳妇呗。”

    “出息。”

    见秦越脸上并无不悦之色,一众光棍汉就涌上来了,七嘴八舌的请虞侯帮忙。

    秦越讶然的看着这群满面油光的家伙,不得不出个下策:“都给我听好了,你们要娶女人我不反对,但今天不行,都给我老老实实的去帮忙做饭。”

    “张通,你和屋里面的女人说说,原意嫁人的,明天下山,自行去塔山镇军营,不愿意的自寻出路。”

    这群家伙就开始嗷嗷叫了,有聪明的就嘴凑到门缝里大声把名字报出去,就有人跟着把家境报出去,五花八门。

    秦越由着他们乐,心想这样也好,屋里的女人可以另有心思了,哭闹的也少了。

    猪肉的香气飘出来,米饭的香气飘出来,浊酒的香气飘出来,混成一股诱人的清香,开饭了,火把熊熊,映照着一群狼吞虎咽的汉子脸上忽青忽红。

    浊酒是名付其实的浊酒,闻着馊,喝着酸,就这样,还是被人当宝,两坛浊酒只够士兵们一人一口。

    一顿饭,从开始杀猪到大伙吃饱,足足吵闹了三个时辰,夜深了方开始下山,火把接成长龙,站在远处看去,煞是好看。

    一过山腰,领头的陈疤子便悄声下令,甲士开始在辅兵的帮助下着甲,然后手执藤牌,当先开路。

    火把渐次息灭,大伙在黑暗中摸索的缓步前进,约有一刻钟后,队伍下到山脚,众人渐渐的适应黑暗,借着残月的微弱光芒,也能看清周边事物的大体轮廓。

    黑暗中有利矢破空而来,陈疤子大喝一声:“举盾——”

    早有准备的甲士拧腰坐马,手中藤牌高高举起,一阵嘣嘣声响过,掺杂着一二声惨叫,不远处忽然亮起大片火把,一大群人影嚎叫着冲过来。

    陈疤子冷笑一声:“弩射。”

    前排甲士收盾,紧着着身后有梆子声响起,利矢激射而出,收获惨叫一片。

    冲锋的人影顿时乱了,有人高声喝喊指挥,人群又继续开始冲锋。

    “投矛。”

    飞掷而出的投矛再次带起一阵惨叫。

    戴山啸的长枪上套着三尺麻绳,飞速的旋转着,利矢与投矛在其身前无不折飞。

    他仗着自身武勇与陶掌柜齐头并进,率着子弟奋勇冲过来,他们的计划是这些大头兵才训练不过月余,近战无论如何也不是他们的对手,自己这边怎么说都是打小练武,吃刀口饭的,冲进阵中必然可以大杀四方。

    然而近前了,心却凉了,投矛依然在飞掷,而突兀的迎上来的却是从头到脚全身铁防的甲士。

    这些甲士已经弃了藤牌,从辅兵手里接过厚背朴刀,那宽厚的刀面,在黑暗中耀起刺眼的白芒。

    戴山啸只觉着一股寒气从尾椎直冲脑门,当机立断,“撤。”

    秦越在后阵,居高临下看的清楚,哈哈一笑,示意张通给甲寅发信号。

    一支火箭直冲云霄,发出夜魈般的尖叫。

052:吃吃枣,议议事

    密州,刺史府。

    何中阴沉着脸,三角眼里发出慑人的寒光,他如猎豹般的盯着朱仁山,猛一拍桌子,“这就是你说的妙计?你从哪里寻来的一群饭桶,有弩都不会用。”

    朱仁山用手帕擦着脑门的汗水,小心的道:“实不知这些人竟然愚蠢如斯,有地利不会用,有强弩不会用,只会蛮打蛮杀,害了自个性命不说,还坏了东翁大事。仁山办事不周,请东翁责罚。”

    “责罚,责罚有用么,三十把弩弓的损失,你当的起么。”

    “他是剿匪巡检,东翁不如直接重担压下,再寻机……”

    “哼,他先是殿前司的虞侯,其次才是巡检。”

    朱仁山沮丧的低下头,何中也觉头痛万分,问:“陶万鑫怎么说。”

    “左臂废了,醒来时曾说对方弩矢如雨,另有甲士近百。”

    “笑话,弩矢如雨甲士近百,他当那秦九是皇亲国戚不成,某堂堂一州团练使,麾下也不过一百精锐甲士,甲胄弓弩不比刀枪,可不是是个铁匠就能打的。”

    “是,是,东翁说的是,想来定是陶校尉畏敌推托之词,只如今……”

    何中揉揉眉心,叹口气,“先放放,此时不宜动作,且徐徐图之,你回去也想一想。”

    “是,学生告退。”

    何中起身,看着墙上的舆图出神。

    他掌一州军政大权,民生、经济、农桑、治安,林林总总,每天都有处理不完的政务军务,每天都要应付五花八门的肚皮官司。

    说起来他倒是有些羡慕秦越陈疤子他们,可以一心扑在练兵剿匪上,谁都知道扫黑最是来钱,这样的事他也喜欢干,可计划周详的剿了几次,每次收获都是杯水车薪,成效甚少。

    虽然他清楚,亲力亲为与坐镇指挥是两回事,可想想就是不甘呐。

    何中的眉头微微皱起。

    ……

    远在孟县的秦越也在看舆图,只不过这地图就很粗糙了,炭笔粗略绘就,此时秦越又在图上添加着线条。

    甲寅和陈疤子在吃枣子,比赛一般,把枣核吐的“噗噗”作响,叶昌廷精神极好,显然两次丰盛的缴获把他身体的元气都补回来了。

    张通与王山资格嫩,不敢去抓近在眼前的枣子,只好装作聚精绘神的样子看秦越描图。

    “我们一个日夜挑破两座寨子,不用说,其它人胆战心惊是一定的,接下来要想剿匪,没了出其不意,这难度就大了。眼下,值得我们去剿的寨子还有三个,一个是关老六的扁担山,一个是萧南图的莲花寨。”

    “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个在这里。”秦越点点舆图上的“孟县”二字,道:“这是最大的匪窝,其实萧南图也只不过是乔三槐的一枚棋子,端了孟县的贼窝,那也就不成气候了。”

    “吃个枣子还挑挑捡捡。”陈疤子眼看甲寅手快,一把撸过五六个又大又饱满的大枣,就不爽了起来,一把夺过篮子。

    秦越不满的看着争枣的两人敲敲桌子,“你俩就不能认真点。”

    陈疤子道:“有啥好认真的,关老六你不是早写信劝降了么,那个什么江夫人不是关上门咬耳朵了么。”

    甲寅一下子就认真了,“什么时候的事?”显然他关心的是后一件事情。

    “虎子,别听他瞎歪歪。”

    秦越也抓了一把枣子在手里,又把篮子递给王山张通,这两老实孩子这才一人抓一把在手。

    “关老六那是敷延了事,其实是写给江洪乔老爷子看的,本意是你不出钱粮,我就按兵不动,是个催粮的法子。哪曾想,还有点歪打正着的意思。大伙说说,如何是好。”

    “诈降,人到了就缴械,然后去起赃银。”叶昌廷咬牙切齿。

    陈疤子道:“听说这关老六与你们不是一路?”

    叶昌廷脸色就有些不自然了,挪了挪椅子,换了个姿势,这才回答:“盐丁出身,早年被乔三槐给欺榨狠了,带一群苦哈哈硬杀出来一条血路,后来他们占了扁担山,肩挑背负的,硬是给他自个趟出一条盐路来,乔三槐下了江湖贴,四五百号人围山,还是没困死他。

    后来也就没办法了,捏着鼻子认了,当然明里暗里的小动作也是不断,可这人就是命大,几次险滩都被他闯了过来,这人也就给自个贴了个名号,叫‘鬼不收’。”

    甲寅停了吃枣,问:“这人犯了什么事了,你们要集体对付他。”

    “坏了规矩,盐丁就是盐丁,要是人人都学他起而闹事,那还不乱套了。再后来这家伙有了地盘,又擅自给盐丁加价,好人他做了,可规矩又被他坏了,所以道上容他不得。”

    甲寅喃喃道:“听你这一说,关老六却是个好人了。”

    叶昌廷老脸一红,却也知道甲寅这人一根筋的,辩不得,就不再说话。

    秦越道:“这人好不好可不能这般简单定义,既然他昨日偷偷摸摸的派人来说有投诚之心,要不我们先去一探他的虚实?”

    陈疤子道:“这事,你师父他去最好。”

    秦越就有些生气,道:“三天不见人影了,也不知去哪混了,估计又去找老情人了。虎子你去。”

    甲寅道:“我?”

    秦越笑道:“你去最好,把你俩师父拉去,刀枪差不多够用了,让他们歇一歇。这是地图,还是江夫人早先送来的。”

    甲寅不满的道:“又是江夫人,你不会真和她那个……”

    秦越一颗枣掷过来,道:“脑子里想什么呢,谈正事。”

    叶昌廷见甲寅还想说,怕话题带歪了,忙道:“萧南图好说,这城里的乔三槐如何计划,请秦巡检示下。”

    “八个字,欲擒故纵,直捣虎穴。”

    “某愚钝,不知这八字方针……”

    秦越把两枣子托在手心盘着,老气横秋的道:“我原先时间料差了,后一着放晚了几天,可这几天不能空闲,否则还不知会出什么妖蛾子,我们先给江洪送封信,就说兵征齐了,不日回京,让他速把今年的秋粮凑齐,粮一到,就拨营。”

    叶昌廷急了,道:“那江洪巴不得你立时走人,秋粮定会加快征收,以他的能力,加上乔三槐的威信,不过是三五天工夫,到时又如何?”

    秦越嘻嘻一笑,道:“到时看好戏。”

    “什么好戏?”

    “保密。”

    “又卖关子,虎子,我们练练。”陈疤子起身,拍拍巴掌。

    “好。”甲寅有架打就喜欢,把手里的三颗枣子一股脑塞进嘴里,鼓着嘴就出去。

053:我只是个传话的

    峻如斧削的山腰上,一条土路如懒蛇一般在直壁峭崖上蜿蜒着向上攀延。

    在夕阳暖暖的照耀下,怪石、峭壁、苍松个个抖擞着精神,昂首挺胸,如远古的士兵,沉寂的注视着牵马而行的三位陌生人。

    打头的是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郎,黑粟色的皮肤,虎眉大眼,直鼻阔嘴,身形高长,宽肩窄腰,手臂上的肌肉把衣袖撑的紧紧的,看上去充满力量。

    他左手提刀,右手牵马,用手臂擦擦眼角的汗水,抬头望了望高耸的山峰,扭头道:“师父,你俩快点,不然日头落山了。”

    落后三丈距离的是两位大袖飘飘的光头和尚,正是懒和尚与铁罗汉。听见甲寅催促,笑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不急。”

    甲寅见前面阴阳两山交汇处,有一虹瀑布飞流直下,响声如雷。便道:“我先去前面歇脚,喝水。”

    此番到扁担山打探消息,是明目张胆的打着劝降招安的旗号,是以无需隐蔽行藏,估计还没上山,关老六的哨探就得了消息,所以只管大胆的往前走。

    当然,有意无意的保持距离以策万一还是有必要的。

    继续前行不过半里,潭水已近在眼前,但坐下歇力喝水的计划落空了,四五个彪形大汉突兀的从山石林后冒出来。

    “什么人?”

    “殿前司虎牙营第三旅,旅帅宣节校尉甲寅,奉令拜山。”

    “原来是甲校尉,后面两位是……”一位头目模样的人上前一步问话。

    甲寅见其黝黑的皮肤,脸上满是刀刻般的深深皱纹,花白头发,满口黄牙,握着刀把的手上满是疙瘩老茧,虽然穿着一身不错的衣服,却依然一付凄苦模样,想来也不是关老六,便道:“我师父。”

    那人便自我介绍叫傅大春,奉寨主之命来接贵客云云,甲寅不喜客套,与另几位点点头便算是招呼过了。

    懒和尚更是潇洒,直接把缰绳往伙计手上一丢,懒懒的撑一个懒腰,方才随众上山。

    过了瀑布潭,一路上去防守便严密了,甲寅看到了好几处值哨点,还有好几座大石上堆积着大小不一的石头,显然也是用来防御的,而那缓坡上茅草植被密布,估计也藏有不少陷井窝弓。

    甲寅心想,这里地形险,防御严,可比应家寨强多了。

    可山寨,却又简陋了许多,乱石堆砌的防御墙后,是五层平整的坪地,如梯田般一弯弯的层叠,想来是山势的缘故应地制宜。

    左右两侧是一间紧挨一间的草房,墙却是用木条茅草糊着泥巴拼的,并不能多挡风雨。正中是一座大屋,粗大的原木搭建,倒也高大,门上方挂着“聚义”二字,却是横直竖方,刀斧所凿,硬朗霸气。

    一个精壮的汉子率众在寨门口相迎,傅大春介绍,这便是大当家的关老六。

    甲寅见其人年纪不过四旬,身材不高,矮矮壮壮的,脸上留一圈硬扎的板须,加上豹眼虎眉,直如三国猛张飞一般。

    关老六人看着粗豪,说话也直爽大方,互相见礼毕,开口就说寨子小,没好东西,只打了一只四不像,正用老酒坛煨着,就等贵客来开席了,却不知两位大师是吃素的。

    懒和尚笑道:“我俩却是不吃素的,无肉不欢。”

    关老六哈哈大笑,大手一挥,“请。”

    三人被迎送至聚义厅,厅里别无他物,只有一张长长的原木大桌,少说可坐三十人。桌上摆好了碗筷,却没上菜,众人谦让了一回,分宾主坐定。就有伙计端着菜上桌,只五六个比洗脸盆还大的木盆,却无非是山间野菜和咸鱼虾干。

    又有两伙计抬着一个酒坛子进来,灰扑扑的,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到热气。

    酒坛在桌边放下,关老六亲自动手,用刀背轻轻一敲,坛口封泥四裂而落,一股浓香扑鼻而来,又用抹布仔细的擦干净坛口,这才拆了荷叶,开始往大盆里装盛,却是红通通油润润的大块连骨肉。

    “只这一个荤菜,实在简慢了。”

    接着又上酒,是个小坛子,不足十斤。却是只给三人倒了,自己与五位陪客都只小半碗作陪。

    甲寅看看两位师父,却见两位师父都不说话,只好硬着头皮装模作样客气了两句,开始喝酒吃肉,酒水入口却是寡淡,甲寅眉头微微一皱,又挟一筷肉吃了,却是香酥异常,十分美味,禁不住赞一声:“好。”

    关老六眉开眼笑,道:“这是俺祖传秘方,任凭什么肉,只要往这酒坛里一倒,用细火煨上一天,神仙都要下凡。喜欢就多吃,吃完了明儿个再猎。”

    甲寅有肉就欢,酒不酒无所谓,一顿饭吃的甚是欢畅。

    饭毕,撤桌换茶,正事方才开始。

    “说说看,收编了都有什么条件和好处。”

    一谈正事,关老六开始肃容,一股威严自然发散出来。

    甲寅有些不适应,下意识的看了眼师父,却没收到任何提示,只好干巴巴的道:“一个条件,二个好处。”

    甲寅顿了顿,觉着有些不好意思开口,“条件是你们现有的钱粮上交一半。”

    “呯”的一声,却是有人立马拍了桌子,“你们怎么不去抢?”

    甲寅挠挠头道:“我只是传话,指挥使与虞侯就这么定的。”

    关老六眼神一斜,止住兄弟们的发彪,笑道:“条件俺们知道了,好处呢?”

    “一是你们大伙可以随军进汴梁,把身份漂白了换个安定生活,同时,军中给你们一个旅的编制,旅帅由关寨主担任。二是为你们报血仇,杀了乔三槐。”

    关老刀笑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他手下就没这耐性了,拍着桌子道:“当我们白痴么,要过太平日子,去哪不可以,要远去汴梁么?”

    “我不知道,但秦虞侯说这是你们最好的选择,想真正从江湖中上岸的唯一安全选择。”

    关老六再笑,道:“甲校尉可知我仓中有多少粮草,又有多少金银?”

    甲寅一愣,摇头说不知道,然后又不确定的看了两位师父一眼。、

    懒和尚道:“别看我们,为师只是跟着你来散心的。”

    这一回,关老六愣住了。

054:张良策,过墙梯

    夜已深,孟县那破旧的县衙后院,依旧烛火通明。

    乔老爷子高居上座,在场的除了江洪夫妇,还坐着四五个花白头发穿着体面的老人,七八个彪悍的壮汉在边上伺立。

    “人都到齐了,青山,你把事再说一说。”

    “是。”走出来的正是虎牙营的青山,他因为作战勇敢,已经是什长了,当即禀道:“秦巡检派人送信来,说校尉甲寅与他两位师父被关老六扣了,要我们一起出兵扁担山。”

    “甲校尉?可是那叫虎子的,怎么就被关老六给抓了?”

    “据说是去谈判招安的,开始谈的极为融恰,后来好象是和关老六的女儿闹翻了。”

    “关老六的女儿?耍大刀片子的那个?”

    青山有些不确定,迟疑了一下方回道:“应该是吧,据说是两人比武,那甲寅不光劈断了她的刀,还挑开了她的衣服。”

    就有人怪笑起来,道:“就那个眉眼比男人还粗的虎妞,却不知衣服包裹着的是什么样的皮囊。”

    乔老爷子轻哼一声,那人立时收了声。

    “说正事。”

    “比武输赢又不是好大的事,那关老六就这样把人扣了?”

    青山笑道:“本没什么大事,却是关老六的女儿春心动了,那关老六膝下三女,却无一子,要甲校尉招亲,甲校尉不肯答应,这事就僵了。”

    有个花白头发的就说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委以虚蛇,人随便找个理由脱身就是了,哪怕上了床,男人也不吃亏。”

    青山就不知道怎么说了,心想我又不是甲寅,哪知他怎么想的。

    又有大汉怪笑道:“那虎妞打小练武,扎的好腰马,估计一般人受不了。”

    “噫,虎子虎妞,倒也是恰好一对儿。”

    “此事定然有诈无疑。”

    “对,对,都说十八无丑女,再说那虎妞也不算难看,玩上一玩……”

    ……

    安婉儿见众人的讨论又歪了,娇笑着打岔,“别人可能真如马四爷所说的一般,委以虚蛇或是假戏真做都有可能,但那甲寅奴却知道,就一根筋的,他认为对的就是对的,属于强按牛头不喝水的,这事搁他身上,还真有可能。”

    “这么说,他们真闹翻了?”

    安婉儿笑道:“奴就这么一说,其它的却是不知了。”

    “若是真的,却也是个出兵的好机会。”

    一个大汉就上前一步,道:“出兵就出兵,正好一股劲儿把关老六那山头全给平了。”

    座位上的一位老人冷哼一声,道:“你就不怕别人使诈。”

    “剿匪本该是他们虎牙军的事,上次不是还炮制了联名书要他出兵的么,怎反过来要我们出人了?”

    江洪道:“彼一时,此一时,那时他的命脉都掌握在我们手里,他只能乖乖听话,如今却是主客易势了。”

    “妈的,都怪那叶昌廷,往日里牛叉哄哄的,整一个绣花枕头,如今自个苟延残喘不说,还拖累了我们大家伙。”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只讨论正事,兵出不出,不出又如何,出兵又如何?”

    “不出,让他们自个闹去。”

    “我们要是不帮忙,就凭虎牙军那四百来号人,怎攻的下扁担山,我们前两年又不是没试过,关老六可不是应老大戴山啸那俩傻缺,‘鬼不收’不是白叫的。”

    “攻不下正好,损兵折将的,他也就没了脾气,正好被我们拿捏着。”

    ……

    众人你一句我一言的七嘴八舌,意见纷纷,但大多数都是主张不出战。

    乔老爷子看看江洪,问:“你呢,怎又变哑巴了。”

    江洪躬着身子,陪笑道:“我也觉着各位兄弟说的有理,小心有诈,秦越那小狐狸鬼主意特多。”

    “婉儿,你说说看。”

    安婉儿嫣然一笑,捏肩的力度陡然重了三分,笑道:“奴一个妇道人家,哪懂这些,奴只怕他们打成持久战,那秦越没完没了的问我们要粮草,又要我们安置伤员抚恤亡者的,尽是烦心事儿。”

    乔老爷子冷笑一声,道:“都是些见识短的,兵我们要出,还要多出,把山上的兄弟都喊下来,好好打一场。”

    江洪身子一阵哆嗦,讶然道:“老爷子……”

    “派人送个信去,和关老六说道说道,我们出人不出力,让他放心的与秦越打,我们帮他守住后阵。”

    “关老六能信我们么?”

    “和他说明了,事后开香堂,摆血酒,一笑泯恩仇,咱孟县的事,关上门自个解决。”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有几个性急的就道:“这血酒一喝,以后就不好动刀子了。”

    乔老爷子冷笑道:“承认不承认,关老六的扁担山都在那霸着,正好借这机会收拢了他。”

    江洪小心翼翼的道:“可万一,我是说万一他俩联手下套呢,那我们可就腹背受敌了。”

    “蠢货,你也只好跑跑腿的份,听说上面正在筹办圣上的天清节,你明一早把那红珊瑚给刺使府送去,聊表心意。”

    江洪恍然大悟,一抹脑门汗水,赞道:“老爷子高见。”

    讨论还在继续,却是出兵相关细节,谁领队,带多少人等等,安婉儿与江洪对视一眼,若无其事的与乔老爷子告声罪,独自一人先下去休息了。

    天色微明,有早起的老丐东游西逛,满城捡垃圾,东翻西捡的就到了县衙后巷,又是一通好捡,把几样垃圾往破麻袋里一扔,骂骂咧咧的走了。

    这一打转的功夫,天色更亮堂了,街铺做早点的已经卸下铺板,炉火熊熊,面条、包子、炸油条,煎饼子,各色香味儿开始随风飘荡,鼓着劲儿要把食客的馋虫诱起。

    老丐用脏乎乎的袖子擦擦口鼻,从破麻袋里掏出一副竹板,高高举起“啪哒啪哒”一通好敲,唱道:“……看看爷娘不是亲,有钱且去敬别人。三年乳哺成何用,娶了媳妇把家分……好酒好肉媳妇吃,不怕爷娘饿断筋。生前不曾见碗米,死后谁人来上坟……”

    一个挑货郎担汉子从巷口出来,经过老丐身边,斥骂道:“你这老不死的,一大早的唱这般凄凉,老子寒毛都被你唱出来了,呶,爷赏你个煎饼吃,没见过你这般可怜介的。”

    老丐忙点头哈腰的谢了,伸手从货郎手里接过煎饼,目送他出城远去。

    那方向,通塔山。

055:谁是谁

    大军开拨,地动山摇。

    早四更,塔山镇的居民们就被轰隆隆的车轮声马嘶声吵醒,一个个凑在窗户缝里往外看,只见一队队的士兵挎刀提枪,背负投矛,正雄纠纠气昂昂的穿镇而过,打前的是脸上有刀疤的陈将军,殿后的则是那英俊的秦虞侯,就连叶家家主昌廷公也利索打扮骑马而行。

    这是又要去哪剿匪了?

    有耳目灵通的就悄声说了,去打关老六了,那货傻不拉叽的,把甲校尉给扣了,哪个甲校尉,这你都不知么,就那个没事就在溪边练拳的。

    哦,原来是他。明白不明白的就都点点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待大军过完了,该干嘛就干嘛。

    又有那被橐橐脚步声给振出兴奋来的,正好挟着起床雄风,好好收拾自家婆娘一通,木架子床咯吱咯吱的摇着,摇着,响声串成一片,最后,百炼钢都化作绕指柔。

    “啊欠……啊欠……”

    秦越对着天空连打了好几个喷涕,嘴里嘀咕着,心想定是虎子那王八蛋咒我了。他看看鱼贯而行的军队,感受着肃穆冷杀的氛围,几分自豪感悄然升起。

    三个月,从无到有拉起这样一支军队,还连打三场胜战,战利品堆满仓库,这可是和地头蛇老狐狸们斗智斗勇斗出来的,想想都骄傲。

    如今,又要去收拾那最大的老狐狸了,打完这一战,孟县之行也就完美收官了,他用力的握了下拳头,胯下战马也适时兴奋的打了个响鼻。

    负责哨探的斥侯飞马来报,说县衙马步快手与大户护卫组成的剿匪大队已经整装待备,人数超二百人。

    秦越点点头,示意大军继续。

    过一会,又有飞骑探马飞驰而来,带来密州方向的信息,有一营人马应孟县之邀,也是三更造饭,四更出发,正向扁担山进军。

    秦越策马而出,向队伍前头驰去,追上陈疤子,两人隔空击掌,一切尽在不言中。

    卯时初刻,大军过县城,与城外的“捕快”大军汇合。

    江洪与一昂长大汉策马前迎,见礼毕,介绍身边的大汉,说是义侠肖铁雄。秦越早知其人身份,所谓肖铁雄正是莲花山上的萧南图。

    秦越嘻嘻一笑,一付公子哥儿的浪荡样子,说几句没营养的客套话,然后把话语权交给陈疤子。

    陈疤子冷然下令:“主攻有我,你部负责东面围攻,那里地势险要,虽然难攻,对方也难施展身手,你部只需不停的试探牵制即可,既不能闲着,也不能造成无谓的伤亡。”

    “是。”

    “你部即刻出发,我部在此歇力半刻钟,你我双方保持三里路程,不得有误。”

    “是。”

    江洪与萧南图拱手作别,“肖兄,一切仰仗了,兄弟这就回城准备接风酒宴。”

    “放心。”萧南图挥挥马鞭,看了眼席地而坐的虎牙军一眼,当先开路。

    一刻钟很快过去,陈疤子翻身上马,大军继续开拨。秦越却坐着没有起身,他的身后还有一个旅的人马安静不动。

    ……

    甲寅窝在床上,左翻身,右转身,一点点的看着天光亮起来,一点点的听着屋外的响动渐渐多了起来,终于烦燥的一掀被子,披衣出门,室外山风呼啸,山顶上的残月依然留恋着舍不得退去。

    甲寅揉揉脸颊,长呼一口气,心道这日子可算是到了,一切都快结束了,否则这日子真的没法过了。

    一个值哨的寨丁见他出来,忙打招呼,言语里透着十二分的热诚。

    甲寅含含糊糊的应了声,一个头两个大,自己就不该逞能的,下什么场子,简直就是自己买罪受。

    三天前他受不住邀,与关老刀的女儿对练了一趟刀,自己可以对天发誓,刀身都没粘着人家一片衣角,可临了却风言风语了。

    他有些作贼一般的四下里打望了一下,还好,没看到那身影,他舒了一口气,走到那五层坪地上,凝神静气,开始走拳。

    关老六披着衣从大屋里出来,看着那纵跃腾挪的身形,满心欢喜。

    人憨厚,拳刀俱好,与虎妞年纪相当,自家姑娘也中意,而且还是个父母亲人皆无的,结了亲,就是真正的一家人,简直就是为他关家量身打造的。

    再一个,他与那秦校尉还是亲兄弟般的要好,论身份,虎牙军中第三位,这真要是结了亲,自己这一寨人的安全就又多一层保障了。

    所以他为了结成这门亲,颇用了些心思,耐何两和尚师父只管当甩手掌柜,甲寅一说这事不是摇头就是红脸,关老六只以为是小子脸嫩,想着时间久了自然就好了,又或者年纪轻,还没开窍呢,特意的嘱咐山炮晚上给整大点声。

    他哪知道甲寅这家伙一听结亲,脑子里就浮起那苏小娘子的倩影来。

    傅大春轻手轻脚的走过来,在他边上蹲下,问道:“这一开弓,没得回头箭了。”

    关老六点点头,道:“总不能让下一辈都窝在这山里头,下了山,看着风险大,其实比在这山上强多了,为了大伙儿女的将来,就赌一把。”

    甲寅打拳,再如何轻手轻脚,也是拳出一阵风,待到沉浸在酣畅淋漓的快感中,早把身外事给抛了,如发狂的野马般闹腾。

    关春花在睡梦中被闹醒,利利索索的一扎头发,提了刀就出门。

    “虎子,我们练刀。”

    甲寅正打的酣,一听这声音,手脚就僵住了,结结巴巴道:“我,我……我打好了。”

    关春花不乐意了,拧着身子跺脚,对关老六撒娇道:“爹……”

    其实关春花并不难看,眉眼粗大了一些,皮肤粗燥了一些,但一身短打衬着,却有别样的英姿飒爽,自有江湖儿女风采。

    关老六笑道:“今儿个就不练了,马上大伙儿都起来了,要卯着精神打大仗呢,你自个活动活动身子,爹与虎子说说话。”

    关春花娇哼一声却是回屋去了,身影将闪未闪之际,还是横了甲寅一眼。

    甲寅擦着额头汗水,人就呆那了,手足无措。

    关老六走过去,递上一筒粗茶,笑道:“今日定是恶仗,你刀法好,回头多照顾照顾虎妞。”

    甲寅大急,忙道:“我打架从来只会埋头冲杀的。”

    “那正好,让虎妞在边上为你防守掩护,她心细。”

    甲寅张口结舌,心想不带这样玩的呀,他有沮丧的点点头,心里却把秦越给骂了十七八遍。

    懒和尚与铁罗汉联袂出来,理也没理呆傻样的弟子,径直去了伙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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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四十八年,泰昌皇帝一病不起。楚、齐、浙各党在争斗中一败涂地,东林党人趁势崛起,众正盈朝。建州女真席卷辽东,中原腹地十室九空,流寇纷起,人心惶惶。皇长子朱由校御奉天门,即皇帝位,口中高呼:我真不是木匠皇帝!(普群:1057092116,进V群找管理拉人)我真不是木匠皇帝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真不是木匠皇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真不是木匠皇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