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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不是木匠皇帝全文阅读

作者:崛起的石头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txt下载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11:懒和尚

    上山走了约有四五里,拐过一道横岗,便见有一座土寺隐在古木松林里,寺前山溪蜿蜒,流水叮咚,有两个身着单薄僧衣的小沙弥慢腾腾的在扫地。

    甲寅以为到了,哪知铁罗汉脚步不停,又走四五里,山上有一涧清泉扬扬洒洒的从高空飘下,涧边有一座黄泥大屋,屋前是一方平整的大坪,铁罗汉把春妞放下,伸手一推黑乎乎的大门,道:“进去吧,师兄在里屋,他那有花生吃。”

    春妞“耶”的一声,便拉着甲寅往里屋钻,甲寅把酒放在桌上,见屋内搭着火炉,乱堆着满地铁器,却原来是间打铁屋。正想细观,被春妞这么一拉,便只好去了。

    里间小屋有个大胖和尚正在喝酒,他翘着椅子,两只大肥腿架在桌子上,细眯着眼享受着,肚子上堆着一堆花生。

    春妞蹦跳着上前,叫道:“懒和尚,吃没吃相坐没坐相。”却是把花生一推,挤到懒和尚的肚子上坐了。

    甲寅头大的很,见那懒和尚眯眼看过来,只好抱拳施礼,说:“见过前辈。”

    春妞咯咯乱笑,道:“懒和尚,我也是前辈了。”

    懒和尚哈哈大笑,道:“鬼灵精怪,今天怎么想起我了。哦,这谁?坐。”

    春妞道:“虎子,死秦九的兄弟,一身的毛病,又是冻疮又是疤痘的,被我给治好了。”

    “厉害,这么小就能治病了,以后一定比你爷爷强。”

    “那当然,快把好酒拿出来,给臭虎子吃点。”

    “为什么,好酒好贵的。”

    “人家不是到你这来做客嘛,你这又没茶,快快。”

    懒和尚哈哈大笑,从桌子底下摸出个小葫芦,扔给甲寅,笑道:“你小子有口福了,三番酿。”

    虎子小心的接过,见葫芦细小精致,煞是漂亮,便摩挲着没舍得喝。却听春妞说道:“虎子嫌弃上面有你的口水呢。”

    甲寅大窘,连忙拨了塞子喝了,却是喝急了,差点从鼻子里呛出来。懒和尚笑的椅子一摇三晃,指指甲寅的鼻子道:“没少吃苦头吧。”

    虎子定定神,道:“还好,还好,小春姐真帮我我冻疮治好了。”

    春妞就得意了,三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不知不觉虎子把一葫芦酒也喝完了。就听外间铁罗汉叫一声“师兄。”

    懒和尚一把坐起,把春妞放到地上,道:“看我抡大锤去。”说罢闪身出屋。

    虎子连忙拉着春妞的手跟上,只见懒和尚光着膀子抡着一个硕大的铁锤,与铁罗汉的小锤子一起叮叮当当的敲打着紫红的铁块,一时间铁屑纷飞,火花四溅。虎子怕伤着春妞,便一把拉在身后。

    一通大锤毕,铁罗汉继续忙着。懒和尚却用僧袍把身上的汗珠子擦了,看春妞不停闪着大毛眼,笑道:“说吧,今儿个又想到我这拐骗什么东西。”

    “虎子要拜师学艺呢,秦九说这天下除了懒和尚,再没人能在一个月内把虎子练成铜头铁臂的。”

    懒和尚笑道:“秦九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自个怎么不来?”

    春妞咯咯大笑,“他去捉他老师父去了,说他被师父骗了进军营,天天吃猪食,呶,他也在军中呢。”

    懒和尚上下认真的打量了一下甲寅,道:“原来如此,军中自有刀法枪术,秦九怎么想起要你来这的?”

    甲寅大窘,红着脸道:“他说我的刀法像狗屎,太烂了,上了战场就是送命的份。”

    懒和尚点点头,道:“你且演一路我看看。”

    甲寅就把身上的藤牌箱子解下,支好藤牌,春妞的眼睛就亮了,说:“你这个箱子是武器呀。”

    甲寅嗯了一声,道:“我爷爷留下的,可惜破了好几处了。”

    甲寅走到屋前坪地上,左手套握藤牌,右刀执刀,先摆个“虎蹲式”,然后把所会的如法一一演练出来,却是横劈直捅,简简单单的八式刀法,不一会就演完了。

    懒和尚点点头,道:“这不是陆地行法刀,分明是船上功夫,你家老爷子水兵出身?”

    甲寅摇摇头说不知道。

    懒和尚就喊一声:“师弟?”

    铁罗汉一直在控着炉火,神情一直专注在铁块上,闻听师兄问话,铁罗汉把手中的火钳在炉边一敲,多年养成的默契,一个小动作便互知心意。

    懒和尚笑道:“我这里只会打铁,你要是感兴趣,就来抡大锤吧,一个月大锤抡下来,多少会长些力气。”

    甲寅又惊又喜又茫然,惊喜是因为懒和尚点头了,茫然是因为自己是来学武的,可他却让自己抢大锤,一般人可能就思索一下了,二般人可能就立马磕头拜师了,甲寅是三般人,挠挠头道:“那我什么时候来?”

    “明一早把,你先送春妞回家,明一早来,记得带上铺盖。”

    春妞跳起来点点甲寅的鼻子,叫道:“笨蛋臭虎子,还不跪下拜师。”

    懒和尚托住甲寅要下拜的动作,道:“就是抡大锤,拜什么拜。”

    回到司马家,见秦越一人正在喝闷酒,大马金刀的坐着,一只脚搭在空椅子上,什么没样子,两只眼睛却红红的。

    “怎么样,铁罗汉答应了没?”

    春妞大叫道:“懒和尚要臭虎子抡大锤,笨蛋臭虎子不知道拜师。”

    秦越见甲寅有些沮丧,便道:“让你抡大锤就是答应了,好好的抡去,我明天回营,改天帮你把拜师礼送去。”

    甲寅有些不好意思,在秦越身边坐下道:“九郎,能不能先借点钱给我,我……我要备铺盖。”

    秦越没好气的拍拍他的脑壳,道:“前日就让你别把那银子还我,偏要塞回,等下给你留五十两备着,铺盖嘛,等下让全伯帮着备就是了,来,喝酒,春妞你喝不喝。”

    春妞把头摇的如拨浪鼓,一手还捂着嘴巴,声音从指缝里闷出来:“不喝,不喝,臭的。”

    逗的两人哈哈大笑,甲寅郁结之气被一扫而空。

    结果春妞见甲寅笑的慌,羞恼了,硬逼着他吃下两粒烈火丸下去才罢休。

012:打铁还需自身硬

    打铁还需自身硬。

    懒和尚说抡锤,还真的只是让甲寅抡大锤,从早到晚,几乎每隔一刻钟就要抡一次大锤。

    那锤子比寻常铁匠用的足足大了一号,入手就十分沉重,开始还好,甲寅趁着新鲜劲猛挥猛敲一股作气的抡下去,渐渐的就有些疲了,到了下午更是有厌烦感从心头涌起,好不容易熬到收工,疲倦的往床上一倒,便昏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醒来,五脏六肺全身百骸没一处不酸痛万分,掌心指肚更是鼓起七八个大大的血泡,甲寅痛的差点叫出声来。

    屋外响起一声轻咳,是铁罗汉的声音,甲寅打心里对这位不苟言笑的师父有些畏惧,连忙忍痛起床,轻手轻脚的洗漱了,看着手上鼓鼓的血泡,心一横,用指甲一个个掐破,回房把腰带剪下一截,在两手上一缠。

    既然是来抡大锤,甲寅就照着乡下规究,喊懒和尚为大师父,铁罗汉为二师父,两人随便他怎么喊,只到时候小锤一敲,就示意他抡锤,其它的一句话也没,好坏也没一句,可把甲寅憋坏了。

    不过甲寅却没半点脾气,秦越说能让他抡锤就是天大的情份了,哪还敢奢求其它。

    外面响起铁罗汉点火生炉的响声,甲寅连忙过去,轻轻的拉动风箱。铁罗汉面无表情,用铁钳加着木炭,炉火渐红,架在火上的铁块也开始由黑转红,最后变成红彤彤的一块。

    “叮。”

    铁罗汉的小铁锤在铁砧上轻轻一敲,甲寅连忙起身,沉腰坐马,深呼一口气,高高扬起铁锤,对准那火红的铁块重重抡下。

    “当。”

    “叮,当,叮当,叮当叮当……”小锤越敲越快,大锤越抡越急,紧跟着小锤的落点密密的落下。

    “叮。”

    铁罗汉的小锤在铁砧上轻轻一敲,宣布一轮紧锣密鼓的敲击终于结束,甲寅放下锤子,全身汗水顿时如潮暴涌,瞬间将全身湿透,紧接着胃里一阵痉挛,一股恶气冲喉而出,被他抿着嘴生生的压了回去。

    如此又锤炼了三次,一阵清香飘过来,做饭的老苍头提端着一大钵粥放在桌上,然后又端来几碗菜来。

    似乎闻到了香气,懒和尚施施然的出来,自盛了一碗白米粥,左旋着碗吸溜了大半碗下去,右旋着碗又是一口吸溜了,一碗粥两口下肚。再盛一碗,方一探脚,把条凳一勾,坐下来慢慢的卷起一张菜饼,有滋有味的吃起来。见甲寅在发愣,懒和尚脸上闪过一丝笑意,用筷子在桌沿一敲,示意吃饭。

    甲寅双手按着腰走过去,先给铁罗汉盛了一碗,然后才是自己,抡锤时用力过度,此时执勺的手有些不受控制的颤抖,给自己打粥时洒到了端碗的手上,粥汤迅速的渗到血泡里,烫的他呲牙咧嘴,差点把碗给扔了。

    他忍着痛把碗放到桌上,先把手凑到嘴边,把手上的粥吸了,方坐下来挟饼吃。

    懒和尚看了他一眼,脸无表情,铁罗汉的脸上更是挂着冰。三人闷坐着吃饭,没有一句话,铁罗汉与懒和尚似乎就这习惯,甲寅虽不适应,但他嘴拙,一时也想不起话题,只能闷闷的用粥把自己灌饱。

    饭后要歇力,活计却不歇,铲刃线,安刀柄之类的活甲寅干不了,搬炭、洒水、换水桶、扫地之类的杂事自然就轮到他身上。

    杂活忙完了,风箱也就开始猛扯起来,火苗开始乱窜,一天当中高强度的活计开始来了,铁锤叮当,几乎没个歇气。

    除第一天下午,一柄刀快完工时,懒和尚接过大锤,其余时间都是锤炼粗胚,只把十几个铁疙瘩翻来复去的锤炼,懒和尚再也不动一下锤子,把甲寅累的欲仙欲死。

    如此沉默寡言挥汗如雨酸痛侵骨的连干了七天,皂色裤子上结满一圈又一圈的汗斑,变成了黑底白纹,又厚又重,咸湿难耐。甲寅站着都摇摇欲坠,只能支靠着柱子,强撑一口气。

    不过收工时铁罗汉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难得的过来拍拍甲寅的肩膀,说:“不错。”

    甲寅的泪水差点就涌了出来,忙仰头,顶上是熏的乌漆麻黑的屋脊。

    “师兄,你帮他松松骨,再教他个抡锤的法子。”

    懒和尚在里屋架着腿,正用刻刀在刀柄上雕刻着繁杂的云纹,闻言笑道:“难得,难得,这七天可过的不容易,小子,过来。”

    甲寅迈着沉重的双腿,依言进了里屋,才叫了一声大师父,就觉着眼前一花,紧接着有大手按住肩头,另一只手从后颈开始一顺而下,又从尾椎开始节节上推,紧接着是肋骨,肩胛骨、四肢,最后连指骨也不放过,推拿揉捏一气呵成。那手所到之处就是一片清凉,盏茶功夫浑身再无一丝疼痛,凉爽爽的甚是舒服。

    “舒服不?”

    甲寅点点头。

    懒和尚丢过来一个小酒壶,道:“喝了它。”

    甲寅揭开盖子,一闻,一股酒香混和着药材的清香扑鼻而来,知是好东西,仰脖一气喝干。只觉着那酒温温的从喉咙里一线而下,在肚子里如蛇般盘旋着,盘旋着,渐渐向四周散去,顺着筋脉,浸过骨骸,润过肌肉,最后在表皮处发透出来。

    一股腥臭在空气中弥漫。

    懒和尚挥挥袖子,掩着鼻子道:“怪不得春妞说你是臭虎子,去把身子洗干净了再来找我。”

    甲寅大窘,忙跑出去,身后传来用热水的吩咐,便去炉边提一桶热水,本着炭火不浪废的原则,炉上空闲时都吊挂着水壶,所以热水有的是。

    他先用浴巾把身子每一处都细细的搓擦了,一条条粗肥的污泥扑扑的往下掉,把皮肤搓的通红,白气腾腾,再用胰子涂了,用热水洗尽了再是两大桶凉水从头浇下,顿时清清爽爽。

    懒和尚早在屋外大坪等着他,见他收拾好了,便示意他过去,摆了个姿势叫他照着做。

    甲寅见他双膝微曲,双肘微曲,松腰敛臀,整个人懒洋洋的,一边照着做,一边问道:“大师父,这跟抡锤有关系么?”

    “当然,这套功法,叫‘滚雷劲’,练好了有使不完的力气,以后你抡锤子就可以轻松多了。再不会累着。”

    懒和尚开始从头到脚纠正他的姿势,一边纠正一边解说要点,甲寅一一记在心里,依法施为。初时甚为难受,脚酸手痒脖子僵,胸口还犯恶心。

    懒和尚在旁看着,见其动作要领对了,方传授吐气吸纳方法和习练心诀,甲寅照着师父的教导,默念心诀,按章吐纳,渐渐的不适感消失了,别的感觉也没有,整个人虚无的似睡着一般。

    一丝讶然之色在懒和尚的眼里一闪而过。

013:师父

    屋外春雨菲菲,雨雾弥漫,飘如轻烟的滋润着万物,仿佛要把萎缩了一个冬天的生机给勃然唤醒。

    屋内炉火熊熊,铁锤叮当,甲寅光着膀子,腰间围着一块粗布厚裙,正奋力的挥舞着大锤,紧紧追着铁罗汉小锤的落点,一下快似一下,发出密集的叮当声。

    “好,有进步,速度提升不少,力量还要再加强。”

    “是。”甲寅放下长锤,任身上汗水横流,把束发的绳子解下,用力的绞了绞,挂在炉边,换了一根干燥的套上,这才用毛巾擦拭身子。

    “早叫你剃光头不干,要省多少事情。”

    甲寅笑笑不说话,相处久了自然知道这两位师父不是真和尚,而是天天抡锤子汗出如雨的,嫌头发难料理,剃个光头省事。据说秦越的师父也是个假道士,为的是见再大的官也不用行大礼,哪怕是见到皇帝,也是打一稽首了事。

    他有些想秦越,这人把他安排到这里打铁,就再没出现过,有次他派人送来二十坛陈年老酒,一个卤好的大猪头,以及烧鸡牛肉若干,说替甲寅答谢二位师父。然后就再也不见他的人影。

    懒和尚说让他抡大锤一个月,就真抡一个月,得到的好处不要太多,他每天都能感觉到自己力量在突飞猛进,自从练了那个“滚雷劲”后,体质可以说是一天一个变化,如今的力量和速度与刚来时比最少强大了一倍。

    原来大锤只能挥三十下,现在依着师父教的运气心法,同样的时间内可以一口气挥出一百零六下。抡完锤,手不疼,腰不酸,呼一口浊气立马可以干活。这样的进步用懒和尚的话说,他就是个天生抡锤子的命。

    他再傻,也知道懒和尚传了他真功夫。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他看看懒和尚,便跑出去开门,“呼”的一声,寒风猛然就袭了过来,胸口顿时冰凉一片。

    来人他认识,是司马家的长随,见到甲寅就道:“秦九让我带个讯,说这雨一停,大军可能就要开拨,问你还回不回营,要是回的话,这两天就下山。”

    甲寅就有些傻眼,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那长随送到口信,也不进屋,就转身回去了。

    懒和尚过来拍拍他的肩膀,道:“想去就去。”

    甲寅噢了一声,声音却有些低落。

    铁罗汉一敲铁钳,发出“啪”的一声响,甲寅以为又要拉风箱,忙走过去,铁罗汉摇摇头,道:“你把桌子拖角落里去,把东西都收拾空了,我教你一套拳。”

    甲寅欢喜的心都在颤,忙去背桌搬凳,又用扫把将地扫的干干净净,把大屋里都收拾好了,方恭恭敬敬的在边上候着。

    铁罗汉封了风口,歇了炉,解下围裙,走到空地上,惜字如金,对甲寅说:“我练,你看。”

    他说了四字,走了两步,身体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分外清晰,倏的身形一伏,拳架展开,甲寅就觉着一股无形的威压强势袭来,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只见铁罗汉身形如扑食猛虎,双手似擂鼓金锤,每出一拳,都能清晰的看到一条无形的线从腰间升起,狠狠的倾压在拳头上。

    虽然铁罗汉身前无物,但击在空气里的拳头分明让站在一旁的甲寅有一种很痛的感觉。就象似大锤击打在烧红的铁胚上,发出“轰”的一声闷响,铁屑飞溅,火花四射。

    铁罗汉一步一拳,提足亮掌,拳掌连环,渐渐的由慢到快,声响也越来越密集,形成一连串的雷鸣声,轰隆隆的一路向前滚去。在这刚猛无畴的拳势下,土屋在颤抖,积灰在纷飞,直若雷神挥锤,驱动万马奔腾。

    甲寅看着看着,禁不住打了个寒颤,然后身子也激动的颤抖了起来。

    “这是什么拳?”

    “奔雷。”

    铁罗汉一通拳打完,缓缓收功,道:“廿四式,练到出拳如雷鸣,就算成了。”

    铁罗汉第一次表现出他的细心,手把手的教拳,又把招式拆开来揉碎了细细的讲,整整教了三天。炉火也就歇了三天,甲寅感到很愧疚,觉着自己笨,浪费了师父的时间。却不知铁罗汉十分欣慰。

    学拳,首先要有韧劲,其次才是悟性。

    韧劲,甲寅不缺,也不怕吃苦,悟性可能要差一些,但他整个身心都沉浸在这套拳里,连做梦都在打拳,却是应了老话,勤能补拙。

    三天,拳架练的纯熟。

    天也转晴了。

    这天早起,铁罗汉看看天色,对甲寅道:“大军真要开拨,明后天路面稍硬才会起程,你要想回去,今天就下山吧。”

    甲寅应了声,脸上却露出不舍的神情。

    懒和尚提拎着一柄刀过来,道:“你那把刀,刃口都要磨脱了,军中虽有刀枪分发,但自己备一把总是好,这刀虽是次品,也比那些官样刀枪强,你拿去用吧。”

    甲寅见那短刀不过二尺有余,模样奇怪,刃线弯弧夸张,好比一只瘦干的火腿,拿在手中一试,却是十分趁手,无论挥砍还是捅刺都十分的给力。

    刀鞘木制,一面却是镂空的,用铁条箍着,反插后腰还是塞于腋下都十分方便。

    铁罗汉笑道:“不用试,准适合你的牌刀术,藤牌军中自有,你这箱子就不要背去了。”

    “谢师父。”

    懒和尚道:“在军中,拼的不是谁杀的人多,拼的是看谁活的更久,别蛮撞乱冲,能省一分力就是一分。”

    甲寅又应了。

    铁罗汉笑道:“走吧,有事多问问秦九,那人属狐狸的。”

    甲寅便不在迟疑,把自己的两件换洗衣服一包,告别两位师父,急冲冲的就下了山。

    到了军营,发现人来人往的比之前忙碌多了,粮草物资也堆成了山,看来大军真的要出动了。

    几人对他的回来很是高兴,连庄横鲍九斤都露出真诚的笑容。

    秦越从甲寅手里接过刀来一看,手中比划了一下道:“不错,蛮适合你用的,我用就嫌短了,哎——等等。”

    秦越四下里一望,没发现有东西好试刀的,便急冲冲的跑到外面去拖了一根碗口粗细的木头来,执在手里,一刀斩下,木头应声而断。

    秦越用拇指试了试锋刃,道:“好刀,不比我那柄剑差。”

    甲寅大惊,道:“大师父不是说次品么。”

    秦越笑道:“是次品没错,是宝刀也没错。就看你怎么看了,这刀用力一劈,斩断普通的刀剑枪棒没有问题,但离削铁如泥吹毛断发远着呢,拿出去是个宝,但在他俩看来,就是个残次品了。要知道,这俩和尚可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随便一把刀拿出来,都值白银千两。我那剑就是他俩打的,整整敲榨了我师父三千两白银。”

    陈疤子过来拍拍肩膀,笑道:“不错,既长力气又长肉了,回来的又正是时候。”

014:大战将即

    “……朕自遘悯凶,再经晦朔。山陵已卜,日月有期。未忘荼蓼之情,岂愿干戈之役。而弱汉幸灾乐祸,安忍阻兵,乘我大丧,犯予边境……

    朕为万姓之父母,守先帝之基扃,闻此侵陵,难以启处。所宜顺天地不容之意,从骁雄共愤之心,亲御甲兵,往宁边鄙……”

    一个大嗓门的家伙在台上宣读御驾亲征的诏书,这种圣旨骈四俪六的,那家伙口音又不标准,秦越也听不大明白,但其中的那一句“……顺天地不容之意,从骁雄共愤之心,亲御甲兵,往宁边鄙……”却瞬间把胸中的激情给燃了起来,回头一看,甲寅的两眼都在放光。

    是日,营门紧闭,不放一卒出去,每人去伙房领三日干粮,陈疤子则到军需处领来装备,却是五顶红缨毡帽,五杆长矛,一人一份,单独给甲寅分了一面藤牌,道:“短兵你们都自带了,就不领了。”

    “甲胄呢?”秦越却是担心防护问题,没甲胄,万一敌人射箭来怎么办?

    “省省心吧,你在后阵,还想穿什么甲胄?”陈疤子没好气的一拍他的脑袋,指挥道:“都收拾行李吧,记得草鞋一定要多备一双。”

    秦越把帽子往地上一扔,气的跺脚骂娘,这死鬼师父,可把自己害惨了。

    次日,大军四更造饭,五更开拨,众人提着兵器,背着行李,另加一个盛水的竹筒和一小袋大饼,在陈疤子的带领下,夹在北征大军中橐橐而行。

    陈疤子是个老***了,有他带着,兄弟们少吃许多亏,起码被叫去推车什么的,轮不到他们,往往被陈疤子牛眼一瞪就过去了。就连他们这一都的洪都头,有事也要与陈疤子商量,别说那瘦瘦弱弱的什长了。

    秦越与他在一起,有时也就有了与有荣焉之感。

    大军急行一日,在黄河边扎营,排队等候上船,这却让秦越大开了眼界,几路大军合在一起,人马上万,无边无沿,战马嘶鸣声,甲叶铿锵声,黄河激流声,交响起雄浑壮烈的战歌,激的秦越浑身热血沸腾。

    甲寅两眼则都迷在了精锐甲士身上黑黝黝的甲胄上了,叹气了好几次,终是沮丧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大军过河,整整用去了一天一夜。

    人好过,主要是骡马、大车,装船卸船的说多累就有多累,秦越这一伍在陈疤子的匪气威震下,捞到一个看守物资的轻松活,鲍九斤更是偷出一大把肉干来,一人塞了五六条,偷偷的嚼食着。

    好在天气晴朗,夜里也是繁星满天,半圆的明月倾照下,和衣而卧也不觉着冷。

    秦越他们到了泽州已是第四天的夜半时分,却不得入城,只能在外野营。这让不少军士都怨声载道。

    秦越也十分的疲惫,最为难受的是脚上不知道起了多少个血泡了,却没办法有个热水泡脚。好在他们这一伍都打了脚绑,腿却不是很累,甲寅却依然气力充沛,大伙都躺下了,他还站着拳桩,赢来了队友的大拇指。

    第二天,大军再次移营,从城南移到了城北的缓坡上,这回的营寨就讲究了,拒马都扎了两层。陈疤子第一次抢活干,也数他们这一伍最卖力,秦越挥了一天的斧头,累的精疲力尽,就有点羡慕甲寅累不死的蛮横劲了。

    打铁抡大锤,果然是有好处的。

    晚餐很是丰盛,城中乡绅出来劳军,一人分到了一碗肉,五块大饼。秦越累的没胃口,只啃了三块饼,捡半瘦的肉吃了,余下的都便宜了甲寅。

    营中歇了两日,脚底的血泡个个都消了,剥下一张张白兮兮的死皮,摊在石头上,被一只蚂蚁哨兵发现了,不一会,在它的带领下,蚂蚁大军倾巢出动,兴高彩烈的搬走了。

    秦越和甲寅两人坐在石头上,看着有趣,倾着身子一路目送蚂蚁大军胜利回营。

    身体是恢复了,疲惫感也消的差不多了,战争的氛围却随着探马铁蹄声的越来越密集而无形的变的压抑与紧张。每一次的探马回报,都有人紧张的伸着脖子往中军方向探望。

    甲寅两耳不闻身边事,挺着长矛突刺,武功一旦上了手,练器械就快,甲寅在陈疤子的教导下,半天就学会了长矛技法。

    秦越也练,一会自练,一会与甲寅庄横对练,甚至一对二,二打一的练,正所谓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他早先又是练过大枪的,底子好,如此一练,倒也收益颇多。

    练枪的主要目的却不是用枪,而是熟悉枪术好应付枪阵。

    在组阵时,起码秦越依然用剑,甲寅仍旧是牌刀。

    陈疤子给出的理由是这刀剑既然能斩刀断铁,就要物尽其用。

    他教的阵法来来去去也就一个小小的锋矢阵,让大家如何配合作战,脚步,身法,出刀,刺枪……他自己提一口厚背朴刀担当矢头,一刀一剑随后分守左右,再后面是长矛。

    见秦越甲寅一刀一剑的护卫在陈疤子左右,自己与庄横持着枪在后面打酱油,鲍九斤就有些不爽,卖弄小聪明,提出疑问说不是该枪手在前的么。

    其实这也是秦越所疑惑的,但被陈疤子一句话就给顶了回来,“老子大小战最少三十场,你呢?”

    一句话把鲍九斤要说的话给哽回肚子里了。

    秦越却知道陈疤子既然如此说,就定有道理,他很清楚一个老兵经验的宝贵层度。所以,学会了这小阵,他别的功夫也不练了,一个劲的揪着另三人苦练,好在他平时为人还不错,庄横记他的情,至于鲍九斤,意见直接被无视,不练也得练。

    这天傍晚,营中精锐骑兵尽出,战马咆啸着扬开铁蹄,在夕阳下形成一柄锋利的枪尖,向东北方驰去。

    当天夜里,天还没亮,大军的聚集号开始吹响。

    不一会,“咚咚,咚咚咚……”的聚将鼓响起,在启明星的照耀下,一个个领军将校急步冲冲的向中军帐奔去。

    大帅点将,三通鼓毕,迟到者斩。

    营中开始忙碌起来,到处都能听到喝斥声,命令声,沉重的脚步声,战马也莫名的开始兴奋起来,咴咴叫着此起彼伏。

    陈疤子踢着把人催出门,让快点清空肚子好去抢吃早饭,这是要打仗了,多吃一口就多一丝力气。

    这种尸身血海里滚出来的老兵的话一定要听,所以秦越拼命的啃了五个大饼,喝下三大碗粥,这才挺着肚子慢慢回帐篷。

    不愧是老兵油子,陈疤子回来时还带了十张饼子,一人两张的分了,让揣进怀里。

    “这饼子不回营不要扔,哪怕溅血了都是宝。大军出发还要一会,大伙不要急,走动消消食,水不要喝太多,其它东西都可以弃在这里,但水筒要带上……”

    “草鞋都检查一下,系带不牢的就换掉,真打起来,鞋子比刀还重要……”

    “虎子,你腰带勒太紧了,松一点,还没到战场呢。”

    “九郎,你把头发扎好,这样披着到时挡眼。”

    “庄横……”

    听着陈疤子一个个的纠正着,提醒着,鲍九斤的牙齿都打颤了,“我们,我们会排前面对阵不。”

    “不会,我们都是轻兵,身上比甲都没一件,放心,有某在,不会吃苦头,大家只要听某的指挥就行。”

    听陈疤子这么一说,大家都安心了不少。

    卯时二刻,“呜呜……”的长号吹起,大军一队接一队的开拨了,等秦越这一伍走出辕门,已快到辰时了。

    大军沉闷着向前走了半个时辰,来到一处空旷的原野,前面有排阵使高举着旗帜,指挥列阵。

    秦越所处的这一营人马在军阵中段后营。前面黑压压的都是人头,与随风飘扬的各式旗帜。踮着脚尖也只能看到步兵阵的右前方有整齐的马军,威风凛凛的排着方阵。

    空旷的原野上寂静无声,唯有东南风霍霍的吹过,所有人都不自禁的屏住呼吸,就连马匹也少有鸣叫。这样无声的威压令秦越心跳如雷撞击,侧脸看看甲寅,鼻翼一扇一扇的,满脸油汗,却是兴奋异常。

    秦越心想,自打他随铁罗汉练了功夫,整个人都变了,老实憨厚依旧,却多了三分嗜血强横之气。

    大地动了,从轻轻的晃动变成了剧烈的震动,远处,有如雷的铁蹄声响起,紧接着,右边也响起一声响彻天际的呐喊,刹那间,战马咆啸,铁甲铿锵,一股更密集的雷声向远处压迫过去。

    两军相遇,勇者胜。

    秦越的双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015:激流中的危石

    “报,敌军一触即溃,前锋请旨定夺。”

    大周的帅旗下,一位年青的将领被众将众星捧月般的拱卫着,他的甲胄看上去与众将校也没有什么不同,身后的旗帜也看不出有什么两样,只有小部分人知道,这就是大周新登基的皇帝郭荣。

    他轻装简从,脱离了大军连夜赶来,亲临第一线指挥。

    “全军速速压上,莫走了刘崇。”郭荣几乎没有思考,便说出了想法。

    众将纷纷劝道:“圣上,此乃汉军的诱敌之计,如今我大军后军未到,若冒然进击,敌众我寡,恐不能敌呀。”

    “量那刘崇老贼,不过一段朽木而已,又有何能,虽然他人数众多,但多为临时所征之乡兵,又有何战力。我军人数虽少,但皆为精锐,有何惧哉,朕只怕待我后军一到,他胆怯而逃,那才是大祸患。”

    “朕意已决,众将听令。”

    “有。”众将马上纷纷一抱拳,顿时激起甲叶锵锵声一片。

    “李重进、白重赞,你二人率本部军马为左翼。向训、史彦超,以你二人率精骑为中路。樊爱能、何徽,你二人率本部军马为右翼。三路进军,活捉刘崇,朕亲自督阵。”

    “得令。”

    鼓声隆隆,一面面将旗迎风招展,一队队士兵步伐橐橐,相伴着战马嘶鸣声向前方进发,腾起的征尘如滚滚黄龙。

    秦越捂着鼻子跟着大军的步伐前行,并不知道正与这位雄心勃勃的皇帝交臂而过。

    侍卫马军都指挥使樊爱能在跨上战马之际,扭头向郭荣瞥了一眼,冷哼一声,轻声嘀咕:“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看把你能的,瞎几吧乱指挥。”

    身侧的步军都指挥使何徽面无表情,只是轻轻一挥手,示意军队加快脚步。

    目送大军远去,殿前都指挥使张永德轻声询问:“圣上……”

    “我们也跟上,就近督战。”

    “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圣上万金之躯怎能亲自冒险。”

    郭荣朗声笑道:“抱一,我们之间还要这么见外么,驾——”

    张永德见郭荣策马飞奔,忙指挥禁军跟上,这一声“抱一”的称呼,却在他心中却生起莫名的感慨来。年仅二十六岁的他与郭荣有郎舅之亲,两个月前还是称兄道弟的,偶偶还一块大碗喝酒,胡混吹牛。

    可一朝登基,变的可不仅仅是称谓,一道无形而充满威压的隔阂,把两人之间的亲密关系越拉越远。

    不过,他理解郭荣此时的迫切求战心情,作为一名假子荣登九五,不服气的大有人在。他需要赫赫武功来为自己正名,他需要一场大胜来压服不和谐的声音。

    论理,张永德自己也有资格坐一坐那个位置,他可是嫡亲女婿。

    而军功赫赫的李重进作为老丈人的亲外甥更是受到军方的拥护,以及以左相为首的诸多文官的大力支持。

    谁也想不到,老皇为了保扶郭荣,会硬生生逼退左相,清除挡路石,一力扶保郭荣从澶州进京,授开封尹兼功德使,封晋王……一步步的护他上位。

    甚至于弥留之际,先命外甥李重进向郭荣行君臣之礼,这一跪,就跪定了命运。

    他不知道三人中年纪最大的李重进怎么想,旁观这一幕的他,虽然根本没有这个野心,但那一刻的心里也是如钢刺般的巨痛,苦涩的胆汁都涌上了口腔里。

    皇位呐,九五至尊。

    北汉阵营,刘崇意气风发。

    胯下的黄骝马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情,时不时的奋鬃扬蹄,摇头甩耳。

    这位年近六旬的北汉皇帝居高临下,看着南面汹汹而来的周兵,大笑道:“那郭荣德行不配,竟然只召集了这些人马来战,早知如此,悔不该花费巨资请辽国出兵……就这点兵,我军本部就可以轻松辗压了。”

    “圣上英明,此乃天佑我大汉。”

    刘崇哈哈大笑,道:“今日不仅要破敌,还要打出威风来,让辽国也叹服。”

    众将应道:“正该如此。”

    一骑自西而来,却是辽国统兵大将杨兗,在刘崇面前一丈处勒马,道:“某观周军虽然人少于我,但阵容齐整,甚为强劲,不可轻敌。”

    刘崇一边轻抚兴奋不已的战马,一边傲然大笑道:“敌军才这点人马,此时不战,更待何时,请杨帅不必多言,只管约束本部,试看我大汉将士的武勇。”

    杨兗冷哼一声,道:“那好,某就按兵不动,看你汉军破敌,若是落败,休怪某冷血无情,见死不救。”

    刘崇大笑着拱手,杨兗脸黑似铁,再不多话,双腿一挟马腹,腾起一股烟尘自归本阵。

    不远处的副枢密使王延嗣把这一切看的分明,便悄声对一旁的司天监李应使一个眼色,李应快步向前,对刘崇道:“圣上,吉时已到,可以开战了。”

    刘崇志得意满,正要策马扬鞭,枢密直学士王得中一把扯住缰绳,劝道:“李应妖言惑众,该斩。此时南风正急,风向对我军不利……”

    刘崇虚挥马鞭,笑道:“朕意已决,你这老书生就不要多言了,再说丧气之语,定斩不饶——先锋使张云翼何在。”

    “未将听令。”

    “着你率本部铁骑,攻击周军右军,一举破敌,以扬军威。”

    “诺。”

    战鼓“咚咚”的擂起,一声急似一声,张云翼一马当先,身后是三千精锐铁骑,个个平端着长枪,轰隆隆的如黑色旋风般向敌阵冲去。

    “杀……”

    周军的骑兵也动了,樊爱能面对如狼似虎的汉军铁骑,犹豫着摇下了手中的战旗。

    “杀……”

    两军交阵,勇者胜。

    周军右翼本阵,秦越心都要跳出胸腔之际,忽然听到远去的蹄声又密集的响起,却是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猛听前方有人大喊:“骑兵败了。”

    “大家快逃呀……”

    严整的阵形陡然间就乱了起来,军士们如无头苍蝇一般的乱窜,有人高喝,有人尖叫,有人喊跑,有人喊降,紧接着大阵就如风吹麦浪般的伏了下来,溃退的骑兵如尖矢般的直冲本阵,军队顿时四分五裂的炸开。

    “不要慌……”

    陈疤子举刀怒吼,他的煞气与镇定感染了秦越,紧紧的跟在他身后。

    “此时溃逃,有死无生,有卵子的向我靠扰,向我靠拢……向我靠拢……”

    秦越也高举起长矛,嘶声呐喊。

    “向我靠拢。”

    虽然越来越多的军士如潮般的退逃,但也有一小部分人向陈疤子这边靠过来,这些有经验的老兵油子,知道在铁骑面前,转身而逃的下场只有一个死字。

    但更多的人眼见逃不了,六神无主之下,直接弃刀下跪,高喊“汉皇万岁……”

    就在这乱烘烘的生死关头,一名扛纛大汉背着认旗怆惶逃窜,正好经过,陈疤子一把夺过,也不及辩认,重重的往地上一插,手中长刀一挥,“锋矢阵,稳住——”

    秦越一扯甲寅,紧紧的跟上。

    “锋矢,稳住……”

    他们如激流中的危石一般,牢牢的顶住,溃逃的士兵有的在他们身边停下脚步,犹豫着靠扰,危石渐渐的变成了小岛,又渐渐的扩大了起来,但更多的是避开他们的两侧,如洪水般的向后狂奔。

016:锋矢折冲,死不旋踵

    “周兵败了,周兵败了……哈哈哈……”

    汉军本阵,驻马高坡的大汉皇帝刘崇远远的看到了,大汉先锋张云翼正率领着铁骑如倒卷珠帘般的驱赶着周兵,一瞬间只觉着自己年轻了三十岁,他高举令旗,大声喝道:

    “全军,冲锋。”

    “全军,冲锋。”

    汉军本部大军如泄闸的洪水,乌压压的向前压去,当者立碎。刘崇站在坡地上,仿佛看到了这股潮水淹过长平,淹过潞州,跨过黄河,最后汹涌着将汴梁淹没,他忍不住拨剑高呼:

    “大汉必胜。”

    “大汉必胜。”

    汉军先锋张云翼跃马横枪,周军一触即溃,胜利来的令人难以致信,初时还有一瞬间的犹豫,但转眼就明白过来,敌寡我众,这支敌军根本没有战意,他忍住了仰天长啸的冲动,率领铁骑如虎驱羊般的追击。

    他有意的控制着马速,按压着冲锋的节奏,让恐惧在敌军中多漫延一会吧,让恐惧崩溃所有敌军的斗志和战意,当他们所有人把后背转向过来时,那才真正的屠戮盛宴。

    周军果然如他所愿,大叫着,疯狂着,手足无措的开始奔逃,丢盔卸甲,各色旗鼓弃了一地,还有些人竟然弃了刀枪跪伏于地,颤抖着哭喊:“大汉万岁。”

    一股热流涌向眼眶,大汉万岁。张云翼心中默念一句,将手中长枪高高扬起,大声嘶吼着,声音透过头盔罩面传将出去,锵锵如铁:

    “大汉万岁,杀……”

    麾下铁骑开始全力策马奔驰,如闷雷般的从左右两侧滚滚而出,冲入溃逃的周军中,枪挑刀劈,轻松的如老农割麦,眨眼间,地上已倒伏大片的尸体,血流成河。

    战马在咆啸,甲士在嚎叫,三千铁骑的热血在杀戮中熊熊燃烧,如汤泼雪般的伏化一切。张云翼隐在铁甲后面的脸上开始浮出笑意,胯下战马感受着主人的兴奋,也忍不住一声长嘶。

    忽然,退却的兵潮中突兀的显露出一块坚石,那是一小簇绝望的周兵,虽然他们在溃奔的同伴对比下显的异常稳定,不动如山,但视死如归又如何,终究是螳臂当车。

    眼下不是纠缠的时候,扩大战果要紧,何况后军步兵已经呐喊着冲锋而来。张云翼号旗轻挥,指挥铁骑依旧向前追杀,只分出一小队铁骑咆啸着向那中流砥石碾压过去……

    ……

    离这半里地开外的地方,周军中军本阵,面沉如水的郭荣猛的一拉脸上的面罩,“呛啷”一声拨出宝剑,“都给朕杀上去,杀!”

    不能败,这一败所有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这一败,所有的努力都成空,这一败,才刚刚稳定的中原又将燃起熊熊战火……

    一败就是永远。

    郭荣发起了冲锋。他从来没有想到,一向以勇猛著称的樊爱能会临阵溃退,一直以沉稳著称并有大功于国的何徽却弃阵而逃,那跪地求饶高喊“大汉万岁”的声音,如毒刺般的钻进他的心底,搅的他痛心彻肺。

    在这危机之际,如果老天真要自己败的话,那也要轰轰烈烈的战死。

    战死。

    死战。

    一员大将跃马扬弓,抢在他前头,大喝一声:“使乘舆受敌,安用我辈!”话音未落,手中连珠箭射出,已先将敌军矢尖冲锋的将领射下马来。

    又一将高喊着“主辱臣死”,挥舞着盘龙棍率众而出,在他的身后,是奋不顾身的铁骑精兵。

    郭荣方策马冲锋,一双大手猛然伸过来,勒住急驰的战马,耳边响起这员猛将炸雷般的大吼,“汉军冲的如此之猛,后力必然不继,请圣上按辔不动,且看我等诸将破之。”

    “且看我等破之。”

    郭荣看到了身后急驰而出的张永德,看到了甲士因为紧张而扭曲的脸,看到了前方战场,大周的战旗已与敌军紧紧的交错在一起……

    本该按辔止步的他忍不住策马前冲,高声大喊:“杀……”

    “杀……”

    甲寅紧跟在陈疤子的身后,手中战刀劈斩挥击,一刀刀的向前拼杀,这一刻,鲜血淋溅间,枪刀临身时,所有的想法都已丢在脑后,只是条件反射的挥着刀,每一次战刀入肉时传来的触感,都隐隐的触动着心底的那一丝快意,如朝阳般随时喷涌而出。

    血光中,一枪如毒蛇般的凌空刺来。

    甲寅下意识的挥盾上磕,右手刀顺势一压一削,沿着枪杆劈杀过去,惨叫声中,血浆扑面喷来。他闭上双眼,任那鲜血溅来,手中刀势不停,再次向前冲杀过去,再睁眼时,又一名敌军被刺倒在地。

    锋矢折冲,死不旋踵。

    他虎吼一声,战刀再起,舞起无尽的狂野与滔天的战意。

    刀锋过处,头颅高扬,断臂盘旋,血雾冲天飞溅。

    “杀……”

    带着颤抖与哭腔,身后一枪迅捷的刺出,虽带着颤抖,但还是准确无误的刺进了敌军的胸膛。甲寅不用回头,就知道这是怕死鬼鲍九斤。

    和他贴身而战的自然是秦越,早把长矛掷了出去,手执宝剑紧紧的护翼在左侧,好几次危机,都是他一剑斩断敌方兵刃化解。

    最猛的是陈疤子和一名不认识的家伙,两人一刀一斧,配合无间,果真如健牛犁地般的在敌军中冲出一条血路。跟在他们后面的人面对的其实不是前面的敌军,而是侧翼的危险。

    虽是正午,但天空却昏暗了下来,太阳躲在云层中透出半个脸庞,漠然的俯视着天下众生,在它的高度,看天下万物皆是蝼蚁。虽然平原上的这群蝼蚁正在舍身忘死奋力拼杀,但丝毫不会影响它半点的心情。

    隐约中,甲寅听到鲍九斤的哭喊,“……帮俺看一下娃呀……”

    他虎吼一声,算是应下了,然后又是机械的挥舞着刀盾,刀刀向前。

    耳鸣声不知何时响起,先是嘤嘤,继而轰鸣,最后鼓荡如雷。他百忙中甩甩头,却发现听不见声音,喊杀声,兵刃相击声、惨叫声、战鼓声,声声无息。

    终于,身前再无敌人。甲寅收刀,茫然四顾,透过血红,他看到敌军正如潮退却,而身后两侧有更多的战友正呐喊着冲锋向前。

    恍惚间,他仿佛听到有人在喊:“虎子,虎子……”

    甲寅就觉着有人在向他靠近,他下意识的挥刀,却被人给架住了。

    “他癔症了。”

    ……

017:干的好不如说的好

    甲寅迷迷糊糊的,恍惚间,他觉着有人在扛着他奔跑,又觉着自己在担架上,一晃一晃的很舒服。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甲寅被人唤醒,只见周围都是血人,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用力的摇晃着他。

    “九郎?”

    秦越长舒了一口气,欣喜的道:“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快起来。”

    他被拉着站起来,看到了陈疤子,看到了陌生的血糊人,但却没看到庄横和鲍九斤。

    陈疤子似乎知道他在找什么,道:“就我们仨了,打起精神来,圣上马上就来了,特意让我们在这军阵前候着。”

    甲寅扭头四望,果见前后左右都是军队,黑压压的无边无沿。而自己与五六十名血糊赤啦的人孤零零的单独站在正中间,不由的迷糊了,他诧异的看了看同是血人的秦越,秦越轻声在他耳边笑道:“我们算是一战成名了”。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外面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圣上驾到——”

    “万岁……”

    “万岁……”

    如雷的欢呼顿时响彻山谷。

    郭荣跃马扬鞭,沿着内圈疾驰了一圈,方才在秦越等人身前驻马,高声喊道:“我军以二万破敌五万,伪帝刘崇被我们追杀的屁滚尿流,仓皇逃窜,这是大胜。”

    “大胜,大胜……”

    山谷起到处起枪杆击地声、刀敲盾牌声,和着将士的热血呐喊,一瞬间又点染了甲寅胸中的激情,他忍不住握紧了双拳。

    “朕有你们,大周有你们,我们将战无不胜,所向无敌,你们,都是勇士,都是英雄……”

    “万岁!”

    郭荣马鞭一指,朗声道:“诸位杀敌有功的,有司都会一一记录,论功封赏。但今天,朕要在这三军面前,先为这队勇士中的勇士喝彩!”

    “告诉朕,你们是哪一军的?”

    “虎捷军。”五六十人软弱无力的声音被风一刮就消失了。

    “大声点,是哪一军?”

    “虎捷军。”这一回,大声的吼了出来,气势顿时为之一变。

    郭荣骑的骏马似乎受不了身边浓郁的血杀气,不停的扬蹄奋鬃,郭荣不得不控马盘旋着。

    “大声的告诉朕,为什么别人都在逃跑,而你们却于溃军中逆流而上,浴血奋杀。告诉朕……”

    大家互相看了一眼,这句话却是不好回答了,甲寅只会把眼睛看向秦越。秦越见众人不说话,这时冷场就不好看了,只好上前一步,大声道:“只有前进,才能胜利。”

    “说的好。”郭荣对眼前这家伙的聪明很满意,他高高的举起鞭子,高声道:

    “只有前进,才能胜利——如今逆贼正仓皇逃窜,尔等尚能战否?”

    “战!”

    “战!”

    ……

    夜幕终于遮下了,将山川、河流、鲜血与尸体都笼上一层黑色,却遮不住那浓郁的血腥。

    甲寅席地而坐,怀抱着一领崭新的甲胄却无心试穿,两眼直勾勾的看着远处的篝火出神。

    甲叶是复层的,外面是鱼鳞状的黑亮硬牛皮叠合串成,内里还有一层更细更小更软的皮叶织成的衬里。胸前护心镜是白铜所制,明亮的不敢让人直视。肩背后有两个带勾,可惜还没资格扣挂着蓝缎红里的绣花披风。

    头盔也是白铜为骨,牛皮缝制,额前上方有一湾寸宽的新月形帽沿,一只猛虎前足踏在帽沿上,却是个猛虎试水造型,一条异常修长优美的虎尾弯弯的翘起,紧紧的搭压在头盔顶部,那有一篷红缨迎风飘扬。

    这是一套十二斤重的轻甲,与之配套的还有一件三层丝织比甲和一条七十二环钉的腰扣,是禁卫上军的标准装备。

    要搁平时,甲寅会兴奋的大叫,但庄横与鲍九斤的阵亡,令他的心里十分难受,回忆着与庄横一起练刀较劲,想起鲍九斤的偷奸耍滑,却是连那两络鼠须都十分可爱起来。

    秦越头枕在甲寅大腿上,懒洋洋的躺靠着,慢悠悠的举起竹筒轻呡一口,然后慢悠悠的长呼一口气,也不知是喜欢那辣酒还是在讨厌酒味的斑杂。

    陈疤子也在喝酒,他在领酒时毫不客气的从军需官手里夺了三筒下来,说还有俩兄弟,老子帮他们喝。他先朝地上倾倒一口酒,自己再喝一口,边喝边呢喃。

    说这里叫高平,搁古时就叫长平,睡着四十万的赵军先辈同胞呢,你们下去也不会寂寞云云,喝着喝着,两眼就有些通红。

    稍远两步,是一同并肩作战的兄弟们,虽然互相间还不能喊出名字来,但不妨碍以兄弟相称,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真的是过命交情。

    他们也在喝酒,有的垂头丧气,有的沉默不语,但更多的是脸带喜色。一个大头兵,三军阵前享受皇帝亲颁奖励的殊荣,足够光宗耀祖了,而且赏赐之丰,远超了他们的想象。

    由于虎捷军主将率先溃逃,士兵们逃的逃,死的死,降的降,眼下只剩下他们这一拨人,还有近半被扶去伤病营,导至整个编制名存实亡。所以郭荣一声令下,所有活下来的人,都入散员班直,成为天子近卫。

    他们当众除衣,有内侍帮着他们冲澡,一桶桶冰凉的井水冲下,洗刷着身上的血污浓浆,却洗不走他们由内而外的燥热,他们在万众瞩目下自豪的展示着自己身上的伤疤,然后荣耀的穿上禁卫上军那帅气的紧袖战袍。

    他们是幸运者,不少人都是刚刚从山上下来的强梁,幸亏他们早早的就见惯了杀戮,危急之间能站住阵脚,也幸亏他们都在同一营,彼此间相隔不是太远,能在第一时间抱成团,所以他们幸运的一战成名,入了今上的眼缘。

    人人都有封赏,最低都是九品仁勇校尉,锦绣前程,就此铺开。

    甲寅也得了个九品仁勇校尉,陈疤子与另一个轮斧头的顾北雄两人直接是正七品的翊麾校尉,秦越则是正八品的御侮校尉,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杀敌数还没有甲寅多,能获得第三顺位的封赏,是那句话说对了的结果。

    原来干的好不如说的好,是真的。

    他自嘲的笑了笑,看了眼发呆的甲寅,良久无语。

018:成事要讲运气

    昨日一战,北汉败的极惨,而辽国整整一万大军一来畏惧大周兵士气如虹,二来领军大将杨兗对刘崇的态度很不满意,竟然真的一矢未发引兵而退。

    北汉老皇帝眼见大事不好,亲自高举红旗聚兵,却也没收拢多少人,好不容易收拢了一万来个残兵败将,匆匆在山林溪旁列阵,正想据涧而守,却因为大周随驾都部署刘词率领后军大部队赶到了,直接被碾的人人如鸟兽般的四处逃窜,丢下辎重装备无数。

    真正的是兵败如山倒。

    周军主力继续开拨,尾击敌军主力,但四散在山林乡间的溃散敌军也要清剿,否则后患无穷。秦越他们几个又被挑选了出来,连夜安排,由陈疤子与顾北雄率领,参与四野清剿败兵,追杀残敌。

    其实他们二十几个人人都带着伤,不过眼下正是欲将剩勇追穷寇之际,也就轻伤不下火线了,又正得圣上亲自颁奖,人人都热血沸腾,伤口都只是草草包扎,胡乱将歇一晚,天才微微亮便随大军出动,一队队的四散开来,上山下乡。

    陈疤子与顾北雄商量了一下,没有如其它队一样立马就进山,而是先寻了个高坡,爬上树去四下好生观察了一番,这才寻一条小道直接向北急行。

    众人卯足了劲一路急行军,约行了五十来里地,方才坐下歇力。

    陈疤子看看四周山势,道:“从战场奔逃,哪怕骑着马,跑到这里也精疲力尽了,天又黑,敌人定不敢再急行,我的意思是大家分三队,四处散开来搜寻一下,若是发现有人家最好,可以打听一二……”

    秦越眼见四周悬崖似刀削斧劈,山林如绿浪碧涛,只觉着时隔一夜了,在这起伏蜿蜓连绵不绝的太行山中找人,实在是徒费精力。便道:“我们不知路,也就是瞎撞,与其漫山的搜寻,不如只顺着这小道走,你看路上脚印子很多,只管追下去就是了。”

    陈疤子白了他一眼,“你不识方向么?这是向西。”

    “向西又如何,人在仓皇逃窜的时候,那还有精力分辨方位,一定只有一个念头,跑的越远越好……不对,不对,让我想想。”

    秦越拍拍脑袋,闭上眼想了想,道:“昨夜他们可能不知方向,只会一股脑的跑,但今天他们一定会考虑方向的问题,我们应该翻山往北去,找到通晋阳方向的小路,估计会逮到迷路的家伙。”

    顾北雄先举着竹筒子先饱饮了一气凉水,方才抚着胡须晒笑道:“这漫天都是山,只要方向找准了,都直接山里钻出去了,哪还需要找路。”

    秦越笑道:“当兵的两脚跑自然钻山越林的无所谓,那些当官的呢?汉国皇帝御驾亲征,可带了不少文武官员,这些人吃不了苦,要逃也是觅路而逃。你们看,这路上马蹄印子这般多,我们要是顺着追下去,肯定追不上,因为我们天明出发的,他们也一定天一亮就走人,隔了小半天时间呢,跟在后面只能吃屁。”

    秦越在地上用长矛划了两条线,道:“如果我们能快点向北钻山而去,不管大路小路,只要发现了路,我们在那守着,搞不好就能守到大鱼来。”

    “要是守不到呢,不就白白浪费了时间,我们追剿的目的,是一路路把残兵败将赶回去,为的是防止他们在后方捣乱。”

    “说是这么说,但这十万大山里,就三千人搜山,哪能搜出多少来,与其漫钻乱赶,不如碰碰运气,逮着人最好,逮不着的话,兄弟们也不会这么累。”

    陈疤子想了想,道:“就听秦越的,我们趟过这条溪涧,从这取道向北。”

    ……

    距陈疤子这支搜寻队西北方五十里处,两个山民正跪在地上,向一位头戴斗笠的老者不停求饶:“小民实不知晋阳,只知晋城,求圣上饶命……饶命啊……”

    刘崇怒不可遏,宝剑呛然一声出鞘,亲手刺杀了这两名糊涂蛋,看看身后只有疲惫不堪的不到百名骑士追随,想想一日前还兵强马壮意气风发,如今却如丧家之犬一般仓皇,还被两糊涂向导引到了晋州方向,不由的悲从中来,大吼一声:

    “天亡我也——”横剑就向颈中抹去。

    一名侍卫手快,一把抢住剑刃,不顾掌中刺痛,急声劝道:“圣上万不可轻生,我们从这取道回晋阳,再整军备战也不迟,圣上,大事为重呐……”

    “圣上——”

    “唉,尔等不用再劝,如今马匹已疲,人也粒米未进,再逃又能如何,若遇周兵,也不过是个死字罢了。”

    “圣上莫坠志气,料那周兵再多,又怎会想到我等从这回晋阳,圣上,座骑虽疲,我等缓缓前行便是,圣上的黄骝马却是神骏,尚可载负,待某为圣上执缰。”

    人是要有些运气的,如昨日一战,秦越甲寅只是负了一些皮外伤就是运气,他们死战的惨烈凑巧被督战的皇帝看到了也是运气。

    而大周之所以能以少胜多,也是大运气,要不是汉军先锋张云翼关键时马失前蹄,整个人跌扑在地被乱军砍死,汉军一下子失了战阵主心骨,乱了阵脚,昨日一战,谁胜谁负还真不好说。

    而现在,搜敌小分队在秦越的建议下守在一条险峻的山路上,谁能想到,会真逮着一队精疲力尽的马队来。

    陈疤子伏在大石后仔细的观察了远处一步三颤缓缓而行的人马,悄然下令:

    “九郎、虎子,你们几个年青人到前面三十步的乱石处负责投石阻敌,其它人在这守着,等敌军一来随我杀下去。”

    秦越心里开始激动起来,手一挥,带着几个年纪相仿的兄弟往前面去了,这是陈疤子的好意,不让自己几个年青人再冲杀了,投石又安全又省力。

    他对陈疤子充满了感激。

    马队近了,足有小百人,虽然衣裳不整,但还是能看出甲具精良,只不知那个穿着褐色衣裳戴着斗笠的老者是谁,人人都是牵马步行,独有他还端坐在马上,而且那马还很不错的样子,看样子身份有点高。

    近了,近了,秦越猛的一声高喊:“扔。”轰隆隆的大石顿时倾落而下,将本就窄小的山道给阻的严严实实。

    “杀——”

    陈疤子带着二十多个队友如虎出山,从后侧包抄,手中刀斧寒光闪闪,无情的向敌人劈斩过去。

    “啊……快跑……”

    秦越一边奋力的扳着石头,一边观察着敌人,只见那老头策马急冲,在几个护卫的冒死救护下,正脱离战场向自己这边奔来。

    秦越扳下手中的石头,吼一声“动手”,甲寅立时一个虎扑就率先跃了下去,人在空中方呛然一声拨刀出鞘。

    刘崇正策马狂奔,见空中有人如大鸟般的扑下,唬的大叫:“护驾——”

    甲寅在空中听的分明,却是不明白意思,一盾将刺将上来的长矛格开,右脚顺势在那老者肩部一踢,只听一声惨叫,那老者便滚下马来。

    甲寅双脚甫一落地,一声虎吼左盾荡开来袭的长矛,右手战刀顺势就往下劈去,眼看那老者尸首就要分离,斜刺里一剑刺过来,将他的刀头格向一边,甲寅正要变招,身边响起秦越的吼声:“住手”。

    甲寅不明所以,却见秦越将剑压在地上老者的颈脖处,“缴械不杀——”

    “缴械不杀。”

    另几个战友也从崖上滑溜而下,手中刀枪高举,护在秦越身边。

019:死仇就是这样结下的

    刘崇闭上双眼,一滴浊泪从眼角溢出。

    是人都畏死向生,虽说刘崇之前气极轻生,但在冲动过后,一口勇气落下去也就落下了。他任由年青人一把扯起,虽然衣襟吊起勒的他气都喘不过来,但他软绵绵的毫无反抗之意,心底里甚至有一丝解脱的轻松。

    秦越看看手中俘虏外套里面金灿灿的甲胃,再联想“护驾”二字,哪还不知道自己捡到了宝,不由的仰天大笑。

    “汉皇已俘,投降免死——”

    “汉皇已俘,投降免死——”

    袭击战不过盏茶功夫就结束了,虽然这些皇室护卫人数远多于对手,大部分也都在拼死冲杀,但实在是疲惫不堪,陈疤子一刀劈下,竟然震飞三把刀,简直如狼入群羊,再加上刘崇被擒,顿时压垮汉军最后一点士气,几个文官内侍倒地一哭,连带起一片的投降声。

    战后清点,毙敌三十二人,捉住俘虏四十三人,只有二十来个家伙一看情况不对就钻山跑走了,甲士跑了无所谓,可惜战马在混战中死了二十来匹。

    当大家兴奋的把俘虏一个个卸下装备捆扎结实后,这才互相看了看,却都是满脸不敢置信的神情。

    顾北雄喃喃的对秦越道:“你这小子是天降福星不成,就这个功劳,甚比大军攻下晋阳城了。”

    甲寅也是兴奋不已,他扶摸着那匹黄骝马,笑道:“也不知圣上会赏什么下来,要是这匹马能归我就好了。”

    陈疤子用刀鞘一拍他的屁股,笑道:“出息。”转身又立马下令:“大家都把装备捆好,放马背上带着,速速动手,加快回程。”

    “大家都要注意,捉住汉皇的事情,万不可说。”

    “这些人都软在地上,怕是走不动路呢。”

    顾北雄道:“还得再派个人回去大营报讯才好。”

    陈疤子略一思索,道“正该如此,但必须直报大营,否则争功难办。”当下有人领命而去。

    陈疤子安排人去打水,给这些俘虏喂了,又一人均一块干粮出来,一人掰一口吃了,这些俘虏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活气。

    刘崇贵为一国之主,享受了超级代遇,一人独享一块干粮,手上还提着一竹筒清水,慢条丝理的吃着,时不时喝上一口。

    吃完干粮,喝足水,刘崇的脑子又活泛了起来,各种许诺漫天开出,还真有几个听了将信将疑。

    秦越笑道:“你这种上位者我最清楚不过,如果送你回晋阳,不但我们这些人会死,你的这些手下护卫,内侍官员一个个都会死的干干净净,一国之主的奇耻大辱怎可公布于天下,圣上,我说的可对。”

    众人顿时一阵哗然。

    陈疤子嘿嘿冷笑,道:“虎子,你押着他,把他的嘴给堵上,要是敢不老实,你就用刀背揍他。”

    甲寅大喊一声是,扯下刘崇的腰带,将他双手捆的结结实实,又割下他的衣襟,团了团,紧紧的将其嘴巴塞实了。刘崇见甲寅年纪轻轻,皮肤黑黑,嘴唇上方那一圈细软的绒须更显得他老实憨厚,知道这种人就是一根筋的,长叹一口气,任他摆布,老实的跟着上路。

    陈疤子与秦越打头领路,甲寅单独押扶着刘崇,其它的俘虏则串成了一条线,由四个队友押着,其它人牵马跟在后头,最后是顾北雄带着几人压阵。

    来时可以翻山钻林,回去却只能顺着小路走,因为还有七八十匹战马,可惜马都疲惫不堪,驮上甲胄和那一堆人头都累的慌,大家只好缓缓而行。

    一连走了两个多时辰,路上遇到其它的搜剿分队要来帮忙,都被陈疤子毫不犹豫的拒绝了。那些人虽然眼馋,但公然抢功却也有些不敢,只好眼睁睁的看着长长的队伍迤逦离去。

    但也有眼红心热到疯狂的,傍晚时分,离着大营还有二十里来路,一名骑马将军领着百余人挡在前路。

    “有酒大家喝,有肉大家吃,你们区区二十来人,如今撞到如此好运,捡了大漏,某也不要多,分二十俘虏和三十匹战马来。”

    秦越冷笑,心想,要是你知道队伍里还有汉皇会怎么想,却听陈疤子斩钉截铁的道:“不行。”

    “吃独食,就不怕被噎死么。”

    陈疤子冷笑道:“那是某的事情。”

    那将军狞笑一声,拨出战刀,吼道:“那某就不客气了,兄弟们上。”

    眼见众兵丁挺枪亮刀的要围上来,秦越忙扬手,高声叫道:“别别别,我们,我们分十个给你……”

    那将军哈哈大笑,手中战刀一摆,止住了队伍,策马上前两步,傲然道:“二十个人,三十匹马,一个也不能少。”

    秦越赔着笑脸,上前两步道:“将军,我们是散员班直的,能不能少一点?”

    “哼,老子还是小底军的呢,别磨叽,快快把人马牵过来。”

    “是,是,是。”

    秦越扭头作势示意,身形倏的一纵,就窜出去了,一把抓住那将军的腰带,顺势一拧一扭将他扭下马来,那将军反应也快,反手挥刀削来,被秦越低头避过,手臂一挟,右膝重重的在其手腕处一磕,趁其手松之际抢刀在手,迅速横在他的下巴处。

    “不许动。”

    那将军吓的面如土色,轻声道:“误会,误会。”

    “放了我们将军,否则刀枪无眼。”众士兵举着兵器大声斥喝。

    陈疤子早抢步过来,对那些举着刀枪的士兵看也不看,扯过那将军就是重重的一巴掌抡过去,骂道:“哼,敢抢某的功劳,某索性就绑了你去见圣上。”

    “别,别,兄弟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正僵持着,南面一列铁骑滚滚而来,明黄的团龙旗在夕阳的映照下分外显眼。

    郭荣阴沉着脸,捉到刘崇的喜悦被眼前的一幕冲的烟销云散,尤其是手下甲士取出刘崇嘴里的布巾,听到他哈哈大笑的时候,他再也忍不住了。

    “斩。”

    “圣上饶命,饶命呀……”那跪在地上的将军面如土色,沥沥的水声从他的胯下淋出。

    张永德在郭荣耳边轻语了一句,哪知郭荣更是暴怒,喝道:“管你是谁的外甥,斩。”

    一道血光冲天而起,秦越叹口气,知道自己已经得罪了某位大佬了,而且是死仇。

    ……

020:双龙会

    三日两迁,从一个大头兵一跃而成为正六品的昭武校尉,这个荣耀可以成为传奇了,但秦越并不开心,因为这不是他想要的。

    一个虚衔而已,真实身份还是一个大头兵,甲寅向往的那匹黄骝马更是没份,郭荣直接就骑走了,比骑女人还兴奋,还赢来了阵阵“万岁”声。

    赏钱百万,看起来堆在地上小山似的吓人,听起来更是幸福的可以晕倒,其实换成银子也就是一千两,二十几人一分,每人也就四十几两银子。

    这让秦越很无语,战友越兴奋,他越烦燥。这太欺负人了,要是自己有一定的基础或是家世,酬功最少要多出三倍来,甚至有可能一跃而成领军将领。

    陈疤子倒是开始当将军了,校检虎捷左厢第九营指挥使。但他对当官没兴趣,摞下一句“这指挥使某不当,明天就去辞了。”把银子一拢倒地就睡。而且营指挥使说着好听,可眼下虎捷军建制都空了,兵没一个,一切都要回到京师后才会真正有兵。

    顾北雄成了副指挥使,这家伙高兴完后就开始担忧了,因为他一身功夫是好,但目不识丁,对即将上任当五百人的头头心里实在没底,所以一会咧着嘴嘿嘿傻笑,一会又挠头烦恼。

    至于甲寅,只要有秦越在,他就不会动脑子,正心疼刀刃上的一个米粒大的缺口,这是秦越那剑给害的,所以他现在正纠结着要不要磨掉,心痛的要命。

    其它人更多的是烦忧银子带身上的安全性问题,用腰带裹了又裹,扎了又扎,一脸的欢喜却又装作镇定自若的样子,让秦越看着都要发狂。

    两个伙头兵抬着一锅肉菜,手上还拎着两篮白面大饼,身后又有一人担着两坛酒。这是他们这二十来个走了狗屎运的特供专享。

    秦越拍拍屁股从地上起身,怪笑道:“吃饭,吃饭,喝到肚子里是才真的。”

    郭荣的面前也是一锅肉菜,一篮子白面大饼,当然,也有酒。

    但他没喝,大碗喝酒的是刘崇。

    大周皇帝宴请大汉皇帝,两人隔着铁锅相对而坐,虽然简陋,但看着却是轻松。

    洗过澡换上干净衣服的刘崇,又恢复了一位帝王该有的气度,吃菜喝酒神色自若。

    他是汉高祖的弟弟,一生也不知经历了多少风浪。四年前,他那愚蠢的侄子屁大的本事也没有,却登基做了皇帝,即位后尽干些猜忌大臣的狗屁倒灶之事,却逼的顾命大臣郭威起兵造反,虽说杀尽了郭威的全家,让他绝了后,但还是被这头老龙给拱进了汴梁城。

    只可惜刘崇自己鬼迷心窍,一听说郭威扶持他的儿子当皇帝,高兴的不得了,哪知却中了郭威的缓兵之计,自己的儿子死的无声无息。

    兄长的江山社稷不能便宜了别人,自己亲生儿子的血仇一定要报。他在这样的困境下被迫在晋阳自立为帝,为了对付生死仇敌,他不得不曲下膝盖认那辽国小儿为叔。

    四年讨伐逆周三次,可惜辽军出兵不出力,都功败垂成。前两次虽说败了,还不致于真正致命,但没想到这一次却把自己也送到了郭荣面前。明明会赢的呀。

    怪只怪他把兵全压上了,后营空虚,竟然被眼前这家伙亲自率兵抄了后路,以至功败垂成。

    他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家伙,不由长叹,真是时也命也。不过想想那郭威也是一代英豪,拼杀一生,最后一世基业却被一个外人摘了桃子,不由的心情又好了起来。

    杀的好,他为九泉下那愚蠢的侄子叫好,一仰头,又是一碗烈酒下肚。

    “想劝朕投降,门都没有,朕早已令承钧监国,你若杀朕,只会让我大汉众志成城,晋阳城下,定是你的葬身之地。”

    郭荣端着酒壶为他斟满,笑道:“最迟后天,晋阳城内城外,大家都会知道叔父兵败被俘的消息,如此一来,你以为还会有人抵抗么,三军还有会斗志么。”

    “朕不会杀叔父,过往之错,皆在承佑,父皇也是被逼无耐……好,好,过往的我们都不说了,朕只是想说,叔父你已年近六旬,就回汴梁享福吧。”

    “做梦。”刘崇又喝干一碗,抹抹胡子上的酒渍,执起酒壶又开始添酒。

    郭荣依然面带微笑,诚恳的劝道:“叔父,老辈的恩怨已经过去,就不要再执着了。错在承佑,可百姓何辜,三军将士何辜,还害的叔父你对那辽国小儿委曲求全,艰难生存,这又是何苦?还是回汴梁享福吧。”

    “我相信,如今大部分的州县都可以传檄而定,倘若我大军兵临晋阳,不知承钧兄弟能抵挡几时?难道真要他弃自己的亲生父亲不顾,跑去辽国认贼作父吗?”

    刘崇晒然一笑,道:“回汴梁,然后等着你屠刀落下?”

    “不不不,叔父只要同意归顺,天下随便哪镇哪州,叔父想在哪住就在哪住。”郭荣为了不刺激刘崇,自称都改了,“我可以对天发誓……”

    刘崇一摆手,嘲笑道:“若是发誓有用,天下早太平了。”

    郭荣诚恳的道:“总之,我是认真的,天下如此之大,南唐西蜀还有吴越各地,都在等着我们一起去开边,辽国凶残,也需要我们一起去剿灭。叔父,让我们放下干戈吧,治理天下还需要您老的智慧为我把关诊脉,让我们一起携手去完成上一辈未完成的大业吧,一统江山,谋万世之太平。”

    刘崇良久不说话,执碗的手却微颤起来,终于一口喝干,红着眼问:“晋阳也行?”

    “行。”郭荣斩钉截铁的道,“不过,就怕辽国来骚扰……”

    刘崇长叹一口气,将手中碗一掷,涩声道:“夜晚了,某要去睡了。”

    郭荣心中狂喜,连忙起身扶着,令近侍好生伺候。

    目送刘崇进了不远处的帐篷,张永德进前低声贺道:“恭喜圣上。”

    郭荣仰望星空,良久才长吐出一口浊气,抚掌笑道:“去叫重进、星明、刘词老将军几位都来,一起喝一碗。”

    酒这东西其实不能喝,喝了一碗就会有第二碗,会喝的当然是来者不拒,不会喝的在辣着嘴勉强下肚后,再喝几口这酒就会甜起来。秦越在被众人灌下四五碗后,也开始变的积极主动起来。

    只见他一手抓住酒坛子,一手举着空碗高高扬起,大声叫喊,“喝,喝,都满上,谁也不许耍赖,今天这两坛不喝完不罢休……呃……”

021:就不让你痛快

    “噢……”如夜枭般的怪叫在天气将明未明之际响彻中军行营。

    秦越被鬼叫般的声音吵醒,揉揉如裂开般疼痛的头颅,勉强起身出帐,陈疤子早已在外头,担忧的向中军帐处望去。

    甲寅也从帐内探出头来,“怎么回事?”

    陈疤子道:“隔太远,听不清,总之出事了,当此之际,大家都回帐去,不要出来,更不要走动,大家静观其变——顾北雄,你我二人值守。”

    “诺。”

    秦越方进帐,四处也响起了军官的喝止声,一阵混乱的脚步声后,又渐渐的恢复了平静。

    但所有人,不论躺坐站睡,都支楞起两只耳朵,遥听中军帐处的动静。

    中军御帐前的营地上,郭荣披头散发,赤着双脚,赤红的眼神如同恶龙般的恐怖,他猛的抽出身边护卫的战刀,一刀劈下,地下跪着的内侍一声惨叫,右臂已与身体分离。

    “说——是谁干的。”

    余下的几个侍卫人人抖如筛糠,牙齿直颤,却没人应答。

    掀开的帐篷里,刘崇双目圆瞪,胸口插着一柄匕首,鲜血漫了一地,已经死的不能再死。

    “圣上饶命呀,我,我们实在没看清,我们只觉眼一花,他……他身上就中了一刀……”

    “张永德,查,给朕狠狠的查——”

    “诺。”

    “圣上息怒,眼下天色未明,不可有大动静,以防营啸。以微臣看来,问题还是在这几个侍卫身上。”

    上前劝谏的是礼部侍郎边光范,他的营帐离中军近,一有动静就出来了。

    “说。”

    “是,圣上。营中这周边值守的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足有百人之多,没有人能够在他们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觉的溜进来,所以,这几个看护刘崇的,无疑是行凶的最大嫌疑人。”

    “凶手为什么要杀死刘崇?”边光范轻声道:“原因总是可以查的,但是……”

    郭荣心中猛的一醒,忙大手一挥,止住了他的话,眼神一示意,张永德心领神会,喝道:“把他们都绑了,堵住他们的嘴,分别关押审讯。”

    “诺。”

    郭荣回到御帐,在内侍的服伺下洗脚更衣,一碗姜茶才喝完,张永德进来禀报说是刘崇以黄金万两的代价买通侍卫胡群,买刀自杀,还呈上一枚玉扳指说是刘崇死前给的信物。

    两人一坐一站,良久也不说话。

    足足过了盏茶时间,张永德轻声道:“圣上……”

    郭荣疲惫的摇摇头,涩声道:“朕明白,就这样定案吧,把所有人全灭口,朕不想再听到其它消息。”

    “诺。”

    看着张永德离开,郭荣一人又是枯坐良久,脸上神情晦涩莫名,整整过去一注香时间,才自嘲道:“就是不想让朕痛快呐……”,他毫无症状的忽然开始大笑,直到笑出了眼泪,方才下令:

    “擂鼓聚将。”

    当天的军事会议主要是加强对北汉的进攻。由卫王、天雄军节度使符彦卿挂帅,任河东行营都部署,以澶州节度使郭崇为副。以宣徽南院使向训为行营兵马都监,侍卫都虞候李重进为行营都虞候。以华州节度使史彦超为先锋都指挥使,领步骑二万,即日出征。

    又令河中节度使王彦超、保义节度使韩通,率兵从阴地关出发,向泌州、汾州进军。

    以河阳节度使刘词为随驾都部署,鄜州节度使白重赞为副,御驾进驻潞州城。

    不破晋阳不回京。

    ……

    当沉重的牛皮大鼓响起的时候,陈疤子方舒下一口气,笑着对秦越等人道:“这是聚将议事,没我们的事,还可以补上一个时辰的回笼觉,都睡吧。”

    两个时辰后,刘崇自尽的消息传到了秦越等人的耳朵里,不由的人人讶然。

    到了潞州后,又由礼部侍郎边光范负责为刘崇治丧,备厚木棺椁,又在北汉降卒里挑了一千人,为刘崇批麻戴孝,同时派一千甲士护送,一路迤逦而行,送回晋阳城。

    郭荣率文武亲自礼送出城,北城外的大道两旁还跪着长长的两列罪犯,左边是虎捷军主将何徽带头,右边则是原侍卫马兵指挥使樊爱能,如今披头散发衣冠不整的,早看不到半点威风的模样。

    郭荣目送灵车北去,勒转马头,看着跪在地上的樊爱能等,漠然道:“你们都是累朝宿将,并不是不能战。为什么望风而逃,真以为朕不知道么,知道朕让你们来送刘崇的原因吧。”

    “你们逃也就逃了,路遇刘词后军,竟然还不思悔改,公然假传战败消息,抢夺粮草物资,杀朕之传令使者,置这数万袍泽的安危于不顾,你们只一心把朕当作奇货,要卖给那刘崇……”

    “现在,刘崇走了,你们追去吧……”郭荣怒吼。

    “斩——”

    雪亮的钢刀落下,耻辱的鲜血飞溅。

    这一天,数十把钢刀齐落,斩弃阵而逃的马军指挥使樊爱能、步兵指挥使何徽等将校七十余人,并杀捉捕回来的逃兵和投降北汉的降兵近千人,直杀的潞州北城外血流飘杵。

    晋阳城,三军缟素,万民哀哭,刘承钧于灵前即位,断指立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誓与晋阳共存亡。一边整修城防,一边上表辽国,自称儿男,乞雄兵相助,为父报仇。

    郭荣脸上半个月没见过一丝笑容,虽然前线不断有喜讯传来,沁州、辽州、汾州、石州、宪州……相继而降,北汉仅余晋阳孤城一座,但郭荣却是越来越揪心。

    因为合围的各路大军意见一致,说晋阳城坚难攻,而我军又粮草不济,就连老丈人天雄军节度使符彦卿也建议退兵。

    前方真的粮草不济么?大军都已四面合围,难道还拿不下一座孤城?

    他的脑海里浮显出刘崇胸口中刀血流满地的场景,心中有股邪火再也压抑不住,“传旨。”

    “命右仆射李谷总粮草度支事,若果有缺,可募民纳粮,凡入粟五百斛、草五百围者赐出身,千斛、千围者授州县官……”

    “命有司催促泽州、潞州、晋州、绛州、慈州、隰州及山东近便诸州加速征粮进度,不得有误。”

    “拨营起驾,兵发晋阳城。”

    ……

022:鼻子惹的祸

    郭荣的烦恼秦越不知道,他的烦恼郭荣也不知。

    因为刘崇莫名其妙的死了,一张好牌变成了烂牌,结果他们这二十几人名义上是散员班直,但从未再接任务,这一队人似乎被上级给遗忘了,除了行军,每日里窝在帐篷里无所事事。

    跟随大军来到晋阳后,除了最初那几天的繁忙与紧张,后面就消停了,前线几乎没有什么进展消息。

    据说垒土为山,掘地挖道,填塞护城河,营造攻城车等等事务都在紧锣密鼓的进行,眼下一是休整,二是围困。秦越几个只能望着远处那高大的晋阳城发呆。

    伙食则是越来越差,越来越差。

    当一日三餐都是稀糊一般的食物后,秦越终于忍不住了。

    他在师父的影响下,本是个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衣着锦绣会享受的人,怎熬的住军营这般艰难的生活,每次端着黑坨坨的食物就想掷之于地,几次三番的想着是不是干脆逃走算了。

    但在陈疤子鄙视的目光注视下,每每以失败告终。

    “虎子,饿不饿。”

    “饿呀,眼都花了。”

    秦越手里捡一块碎石,漫无目的的在泥地上划拨着,叹气道:“陈头太小气了,就不该听他的,我们仨该一起去的。”

    甲寅扭过头,认真的道:“那我宁可在这饿着,一个打猎的名额要一贯钱,那帮家伙怎么不去抢?猎的到猎不到还两说呢。”

    “钱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总比在这饿死好吧,你也不劝劝,可恨老子不在现场。”

    甲寅鄙夷的看了看他,道:“你在也不会让你去,我去还差不多,你走路脚都不抬的,一看就是没爬过山的,上次在那山上都连跑带窜的,什么猎物也被你吓跑了。”

    秦越将手里石子一掷,忿忿的道:“还不服气了,要不练练?”

    “功夫没你好,但上山,你肯定不如我。”

    “好了,别说话了,明早陈头就带着满满的猎物回来了。”

    秦越就不说话了,把头深深的埋在两腿之间,似只饿的发慌的大鸟。

    “虎子,我闻到肉香了。”

    一样闲着无聊蹲在地上的甲寅闻言伸长了身子,用力的嗅了嗅,道:“东南面飘来的,是鸡肉吧?!”

    “真的?我瞎说的呢……”秦越倏的抬起头来,使劲的闻了闻,“噫,还真有肉香,你鼻子可真尖,我闻着就像是吊炉烧鸡,哎……我们去看看。”

    甲寅咽了咽口水,缩缩身子,道:“陈头让我们别乱走动……”

    秦越站起身,忿忿的道:“长这么大,还没被人管这么惨过,我们又不去偷,去看看总行吧。”

    “那……那就……看看?”

    “去看看,那一定是小灶,我们看看圣上吃的御菜是什么样的。”

    甲寅跟着秦越作贼似的东躲西藏,避开巡逻,避开禁卫,小半个时辰后,终究被他俩靠近了临时搭建的御膳营房。

    只见单独辟出的营地里人很多,有烧火的,有切菜的,有洗刷的,有掌勺的,有司托的,个个忙忙碌碌,空气中飘着诱人的饭香、菜香、肉香、酒香,浑裹成一股罪恶的致命气息,勾引着整个人的注意力都往那上面钻。

    秦越揉揉干瘪的肚子,鼓起鼻翼用劲吸了两吸,擦擦嘴角,左右看了看,计上心来,示意甲寅跟着,走到柴堆前一人抱起一捆柴禾,低着头就往里走。

    营地里的人都忙活着,没人理会他们,就连守门的禁卫也只是漠然的看了他们一眼,仿佛已经被这饱满的香气给勾走了魂。

    秦越和甲寅抱着柴禾来到一处大灶后放下,顺着手就摸了一只吊挂在那里控油的烧鸡,往甲寅手里一塞,又探手提下一只,两人这才猫着腰往外走。

    “哎,哎,说你俩呐,怎么抱的柴禾,这还没干的抱来干嘛,你哪来的……哎……哎……站住……”

    胖厨子的话还没说完,负责守卫的禁军立马警觉起来,“站住……”

    “快跑。”

    秦越狠狠的往嘴里咬一口肉,撒开腿脚就跑。

    甲寅有样学样,直接扯下一只鸡大腿,还没跑出三步远,已经连骨头一起吞下肚去,那喷香的鸡肉一下肚,整个人就有活力了,腾身飞跃栅栏时还不忘再绞下另一只鸡大腿,往嘴里一塞,身形窜跳如飞,如一溜轻烟。

    “哪里跑……”

    身后禁卫开始追击,几乎与此同时,四处都有警铃响起,秦越脸色大变,知道这下坏事了,一时也慌了神,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一道利箭破空而来。

    “嗖”的一声,狠狠的钉在秦越身前三步处。

    “马仁瑀在此,投降免死。”一条昂长大汉手执巨弓大步迈出。

    秦越见那人板须如针,褐眼如豹,浑身劲气,再一看那大的出奇的巨弓,知道逃不了,索性狠狠的再咬一口烧鸡,含糊道:“我们投降。”

    身后没听到动静,一回头,发现甲寅已把整个烧鸡都塞进了嘴里,正鼓着两只大眼用力嚼动。

    “绑了。”

    秦越尽最大的速度撕咬了几口烧鸡,终是学不来甲寅那连骨头都嚼碎的本事,只啃了大半,就被禁卫给捆的严严实实。

    “好大的胆子,御膳营也敢闯,报上名来,爷刀下不斩无名之辈。”

    “散员班直,秦越,甲寅。”

    马仁瑀皱了皱眉,这两人的名头,不小呀,当下喝道:“潜闯御膳营,意欲何为?”

    事到如今,秦越索性也放开了,昂然道:“卖命打仗,换不了一顿饱饭,看你虎背熊腰的,饱汉哪知饿汉的饥。”

    甲寅也帮腔,忿然道:“稀的照的见人影的麻糊汤都喝了半个月了。”

    马仁瑀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他们饿,他也饿呀,每顿也只比他们多俩干饼而已。

    别看今天御膳营大张旗鼓的,那是各路节帅在中军帐中议事,总不能吃太差。

    眼前这俩人可不好处理,擒拿汉皇的名头大功摆着呢,这难题……

    ……还是让给上司去为难吧。

    他挥挥手,说交张帅发落。

    张永德正从中军帐处快步出来,警铃一响,他这负责全营护卫的当事人第一时间就冲了出来,听了事情经过,一样的皱起了眉头。

    麻的,都是粮草惹的祸。

    那李谷怎么办事的,后续粮草怎么还没到,再饿上几日,搞不好闹哗变的都有。

    私闯御膳营,还闹的全营鸡飞狗跳的,这罪过可不小,斩立决都算轻的,诛九族都有可能。

    可这俩家伙才立了两栓泼天的大功,都是圣上树起的榜样子,怎么处理还得听候圣上的旨意。

    他看了看俩人,见那叫甲寅的还不断的伸出舌头在舔腮帮的油迹,忍不住叹口气,下令道:“有功必赏,有过必罚,不管你们立过多大的功劳,该惩必惩,绝不轻劳,左右,先把他们关押示众,容后处置。”

    “诺。”

023:泼天大功等价于一只烧鸡

    秦越快气疯了。

    因为偷吃被捉,秦越和甲寅先在栅栏里关押示众,等半天又来了新的处罚结果:

    却是二人被剥夺所有功劳,当众行军棍二十,最后被罚到草料场里执苦役。

    是可忍孰不可忍。

    九死一生从死人堆里杀出来,又行大运的把汉皇给活捉了回来,结果这么大的功劳还抵不过偷吃一只烧鸡。

    干他嬢的。

    好在他俩虽说被杖责二十军棍,但行杖人也都饿肚子饿狠了,一来没力气,二来也是不忍,所以他俩并没受多大的苦。

    但被打了还要谢恩,不能有半点怨恨之色,甲寅只不过呸了一口痰,就被监督的禁卫给狠抽了一鞭子。

    窝着气卯着劲切了整整一天的料草,秦越的手臂都粗肿了起来。

    甲寅也好不到哪去,他是生气到临界点了,估计那禁卫要是敢再抽一鞭子的话,这家伙就扑过去了。

    不过那禁卫很快就被他上司给调走了,临出场时还被同伴在屁股上踢了一脚,显然他耍威风的行为就连同伴也看不下去了。

    这让甲寅稍稍气平了一丝。

    一天过去了,夜色开始降临。

    “开饭了。”有人远远的喊一声。

    众多忙碌的士兵与劳役纷纷起身,低吼着,欢呼着,如冲锋般的向伙房奔去。

    秦越与甲寅两人互看了一眼,相继起身,拍拍手就跟着人流走。

    “喂,你俩在那边吃。”

    “哪边?”

    “有甲士站着的那帐子里”

    秦越愣了一下,问管事的:“那是我俩的帐子?”

    “不知道,饭菜都备好了,直接去吃就行。”

    甲寅皱了皱鼻子,涩声道:“有肉香,还有酒。”

    秦越又愣了一下,心想谁这么好,给他酒肉吃?

    见甲寅垂着头,秦越倏的想起一事,一股寒意从尾椎一直升到脑门,脸色倏的变成惨白惨白的。

    ——断头饭?

    秦越与甲寅再次互看一眼,都从眼里读出了恐惧的信息,几乎同时发动,两人身形如没头苍蝇般飞掠。

    “喂,喂,你俩干什么?别跑……站住……”

    这时哪敢听从,两人几乎脚不沾地的飞窜。

    两杆长矛打横一封,要锁他们的去路,被两人劈手夺过,脚下不停,继续狂奔。

    又有两名禁卫冲出来喝止,挺刀持枪的挡住去路,两人更不答话,之前才学的刺枪术倏的使出,如毒龙出水,疾刺对方咽喉。

    这两禁卫身手都不凡,一个挥刀格住,一个抖枪一崩破了枪势。

    两人再出枪,枪到中途,两禁卫还没出招,一道寒光打横劈来。

    秦越收枪不及,只听“喀嚓”一声,手上一轻,枪杆被劈成两断。

    甲寅趁势出枪,一枪朝来人的肋下直刺,那人刀势斜撩,只用刀背一磕枪杆,顺着势就是一刀前削。

    面对这迅猛绝伦的一刀,甲寅吓的魂飞魄散,避无可避,只好闭目等死。

    甲寅颈脖一凉,却没感到痛楚,过了三息时间,忍不住睁眼一看,却见锋利的朴刀架在自己脖子上,持刀的黑甲大汉浑身腾着彪悍的杀气,正冷然的看着自己。

    他微微扭头,见秦越也垂头丧气的一动不动,两杆长枪一前一后的抵住他的身子。

    “跑呀,怎么不继续了?”

    “要杀就杀,呸。”

    甲寅被黑甲大汉那不屑的眼神激怒了,楞了脖子往刀刃上凑,死就死,麻的,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啊呸!

    那黑甲大汉没防他这一手,手势虽快,立时收了刀,但依然在甲寅的颈脖处划了一道血口,好在没伤着大筋脉,只有一线血迹。

    “有种。”

    那大汉收了刀,眼神一示意,两枪手也收了枪,对一脸迷糊的两人道:“既然不怕死,吃饭就怕了?”

    “吃就吃。”两人异口同声,转身向那帐篷走去。

    秦越打头,一掀帘门,却是立时怔住了,甲寅走的急气冲冲,不妨秦越倏的止步,差点撞到他身上,就着帐帘空间一看,却也是呆住了。

    “圣上?!”

    帐中只有两人,一站一坐。

    那站着的是殿前司都指挥使张永德,而坐着的那位不怒自威的青年人,却正是大周皇帝郭荣。

    那日高平受赏,可正是眼前这位亲自颁的奖呀。

    秦越只觉一腔怒火和委曲瞬间烟消云散,再看看甲寅,两眼已经冒出激动的光芒。

    “怎么,朕请吃饭,就这么害怕么?”

    两人都没习过宫廷礼仪,一时情绪激荡也想不起行礼,见郭荣发话,秦越深吸一口气道:“我……我们以为……”

    “滚进来吧,别把蚊蝇放进来。”

    两人这才醒神,连忙进了军帐,却都有些手足无措。

    郭荣指指马扎,道:“坐,抱一,喊全乂来一起吃。”

    张永德出帐,不一会身后跟着黑甲大汉进来,先向郭荣行礼,自拿了一张马扎坐在张永德下首。秦越这才知道一招制住自己和甲寅的人叫马全乂。

    郭荣请客,吃的是烧饼配野猪肉,一大盆凉拌黄瓜,一人还有一碗酒。

    秦越两人开始还斯文着,但御厨整治的野猪肉,既去了啃不动的老皮,又去了野膻味,估计还是老缸里煨出来的。一入口,瘦肉立马就软散开来,和着几乎看不到的肥肉一化,咸中带甜,又烫又香。

    饶是秦越吃多了美味,这一口,也差点把舌头给吞下肚去。

    再看甲寅,一口入嘴,就再没停过筷子,右手挟肉,左手执饼,左一口,右一口就没停歇过。

    秦越知道,这货的蛮横劲又发作了,估计等下要是钢刀再次临头,他也会再挟一筷入嘴。

    秦越也就不顾斯文了,纵死先做饱鬼。

    当下学着甲寅的样子,狼吞虎咽,先吃个饱再说。

    连着三个烧饼下肚,再去拿时一抬头,见郭荣手端酒碗,正怔怔的看着他俩,眼神隐有朦胧。

    “圣上……”秦越不自禁的停下动作。

    “哦,吃,吃,只管吃,不够再让伙头添加。”

    郭荣微微呡了一口酒,笑问:“你俩多大了?”

    “回禀圣上,我十七,他十六。”

    张永德小声提醒:“君前问对,该自称臣。”

    郭荣对张永德摆摆手,又对秦越和方抬头停箸的甲寅笑道:“很好,你俩都年青有为。”

    “朕有愧呀,你们流汗流血,却连饭都吃不饱。”

    这当皇上的如此表态,做臣子的可当不得,秦越连忙站起,同时脚跟一踢甲寅,对郭荣道:“圣上,是臣等无视军律……”

    “坐,坐,都坐下继续吃。”

    郭荣自己也取了一个烧饼,挟一块肉铺上,打横一折,香香的咬一口,点点筷子,示意两人继续。

    “最多再艰苦三天,粮草就到了,到时大伙都吃的饱饱的,一气攻下这晋阳城。”

024:国仇家恨

    大周中军,御驾行辕。

    “圣上……”宦官甘沛从帐外进来,虽然走的急快,但脚步却落地无声。

    “代州擒送伪汉枢密直学士王得中一行,已到辕门外。”

    “王得中?”郭荣微皱了一下眉头,问道:“可是伪汉赴辽请兵的使者?”

    甘沛道:“正是,其方从辽国回来,我大军已将晋阳团团围困,他无法入城,只好停留在代州,恰逢代州举城来归,故擒之。”

    “嗯……”

    郭荣点点头,道:“带进来吧,朕见他一见。”

    “诺。”

    不一会,甘沛带着一位须发花白的老人进帐,唱礼拜见。

    “平身,赐坐。”

    郭荣道:“王卿花甲之年还要四处奔波,何其辛苦。”

    王得中接过马扎,施施然的一撩袍角坐下,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何谈辛苦。”

    “王卿这趟入辽,想来是为伪汉立下汗马功劳了,不知辽军何时会来?”

    王得中笑道:“某只是代替国主礼送辽国大将杨衮回国,哪来的汗马功劳,又如何知晓辽军会不会来。”

    郭荣也笑道:“原来如此,王卿满腹锦绣文章,却做这等微末之事,实在屈才,不如就与朕一起回汴梁吧,如今大周百废待兴,五礼之仪和贡举之法希望王卿能多多操劳。”

    “多谢圣上,某年老体衰,恐不能再担大任,请圣上另择良贤。”

    郭荣略一沉默,笑道:“也好,王卿多日奔波,想来也辛苦,先在这里歇息几日,养足精神了再回晋阳不迟……来人。”

    “仆在。”

    “取紫袍玉带,为王卿沐浴更衣,安排大帐休息。”

    “遵旨。”

    王得中站起,躬身行礼,“谢圣上赐。”

    郭荣目送王得中出帐,呆坐良久。

    初登大宝,根基不稳,威信不足,要想完成伟业宏图,任重道远呐。

    面上不和实际支持的定海神针不倒翁冯道薨了。

    留守汴梁的郑仁诲、范质、王溥这三驾马车能稳住朝局否?

    李谷筹计粮草,能按时到位否?

    眼前的晋阳城能攻下否?

    郭荣按了按隐隐发痛的太阳穴,传唤内侍打水净脸,用冰凉的井水一镇,方觉舒爽,这才振奋精神,复又开始批览奏折。

    正提笔,随驾副部署白重赞帐外求见。

    “白卿,何事愁眉苦脸?”

    “启奏圣上,因粮运艰难,三餐难饱,各部军士难以约束,剽掠成风,周边各地民众深受其害,据探马回报,已有不少地方开始反抗,或是结寨拒守,或是退居山谷自保,长此以往,恐对大军不利。”

    “混帐。”

    郭荣狠狠一摔手中毛笔,墨汁飞溅到身上也顾不得了,起身怒道:“简直无法无天,禁止剽掠,安抚农民的诏令早已下达,为何还会发生此等恶事……”

    “立即飞骑驰诏,严禁剽掠。”

    “你执朕的尚方宝剑去,组成执法队,一经发现有扰民害民者,不论哪部,立即斩首示众。”

    “遵旨。”

    郭荣点点桌子,对宦官甘沛道:“令翰林学士承旨徐台符起草安民告示,河东各地,止征今岁租税,多挑口齿伶俐者赴各地宣谕,受害严重地区,尤要注意言词,一切以稳定为重。”

    “诺。”

    白重赞与甘沛相继出帐,有内侍见郭荣怒气稍息,斗胆请圣上更衣,被一个“滚”字吓的屁滚尿流,果真连滚带跑的滚出帐外。

    这边怒气才歇伏,糟心事又来了,却是随驾都部署刘词老将军亲自带来了斥侯的红翎加急。

    “伪汉援军辽兵的先头部队已至代地,符彦卿虽然率兵击退,但辽兵退守忻口,一时驱赶不得,我军只能据忻州以拒……

    符彦卿恐敌军主力一到,仅凭忻州万余马步兵难以抵御,请旨增兵。”

    郭荣压伏下心气,踱步到舆图前沉思良久,方扭头看着这位须发皆白的老将军,问道:“刘老将军,你看何部出援为好?”

    刘词奏道:“辽兵多骑射,步卒难敌,唯有精锐马兵可以匹敌。”

    “嗯……传令:令张永德、李筠率三千铁骑,驰援忻州,不得放辽军深入一步。”

    “遵旨。”

    看着内侍接过虎符匆匆而去,郭荣这才疲惫的坐下,示意刘词也坐下说话。

    问道:“这攻城准备进行的如何了?”

    刘词轻咳了一声,稍稍组织了一下语言,道:“由于出兵之时并未考虑要攻城,所以攻城器械诸部皆未带来,全在城下临时制造,这砍伐木头,制作皆需时间。

    且晋阳城险,护城河即宽且深,一时也不好断流,韩通所掘地道凡十余条,皆到城下而止,难以过河。

    所以还需一些时日,最快也要在半个月后才能攻城。”

    “半个月呀,时间真的太久……”

    郭荣悠悠长叹,“能不能加快进度?”

    刘词摇摇头道:“人手不足,仅忻州一地,符帅就拉去了一万多精锐,这周边的民夫也不敢多征,所以……”

    ……

    晋阳城头。

    灵前既位的北汉新皇刘承钧身着麻衣,头缠白布孝巾,在几位文武大臣的陪同下巡视城戍,亲切慰问守城官兵。

    他身上戴的是新孝,被刺于周营的父皇还未下葬,孝服未脱,他的伯母——一直被周廷困囚在汴梁皇室西宫的汉昭圣皇太后李氏又忧惧而殂。

    这位李氏是位传奇人物,故事被后世编成《磨盘会》《红袍记》《风雪寒梅李三娘》等剧目。

    大意是她与后汉高祖刘知远于马棚私定终身,婚后生活十分艰难,种瓜植麻为生,临产时还在磨房推磨,因无人接生,生下儿子后只能用牙咬断脐带,这位人称“咬脐郎”的小孩就是后汉隐帝刘承佑。

    她曾在刘知远起兵太原,要向百姓征收重税时规劝,“方今起事、号为义兵、民未知惠而先夺其财、殆非新天子所以救民之意也。今后宫所有、请悉出之、虽其不足、士亦不以为怨也。”

    刘知远采纳了,获得军民拥护,成就了帝业。

    也曾在隐帝刘承佑要杀死顾命大臣杨邠和史弘肇时劝告:“此大事也,当与宰相议之。”

    刘承佑不听,四顾命一下少了三。

    最后在隐帝刘承佑又准备要谋害郭威时再劝:“郭威本吾家人、非其危疑、何肯至此!今若按兵无动,以诏谕威,威必有说,则君臣之际,庶几尚全。”

    刘承佑还是不听,千秋帝业一朝亡。

    或许正是少年时的贫困艰苦,造成了刘承佑孤僻、自卑、以及心胸狭窄的性子,为悲剧埋下伏笔。

    然而,一切远故了……

    刘承钧的这一身孝,就是在城头上当着众将士的面新扎上的。

    面对值守岗位,纷纷扭头对他行注目礼的三军将士,刘承钧悲声道;“国仇家恨,全赖诸君……

    逆周兵临城下,致使我大汉境内家园尽毁,数十万百姓家破人亡,此仇不共戴天。

    如今,大辽援兵已经抵临忻州,不日就到晋阳,破敌指日可待,还望诸君坚守阵地,勠力同心,共御外敌。”

    刘承钧声泪俱下的说完,躬身行礼。

    汉军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礼给懵住了,一个个木然不动,时间在这刹那间忽然就静止了。

    不远处的一位年青将领倏的拨剑出鞘,一敲盾牌,振臂高呼:“护国卫家,与城同休!”

    三军这才醒悟过来,异口同声的高喝:“护国卫家,与城同休……”

    “护国卫家,与城同休……”

    高昂的声音在那将领的带领下连喊三遍,声震霄汉。

    刘承钧感激的看了一眼这位年青的将领,见其年纪不过二十来岁,长的虎背猿腰,稳重如山,觉着面熟,一时又想不起名字,便上前两步问道:“不知这位将军高姓大名?”

    “末将保卫指挥使杨业,拜见主公。”

025:书生不足以为谋

    “将军。”

    秦越把自己的车一横,牢牢的将对方的老帅给封死。

    对手看看死棋,无耐的道:“胡搅蛮缠,好好的风雅之事被你搞的如蛮夫打架。”

    秦越闷声道:“我本来就是一介武夫,蛮横冲撞才是本色,还来不来?”

    “再来一局。”

    与他下棋的是通事舍人郑好谦,其人清瘦,微须,性子绵和。下棋尤如温吞水,不急不燥,也少有怪招,喜欢步步为营慢慢来。

    秦越棋力不如他,连输几盘后被他发现对方性子绵,爱惜羽毛,遇上对子就舍不得了,秦越就攻其这一点,有机会就摆开你死我活的架势,逼的对方出昏招,倒也时常有赢面二三。

    郭荣放下九五至尊的皇帝架子,一顿饱饭把秦越和甲寅吃的感激涕零,但没有收回对他们的处罚,依旧在草料场干苦力。

    秦越也知道圣上出口成宪,哪能早令夕改,是以踏踏实实的留在草料场中。

    结果看到一个比他更憋气的倒霉家伙——通事舍人郑好谦。

    皇帝的秘书班子重要成员发配在这管料场。

    郑好谦虽说倒霉,但毕竟官身还在,总不用干体力活,闲着无聊只把一副象棋自攻自守。

    有了秦越这个棋友后,日子总过的快活一些了,两人有空就是下棋,没空挤个空也下棋,反正切料草这种粗活,甲寅一人可以顶仨,秦越有的是空余时间。

    一连过去三四天,混的熟了,秦越也就明白了这家伙为何被贬了。

    却原来大军初发之时,控鹤都指挥使赵晁对郭荣轻兵冒进的战法很不以为然,曾私下里与郑好谦说汉军与辽国联军势大,我军该聚集重兵稳步进攻才是。郑好谦以为有道理,便向圣上进言了。

    哪知郭荣勃然大怒,当即将赵晁解职下狱,郑好谦自然跟着倒霉,虽说未罢职,但贬到了草料场看守草料。

    呵!

    下棋之际总会说些闲话,大抵也都是天下大势,民生经济之类。

    郑好谦是典型的文人,好为人师,好发表观点,只要问题问的恰当,挠着痒处,就无所谓是否机密了,倒是让秦越大涨知识,对社会环境国家大事都有了比较好的了解。

    草料出的多进的少,一堆堆的空了,郭荣亲口说的三天就有新粮草到,倒是到了一些,但是杯水车薪,甲寅勤快了几天就无活可干了,没事就蹲在边上看下棋。

    “郑舍人,我早上看到一个穿紫袍的死人用车拉出去了,他们说是王得中,是北汉那边的大官,他怎么死在我们军营里?”

    郑好谦手一抖,握在手里把玩的棋子散在地上,捡起来后就连出昏招,完全不在状态。

    “怎么了,郑舍人?”

    “唉。”郑好谦摇摇头,怔了半晌,方自嘲的笑道:“看来某这通事舍人快要当到头了。”

    秦越讶道:“这却不知何故?”

    “你看到的那王得中,本是有名的大儒,虽在伪汉为官,但圣上颇为敬重,前日还赐紫袍玉带,想劝其归心……”

    “那今日为何**的了?”

    “因为他瞒了辽军来援的情况,我朝猛将史彦超当场阵亡,圣上一迁怒,就成了这结果。唉……”

    秦越放下手中的棋子,问:“他死他的,你忧心啥?”

    郑好谦苦笑道:“前线若是顺利,圣上高兴,某回京后还能顺利当差,如今粮草不足,敌军又增援兵,这晋阳城可能难以攻下了。大军要是无功而返,某就是下一个出气桶了。”

    秦越道:“郑舍人多虑了,你是通事舍人,进言献策是本份,何必为此忧心,你看你虽在这里,也是悠闲的很呐,俸禄一文也不少。”

    郑好谦摇摇头,道:“唉,通事舍人一职,足有十六人之多,多某一个不多,少某一个不少,可某却还有一大家子要养,若是罢职为民,实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秦越这几天与其接触多了,知其过的节简,里面的单衣都打了好几个补丁,为人也是温和老实的书呆子一个。有些不忍心他的愁眉苦脸,想了想,道:

    “郑舍人既然是因为谏言而忧心,不如再次谏言以固圣心,总比在这干着急的好。”

    “某倒是想呀,可眼下也无言可谏,无策可献。”

    秦越问道:“我有一事不明,请郑舍人指教。”

    “请讲。”

    “这一仗才开打没多久,为什么就出现粮草不济的情况了?”

    郑好谦长叹一口气道:“中原饱受战火蹂躏,民生苦不堪言,这两年才稍微好一点,早几年一出京郊,触眼所见,鱼烂鸟散,人烟断绝,田地荒芜,荆榛蔽野,易子而食都成常态,哪还有粮草供输大军。”

    “你看汉唐之际,一出兵就是十数万,还可以远征千里,只如今,出兵三五万在家门口打仗都打不动,无它,缺粮,缺钱,缺人呐。”

    “既然粮草如此不济,那不如劝圣上退兵……”

    郑好谦吓的一哆嗦,本就少的胡子被他硬生生扯下来三五根,惧道:“此事不可乱言,已有许多节帅提过,都被圣上强行否决了。”

    秦越挠挠头,心想就你这绵软性子,是怎么混到通事舍人这职务上的,一点魄力和担当也没有,就因为许多节帅都提过了,说明退兵思路有其正确性。当下道:“那就当我没说过。”

    秦越不说了,郑好谦却又急了,又想伸手来抓他,一脸忧急之色。

    “你且说来听听。”

    “那郑舍人先说说,节帅们是因为什么而劝圣上退兵的?”

    “军粮不济,城坚难攻。”

    秦越笑道:“如今其实是骑虎难下的局面,就事论事恐怕很难有说服力,不过我们换个思维,来个语不惊人誓不休。”

    可能事不关己不需承担责任,又可能旁观者清的缘故,秦越为郑好谦出起计谋来天马行空,直说的郑好谦眼里异彩连连。

    可惜书生不足以为谋,秦越为郑好谦出了个点子,结果这家伙转眼就把自己给卖了。就冲来传召的宦官那一脸死气活样,秦越知道若不是自己在圣上眼里挂了号,一个“妄议国政”的罪名是少不了的。

    秦越老老实实的向郭荣行礼拜见。

    郭荣一边批折子,一边问话:“说说,你哪来的胆子敢恿耸他人上书劝朕收兵?”

    秦越低头想了想,不是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么,且试试吧,“回禀圣上,这胆子是圣上给的。”

    “哦?”

    “圣上励精图治,天下臣民都看在眼里,那么,一切有利于国家的事情,作为臣下能想到的,都该想办法上奏,以供参考。”

    郭荣微微颌首,搁下手中毛笔,将身子斜靠椅背上,说道:“郑卿折子里说的极为简略,你再说说。”

    “是。”秦越回道:“能不能先让臣看一下郑舍人的折子,臣虽有建言,但却不知折子如何写的。”

    郭荣微一示意,就有宦官在案桌上找出一封折子,捧着过来。

    秦越接过一看,就想骂娘了,写个关键理由就行的事情,偏要卖弄文采,上至三皇,下至五帝的好说一通,又人云也云的加上粮草,士气等问题,关键的东西却写的似是而非……

    最后还好心的提了自己的名字。咳,这个郑好谦呐,果然人如其名,谦到头了,怪不得圣上只召见了自己。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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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四十八年,泰昌皇帝一病不起。楚、齐、浙各党在争斗中一败涂地,东林党人趁势崛起,众正盈朝。建州女真席卷辽东,中原腹地十室九空,流寇纷起,人心惶惶。皇长子朱由校御奉天门,即皇帝位,口中高呼:我真不是木匠皇帝!(普群:1057092116,进V群找管理拉人)我真不是木匠皇帝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真不是木匠皇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真不是木匠皇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