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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崛起的石头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txt下载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二十八章:替死鬼

    众文武来到后堂,然后都微侧着身,等着朱由校训话。

    朱由校将佩剑放在桌角,然后看向众人,从容笑道:

    “汤宾尹那些人有件事说对了,朕这次南下,不只是祭祖拜庙,视察地方这一个目的。”

    “礼部说的那些都是扯淡,诸卿看过后,笑笑就行。”

    这话说的轻松,还看过后笑笑就行,你皇帝可以这么说,做臣子的要是真这么做了,那不是蹬鼻子上脸吗…

    众人都是心中一紧,看来天启皇帝要给他们摊牌了!

    尤其是这次改革首当其冲的金陵巡抚王永光,更是忐忑不安。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他已经背叛了原本阶层,再不跟着天启皇帝混,只怕就要横死街头了。

    “世人都说天高皇帝远,这个道理,你们这些做臣子的,比朕这个当皇帝的更懂。”

    “大明朝九千多万臣民,都让朕一个人管,也管不过来。”

    朱由校在上边说着,群臣们也就在下边愈发的老实,生怕一个不注意,就到地府去管鬼了。

    “都下去吧,好好查案。”

    ‘好好查案’四字,朱由校说得轻飘飘的,群臣们听到后却是心中狂跳,眼前这位这可是连回家养老的杨涟都不放过的天启皇帝!

    这案子真有这么好查?

    想到这里,金陵省的按察使暗自擦了擦汗,自己可真是没谁了,上任半个月不到,就接了这么一个烫手的山芋。

    众人不敢松气,拘谨地转身,一一离开。

    忽然,背后传来几个字。

    “对了,王永光留下。”

    王永光脚步一顿,只好站在旁边等待,单瞧面色就已是煞白,他的心中更加是砰砰直跳。

    待群臣离去,朱由校指了指身旁,笑道:

    “这里没别人,方才在堂上,朕见你对那赵之龙颇有愤愤之色,就想着找你聊聊。”

    见王永光即便坐在那里,仍旧只挨了半边屁股,朱由校哈哈大笑,洒脱道:“今日就随便聊聊,朕赦你无罪。”

    朱由校越是显得轻松和毫不在意,王永光就越是觉得有鬼。

    听见赦免无罪这个字眼后,更是噗通一身跪下来,说道:“陛下要问什么,臣如实回话,如有半句虚言,不得好死…”

    “这可是你说的,朕没逼你啊。”见王永光在不断磕头,朱由校摆摆手示意他起来,道:

    “没事,朕不会让你不得好死的,朕不是都赦你无罪了吗,还怕什么?”

    低头看着王永光,朱由校逐渐贴近他的耳朵,冷笑道:

    “怕死啊?”

    王永光汗毛直立,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匍匐在地,浑身颤抖得不成样子。

    随即,朱由校直起身,面色上的笑容已是逐渐凝固,他将手按在了佩剑上,冷冷问:

    “赵之龙供出杜升和徐文爵,与你有什么关系?”

    “不说实话,朕诛了你的九族!”

    闻言,王永光浑身一颤。

    “那赵之龙在陛下到南京以前,大约是御驾到凤阳的那几日来找过臣,说是要拉杜升下水,以保全自身。”

    “杜升有什么值得他他下水的?”

    朱由校又问。

    王永光犹豫片刻,在朱由校足以杀他一百遍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如实交待道:“杜升挪用了天启元年淮北赈灾的银款,而且…”

    “而且杨嗣昌曾上疏弹劾他,也差点遭了暗算,死在去山东赈灾的路上。”

    “好,这又是魏忠贤收的好干儿子,上一个还是崔文升,他连朕都敢杀。”

    朱由校嗬嗬笑了一声,道:

    “还有什么与此事有关的,若敢有一句作假,你知道后果。”

    王永光已是面如死灰,他早已经背叛了自己的阶层,如果皇帝再不信任,只怕就真的要万劫不复了。

    他心中明白,除了全部交代自己知道的事,没有第二条路。

    ......

    第二天一早,一名较事来报,印证了王永光昨日所说尽皆属实,没有编造假话的成分。

    按王永光所说,赵之龙在南京城里没有一天是闲着的。

    在朱由校来之前,他先后找过王永光和杜升,魏国公府这货更是常客。

    要说真正目的,还是很简单的,完全是为了他自己的利益,其它那些都是扯淡。

    赵之龙那天去找徐宏基,然后两者发生争执,就是因为赵之龙断定这是南京勋贵重抓军权的唯一机会。

    徐宏基要放弃这个机会,赵之龙觉得他太过谨小慎微,也想过要截掉奏疏。

    王永光也说了,他觉得赵之龙应该是没有动过要杀徐宏基和张氏的念头,而且赵之龙这个人诡计多端,手中握着包括杜升在内许多人的把柄。

    就算要杀,也不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这案子查到现在,以前认为是凶手的赵之龙反而清白了,最大嫌疑成了徐文爵。

    可是没有人相信会是徐文爵做的,只有朱由校听了王永光和较事府的汇报在怀疑。

    无论凶手是谁,整个事情做的都很干净,陈策带着勇卫营把南京城里外翻了个底掉,也没找着国公府的管家。

    那晚以后,管家这个人就好像直接人间蒸发了一样,大海捞针再怎么找也根本找不到。

    徐文爵整日的披麻戴孝,哭诉赵之龙暴行。

    别说是别人,朱由校到现在都不是很相信徐文爵会弑父,这在很多人看来,都没有什么联系。

    最主要的是,臬司衙门到现在怀疑和审问的对象都还是牢狱里的赵之龙,根本没有人去往徐文爵身上去想。

    督办司的田尔耕正想方设法把宣昆党的那群人和这事扯上关系,别无它顾。

    至于东厂的傅应星,朱由校实在是高估他们的查缉能力了。

    在京师,东厂番子无孔不入,可是到了江南,他们就如同一个个瞎子,兜兜转转也查不到半点信息。

    在大部分人看来,说徐文爵弑父完全是无稽之谈,这毫无疑问肯定是赵之龙死前乱攀乱咬,这种事往常也不是没有。

    朱由校送走了一瘸一拐的较事,厚赠赏银,然后负手站在堂中,面朝一副迎客松名图,只是他心中,却没有什么欣赏的心情。

    较事府在南京势力不大,查缉能力虽然比东厂要强,也更加隐秘,但这种事不是一两天就能查得出来的。

    快三天了,他还有更多事要办,不能在这件事上再耽误功夫了。

    水太深了,该收手就收手吧。

    就让较事府秘密的继续去查,查到是谁,自己知道就好,要是正式途经弄不了这个人,就走黑路子,也免得麻烦!

    至于赵之龙,反正这货也不是什么好人。

    这次姑且让他做了替死鬼,杀了他又能维护民心,反而对自己这个当皇帝的名声有利。

    这件事弄到现在,真凶没抓到,却一不小心把宣昆党连根拔了,还让赵之龙做了替死鬼,收了一波民心。

    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

    原南京刑部大牢,今金陵省臬司衙门大牢。

    披头散发的赵之龙望着前来押人的狱卒,面如死灰,黑着一张脸问道:“提审吗?”

    狱卒看他一眼,毫无表情地回道:

    “提什么审,问斩了!”

    赵之龙大惊失色,起身向后靠了靠。

    “你说什么,问斩…”

    “凭什么斩我?!”

    狱卒好像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拉他出去,讥讽道:

    “就凭你弑杀当朝国公!”

第三百二十九章:思考形势

    天启三年,辽东战事正如火如荼,南京掀起大案,魏国公徐宏基及其夫人张氏被害。

    一时间,南京城戒严,刚刚成立的金陵省尽都被疑云所笼罩,天启皇帝震怒,人人自危。

    仅仅两日之后,“真凶”赵之龙锒铛入狱,被判处斩首刑罚。

    随着赵之龙的头颅落地,鲜血四溅,南京城顿时欢声雷动,文武大臣和勋贵们也都为天启皇帝能如此迅速的破案,并处以严惩而震惊。

    明面上看,张氏及赵之龙的死,这次便就告一段落了。

    只有朱由校知道,赵之龙不过是个替死鬼。

    眼下特殊时候,没有那么多时间耗费在这个上面,但查还是要查,自己毕竟答应过张氏,要为她们找出真凶。

    ......

    四月初的某一日,朱由校坐在行宫里,无奈地闭上眼睛,深深吐息,江南大营总算是顺利成立了。

    随即,将一份来自福余卫的战报丢到桌上。

    国家要招兵扩军,又是皇帝的嫡系,待遇极高,日后前程斐然,百姓们望风而来,一传十,十传百。

    除了百姓,其中更有一大部分江南地方上的富裕家庭,想要借此混迹一些军功出身,好出人头地。

    消息很快传出。

    朝廷下发通告,这次江南建营募兵,不从卫所及南京旧有官兵中挑选,天启皇帝已钦点在嘉定、丹阳、武进、松江、江阴、建德、徐州、海州等十四地募兵。

    无一例外,这些地方,要么是历史上抗清死战,要么就是处于偏僻地方,民风淳朴,作风彪悍。

    这样的兵不仅忠心,战斗力也强。

    半个月的功夫,南京城派出文武职官员,总计二十八人作为此次募兵的代表,前往这十四个地方,按照戚继光建立戚家军时的标准招募新兵。

    即戚家军扩军时著名的“四要”和“四不要”。

    不要城里人。

    因为城里人滑头,像是苏州、扬州,这些藏富于民的繁华江南市镇,鲜少会招到耐吃苦,敢死战的青壮。

    这次下到地方上主持招兵的官员,募兵处都不会设在城里。

    不要在官府任过职的。

    这些人,无论曾经在各地衙门任过何职,多少也会受到影响,例如训练时耍滑头,老兵欺软怕硬,将校之间的官僚作风,这些都要杜绝。

    三、四十岁以上和皮肤白的不要,即只招收青壮。

    三、四岁以上的中老年人没什么力气,就算强练出来,也不能坚持很久的连续作战。

    至于长得白的,大部分都是户外运动少,平日缺乏锻炼,体力也不会达标,承受不了高强度的操训。

    胆子特别小的和胆子特别大的不要。

    胆子特别小的不用说,可为什么也不要胆子特别大的?

    这一类人,往往就是军营里的刺头,或多或少都带有心理偏激,将校相处之间也会因一点小争吵而将矛盾无限方法,进而影响整支军队。

    况且,在西南亲征之役时,就不乏一些因为将领胆子特别大而不遵督令,擅自进军导致战败的事例。、

    四要。

    要标准的农民。

    何为标准的农民?

    说白了,就是每天都在田工作的,由于某些制度畸形的发展,现如今被卫所雇佣的佃农,也算在内。

    并且朱由校还特意规定,佃农一旦入选,所耕种土地将由朝廷一体分配,由他自己负责。

    要那些黑大粗壮,皮糙肉厚的。

    这一类人,往往就是一支军队作战时的中坚力量,长得吓人还抗揍,最主要是忠心而且听话,好训练也好带出去。

    现在勇卫营的兵士情况,就和江南大营完全不同。

    勇卫营的主干力量,都是曾经京师三大营和京军各卫挑选出来的精锐,作战经验根本不用训练,个顶个的勇猛善战。

    唯一需要练的是他们的心,这些老兵都是刺头。

    所以一开始朱由校亲自带着勇卫营并且视作嫡系,还常常“下基层”,到军营里和将士们同吃同住,培养感情。

    光是这些还不行,又要给他们选择威望十足的大将率领,不然一群狼被羊带着,效果只会适得其反。

    陈策、戚金、童仲揆这些久经沙场的老将,当时正在率领援辽军队北上,幸好朱由校来的及时,他们还没有在浑河血战中全军覆没。

    援辽军被召集过来整体编入,就成了现在这支战斗力超强而且绝对忠诚的勇卫营。

    除此以外,戚继光要求的新兵还有两点。

    第一,要是一眼看起来,就给人以目光有神的人,这种人一般都有些胆识韬略,绝不能是那些看起来死气沉沉一片的咸鱼。

    第二,要是见了官府差役有点害怕的人,但又不能太过懦弱,这样就能保持基本的赏罚体系,军纪标准。

    就算是上官作战时犯了错误,他们要么会毫不犹豫的跟随,要么就会临场指正,避免伤亡。

    朱由校心里也明白,想要完全按照这些标准选录新兵,实在是有些困难,即便是在嘉定、江阴这些历史上全民抗清的城镇也不太可能。

    但这次江南建营扩军五万,其实也不算很多,也完全有时间在各地慢慢挑选,直到选出完整的一支新军,为自己镇守江南。

    这支新军初期的效果只是震慑江南,稳固自己在南地各省的统治,真正想要他们上阵作战,至少也要一年半载。

    短期内,是指望不上他们发挥能力的,但是长远来看,江南大营的设置,恰好能弥补裁撤南京六部以后,统治中心减弱的情况。

    近来朱由校也在考虑,是不是应该在金陵增设一个新的机构,负责替皇帝打点江南各地的民事。

    至于军政大权,自然还要抓在历代的皇帝手里。

    “叫王在晋过来。”

    朱由校想事情,看那封福余卫战报看得出神。

    王朝辅正在一旁安静侍立,却是忽然听见一声命令,道了一声遵旨,便就赶紧转出了安定殿。

    不多时,军机大臣王在晋缓步走入,行礼后站在原地,等着天启皇帝的吩咐。

    在来的路上,他也在考虑目前南京的形势。

    朝廷裁撤南京六部的步子迈得太快了,以至于王永光和那个新上任的江北巡抚两个人,几乎总览了原南直隶的军政大权。

    如果就这么走了,江北和金陵的情况很快就会变成和其它省一模一样,根源还是没有得到解决。

    至于金陵留守监,职权还仅限于旧皇宫,现在对文官是一丁点的掣肘也没有了。

    况且,江南大营的勋贵领兵人选还未定,徐宏基一死,徐文爵并不能直接袭爵。

    南京勋贵群龙无首,也对文官集团毫无威胁。

    到现在为止,朱由校虽然打掉了旧有的南京文官势力,如宣昆党、无锡书院,可很快就又会兴起一个。

    之前的文官势力,有勋贵和内监的掣肘,虽然内斗消耗频繁,却并不会引起大乱子。

    现在的局面是,朱由校扶持起来的这个新南京文官集团很快会一家独大,需要留下掣肘的力量,避免这个情况的出现。

第三百三十章:封赠徐氏

    天启三年四月的南京清爽怡人,气温恰到好处。

    最初由天启皇帝发起的改革,随着朱由校亲临南京,和前后两次大规模抓捕旧臣以后,逐渐都销声匿迹了。

    南直隶分成江北、金陵省以后,维持了近二百年权利架构彻底被推倒重建,官僚体系也重新洗牌。

    原本的南直隶,军政都已经梳理的差不多了。

    但是这个时候,辽东的福余卫那边,已然是阴云密布,战火云集了,这边的事情要定个章程,然后北归了。

    想到这里,朱由校淡笑一声,轻声问:

    ‘“出宫多久了?”

    被问到的乾清宫管事牌子王朝辅被问到后先是一愣,然后微微一笑,恭顺回道:

    “回皇爷,快一岁了。”

    “一年了…”

    这次下来,朱由校不仅真切的了解到各地百姓的生活困苦,江南与中原地区的贫富差距,还真切的体验到了旧有官僚体系的腐败。

    “是该回去了啊。”

    朱由校感叹一声,正在这时,安定殿外跑来一名内监,急呼呼地道:“陛下,大人们都来了!”

    朱由校调整好原本显得有些玩世不恭的坐姿,正色道:

    “宣!”

    这是朱由校在江南地区召开的第一次正式朝议,一是为了向天下宣告该地新官制体系的形成,二就是在走之前添把火,把事儿都安排明白了。

    安定殿上,文官武将、勋贵内监俱在。

    由于首辅韩爌等人还留在京师,这次排在文官首位的是王在晋,武将头一个站着勇卫营的总督戚金。

    作为定远戚氏的正统后人,戚金自幼就曾随戚继光南征备战,战功卓著,今日迈上安定殿时,已经是一个满脸褶皱,须发皆白的老怪物了。

    满朝武将望向这边的眼神之中,没有一个不对他尊敬有加。

    武将第二位,自然就是威望逊色于戚金,但正值四十壮年的副总督陈策,西南大捷时他的从容定策,给朱由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谁都知道,如果戚金归乡养老,陈策就会是下一任勇卫营总督,天启皇帝嫡系军队的统领。

    这次将要留在金陵统带江南大营其中一万五千名新军的黄得功,还有即将赶赴大同边关上任的周遇吉,随从回京的小将刘元斌等人,亦都站在十名靠后。

    至于江南勋贵,按例明年将要袭魏国公爵的徐文爵,自然当仁不让的站在首位。

    随从南巡的官员照例以军机房、内阁、六部九卿的排序班列,之后才是金陵巡抚王永光这一批新晋的两省官员。

    兹事体大,地方官员这次也被允许上朝。

    谁都知道,这次大规模的朝会,既是南巡以后皇帝在江南召开的第一次,也将是回京前的最后一次。

    人事安排,以及地方新官制的最终确立,全都是这次朝会的主要议题。

    御案前,朱栩正襟危坐,望着下面的文武百官,神色冷峻,目光厉然,淡淡扫视一圈。

    下面的众人也都知道,到南京以后发生了诸多大事。

    先是抚宁候朱国弼造反,再又是支持改革的魏国公徐宏基及张氏被奸贼赵之龙所害。

    俗话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可这次对赵之龙的惩处似乎有些过于轻了,只是将他斩首于市,这会不会是皇帝另有安排,还很难说。

    下面这些人,尽管都是各地的军政大拿,可是在这安定殿上,他们就是天启皇帝的臣子。

    谁都没有妄自尊大,去开口建议什么,包括王在晋。

    朱由校心里对徐宏基和张氏的死,始终有个心结,表面上结案,三法司和厂卫不再有动作,就是为了麻痹真凶。

    较事府一直在暗中查访,果然收获颇丰。

    一名较事昨晚来报,说是在魏国公府的一处花园池塘中,发现了面目全非,身形很像府中前管家的尸体。

    很明显,管家知道的太多了,也被神不知鬼不觉的灭了口。

    冷冷的扫过一圈以后,朱由校放下心中郁结,沉声道:

    “魏国公和忻城伯爵位处置的怎么样了?”

    这种事情,本地官员是无权处置的,只有军机房和内阁随驾南巡的重臣才有资格过问。

    王在晋见无人应答,站出来说道:

    “回陛下,照例该是赵之龙长子赵勇可以袭爵,但是后来田都督来报,说那赵勇平日作风乃一纨绔子弟,强抢民妻,无恶不作。”

    “这几日臣也私下走访许多百姓家中,发现田尔耕都督所报属实,会同阁老们商议了一下。”

    “我们觉得,让赵之龙第三子赵平安承袭爵位最为合适,只是…”

    朱由校问:“只是什么?”

    “只是赵平安乃是侍妾所生,于赵氏宗族之中威望、地位远不及长子赵勇,臣担忧…”

    朱由校望着他,冷笑:“你担忧什么?”

    “就说是朕下旨,让赵平安袭爵!”

    “就赵之龙的罪过,这次应该剥夺他家的爵位,贬为庶民!若不是赵平安愿意为国效力,请愿到江南大营做一小兵,朕定惩不饶!”

    听到皇帝不容置喙的口气,王在晋也知多说无益,随手取来一份奏疏,继续说道:

    “陛下,这是京师礼部昨日发来,对徐宏基的死后奉赠。”

    朱由校接到手上,只淡淡一扫,便就蹙起眉头,问道:

    “张氏的呢?”

    王在晋一摊手,表示礼部并没有上奏对这个女人的死后封赠。

    “张氏出身寒微,礼部官员可能是有所遗漏…”

    “遗漏?”

    朱由校眼皮一跳,沉声说道:

    “张氏出身再怎么低微,那也是魏国公府明媒正娶的夫人,为国而死,礼部为什么不给封赠?”

    “礼部的堂官是谁?”

    王在晋道:“原本是顾秉谦,顾秉谦反对改革而辞官归乡,眼下还没有堂官,要等陛下回京以后,再行定夺。”

    礼部远在京师,朱由校却是近在咫尺,张氏为了给自己送信被人截杀在路上,也是尽忠而死,不给死后封赠,这实在说不过去。

    “朕做主了,赠张氏一品诰命夫人,赠魏国公徐宏基太师,谥壮武,长子徐文爵天启四年六月袭爵!”

    “至于这次由一些宵小之辈怂恿起来的反对风浪,朕觉得都是阁臣顾秉谦的失职,诸位以为呢?”

    这样说自然是最好的,皇帝不会因此而大开杀戒,众人心里悬着的石头也就都落了地。

    临阵退缩的顾秉谦成了最大的替死鬼,无论在文官之中还是皇帝这边,两头都讨不了好。

    言及于此,王在晋也就识相的退了回去,看来天启皇帝早有自己的打算,确实没什么好说的了。

    群臣俯首,皆道遵旨,都没什么异议。

    实际上他们也不敢再有什么异议,朱由校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再跳出来反对那就是纯粹的想要找死了。

    眼前这位可不是好惹的主,既然这次不多加惩处,各位还是见好就收,顺坡下驴吧!

第三百三十一章:王永光逆谏

    “接下来,诸卿就谈谈对这次金陵省、江北省分治的看法吧?”

    安排完赵氏的惩处及徐氏的封赠以后,朱由校坐在位子上,翘起二郎腿,促狭地看着阶下群臣。

    的确,这才是今日这场大朝会的主题。

    朱由校就坐在上边,等着下头的群臣高谈阔论,自己则摆出一副早做好舌战群儒准备的样子。

    新任的金陵巡抚王永光有些心虚,这个巡抚到现在他也做了快一个月了,只有一个感觉,爽!

    这种没有任何掣肘的感觉,相比于之前南京的三权分立,实在是爽得没了边儿!

    可是问题也来了,要不要出来提一提这个问题…

    “没什么问题,陛下圣明!”

    “陛下天纵英明,此次分治实则一改前弊,之前是臣等有眼无珠,冒犯了陛下!”

    好嘛,全都顺坡下驴了。

    对于这帮文臣的尿性,朱由校早有准备。

    反对你的时候,一个个昏君喊的震天响,听说宣昆党那群人还开了个诗会,让田尔耕撞个正着。

    自己这给他们开了一个缺口,全都不迭地跑进来,想要洗脱罪身,继续在朝廷做官。

    真是朕的一群好臣子!

    这些人骂你的时候,话是不中听的,恭维你的时候,虽然听着顺耳,但也不能陷进去。

    当了快四年皇帝,朱由校早就练成了一副波澜不惊的铜皮铁骨,除非在想要震怒的时候,才会“震怒”一下,以扩大影响。

    听着周围臣子,你一句我一句的吹着天启皇帝如何如何圣明,说可以直接回去了,啥问题没有,王永光心中就一阵恶寒。

    自己怎么和这群人混到一起来了?

    这时,一个人的开腔,吸引了他的目光,却是江北巡抚刘在贞,只见他站出来说道:

    “陛下此次分治,实在是万古未有的明君胜举呀!”

    “陛下敢于打破常规祖制,确立新规,这都需要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学习、借鉴哪!”

    “陛下圣明,陛下圣明!!”

    群臣都在恭维时,有一部分却是冷静异常,这其中就包含了金陵巡抚王永光,李有贞话说完时,他在暗自打量着天启皇帝的每一个表情。

    果然,上头的朱由校在整殿的喝彩声中,并没有迷了心智,他脸上笑容变了一副令人毛骨悚然的样子,盯着李有贞问:

    “学?”

    “你想要学啥啊?”

    “这…”

    李有贞愣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自己那话里有问题,学皇帝打破祖制,这岂不是说人人都能随意不把祖制当回事儿了吗。

    他慌忙跪倒在地,瑟瑟发抖道:

    “臣、臣…”

    “没事儿,没事儿,怕什么!”

    朱由校哈哈一乐,命王朝辅去扶他起来,然后看向王永光,似有意无意地道:“送李巡抚回去,好生歇着,他很累了。”

    王朝辅看着李有贞,问道:

    “陛下要奴婢送李巡抚回去,巡抚大人是不是累了?”

    后者一脸迷茫,片刻后恍然大悟,忙道:

    “臣累了,臣累了,臣告退!”

    一刹那,安定殿上从吵闹异常变成了寂静无声,众人看着满脸笑容的天启皇帝,怎么想怎么觉得汗毛直立。

    “行了,既然没什么意见,就都散了吧。”

    朱由校说完,站起身来,看了一眼王永光,转身欲走,群臣们也松了口气,赶紧趁着这个空挡擦汗。

    感受到方才那一道杀气腾腾的眼神,王永光浑身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出列,几乎是吼着说道:

    “臣,臣有本奏!”

    语落,满堂皆惊,众人都不可置信地望向他。

    “金陵巡抚有本奏?”朱由校站在上面,脸上一副好笑的面容,然后坐了回去,挑眉道:

    “也行!那朕就继续听听你有什么高论。”

    王永光先前半个字没吭,现在嘴巴却像连珠炮似的说个没完,生怕朱由校就这么直接走了。

    只见他边擦汗边道:

    “臣以为,江北省、金陵省旧属南直隶,就算裁革六部,也不该只留行在,仍当将金陵设为留都,定名南京。”

    “如此,既承认了北直隶的京师地位,为朝廷节省一大笔开支,也不影响南京的政治地位,两全其美。”

    王永光不说则以,一说就全是重磅炸弹。

    他一边说着,群臣们也都在议论,有人甚至觉得这货是不是疯了,敢这个时候跟皇帝提意见。

    等会儿,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王在晋先后在北直隶的皇庄和村镇推广番薯种植,两年以来已经大有所为,这次奉旨南归,他也猜得到,许是又要委以重任。

    他虽然也没出主意,可心里却明白得很,这位天启皇帝可不是一般人,如江北巡抚李有贞那种得了好处疯狂拍马屁的行为。

    只能说是在江北巡抚的位子上干了一个月,尝到甜头了,不愿意撒手,想继续自己掌握大权。

    不出意外,李有贞这个江北巡抚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天启皇帝利用魏忠贤之手找借口撸掉。

    王永光这样的,才是聪明人。

    想到这里,王永光还在继续说着。

    他匍匐在地,连头也不敢抬,只顾着一直说话。

    “南方各省亦不同于北地,臣常听下属官吏说,江南市镇繁多,百姓富谷,泽人富鲜,文化风俗,各地全然不同。”

    “臣在金陵许久,深知管理南地之不易,做了一月的金陵巡抚,更有种事事皆需操心的感觉。”

    “陛下若想稳固南方,需得另设有司衙门,统筹民政军事。”

    这话一出,群臣炸了。

    他们再也忍不住了,现在这官制不挺好吗,内监守备、协同守备和兵部尚书都没了,换来江北巡抚和金陵巡抚。

    两省各自都有自己的官僚体系,谁也掣肘不了谁。

    “陛下,王永光系奸臣矣!”

    “狗屁不通,真是胡言乱语,快将他轰出殿外!”

    “陛下,臣请斩王永光,以安民心,以正国法!”

    朱由校冷眼看着这帮翻脸比翻书还快的臣子,谈及个人利益时,一个个那副狗咬狗的样子。

    这个王永光,总算是开口了。

    朱由校拿李有贞开刀,就是逼王永光开口,让他这个原南京小朝廷最有权力的兵部尚书,提出要掣肘自己,制衡文官。

    江北省和金陵省设立以后,除两地巡抚外,三司官员也是事权颇重,几乎将军政大权一把抓在手里。

    南直隶不同于中原,天高皇帝远,自己回去了,他们就是一个个土皇帝,不留下掣肘监管的力量,打散了也收不回来。

    旋即,朱由校望向王永光,沉声问:

    “依卿之意呢?”

    王永光抬起头,与天启皇帝四目相对,额头上热汗直顺着脸颊向下淌,他艰难地用手撑伏在地上,道:

    “臣请在金陵城设参赞机务衙门,直属京师军机房,官员人选由陛下定夺,上可入京师,下可安江南。”

    “如此,大明可定,中兴在望!”

第三百三十二章:帝王术

    这世上最简单的帝王术,便是所谓的先给个棒槌,再给颗甜枣,今日这次大朝会,朱由校把甜枣先给他们发下去了,倒是没有震慑一下百官。

    众人都为王永光的犯颜直谏喝骂不止,后者也俯身在地,身子如处在寒风之中似的抖动不止。

    接下来朱由校的话,决定了他此生的身家性命。

    只是不知,今日的圣意他又猜对了几分…

    朱由校在上面看众人骂了一会儿,觉得王永光马上就要坚持不住摔倒的时候,才是冷笑一声,伸出手制止了他们的言论。

    待殿上静得差不多了,才是说道:

    “你们都听听,这位大明朝的首任金陵巡抚,这一番令人醍醐灌顶的肺腑之言!”

    这话说完,众人反倒懵了,不知是何意。

    只听朱由校继续说道:

    “天底下居然还有这样大公无私的朝廷官员,觉得自己的权利太重了,劝谏朕,要朕削弱他的权利,加以制衡。”

    说着,朱由校环视阶下众人,道:

    “诸位觉得呢?”

    天启皇帝这一番话,实在值得百官们暗自思索。

    单凭字面意思,好像是在夸赞王永光识得大体,劝谏到了点子上,可语气上,却又好像生气似的,叫人琢磨不透。

    还是随行南巡的冯铨,第一个站出来,冲着王永光拱了拱手,说道:

    “金陵巡抚真乃忠贞之士,直令下官敬服。”

    堂堂的工部侍郎,正三品的朝廷大员,居然对王永光一个地方巡抚自称下官,这让众人心中暗笑的同时,也在考虑要不要追随附和。

    至于吗?

    皇帝这次大朝会,难道不是要确认江北省和金陵省的官制?还能容忍一个王永光在这蹦蹦跳跳?

    “嗯,诸位怎么不说话?”

    朱由校目光遍及之处,百官都是不复方才的吵闹,老实的就像是上课偷玩被发现的小孩子。

    “王爱卿,你觉得呢?”

    王在晋早就猜到,这次天启皇帝是要敲打王永光,继而震慑百官,用他人之口,提出自己想要的方案。

    只是他的心思一向都在地方发展,而非什么朝堂争斗。

    要是不被问道,恐怕也会一直沉默下去。

    王在晋出列,躬身说道:

    “回陛下,王永光方才所言,确是眼下金陵、江北二省官制之弊端,一旦陛下北归,二省巡抚职权又过大,没有制衡的方法,又是在前南直隶这种政要之地,朝廷鞭长莫及。”

    “原来如此…”

    朱由校若有所思的点头,没有百官印象中的大发雷霆,转头又望向须发皆白的戚金,问道:

    “老将军觉得呢?”

    戚金没有想到还会问到自己,就要艰难的起身行礼。

    朱由校坐在上面,笑着一挥手,示意不必行礼。

    戚金于是站在远处,用沙哑的嗓音回道:

    “陛下,还不只是巡抚职权过大,江北都指挥使司,金陵都指挥使司原本是五军都督府统辖,属京卫亲军。”

    “此次官制一改,他们失了京卫亲军的身份,分别归于江北都指挥使司,金陵都指挥使司统辖,为兵部直管。”

    “这次一改,五军都督府几乎不在原南直隶各卫统军,兵部职权过重,勋贵一点兵权都没了,这于朝廷不利…”

    闻言,朱由校脑子里也是嗡的一下。

    戚金这个事提到点子上了,朱由校原本还没注意到,这两天总觉得忘了什么事儿,这一下子就记起来了。

    南北两直隶的各卫各所,原本都是京卫亲军的编制,归五军都督府统辖,地位不同,兵部都不能直接插手。

    也就是在名义上,南北两地勋贵之首,英国公张氏领北直隶军权,魏国公徐氏领南直隶军权。

    这次南直隶被朱由校彻底取消,南直隶原本的各卫各所没了京卫亲军编制,自然要归属两地新建的都指挥使司。

    各地总领卫所的都指挥使司,明初是由五军都督府总领,土木堡以后,逐渐都听命于兵部。

    这也就是说,朱由校差点把南直隶的兵权交给了兵部。

    土木堡之变,致使全国的勋贵和武将力量几乎断代,自那以后,由勋贵和武将主理的五军都督府职权逐渐被兵部所取代。

    文贵武贱的情况始于明初,到了英宗宣德年间愈发势盛,这里也有全国军权渐归兵部文官有关。

    甚至于有些皇帝,都因为想要收回兵权而突然暴毙。

    眼下大明就是这个情况,朱由校已经收回兵权的北直隶不算,全国上下,就只有原南直隶的京军亲卫大部分还听命于五军都督府。

    五军都督府的左右都督,除非在南直隶屯驻,在它地几乎就是荣誉头衔,根本没有什么实权。

    至于左右都督以下的佥事等职,现在就是个妥妥的闲差。

    像是中原五省,辽东、山东等地,无论行都司还是都司,兵权悉已归于兵部。

    天启元年王化贞和兵部尚书张鹤鸣造成的广宁之败,就是知晓战事的武将不能调兵,反要听命于文官,硬着头皮去打必输的仗,才酿成大祸。

    其实到了现在,大明上下已经形成文官统兵,武将作战的习惯,无论眼下的孙传庭、卢象升,还是辽东的熊廷弼、洪承畴,都是如此。

    无论日后五军都督府改制,还是全国卫所整顿,每一样朱由校在三年五年都做不完,眼下能做的只能是去适应。

    朱由校在沉思时,有个人听这话可是高兴坏了。

    这个人,就是明年将要袭爵的徐宏基嫡长子徐文爵。

    他跨出一步,满面都透着红光,说道:

    “陛下,臣觉得戚金说的十分有道理,不如就在江北、金陵两省设立行都司,归五军都督府统辖!”

    “五军都督府由陛下直领,兵部也不至于越权。”

    道理的确是这么个道理,可是朱由校看着阶下的徐文爵,怎么看都不像是刚死了亲爹亲娘的人。

    就连这眼睛周围,也不像是真正伤心过该有的样子。

    朱由校打量他半晌,总觉得徐文爵是有什么事瞒着自己,但也没有直接问,点头说道:

    “如此最好。”

    “由你们这些勋贵继续帮朕管着金陵、江北的兵权诸卫所,朕也能放心,只是江南大营的事…”

    听见皇帝同意了,徐文爵更加高兴,忙抱拳道:

    “臣愿为陛下效死,接替父亲,为陛下统领江南大营第三营!”

    语落,就连黄得功都望向徐文爵,大大的脑门子画着大大的问号,小公爷刚死了亲爹亲娘,不是应该守孝吗

    “这么心急?”

    朱由校笑着问道。

    徐文爵没察觉出什么异样,但也是边哭边道:

    “陛下,近几日臣常于家痛哭,心如刀割,可是陛下即将北归,南京诸勋贵中除我徐氏外,又没人能统领第三营。”

    他犹豫片刻,方才说道:

    “臣可以先领第三营,择期再为父母守孝!”

    听到这些,朱由校仍旧含笑望着他,只是现在这副笑容中,已是透出了些许异样。

第三百三十三章:南京定制

    徐文爵!

    这个历史上在南京掌握大权却毫无作为的勋贵之首,第一个出去投降鞑清,怎么就把他给忘了。

    朱由校微微起身,目光如电,冲他说道:

    “爱卿如此关心国事,朕心甚慰,既然如此,江南大营的第三营就交给你带了,给朕带出一支强军来!”

    徐文爵大喜过望,忙垂首自证:

    “陛下放心,臣定竭尽全力,带领勋贵为大明镇守江南!”

    这次下来,裁革南京六部各院,节省以后的每年开支,这只是一个原因,南京的南直隶,虽然已经分为江北省和金陵省,却也包括了现在的江苏、安徽两省。

    到了眼下的天启年间,传说中的资本主义萌芽还不知道,可下来一趟,这里经济发达、贸易繁华,朱由校却是看在眼里。

    中原各地,连年的灾荒天启二年还只是开始。

    从这天启三年开始,未来的二十几年里,只会愈演愈烈,除了推广番薯种植外,朝廷赖以赈灾、重建的钱袋子、米袋子,还在以金陵为主的南方。

    明初设两京,定都北京,以御北元,以南京为留都,控扼江南钱粮,这是朱棣根本上的设想。

    从这层意义上讲,在明朝,北京是政治中心,南京是经济中心,所谓的“两京一十三省”,两京是必须排在最前面的。

    要想解决戚金所说的问题,这非常简单,裁革六部各院是一回事,南直隶分省是一回事。

    要不要取消南直隶的政治地位,这是另外一回事。

    金陵设为行在,取消留都地位,到现在也就才一个多月,如果想改回去,这完全来得及。

    至于说朝令夕改,朱由校倒是不在乎这个,什么能最大化拿到利益,什么自然就是好的。

    要是在乎这个,干脆就不要改革了,墨守成规等死算了。

    朱由校嗯了一声,目光转向其他人,淡淡道:

    “二位卿家所说,朕思虑再三,深以为然。”

    “这样,朕采纳你们的意见,再将金陵设为留都,以后你们可称金陵,也可称南京。”

    “其二,恢复金陵省、江北省的南直隶地位,但是六部各院之裁撤,必得执行贯彻。”

    “这样一来,两地卫所仍属京卫亲军建制,归五军都督府统辖,兵部职权过重的问题,自然消除。”

    “其三,金陵省、江北省的布政使司等有司一体同余省官制,都要保留,但朕打算新在金陵设一个参赞机务院。”

    话音落地,百官议论纷纷,王在晋道:

    “敢问陛下,这参赞机务院,可是和从前南京参赞机务官及协同守备官的职权相同吗?”

    说完,众人全都将目光投射过来,十分好奇。

    如果是这样,参赞机务院的排头官员职权就要盖过金陵巡抚和江北巡抚,总领两地军政大权。

    这等职权,相当于一省之总督与巡抚的集合,用封疆大吏已经不足以形容了,这相当于鲜少有过的三地总督,五省督师了。

    而且也有个问题,各地总督甚至督师,都只是有事才设,事罢即撤,从不是个常设的官职。

    如这次督七镇总兵出关的朱燮元,就只是临时做的督师,到哪里就能管哪里的军政。

    一旦战事完毕,朱燮元要么晋升到它地为官,要么直接入京为官,不可能继续做督师。

    因为这种东西的职权,在地方上已经相当于“皇帝”了,对一般的文官武将都有先斩后奏之权,就连巡抚这等要职,也有遇事先罢再奏之权。

    其职权之大,也就说明了这种职位必定不能长设。

    可听天启皇帝这意思,南京参赞机务院不出意外是会一直设立的,除非后世之君将其废除。

    那这玩意,职权虽然不比督师,却也是大得没了边儿啊……

    朱由校摆摆手,制止了百官的议论,说道:

    “朕也是听两位爱卿所说,偶有所思,说来给诸卿听听,若是不对,再议即可。”

    “参赞机务院,和京师的内阁、军机房不同,设一枢密阁及三偏房,各偏房理定权责会于枢密阁,上报于京,最后由朕定夺。”

    “枢密阁设一参赞机务大臣,正二品,领户部侍郎、兵部侍郎衔,管理江北、金陵及南地各省之粮储、兵备诸事。”

    “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此后于南京参赞机务院坐班,领江北、金陵及南地各省巡查御史,负责奏案。”

    “枢密阁内另设佥事、通判、主事等下属官员,负责江北、金陵及南地各省的兵备、民事及司法要案,协助参赞机务大臣上报于京。”

    “参赞机务院除枢密阁外,另设三偏房。”

    “其一,为旧宫留守监掌印太监坐班之所,称内监房。”

    “领衔中都至南地各省的陵寝各监、局、卫所,负责陵寝维护,人员报备,联系京师内廷诸事。”

    “其二,为江南大营第三营提督勋贵坐班之所,称掌勋房。”

    “领衔江北、金陵及南地各省诸公、候、伯爵勋贵子弟,负责诸勋贵府邸事务,江南大营第三营的兵事及诸勋贵所掌卫所人员报备等事。”

    “其三,为锦衣卫南京总督办司总督办官坐班之所,称御锦房。”

    “领衔江北、金陵及南地各省督办司、南北镇抚司锦衣卫官校,负责日常巡查,大案查缉,完备相关事务,上报于京。”

    一连串说完,朱由校面色不改,看着阶下早已是目瞪口呆的百官们,微微挑眉,靠在椅子后面。

    如此详尽的规划和人事安排,这是听了王永光建议后灵光一动直接想出来的?

    不可能!

    这恐怕是天启皇帝早就和心腹重臣商议好,然后在今日大朝会上,授意王永光提出来的!

    这种事他居然早就知道,还冒着众人的忌讳提出来,这个王永光,亏得之前我等还如此信任他,这么大的事,居然一点表现也没有。

    看起来,王永光也早就是阉党了…

    王永光根本没有想到,这一提,给大明朝带来了多大的震动,也让他从此打上了阉党的标签。

    不过事已至此,让他们骂去吧,相比被骂,守住现有的职权,得到皇帝信任,才是最重要的。

    朱由校看着众人挤眉弄眼的表情,哈哈大笑几声,又说道:

    “参赞机务大臣,若在南京参赞机务院为官政绩上佳,可凭此直接入阁,辅朕以军国大事。”

    “现在诸卿觉得如何?”

    这…这岂不是说,这个参赞机务院,就相当于江南官员入阁的直通车?

    百官们对视几眼,各都是心知肚明。

    以往在南地为官,几乎相当于贬黜,别说入阁了,就是想再做京官都是难于登天。

    这个南京参赞机务院,不仅总领南地各省各项职权,还有直接入阁的名额,天下间还有这等好事!

    没什么说的,这还有什么犹豫的。

    大朝会进行了小半个时辰,进去时群臣百官面色肃穆,气氛凝重,出来时却是人人喜笑开颜,讨论着此次变动将会给自己带来的利益。

    至于朱由校,则是回到后殿,叫来东厂大档头傅应星、乾清宫管事牌子王朝辅及锦衣卫总督办田尔耕,秘密吩咐着什么事。

第三百三十四章:谈笑自若的徐文爵

    大朝会结束,随驾南巡的官儿们,也就开始讨论启程返京的事,沿途要经过何处,要什么人出来接驾,在哪里立营暂宿,这些都是他们要操心的。

    至于朱由校,正安静的在内殿坐着。

    傅应星窘迫地站在一侧,小心说道:

    “陛下,东厂初到金陵,消息闭塞,不比畿辅…”

    方才说到这,朱由校便一摆手,制止了他这番自证的言论,淡淡道:

    “这不算什么,朕现在关心的是另外一回事。”

    傅应星谢恩后站了回去,王朝辅自然知道皇帝要说的是什么事,站在一边,说道:

    “看小公爷这意思,是必须要拿第三勋贵营的兵权了。”

    朱由校冷笑一声,道:

    “朕怀疑他与赵之龙合谋弑父、杀母,你们去给朕查查,朕今日把第三勋贵营的兵权给了他,看看他回去之后的反应!”

    “每一个表情,都要一点不落的报给朕。”

    傅应星随即意识到,这是自己表现的好机会。

    他抱拳道:

    “陛下,这点小事,就交给小的去办吧。”

    朱由校看他一眼,鼻子中哼出一声,道:

    “你不是说东厂初到金陵,消息闭塞吗?”

    傅应星讪讪道:“回陛下,近半月以来,小的蒙舅父的关照,在金陵已经发展了一批死士。”

    “东厂之所以设立,就是为陛下分忧!”

    朱由校也不愿再为难他,面无表情道:

    “去办吧。”

    傅应星如蒙大赦,赶紧出门安排。

    待他走后,田尔耕才道:

    “陛下,这次大朝会上,有些人出去以后互相说的话很是可疑,臣已让督办司的官校们记录一处。”

    “请陛下御览——!”

    朱由校接在手上翻着,一边说道:

    “他们能有这样的话,朕倒是不意外。”

    “这次南巡,朕就是要打散原南直隶的官制体系,慢慢设立新的官制,顺带着从勋贵们手上收回兵权,收拾不服从朕的人。”

    “至于魏国公府发生的事,先让赵之龙做个替死鬼,朕走之前,你们要给朕查清楚徐文爵到底是不是如赵之龙说的那样,弑父害母!”

    两人都是点头,王朝辅道:

    “什么人做出了这种事,还能在朝堂上旁若无人的向陛下请求兵权,若非忠心,必是大奸大恶…”

    “傅应星去监察徐文爵,会不会打草惊蛇?”

    朱由校没有说话,半晌才道:

    “就让他去办吧,东厂到金陵半月了,若是连这点事都做不好,以后一直在畿辅好了。”

    王朝辅道了声遵旨,心中了然,返京在即,是不能在出大事拖慢行程了,陛下出京数月,再不回去,朝中就要乱套了。

    ......

    是夜,魏国公府之上,明月高悬,阴云半遮。

    一穿着华丽的贵妇女子,绕过一架名为远山叠翠的大理石方屏风,穿过后院,由西侧门进了卧房。

    卧房边的窗檐一侧,挂着几只金丝鸟笼,徐文爵身子一动不动,只嘬着嘴,仰起下巴颏,逗弄面前那只今夜活泼得有些不像话的鹦鹉。

    这只鹦哥毛色青绿相、黄腹红嘴,非常好看,是魏国公徐宏基死后,没人管的徐文爵,用三千两银子的高价购得。

    “哎呦我的小公爷!您可真有闲心!”

    贵妇模样的女人风风火火走进来,说话间,倒没有忘记让侍立着的丫鬟收拾了鹦哥的鸟屎再出去。

    徐文爵转过脸,然后又回去逗弄那只价值三千两白银的鹦哥去了,半晌才悠悠传来一句。

    “出什么事了,这样大惊小怪的。”

    这名贵妇,就是徐文爵的正妻夫人钱氏。

    她坐在八仙桌旁的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将鞋一蹬,露出如白玉般的的小脚,叹气道:

    “还说呢,你那三弟,听说皇帝今儿开了大朝会,就吵着要去勋贵营,管家正带人在劝呢,怕是劝不住。”

    “他今夜就要走?”

    徐文爵显得有些惊讶,看见钱氏点头,便转身来到她身边坐下,拾起她的一双小脚,从下到上抚摸着说道:

    “随他去吧!”

    “赵平安这小子,老家伙还没死的时候就深得器重,要不是我是嫡长子,只怕就袭爵的就会是他了。”

    说着,他忽然记起什么似的,显摆道:

    “皇帝把第三勋贵营的兵权交给我了,只要皇帝一走,你老爷我在这南京城,可就成土皇帝了。”

    “真的啊!”

    钱氏也大喜过望,紧紧盯着徐文爵,暗送秋波。

    “老家伙常说小公爷是纨绔子弟,不学无术,现在小公爷拿下了历代国公都没有的兵权,只怕老家伙九泉之下,也说不出话来了。”

    徐文爵冷笑一声,忽然问道:

    “原来那个陈管家处理干净了吗,别再给发现了。”

    钱氏愣住了,然后泼妇一般的大笑起来。

    “除非狄仁杰在世!”

    “那个姓陈的,向是老家伙的心腹,要不是这次拿住了他女儿,只怕还不会乖乖跟我们合作。”

    “我叫人给他用麻袋裹着扔郊外那处园子的池子里了,现在怕早都沉底儿了,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可不能出什么意外…派人再去看看,现在风声过了,赵之龙做了替死鬼,这个连我都没想到。”

    徐文爵提起这个,也是觉得好笑。

    赵之龙捏着许多人的命脉,为他自家能上位拿权到处做买卖,能有这报应也该,谁叫他不是好人呢。

    钱氏“害”了一声,道:

    “真是的!皇帝要给勋贵们兵权,好端端的美事,老家伙不知道犯了什么冲,要放弃到手的兵权,还叫张夫人去递折子…”

    “这叫什么,这就叫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我还去找他于情于理好一顿劝说!感情白费唾沫…非要小爷结果了这个老不死的,才算完事!”

    徐文爵洋洋自得,心中早已将自己当做了自徐达以来,历任魏国公中最能光耀门楣的一个。

    还有张世泽,怕是一辈子都比不上自己了。

    钱氏也笑:

    “老家伙想把这兵权让给张世泽,让京师的勋贵打咱们的威风,别说小公爷您了,就是其他人也看不过去呀!”

    正说到这,新管家从门外走进来,说道:

    “小公爷,三公子带着一包细软去勋贵营报道了,还说什么这国公的位子他一点都不稀罕,男人在世,就要顶天立地,忠君报国什么的…”

    “哈哈哈,这怕不是脑门子让门给夹了?”

    徐文爵捧腹大笑,指着管家说道:

    “再去到营里劝一劝,他住的什么样,吃的什么样,都要报回来让我知道,告诉他,现在第三勋贵营的提督是我。”

    “做哥哥的,自会照顾弟弟,让他好好儿的忠君报国。”

    门外,两个人正满脸震惊的听着这一番话。

    其中一个,是魏忠贤的外甥傅应星。

    他冷笑几声,说道:

    “陛下真是天纵英明,这徐文爵弑父害母,还能这样谈笑自若,真是世间大奸!”

    另外那人正要说话,忽闻屋内有动静,便就赶紧藏到草丛之下。

    待管家走远,傅应星道:

    “我们这就回报陛下,治他的罪!”

第三百三十五章:田尔耕的机会

    眼看着即将返程,行宫里面的天启皇帝又有了新想法。

    无数缇骑自南京城向江南各省的四面八方扩散,却是朱由校在一个一个的召见人面圣。

    最开始还是单独面圣,后来干脆几地的官员一同面圣,至于朱由校到底与他们说了些什么。

    这些人出以后无不是讳莫如深,一时间,在江南各地的官场中,掀起了一股互相试探、讨论的热潮。

    据说,这次和天启皇帝见面的人,从朝堂的政要,到地方的实权文武,再到一些豪强地主、商界大佬,各处都有涉及。

    随行的军机大臣、内阁重臣、六部九卿不能幸免,南京本地的公候勋贵,还有统领卫所的武将们,也被委任以要务。

    各路督抚、科道,乃至于州府的通判、兵备,凡是叫得上名号的,朱由校全都见了个遍。

    这还没完,在官场中掀起风浪以后,朱由校继续命缇骑出去叫人面圣。

    这次涉及的,是将要到参赞机务院的官员。

    上到枢密阁的主要官员,还有经历、通判、知事等官员,下到三房的内监、勋贵和锦衣卫首领,全都被单独叫进去说了一会。

    紧接着,行宫内马不停蹄的传出令旨。

    却是御前的管事牌子王朝辅,派出内监前往福建、浙江等沿海省份,带着圣旨和银两布帛,赏赐各地的督抚要、卫所武将,收拢人心。

    见完这些政军商三界的大佬们,敲打并激励一番以后,朱由校又将目光投向民间那些富有影响力的士林大贤、山水画家,以及书法大拿。

    朱由校将这些所谓的“大人物”单独叫到安定殿,与他们讨论程朱理学,交换书法画作,讨论治理天下的心得。

    在这之间,众人都发现了天启皇帝对王守仁心学治世之法的偏向。

    一番倒腾,民间言语霏霏。

    凡是与天启皇帝单独见面过的人,回去以后无不是对其称颂有加,甚至有些名家,引经据典,创作名图著作。

    就连天启皇帝英俊的画像,亦都流落民间,百姓争相观赏。

    有人为此豪掷千金,亦有人将其悬于家中,日夜观看,逢人就说,见人就语,这些皆是正在发生之事。

    以往东林党关于天启皇帝目不识丁,连读奏疏都需要内监去念才行,以及所谓的南巡只为游山玩水的谣言,俱都不攻自破。

    ......

    行宫安定殿上,朱栩躺在靠椅上,闭着眼,胸口起伏,手中紧紧攥着一张密奏,似乎在憋着一腔怒火。

    他本以为,徐文爵只是个贪生怕死的勋贵后裔而已,与赵之龙那些历史上降清的勋贵,并无半点不同。

    可他还是低估了这位能在南明朝堂纵横的魏国公。

    弑父害母,而后谈笑自若,要是真的把第三勋贵营的兵权交给了他,南京指不定又要乱成什么样子!

    不行,走之前一定要做了他!

    想到这里,朱由校嘴角缓缓翘起一抹弧度。

    有些时候,做皇帝的并不需要借助三法司和所谓的正式司法程序,才能达到目的。

    手提天子剑,荡平不臣!

    在这个时候,自己就代表着不容置喙的律法!

    半晌,朱由校鼻腔中发出一声闷哼,道:“朝辅啊,这事,交给田尔耕的督办司去做吧。”

    王朝辅心下一惊,不动声色的递上一盏清茶:

    “陛下放心,田都督会办的很利索的。”

    朱由校轻哼一声,叹气道:

    “你说说,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他难道就没长心肺,还舔脸向朕讨要兵权?”

    “徐宏基和张氏,死的冤屈了。”

    王朝辅神情一暗,道:

    “回陛下,世间的人比这不长心肺的可多着呢。”

    “也是…”

    朱由校不置可否,忽然又问:

    “等田尔耕做完这事以后,就将他调到京师北镇抚司供职吧。”

    “至于爵位…”

    朱由校思虑再三,才是说道:

    “徐宏基没有做错事,徐文爵做的孽,算不得他头上,魏国公爵位不可废,但不能让人明年袭爵了。”

    “你说说,徐宏基余下的两个儿子,谁来袭爵最好。”

    王朝辅正想着田尔耕听见这消息,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子,闻言即又叹息一回,与皇帝说了心中实话。

    “爷,徐氏第二子赵显,本该袭爵。”

    “可这个赵显,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奴婢前几天还听人说,他抢了一家农户的女儿到府里。”

    “人怎么样了?”

    朱由校侧目过去,略有关注。

    王朝辅面露难色,犹豫一会才道:

    “没消息,怕是死在魏国公府了,这是这月的第四个了。”

    朱由校神色僵在那里,语气愠怒,冷冷说道:“传旨宗人府,将赵显废为庶人,流放街上,交予南京百姓处置。”

    “赵平安呢,朕听他已到勋贵营中跟随新兵操练,此人如何?”

    王朝辅回道:

    “赵平安于情于理,都没做什么出格之事,只是…他为侍妾所生,本朝还没有侍妾之子袭爵的先例…”

    “自此后便有了!”

    朱由校没什么犹豫,道:

    “宗人府负责监管,如无什么太大的过错,叫他三年后袭魏国公爵,宗人的也该管管江南这帮贪赃枉法的勋贵子弟们了。”

    “陛下圣明——!”

    王朝辅山呼叩首。

    处理完诸多善后事宜,朱由校松了口气,软倒在靠椅上,眼中兴起波澜,轻声念道:

    “朕如有父母在世,便就好了。”

    “这个徐文爵,真是该死…”

    王朝辅没有说话,他自然不明白,朱由校这个现代穿越者三年没有见到亲生父母的思忧之情。

    安定殿上寂静半晌,朱由校转头望向悬挂在墙上的佩剑,挑了挑眉毛,颇有兴致地问道:

    “舞剑,会吗?”

    王朝辅点头,得了首肯,躬身取下佩剑,即在安定殿上翩翩起舞,弄了一曲白虹贯日。

    朱由校起身,席地坐在御阶上,双手撑在后面,饶有兴致地看着,许久才道:“朕只听魏忠贤说你机灵,却不想还会舞剑。”

    “你、还会什么?”

    王朝辅回过神来,见天启皇帝坐在地上同自己招手,便停了身法,收剑道:“奴婢进司礼监前,曾得先帝圣恩,到内书房学了两手,算是粗通文墨。”

    朱由校想了一会,道:

    “那你就给皇后写上四字,朕回京后好拿给她看。”

    王朝辅心中了然,却是皇帝想起中宫皇后了,他自内监手中接来笔墨,便就洋洒起来。

    过了一会儿,朱由校望着眼前的字,调侃道:

    “温婉淑德…”

    “你这个到内书房学过两天的死太监,写的字比起那些饱读诗书的大臣来倒也不差。”

    “这字替朕收着,回去就说是朕为皇后写的,送到中宫去。”

    王朝辅那副笑容比哭还难看,像是在无声的控诉天启皇帝这出移花接木,借花献佛。

第三百三十六章:马上风

    南京魏国公府,魏国公徐文爵正搂着他的贵夫人睡着,两人的梦里都是天启皇帝回京后,他们的高高在上,还有大权在握。

    这一日,天寒地冻,气温骤降。

    两名仆人提着灯笼,在门廊处挨个点着,其中一个缩了缩脖子,咒骂几句如今这是什么鬼天气。

    昨儿个还艳阳高照,今日就这般寒风刺骨的了。

    两人点了灯就走远了,丝毫没有留意到藏在阴暗处,冻得浑身瑟瑟发抖的锦衣卫。

    这些锦衣卫显然也没料到,天气会凉的这么快,低语间居然都能看见对方的哈气。

    “弟兄们都紧张着点,今日之事,不能出半分纰漏!”

    其中一人如此吩咐着。

    听见这话,余的锦衣卫们眼神中全都带上了比周身冷风更加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意。

    说来也是,今日这天气忽然转凉,凉得就好像不是大明朝江南这一带的四月艳阳天。

    莫说沿街乞讨的流民、乞丐,就连居住在家里的百姓,都有许多人染上风寒,缩在棉被中瑟瑟发抖。

    百姓们还好,尚有遮风挡雨之处,沿街流民可就惨了,这些人多半都要被活活冻死。

    他们不仅没钱吃药,连养病的条件也没有。

    不过,无论天气、官府,还是颗粒无收的旱季,这些都难不倒南京的富户和附近这些家世显赫的豪绅们。

    在天还未完全暗下去的时候,魏国公府便就打起灯笼,各房间更是早早支起暖炉。

    屋里都亮着黄色的油灯,一片温暖祥和,仿佛这阴冷潮湿的天气,对他们没有半分的影响。

    这时,内房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这声尖叫,没有引起半分的波澜,这天,魏国公府的侍卫们好像都是迟钝得很。

    一群穿着黑色衣服的人不作声色地出现在徐文爵的卧房,为首一人,手持一柄银光闪闪的短刃,脚步不断逼近。

    徐文爵坐在榻上,神色之中,尽是惊慌。

    “你们是什么人——?”

    “管家,管家!”

    钱氏穿着紫色丝绸内衣,抱着被子蜷缩在床榻的角落,见这群黑衣人逼近,被吓得尖叫一声,然后发狂似的喊起来。

    可惜,这声音传出门房就完全消散在屋外的风雨之中。

    恰在这时,漆黑的夜空中起了惊雷,忽的一声炸响,转瞬间将整个院落照亮得如同白昼。

    随着面巾缓缓扯落,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田尔耕,怎么是你?”

    徐文爵震惊了,他由害怕,变得有些愤怒。

    “你要犯上作乱,谋害当朝国公吗!”

    “国公…?”

    田尔耕被逗笑了,他手持短刃,一步一步走近:

    “知道我为什么让你看见是我吗?”

    “因为,死人是不会说出去的…”

    他紧紧盯着徐文爵,只要对方敢有丝毫的动作,他就会立刻出手,让徐文爵血溅当场,不会有丝毫犹豫!

    “承蒙魏国公做的好事,让我这个本来被皇帝不看好的南京锦衣卫头子,能调回京师去了。”

    “你…”

    听这话,徐文爵脑海中出现一丝不好的预兆,眼神暗了下去,明知故问,也是拖延时间的问道:

    “什么好事?”

    “你的事儿发了!”

    田尔耕一眼就看得出来,徐文爵是在拖延时间。

    不过他并不担心这个,就连老天爷都好像在帮自己,今日忽然大风大雨,气温骤降。

    这个时候,别说街上,连魏国公府的院子里也不会有人,所谓月黑风高杀人夜,田尔耕办这些黑事一向最为拿手。

    况且,他也知道,这是自己赢回皇帝陛下信任的最后机会,这事,容不得有半点差池,一定要办得漂漂亮亮。

    他不打算再和徐文爵多说,握着刀,慢慢逼近,眼神冰冷。

    “皇帝的密旨已经下了,要我带你到阴曹地府,去和老国公夫妇二人团聚,你徐氏的列祖列宗,想必都会乐意见见你这个不忠不孝的子孙。”

    “小公爷,上路吧?”

    说到这里,田尔耕心中冷笑,要是徐达在下头见到徐文爵,以那位的脾气,只怕会将他打的魂飞魄散吧。

    真是可惜,自己见不到了…

    听到这里,徐文爵全都明白了。

    他垂头丧气般的坐在榻上,片刻之后,他嗬嗬鬼笑了起来,他在笑自己天真,自以为瞒天过海,却没注意对方是谁。

    三法司,不过是皇帝杀人的工具而已。

    如果天启皇帝真的知道了,想弄死自己,他有许多手段,完全不需要借助三法司!

    “都是这个女人!”

    徐文爵茫然片刻,忽然跪倒在地,指着神色一个字也不敢再说的钱氏,怒骂道:

    “都是这个女人,喜好趋炎附势,都是她蛊惑的我!我、我明日便奏请陛下,交了第三营的兵权!”

    说着,他看田尔耕不为所动,赶紧又道:

    “我连魏国公的爵位也不要了,都交给徐平安,这女人姿色还算不错,孝敬给总督办玩玩。”

    “府上银钱全都赠予总督办,字画古玩,任总督办拿取,只求能饶我一条小命…”

    田尔耕看着他,心中委实也没想到,徐文爵会是这样的一个人。

    督办司可不只盯着他一天两天了,如钱氏这样与他亲密无间的女人,转头就能一脚踹了。

    今天能踹自己的女人,明天就能踹自己,后天,就能踹了当今的皇帝,还有整个大明朝!

    天底下还有什么人,是他不敢踹的?

    如此丰厚的许诺,说不动心是不可能的,但田尔耕心里非常明白,钱对于像他这样的人来说,远不如皇帝的信任!

    田尔耕在厂卫系统为皇帝办事,这不是自天启朝开始的,他早就没有了人的感情。

    他冷笑一声,转身道:

    “杀!”

    今日来的这一批锦衣卫,都是田尔耕多年训练的死士,如同没有感情的机器,对皇家还有他,都是忠心耿耿。

    一声令下,众人齐身上前。

    伴随着一道破空声,锦衣卫的快刀毫不留情地穿过了徐文爵蠕动着的喉咙,他捂着涌出鲜血的脖颈倒在了地上。

    眼神之中,尚且带着浓浓的恐惧与悔恨。

    没过多久,鲜红的血染红大一片,一阵腥味传来,钱氏看得目瞪口呆,瞪大眼睛,死死捂住嘴,不敢再发出一点声响。

    一滴眼泪,悄然从她眼角滑落,却未曾激起眼前这些锦衣卫的半分怜悯。

    一名锦衣卫正要上前,结果了这个作恶多端,不逊色于徐文爵的恶毒女人,却被田尔耕伸手拦住。

    田尔耕踏上前一步,死死捏住了她的脖颈,饶有兴致地盯着她在自己手中挣扎,她挣扎的越是激烈,他就越是兴奋。

    钱氏自知死到临头,疯狂拍打田尔耕的手,但田尔耕这只手就如同铁钳一般,愈是挣扎,就掐的愈紧。

    很快,田尔耕失了兴致,稍一用力。

    “噗通”一声,女人的尸体倒在榻上。

    田尔耕在走之前,还稍稍布置一番,以免第二天被人发现徐文爵是被人杀死的,惹起不必要的怀疑。

    至于验尸的人,上上下下,朱由校早就安排好了。

    第二天南京城里流传的消息,只会是朱由校想听到的。

    一大早,魏国公府的仆人们走进卧房,眼前一幕令他们毕生难忘,虽然震惊,各人对视间,却又有种暗自窃喜之意。

    南京城定安门,朱由校正在花团锦簇与众人的簇拥之间启程返京。

    就在这时,一个消息传来。

    根据官府验尸官所说,徐文爵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马上风死了,钱氏不知所踪,金陵官府正在通缉钱氏。

    朱由校叹息一声,眼中流露出不忍,微微擦拭并不存在的眼泪。

    他在众人面前许诺,钱氏之罪不涉及家人,只通缉钱氏一人,若是官府追查到钱氏所在,将其就地正法,首级悬挂三日即可!

第三百三十七章:江山辈有人才出!

    天启皇帝虽然不在京师,天启三年的会试,依旧由吏部主持,在京师照常举行,朱由校在南京都在忙于处置各种政务、阴谋,也不知道详细的情况。

    只是在回京的路上听王朝辅说,自朝廷推行西南新政以后,会试中南北学子的竞争一年比一年激烈。

    会试结束不到一月,京中还在筹备等天启皇帝回去以后的殿试,从这次会试及第的学子们中角逐出金榜名录。

    会试刚过,殿试还没开始,参加八月份天启三年乡试的江南学子们,就已经三三两两的聚齐到一起,赶路赴京。

    特殊情况特殊办事,也是为拉拢这新一批的士子人心。

    朱由校特下恩旨,令地方官府为进京赶考和自京返乡的各地学子们,额外安排出一条官道,并且为一些盘缠不足的士子提供食宿安排。

    在官道的两旁及路口交叉处,要设置官府的哨台,沿途保护士子们的安全,一旦考学士子赴京或归乡中出了什么事,都要拿地方官员试问。

    这道恩旨一下,新科士子人心归附,官员们反倒难受了,就连地方驻军也被调动,沿途设卡。

    还有的人更是绝,得了兵部的许可,直接动用驻军开始地毯式清剿贼匪老巢,还有历年的逃兵,也都一并遭到清算与核查。

    朱由校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的安靖景象。

    大军返程的路上,也常能见到三三两两的来往士子。

    连朱由校也不得不感慨,无论其他人怎么宣扬,这天底下,想要做官的人到底是不在少数,老百姓可能很容易受到蛊惑,可他们不是傻子。

    ......

    山东,济宁,穿城官道两侧。

    五六名进京参加今年八月乡试的士子在此相聚,各见面后,都是拱手作揖,做足了汉家礼仪。

    “真所谓一见如故,在下陈明遇,绍兴府拨贡北直隶永平府,应顺天府乡试赴京。”

    “在下姓冯,名敦厚,祖籍嘉兴,国子监生。”

    两人拱手,彼此道了失敬,方携手共进,走在官府专为士子南北往来准备的官道上,看着往来的各地学子俱都言笑开怀,也是大为感慨。

    “敦厚兄,而今世道不同了,朝廷重视科举,当今皇帝敢破祖制,为民造福!我等可算是有了出头之日!”

    “来年殿试,你我二人,可都要金榜题名才是!”

    陈明遇说着,粗喘口气。

    这南北往来赶考的事,对他一个常年居家苦读的士子来说,实在是件辛苦的事。

    和他一样,同行的这批士子,身材都不怎么壮实。

    冯敦厚深以为然,觉得肚子饿了,便就转身取出一个白馍交给他,然后自己也拿了一个,边啃边道:

    “你们还记得两年前曾大骂阉党当权,民不聊生的那位路振飞吗?”

    他吊了半刻胃口,见众人纷纷侧目,才是冷笑说道:

    “他去西南讲学不满三载,居然提前补缺,到南京新设的参赞机务院担任枢密阁知识官了!”

    “据说路振飞如今在军机大臣王公门下做事,可谓风光无限啊…”

    冯敦厚这语气,多少含着些许的嫉妒和不甘,话中王公,自然就是盛传不拉帮,不结党,深深为皇帝倚重的王在晋。

    王在晋先奉旨清查北直隶仓储,又奉旨在北直隶皇庄推广番薯,如今更是得了天启皇帝的首肯,留在南京任参赞机务院总理大臣。

    皇帝对其的信任,由此可见一斑。

    “这有什么奇怪!”

    周围五六个人,都是儒生装束,拿着随身携带的各种吃食,边走边吃,有人直接喊道:

    “当今皇帝将南直隶分为金陵、江北二省,在南京增设参赞机务院,由王公担任总领大臣,天下没有人不服!”

    另外一人点头,也道:

    “南京改制,一大批*****没了官位,参赞机务院和两省官员稀缺,自然要从西南讲学的人中择优补缺。”

    “这不算什么事,我早就猜到了。”

    “据说参赞机务院的枢密阁大臣,都有入阁的举荐名次,只要陛下首肯,就可直接入阁!”

    “真的假的…?”

    有人随即高喊。

    “在下不才,有诗一首,正咏此事,各位听听。”

    这士子穿着绿色儒生装束,清了清嗓子,然后说道:

    “圣朝特旨改南京,金陵江北空出世,南巡队伍下江南,行宫安排新国事。朝会独断,定议新革制,朝里朝外,打点旧日文章。”

    说到这,这士子沉思半晌,忽地又道:

    “当年周某我,惭愧入东林,今日翻思吃国粮,为君忧,非是一朝改制,实为痛改前非!”

    “哈哈哈哈!”

    众士子听了后面的溜须拍马,个个都笑得东倒西歪,冯敦厚与陈明遇相视一笑,也都不说话。

    他们也是赶考人,自不能免了这份俗。

    这天底下,没几个人清高到不想做官的,当然,做什么地方的官就另当别论,做大明的官,光耀门楣,这是他们的毕生追求。

    可要是如范文程那般做蛮夷的官,那就是遗臭万年了!

    一位年过四旬的老年儒生,不知是被众年轻士子触动了哪根神经,一手抚须叹道:

    “一帮小娃娃,都在笑什么呢?人各有志嘛!”

    “当朝的次辅顾大人,不是也急流勇退,为反对改制自请归乡了?这就是常人难有的气节!”

    这老儒生说的,就是阉党大员,当朝的内阁次辅顾秉谦,因为南京改制而自自请归降养老的事。

    这件事,当时的确在官场、民间都掀起了轩然大波。

    “不错,确是气节!”

    陈明遇吃干净手中的白馍,也不知是认可还是什么意思,他转而放弃这个话题,朝众人笑道:

    “诸位赴京以后,便就与我与敦厚兄寻家客栈,高朋满座,各言其志,我等或欲生财进宝,或欲为知州县令,都可畅所欲言嘛!”

    “好!”

    众人答应几声,顺着官道就朝济宁城里走。

    正在这时,后方传来一阵哄闹,他们转头看去,都是震惊异常,只见远处正升起大明龙旗。

    御前勇卫营的一队骑兵被刘元斌率领着提前赶到济宁,督促当地官府驱散了路上行人,便于官道两侧列队迎候。

    众人互相对视,眼疾手快,抢了个靠前的位置,当即就把赶路赴京的事放在一边,做起了观看的打算。

    毕竟,人生在世,除殿试能近距离接触皇帝以外,鲜少有什么其它的机会再能看见。

    而且也不是谁都有信心,参加了今秋乡试后,也能在天启四年的会试中脱颖而出,得以参加殿试。

    对很多人来说,殿试的举人出身,依旧是遥不可及的至高荣誉,如那名老年儒生,更是伸长了脖子。

    他年过四旬,还在参加乡试,他心里明白,殿试被皇帝钦点为举人,这对他来说,也许根本就不可能了。

    在各种情绪的议论声中,一身金色甲胄,骑着高头大马的朱由校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凝眸扫视眼前,从陈明遇、冯敦厚一行人身上停留了不足一秒,便就稍紧马缰,当先进了济宁城。

    城门处,地方的知府、知州、御史等官员,俱都在列,恭敬的侍候门外,静待大军穿济宁而过。

    勇卫营的骑步兵紧随在他们的皇帝身后,虎目不断望向周围人群,浑身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气。

第三百三十八章:库伦部被灭

    济宁城里,比平日更热闹。

    除了行脚的商旅和来往士子外,还有外地的秧歌队、舞狮队,戏班子也在城中最为繁华之处摆起了一台戏。

    这可不是一般的野台子戏,甚至不是州县府里的那些戏班子,这是山东最出名的聚隆班。

    正是听见了天启皇帝返京将要穿济宁而过的消息,聚隆班才是放下了在登莱二府的行程,转而来到济宁。

    聚隆班的东家明白得很,天子只是从济宁穿城而过,这济宁城却至少要热闹半个月。

    济宁,本就因运河流通而发展成为山东最接近江南的繁华之所,这次朱由校返京,更极大促进了该地的商贸繁盛。

    这半个月的济宁,是各种商人和文人骚客的聚集之所,搭台唱戏的收获也远比在其它地方要来的高。

    朱由校及身后的一干文臣武将,俱都放缓马速,一手牵着马缰,自济宁的穿城官道走过。

    既是享受眼前朝中少见的热闹情景,也是怕伤了沿街嬉闹的孩童。

    朱由校的以身作则,让整个队伍中,从御前的管事牌子、内阁重臣,直到一名普通的护驾骑兵,都变得小心翼翼。

    众人骑马或走在宽敞的街道中间,也都倍感荣耀。

    街道两侧,四镇八村,各州各府,甚至是周遭百里的村镇,尽都一扫而空,百姓们都拎着椅子,早早地赶来占地方。

    一是为了见识当今皇帝,二也是为了看聚隆班的大戏。

    朱由校单手握着马缰,腰间挎着帝王剑,一进济宁城,居然听见了只有逢年过节时才有的爆竹声。

    爆竹声轰雷似的响在耳边,和着锣鼓声、唢呐声,还有城中的车马喧嚣声,买卖吆喝讨价还价声,呼儿唤女声,交汇成一片,直响到朱由校的马前。

    由于此前曾有特旨,说沿途御驾经过,百姓、商旅不必行礼等待,都可各自行事。

    朱由校见到的,皆是一片正经的民间繁荣景象,和后世教科书上描绘的清末截然不同,他们眼中散发着朝气活力,眼前更是一片的人山人海。

    当然,紧张的就属各地官府了。

    可是苦了济宁的军政大拿们,这次天启皇帝御驾经过这里,他们连续几日大会小会开着。

    不仅要联络卫所驻军,提前清剿匪盗巢穴,更要在当日派出全部官差力量,竭力的维护秩序。

    以免有些人进入队列,冲撞了御驾。

    来到济宁城最为繁华的中央大街,聚隆班传统意义上的《招财进宝》、《开门见喜》的这类开场戏皆已演过去了。

    朱由校来到时,见戏台上正演着《岳飞传》,随即也是一笑。

    许是宫廷里的消息流传了出去,自己在宫时喜欢看岳飞的书,听岳飞的戏,这就在民间传开了。

    不过这倒也不算什么事,岳飞抗金,正合当下的大明形势,培养一下民间对建夷的仇恨心理,这也是好事。

    只这一笑,当地官员就把聚隆班这次的表现记住了。

    至于日后是叫聚隆班与官府合作,还是如何如何的嘉奖,这些都是地方官员的事儿了。

    朱由校没有半分停留,率领大队军马直穿城而过,在远处的京师中,正等着他回去主持大局。

    天启皇帝的御马虽然走了挺远,但护驾的马队依然自南门入城,遥遥望不到尽头。

    济宁城随着马队的经过,气氛热烈达到了高潮,此刻的辽东,福余卫一带,大明和蒙古、女真的将领们,也正上演着一场你争我夺的战斗。

    ......

    哈剌温山。

    辽东的山林上空,已出现了鱼肚白,而在浓密树荫及草地包围下的哈剌温山,似乎依然在沉睡。

    据当地人所说,这是一座通晓灵性的古山,当年成吉思汗为一统蒙古各部,东征西讨,就曾到此。

    蒙古客列亦惕部的王汗被古儿汗打败,逃至此山,成吉思汗率大军征讨至此处,封木合犁为当地的王汗,彼时的蒙古帝国东境便至此山。

    夕阳西下,萧瑟的山风将树木拍打地哗哗作响,四下一片的寂静。

    偶尔窜出一两只惊鸟,“嗖”地一声飞过树梢,惊起一阵波澜,这便是寻常时候,哈剌温山的唯一变化。

    前不久,科尔沁五部联军一路势如破竹,接连灭了几个归附于福余卫的小部落。

    这几个小部落之后,接下来被击溃的便是库伦部。

    库伦部其实是女真部落,早年归附叶赫,参与叶赫首领卜寨统领的女真九部伐建州之役。

    库伦部流落至此的故事,还是很有意思的。

    叶赫部是万历朝廷特意福祉起来的女真各部盟主。

    起先,万历皇帝对建州女真并没有很担心,听闻建州的不断冒犯,也只是下旨督促叶赫部压制女真。

    后来,努尔哈赤与叶赫那拉氏的矛盾不断加深。

    海西女真叶赫部首领卜寨联合乌拉、辉发、哈达、库伦及蒙古科尔沁等九部促成联军,发兵征讨不服从大明统治的建州。

    海西叶赫蒙古联军与努尔哈赤双方战于古勒山。

    那一战,由于叶赫等九部人心不齐,为努尔哈赤识破,因而大败九部联军。

    努尔哈赤率领下的建州六旗在战中,无论战斗力还是战术上,都几乎对海西女真九部形成了绝对的碾压。

    此战,大明扶持起来的海西女真盟主卜寨战死,乌拉部首领布占泰被生擒,库伦部的首领诺颜翰亦在单独比拼中不敌豪格,为其所杀。

    此战的结果,出乎万历朝廷的意料之外,这也引起了万历皇帝及朝廷要员的重视。

    经过商议,万历一朝决定继续扶植海西女真,并且督促辽东将领对建州展开军事行动,以显示大明的强硬态度。

    叶赫部毕竟是大明官定的女真诸部盟主,势力强大,努尔哈赤虽然战胜海西联军,却吸引来了大明的重视,依旧难以打开局面。

    此后,努尔哈赤采纳了汉臣范文程所谓的“远交近攻、分化瓦解,各个击破”的策略。

    但是很快,努尔哈赤假意臣服的意图被万历朝廷识破。

    在万历皇帝的首肯之下,决定接下来数年内辽东局势的萨尔浒之战,爆发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努尔哈赤必将自食恶果,为大明军队所灭的时候,萨尔浒之战的结果,又让叶赫等部意外。

    号称二十万的明廷大军,在杨镐的指挥下实行“分进合击,会师一处”的战略,因而被努尔哈赤逐个击破,一败涂地。

    杜松北路被努尔哈赤全歼,号称第一猛将的刘綎也兵败身亡。

    唯有李如松部的辽东军,完整撤出萨尔浒。

    自那以后,万历皇帝病重,明军转攻为守。

    努尔哈赤将六旗扩编为八旗,开始号称不败,建州铁骑满万不可敌的消息,也是不胫而走。

第三百三十九章:声东击西

    萨尔浒之战后,直到朱由校登基为帝的时候,大明都没有力量再对女真发起大规模进攻。

    朱由校心里也明白,只能在辽事上倚重熊廷弼。

    所以在继位之初,就算皇位还不是很稳固,魏忠贤率领的帝党还没有形成,朱由校也在咬牙硬撑,坚持一个方阵。

    即朝廷上推出魏忠贤搅局,辽事上无条件信任熊廷弼。

    朱由校深深明白,现在的辽东除了熊廷弼以外,无人再可遏制建州,无论朝臣如何攻讦,熊廷弼必须要待在辽东经略的位子上。

    萨尔浒之战后,努尔哈赤最终攻灭强大的叶赫部,杀了女真盟主金台吉,吞并海西女真,一统了女真诸部。

    库伦部,也是从那个时候西迁,归附于蒙古察哈尔部,在福余卫土地上放牧,成为了宰赛的附属部落。

    在整个过程中,苦尝败果的万历皇帝只能看着,却毫无遏制的手段,其实就算他本人,也在晚年的国本之争中精疲力尽,对辽事无法全部掌控。

    内有朝臣的结党内斗,外有努尔哈赤不断的兼并各部,攻城掠地,万历皇帝束手无策,终于与世长辞。

    后来泰昌皇帝继位,是为明光宗。

    这位便宜老爹,在一个月的时间里,都干了些什么事,自然是不用多说。

    他不仅将万历皇帝三十几年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内帑败的差不多,也给朱由校留下了一个所谓的“众正盈朝,财政破产”的濒危局面。

    不过朱常洛在临死前嘱咐朝臣要尽心尽力辅佐自己的话,还是让朱由校稍稍感觉到了父爱。

    移宫大案后,朱由校借助东林党的权势登临大位,粉碎了后宫政变,改元天启,便就开启了他与历史上截然不同的治国之路。

    三年的时间里,朱由校在内忧外患之中,看着努尔哈赤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一点点做大,看着熊廷弼在辽东艰难支撑。

    他体会到了万历皇帝生前的无助,但他不打算就这样一直看着。

    终有一日,萨尔浒的失败,要让他打回来!

    朱由校在稳固内政,争取改革的时候,努尔哈赤自然也没有闲着,他将范文程的策略继续贯彻到底。

    努尔哈赤尽管本人非常不愿意,但还是采纳了范文程攻心之策。

    他先后送回乌拉部首领布占泰及福余卫首领宰塞,表示支持布占泰继续为乌拉部首领,又娶其妹为妻。

    靠着这一手,努尔哈赤降服了乌拉部。

    但福余卫的宰塞是个变数,放回去之前,话说的比乌拉部还好听,回去以后立马变脸,斩杀了努尔哈赤的和亲使者。

    要不是范文程拦着,这一战努尔哈赤三年前就打了。

    其后,努尔哈赤又以暗中联络明朝为由出兵哈达部,擒杀其首领猛格孛罗,彻底兼并其部。

    哈达部自此不复存在,哈达氏要么被杀,要么辗转流落关内。

    同年,努尔哈赤开始继续蚕食蒙古诸部,并且和嫩江流域的蒙古大部科尔沁联姻。

    他重用范文程、宁完我等汉臣,采用蒙古文字,让他们为女真语配上字母,以此来让蒙古人心甘情愿的为其卖命。

    对努尔哈赤的这些举动,朱由校一直都只是看着,并没有去真正的管什么,实际上也确实管不了。

    直到努尔哈赤出兵福余卫,才是引起了朱由校的重视。

    很明显,努尔哈赤在出兵福余卫以前做足了准备,哈达部的覆灭,嫩江流域科尔沁等部向建州的彻底靠拢,这都是他的底牌。

    至于朱由校,也是在这三年的时间里,亲征西南,平定内乱,纵容阉党血洗东林,稳固了朝政,才敢去力保福余卫。

    福余卫不是察哈尔这种大部,可他们占据的地理位置却是兵家必争,若失去了福余卫土地,辽东形势将更加艰难。

    甚至于,建奴可以如崇祯年间那样没事入寇抢掠一波了,这种后果,朱由校承担不起。

    ......

    此时的库伦部,已经在科尔沁五部联军的打击下兵败,部众四散,就连土地也不剩下一处。

    科尔沁五部盟主奥巴,曾随父参与叶赫九部攻建州之战,但现在,他是努尔哈赤的铁杆盟友。

    这也是这三年来,努尔哈赤所谓“远交近攻”的结果。

    奥巴心里明白,现在的大明朝已经完全不是后金对手,努尔哈赤统一漠南蒙古是迟早之事。

    大明未来可能只存有汉地,以外土地,都将归为后金。

    归附大金,是他最正确的决定。

    库伦部本就在九部攻建州之战中首领被杀,后来更是被努尔哈赤强行吞并土地,早就一蹶不振。

    虽然库伦部仍比一般归附福余卫的小部实力要强,可相比于嫩江流域的大部科尔沁来说,不过是个小孩子。

    攻灭库伦部微不足道的抵抗后,奥巴兼并了库伦部的驻牧地,纵容部下奸淫杀掠。

    五部联军以库伦部昔日的所在为营,安置重兵,掳福余卫的蒙古人为奴,将库伦部女人分发部众,积蓄钱粮,意图一举击败前方唯一有实力的宰塞。

    目前为止,科尔沁五部联军在福余卫的战事顺风顺水,鲜有遭遇过什么太大的抵抗。

    就连海西女真库伦部,也被他们轻而易举的击溃。

    哈剌温山,一条不知名江边,一批穿着皮甲的蒙古人,约莫近百人,正于此处饮马。

    格尔巴,昔日海西女真九大部之一库伦部的首领诺颜翰之骄子,如今的库伦部首领“恩赫巴雅尔”。

    此刻的他,空有恩赫巴雅尔之名,却一副狼狈模样的坐在江边石块上,用小刀一下下削着木枝,默然不语。

    其余逃出生天的库伦部女真人,亦都士气低落,他们都知道,库伦部昔日海西九大部之一的荣光,可能永远也回不来了。

    格尔巴与豪格有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他也知道,库伦部能有昔日荣光,完全是因为明廷扶持海西的政策。

    在他心中,从来没有与明廷作对的心思。

    可他不明白,一直强大到他需要仰望的大明朝,怎么能在萨尔浒之战败于建州?

    若说海西九大部联合依旧败于建州,格尔巴尚觉得情有可原,那么萨尔浒之战明廷的失败,他就完全不懂了。

    无论怎么想,那一战明廷都不可能输啊,要是没输,现在的库伦部不会沦落至此,自己依旧是骄傲的恩赫巴雅尔。

    可是他输了,连他的主子大明也只能自保,现在的库伦部连科尔沁五部联军都打不赢,更别谈去找努尔哈赤的麻烦了。

    曾几何时,库伦部可是连科尔沁都不放在眼里的啊…

    格尔巴率领部众拒战不敌科尔沁,被一路追至此处,三个女儿,一个儿子,还有自己的妻子,尽都不知去向。

    怕是现在,已经为科尔沁人所掳,做了他们的奴隶。

    和他一样,在此处的这近百部众,他们的妻子儿女一样不知去向,每个人心中都十分担心。

    可他们知道,哈剌温山可能是他们最后的庇护,出去这里,他们自身难保,又何谈去报仇,找回家人呢。

    忽然,一匹探马飞驰而来,众人都被吓得脸色大变,纷纷起身,警惕的望着前方。

    “报——”

    “以科尔沁部为首的内喀尔喀四部蒙古,出兵洗劫了哈剌温山东面的叶臣部,又掳走了不少牛羊和壮劳力,有一批叶臣部被掳的女人正从山脚下路过。”

    格尔巴闻言,却是松了口气,他根本没有一丁点去率部截杀的意思,只是坐在那里喃喃自语:

    “只求这一战,大明在沈阳能打得赢吧…”

    除此之外,他实在看不到什么希望。

    莫说叶臣这种小部,就连福余卫的大部也只能在科尔沁五部庞大的军力面前逐一被灭,要是硬拼,部众十万的宰塞也拼不过。

    格尔巴将希望寄托在沈阳战事能以明军的胜利告终,可是他不知道,大明连他也骗了!

    这次明军发布檄文,大张旗鼓的出关驰援沈阳,实际上只是个拙劣的障眼法,就连朱由校也没有料到,从后金到蒙古,居然没有一个人怀疑!

    朱燮元率领九镇精兵出关以后,跟没没去沈阳找努尔哈赤的主力,他正直奔福余卫而来!

第三百四十章:色特与麻氏的冤仇

    泰宁卫,哈剌母林河畔,当地人又称老河。

    圆月当空,倒映着银色的老河湖畔,却是旌旗蔽空,十余万出关大军在此立营,连延数里。

    营中人喊马嘶,声若雷滚。

    七镇大帅营帐环绕总帐,不时又有骑兵出入奔行,让一行蒙古人都是心惊肉跳,大为所惧。

    蒙古人带着敬畏与臣服之心走入总帐,却是朱燮元大会诸将,为两个“功臣”麻承志和以儿邓接风洗尘。

    朱燮元此前曾特意交代,要用最隆重的礼节接待这两个人,尤其是那个蒙古人,以儿邓。

    麻承志,在泰宁卫一带甚至于辽东,都是个名人。

    昔日李氏将门,名满辽东。

    李成梁组建辽东铁骑,令无数蛮夷闻风丧胆,屡破强蛮,其麾下八千家丁,堪为二百年来边帅武功之盛,未及有也。

    除这二人以外,嘉靖、万历二朝也是名臣、名将荟萃,在李成梁麾下做辽东副总兵的麻贵,就是其中最著名的一个。

    同李氏一样,麻氏亦多将才。

    人人皆知东北李成梁,东南戚继光,辽东子弟对麻贵的敬畏,却更甚于戚继光。

    所谓“东李西麻“,正是如此。

    曾有文官上奏万历皇帝,称辽东副总兵麻贵宣力东西,勋阀可称,而李麻两家将门子弟,多历要镇,是以时论以李、麻并列。

    那个时候,李成梁刚刚为朝臣攻讦所去职,而其李氏子弟诸多不法事,也令万历皇帝与他君臣之间,渐生嫌隙。

    然麻贵却不同于李成梁,其麾下诸将领,列戟拥麾,世传将种,而恇怯退避,隳其家声。

    万历皇帝称赞麻贵为“一世名将”,撤掉李成梁后却力排众议,委任麻贵以辽东副总兵,驻守泰宁卫。

    在麻贵到任以前,内喀尔喀还没有如今的势力。

    其领主虎喇哈赤,便是如今内喀尔喀五部领主的父亲,达延汗的孙子,他领部众驻牧于辽东边外河套一带,初众不满千人而已。

    后来,泰宁卫蒙古首领花大与虎喇哈赤联姻,双方联合,势力激增,因而渐生不满。

    嘉靖二十五年至四十三年,虎喇哈赤及花大为试探明廷,率内喀尔喀部众向辽阳、沈阳、开原、铁岭等地逼近。

    万历朝廷先后三大征,当时举国上下正投入与丰臣秀吉的战争,无暇顾及辽东。

    虎喇哈赤率领其五子,现今的内喀尔喀五大部领主兀把赛、速把亥、兀班、答补、炒花,不断劫掠商队,兼并诸部,使内喀尔喀部势力强盛一时。

    虎喇哈赤死后,内喀尔喀分裂成五大部主导,诸小部臣服的局面。

    其能征善战的五子把赛、速把亥、兀班、答补、炒花亦分领诸部,其中四部都对明廷阳奉阴违。

    唯有长子把塞,一改其父对大明的敌视态度。

    把塞自领本部后,可称恭顺,就连这次努尔哈赤来信召他联合科尔沁进犯福余卫,都是置之不理。

    努尔哈赤极度愤怒,称灭掉福余卫诸蒙古后,下一个就要兼并了内喀尔喀之一的把塞部。

    万历三十八年,名将麻贵镇守泰宁。

    炒花可不像他兄长把塞那样识得大体,自领本部后,所作所为,比其父有过之而无不及。

    到麻贵上任时,泰宁卫蒙古炒花部日益猖獗。

    炒花有九子,皆各领部众,麻贵就任以前,历任泰宁边将只是一味增加岁赏,安抚其众,避免生事而已。

    至麻贵上任时,炒花第一件事便是讨求高额赏银。

    万历三十九年,麻贵对炒花的屡次放肆和抢掠民众等举动,终于是忍无可忍,决心打击炒花部。

    起先,麻贵与之前的边将一样,称要提高泰宁炒花部的岁赏,但他提出要炒花率领部众,到泰宁老河畔边受赏。

    炒花骄横无比,正如日中天,根本不将明朝边将放在眼中,接到消息即亲领部众前来要赏。

    麻贵白日设宴,大举给赏,却命人趁夜突袭,大破炒花部于老河,杀炒花部大小头领三十四人,炒花本人亦仓皇逃至额力素山中藏匿。

    泰宁炒花自此西迁,一蹶不振。

    炒花第三子色特不甘臣服明廷,讥笑炒花垂老,不复当年勇悍,独自脱离本部,率领部众东移回泰宁卫,伺机进犯内地。

    麻贵早有预料,在色特立足未闻之际主动出击,大破色特,许多麻氏子弟都有建功。

    色特经此一役,再度西迁,但仍然不服,来往联络,欲图复仇,就连炒花劝他莫要生事都置之不理。

    色特修书联合福余卫领主宰赛,泰宁卫领主以儿邓两人,妄图借助福余卫、泰宁卫的蒙古诸部力量,攻破边防。

    但宰塞和以儿邓二人都不是傻子,也知道麻贵不好招惹,皆是言辞拒绝。

    以儿邓是看麻贵用兵如神,不敢来犯,也没将事情做绝,宰塞却是心系大明,直接将色特之事修书致予麻贵。

    因而麻贵提前获知色特要袭击清河,便升帐召诸将商讨战策,联合边疆诸镇大举出击,在清河沿岸设伏。

    果不其然,后来色特勾结哈剌汉乃蛮联兵进犯清河,被麻贵所领明军突袭击败,溃不成军。

    麻贵凭借此战,名震泰宁边陲,现在的泰宁卫守将,辽东副总兵麻承志,就参与过清河之战。

    后来,炒花亲自登门,祈求泰宁蒙古首领以儿邓代表他去找麻贵,向明廷求和。

    万历皇帝并没有和炒花结盟,他以天子之姿拒绝了炒花的封贡请求,只是严厉警告其不得再犯。

    慑于麻氏军威,炒花此后确实秋毫无犯。

    后来麻贵年迈致兵,上疏请辞归去。

    新上任的辽东副总兵麻承志本来对炒花很是警觉,却发现炒花一直言听计从,不敢有丁点不满。

    炒花早被麻贵打破了胆,作为麻贵的继任者,麻承志率领的麻家军也令他惊惧异常。

    万历四十七年,炒花在惊惧与担忧中死去,因害怕第三子色特会在自己死后继续违逆明朝,为部众带来灾难,便召来长老索要建议。

    炒花再三思虑,还是狠不下心来。

    他没有依照部族长老的意见大义灭亲,杀了色特,但他也立下遗嘱,令第五子纳林继续统领炒花部。

    炒花死后,色特果真不满,而纳林虽然臣服明朝,但却优柔寡断,没有及时令人抓捕色特。

    色特逃走后,联合其余几个对纳林不满的兄长,发动内乱,击败并亲手杀了自己的弟弟纳林。

    后来,色特又将那名建议杀自己的部族长老,还有其余几个兄长全部杀死,自己独领部众。

    因建州女真的崛起,他开始有意逐渐向后金靠拢,继续对明朝阳奉阴违,直到接到努尔哈赤要他联合科尔沁的命令。

    对色特来说,他和麻氏的冤仇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无论被击败多少次,他都永远不会真正臣服明朝。

    自然,色特对这次与科尔沁和后金的联合求之不得,是四个内喀尔喀长辈之中,最为上心的一个。

第三百四十一章:西抚诸部,南联朝鲜

    初春时节,是个万物复苏的季节。

    泰宁卫境内的草原境内牛羊遍地,瓜果飘香,蒙古诸部的牧民们脸上带着笑容,忙碌的身影在白云蓝天下时隐时现,到处是一片祥和安泰的景象。

    然而就在老河岸边,明军森严林立的营帐,让这副景象之中,增添了一副令人心悸的肃杀气氛。

    很多人都不知道,一场规模浩大的战争正在向他们一步步逼近。

    “报…”

    “启禀督师,台州所敌营密密麻麻,战旗林立,泰宁卫蒙古诸部聚集到一起,如临大敌!”

    台州所,便是泰宁卫的中心腹地,此次大军支援福余卫的必经之路,泰宁卫蒙古的态度,决定着能否顺利北上。

    大厅之中,朱燮元听了线报,挥手示意下去,然后微笑看着有些局促的泰宁卫蒙古领主以儿邓。

    以儿邓竭力自证,说道:

    “…督师在上,我部众听闻天朝大兵降临,都是人心惶惶,聚齐部众,这也是为了自保。”

    他说完,朱燮元却是微微一笑,挥手道:

    “不必解释,本督也不是那不通情达理之人,自然懂得一旦让五部联军打到泰宁来,是个什么后果。”

    听到这话,以儿邓有些放心,但又不明白这位督师打着的什么主意。

    有了萨尔浒之战的苦头,这次的督师,应该是个有真正才能的人吧,看那七镇大帅都被他制的服服帖帖,应该是不一般。

    朱燮元在来之前已经有过了解,这泰宁卫的蒙古领主以儿邓,从前也做过阳奉阴违之事。

    在萨尔浒之战后,对朝廷的供奉明显不如以前,只是摄于麻贵余威,方才没有跟随努尔哈赤反叛。

    他清楚地明白,以儿邓就是棵墙头草。

    但是大军此去,主要目的是为驰援福余卫,出其不意地解决福余卫战事,泰宁卫前面还有态度不明的朵颜诸部,自然得安抚为上。

    等这一战打赢了,再说其它。

    “你不必紧张,大军此去,建州人还蒙在鼓里,就算现在知道,也为时晚矣,我估计一时半会,福余卫还不会陷落。”

    朱燮元说着,看向以儿邓。

    见后者面色忽明忽暗,就知道这拉拢的力度还是不够,想了想继续说道:“以儿邓,你部世袭我大明的泰宁卫指挥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此次作战,朵颜诸部已经归附,本督还要倚重福余卫啊……”

    以儿邓有些吃惊。

    朵颜诸部已经归附大明,自己怎么不知道?

    如果朵颜诸部归附大明了,自己就绝不能再轻举妄动,朵颜诸部的势力远比泰宁诸部要强。

    “本督现在有一事,要交托给指挥使,待此战结束,本督会向圣上为泰宁诸部请功。”

    “请督师吩咐,泰宁诸部必倾尽全力!”

    以儿邓连忙俯首,答应得倒快。

    “福余卫一战,你可知当今陛下的心思吗?”

    朱燮元看着以儿邓,见他伏跪在地,看不清表情,便就自顾自说道:

    “建州人欺瞒已久,萨尔浒一战,我军太过大意轻敌,这次召九边、畿辅精锐二十万大军出关,不仅要支援福余卫,也要收复辽东。”

    “你听说过陛下亲征西南吧,那一战,西南乱军近百万,皆为我朝平定,而今大军凯旋,建奴朝夕必败。”

    “这次,是你泰宁卫表现的机会了。”

    以儿邓的确听说过西南大捷,这全赖当时厂卫及《京报》宣扬得力,他忙叩首道:

    “督师在上,以儿邓对陛下忠心日月可鉴!”

    “好,拿上来!”

    朱燮元满意地点头,挥手示意。

    很快,几名士兵抬上来几个大木箱子,打开一看,全是明晃晃的白银,以儿邓看得呆了,结巴道:

    “这…督师是要…”

    “这些都是朝廷赏你的。”

    朱燮元靠在座椅上,看着他说道:

    “本督命你召集泰宁诸部军力,偷袭内喀尔喀四部驻地,至于前面的朵颜诸部,另有安排。”

    以儿邓不敢犹豫,躬身说道:

    “以儿邓愿以此战,证明泰宁诸部对陛下的忠心,对天朝的臣服之意,督师放心!”

    有了这二十万两白银,以儿邓就算想要背盟,其下属也会厌战,为自己赢得时间。

    有些钱,是不得不花的。

    这一战影响深远,花点钱也在所不惜了,只要能打赢,这二十万两花的就很值。

    待以儿邓下去,蓟州总兵王威说话了,在一旁瓮声瓮气地道:

    “督师,末将不信他!”

    榆林总兵姜弼也道:

    “是啊,他的情况麻帅应该最熟。”

    说完,他望向麻承志。

    后者颔首,站出来说道:

    “督师,以儿邓不值得信任!”

    “末将打探到,他一直与努尔哈赤、林丹巴图尔有所往来,其部下也常做不法之事,在边关贸易中与末将属下时有摩擦。”

    “此回提前召集部众在台州所,或许就没安什么好心!”

    朱燮元看着底下诸将领七嘴八舌的议论开,也叹气说道:“本督也不信这个以儿邓,可现在没别的办法,只能稳住他。”

    “王威。”

    “末将在!”

    “你速派人去朵颜诸部,带去三十万两白银以做安抚,叫他们去偷袭科尔沁驻地。”

    “只要有一个人去了,就对我军有益。”

    王威点头,下去安排了。

    待他走后,朱燮元望向姜弼等人,说道:

    “整军前进,叫将士们打起精气神,从台州所城下路过,直奔朵颜,也叫泰宁的蒙古人看看天朝将士英姿!”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只好遵命。

    朱燮元知道,这次朝廷几乎是孤注一掷要把福余卫救下来,对沿途的朵颜、泰宁诸部,只能安抚为上。

    要是一路打上去,徒耗兵力不说,也提早暴露了行踪。

    ......

    朱燮元这边,在快马加鞭赶往福余卫之时,辽阳一带,也是战云密布,熊廷弼升帐召诸将军议。

    他身后挂着地图,站在台上,起身说道:

    “不能等了。”

    “与其坐等福余卫的消息,不如主动出击!”

    他这话一说完,薛来胤等人都是精气神一振,望向上方。

    “末将等谨遵经略之令!”

    熊廷弼凝眸望向众人,一手握紧尚方宝剑,沉声说道:

    “传本部军令,命镇江总兵毛文龙,北讨偷袭辽东,不可孤军深入,劫掠为主。”

    “这种事东江军应该很擅长,本部不必多说。”

    “命,满桂严守不出。”

    “给朝鲜北部义州元帅金景瑞去信,让他配合我朝作战,率朝鲜兵出义州进攻宽甸三堡。”

    “若是金景瑞不从,就告诉他,不遵大明命令的一切后果,朝鲜国上下君臣,一体承担!”

    熊廷弼在上面来往踱步,沉思半晌,很快又道:

    “再发书至科尔沁、内喀尔喀四部留守领主,告诉他们,若是临阵反正,归附大明,前尘往事既往不咎,皆可免死。”

    “他们也可各领本部,封贡贸易!”

    紧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事急从权,本部今日发出之军令,一字、一句,不遵者杀无赦!”

    诸将领浑身一震,连忙异口同声说道:

    “末将等谨遵军令!”

第三百四十二章:南楚乞降,溃败之势

    “锵啷”一声。

    正在奔驰的骏马之上,掉落下了一柄弯刀。

    从地上弯刀的视角来看,偌大的福余草原,到处都是哭喊奔号的牧民,在他们身后,科尔沁五部的骑兵正疯狂追赶。

    “呜嗷——!”

    “杀光叶臣部和哈林部的叛逆!”

    “跟着宰塞反抗大金的,都得死!”

    叶臣、哈林两部,部众虽然数万,算得上是福余卫的大部,但就算集合在一起,也远不如内喀尔喀四部的十分之力。

    面对五部大军,叶臣和哈林两部就如同暴风雨中的渔船,在海面上摇摇晃晃,巨浪袭来,顷刻间便被淹没。

    以科尔沁部为首的内喀尔喀四大部,自出兵后,频繁地袭扰着福余卫境内归附于大明的蒙古诸部。

    草原之上,本该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却是被搅和得鸡犬不宁,人心惶惶。

    牧民们四散而逃,有的钻入深山,有的为科尔沁所俘,成了他人的奴隶。

    叶臣、哈林二部被攻灭以后,前方的便是福余草原之上势力仅次于宰塞的暖兔部。

    暖兔部众数万,其领主为黄金家族支脉,孛儿只斤氏,名唤南楚,是宰塞的亲弟弟。

    这一日,南楚正召集各路部众汇聚一处,商讨军务。

    忽有探马来报,禀明了前方叶臣、哈林二部在科尔沁五部联军的攻势下散亡的消息。

    一下子,帐中的暖兔诸位大小头领,皆是面面相觑,更有人神情犹豫,已经在心中暗暗想着投降。

    “我边境牧民人心惶惶,都向此处涌来,祈求大军庇护!”

    帐中憋闷了半晌,一人说道。

    说话这人,是暖兔部威望甚隆的一位长老,南楚望他一眼,也没多说什么,他心中很乱。

    从前,南楚就不是很支持宰塞和建州撕破脸皮,现在更是如此。

    五年前,建州在萨尔浒大败二十万明军,后来不断蚕食、兼并了海西女真,又火并哈达部,与科尔沁结盟,正是如日中天。

    近两年来,明朝在辽东虽然守住了后金的攻势,但也只能自保而已,这一战,南楚看不到任何能赢的希望。

    他坐在椅子上,神色不断变换,一双鹰样儿的眼睛格外明亮,看起来虽然从容自若,心中却是一团乱麻。

    现在他需要立刻做出一个决定。

    一方面,是宰塞不断催促他率部北上会合,另一方面,是福余卫蒙古诸部在科尔沁五部的攻势下分崩离析。

    福余、朵颜、泰宁三卫的蒙古诸部之中,朵颜势力最强,其次便是福余,最后是泰宁。

    福余诸部本就不是铁板一块,叶臣和哈林两部不久前还曾为牧场划分而大打出手。

    虽然宰塞是他的亲哥哥,但是二人都有自己的部众,都有牛羊和儿女,也要为自己想想。

    明廷是派了大军,可是这大军却是奔着辽阳去救他们自己的。

    就算能击退努尔哈赤,等大军转过头来福余卫,自己部众早就落得和叶臣、哈林二部一样的下场!

    况且,经过萨尔浒一战,南楚并不认为明朝还有在野战和后金一战的能力,连沈阳都打不赢,他们拿什么来救自己?

    见长老这副惊慌模样,有名虎背熊腰的暖兔部头领不满,瞪了上边一眼,张口回道:

    “紧张什么?”

    “叶臣、哈林二部刚刚才被击溃,我估计科尔沁的骑兵一时半会儿到不了咱阿拉老寨!”

    “汗王,我看,你就遵从宰塞汗的意思,率领我们北上,与他们合兵一处,这样才能抵抗科尔沁的骑兵…”

    “哥哥,你快醒醒酒吧!”

    话音刚落,就有一名头领冷嘲热讽起来:

    “五部联军没用片刻的功夫,就击溃了叶臣和哈林部,都快杀到咱们家门口了,那可是十几万骑兵啊!!”

    “福余卫势单力薄,拿什么去抵挡?”

    听大小头领为了是战是和争论不休,甚至于大打出手,心情烦躁的南楚有些恼怒。

    他霍地站了起来,冷眼说道:

    “打,继续打。”

    “科尔沁人还没到,咱们的部众就要学起你们,自相残杀!”

    他的话,让底下这群大小头领无地自容,纷纷退让下去,帐中也逐渐变得寂静。

    南楚拿起侍女手上的马奶酒,喝了一口,然后将酒杯重重往托盘中一搁。

    这样的境况下,侍女的手原本就有些发软,忽然被南楚这么一按,托盘歪斜下去,酒杯直接掉在地上。

    马奶酒洒了一地…

    “汗王开恩,汗王开恩。”

    侍女瞬间吓得面色惨白,跪倒在地上,浑身如筛糠般抖个不停。

    “无用的贱人,将她拖下去,砍了双手双脚!”

    南楚正在气头上,被洒了一脚,更是怒火中烧,想也没想,便是迁怒于侍女头上。

    “汗王饶命啊!”

    侍女发出了绝望的哭喊,很快就被暖兔部的部众拉下去,在帐外砍去了双手双脚。

    众人目睹这一场面,顿时变得噤若寒蝉,有人更是敢怒不敢言,生怕南楚一个气闷,将自己也砍了手脚。

    南楚坐在位子上,冷笑说道:

    “汉人有句话,叫做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他宰塞算什么,同为一母所生,偏偏他就可以得明朝的赐封,做福余卫的指挥使,做诸部的汗王。”

    “偏偏我就要听你的命令,为明朝出生入死,稍有不慎,就要部众覆亡,遭人吞并!”

    “人要脸,树要皮。”

    “拿好处的是你,受封的是你,卖命的却是我…,宰塞,你好好跟着你的大明,我去寻我自己的出路!”

    原来,南楚这个汗王,只是暖兔部的汗王。

    大明给予敕书并且承认的福余卫指挥使,诸部的汗王,只有宰塞一个人,却不是他南楚。

    南楚心中,早对此不满。

    “论骑术,论本事,我哪样不如他宰塞!”

    南楚这话,好似是对宰塞说的,下头暖兔部的大小领主听了,一时面无血色,苍白发抖。

    “来人!”

    “传我的命令,召集部众,去向科尔沁部投降!

    ......

    南楚最终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他召集暖兔部及大小归附的福余卫蒙古诸部,走出营帐,扔下弯刀,下了战马,向科尔沁人跪地乞降。

    听了这个消息,宰塞吃惊之余,也是大骂他的不堪。

    卓尔河畔,宰塞召集了所能叫来的所有部众,越有近十万人的规模,正在紧急商议。

    南楚的消息传来,令众人倍感无力时,也都动起了自己的心思。

    “南楚在想什么,向科尔沁人投降!?”

    “他还是黄金家族的后裔吗!!”

    宰塞紧紧攥着拳头,任凭指甲嵌入血肉,血流到了桌上的地图,现在的形势不容乐观。

    除他与暖兔部外,福余卫还有六个大部。

    其中的叶臣、哈林二部已经在苏温河一带,被科尔沁五部打散、攻灭,根本联系不到了。

    剩下的四大部,其中三个都随着暖兔部投降科尔沁,心甘情愿做了他们的奴隶。

    现今的福余卫,只有二十几个小部和一个插汉部还在苦苦支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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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不是木匠皇帝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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