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三章:重赏之下,朵颜参战
“汗王,要不要…我们也降了吧。”
“是啊,打不赢建州的,要是能打赢,五年前在萨尔浒就打赢了。”
宰塞怒视着说话的人,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
“无论打不打得赢,我都不容许黄金家族的血脉,臣服于建州蛮子,还有,科尔沁人算什么?”
“从前,科尔沁人不过是黄金家族身边的一条狗!”
说话的人吓得一哆嗦,汗王这话明显是在告诉他们对抗后金的态度有多坚决,军令不可谓,不然可就要被杀鸡儆猴了。
见众人无话,宰塞看向炒户儿部的头领哈利图,冷冷问道:
“扎萨克图汗的子孙,哈利图,莫非你也要背弃先祖遗志,投降于科尔沁人的马蹄之下。”
哈利图正有此意,被问个正着。
他脸色变了又变,一时没有回话,在心中反复思虑。
见状,宰塞眼神微眯,身子逐渐向后靠去,帐中气氛也变的有些微妙,寂静得就连银针落地,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半晌,哈利图咬牙道:
“怎么会呢?”
“我可是扎萨克图汗的子孙,怎么可能臣服于卑鄙粗贱的科尔沁人之下?宰塞,你看错我了!”
宰塞站起身来,环视众人说道:
“你们之中要是有谁想去投奔科尔沁的,现在就可以走,今夜之后,再说投降的,就都是我宰塞的敌人!”
宰塞实际上,也是硬着头皮不得不打了。
南楚正是因为知道努尔哈赤击败宰塞以后,可能会让自己代替宰塞,才是屈尊降于科尔沁人。
至于宰塞,他已经和明朝绑在一起了,动弹不得。
他与察哈尔不和,又欺骗过努尔哈赤,成了建州不共戴天的仇敌,要是投降,绝对被羞辱一番,然后砍死。
如果再背叛明朝,那可就真的是天怒人怨,没有人再跟着他了。
宰塞话虽然这么说,可在场的也不都是傻子。
要是真的敢出去带着部众投降,当场就会被宰塞砍死,吞并了部众,为了小命,还是跟着他继续打吧。
万一有转机呢?
正在众人面面相觑,神色惶恐时,又有探马来报,这次是个好消息,就连宰塞事先也没想到。
“报汗王——”
“朵颜诸部在杜尔伯特会盟出征,越过哈流温河,正奔往科尔沁本部去了!”
这的确是个好消息。
归附大明的泰宁、朵颜、福余三卫之中,朵颜蒙古势力最强,其中最强的兀良哈三大部,部众数十万,甚至可以与内喀尔喀五大部并驾齐驱。
他们出兵,战争的天平就倾斜了。
宰塞哈哈大笑,一扫颓势,不过同时也有些纳闷,确认道:
“朵颜卫出兵的是兀良哈吗?”
“回汗王,正是兀良哈三部之主,永谢布。”
兀良哈三大部,是朵颜卫蒙古诸部的主导部落,就和自己的本部乌齐叶特一样。
永谢布,正是现今明朝册封的朵颜卫指挥使。
只不过据宰塞所知,永谢布也与林丹巴图尔不和,正密谋归附后金,怎么会突然出兵攻击科尔沁?
他们与科尔沁可是无冤无仇啊!
“汗王,无论如何,永谢布出兵偷袭科尔沁本部,对咱来说就是个好消息,我们大可与之配合,打奥巴一个措手不及!”
奥巴,翁果岱之子,历史上的土谢图汗。
其先祖曾随成吉思汗东征西讨,家族亦世为蒙古帝国大汗本部察哈尔之诺颜。
奥巴曾受林丹巴图尔之令,率领科尔沁族人参加叶赫九部反对后金的战争,战败后与爱新觉罗氏结亲。
自万历四十七年开始,奥巴统领下的科尔沁部,先后与察哈尔、大明断交,态势上转向后金。
......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泰宁卫的指挥使以儿邓磨磨蹭蹭,没有率领本部按照朱燮元的命令,去偷袭内喀尔喀四部驻地。
倒是朵颜卫的永谢布,拿到这三十万两白银以后,非常干脆的召集部众会盟,出兵往科尔沁本部去了。
已经出兵半月的科尔沁五部联军来势凶猛,在福余卫的土地上,人挡杀人,神挡杀神,没有一合之敌。
奥巴起先还是比较重视叶臣、哈林部,毕竟都是号称福余卫的大部,其首领也都有名有姓,家族渊源颇深。
但是等他亲自率领科尔沁骑兵时,沿途却如入无人之境,并未遭受到任何像样的拦截。
福余卫微弱的抵抗,让奥巴意外,一想到科尔沁即将兼并整个福余卫的土地,他更是欣喜若狂。
此后,奥巴变得有些肆无忌惮。
他凭借五部联军碾压般的军力,开始分兵,甚至不惜围山数日,派大军进入深山,地毯式搜索,只为了找出几十上百个叶臣部的残余。
在奥巴的眼里,他们这次人多势众,随便那一路,都能对宰塞的本部乌齐叶特形成碾压。
合兵一处的打法实在太过谨慎,况且熊廷弼最近的动作,也让努尔哈赤给他不断来信催促,让他尽快解决福余卫战事,支援后金在辽沈的战斗。
五部联军一经分散,很快就成了一盘散沙,到处争抢地盘,甚至有些小部为了争夺牛羊资源而大打出手。
但是这些奥巴全都不在乎。
明军此次出关的主力远在辽东与努尔哈赤对峙,区区一个福余卫,根本不在他的眼里。
内喀尔喀四部之一的首领色特,也是得意洋洋。
五部联军的兵力中,科尔沁出兵三万,内喀尔喀出兵五万,余的归附大小部落,总计有兵两万余。
除此以外,也有努尔哈赤派来监视的正黄旗马甲兵一千余,由他孙子库尔缠率领。
这一千余正黄旗骑兵是从早年就开始追随努尔哈赤的老兵,战斗力非常强悍,让科尔沁的骑兵望尘莫及。
科尔沁骑兵在同福余卫的蒙古诸部作战时也常有听闻,这支千人队又屠灭了某某福余卫小部这种事迹。
色特率领本部一万余骑兵与奥巴分开之后便不断向前,接连攻灭了几个抵抗的小部,声势激涨,大有一举踏平福余卫之势。
按照奥巴的既定方针,此番进攻福余卫,其目的在于兼并仍追随宰塞,效忠明朝的蒙古诸部。
为表示向努尔哈赤及“大金”的忠心,奥巴决心要用福余卫这里的鲜血,震慑其余的蒙古诸部。
科尔沁联军一路过来是见人杀人,见寨入寨,宗旨就是将福余卫踏为平地,叫他们一听见女真八旗的兵锋,便吓得瑟瑟发抖。
通过福余卫诸部的惨状,也能让朵颜的永谢布和泰宁的以儿邓,尽快遣使到赫图阿拉,臣服于大金。
可是很快,有一个消息,令奥巴不敢相信。
不知道怎么回事,朵颜卫的永谢布居然插了一脚进来,此刻他正率领万余兀良哈骑兵,越过哈流温河,偷袭自己本部去了。
第三百四十四章:大战苏温河(上)
自听闻南楚率领暖兔部众投降科尔沁以后,乌齐叶特诸部原是离心离德,就连炒户儿部也在内部争论,战降不定。
诸部会盟时,宰塞率本部乌齐叶特力主抗战,才算稍稳人心。
随后消息传来,永谢布率领朵颜诸部在不知名的情况下忽然参战,科尔沁部一时腹背受敌,这让众人欣喜不已,也给乌齐叶特以喘息之机。
宰塞并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他要趁着这次机会,打科尔沁本部一个措手不及。
很快,他率领部众筹谋、规划,决定了在苏温河一带,埋伏正在进军的科尔沁本部。
这一战,也是让奥巴看看,乌齐叶特部作为黄金家族的分支,并不是他们这些土蛮能招惹的。
苏温河,以水势湍急,匹马不可过著称。
河水周围,尽是崇山峻岭、断崖峭壁,纵横交错,茫茫林海中,常能听见猿鸣狼嗥,就是本地蒙古牧民亦避居远处,不敢深入。
科尔沁本部大军三万余,正行军通过此处,因桥梁狭窄,又为河水所阻,不能直接通过,奥巴只好分兵驻扎,慢慢过河。
大军过河之时,山林之中常有恐怖声音回荡。
这些声音,似有猿猴鸣叫,又好似雄鹰啼空,更似饿狼嗥令,直使得许多科尔沁人觉得毛骨悚然。
三天前,科尔沁击溃叶臣大部,饱掠一番,刚刚劫掠叶臣部的他们,如果想要继续去攻打暖兔部,这是最快的路径。
此时的科尔沁本部军中,已不是一月前刚出征时一色的战兵。
其间夹杂福余卫蒙古诸部的俘虏人丁,还有许多衣衫不整的女子,骑兵们一边嬉闹,一边沿桥过河,速度更慢。
奥巴站在桥边,望着周围山势,感叹不已。
正在此时,身侧传来一阵铠甲相交的铮然声响,却是领正黄旗千余八旗骑兵的库尔缠一步步走来。
他也环视周围,警惕地道:
“若是宰塞在此处设伏,以尔部此时情形,怕是很难抵挡…”
奥巴生得人高马大,库尔缠虽然不如他壮硕,但行走步伐之间,显然更加沉稳有力。
许多科尔沁人甚至觉得,奥巴并不如库尔缠勇悍。
这其中,自然有科尔沁人在九部联军对抗八旗时被打得丧胆的原因,除此以外,也与近来库尔缠所领这千余正黄旗女真骑兵战力强悍有关。
奥巴看了他一眼,闷哼一声,不置可否。
其实他心中很不情愿,但却不敢多说。
这库尔缠,虽然只有千余正黄旗骑兵,但他却是努尔哈赤极为宠爱的直系孙子,在后金中的地位比一些贝勒还要高。
他也明白,努尔哈赤派库尔缠来,就是监视自己科尔沁部是不是努力为后金作战。
现在与库尔缠交恶,他一定会添油加醋的和努尔哈赤说,这样做,对于整个科尔沁部族来说,并不明智。
“下令快些过河吧,看看你的这些部众,竟然还有拥着两名叶臣女奴过河的,成什么样子。”
“这是在打仗吗?”
库尔缠的话中,流露出对科尔沁人浓浓的不屑,与对眼前这副混乱的过河场景之不满。
的确,女真骑兵虽然私下比科尔沁人更为不堪,但这千余正黄旗骑兵在福余卫时,却是没见他们与五部联军去争抢什么。
可能这些女真人,从骨子里就看不起所有蒙古人吧。
奥巴付之一笑,依旧不敢说什么硬气的话,只好下令让部众稍稍收拢起军纪,快速过河。
库尔缠也不愿逼得太紧,冷哼一声,自顾自走了,毕竟他也明白,现在大金还需要科尔沁这个“有力”盟友。
五部联军在福余卫的攻击,其实更像一场无差别的洗劫。
苏温河周围山中,有一处小寨,名为“扎喀寨”,坐落深山,除当地人外,鲜有人知。
科尔沁部到达苏温河便聚集在河岸一带过河,想要去劫掠前方的诸多福余卫蒙古部落,更不会深入山中。
这扎喀寨,虽说只是个有几百原住民的小寨,但胜在地势极好,四周都是悬崖峭壁,只中间一条隐蔽在灌木之中的羊肠小路才可穿行。
莫说科尔沁人不愿深入山中,就算入山仔细搜查,也需数日之功,才能找寻到这条小径。
宰塞得知永谢布出兵以后,便聚集了部众,汇聚在扎喀寨周围,打算在苏温河一带伏击科尔沁部。
此刻,宰塞正率领乌齐叶特及炒户儿部的诸领主,礼祭长生天。
说起来,这是自成吉思汗时代,黄金家族就流传下来的传统。
据传,铁木真每逢大规模西征,都要率领族众,祭拜长生天,祈求逢战必胜,永冠加身。
黎明前的黑夜,万籁俱寂,山外的科尔沁部中的大部分人都陷入昏睡之中,扎喀寨周围,却是黑压压的一片人马。
月光清冷,小鼓喧喧,风吹落叶,云走碧空。
山林之中,时而传来马匹的响鼻声,这一切都使得福余卫蒙古诸部的礼祭更加神圣而肃穆。
“皇天后土,上下神祗,天神祖宗,伟大的成吉思汗在上,请您让雄鹰化作流星之笔,苏温河水做墨,为我孛儿只斤家族作证。”
宰塞站在众人之前,双手于胸前,仰头望向苍穹之上,闭上眼睛,虔诚地祷告。
余下众人亦屏息凝神,静静聆听。
“我宰塞,铁木真谦卑的子孙,本与那科尔沁五部无仇无怨,如今他们联兵进逼,在福余草原上大肆屠戮我族众,耀武扬威,马嘶边墙…”
“身为黄金家族的后裔,我怎能容忍五部对我乌齐叶特的欺凌与挑衅?”
“成吉思汗胯下战马马尾扫过之处,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此一战,愿天神祖宗保佑,长生天赐予我勇气与力量,神谕得以实现!”
“愿我族众继承先祖遗志,众志成城,无坚不摧,愿那科尔沁五部联军,在我之马蹄下分崩离析,不堪一击!”
他说完,余下众人亦诚心念起:
“我等继承成吉思汗遗志,众志成城,誓与科尔沁五部血战到底,不辱黄金血脉!”
这时,上空忽然狂风呼啸,时而骤停。
众人茫然抬首,渐渐面露喜色与崇敬。
宰塞更是张开大嘴,抬头望着若隐若现的晨星,喃喃说道:
“这是您对我的考验吗…?”
......
礼祭完毕,大战在即,千钧一发。
乌齐叶特诸部人人振奋,恨不能直接冲下山去,对着科尔沁人大肆砍杀,将他们赶出自己的家园。
宰塞信心大增,迈步在山野之间,依旧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带人来到最高的崖峰之上,看着下面连绵数里科尔沁部的营帐,脸上腾起凌冽的杀气,道:
“科尔沁人是我两倍,敌强我弱,既不能硬拼,也不能失过这个千载良机,要等明日黄昏,科尔沁人尚在过桥时,打他个措手不及。”
第三百四十五章:大战苏温河(中)
第二日。
科尔沁部依旧没有发现潜伏在山中的宰塞等人,不过相比昨日,他们的过河速度有明显提升。
奥巴站在桥边,亲自指挥部众过河。
经过连夜的商议,奥巴听从了库尔缠的“建议”,或者说是命令,将俘虏的人丁与牛羊分开在大军之后,让主力率先过河。
这倒不是他害怕被伏击,只是他觉得这样过河会浪费许多时间,库尔缠显然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击溃叶臣部也就用了一天,区区一条苏温河,却挡了他们两天,要是想大军完全经过,可能还要三四天。
库尔缠上回接到努尔哈赤的催促,是在八日以前。
辽东一带,熊廷弼依然在强撑,尽量让努尔哈赤觉得援军还是奔着辽沈而来,但是却一天比一天不容易了。
辽阳明军若是还没有动作,努尔哈赤很快就会起疑。
熊廷弼铤而走险,召集诸将升帐,决定让毛文龙和朝鲜元帅金景瑞在北面牵制,造成大明全面出关的假象。
萨尔浒一战,大明就是这样的打法。
熊廷弼断定,这样去做,至少还能拖延努尔哈赤几日,同时他也下令,在各地坚壁清野,严阵以待。
在这种千钧一发之际,能多拖延一日,就能为战争的胜利多一分把握。
如果努尔哈赤发现辽阳明军不过是虚张声势,要么转向福余卫,要么就会大举来袭,疯狂进攻辽沈。
只不过以眼下形势,努尔哈赤转头去福余的情况不大。
他心中对熊廷弼还是有所忌惮,也猜得到自己一旦率领大军北上,熊廷弼必定领明军倾巢而出。
熊廷弼料定,建奴必定会再来辽沈。
到了那时,可就不是先前在沈阳城下的围而不攻和试探了,那可就要真刀真枪的开干了。
八旗的战斗力不容小觑,熊廷弼心中也很紧张。
虽然已经加快速度,但这种过河速度,在库尔缠眼中依旧缓慢得如同龟爬,他愈发显得不耐烦。
其周围的正黄旗女真兵,也都是冷嘲热讽,对这边的科尔沁骑兵指指点点,眼中尽是不屑。
“奥巴,照这样的速度,明日晚上才能完全过河,大汗可等不起,毛文龙已经行动了!”
库尔缠说话的态度,愈发对奥巴显得无礼了。
这也让奥巴更加深信,明廷大军必定是往沈阳去了。
毛文龙的东江军都出了小岛,这就说明,明廷大军应该快赶到沈阳了,辽东大战科尔沁五部要是没有尽快赶回去,努尔哈赤一定会对自己不满。
“最近宰塞没什么动静,他不会等死,我们要派出哨骑到深山里侦查,我觉得山里有些过于安静了!”
库尔缠似乎已经习惯了对奥巴这个五部联军的盟主发号施令,这也愈发让后者心中不满。
奥巴还没说话,他的弟弟布达齐却是忍无可忍,顶撞道:
“我们科尔沁人过河就是这样,要不要你也带来三万的女真骑兵,在这里过河,看看会不会比我们更快。”
库尔缠转头望过去,冷笑道:
“乳臭未干的小子,你这是与自己的大金主子说话的态度?”
他这话说完,余的镶黄旗女真骑兵亦都站起身来,围拢在布达齐身边,似乎只等一声令下,就会将他乱刀砍成肉泥。
看着女真人一身的重甲,腰间的虎头钢刀,还有背后明晃晃的精钢虎枪,科尔沁的领主们对视几眼,都是默不作声。
没有人想因一时嘴臭,为自己的部众带来杀身之祸。
奥巴深知八旗骑兵的战斗力,绝非是他们科尔沁人或是内喀尔喀四部所能抵挡。
若是惹怒了努尔哈赤,不出数月,骁勇善战的八旗铁骑必将踏平科尔沁,屠灭他的部众。
思虑片刻,奥巴愤怒地看向布达齐,斥责道:
“布达齐,还不为台吉道歉!”
布达齐愣了片刻,见众人全都怂的要死,站在那里一会儿,才是攥起拳头,咬牙说道:
“对不起了,库尔缠台吉!”
这话说完,女真骑兵们才是将手从刀柄上放了下去,然后一片的哄笑,这更让布达齐感到一阵屈辱。
库尔缠满意地怪笑一声,一手将他推开,说道:
“你年幼无知,本台吉大人有大量,不会与小孩子一般见识,大金与科尔沁,还是永世的盟好!”
最后这半句,明显是对奥巴说的。
后者也顾不得自己在部族面前全无颜面,还有这话中的讥讽之意,只是点头,赔笑道:
“台吉说的不错,我科尔沁部,永远是大汗忠诚可靠的姻亲之好!”
布达齐含恨看着自己的兄长,心中为他的软弱可欺而不耻,这个时候,他反而觉得乌齐叶特的宰塞,是草原上的真汉子。
......
科尔沁部遵从了库尔缠的命令,正在调兵遣将,派人进入深山搜索,看看会不会有那根本不可能存在的伏击。
同一时间,苏温河周围的密林之中。
宰塞望着下头个个视死如归的部众,心中也是一抹凄凉,的确,炒户儿部的哈利图勇猛敢战。
如果连他脸上都带着宁死一战的神态,其余部众的此时心态,也就可想而知了。
毕竟,科尔沁是嫩江流域的大部,归附后金以后,更是声威日盛,连内喀尔喀四部都俯首贴耳。
强敌压境,大明的援军不知何时才会到来,如果这个时候不靠自己,那就算是成吉思汗显灵,那也是爱莫能助。
宰塞提高嗓音,站在一块巨石上,好能让所有人都看得见自己,他抽出腰间弯刀,大声说道:
“敌众虽有三万,却只是人数占优而已!”
“在我看来,科尔沁人都是乌合之众,此回突袭,各部只要能伤毙其几名领主,科尔沁人必然不战自溃!”
“报——!”
这时,一名哨骑赶来,抱拳道:
“禀汗王,科尔沁人将我军俘虏置于大军之后,全力渡河,有骑兵入林搜山,就快到此处了!”
炒户儿部的领主哈利图冷笑说道:
“科尔沁人自到福余卫以来,顺风顺水,早就是狂妄自大,这个时候搜山,只怕太晚了!”
宰塞远眺山下,果真见到远远密林之间,正有许多科尔沁的哨骑劈开灌木而上。
眼见时机已到,宰塞跨上战马,带头跳出树林,高举弯刀:
“随我杀光这帮科尔沁狗!”
“杀!”
福余卫蒙古诸部的骑兵们也都如猛虎下山,自山上冲下,沿途“噼啪”地释放了一阵箭雨。
箭雨落下,许多科尔沁哨骑来不及反应就被击中,死在小路之上。
第三百四十六章:大战苏温河(下)
山中埋伏已久的福余卫诸部骑兵陡然间动了起来,好似一支离弦的利剑,就着破势,飞速向下方冲去。
科尔沁部派出的几十个哨骑,转眼间就被射成了刺猬,即便是侥幸还活着的,也在眼前这副雷霆万钧的攻势中,被杀得人仰马翻。
骑兵一旦聚齐起来,冲锋是非常可怕的。
骑在马上的宰塞一手拉着马缰,另一手紧紧握着沾血的弯刀,大声喝道道:“派出人马去解开被科尔沁人俘虏的部众!”
哈利图也杀得兴起。
他心中明白,到了现在这份上,一旦作战失败,自己的炒户儿部必定要遭受科尔沁人的血洗。
没办法了,只能拼命打赢这一仗,然后再等待明朝的援军。
这种时候由不得任何犹豫,听到宰塞的话,他当即支应道:
“汗王,叫我儿子去吧!”
宰塞闻言望了这边一眼。
在他的印象中,哈利图之子孟哲生得虎背熊腰,的确是不可多得的草原勇士,既然现在已在同一阵线,那也没什么好再怀疑的了。
他沉声说道:
“各部的俘虏,全都交给你了!”
哈利图重重点头,他看着宰塞继续带人冲杀下去,身影消失在山林中,然后转身命令道:
“孟哲,不要有辱你身体里的血脉。”
“科尔沁人正在过河,他们将各部的部众关押在最后,我要你带领一支人马,放出这些部众,让他们跟随大军击败爱新觉罗家的忠犬科尔沁人!”
孟哲其实也不愿意与科尔沁为敌,不过既然都被逼到这份上了,那也就不得不拿出挤奶的力气去打了。
他二话没说,点了五名壮勇的百夫长,率领约莫八百余的炒户儿骑兵转向而走,直奔那些看守薄弱的各部俘虏而去。
铁蹄阵阵,风卷残云,马啸山林。
这时,宰塞带人冲到山下,他看着正组织人马的科尔沁部,思量片刻,大声吼道:
“不要追逃兵,就杀这些后面的!”
宰塞在福余卫诸部之中,部众最多,势力也最强,他亲领的乌齐叶特部八千余名骑兵,正狠狠的向着渡河的科尔沁大军身后插去!
其余如炒户儿部的福余卫蒙古诸部,都是紧随在左右两侧,自山上疯狂冲下,穿插在一脸懵逼的科尔沁骑兵中间,大肆砍杀。
“杀!”
直到乌齐叶特骑兵在自己屁股后面正打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奥巴才是有些迟钝的反应过来。
自己居然遇到伏击了!
“奥巴,怎么回事,这些是哪来的骑兵?”
正在调兵遣将打算反击的奥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愤怒的埋怨,不用转头他就知道,这是库尔缠来了。
“库尔缠,你给我放尊重一点!”
说话的还是奥巴的弟弟,布达齐。
他一手握着标志性的科尔沁弯刀,上面鲜血淋淋,随着混战的开始,他也比平时更加难以忍耐库尔缠的无理取闹。
布达齐很明白,库尔缠就是单纯的看不起他们科尔沁人,因为在奥巴率领下的科尔沁,就是后金的一条狗。
布达齐站在库尔缠眼前,瞪着他道:
“库尔缠,这里是战场,想教训奴才,回你们的建州去,这周围都是我们科尔沁的部族!”
“你是在找死?”
库尔缠握住虎头大刀,步步紧逼上去。
两人态势,就如周围的战场,几乎就要一触即发,这个时候,奥巴也是心思混乱,但依旧不敢得罪后金。
“台吉,不要与我那弟弟一般见识,科尔沁人永远是大金的盟友,盟友!!”
库尔缠冷笑看着他,嘴角噙起一抹弧度,但也没直接说什么,转身就走,连一句狠话也没留下。
待正黄旗的骑兵都随库尔缠离开,奥巴走过去直接扇了布达齐一巴掌,恶狠狠道:
“你知道不知道,这个库尔缠是努尔哈赤的亲孙子!”
“为了你的尊严,就要拿整个部族的鲜血来偿还吗!布达齐,你到底什么时候能长大?”
“我不能为了你失去整个科尔沁!”
布达齐似乎还是不明白奥巴话中的意思,他捂着脸颊,似乎很为这一巴掌伤心。
在原地杵了半晌,布达齐冷笑道:
“行,你去舔你的金主子,我不用你管,我会带着自己的部众去走自己的路,不用你保。”
言罢,他也没等奥巴再说话,翻身上马,带着忠于自己的数千部众,转身向南而去。
这时,周围震天的喊杀声已经蔓延到了奥巴的附近。
奥巴在与库尔缠和布达齐争执的时候,宰塞正在争分夺秒的冲杀科尔沁部后队,已经来到他所在的不远处。
乌齐叶特骑兵杀声震天,蹄声如雷,弓箭如阵雨一般不断压迫下来,很快将这里变成了绞肉机。
奥巴回过神来,即是暴跳如雷,立刻组织科尔沁骑兵反攻。
只是现在却太晚了,追随乌齐叶特的各部人数虽然只有科尔沁人的一半,但打到现在,士气正锐。
一时之间,漫山遍野都是乌齐叶特诸部的骑兵。
他们大喊挥舞着弯刀长枪,还有人不断引弓射箭,从远处击杀慌不择路的科尔沁人。
奥巴由数十名科尔沁精骑护卫着,趁乱杀出了一条血路。
可是这时,苏温河的桥上却是混乱起来。
过桥的骑兵听闻后方起了战事,大部分都转身赶回支援,在桥后的骑兵却是被打得溃败不堪,拥挤着想要过桥。
这两方相聚在桥上,你争我夺,前面的回不来,后头的过不去,为了逃命甚至是大打出手,自相践踏。
乌齐叶特诸部骑兵追杀正酣时,孟哲却率领着数百炒户儿部众挑选的精锐骑兵,沿着山路,挨个释放被科尔沁人关押的俘虏。
他们刚刚放了另外一批叶臣部的残余部众,抬起头来,却是在小坡之上,见到了一队明黄色衣甲的重骑。
这些骑兵,一人举着一根虎枪,腰间还挎着令人不寒而栗的虎头大刀,列队在小坡之上,甚是威武整齐。
一名百夫长靠拢向孟哲,低声提醒道:
“王子小心,这是库尔缠的正黄旗女真兵!”
说话间,几名百夫长催动坐骑,围拢在了孟哲身边,警惕的看着坡上那些女真骑兵,就连坐下马匹,也都不安的打起响鼻。
库尔缠同样望着下头这几百骑的蒙古炒户儿骑兵。
只不过相比炒户儿人的如临大敌,他与这些正黄旗骑兵神态轻松,甚至有的还在指指点点,嘲笑不已。
一名白甲白马的巴牙喇护卫说道:
“台吉,果真如您所料,科尔沁人败在了乌齐叶特的手上,还好是咱们撤的快。”
库尔缠冷笑:
“奥巴狂妄自大,必败是早晚之事,我叫他绕过苏温河,与内喀尔喀会合,直接去卓儿河抄宰塞的老家,他不听,非要渡河强攻。”
“我叫他早散哨骑,防备乌齐叶特狗急跳墙,他偏偏说宰塞没有那个胆子,就是不听。”
“科尔沁人自食恶果,但利用价值还有,只是这一战要靠内喀尔喀四部了,我军正与明军在辽沈对峙,不能轻动。”
“这样,派人去找色特,就说此战之后,我许诺他成为内喀尔喀五部的盟主,色特这个人好色重利,又和明国有死仇,比奥巴可靠得多。”
“对了,下面的是谁?”
白甲骑兵回道:
“回台吉,是哈利图之子孟哲率领的炒户儿骑兵!”
第三百四十七章:大捷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天色就渐渐的变暗。
最后一缕阳光穿过密林,照射在山路上的残盔断甲和哀嚎四散的科尔沁部骑兵身上。
伴随着这最后一缕阳光的消散,地上一具具惨不忍睹的尸体,永远的隐藏在了黑夜之中。
孟哲心中明白,自己人数虽然只和眼前的女真骑兵差了二百人,可双方战力却不可同日而语。
这一战,他躲不了,也跑不掉!
孟哲最后望了一眼身后自己父亲哈利图率领部族冲杀的方向,派遣一名骑兵回去报信。
他的眼中没有这次伏击胜利后的笑容,反而却眉头紧皱,将目光紧紧盯着眼前披挂着明黄色甲胄的千余正黄旗骑兵。
对他来说,更残酷的战斗还在后头,他已经没有退路了,双方一个山坡的距离,就算撤退也来不及了。
“苏温河啊,我要让爱新觉罗家的子孙,永远记住你的名字!”孟哲嘴里喃喃念叨着什么,将带血的弯刀缓缓垂了下去。
库尔缠看得清楚,却并没有派人去阻拦报信的骑兵。
八旗的马甲都披挂着重甲,这个时候去追,一是根本追不上快人快马的蒙古骑兵,二是根本来不及。
况且,他并不认为这些炒户儿骑兵会支撑到援军赶来。
“速战速决,杀光这帮炒户儿人!”
库尔缠冷笑一声,吹了一声口哨,然后挥舞着那把令人不寒而栗的虎头大刀冲了下去。
在他身后,千余的正黄旗女真骑兵就着破势冲杀,与迎击过来的炒户儿骑兵战至一处。
起初,炒户儿骑兵因为气势如虹,竟与正黄旗的女真骑兵杀得难解难分,但是很快,几息之间,态势急转直下。
孟哲将弯刀柱在地上,粗喘口气。
与此同时,炒户儿的骑兵已经被女真骑兵毫无悬念的击溃、杀败,他看着周围不断倒下的族人,肝胆俱裂。
随着一阵蹄声,库尔缠来到眼前,用虎头刀指着他的脑袋,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怜悯,说道:
“孟哲,我承认,你是个勇士。”
“可惜,你跟错了人,要是跟着我们大金,而不是跟着那孱弱的明狗,我相信我们会成为朋友。”
孟哲哈哈大笑,猛咳几声,吐出好像是内脏碎肉的什么东西,然后有气无力地道:
“长生天在等我。”
听见这话,库尔缠咧着嘴笑了一声,好似是在讥讽蒙古草原上的长生天并不能保护他们。
很快他调转马头,收起虎头刀下令道:“割了这些炒户儿人的脑袋,随我回去见大汗。”
这场战斗从开始到结束,只发生在很短的时间内。
女真骑兵只有几人阵亡,十几人轻伤,炒户儿的骑兵却被尽数击溃,大半都惨死在他们的屠刀之下。
入夜,苏温河水渐渐平静,潺潺流淌。
一盘圆月映在漆黑地江水里,山中扎喀寨躲避的山民们走了出来,光华流转,科尔沁的大军已经惨败于苏温河。
听见消息的哈利图立即赶来,找寻战场,终究是见到了自己儿子孟哲的无头尸身,悲痛欲绝。
那些刚刚得胜的炒户儿骑兵听着他的哭喊,也都垂头立在坡上坡下,没有半点战胜科尔沁人的喜悦。
马匹陈尸江边,数百名炒户儿部的骑兵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他们身边却并没有一具女真骑兵的尸体。
在撤退之前,库尔缠命人收了自己人的尸体,就连一丁点的旗号辎重都没有留下。
对炒户儿人来说,这一战的代价太过沉重,这里躺着的,有许多都是他们的亲人、朋友、兄弟。
那名回来报信的炒户儿人羞愧难当,他跪在地上,看着死状凄惨的战友们,却是猛地抽出弯刀。
“我早应该赶回来的,我该死!”
“你个懦夫——!”
一名千夫长眼疾手快,打掉了这名炒户儿骑兵手里的弯刀,大声道:“你死了,你还在部内的妻儿怎么办?”
“谁来为战死的这些部众报仇?”
炒户儿骑兵愣了片刻,随即噗通一声再跪到地上,眼泪鼻涕一起流下来,可他这副样子,却没人觉得可笑。
炒户儿部与建州的梁子,就算是结下了。
千夫长看向哈利图,说道:
“领主,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了,向大明称臣吧,这样大家的亲人都还有活路,建州人势力太大了。”
另外几名千夫长也都觉得的确如此,他们静静呆在周围,等待着哈利图的决定。
......
光华流转,艳阳高照,苏温河的炽烈阳光洒在山林之间,遍地的旗帜死尸,显然是刚刚经历一场大战。
苏温河一战,仅一天时间,乌齐叶特居然以少胜多,将强大的科尔沁部击溃,俘获兵马数千,盔甲辎重无数。
奥巴领着数百精骑狼狈窜逃,不知所踪。
但是这一战,乌齐叶特诸部的损伤也很惨重,单说炒户儿部,哈利图之子孟哲战死,两千余炒户儿人血洒山林,男丁几乎少了三分之一。
战争的代价是惨重的,双方都没有好果子吃。
科尔沁部经此一败,实力大损,其首领奥巴更是被众人唾弃,怕是连嫩江流域都要控制不住,三万大军也是分崩离析,四散而逃。
科尔沁惨败苏温河的消息,还没有传到其余四部联军耳中。
这一战的胜利,喜得福余卫的蒙古诸部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山城扎喀寨更是喜气洋洋,山民也纷纷出城,采宝似的寻找乌齐叶特等部未能全部带走的战利品。
除犒赏追随乌齐叶特死战科尔沁的福余卫诸部外,宰塞还特地在卓儿河畔设宴,列出此战的叙功名录。
依照炒户儿及各部领主的要求,宰塞将这份名录快马加鞭送至大明京师,呈交天启皇帝御览,用以封赏功臣,赏赐良将。
......
紫禁城,慈宁宫。
朱由校南巡后回京第一件事,就是到慈宁宫给刘太妃请安问好,这是巩固刘太妃在后宫的地位。
刘太妃地位巩固了,张嫣的皇后位子才能坐稳。
虽说大明朝的后宫比起后世那些辫子戏,向没有那么多的勾心斗角,可妃嫔们闲来无事,却也不都是省油的灯。
随着皇帝御驾回京,各方蠢蠢欲动的势力,才算是彻底安分下来,起码在明面上,京师又回归了以往的那副样子。
回京第一天的深夜,是天启三年的四月中旬,朱由校还在西暖阁带着,一封接着一封的处理章奏。
当大明的皇帝,劳累程度是没得说的,朱由校打压内阁,建立军机房以加强中央集权以来,事情也是越来越多。
现在的军机房还没有到后世军机处的那种程度,随着日期的靠后,其权利盖过内阁是一定的。
到了那个时候,朱由校估计自己会更累。
可是没办法,只有把权利都捏在自己手上,才能放心。
朱由校看过一份关于福建水灾的奏疏,批示了二十万两白银的赈灾银款以后,总觉得不是很安心。
过了一会,朱由校叫来乾清宫的管事牌子王朝辅,让他发一份密旨,叫当地的督办司暗中跟随赈灾进度。
如果有谁碰了赈灾银款,需得如实禀明回来。
做完这些,朱由校才是稍稍安心,这个时候的官员,几乎是无人不贪,平日朱由校是不会挨个查的。
可赈灾的银两是流民救命钱,这个是底线,就要有一个抓一个,才能让他们知道厉害。
才刚放下毛笔,伸了个懒腰,王朝辅就跑了回来。
朱由校有些不高兴,但是没说什么,王朝辅的脸上带着难以名状的喜色,颤抖着双手,奉上一份远道而来的捷报。
第三百四十八章:魏广微晋升次辅
“敬启大明朝皇帝陛下:
臣福余卫世袭指挥使孛儿只斤·宰塞,率领乌齐叶特诸部自卓儿河东去,至苏温河扎喀老寨,潜伏一日一夜,大破科尔沁本部骑兵三万……”
朱由校心里明白福余卫的战况,对辽东态势和现在的明金形势有多重要,将奏报接到手上,看到这里,还是不免激动振奋。
“幸得长生天庇护,臣一战而胜,科尔沁贼众,人弃马窜,贼酋奥巴不知所踪,余部尽皆溃散,不值一提……”
“…杀敌一万有余,俘获甚重,据实上奏陛下,以便录功。”
朱由校看完,将奏报放在御案上,胸口剧烈的起伏也是逐渐平静下去,心中的一块巨石也算落了地。
福余卫这一战,乌齐叶特的确是令人出乎意料。
本来以为乌齐叶特连撑到朱燮元的援军赶到都难,他们却好,主动出击还以弱胜强,击溃了科尔沁的三万主力。
不过,却是不可掉以轻心。
苏温河之战确实胜利了,在大局来看,科尔沁这三万人的溃败,实则对整个战局没有起到什么太大的影响。
甚至于,战胜科尔沁后的乌齐叶特诸部也都损失惨重,内喀尔喀四部之兵,他们绝对抵挡不住。
而且随着科尔沁溃兵的四散,朱燮元北上的消息怕是也瞒不住了,熊廷弼那边的压力会大大加重。
现在要开始争分夺秒了…
但话说回来,乌齐叶特部这次的苏温河之战,的确是实实在在令人振奋的大胜!
没说的,该封、该赏!
要是这样死战的部落都不给予相应的赏赐,那就是把他们向建奴那边去推,这样自毁长城的事,朱由校不会去做。
朱由校知道以后,军机房及内阁的大臣们很快也都知道了。
众人商量以后,都觉得这么大的事情,不能不去与皇帝道贺一番。
其实与其说是道贺,还不如说是这些天启皇帝身边位高权重的近臣们来打探口风,看看上头那位对于封赏验功的意思。
“臣等为陛下道喜,苏温河大捷,科尔沁部必定一蹶不振!”
众人行礼说完,兵部尚书崔呈秀说道:
“臣听此次乌齐叶特送抵京师的科尔沁部俘虏说,苏温河之战中,奥巴与布达齐经常争执。”
“布达齐与奴酋之孙库尔缠素有嫌隙,这或许可以为我朝所用。”
崔呈秀说完,英国公张维贤也点头说道:
‘“奥巴新败,部众必定不和,陛下可以召布达齐进京,封他为科尔沁的汗王,以拉拢人心。”
“科尔沁是嫩江流域的大部,起初还曾参与叶赫九部反建州的联军,奴酋以姻亲之策拉拢科尔沁,此役之后,我们也不能放手不管。”
“奥巴忠于建奴,布达齐虽说也不忠于我朝,却有相同的敌人,陛下当恩威并施,使他为大明所用。”
“科尔沁若归于我朝,内喀尔喀四部当为之割裂,加上朵颜诸卫蒙古、泰宁诸卫蒙古,建奴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朱由校暗暗点头,心中了然。
这新一批的重臣们比起天启初年,的确是都有了许多自己的想法,不仅能支持自己,而且也会提出许多有用的建议。
虽然他们也不能置身于朝中党争之外,可这样的内阁和军机房,已经是朱由校所需要的。
朱由校没什么好说,直接拍板决定:
“就依诸卿所言,下诏让布达齐入京,朕要亲自见他一面。”
“陛下圣明——!”诸臣听到后,赶紧先躬身吹起一波,然后静静等着皇帝下面的话。
朱由校静坐片刻,拿起一盏碧螺春,微酌半口,淡淡问道:
“此役,乌齐叶特诸部主动出击,在苏温河大破科尔沁,堪称忠勇,诸卿有什么想说的吗?”
众人对视几眼,在底下互相讨论了几句,东阁大学士魏广微站了出来,斩钉截铁地道:
“陛下,应该重重的赏赐他们!”
内阁首辅韩爌老成持重,这次也发表了意见:
“苏温河一战,大涨我朝声威,陛下该当明令嘉奖,传首九边,下诏以震慑建奴。”
朱由校没有理会韩爌,只是望向魏广微,颇有兴趣地问道:
“哦?”
“那你来说说,应该怎么个重赏法儿?”
皇帝的话里破天荒地带着“儿”字音,魏广微眉头一皱,发觉事情不会简单,他迅速地在心底整理思路,然后飞快地想了一下,恭敬说道:
“回陛下,臣觉得,在福余卫之战前,许多蒙古部族,要么隶于林丹巴图尔之下,要么就是被迫倒向后金。”
“至于泰宁、朵颜诸卫,也都是些墙头草,只要风向稍有变化,他们就会随风而倒。”
“宰塞此战,是部族存续之战,战胜科尔沁后向我朝报捷,就是表露倾心归顺之意。”
“臣觉得,这个时候朝廷不该吝啬上次,不仅要重赏宰塞,还要重赏炒户儿等参与此战的部族。”
“既能拉拢草原各部的人心,也能彰显陛下之仁圣。”
说着,魏广微顿了顿,然后又道:
“臣听闻,炒户儿部的领主哈利图的儿子孟哲战死,朝廷大可以给孟哲一个死后封赠,以拉拢哈利图。”
“如果福余卫日后有变,这也算留个后手。”
朱由校听到这里,失笑问道:
“这样做,岂不是会让林丹巴图尔觉得朕在撬他的墙角?”
闻言,魏广微颇为不屑地道:
“陛下,宰塞本是归于漠南察哈尔部,林丹巴图尔连自己的部族遭科尔沁吞并都不管,又哪里来的人心。”
朱由校也就是随口一说,其实心里压根没把林丹汗当回事。
察哈尔部作为蒙古帝国历任可汗的直系部落,势力本就不弱,黄金血脉最为纯正,再加上林丹巴图尔继位以来的不断兼并和壮大,实力比科尔沁部都要强横数倍。
朱由校与林丹巴图尔结盟,只是为了竖起和蒙古结盟的旗子,实际上根本没把他当做真正的盟友。
王化贞在广宁的时候,就非常相信林丹巴图尔那所谓的“四十万蒙古国之主”称号,以为察哈尔部一定会派来几十万铁骑。
结果一经开战,林丹巴图尔也就是发信给努尔哈赤嘴炮了一下,连一人一马都没出,直接把王化贞卖了。
想到这里,朱由校忽然记起什么,笑着说道:
“魏爱卿,朕没记错的话,你是天启元年入阁吧?算起来,你入阁也有两年多了,在朕身边出谋划策,功劳不浅。”
“自顾秉谦去职,次辅的位子还悬空着,朕看,就你来坐吧。”
魏广微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他本以为内阁辅臣就是他的顶点,激动异常,忙匍匐在地,叩拜山呼:
“谢陛下!”
第三百四十九章:偷鸡摸狗,全面袭扰
“封赏之事,朕心中已有计较,诸位听听,一起商量。”
“乌齐叶特诸部报上之功,俱都从西南大捷例,科尔沁人首级,由兵部考功司查验。”
“封福余卫指挥使孛儿只斤·宰塞,为夫余王,其子孙后裔,世袭罔替,永镇福余卫地。”
“封炒户儿部的哈利图为福余卫指挥同知,其子孙后裔,皆世袭此职,辅助夫余王治理福余卫地。”
“至于参战诸部,朕亦有封赏,以安畜牧。”
这个封赏,确实有些太大了。
本来宰塞的家族是世袭大明福余卫指挥使一职,这一战以后,原地晋升为塞外郡王。
子孙后世,世袭罔替,这是不是有些过了?
话音落地,西暖阁议论纷纷。
有人持保守意见,觉得赏赐些银两再封贡贸易,这就差不多了,封塞外王完全没必要,韩爌就是这么觉得。
有人也觉得,既然要拉拢人心,这第一个封赏的,必须要闹出大动静,如魏广微与崔呈秀,都是这种想法。
其实封王不封王的,对朱由校来说,就是一个封号而已,如果说能用宰塞这个夫余王拉拢到更多蒙古部落归顺大明。
那么,这个王封的就值!
“既然诸卿都没什么意见,魏忠贤,拟旨吧!”
朱由校看向身侧站着的那个老太监,想了想又补充道:“命户部准备银两,赏赐乌齐叶特诸部五十万两白银,抚慰人心。”
说话的时候,朱由校的心在滴血。
朱燮元前段时间请旨,先赏了泰宁卫的以儿邓二十万两,又给朵颜诸卫发了三十万两,这次再赏福余诸卫五十万两。
这仗才刚开打,自己花了一百万两…
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从别人手里收上来,还没捂热乎,就要发出去给蒙古人了。
不过这也没办法,这一仗必须要打赢,对整个辽东形势都有好处,这就是比拼国力和底蕴的时候。
现在这时候农民起义还有几年,这点银子虽然肉疼,但是朱由校还是舍得花的。
闻言,西暖阁的诸臣都是大喜。
他们不是大喜这五十万两银子,他们喜的是,这次一回家,必定会有无数的人登门而来。
他们这些重臣,个个都是厂卫和较事府紧盯着的对象,贪不得银子,礼金还不能收了?
银子虽然贪不成,礼金却是收到手软,这天底下无论发生什么事,求他们办事的人,一直都不少。
......
封赏的事还是其一,最主要在场的很多人都明白,这个消息一旦传出去,辽东局势可就变了。
努尔哈赤知道自己被耍了,肯定会恼羞成怒,继而猛攻辽沈,熊廷弼军力毕竟不如后金一国,顶不顶得住还是两说。
没准到时候,朝臣们的攻讦又来了。
自万历四十七年以来,朝廷上对熊廷弼的弹劾之风可一直就没怎么减弱,要是没天启皇帝压着,一百个熊廷弼都死了。
大明委实也没有什么可以派出去支援辽沈的兵了,诸臣们商议半晌,办法还是那么几个。
辽东局势自万历末年以来,不断败坏,熊廷弼御辽三载,这才稍有安稳的迹象,这次建奴来袭,可不是寻常的试探。
努尔哈赤连科尔沁五部都联络了,要么是想打通福余卫,威逼宁锦路,要么就是想直接拿下辽沈。
要救熊廷弼,只能靠毛文龙。
可东江镇位于悬岛,背靠大海,孤立无援,轻动被围,也抵不住建奴的全力进攻。
不说建奴屡试不爽的围点打援战策,就只是围住东江军,将海岛逐个吞并,也让人忧心。
西暖阁的重臣们,没有一个亲身在辽东待过的,大部分人只是在书中看过那个地方的贫瘠,也不了解毛文龙的处境艰难。
问题来了,朱由校也没亲自去过辽东,这个时候,在确定战策以前,就要找一个去过辽东的人,给出点意见。
很快,朱由校想到了一个人。
那就是都监府的左兵监王体乾,他不仅是去过辽东,还和毛文龙等将领在皮岛住过一阵子。
很快,王体乾被召至西暖阁,行礼说道:
“陛下,辽东地广人稀,无险可守,建奴骑兵来去如风,这才是辽东陷落的很大一个原因。”
“可臣觉得,这个劣势对建奴来说,同样适用。”
“东江军各部,大多分散于诸岛,每出袭扰,总能令建奴疲于奔命,多有出其不意之功。”
没人想听一个太监去评论辽东陷落的原因,可是王体乾的话,也让西暖阁的众人想到了一个办法。
很快,崔呈秀说道:
“陛下可以下旨让毛文龙袭扰建奴各处,另派一位军机大臣前往登莱、天津两处,督领两地从海上援助东江军。”
“东江军在辽东造成的声势越大,对熊廷弼辽沈的战局,就越有声援作用,陛下,这个时候,万万不能再犹豫了!”
朱由校哑然,这不就是后世著名的游击战么。
其实也是这个道理,现在后金已经做大了,在辽东正面战场想要击溃他们,难于登天。
可是打不过,这并不代表就没了办法。
熊廷弼的终极目标不是击退建奴,而是撑到朱燮元击溃五部联军,现在五部中最有实力的科尔沁已经溃败,余下四部,也是早晚的事。
东江军的目标也很明确,就是让努尔哈赤为难,就是趁着他率八旗主力北进的时候,去偷他的屁股。
无论后金实力有多强,防备虚弱的腹地都难以阻挡东江军。
就如王体乾方才说的一样,辽东地势以平原为主,建奴骑兵如风卷残云一般,来去自如,立于不败之地。
可努尔哈赤的战略,却造成了他如今腹背受敌的局面。
现在的后金军,还住不惯城镇,每打下一城一镇,或是一村一堡,往往都是烧掠而去。
这也就造成了一个局面,八旗骑兵来去如风,战斗力更让他们立于不败之地,可东江军在辽东,一样是神出鬼没。
广柔的平原之上,从皮岛至赫图阿拉,甚至没有几个紧要的关隘,多山、多林、多河的地势,也让后金无法全部看住。
努尔哈赤一旦率领八旗主力北进,后金腹地只能是四处漏风…
毛文龙如果想,完全可以趁着努尔哈赤北进的时间偃旗息鼓,带着一部分士兵,突然出现在后金的老寨。
这,就是游击战。
打不过,咱还不能骚扰了?
他们越痛苦,咱就越舒服!
这种战术是最无耻的,可却是在如今的辽东效果最好的战术,努尔哈赤除了分兵或退兵以外,没有第三个选择。
当然,他可以硬挺着强攻辽沈,毛文龙也可以联合天津和登莱水师,甚至是朝鲜,在他们的屁股后头一路烧火。
既然说努尔哈赤知道朱燮元是奔着福余卫去的事情已成定局,再也瞒不住了,朱由校也就没什么好再装的了。
下诏,天津和登莱两地水师,全力配合毛文龙在辽东袭扰后金,至于熊廷弼,只能靠他自己了。
朱由校能做的就只有不干涉,完全放权,让他自由发挥,去和号称不败的努尔哈赤单对单来一场男人大战。
第三百五十章:威逼辽沈
这日,努尔哈赤正在自己的汗王营帐中闭目养神,想着等到福余卫战事结束后,就全面进攻沈阳,然后再拿下辽阳,大展宏图。
自后撤三十里以后,沈阳城内的守军果然消停很多,满桂虽然日日巡视城墙,可却从没有踏出城关一步。
倒是熊廷弼,就好像援军转眼将至一般,先在辽阳升帐,又哨骑四散,已有许多探马遭了明人的暗算。
这口气,他迟早要找回来。
只是眼下还不到意气用事的时候,他已在沈阳周围布置好方略,沈阳已成孤城,现在只等明援军赶到,就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只是偏偏这个时候,东江那条臭虫毛文龙又闹了起来,据说就连朝鲜也出兵协助了。
领军的是金景瑞,萨尔浒之战时朝鲜元帅金弘立的副官。
努尔哈赤心里还在想着等到战事结束,就命阿敏率师东移,征讨朝鲜,将自己的周围尽数平定。
忽然一名白衣白甲的侍卫走入庭帐,慌张说道:
“昆都伦汗,四大贝勒及诸大臣求见,说有要事禀奏,大汗见还是不见?”
努尔哈赤心中一动,暗自纳闷。
四大贝勒全都来齐了,这是为了什么,还说有要事求见,莫非是出了什么大乱子?
他匆匆穿衣,从内帐出来,见到了外面的代善、阿敏、莽古尔泰、黄台吉四大贝勒,还有五名议政大臣。
在四大贝勒中,黄台吉排在最后,这并不表示他的地位低。
天命六年二月时,努尔哈赤曾经下令,让四大贝勒按月分直,国中一切机务,俱令直月贝勒掌理。
单从地位和权利上来讲,黄台吉是与代善、莽古尔泰和阿敏同等的,更何况现在他与阿敏在对付多尔衮一事上还算是盟友。
他们全都神色凝重,莽古尔泰更是显得颇为愤怒,只有努尔哈赤还是一脸迷茫,摸不清楚状况。
他毕竟是后金的大汗,亦是蒙古科尔沁等部尊称的昆都伦汗,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保持风度。
“四个王儿,诸位爱臣,快快请起,不必着急,有什么话慢慢讲来,细细说与本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代善等四大贝勒依旧跪地不起,诸大臣也都不为所动,这也让努尔哈赤一下子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正色道:
“你们且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现在,就连努尔哈赤也觉得有些慌了。
众人这才起身,相互望了望,在代善的眼色下,五大臣之一的扈尔汗站了出来,正要颤颤巍巍地行礼再跪。
努尔哈赤连忙亲自将他扶起,说道:
“达尔汉不用再跪拜了,你一把年纪,这一战其实根本不用随军出征的,应该好好在赫图阿拉待着,等大军凯旋。”
扈尔汉,佟佳氏,后金开国五大臣之一,隶女真正白旗人,世居雅尔古寨,协助建州吞并乌喇部。
天启元年,引诱贺世贤出城,设伏击败于平原,于后金攻陷沈阳立有大功,执掌镶白旗。
努尔哈赤赐号“达尔汉”,以表其功。
“小臣斗胆,禀明昆都伦汗一事。”
“科尔沁部在苏温河畔遭到宰塞的伏击,大败四散,奥巴连夜逃回科尔沁,众叛亲离,忙于平乱…”
以扈尔汉这样的地位,在努尔哈赤面前却自称小臣,这足以说明这次事情之重大。
代善让扈尔汉去说,也是害怕努尔哈赤迁怒于他们几个,扈尔汉是老人,战功卓著,就算是发飙,肯定也会悠着点。
因为他们要说的,还不只是科尔沁惨败一事,这只是个开胃菜,后边还有更刺激的。
让其他人说,怕被努尔哈赤一怒之下给砍了。
“奥巴此战失败后,回到科尔沁部被人指责说不如他的弟弟布达齐勇悍,许多归附科尔沁的小部趁机反叛,科尔沁部是指望不上了。”
扈尔汉说着,还不断的咳嗽,好像是在提醒努尔哈赤,老头我的身子骨可不咋地,你说话注意点,别把我说死了。
努尔哈赤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确实有些愤怒。
只不过这样的愤怒,他还能收束得住,毕竟惨败的是科尔沁嘛,也不是他们八旗的军队。
至于奥巴回到科尔沁部陷入的麻烦,这个倒是比较麻烦。
如果放任不管,奥巴在科尔沁部的统治极有可能被推翻,那样一来,大金与科尔沁世代的联姻,也就没有什么效果了。
“原来就是这事。”
努尔哈赤呵呵一笑,说道:
“本汗早料到科尔沁部不堪大用,却没想到,他们被区区一个宰塞打得大败。速派人去内喀尔喀,让他们四部合兵一处,先灭了宰塞,拿下福余卫。”
他已经下令,可是在场的四名贝勒与诸大臣却是面面相觑,没有人出去传达命令。
很快努尔哈赤就明白过来,他们的话还没说完。
“怎么?达尔汉还有话要与本汗说?”
扈尔汉老泪纵横道:“大汗!那明军不是奔着辽东来的,朱燮元出关以后,锣鼓敲得震天响,旗号遮天蔽日,却是奔着福余卫去的!”
“现在的福余卫,科尔沁新败,内喀尔喀四部只怕难以抵挡乌齐叶特和明军的反击…”
“大汗,你拿个主意吧!”
身边四大贝勒与诸大臣都是纷纷附和:
“请大汗做主!”
“我们是去福余卫还是去辽阳啊,大汗!”
帐中顿时乱糟糟一片。
努尔哈赤还以为这一战自己诓骗了那明国小皇帝一通,却没想到,是被对方用声东击西给耍了。
见努尔哈赤坐在上头半晌没吭声,四大贝勒与诸大臣识趣地一一闭嘴,站在下面,静静等着答复。
努尔哈赤内心翻江倒海,又怒又感到羞辱,苦不堪言。
他脸色控制不住地阴沉下来,这一仗早已闹得天下人尽皆知,就连南面的朝鲜,还有西部的察哈尔也都知道。
被明朝耍了一通,窝在兵备虚弱的沈阳城外半个月毫无动作。这个消息传出去,自己沦为笑柄不说,也一定会引起军心震动!
就在帐内寂静无声时,努尔哈赤忠心耿耿的狗腿子范文程也闻讯赶来,站在一旁,神色肃然。
科尔沁出人意料地惨败在乌齐叶特手上,本就挫了军心,要是明军再入援福余卫,五部联军肯定是抵挡不住的。
那边出了大乱子,也会让八旗大军的军心不稳,甚至可能会动摇到大金的国本!
努尔哈赤脸色不断变幻,最后居然慢慢的恢复平静,他遥望着福余卫方向,看向范文程,淡淡问道:
“先生,你说,本汗现在该如何做?”
范文程既然来了,那就是早就胸有成计,他一抬手,沉稳道:“请大汗立刻发兵,全力攻打沈阳!”
“惨败的是科尔沁,我们大金并没有败。明军战斗力不强,内喀尔喀四部都是骑兵,就算打不赢,也不会被迅速击溃。”
“以辽阳明军的力量,自保尚且不足,根本无法支援沈阳,现在的沈阳,只是一座孤城!”
努尔哈赤微微点头。
范文程的意见向来简单明了,他也听明白了,唯今之计,只有利用自己八旗军队强悍的战斗力,全力进攻沈阳。
只要攻陷沈阳,然后迅速迁都,不但能够稳定军心,也能打击辽阳一带明军的抵抗意志。
甚至于,可能还会给明朝内部带来到底是驰援辽沈,还是继续帮助福余卫的争执!
努尔哈赤沉默良久,猛然起身道:
“传令,命莽古尔泰、阿敏,各率八旗军三万为先锋,包围沈阳,大贝勒代善领兵四万,威胁辽阳。”
“剩下的都随本汗一起,随时调动!”
“喳!”
白衣白甲的巴牙喇护卫连忙转身,跑出庭帐,向各部传令。
没有多久,后金军大营飞快动了起来,拔营的,调动人马的,蹄声如雷,尘烟滚滚,仿佛天塌地陷一般向沈阳、辽阳逼近。
第三百五十一章:督促朝鲜
辽阳,城北角楼。
“奴兵奔沈阳去了。”
参将王松放下手中千里镜,叹气说道:“朝廷就不该大张旗鼓的说苏温河大捷,这下好了,被建奴知道了。”
“这有什么?”
曹文昭现在也是参将,只不过不同于眼前这位,他是辽东经略熊廷弼的心腹爱将。
虽同为参将,可王松却也知道,曹文昭作战起来骁勇善战,日后前程绝非自己可比,早晚是能晋升总兵,官镇一路。
他回头看了一眼,没说什么。
“这辽东早就被建奴渗透成了筛子,就算朝廷不传首九边报捷,奴酋早晚也能知道。”
“提前报捷,还能稳定人心,激振士气。”
王松哑然,这一点他倒是没有想到。
曹文昭说完,一手取出随身携带的地图,再想着昨夜从属下口中得到的消息,心里一叹,道:
“这次绝非以往,建奴是来拼命的,不是来攻城的,据说奴酋已经做好攻下沈阳就迁都的打算了。”
王松惊讶不已,道:
“迁都?建奴是疯了不成…”
“除了满桂,怕是也无人能担当此任,抵御建奴兵锋了。”
曹文昭望向沈阳方向,心中在想,要不要出兵袭扰建奴一番,为沈阳守军减轻压力。
这时,熊廷弼等人也纷纷赶来,曹文昭立即迎了过去,问道:“台台,满桂能挡住吗?”
沈阳的情况,也只有他们这些人清楚了。
薛来胤等人脸上也写满了担忧之色,沈阳是辽东重镇,这三年来,大明和后金围绕着沈阳,做了许多次的你争我夺。
沈阳曾被建奴攻陷过两次,又被明军夺回两次。
几经反复,城桓早已残破不堪,内中百姓要么携家出逃,要么饱受奴兵骚扰、劫掠,早就应该放弃。
但熊廷弼却无论如何都要守住沈阳,甚至不惜被朝臣攻讦,为言官弹劾,也要向朝廷讨要银两和百姓,充实沈阳城防。
所幸皇帝圣明,乾纲独断,力主维系辽沈。
熊廷弼为什么这么做,那些在京师朝堂之上,高高在上的文官们是不会明白的,只有他们这些将领最清楚。
若是沈阳陷落,辽阳被攻陷只是时间问题,估计很难撑住半年,那个时候,整个辽沈平原,在极短的时间里都要沦陷!
所谓的辽东,可就只剩下广宁松锦一线了……
曹文昭非常佩服熊廷弼,他与大同援辽的总兵薛来胤只见过几面,在辽阳的时候都各有任务,并没怎么碰面。
熊廷弼一手按在城砖上,想事情想得出神。
薛来胤想了想,皱眉道:
“难。”
沈阳城虽然大,但是居民和守兵都很少,城垛几经修缮,也不复当初那般坚实。
再加上后金军队在辽东攻城多年,有了一套攻城之法,这已经不是能力的问题,双方实力差距实在太过悬殊。
换下满桂,沈阳陷落得可能更快。
满桂的能力,就连熊廷弼都很认可,不然也不会让他去守卫前沿重地沈阳。
现在的问题是,后金就是听了科尔沁惨败以后,援军短时间内不会来辽东,急眼了。
如果他们不计伤亡代价,利用器械全力攻城,现在的沈阳城怕是连三天也守不住。
熊廷弼平时话不多,但都很精髓。
他站在角楼上遥望半晌,然后低头看了看曹文昭标注好的地图,说道:“若我所料不错,奴兵必有一路大军,奔我辽阳而来。”
“沈阳一带,多山多河,地势狭窄,易守难攻,但守军与奴兵数量悬殊,现在只能固守。”
“但是辽阳一带,皆为平原,奴军分兵而下,我军屯兵一处,坚壁清野,只会让奴兵趁虚而入,四面捣乱。”
“传我军令,命辽阳周边诸城、堡、镇、所,化整为零,轮番出入,游旋打击,使南犯奴兵莫知浅深。”
“奴军必然不敢孤军深入,这就为三方合击争取了时间。”
熊廷弼最终的战略,是三方合击。
所谓三方合击,便是熊廷弼争取以广宁孙承宗、朝鲜金景瑞、福余朱燮元合进会师于辽沈的战略意图。
三方合击,不能少了任何一方的努力,朝鲜的态度更是重中之重。
朝鲜作为大明附属国,这次不求他们能在战争中打赢,只要阵势造得够大,配合毛文龙和登莱、天津港的水师,就足以成事。
“毛文龙的消息有了吗?”
曹文昭冷笑一声,道:
“回台台,毛文龙在义州和朝鲜国的八道元帅金景瑞吵了一架,没有管我们定下的日期,在五日前就先去宽甸一带了。”
薛来胤道:“台台,东江军松山不容有失,他们的位置正处于建奴身后,我们是不是要督促一下金景瑞?”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大明得护犊子,什么原因吵起来的先不问,把金景瑞数落一遍,宽慰东江军心才是要紧事。
这句话落下,熊廷弼的神色直接变得有些不对劲,他道:
“不知道就去查!”
“这事谁做错了,咱们就得帮谁,况且现在非常时刻,朝鲜八道的兵力非常重要,不能寒了他们的心。”
“毛文龙擅自出兵,军法不容情,等这一战之后,本督亲自去问他为什么不遵军令!”
......
毛文龙不知道是在义州和金景瑞闹了什么矛盾,本来说好出兵的朝鲜毫无动静,毛文龙也是提前几天出兵,彻底打乱了熊廷弼部署。
由于这件事的重要性,熊廷弼在当日的晚上就写了一份急奏,叫人快马加鞭,面呈天启皇帝,还说片刻不容有失。
由于距离原因,当身在西暖阁的朱由校接到熊廷弼的急奏时,已经是一天之后了。
这份急奏上写的很全面,熊廷弼把他关于此战的部署和担忧,还有目前的变故,全都列了出来。
在最后,向朝廷提出了一连串的要求。
熊廷弼早在半月以前,就做好了三方合击的部署,他先是和朱燮元商讨,决定了一个大致的合击时间。
然后为广宁的孙承宗、袁崇焕、祖大寿三部,还有朝鲜八道元帅金景瑞,镇江总兵毛文龙,指定了严格的联合出兵时间。
熊廷弼也数次上疏强调,三方合击战略的实施,必须联络朝鲜,他也早就派出信使给金景瑞,叫他克期出兵。
由于这次毛文龙产生的变故,致使朝鲜没有按约定时间出兵协助,这大大增加了辽沈的压力。
熊廷弼在急奏上举荐监军副使梁之垣为钦差大臣,说他在海滨长大,熟知朝鲜的语言文化,可以担当大事。
朱由校自然没什么好说,全部准奏。
熊廷弼的三方布置,这是事先请示过自己的,熊廷弼以国书命令朝鲜出兵协助,朝鲜居然放了鸽子。
看来不派个钦差大臣过去,他们是不知道大明在这件事上的态度!
第三百五十二章:逮捕袁崇焕
“传旨,命沈阳右屯监军副使梁之垣出使朝鲜,一切俱照行人奉使之惯例,钦赐一品官服,以重话权。”
毛文龙和金景瑞的事,就让这次出使朝鲜的梁之峘去头疼吧,朱由校侧着脑袋,将有气无力地将熊廷弼的奏疏放到了一边。
吩咐道:
“如果梁之峘在去朝鲜以前,有请求过什么,告诉魏忠贤,照准就是了,不必再送到乾清宫了。”
王朝辅是魏忠贤的人,这话天启皇帝一说,他自然明白。
不出意外,这次出使朝鲜的梁之峘肯定会上疏请求一些什么,都是麻烦事,也不需要叨扰这位爷。
虽说京师现在有皇帝镇着,明面上没什么事,可暗地里,却一直都是波涛汹涌。
况且,最近天启皇帝频频召见统领五军都督府的英国公张维贤议事,像是又在谋划什么大动作。
朱由校有更重要的事去忙,这等小事,交给魏忠贤去办是最放心的,其他人办不到自己想要的那个效果。
先放一边,朝鲜出尔反尔不出兵协助,那是打大明的脸。
果然,朱由校下旨准奏熊廷弼奏疏中所请“三方合击”之策,并且旨意达到沈阳右屯卫城的第二天,梁之垣的请奏就被送到了司礼监。
这其中的请奏内容,都是关于朝廷要加强这次去朝鲜使团的事权,确定职责等要求,做起来麻烦,道理却很简单。
作为宗主国的出使大臣,梁之垣的任务是督促朝鲜征发八道之兵,应援辽东战事,所以必须在朝鲜君臣面前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这就要很多事,诸如钦赐的一品官员朝服等来确定。
最近这段时间,朝廷也在对辽东的战事每日分析。
崔呈秀带着兵部的官员,正在和有司商议东江军、辽东郡兵饷和新式军械盔甲配送的问题。
以前,朝廷也有过一些问题。
比如上面的命令下达以后,地方官员个个观望,以至于不能上行下效,耽误战事。
现在,熊廷弼的辽沈明军已经和后金军开始接战,这场战事几乎决定着接下来数年辽东的攻守形势,满朝都很紧张。
一方面,朱由校诏令朝鲜征发八道之兵,倾全国之力应援,另一方面,军机大臣随缇骑出京,督领登、莱、天津水师接应毛文龙。
兵部很快也发出命令。
尚书崔呈秀贿赂了一名魏忠贤手下的小太监,探知了天启皇帝的口风,然后部堂会议上一锤定音,下达了让袁崇焕率领四万宁远兵进据河上,威胁后金东北处的命令。
现在的兵部,虽说朱由校很少直接下旨让他们去怎么做,可一切命令,却都是按照他的意愿下达下去。
从前王化贞与张鹤鸣的事,再也不会发生了。
命令下达以后的三天里,宁远兵备袁崇焕仍然在驻足观望,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由,不肯进军。
兵部再三发令,让他北上,袁崇焕俱都置若罔闻,态度之嚣张,令崔呈秀愤怒异常。
袁崇焕持续抗命的消息再度传回兵部,整个兵部都为之震怒。
兵部尚书崔呈秀考虑到袁崇焕是孙承宗的心腹,孙承宗又是当今天子的帝师,所以并没有直接处置袁崇焕。
经过商议,于第二天下达了命令。
兵部的命令飞速被送抵关外的宁远城,崔呈秀知道事态的严重性,虽然没有惩处袁崇焕,却剥脱了他对宁远兵马的指挥权。
根据兵部命令,祖大寿被委任为前锋总兵官,署宁远中左所指挥同知衔,负责率部北上,应援熊廷弼。
兵部在这次的命令中措辞极为严格。
严格到什么程度?
崔呈秀不仅限制了宁远兵出征的数量和期限,也严令祖大寿接到命令之刻起,立即关押袁崇焕,绑缚回京发落。
“若有抗命,三日之后,前锋总兵官换人,祖大寿立斩不赦!”
这是兵部命令上的原话,祖大寿毫不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
他可不是袁崇焕,有孙承宗这一层关系,斩了自己,正好可以威震宁远军心,崔呈秀没什么怕的。
熊廷弼的三方布置,宁远也是很重要的一环。
祖大寿也明白,如果自己学袁崇焕抗命,兵部很可能奏请皇帝处置,到了那时,事态扩大,整个宁远军队都要遭受极为严厉的惩处。
最大的可能,就是他们祖氏将门遭殃,整个宁远军队上下都会被换人,重新洗牌。
宁远这里的将领已经不是一次两次抗拒兵部的命令了,这对于朝廷及兵部而言,都是不能容忍之事。
如果他们上上下下都对朝廷产生了抗拒心理,那么就需要成批量的更换统兵将领,谨防兵变。
崔呈秀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即下令逮捕祖大寿。
令人意外的是,严令一经下达,祖大寿立即命人关押了昔日上司袁崇焕,并且率领吴三桂等部下将领,渡过辽河,进驻安乐州。
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祖大寿三万宁远军的行动,很快传到沈阳城外的后金大营,努尔哈赤立即召诸贝勒商讨应对之策。
对他们来说,现在的形势很不容乐观。
......
天启三年四月十八日晨时三刻,后金全军渡过蒲河,和辽东重镇沈阳相距仅三十里。
日光渐渐升起,照亮了地上如狂风般奔驰的八旗军队。
努尔哈赤披挂甲胄,如鹰一般的凌厉眼眸望着地平线那一头的明朝重镇,他心中热切,挥舞其大刀喊道:
“八旗的子弟们,今夜我们就要在沈阳城里喝酒吃肉,奴役汉人!”
“喝酒吃肉,奴役汉人!!”
八旗兵们纷纷挥舞起刀枪,狂呼乱喊。
兵器的折射有些刺眼。
这时,一名白甲哨骑赶回,下马跪道:
“启禀大汗,周围十里的明军尽都被调回城内,满桂正带三万明军于城头誓言死守!”
努尔哈赤哈哈大笑,转身命令四大贝勒之一的莽古尔泰及图尔格等人,率领三万人马从侧面支援代善,一齐攻城。
努尔哈赤纵马向前飞奔,身后跟着他号称不可战胜的八旗铁骑,如狂风之势席卷在平原之上。
很快,他们来到了距沈阳只有二三里的地方,安营扎寨。
第三百五十三章:黄台吉的建议
“父汗!”
半个时辰后,沈阳城外的后金军大营,黄台吉上前一步,朗声说道:
“我们大金八旗勇士的悍勇绝非明人可比,就是满桂的部下也不行,我们再次拿下沈阳很容易,但问题是如何能待得长久。”
“难道您想费时费力的拿下沈阳以后,过个一年半载再被熊廷弼夺回来吗?”
“我们这次既然大费周章,等拿下了沈阳,就要速取辽阳,将整个辽沈平原纳入大金的版图!”
本来,众人都在为即将拿下沈阳而高兴,仿佛城内明军全部都是土鸡瓦狗,在他们面前根本不值一战。
听到了这话,努尔哈赤面色也变得有些凝重。
的确,这个他是没有想过的。
众人之中,多尔衮看着说话出来的黄台吉,心中也在思量,自己的这位哥哥,心思居然如此的长远。
半晌过后,努尔哈赤沉声道:
“王儿,说说你的看法。”
昆都伦汗既已发话,众贝勒全都默口噤声,将目光望向一身镶黄旗贝勒服侍的黄台吉。
黄台吉当然明白努尔哈赤这句话的含义,昨晚回去后,他又去找范文程,将整个战局思考了一遍。
他整理了下思路,然后说道:
“父汗,多年以来,明国以边墙为界,我族人即便越过边墙,也只是杀戮掠夺而已。如此作为,辽人见我大金旗帜便怕,如何能做的长久?”
“父汗应该下道明令,叫那些拥有奴隶和庄园的旗人们,善待麾下辽民,征募更多的辽人到我大金为官,收拢人心。”
努尔哈赤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么多,虽然有时候他也在思考,自己一次次的与熊廷弼鏖战在沈阳,到底图的什么。
即便听到重用辽人、善待辽人这些字眼,令他眼皮一跳,他却也还是心中高兴,畅怀说道:
“诸位看看,这就是我昆都伦汗努尔哈赤的儿子!”
“有这样的儿子,何愁拿不下辽沈?”
努尔哈赤说完,众人亦都哈哈大笑,不断称赞黄台吉的长远及才智。
黄台吉心中略微放心,但还是急切地道:
“父汗!儿想的不是辽沈,是借助辽沈,使我大金更加壮大,进而窥伺宁锦,夺下汉家数百上千年来的江山!”
“这是我爱新觉罗家应得的,父汗您也该到京师那龙椅上去坐坐了!”
努尔哈赤听了这话,再不能无动于衷,脸上笑容为之一滞,愣了片刻,猛地起身,大声说道:
“说的好!”
“不过明人那个龙椅,本汗还不稀罕,叫我个个勇猛善战的儿子,还有爱新觉罗家的子孙们去坐吧!”
众人继续恭贺,一片的叫好声。
范文程寻了个声音稍弱的时机,见缝插针道:
“大汗,臣以为,明朝喜欢以边墙为界限,我们上次虽然攻下辽沈,掠夺了大批财物和辽民,可却没有毁其边墙。”
“再进入沈阳后,大汗切记要将沈阳至抚顺一带的诸堡尽数毁坏,破其边墙,就能扫除我军进兵辽东障碍,趁着明大军还在福余卫,大汗当可挥师南下,直捣辽阳!”
黄台吉感激地看了一眼范文程,说道:
“是啊父汗,范先生的话很有见地,我们拿下沈阳以后,要马不停蹄的继续进攻辽阳,不给明国以喘息之机。”
代善巡视了一圈,回到营帐内,也道:
“父汗,我觉得八弟说的不错。”
“我八旗以骑兵为主,破除边墙后明国便不能以此图谋收复,我八旗铁骑再无障碍,可任意驰骋在辽沈之间,攻城略地易如反掌,立于不败之地!”
努尔哈赤听到这里,总算是微微点头。
他先看向范文程,道:
“先生计策一向都很有用处,先生也是我大金最好的奴才,本汗一直都很敬重先生!”
说完,转身道:
“大兵初动,先克沈阳,若有能杀满桂者,赏千银,方才所说的,便是本汗的既定战略!”
“不过……”
努尔哈赤坐了回去,露出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道:
“再过几天,抚顺关就到了例行开关贸易的日子,明国还没有更换在抚顺的贸易地点,这也就是说…”
“察哈尔及漠南诸部的人想要与明国贸易,还是要到抚顺来,抚顺现在在我们大金手里,这种机会不能放过。”
“等各处贸易的队伍来到抚顺以后,关闭城门,将他们尽数捉拿,贸易之物为我大金所有!”
“还要向他们索要赎金,若不满足要求,全都在抚顺给本汗祭旗!”
众贝勒闻言,轰然大笑。
有人说道:
“还敢来贸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大汗放心,他们的人和货物,全都是我大金的,一样儿都少不了!”
众人如此兴奋,范文程和黄台吉却私下里对视一眼,暗自摇头,这不是把察哈尔和漠南诸部往明朝那边逼吗。
两国开战,不干涉双方的贸易,这是起码的原则。
努尔哈赤打破这个原则,所得的收获和将要失去的,根本不值一提,大金的名声一定会在察哈尔及漠南蒙古诸部之中变得臭不可闻。
这个时候,一旦明朝稍加拉拢,他们很可能就会被直接带到大金的对立面,去与大金为敌!
如果明国之内有能人,轻而易举就可以让察哈尔及漠南蒙古诸部抱成一团,共同对抗大金!
黄台吉正要劝说,却被范文程以眼色拦下。
议事后,黄台吉单独找到范文程。
他没有其余贝勒对范文程的奚落、嘲笑,却是毕恭毕敬地询问:“范先生,方才为何不让我禀明父汗?”
范文程叹口气,道:
“八贝勒,大汗刚才的口气您还听不出来,像是能再听得进劝的?”
其实,努尔哈赤对明朝的政策,一直都是有些偏激。
在他的政策下,辽民和猪羊是同等地位,除了范文程与宁完我等屈指可数的几人,后金之中鲜少有几个汉人为官。
因为努尔哈赤对待这些人的态度,和其余的贝勒、将领一模一样,都是当做如臂指使的奴隶。
还不仅如此,努尔哈赤等人习惯了无拘无束的居住环境,除非是辽东大城,被他们夺下后,其余的小城小堡,往往都是掳掠一空。
若遇到一些抵抗激烈的,努尔哈赤和下面的后金将领下令屠城,在现在几乎是稀松平常之事。
如此偏激的政策,几乎是在与全部的汉人为敌。
这也就是为什么即便关内的汉人,听了女真人消息后,都是紧攥双拳,大骂不止。
这已经是不灭一方,誓不罢休的情况了。
黄台吉一直都觉得,想要拿下汉人的江山,就必须从根上下手,不仅要学习汉人的文化,也要让旗人在明面上善待他们,引诱他们为大金效力。
说白了,就是要让汉人们被自己卖了,还忠心耿耿的替自己数钱。
而努尔哈赤现在的成功,得益于明廷内部的自相倾轧,满朝文武的庸碌无为,更得益于蒙古诸部互相攻伐,以及八旗铁骑强悍的战斗力。
可是这样单凭杀戮取得的胜利,永远会遭到抵抗和反对,根本不可能长久,黄台吉要的,是整个大明江山,不是偏于辽东的所谓“大金”。
他重重叹了口气,道:“也不知父汗听进去多少…”
范文程呵呵一笑,宽慰道:
“起码来说,大汗听进去取了沈阳立即南下辽阳这个建议,就是好事,其它的,慢慢来吧。”
“大汗总会接受的…”
第三百五十四章:沈阳大战!
这日,满桂正召集部将一起商量沈阳城的防务事宜,以及辽东经略熊廷弼的最新命令。
忽然,一名哨骑来报,言道:
“启禀将军,城内纷纷传言,说明天月半大集,将有三千的察哈尔商队从城下经过,前方抚顺关贸易。”
满桂挥手示意他退下,然后愁眉道:
“经略的命令,是放这三千的察哈尔人过城,叫他们到抚顺关正常贸易,诸位觉得呢?”
很快,有人提出了不同看法。
却是自白塔铺奉命撤入沈阳的招兵游击将军任国忠,他抱拳道:
“各位大人,将军,卑职认为,经略远在辽阳,不知沈阳城下战事,我军不能放这些贸易商队过城。”
满桂看了他一眼,问道:
“哦?怎么说。”
任国忠道:
“此次抚顺开关,全为朝廷未能及时调整贸易之处所致,单说察哈尔的三千商队,其满载货物,价值不少于一次辽东军供饷。”
“这一去岂不是羊入狼口,全都送给建奴了吗?”
满桂其实也这么想,但他相比于自己的判断,更相信熊廷弼对于战局的掌控。
抚顺开关贸易以前,满朝文武没有一人注意到这个问题?
熊廷弼偏偏在开关之前,送来了这道命令,难道是如王化贞那般瞎指挥?满桂觉得他是另有考虑。
满桂没有自作聪明,他想了想,忽然间,面色由凝重变成了有些不以为然,笑道:
“任游击过虑了!”
“自古以来,两军相争,不斩来使,建奴虽然是蛮夷,可是这点道理应该还懂得。”
“努尔哈赤若如此去做,岂不是与天下为敌?”
任国忠退了回去,也不再多说。
毕竟他区区一个临时设立的白塔铺招兵游击,人微言轻,说再多反而会起反效果,让满桂觉得自己故意与他作对。
既然这件事有熊廷弼的命令,那就是与他无关,尽到臣子的本分,提出自己看法也就够了。
众将领议论纷纷,无非两个观点。
任国忠这样的占据了主流,很多人都认为,这次的抚顺开关贸易,就是给建奴送物资去了。
要是放过去,不利于自己,朝廷得知也会震动。
也有一部分人认为,熊廷弼特意在开关之前发了这样一道命令,就是希望沈阳的守军不要插手。
这样做,肯定有他自己的考虑,他们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守住沈阳城,就是最好的结果。
关于这件事上,满桂一改往日风格,全程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好像是一点儿也不担心建奴会对商队发难。
不过考虑到大部分人的观点,他最后还是正色道:
“既然经略有明令在先,我等务以遵命为上,不管建奴会不会对商队发难,我军都要做好万全之策。”
“传下消息,就说抚顺这次不会照常开关!”
说着,他看向任国忠,道:
“任游击,令你率部巡视城内,禁止城内的商贾和百姓出城参与此次集会,不能让抚顺开关的消息在沈阳城内流通,也不能让商贾和百姓察觉到什么,这样不利于城防大事。”
任国忠重重点头,回到队列之中。
这时,又有哨骑来报。
这名哨骑带着些许急促,几乎是喊了出来:
“禀将军,建奴大军三面围城,已到城外,他们在四面竖起旗帜,还携带了盾车和攻城塔!”
满桂随即起身,郑重其事地道:
“诸位将军,我等终究守土责重,如若稍有闪失,便是万劫不复。沈阳城,这就拜托诸位了!”
任国忠等人纷纷抱拳,躬身说道:
“将军放心,我等全力与建奴死战,城在人在!”
“老子就算是拼了这条性命,也要掰下建奴的两颗犬牙来!”
......
“请汗王率领我等入城!”
沈阳城下,八旗大军席卷而来。
遮天蔽日的旗帜,使得严阵以待的大明官军呼吸急促,个个都是紧紧攥着手中刀枪,静待命令。
努尔哈赤骑在马上,遥望城头,不禁说道:
“沈阳,看你还能挂着几日大明的旗号!”
言罢,努尔哈赤翻身下马,黄台吉及莽古尔泰等诸贝勒、将领也都一起跳下马来。
他们都知道,马上就要进行礼拜了。
果然,努尔哈赤领头,后金的众人一齐在沈阳城下的不远处跪倒,向赫图阿拉方向叩头祷告,请祖宗保佑他们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这一幕被城头明军看见,传出轰然大笑。
有明兵向冲空中放枪,敲锣打鼓,像是在配合后金方向的这次礼拜,实则全然破坏了气氛。
这样轻佻的态度,也令后金众人愤怒不已。
努尔哈赤没有去管,他做完了整个礼拜过程,然后接来一杯酒,将酒水缓缓洒落在地上,才算完成。
......
当日深夜,阴云蔽空,小雨潇潇。
伴随着轰隆隆的脚步声,南、东两侧近十万八旗军队黑压压朝沈阳城压了过来,蹄声滚滚。
城头明军也都浑身凛凛,将弹药推入大炮之中,鸟铳上药,随时准备倾泻到建奴大军之中。
很快,八旗大军开始自两面一齐攻城。
南、东两侧的八旗兵都是战斗力极强,又分别是莽古尔泰和代善亲自领兵,气势如虹,一时分辨不出哪个方向是主攻。
满桂只好两侧一齐主守,接战仅半个时辰,两面城墙的明军就在城头与八旗兵进行了三次刃战。
这一次,后金兵推着盾车,还有十几个攻城塔,一副有备而来,今夜必取沈阳的态势。
满桂就在努尔哈赤汗王庭的南面督战,他脸上已挂满了不知是谁的血迹,见后金兵进攻如此凶猛,下令道:
“把其余两面的守军各调到南、东两侧三成,协助守城!”
自北门奉命而来的守军很快赶到东侧,守卫于此的鞍山总兵李承胤将他们各安排好守卫之处,便继续亲自督战于城头。
两兵相交,八旗兵推着盾车来到城下,莽古尔泰杀的尽兴,用沾满鲜血的虎头大刀指着城头,高声喊道:
“城头明将听着,我乃大金三贝勒莽古尔泰!还不赶快下城受死,本贝勒能留你全尸!”
李承胤怒极反笑,哈哈几声,一脚踏在垛口处,回道:
“就凭尔等蛮夷,也敢在沈阳城下叫嚣!”
“莽古尔泰,你还是速速回去叫你家奴酋老儿来!你李爷我从来不和无名小辈过招!”
第三百五十五章:巧断计
莽古尔泰心中早对明人的战斗力不屑一顾,听了这话,既好气又觉得好笑,心想这个李承胤实在狂妄。
怎么说自己也是大金的四大贝勒,他居然说成无名小辈?
不过莽古尔泰转念又一想,干脆自己将计就计,让李承胤狂妄起来,好逗他出城,当年贺世贤怎么死的?不就是这般自大!
他眼珠一转,指着身后那顶黄色大伞道:
“李承胤,你看,我父汗就在此处督战,你且下来,胜了你家三贝勒手中大刀,再说别的!”
说罢,他催马上前,喝道:
“都听着,我要与那明将决斗,都不许插手!”
李承胤早在奴军围城时,就见到远处这顶黄色的大伞,据说是奴酋的督战之处,这可是个良机!
他心头一阵狂喜,如果自己真的能生擒奴酋,岂不是毕其功于一役?
正想到这里,东侧的奴军攻势忽然减弱下去,李承胤隐隐看到,那顶黄色的大伞,正在众奴的簇拥下向后退去。
李承胤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他一手狠狠按在砖墙上,心中飞速的做着决定,到底追还是不追。
这时,一名亲兵报道:
“将军,黄伞一路撤退,已经快看不见了!”
李承胤更加焦急,出了这个山口,前方可就是一马平川,再想追就来不及了,于是赶紧挥手道:
“出城追击,擒杀奴酋!”
“遵命!”
这道命令刚下,李承胤便是眼皮狂跳,他向城下再看一眼,猛然间发觉了事情的不对劲。
建奴虽然撤退了,但却是撤退有序,莽古尔泰周围的奴兵,个个都是白马白甲,每一个都是骑术步战的好手!
李承胤是武举人出身,也是久驻辽东的沙场老将。
他曾听说过,前任沈阳总兵贺世贤就是在建奴大军撤退后率部追杀而遭遇伏击,他们不像是被自己击退,更像是…
一场有预谋的诱敌深入!
好蛮夷,居然还学会用计了,李承胤回过神来,便一直觉得不对劲,老奴酋不是说在南门吗,怎么会突然到了东门。
“等等——!”
“不要追了,给我放炮,用炮火对准了那顶黄色大伞,给我狠狠的轰!”李承胤当机立断,下令道:
“还有,派人去问问满桂,南门有没有发现奴酋的黄色大伞!”
莽古尔泰本以为李承胤会与贺世贤一样,贪功冒进,被自己轻而易举的引诱出城,设伏全歼。
最开始,城中明军的确如他所料,在四处调动,准备出城追击那顶黄色大伞下的“努尔哈赤”。
可是没过多久,兵马调动的声音停止了,却是无数杆黑洞洞的铳炮对准城下,即便是他,也觉得心悸不安。
莽古尔泰用刀指着城上,大笑道:
“怎么,李承胤,你怕了我?”
李承胤见已准备妥当,这才呵呵一声冷笑,露头出去,大声回道:
“大金的三贝勒是吧!我看你是三国读傻了,如此简单的诱惑之计,当我看不出来吗?”
“要是看不出来你的这些个雕虫小技,那我这个大明朝的总兵,可就真成纸糊的了!”
“朝廷的军器司刚送来一批新炮,你李爷我这就用这些新炮,送你们这些建奴上西天!”
“来人,给爷对准了打!”
一声令下,城头炮铳齐发。
大批后金军在城下埋伏,一下子就全都原形毕露,惨叫哭嚎着跑出来,四散奔逃。
即便是重甲,也完全无法抵抗鸟铳和火炮的威力。
这李承胤不愧是一名勇将,他拿起一杆遂发鸟铳,对准了城下手足无措的莽古尔泰,抬手就是一发。
只听“砰”地一声,铅弹击中了莽古尔泰的右臂,巨大的惯性,直接将他击落马下。
后金军早就在萨尔浒之战中,面对杜松和刘綎的军队时,在明军的火器上吃尽了苦头。
当时若不是凭借人数一味地猛攻,他们只怕也拿不下来弹药充足的任何一支明军分路。
很多人自那以后,就对明朝犀利的火器有了些心理阴影。
李承胤狂笑:
“滚回家去吧,去喊你的奴酋老子来见我,你还不行!”
莽古尔泰用计不成,惨被识破,又身受重伤,心中又怒又觉得羞愧,可他哪能就此示弱?
莽古尔泰咬牙硬挺,简单的处理了一下血流如注的伤口,然后回到马上,指挥东门外的后金军继续进攻。
可此时城头的明军已经准备妥当,不等后金军的兵士再度靠近,就有无数的铅弹及弹丸落在他们人群当中。
现在的后金军,比最开始进攻要付出的代价更加惨重。
李承胤似乎吸取了贺世贤兵败的教训,铁了心不出城,凭借坚城重炮固守,不断在言语上,刺激莽古尔泰脆弱的神经。
“贝勒,趴下!”
轰轰轰…
忽然,一名白甲兵奋不顾身地将正指挥作战的莽古尔泰扑倒。
莽古尔泰反应过来时,只觉爆炸声如雷,耳边嗡嗡乱鸣,将一切的惨叫声、喊杀声都压了下来。
莽古尔泰死死盯着方才自己所处的位置,那里已经变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血坑。
那名装备精良,身经百战的巴牙喇护卫,就这样死在了城头的一发炮弹之下,连骨头渣都没有剩下。
“贝勒,贝勒!”
见状,不远处的指挥的额真们大惊,纷纷围拢过去,查看自己主帅的安危,这一幕,被李承胤在城头看得清清楚楚。
他心中庆幸自己做出了正确的决定,没有利欲熏心,做了错误的决定,从而导致全盘皆输的局面。
尝到甜头的李承胤,不断下令道:
“继续发射,铳炮不要停!”
“任国忠人呢,把他从城内收集的百姓屎尿端来一些,烧熟了,投到城下去给这些奴兵喂食!”
第二天一早,旭日初升。
沈阳城东门的城墙上下,每一个垛口上都架着黑洞洞的炮口,黑烟腾起,漆黑的砖石诉说着昨夜激烈的战斗。
南门更为惨烈。
代善和黄台吉率领后金军一直在与满桂统帅的明军进行激烈的白刃战,城上城下,到处都是缺少四肢的尸体。
有后金兵的,更有守城明军的。
血液染红了护城河,金兵和明军的尸体填满了城下沟壑,甚至于城头的每一处敌楼之上。
彻夜的喊杀声响彻云霄,铳炮的轰鸣声不绝于耳。
这是一场极为惨烈的鏖战,一夜的厮杀,双方扔下了数千具尸体,都没能得到什么好果子吃。
随着太阳逐渐升起,后金军中响起了“呜呜”的号角声,随后就是大批的后金兵如潮水般退去。
不久,城头明军茫然抬头,响起了欢呼声。
这是一场短暂的胜利,后金军修整完毕,一定会卷土重来,但是这场胜利给了他们信心。
因为这次,朝廷派出了援军。
第三百五十六章:奏大功
所有人都在欢呼,负责巡视城上的任国忠走过来,松了口气,问道:“将军,要不要下令追击?”
“不必。”
满桂斩钉截铁地道:“经略的命令是让我们死守沈阳,在督师援军到达之前,叫各部兵马不得出城,冒进者斩。”
“遵命!”
任国忠一抱拳,看传令的人下去,才道:
“总算结束了,我还以为奴兵有多难打。”
闻言,满桂转头看了他一眼,但没说什么,毕竟有士气是好事,他只是问道:“东城门那边怎么样,我听说是莽古尔泰在负责。”
满桂与莽古尔泰交过手,这可不是一个好对付的敌人。
这个女真人,作战勇悍只是其一,他一面说着鄙夷汉人及汉文化的话,一面又在作战中充分发挥出三国演义中的各种计策。
就是这种人尽皆知的粗俗计策,在作战时却往往出奇制胜,三年前贺世贤就是在沈阳被引诱出去,兵败身亡。
任国忠笑道:
“东门确实是奴酋的儿子莽古尔泰在负责,李总兵没有与他打过交道,两人还聊了几句。”
“据说那莽古尔泰用奴酋的黄龙伞,引诱东门守军出城,李将军本来都下令追击了,后来不知怎的,又改变主意,退了回来。”
“毕竟,贺世贤的前辙之见,就在眼前呐…”
说起贺世贤的惨败来,当年还只是个小小千总的任国忠,也是心有余悸。
傍晚时分,守卫各门的众将,都回到沈阳帅府交令。
四门守将中,东门的李承胤斩获最丰,他在战斗中识破了后金三贝勒莽古尔泰的引诱之计,并且亲手将他击伤。
直到如今,莽古尔泰生死不明。
东门诸将校,在一夜的战斗中,斩杀后金牛录额真及汉军都统等大小头领六人,斩杀八旗战兵五百八十二人。
后金退去后,出城收缴战场时,又得八旗战马八百五十六匹,其它轻重铠甲、精钢虎枪,锋利大刀,甲仗辎重,不计其数。
满桂亲自督战的南门,斩获位居其次,但是伤亡却大大超出了李承胤所领的东门。
由于第一次攻城时,后金军携有重型器械,且几乎都在南门,所以接战从一开始,双方就是用人命在进行拉锯。
一夜之间,努尔哈赤亲领的八旗军登上沈阳城头四次,每一次都被满桂率领亲兵奋勇击退,但一直是摇摇欲坠。
大家心里都明白,这次若不是东门出变故,李承胤立了大功,沈阳不太可能在昨夜守得住。
南门守卫的将校,三分之一都喋血城头。
两千余明军在与八旗兵的血战中战死,参将级别的将领就战死三个,参将以下,总共有四十六名将官被八旗兵斩杀。
八旗兵的战斗力,由此可见一斑。
其余两门,由于都不是后金军的主要攻击对象,伤亡几乎没有,所斩获,也只是后金军的哨骑马队,几十人而已。
满桂统合各门战况,将此战结果上奏于京,为诸将请求封赏,众人皆是大喜,振奋不已。
努尔哈赤回到营中,劈头盖脸对着众贝勒就是一顿臭骂。
本来既定计划是一夜拿下沈阳,现在八旗大军遭受了如此重大的伤亡,沈阳却还坚实稳固,这在他亲自领兵作战的历年战斗中,岂曾有过。
其实,相比于明军的伤亡,后金军伤亡的六成都是各地调来的炮灰汉军。
其本部八旗由于战斗力极强,加上精良的盔甲,这次的伤亡还不足千人,与明军几乎是一比三的战损。
但问题就是,汉人的人口基数比后金多出了不知多少倍,女真人虽然悍勇,但却是战死一个少一个。
汉人的兵力可以从中原源源不断的进行补充,这样的消耗战不能看战损,如果以前的战斗都是这样的消耗,努尔哈赤根本打不到现在这样的地步。
以前的战斗,努尔哈赤亲领大军,到处追着明军跑。
对他来说,击溃对方几万人的军队,收编他们几千汉军,自己这边伤亡只是个位数,这是家常便饭。
但这次一夜战死的旗人,足以令努尔哈赤心头滴血,不仅是他,其余的后金贝勒,也都是不敢相信。
他扔下满是血迹的虎头大刀,喝问道:
“东门不是归三贝勒攻打么?说好的持续猛攻,为何他围而不严,擅自退兵,来往反复,挫我大军锐气?”
“莽古尔泰究竟死到哪里去了,怎么现在都不见人!?”
众贝勒见汗王大怒,不敢言语。
范文程见状奏道:
“汗王,事已至此,还是先设法亡羊补牢吧!我听说内喀尔喀四部在福余卫吃了一场败仗,看来坚持不久了。”
“我军要趁在明廷大军赶来以前,拿下沈阳,破其边墙!”
碍于这位“范先生”的面子,努尔哈赤不好再继续发火,遂命亲兵传令,让阿敏率部主持围困沈阳,再与众贝勒商议强攻之事。
他坐在位子上,胸口不断起伏,显然是气得不轻。
科尔沁五部联军,号称二十万铁骑,居然在半个月的时间里连一个福余卫都拿不下来。
硬是拖到明军援兵赶到,在野战中大败内喀尔喀四部。
奥巴那个废物,三万能征善战的科尔沁骑兵,在他的手里,居然被一万不到的乌齐叶特诸部人马在苏温河打散了!
要知道,科尔沁那三万人都是战兵,乌齐叶特这东拼西凑的一万左右人马,还有许多是稍过马头的孩子!
什么样的废物连这一群临时拼凑起来的军队都打不赢?
这个奥巴,要不是大金与他联姻有好处,努尔哈赤是真想一刀砍了他祭旗,不是科尔沁惨败苏温河,福余卫也不会崩的这么快。
自己没有一夜拿下沈阳,努尔哈赤没有料到。
科尔沁五部联军没有规定时间内拿下福余卫,这更是他绝对想不到的。
这场战争进行到现在,变数已经太多了。
努尔哈赤现在唯一想的,就是趁着朱燮元追击五部那些残兵败将的时候,自己能把辽沈拿下。
不,只要能拿下一个沈阳,他就有办法让熊廷弼以失土之责遭受牵连,按照明廷那帮人的规矩,只要辽沈失陷一城,他们就会自相倾轧!
只要熊廷弼被免职,明廷在辽东余下的那些将帅,在他的眼里,不过是一群土鸡瓦狗!
孙承宗?空有帝师之名而已!
袁崇焕?无名小辈而已!
毛文龙?偷鸡摸狗之徒而已!
在努尔哈赤眼中,整个辽东,只有熊廷弼称得上是他真正的敌人,没有熊廷弼,辽沈早就已经被他给轻而易举的拿下了!
就在他想这些的时候,一名白甲兵入帐,跪道:
“禀汗王,三贝勒找到了!”
第三百五十七章:皇家秘史
天启三年五月初二。
这天,京师的上空一直都是天朗气清。
圆圆的太阳挂在头顶,使人心中逾越,百姓们走出家门,互相问好,小贩们沿街叫卖,这真是难得的好日子。
自辽东而归的骑兵手持一份捷报,伴着“嘚嘚”的蹄声,掠过京师的沿街小巷,卷起一缕残风。
紫禁城,西暖阁。
这里是满眼的青葱木,暖炉香。
琳琅暖风伴着辽东的血雨腥风,吹入天启皇帝正待着的暖阁之中,拂过他的脸庞,为静谧的皇家庭院增添了几分肃穆。
朱由校卧坐在西暖阁御案之后,忽闻牌子跪在门外请旨,说是辽东有捷报传回。
侧头听了一阵,朱由校没有放下手中书卷,神色中也没起什么波澜,只是开口吩咐道:
“进来吧。”
牌子行了礼,得了魏忠贤的眼色,进入西暖阁后第一眼瞧见的,就是已满一岁的皇长子朱慈燃。
未来,他还将是这个帝国的皇太子,乃至于皇帝。
朱慈燃趴在朱由校身侧的明黄色软垫上,小小的眼睛闪着大大的疑惑。
他一会儿看看正手不释卷的父亲,一会儿又瞧瞧恭身进来的太监。咦,奇怪,这人怎么好像很害怕父亲的样子。
“父、父皇。”
没等御前牌子道出捷报内容,朱慈燃就说出了他在这个世界上的第一句话,虽然尚显稚嫩,但却令牌子浑身一凛。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皇长子会说话了,是陛下之福,也是大明之福!”牌子赶紧匍匐在地,看他的样子,好像是比朱由校这个当爹的还要高兴。
朱由校放下手中的书,凝神看了一会儿朱慈燃,眼中少见的闪烁出些许动容,随即又归为平静,道:
“皇长子的事,尽快告诉皇后,叫她去拜见太妃,亲祭太庙,感谢大明的列祖列宗。”
牌子擦了几滴眼泪,道:
“奴婢一定把话带到,今儿可真是个好日子,陛下,大明是双喜临门呐——!”
朱由校捡起书继续看,颔首笑问:
“这上面说了什么?”
牌子直起腰,清了清嗓儿,装腔作势地念起:
“辽东副总兵满桂奏大捷于京:建奴蓄谋已久,围我沈阳,臣率诸将校督战一昼夜,终击退建奴进攻,斩贼首近千,叩乞圣闻。”
朱由校听了一半,转过头去,淡淡说道:“这的确是场胜仗,可我军损伤也不比建奴要小,算不得什么喜事。”
“我大明将士的性命,难道还比不上蛮夷吗?”
牌子满腹委屈,愣了半晌,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朱由校一脸的波澜不惊道:“满桂既是奏捷,也不要凉了军心,你且传朕口谕到辽东,给边关的将士们听。”
“卿等所奏之功,朕尽知晓。然福余战事未定,奴兵未退,诸位守土用命,皆为国家栋梁。朕心慰然,定不吝赏赐。”
说完,朱由校环视四下,对门外候着的魏忠贤道:
“你亲自去一趟兵部,就叫兵部官员再发一道详细的叙功名录到沈阳。还有,战死的将领,千总及以上,皆可入京师祠堂,英魂永传后世。”
“朕这个先到,兵部的后到。”
“每一颗建奴的首级,都要算得明明白白,军心可用,城才能守得住,熊廷弼在辽东撑的也很难。”
魏忠贤自然知道如何为天启皇帝分忧,点了点头,随即转身离去。
禀报的牌子有些尴尬,站在当场,酝酿少时,方才扭捏地道:“陛下,那这份捷报,是不是还要交给《京报》,当做捷报宣扬…?”
朱由校将视线从书中移开,笑问:
“边关既是奏捷,为何不当做捷报?”
后宫里,皇后张嫣得了谕旨,即沐浴更衣,前往慈宁宫拜见刘太妃,叫上裕妃童静儿及其余两名后妃,再去太监祭祖。
朱慈燃是大明的皇长子,今日叫了一声父皇,这在皇家之中,的确是件大事。
当然,有件事大家都是心照不宣,这大明朝的皇长子,只能是天启皇帝最为喜爱的朱慈燃。
裕妃童静儿所生皇二子朱慈烁,其实比朱慈燃要早出生几月,但一个是后妃所产,一个是中宫皇后所生。
这皇长子的名头到底给谁,后宫之中,也是心照不宣。
天启皇帝虽说对朱慈燃和朱慈烁都同样喜欢,并没有什么偏袒之意,但却对这件事一向讳莫如深,不闻不问,连提也不提,不知有心还是无意。
起初倒还好,一岁左右,这俩哥兄弟的地位,还是被周围的宫人们习惯性分开。
毕竟,一个中宫所出,一个却是临幸的小妾。
其母亲地位和受宠情况的不同,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朱慈燃和朱慈烁的成长历程。
现在他们还是哥俩好,朱由校也没怎么在意,可是日后到底会怎样,这又有谁能知道呢?
......
且不说这皇家的秘辛,大事还得是国家事。
兵部得了牌子的请旨,崔呈秀立即召开部议,商讨对沈阳一战的叙功之事,这不是个好活儿。
说起来,这还是自萨尔浒之战后,大明对后金作战少有的大捷,其斩获的建奴首级,超过了以往任何一次。
但这次只是守城之战,后金还没有完全退却,吹得太早,万一沈阳失陷了,不好收场。
兵部官员对此颇为束手束脚,商议了一夜,只是决定中规中矩的对他们叙功,也就是单纯的列名。
告诉每个还活着的人,他们立了什么样的功勋,等这次战争结束,就会得到如何如何等级的封赏。
沈阳如今已经被后金围困,朝廷能做的就这么多。
这么多,对现如今沈阳城内的将士们其实就够了,他们现在一不缺吃穿,二不缺甲仗兵械。
所缺少的,就是个一个认可。
来自朝廷文武和天启皇帝的认可,对现在的沈阳城将士来说,比赏赐一百万两白银都重要。
很快,朱由校的口谕和兵部的叙功名录,自京师先后发出,飞速前往位于前线的沈阳城。
这一道谕旨,让所有人都知道了。
他们在这里与建奴死磕的时候,遥远的京师正在看着他们,对他们的每一刀每一铳,都有所记录。
每个人在战场上的表现,都会在战后化作一笔笔功勋,为现在的大明,更为他们的子孙后世造福。
那道谕旨的内容,更为人所津津乐道,朱由校的每一个字,都化作了沈阳将士继续作战下去的力量。
一想到这里,沈阳城内的将士就浑身充满了干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