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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崛起的石头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txt下载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八十三章:朱由校游孝陵

    “陛下,黄河决堤了…”

    南京城外,勇卫营驻地之外,朱由校今早起了个大早,正带着黄得功等一批亲卫,在郊外射猎。

    朱由校刚射出一箭,还没有来得及觉得可惜,便就听到后方一阵马蹄声,却是一名御标营的传令兵跑回,远远带来一份公文。

    王朝辅接到手上,颤颤巍巍递了上来。

    他说完话,就这样盯着前方毫无动静的天启皇帝,再看看紧随其后的黄得功等亲卫,心中嗟叹一声。

    本以为这天启三年,大明的窘境会好上一些。

    却是没想到,在第一日就遇到黄河几处决口,水淹州县,难民四起的情况,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朱由校左手牵着马缰,腰间挎着帝王剑,转身将长弓递给黄得功,闻报后笑了一声,洒脱道:

    “叫随驾的内阁大臣们,从速议出赈灾之法。”

    “朝辅,抚宁候还没来吗?”

    王朝辅闻言,先是点头,片刻后才小心地道:

    “陛下,抚宁候怕是不会来了。”

    “可惜了,朕本以为,以他的能耐,能猜到朕这次叫他来,只是为了单纯的聊聊啊…”

    朱由校摇摇头,说完话再度轻笑,道:

    “他来不来,射猎都要继续,向东走吧。”

    做大明的皇帝并不轻松,这一点,朱由校早就是知道,未来的天灾人祸他心里也有准备。

    无论什么,都不能阻挡这次针对江南地区的改革、整顿。

    “这里是何处?”

    朱由校勒停坐骑,发现前方巨石葱树,伴有三两民房,空气中弥漫着粪肥味道,便皱眉询问道。

    王朝辅道:“回陛下,这是到了紫金山。”

    “紫金山…”朱由校喃喃一声,“太祖皇帝与高皇后的孝陵,就建在紫金山南麓吧,来都来了,随朕进去看看。”

    一声令下,几十余骑纷纷随在天启皇帝身后,来到了位于紫金山脚下的孝陵所在。

    紫金山方圆有限,无八百里平川任朱由校驰骋,也无甚么野兽,可以让他体验狩猎快感。

    朱由校纵马前行,远远见到一处石坊。

    这是一座两柱冲天式石雕牌坊,高四尺,宽一尺有余,额上横刻“诸司官员下马”六个大字。

    “陛下,这是下马坊。”王朝辅轻声提醒。

    “下马坊…”

    朱由校重复一句,抬起头来,望着这六个大字,心中赞叹一番。

    当初建造此处石坊时,雕刻石匠想必格外用心,遥隔三百年,依稀可见这三字透出的威严、霸气。

    “下马。”

    朱由校淡淡说完,率先翻身下马。

    黄得功身着戎装,窄袖戎衣,腰间束着玉带,佩茄袋刀帨,取“咬脐郎打围”之意伴随圣驾。

    他先示意众人,才是赶紧下马,憨笑一声道:

    “陛下,官员下马就行了,您不必如此的。”

    朱由校转头看他一眼,牵着马缰步入下马坊,环视周围景色,轻声道:“朕是这大明的君,却是高祖皇帝的臣。”

    “这下马坊,朕也应该下马。”

    黄得功恍然大悟,拱手道:

    “陛下说的是,臣学习了。”

    “你要学的还有很多,日后,你也有出去带兵的机会,要沉住气。”

    朱由校这话说的并不重,似乎若有若无之意,但是听在跟在身后的黄得功耳中,却是心中振奋。

    毕竟对黄得功来说,这是天启皇帝第一回显露要自己外出带兵之意,刘元斌与他同辈,眼下已是勇卫营骑兵队官,还在西南大捷中立功。

    周遇吉同样,现在已经是勇卫营百总,手下带兵,凡有作战,皆是立功的机会。

    唯有他,一直随在皇帝身边,鞍前马后。

    黄得功早就心中觉得不服,今日这话以后,心中再无此意,更加一心一意的做皇帝亲卫。

    ......

    “孝陵卫呢?”

    按说下马坊就该有孝陵卫的兵士驻守,走了这么久,却连个人影都没见到,莫非这三百年下来,孝陵卫早已如其它卫所一样,军伍废弛了?

    带着略微的怒气,朱由校来到了一处碑亭。

    此处整体呈平面为正方形,远远看去,如同一座小型城堡,正因如此,当地人俗称其为“四方城。

    朱由校走近一看,发现碑上刻印几个大字,大明孝陵神功圣德碑。

    “陛下,此处是永乐十一年,成祖皇帝为太祖皇帝撰述的歌功颂德碑及碑亭。”王朝辅在身后轻轻说着,脸上洋溢着少见的豪气。

    是啊,这个碑文上刻记的,都是朱元璋建立大明的丰功伟绩,连朱由校看了,都自觉形愧。

    一介布衣,在元末乱世中崛起,最终剪灭群雄成为天子,这是小说主角才会有的剧情!

    “我本淮右布衣,天下于我何加焉。”

    这又是何等的霸气!

    朱由校在此处,恭恭敬敬的行礼三次,未敢对这位大明的开国皇帝有丝毫不敬。

    命人常加洒扫此碑以后,朱由校才是领着一行人轻手轻脚的离去。

    没有人对天启皇帝如此小心翼翼怀有意外,任何人在这,都不会对朱元璋的丝毫不敬。

    他的经历,实在太过传奇。

    经过歌功颂德碑及碑亭,进入孝陵主城内,侧面看见了观音阁,朱由校并不打算进去。

    观音阁前数步距离,有一块巨大的石壁,据传,是整块青石打磨而成,高、宽近两丈。

    石壁正面上方有一排六字梵文,其下有高浮雕火焰纹佛象背光,背光上有八吉祥图案。

    石壁下部为须弥座,束腰上雕刻口花文饰,石壁背后刻着“水晶屏”几个大字,落款为“江宁刘瑞生”。

    这块大石壁,是当年永乐皇帝为纪念生母,在孝陵观音阁外敕建。

    一行人经过观音阁,途中经过四方城、石象路、翁仲路,最后到达陵宫,全长走了约半里左右。

    进入主城建筑以后的半里地,简直铺天盖地的换了一副样子。

    城内道路都铺着大青板,整体建筑均采用花岗岩,各式品级,栩栩如生的文臣、武将石像侍立两侧,兢兢业业,百年如一日。

    跟在天启皇帝身后,黄得功一行亲卫都是大开眼界,步履也变得小心谨慎,生怕一个不慎,惊扰了此处的中华龙魂。

    不知过了多久,朱由校看着眼前的陵宫入口,深呼口气。

    王朝辅亲手将一袭云肩膝龙纹大髦披在天启皇帝身后,朱由校则深呼口气,沉吟片刻,按着腰间的帝王剑迈步走了进去。

第二百八十四章:诛杀抚宁候一脉

    进入孝陵殿内,两侧香炉中香气扑面而来,彷如仙境。

    朱由校定晴一看,发现了向前二十余步远,在大殿正中供奉的两座神位,不用多想,那是朱元璋和马皇后的。

    其实来到这里,朱由校是真的有些紧张。

    原因无它,自己是穿越过来的,并非他们真正的子孙,而且就连穿越这种事都有,谁又知道有没有神鬼之分呢。

    如果朱元璋在天有灵,希望自己穿越后这三年来的所作所为,能让他原谅夺舍其后辈的罪过。

    说不准朱元璋和马皇后,真的可以认可自己…

    带着这样复杂的心情,朱由校来到神位前,却是赫然发现,两座神位前的供奉之物皆已落尘,马皇后的神位上还结着蛛网。

    朱由校轻轻拨开马皇后“孝慈高皇后”五字上的蛛网,又伸出手指,一点一点擦去朱元璋“太祖高皇帝”神位一面的落尘。

    随着落尘被擦去,朱元璋神位一下子变得熠熠生辉,每个字都透着金灿灿的光火。

    朱由校向前一步正要进香,却感觉脚下踩到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发现了一根木签。

    这是一根上上签。

    朱由校拾起这根签子,举目环顾,并没有在周围发现可装签子的地方,这签子是怎么来的?

    鬼使神差的,朱由校抬起头看了一眼朱元璋的神位。

    如果这根上上签,代表真正的朱元璋对自己这个假后裔的认可,那这一趟南京明孝陵,也就是没有白来。

    朱由校轻叹口气,将签子紧紧捏在手里,收拢心性,负手站在原地,向身后淡淡问道:

    “神宫监和孝陵卫的人多久没来洒扫了?”

    远远跟在天启皇帝身后的王朝辅,就没有他这样复杂的心情了,只是恭恭敬敬地回话:

    “陛下,看样子,孝陵殿内小有半年没有人来过了。”

    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却是神宫监的掌印太监郑秀听见皇帝来了,惊慌失措地赶来,至于孝陵卫的人,依旧没见影子。

    “这掌印你做的好啊!”

    朱由校头也没回,就这样站在朱元璋和马皇后的神位前,声音中已有愠怒,这般场景,更是叫郑秀心中震恐。

    他忙伏跪在地,道:

    “陛下,孝陵卫的人要谋反!”

    “你说什么?”

    朱由校猛然回头,眯起眼睛:“孝陵卫世代为皇祖把守陵寝之地,又都是当年淮西勋贵后裔,怎会谋反!”

    “朕看是你害怕朕治你的罪,所以编了这么一说吧?”

    “千真万确呀陛下——!”

    郑秀不断叩头,哭诉道:

    “陛下从速离开孝陵卫吧,奴婢是逃出来的,昨日抚宁候府来人,密谋了些什么,神宫监的人,尽都被抓住囚禁起来了!”

    “您不该独自来啊…”

    看他的样子不似作假,再加上孝陵卫如今的兵权,的确是在朱国弼手上,况且一路来到孝陵殿,的确没见到孝陵卫和神宫监的人。

    这些反常,现在联结成了一个惊人的巧合,就连王朝辅也觉得细思极恐,不敢不信。

    毕竟现在跟在天启皇帝身边的,只有黄得功和几十个亲卫,即便这些勇卫营亲卫战斗力再强,也斗不过几千人马的孝陵卫啊!

    眼下大明情况还很不稳定,一切都在这位皇帝身上了,要是他出了什么意外,那可就全完了。

    朱由校还是不怎么相信。

    昨日自己才派人去和他说的,让朱国弼今天来和自己聊聊,这才一天的功夫,怎么就决定谋反了?

    正想到这里,朱元璋的神位猛然倾倒,栽落在地。

    这什么情况?

    “哐啷”一声巨响,将朱由校吓了一跳,也顾不得什么别的了,想为朱元璋和马皇后进了香便就离开。

    却不想到,孝慈高皇后的神位和朱元璋的神位如出一辙,没有人去碰,无风而倒。

    想起手中的签子,朱由校总觉得后脊背发凉,好像是冥冥之中有人在警告自己,让自己立刻离开。

    来不及多想,朱由校当机立断,转身就走。

    前脚刚出孝陵殿,紫金山上空便就电闪雷鸣,方才的晴空万里转瞬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顷刻而至的大雨倾盆。

    这般反常的天气,让朱由校一行人带来的马匹,全都吓得疯狂在原地尥蹶子,黄得功等亲卫安抚了好一阵子才算温顺下来。

    “回军营!”

    朱由校出了孝陵殿,二话没说,上马疾驰而走。

    ......

    第二天一早,朱由校蜷缩在椅子上,怀里抱着猫阁大学士,惊魂未定地看着桌上摆着的那根上上签,不知在想些什么。

    与此同时,一名较事快步入帐,抱拳道:

    “回陛下,查到了。”

    “陛下离开孝陵不久,孝陵卫指挥使俞任便出动人马团团包围了孝陵殿,抚宁候府自收到觐见谕旨后,一直是大门紧闭。”

    “但据小人查探,从昨晚至今早,抚宁候府一直都有人不断从后门进出,还有的在悄悄搬运什么东西。”

    “搬运的东西,较事府已经截回军营,请陛下过目!”

    “神宫监掌印郑秀说的是真的…”

    待较事出了御帐,朱由校起身走到这大箱子前,喃喃一声,不可置信地自语道:

    “朱国弼竟然要举兵谋反…”

    呆坐片刻,朱由校唤来王朝辅,为自己穿上一身织金窄袖褶袍,明黄方领对襟罩甲。

    穿戴同时,朱由校也在脑海中想着接下来要怎么做,要从何处下手。

    服侍过后,王朝辅退后几步,侍立在御帐之内,静静等待着天启皇帝的最终决定。

    不得不说,朱国弼这种鱼死网破一般的做法,让朱由校很失望。

    要是自己对他真的有杀心,他绝不会有任何机会,只需一声令下,整个抚宁候府,都将会被勇卫营大军夷为平地。

    叫他来就是为了要好好问他,身为朝廷勋贵,世代尊享荣华,却为何联合地方豪强与贪婪官员,欺压百姓,贪污赈灾银款。

    这种事情,对朱由校来说,是一个警告。

    要知道,抚宁候朱国弼,是武勋之中比较有权势的一个,这货在后世的南明,更是直接聚众推举出了一个新皇帝。

    他们这种武勋不同于一般文官,手里是真正握着兵权的,也有一批死忠将领,往往都掌管着几地卫所。

    归抚宁候一脉统辖的,除了孝陵卫,还有南京周围的江宁镇、建阳府、西江口诸卫所。

    较事府截回的那个大箱子里,装着的全是金银财宝还有朱国弼给各卫所、武勋世家的联络信件。

    很显然,朱国弼是觉得自己要对付他,送这些出去笼络人心、采购军需,然后大举造反,放手一搏。

    这次前后不过三天,也是因为忽然去孝陵祭拜朱元璋、马皇后,才让朱国弼以为捉到机会,生出了提前动手的心思,因而暴露。

    下一次,或许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朱由校戴上帽盔,将亲征西南时的那一套戎装穿戴得整整齐齐,然后紧了紧护腕,低头闷声说道:

    “传谕,朱国弼聚众谋反,图谋弑君,着陈策、戚金分领勇卫营进入南京,诛杀抚宁候一脉。”

第二百八十五章:朕给过你机会

    南京城的街道上,平常之中,却又透着一丝不平常的气息。

    街道上巡逻的不再是官衙的差役,却是一个个明甲持锐的兵丁,五城兵马司衙门早早派人控制了全城数个城门。

    连平日见不到几个兵士站岗放哨的城楼,每个垛口后竟然都站着一名面无表情的兵士。

    街上巡逻的官兵数量在不断增加,南北两个大营的官兵,全部倾巢而出,持着兵器在城中布防。

    每隔上一会儿,就不断有携带着重要文书的驿卒从南京城出发,自官道向江宁、三江口等处飞奔而去。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诉说着将要有大事发生。

    奇怪的是,除了军队调动和皇城戒严以外,南京的外城并没有戒严,也没有什么特别反常的事情出现。

    甚至,应天府衙连一发告示都没有。

    很快,各种流言不胫而走,在几个时辰之内传遍全城,很多大户府宅、官府衙门惊慌之下,纷纷闭门谢客,百姓也开始自发回家。

    一时之间,未经戒严的南京城,街道上的行人数量,竟然愈发稀少,大部分人都躲藏在家中,透过门缝和窗檐,观察街道上愈来愈多的官兵。

    许多国外和外地的旅人,心中害怕,都是选择停留在南京城外,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情况下,连进去也不敢了。

    很多人都非常迫切的想知道,南京,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在这样惊心动魄的一个上午之后,卯时三刻,一队十几骑的督办司缇骑,自城外天启皇帝留驻的军营疾驰入城。

    令人安心的一幕出现了。

    勇卫营精兵,在戚金、陈策两名老将的率领下,自三山门、通济门浩浩荡荡进城了。

    把守南京的驻军远远见了这支打着皇帝旗号的军队,吃惊之余,也都尽是于两侧伴随,维持秩序。

    很快,消息来了。

    抚宁候朱国弼谋反作乱,天启皇帝已于今日一早下旨,诛杀抚宁候一脉全族,一个不留。

    勇卫营大军杀气腾腾,一路而来,直至抚宁候府门前,畅行无阻,并未引起南京当地百姓丝毫的动乱。

    抚宁候府内,朱由校身着甲胄,缓缓走上台阶,斜着眼睛懒懒地瞥了一眼跪迎在正厅上的人,说道:

    “朕传谕叫你来,你不来,所以朕就来了。”

    朱国弼早已满头大汗,心中担惊受怕,跪着行了一礼,看在朱由校眼里,不知是真挑衅,还是真后悔。

    “蒙陛下鉴离怜,准臣闭门求医,药饵条理,再行觐见。”

    “啊,原来抚宁候病了——”

    朱由校上下打量他一番,猜透其心中想法,冷笑一声,开门见山地讥讽说道:“昨日叫孝陵卫指挥使俞任调兵杀朕的时候,不是挺精神的吗?”

    “一夜的功夫,就病了?”

    “什么病,朕好派太医过来给侯爷瞧瞧。”

    闻言,朱国弼心下一沉,自然知道天启皇帝对自己谋反的事情,已经知道的一清二楚。

    这时,他再扬起头去看。

    发现天启皇帝正长身立于自己眼前,身着明黄色戎装,别是一番颜如舜华,器宇轩昂。

    “可恨,可恨那俞任无能,天意作祟,让我未能杀了你这昏君!”

    事情既已败露,朱国弼也就不再去演什么戏,向下狠狠唾出一口浓痰,挣扎着想要上前。

    朱由校见朱国弼狗急跳墙,却是满不在乎,不屑地嘲讽一声,站在那里,动也未动。

    一旁侍卫在朱由校身侧的黄得功,早就盯着朱国弼的一举一动,见状迅速动作,将他狠狠按在身下。

    朱国弼无论怎么挣扎,都被黄得功死死按住。

    提起昨日在孝陵的所见所闻,黄得功现在都还觉得阵阵后怕,要不是走的及时,只怕还真就叫眼前这个叛徒得逞弑帝了。

    “朱国弼,朕叫你来,其实只是想和你聊聊…”

    朱由校上前两步,蹲在朱国弼身前,满脸可惜。

    朱国弼正被黄得功按住,听了这话以后,也是满脸的震恐,不知是在悔恨谋反,还是后悔未能杀了皇帝。

    朱由校放大了音调,怒道:

    “而你,却以那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阴谋弑朕!”

    “成祖施恩,养你抚宁候一脉二百余年,为的,就是今日的谋反作乱吗?!”

    ““要是你那七世祖朱谦泉下有知,见你谋反作乱、图谋弑君,也会为生了你这么一个不中用,大逆不道的东西而脸面无光!”

    痛骂之后,朱由校站起身来,留给朱国弼一个背影,负手道:

    “就因为你这糊涂透顶的作乱之举,朕已下旨,诛杀你抚宁候一脉全族,几百条人命啊!这都是你的错!!”

    听了这些话,朱国弼再也未能有丝毫的侥幸,失魂落魄的坐在地上,现在他是真的怕了。

    当然,他心中极度后悔。

    当时预谋作乱的时候,浑身都是激动、兴奋,根本没有想到一旦失败,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

    抚宁候一脉自成祖靖难至今,二百余年,后嗣断绝!

    朱由校居高临下,静静瞅着他,冷冷问:

    “朕给你最后一个为族人争取活命的机会,合谋造反的同伙还有谁?”

    见他还是一声不吭,朱由校脸色阴暗下去,转身将手一摆,叹道:“朕给过你机会。”

    “黄得功,传诏吧。”

    ......

    孝陵。

    昨天的这个时候,俞任正率三千孝陵卫军队,走在去往孝陵殿的路上,每个人都兴奋不已。

    因为这次,是去杀大明皇帝!

    说来奇怪,紫金山久旱未逢甘露,偏偏就在当日俞任调兵前往孝陵殿围杀天启皇帝的节骨眼上,却是陡然间狂风大作,暴雨倾盆。

    过了不一小会儿,天气却又恢复如常,晴空万里。

    正因为那时的狂风、暴雨,俞任这些人的坐骑全都不听了使唤,到处奔号,还有直接尥蹶子将兵士甩落马下的。

    等俞任整队后再赶到孝陵殿的时候,看到的只是殿内摆放如常的朱元璋、马皇后神位。

    至于朱由校一行几十骑,早就趁乱一路飞奔,逃回了军营。

    自那以后,这一日的功夫,俞任一直在和亲信密谋跑路。

    皇帝既然回了军营,那自己调兵跟着朱国弼造反的事,他迟早也会知道,赶这笔账早晚要算,性命攸关的事儿,宜早不宜晚!

    至于说跑到哪儿,现在有两个选择。

    一个先到福建,乘船去日本,隐姓埋名,另一个则是带着亲信和大明军队的信息,自山东蓬莱过海去辽东,投靠女真!

    这两条路,俞任选择了第二条。

    李永芳、范文程,很多汉人投降女真人之后都得到了很好的待遇,而他又是世代把守孝陵的指挥使。

    俞任不想去日本过那种普通人的生活,他想去女真人那边,用知道的信息换取更高的地位。

    江南地区明军的分布、军械装备,关于勇卫营的很多重要情况他都了然于心,他相信自己过去以后,一定能飞黄腾达!

    要想跑路,自然需要钱。

    这里是紫金山孝陵,去哪来钱最快?很显然,挖开朱元璋和马秀英的孝陵墓葬,那里边陪葬的宝物可不少!

    俞任也听说了上午南京城的异常,打算掘开孝陵地宫,卷走陪葬品,晚上就带着几个亲信跑路去后金。

第二百八十六章:你哪来的脸

    掘开孝陵地宫这种事,不能所有人都说,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些淮西勋贵的后裔,还有没有对老朱家死心塌地的人。

    俞任只能带着一批自己相信的亲信,扛着铁锹和锄头,自最上面的仙桥开始挖。

    仙桥,顾名思义,走过这桥之后,便是到了朱元璋及马秀英的合葬之处上方,人间仙境。

    就连路过的皇族,还有寻常一年中神宫监在此的例行祭奠,都不敢擅自越过仙桥,搅扰太祖皇帝和高皇后夫妇的清净。

    俞任听说了今日南京城的情况,自然明白,天启皇帝逃回军营以后,要开始清算这次孝陵之事的反贼了。

    决定跟着朱国弼谋反的适合,俞任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他没料到会来的这么快。

    一天的功夫,天启皇帝就知道是朱国弼要造反,然后勇卫营入城,南京内皇城戒严。

    朝廷已经有所动作,俞任自然不能等死。

    他带着亲信战战兢兢过了仙桥,来到孝陵地宫的上面,望着一文一武及一凶兽栩栩如生的石像,暗自吞了下口水,强撑着冷笑一声,说道:

    “孝陵仙境,我看与寻常地方并没什么不同。”

    “朱元璋,不是我俞任有意要挖你的坟,实在是没钱了,借点钱去投奔关外的蛮子,好求个前程!”

    “挖——!”

    他自言自语几句,然后一声令下。

    令是下了,亲信们却都站在原地,没有一个敢先动的。

    “干什么呢,挖呀!”

    俞任一脚将一个人踹开,躲过他手里的铁锹,比比划划说道:“地宫入口就在这里,就从这里往下挖!”

    话音落地,周围鬼魅一般的寂静。

    须臾,那名被踹开的亲信,像是听见了什么一样,大约三十好几的年纪,却是惊吓得像个孩子,面色苍白,跪在地上,不断叩头呼道:

    “太祖爷爷,不是小的们要过仙桥。”

    “您老人家冤有头债有主,不要迁怒于小人啊,小人上有老下有小,世代为您守陵,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说什么呢?”

    俞任瞪大了眼睛,抽出腰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怒道:“朱元璋他已经死了,他死几百年了!”

    “一个死人,你们有什么好怕的?”

    好说歹说,还砍了一个头下来,俞任才是劝服这些平日好勇斗狠的亲信们开始挖陵。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跟骨感。

    挖了几刻钟,他们就互相直瞪眼,看着底下这一整块的青石板下不去手了,这玩意没有大量的人力,根本撬不开啊!

    俞任蹲下来摸了摸这光华如玉的青石板,见上面还刻着当时负责雕刻的石匠姓名、籍贯,也是暗叹口气。

    老子做了十几年孝陵卫指挥使,俞氏自永乐年间至今,也替老朱家守了二百多年的陵,竟然不知道朱元璋与马秀英的地宫,是这等的坚固。

    看来还是欠考虑了。

    朱元璋的孝陵地宫,就这么几个人,就算挖个几天几夜,怕是也撬不动一丝一毫。

    “现在怎么办?”

    一名亲信上前,总觉得这里凉飕飕的,劝道:“我看,咱们还是别在仙境待着了,也撬不开。”

    俞任倒不是怕了,生死攸关,他没什么怕的。

    就是现在要他去挖他们俞家的祖坟,俞任也是毫不犹豫,可问题是,他们家祖坟里除了干尸,根本什么值钱的东西。

    “紫金山下有不少村庄,去抢!”

    俞任想了片刻,忽然站起来,将铁锹一扔,翻身上马,下令道:“事不宜迟,我们今夜就离开孝陵。”

    “去山下兜个圈子,抢点粮食和银子到身上,然后乔装去山东!”

    毕竟孝陵卫是在紫金山首领几百年的勋贵后裔,眼下这批,还是俞任一直当家丁培养的亲信。

    除了腰刀盔甲以外,还是一人一马,比大部分游击将军和参将的家丁,装备都要齐全。

    虽然大家是从属,可毕竟动了孝陵是大罪,要是让天启皇帝知道,难免要迁怒自己。

    何况,俞氏长期以来,对他们各家照顾有加,相互感情很深,既然干了,那就得一起跑路,另谋出路。

    只要舍命出了关,就有另外一片天地!

    众人商议一阵,都没什么二话,随着俞任一路疾驰,直到下马坊时,俞任才看着周围黯淡无光的黑夜,警惕的停了下来。

    “不对啊,下马坊附近还是住着几户百姓的,怎么今夜如此安静?”

    话音刚落,周围忽然喧闹一片,自下马坊向外的东西南三面,火光连绵,蹄声阵阵。

    “俞任,本将在此处候你多时了!”

    透过火光,刘元斌一脸嘲讽的面容显现在孝陵卫众人眼前,见到他穿戴着盔甲的装束,叛军们都是脸色难看。

    显然,眼前这位,至少是勇卫营的游击将军。

    “陈帅早知你们要逃,必定经过下马坊,便就在此处静候,没想到你们今夜就来了。”

    刘元斌冷笑:“陈帅说的果真不错,这孝陵占地甚广,要是你们藏匿其中,本将倒不好办了,如此,正好一网打尽。”

    “你还有什么话说?”

    俞任骑在马上,紧紧握着腰刀,神情黑得难看:

    “我俞任一人做事一人当,只求你能向陛下求求情,免去我这班弟兄的罪过,他们罪不至死!”

    闻言,刘元斌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成祖皇帝让你俞氏世代守陵,那是天大的恩赐!”

    “你做这指挥使以来,山下百姓连年受你欺压,苦不堪言,军备废弛更甚地方卫所,如今还有脸说出这种话来?”

    刘元斌一手牵着缰绳,向前数步,喝道:

    “陛下早有旨意,里面数千的孝陵卫官兵,没有跟着作乱的,仍可以世代镇守皇陵。”

    说着,他眯起眼睛,寒声又道:

    “谋逆犯上,亵渎太祖圣陵,俞任,你就是死伤一千次、一万次,也不够赎罪!”

    “你们这些反贼的家人,都要替你们赎罪,一个也活不了!”

    话音落地,一道尖啸声破空而来。

    刘元斌下意识一侧身,险些被直接射中,还好只是擦伤了脸颊,随即,勃然大怒。

    “杀,一个不留!”

    俞任狗急跳墙,冷笑不已,从袖中掏出早就藏好的弩箭,冲他又连射两发出去。

    这次就没那么好运气,刘元斌左臂中箭,挂彩受了轻伤,只好捂着伤口退到阵后。

    周围的勇卫营骑兵见状,举起手中的三眼铳,对准中间那些孝陵卫叛军,就是一阵连铳。

    硝烟还未散尽,勇卫营的骑兵们已是伴着滚滚烟尘,疯狂冲了上去。

第二百八十七章:皇上是个好皇上

    半个时辰后,夜色更浓,紫金山中,荒草茫茫。

    孝陵卫亲属驻地,安静得连声声蝉鸣都能听见的一清二楚。

    远方渐现星星点点的火光,漆黑夜空之下,烟尘滚滚,旌旗遮天蔽日,刘元斌咬牙捂着左臂伤口,握紧了马缰。

    远处驰回一队哨骑,为首把总下马禀道:

    “报将军,半里外就是孝陵卫亲属驻地,我们已将此处四面合围,走漏一人,属下自请解职!”

    刘元斌一愣,随即冷笑。

    下一刻,四面的黑暗之中,勇卫营官兵飞奔而出,直接闯进孝陵卫亲属屯驻的村镇。

    他们踹开房门,不论男女还是老幼,只管如牲口一样,将所有人一个一个拎出来,安置在广场上。

    广场上正有军官手中拿着名单,挨个询问这些孝陵卫亲属的姓名。

    “叫什么?”

    这个被问话的四十多岁男人,一时之间愣住不知所措,只是一味的求饶和轻声哭泣。

    他眼前这名勇卫营的军官显然没什么耐心,直接揪住衣服将他拎起来,瞪着圆眼大声问道:

    “我再问一遍,你叫什么,原籍何处?”

    男人浑身一颤,不断磕头说道:“军爷,小人刘能,祖上淮右舒州人,永乐年间随军迁往此处守陵。”

    “军爷,小人什么都不知道啊…”

    那军官淡淡“嗯”了一声,走到并排的下一个亲属面前,面无表情的问道:“你呢,叫什么,原籍何处?”

    见之前那人没问题,后面这人显然镇定不少,点头哈腰地道:“小的赵二,祖上濠州,也是永乐年间随军来紫金山为太祖皇帝守陵的。”

    勇卫营军官一愣,随即大手一挥。

    “拉下去,砍了。”

    这般变故,显然让叫赵二的濠州男人不服,他疯狂挣扎,高呼出声,然而这都没什么卵用。

    很快,惨叫声戛然而止。

    刘元斌这部分人马接下来还有别的去处,没人有功夫去同情这些参与造反的反贼家属。

    当然,面对那些懵懂无知的孩子时,或许这群杀人如麻的汉子会生出些许惋惜。

    但也就仅此而已。

    反贼毕竟是反贼,没有人会对皇帝的决定有什么质疑,要怪,就怪他们那些贪婪的家人,让他们小小年纪,轻易的失了性命。

    至于给他们解释,这更是浪费口舌,反正不久之后,他们就会是个死人。

    正当此时,军官问话后,发现眼前的这个还只是十几岁的女孩,眼中充斥着天真无邪,心中也是一软。

    正要说话,却发现刘元斌来到自己身边,赶紧转身,抱拳行礼说道:

    “将军。”

    刘元斌点点头,然后挥手让军官下去,俯身抱起这个眼角泛着泪痕的女孩,摸着她的头发,轻轻说道:

    “叔叔要和你玩个游戏,等会儿啊,你会突然脖子一疼,然后就再没知觉啦,要不要试试。”

    小女孩眨眼看着刘元斌,本来还有些害怕的她,一听要玩游戏,赶紧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刘元斌眼睛一酸,紧紧抱住小女孩,手在她的头发上抚摸,温柔道:“乖,闭上眼睛,游戏要开始了。”

    小女孩乖巧的闭上了眼睛,嘴角翘起,脸上洋溢着笑容。

    刘元斌轻轻将她放下,再也不忍心看下去,转过身去,将手一挥。

    咔嚓一声,小女孩一声未吭,伴着笑容倒在了血泊之中,刘元斌转身之后见了,嘴角也在不断颤抖。

    几十名反贼家属,尽都被挑离出去砍了头,众多勇卫营兵士静静站在两侧,等着长官的调度。

    可那在西南战时连死都不惧的骁将,名扬天下的勇卫营骑兵将官刘元斌,竟是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了。

    他坐在地上,呆呆看着小女孩身首异处的尸体,忽然身子一抖,爬上前去,将小女孩手中紧紧握着的风车捡起。

    片刻,他又紧紧攥着风车,起身上马,再复浑身英气,高声道:

    “整队,去孝陵卫军营!”

    他不能再让这样的悲剧,发生在任何一个家庭当中,只要驻地的几千孝陵卫官兵归附朝廷,还活着的这些人,就都不会死。

    ......

    俞任伏诛,亲属也一个没留。

    听见这个消息,孝陵卫军营的数千官兵,一个个全都慌了神,在驻地中四处乱窜,逃也不是,抵抗也不是。

    现在他们的身份实在太过尴尬,要是朝廷以反贼罪论处,他们这几千人,包括那数万规模的亲属,一个也活不成。

    自古以来,造反可都不是小事。

    “轰隆隆…”

    没有多久,营外传来阵阵脚步声。

    岗楼上的人惊慌失措的跑下来,在人群中边跑边喊:“勇卫营来了,勇卫营奉旨来杀我们了!”

    俞任已经死了,连带着几十个孝陵卫的高级军官也都死在了下马坊,留下来这些人,最高的不过是个小小的指挥佥事。

    这个指挥佥事平日被俞任那些亲信排挤,一丁点儿的实权也没有,现在这个时候,反而成了众人的主心骨。

    “吴佥事,勇卫营就要杀进来了,你拿个主意啊!”

    “是啊,我们不能站着等死啊!”

    “实在不行,拼一拼吧,就算死了,也比这样等死强!”

    吴烨,这名三十几岁的孝陵卫指挥佥事,头一次受到众人众星拱月一般的照顾和询问,顿时有些惶然。

    听众人七嘴八舌的说了一阵,吴烨猛然反应过来,大声斥责道:

    “拼,来的可是天子身边的勇卫营!拿什么拼,就用你手上那杆破刀,弯曲生锈的长枪吗?”

    “你死了,你家人顶着反贼的名头怎么办?你们都有想过这个问题吗?”吴烨想到自己的妻女老小,眼珠乱转,瞪着说话那人,无比坚定地道:

    “现在只有一个办法,打开营门向勇卫营投降!”

    话音落地,营内顿时炸了。

    “投降?”

    “我们都已经是反贼了,皇帝下谕都说要杀我们,现在投降,不是自己找死吗?”

    “圣谕都下了,我们没机会了…”

    “我好后悔,我还没成亲,我爹娘就我一个独苗,我死了不说,还连累他们成反贼,我好后悔啊!”

    众人喧闹一片,有的居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你们信得过我吴烨吗?”吴烨站在那里,表情时明时暗,见第一声未能引起重视,便登上高处,大声喝道:

    “你们信得过我吴烨吗?!”

    众人纷纷转头,寂静片刻,没有人再继续吵闹,但是情绪非常低落。

    吴烨缓缓走下高台,决然道:

    “你们绑了我,推我出去,我去和刘将军说,作乱的就是俞任那些人,实在不行再加上我吴烨一人。”

    “皇上是个好皇上,只要大家诚心改过,为朝廷效力,我相信他不会滥杀无辜的…”

    有人看他一眼,问道:“万一呢?”

    吴烨闻言,自嘲的笑了一声。

    “万一陛下打定主意要杀光我们这些反贼,这也是我们咎由自取,不早日与那俞任对抗的结果。”

    听见这话,众人默然无语,再无话说。

第二百八十八章:请陛下收回成命

    朝光开晓,旷夜的厮杀被白日的宁静所取代,紫金山孝陵卫军营,大门被人从内部缓缓打开。

    没过多久,一名男子被众孝陵卫官兵绑着推了出来。

    由于晨露,紫金山上的土地有些潮湿,刘元斌坐在石头上,不经意间屁股就已经湿了。

    他看见孝陵卫的营地中竖起白旗,也便嘴角一翘,俯下身擦了擦脚靴上的露水,一抬头,看见了被五花大绑的来人。

    这个时候,勇卫营正在埋锅做饭,打算吃过之后,就收队进南京。

    一名军官手中拿着个热气腾腾的烤红薯递给刘元斌,低声提醒道:“将军,这应该是孝陵卫指挥佥事吴烨,军营里这些叛军的头子,要当心些。”

    “知道了。”

    刘元斌从俞任那里吃过一次亏,左臂因此受了些轻伤,虽然有随军医官的调养,但毕竟没怎么休息,起来一动弹还是觉得生疼。

    吃一堑长一智,以后他也就知道防备对方狗急跳墙了。

    “我们不是叛军。”

    吴烨被五花大绑着,第一句话就引起了刘元斌的注意,不过后者没有说话,只是站起来擦了擦屁股,接过红薯大啃一口,转身道:

    “给陈帅传信回去,孝陵卫已经平定了。”

    针对孝陵卫的平定行动进行了一天一夜,刘元斌带出来这部分人马基本上都没怎么吃饭。

    战事结束,紧绷着的神情松懈下去,肚子便就咕咕叫了起来,众将校饿得不行,自然要吃完了再走。

    刘元斌一边吃烤红薯,一边上下打量眼前这个叛军头子,含糊不清的道:

    “你也算明事理的,知道不和朝廷作对,不然你们这些人的家人,一个都活不成。”

    有个军官走过来,接了话茬说道:

    “哼,昨夜孝陵卫驻地,俞任那些人的几十号亲属,上到七老八十的,下到那些半大孩子,凡是找出来的,都被我们一刀切了。”

    吴烨一愣,开门见山的道:

    “这次罪责在那俞任一人,我们这些留在军营里的,都是不想与他一起造反,还请将军回去,如实禀明陛下。”

    刘元斌吃完烤红薯,搓了搓手,闻言抬起头,直言说道:

    “这事没什么商量,陛下已经下了谕旨,谕旨是不可能收回来的,你们这些人,都是罪人。”

    “别说你们没有和俞任造反,前天围孝陵殿,可是去了一两千人,据本将所知,这军营里剩下的也就不到四千人。”

    “说你们都是反贼,冤了?”

    吴烨看着他说道:“将军真要赶尽杀绝,再回亲属驻地,将那里屠戮一空,老幼不留?”

    刘元斌眉头一蹙,经他这么一说,自己这个奉旨平叛的主将,倒好和那些关外的建夷没什么区别了。

    他上前几步,眯起眼睛:

    “本将倒有个法子,能和陛下提一提,只是怕你不敢,舍不得自己身家性命。”

    令人意外的是,吴烨却没有什么迟疑,他跪在地上,狠狠磕了两颗响头,抬起头的时候,额头还沾着泥土。

    “出来的时候,我就做好了准备,将军请说。”

    刘元斌不相信这个自己此前连名字都没听见过的孝陵卫指挥佥事,能这么爽快,只当对方在故作硬气,冷笑:

    “你去承担全责,就说是俞任一人之过,这营中的孝陵卫军,也尽是听你的指使。”

    “本将不敢保证有绝对把握,可只要陛下信了,你后面这些人的亲族,就绝不会有什么干系。”

    “只是,你的亲族却是活不成了,你敢吗?”

    吴烨没有犹豫,直接说道:

    “以我一人之亲族,换山下数万孝陵卫亲属百姓,将军若劝成了,当是做了一件大善事!”

    这时候,犹豫不决的反而轮到刘元斌了,他皱起眉头,再次问道:

    “你真的不怕?”

    吴烨点头,看向一旁已经惊呆得说不出话来的那军官手中半块红薯,说道:“我饿了,能给我吃吗?”

    那军官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转身取了另外一个,得到刘元斌许可后,又将吴烨解开,递给他道:

    “这个,都给你。”

    吴烨接在手上,就开始大口大口的啃咬。

    见他这副样子,刘元斌及勇卫营众人都是吃惊,这天底下,这种真正的汉子,属实不多了。

    死在这里,的确可惜。

    ......

    一个时辰后,一身盔甲的刘元斌坐在御帐里,神情显得有些不自然。

    王朝辅吩咐内监伺候了一盏梅花温水烹就的都匀毛尖,坐在另外一边,闻见香气,脸上陶醉的笑着,问道:

    “什么事值得刘将军亲自汇报?”

    “陛下已调了大队军马去建阳、西江口等地,这两日的功夫,想必当地还在酝酿着的叛乱,也该止了。”

    “要是外地的武将都要面见陛下汇报,陛下可就是忙不过来了。”

    刘元斌拿起这盏精心烹调的温茶,虽是满口的梅花茶香,却没有半点心思在品茶上,忽然问道:

    “公公,自古造反的,都是亲族诛灭?”

    王朝辅惊诧地望他一眼,回道:

    “那也不同,昔日宁王造反,诛灭的只是那些领兵之将的亲族,底下的人太多,真要杀起来,怕是得杀个几十万人。”

    “哦…”

    刘元斌应了一声,心中稍稍安定。

    “将军问这个做什么?”

    王朝辅心思全在品茶上,只是随口问问。

    其实他这个乾清宫的管事牌子,在宫里的时候事情还多些,出来了,事情反倒没有多少。

    一路下来,天启皇帝既要处理京师送来的政务,又要忙于同地方豪强、官员、勋贵相周旋,才是忙得脚不沾地的那个。

    “没什么。”

    话音落地,外帐被人掀起,两人连忙放下茶,起身行礼。

    一身戎装,刚从南京城内回来的朱由校意气风发地走进来,用马鞭拍了拍腿上的尘土,然后走到主位上一屁股坐下,问道:

    “你是头一次要见朕,说吧,出了什么事。”

    对于这位麾下的骑兵将领,历史上勇卫营的名将,朱由校还是很重视的在培养。

    以后,这或许是个能独当一面的将才。

    刘元斌此前还从来没如此正式的要面见自己,这种事,往往都是率部平定,然后报个捷就完事了。

    在朱由校看来,刘元斌应该是在孝陵卫遇见什么麻烦事了。

    刘元斌拱手作了个揖,躬身垂首道:

    “孝陵卫那近四千的叛军或许该死,可他们的亲族,却不应该受此牵连。”

    “臣…想请陛下收回成命!”

    话音落地,御帐中一下子变得静悄悄的,王朝辅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他把这口茶强咽下去,上前道:

    “你胡闹——!”

    “陛下的谕旨,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刘元斌感激地看他一眼,其实他也看得出来,这太监心眼不错,这是在救自己,给自己台阶下。

    刘元斌在西南杀那些土酋亲属的时候,就算是面对小孩子和老人,也从不会下不去手,他向不是个会在战场上优柔寡断的人。

    可这次去孝陵卫看了,那些孝陵卫驻军的亲属,真真切切生活在紫金山二百多年为太祖皇帝守陵,不能就因为俞任一个狗贼,受这么大的灾难。

    所以,他要尽自己的一份力,以求问心无愧。

第二百八十九章:帝不寡恩而患不安(求推荐票!)

    朱由校笑笑,示意王朝辅一眼。

    后者赶紧上前,俯身将刘元斌扶起,二人一左一右站在天启皇帝御前,一个心中忐忑,一个坚定无比。

    “朕说怎么今日你要来面见呢…”

    话音刚落,御帐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是听见刘元斌消息的陈策赶来,于帐外请求召见。

    朱由校看了一眼帐外身影,心中自然明白,陈策这么火急火燎的从南京城里回来,是急于替刘元斌开脱。

    随即,轻笑一声,问道:

    “朕在你们眼中,是个刻薄寡恩的皇帝么?”

    陈策虽然心急如焚,但还识得大体,懂得君臣之别,天启皇帝没有发话,他也只是跪在御帐外,既没有硬闯,也没有乱喊。

    帐内两人,不明白皇帝忽然问出这话是为什么,对视一眼,却是油滑些的王朝辅先说道:

    “陛下是圣明之主,于朝堂上乾纲独断,力保熊廷弼,这才有了辽地二载来的稳固。”

    “该杀的,陛下一个也不会放过。”

    “还是你机灵懂事。”

    朱由校看他一眼,王朝辅听了,先是憨厚一笑,见前者眼神凛凛,又忙垂首下去,不复再言。

    “不过朕问的是你,刘元斌,你觉得呢?”

    刘元斌闻言浑身一震,复又行了一礼,拱手道:

    “非是陛下刻薄寡恩,臣不忍数万生民受那俞任牵累,有事言事罢了。”

    “嗯。”

    朱由校起身,负起双手,凝眸望向帐外,眼神掠过仍在路边跪着的陈策,说道:

    “你看,朕叫这些人拔营进南京城,他们却搞得手忙脚乱,连兵器都落了一地,要是没点约束,又得乱成什么样。”

    刘元斌似懂非懂,神情变幻,倒是他身旁的王朝辅,一下就听出皇帝这是含沙射影之意,继而笑道:

    “圣主还在,怎么敢乱。”

    朱由校展颜一笑,放下帘子,缓步走回帐内。

    “孝陵卫造反,归根究底,是抚宁候朱国弼意图谋反弑朕。孝陵卫指挥使俞任,世代累受皇恩,不思悔过不说,又要掘太祖陵寝地宫,渡海降金。”

    朱由校端坐着,目光飘到一侧,淡淡地吩咐:

    “你,替朕拟个旨意。”

    “诛孝陵卫指挥使俞任九族。建阳、西江口等处守将,听奉谕旨,及时悔过,未曾造成兵祸,伤及百姓,着从轻处理,革职为民,永不叙用。”

    王朝辅点点头,转身刚走了两步,却听天启皇帝玉语纶音,开口说道:

    “等一等。”

    王朝辅心跳滞了一拍,回头望去。

    朱由校两根手指“嗒嗒”敲在御案上,垂眸看着那盏都匀毛尖,眼底隐隐流露出无奈,声色倦然:

    “山水为上,江水为饮。”

    “这江山,就是为朕这种杀伐加身、暴虐无度,注定游不了山,也玩不到水的皇孙准备的。”

    说到此处,朱由校抬起头,眼睛里一片希冀。

    “孝陵卫营地的事,朕知道了,你去宣旨的时候也转告田尔耕,与他说,旧茶不用送了,收些新茶。”

    王朝辅眼中一亮,旋即垂首又是一副憨态样子。

    “奴婢明白,待寻司礼监的人拟了旨,就到督办司衙门与田都督去说。”

    刘元斌听得茫然,完全不懂天启皇帝为什么说着说着,就说到这盏都匀毛尖上去了。

    他还在等天启皇帝大发慈悲,饶恕紫金山的那些孝陵卫军亲属。

    朱由校却是忽然起身,整理一下身后红色的大髦,然后拿上马鞭,领着众亲卫鱼贯而出。

    王朝辅嘿嘿笑着,跟随走到了帐外,目送天启皇帝翻身上马,扬尘而去,才是返回御帐之内。

    这个时候,勇卫营的军营也都被官兵们拆得差不多了,只是因皇帝还在御帐,这才没有继续。

    皇帝一走,御帐的上面就被人掀开,整理到一个大箱子里,由宫里出来的内监们抬着,一道奔南京城里去了。

    “哎呦我的祖宗,您怎么来了。”

    王朝辅见陈策还在那跪着,赶紧跑过去将他扶了起来。

    后者双腿发麻,艰难起身,坐在一个大木箱子上,第一句话就是问:“公公,陛下怎么说?”

    天启皇帝走了,王朝辅渐渐放松了紧张的神经,然后啧啧称奇,看着一脸木然走来的刘元斌,赞道:

    “这小子,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今日之事,连咱家都有些佩服他了。”

    “陛下…准了?!”

    陈策也没想到,瞪圆了眼睛。

    “那倒没有。”

    王朝辅重复了一边朱由校的最后一句,连陈策也是秒懂,旋即哈哈大笑,望向刘元斌时,眼中也满是惊喜。

    他实在没想到,皇帝会如此看重这家伙。

    这话要是别人去问,只怕尸体都已经凉了,刘元斌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居然保住了那些孝陵卫和亲属。

    杀叶向高全族的时候,满朝文武都在劝,皇帝不一样说杀就杀。

    “什么意思,陛下最后在说那什么茶,我一点儿也没懂。”刘元斌见这两个人笑着,更是蹙起眉,差点发火。

    “公公,你与他解释吧。”

    陈策拍拍屁股,叮嘱叫刘元斌以后行事不要这样冲动后,便就站起来,说道:

    “陛下怕是在南直隶一带还要有大动作,我还要调度兵马,这就先走了。”

    “军中事务重要,陈帅先去吧。”

    王朝辅一拱手,同样是目送了陈策离开,才是冲着刘元斌道:

    “小子,你知道陛下方才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旧茶不要,要新茶,难道是…”

    过了这么久,刘元斌才姗姗反应过来,张大了嘴:“陛下是在说,可以不杀那些孝陵卫军,但是要找个替死的,把罪名全推上去?”

    “是极——!”

    王朝辅得意洋洋道:“陛下是谁,那可是大明朝的皇上,谕旨下了怎可收回,但要是想不杀,那也有迹可循。”

    “不杀这种字眼,陛下不能直截了当的讲出来,却是可以从田尔耕或者咱家的嘴里代为说出来。”

    刘元斌点点头,心中第一次知道了帝王心术的厉害,这要是没有高人指点,自己只怕还不知道得了圣恩眷顾。

    随即,他脸上笑容一滞,又张口问道:

    “那这个替死鬼会是谁?”

    “还能有谁,负荆请罪的那个孝陵卫指挥使——吴烨!”

    王朝辅没管刘元斌听见这个名字神情的变化,只管拉着他来到一处偏僻地方,正色道:“将军要记住方才大帅的叮嘱,这次能成,那是上天护佑,陛下圣明。”

    “有一次就行了,以后切莫再犯。”

    “你是领兵打仗的,咱家呢,是在陛下身边献谗言的,本本分分干好自己的事儿就得。”

    “将军在朝堂上,除了报捷以外,别的事儿就算陛下问你,也不要轻易吐露真实想法。”

    “人言可畏,流言可杀人啊…”

    “战策也不行说?”

    刘元斌哑然,第一次接触这些的他,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觉得不可思议。

    “将军,您见陈帅、戚帅他们,在朝堂上说过什么?”

    王朝辅目光飘到一侧的山水之间,淡淡说道:

    “领兵出去了,两军阵前,怎么打仗那是你的事儿,可在朝堂上,战策是陛下和那些大臣们决定的。”

    “文武殊途…!”

    刘元斌一想,这倒也是,陈策在西南战时,两军阵前,说起战策来那是滔滔不绝,调度大军,也是有条不紊。

    可是在朝堂上,他一个堂堂的勇卫营大将,却没见发过几次言。

    还有英国公张维贤,也都是按照天启皇帝吩咐办事,除了卖傻以外,从没主动提出过什么策略。

    这都是老奸巨猾啊…

    想到这里,他连忙回去,夺过还没来得及端走的那盏都匀毛尖,回来恭恭敬敬给王朝辅端上,拜道:

    “公公的教诲,元斌一字不落都记住了。”

    尽管茶早已凉了,王朝辅还是哈哈大笑,受到这位武将的尊敬,心中委实好受不少,便接到手上一饮而尽,将他挽起,颇有苦涩地道:

    “外人在时,将军切莫和我拘泥礼数,叫一些人看了,怕是要斥将军做阉党,一些无知百姓听了,总会喊骂。”

    “传到亲族之间,名声不好。”

    说完,径自离开。

    刘元斌端着茶杯,愣愣看他离去,不忍之时也在心中暗下决心,穷极此生,定要出人头地,封候拜将,光宗耀祖!

    要叫那西虏蒙古,饿死不敢南犯,要叫那塞外建夷,见了自己的刘字将旗,就吓得魂飞丧胆,高呼爷爷莫杀!

第二百九十章:杯酒收兵权

    勇卫营拔营以后,浩浩荡荡开进了南京城,占据南三处军营,将原本这四处军营的驻军都赶了出来。

    城南那个地方,还不只是驻军在那里,乱得很,城内的明军可以分为两种,一是驻于城北的巡防军,一就是驻于城南的常备军。

    简单说来,现下驻扎在南京城南的大致可分为两类。

    一类是军营。

    如南门边上边营、南营、东营,就是被勇卫营入城后占据的,为永乐一朝设置,常驻此地,是南京的常备军之一。

    这三营常备军,不负责平日里南京城的巡防、轮换,还有缉拿盗贼之事,除非城内起了叛军,或者贼军攻城,否则他们都是不动一步。

    如今,边营、南营、东营的兵力,都是南京城内那些勋贵在掌管,泰昌元年魏国公徐宏基上报的在册人数是三营各五万,总计十五万。

    朱由校没去过,听说还留下来的人数不多,而且大部分都被勋贵、世家子弟占了名额。

    这三营的常备军,要改制一番,把兵权从勋贵手里拿回来。

    除却这类常备军和平日的巡防军以外,另外一类即是明初至今匠营的遗存,因当年匠户集中居住,统一管理,有类于驻军。

    延续至今,弊端尽显。

    三营常备军只驻于城南,这次勇卫营入城,占了他们的驻地,所以尽都迁到城北巡防军的几处空营去了。

    至于匠户,则广及南京城中以至城外。

    如东门的木匠营,尽是永乐年间调往此处的木匠后人,其分布地点极广,每年又要北上入京做轮班匠。

    轮班匠制,还有在中国实行了近四个世纪的匠籍制,都是朱由校下来南京要废除的旧制之一。

    当然,旧制的废除,需要新制的约束和替代,才能对当下有积极、正面的影响。

    这些,朱由校都想的很清楚。

    来南京,就是为了大刀阔斧的改革一番,就算不能让南京变成安全稳定的大后方,也得让这个江南给朝廷创造一些收入。

    然后回去,和鞑清开干。

    匠籍制度的特点就是,但凡入了匠籍的匠户,都被称作军匠,世代不能离开驻地。

    一人脱离,全家连坐。

    只要入了匠籍,除非当朝的皇帝另有旨意,大力改进匠户制度,不然直至明亡,他们都要居住在匠营,不得出入。

    南京城外有一条小溪,朱由校入城时还见过。

    小溪的西岸驻扎着不少匠营,其中有个棉甲营,永乐年始置,延续至今,为军队制作棉衣、甲胄、棉鞋的作坊,也都分布在棉甲营驻地的两侧。

    每年,棉甲营都要将新制作好的棉甲和鸳鸯棉衣,经漕运送抵九边及辽东,给边军更换甲胄及防具。

    军器司自天启元年以来,在天津卫、登莱港,都设置了不少作坊,虽然烧银子,但作用已经越来越大。

    截止天启二年十月底,兵部上奏,九边驻军的盔甲和制式刀枪,已经全部完成新旧交替,熊廷弼也受到了三批次的新制遂发鸟枪、火炮。

    在天津港的军器司作坊,正对澎湖之战缴获的荷兰战舰、火炮进行研究,不日就能把人家的先进武器,仿制出来安装到自己的水师上。

    南京这些老旧的匠营,虽然现在看起来没什么用处,但却都是上好的“军工厂”底子,只要稍加改制,就能把他们变成朝廷军器司下属的一个个工厂,发挥该有的作用。

    会更烧钱,但是朱由校已经有了应对之法。

    三年前加增沿河关税,为朝廷每年带来了几十万两的收入,那是个试探,到如今,该进行商税改革了。

    还有矿税,也要从北直隶普及到南直隶。

    边关的茶马交易向是被明令禁止,朱由校准备重开,只是这次,要由朝廷主导,和林丹汗那边做生意,用茶叶、丝绸、瓷器换他们的牛羊马匹。

    这个买卖,蒙古人觉得他们赚大发了,大明这边,也觉得自己赚大发了,各取所需有何不可。

    还有山东两淮的私盐行当,滋养了济宁城内无数的富户,这回朱由校也准备插手。

    撤掉巡盐御史和巡检司,督办司要把巡盐、置办盐场、盐田一把抓,越挣钱的,朱由校越是不能放过。

    抚宁候朱国弼的叛乱,对朱由校来说是个警钟。

    勋贵掌兵并不都是好事,身为皇帝,全国的兵权还是握在自己手里最舒坦,朱国弼在建阳、西江口,还有孝陵卫的军权,这一次是收回来了。

    但是南京三营常备军,兵册上规模达十五万的兵力,却是还在南京这一帮勋贵手里握着。

    不全收回来,朱由校怎么敢做出下一步的改革。

    触犯文官们的利益,他们顶多朝上朝下嘴炮你两句,可要是动了勋贵们几百年下来的大蛋糕,指不定他们合伙就反了。

    南京城十五万的常备军,还有几万数量的巡防军、南直隶各卫所驻军,都是勋贵在掌管。

    朱由校不想有这种束手束脚的感觉,所以这次进南京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学赵匡胤,来一出杯酒释兵权。

    两百年了,南直隶的兵权一直是淮西勋贵在掌管,这一次,朕要收回到自己手里。

    ......

    “这个卢象升,又来奏请。”

    “传谕,朕给他这个机会,别在京里边待着了,翰林院没什么事的话,就到西江口,整编那里的驻军。”

    天启三年的元日。

    清晨,朱由校负手走在原抚宁候府所在院落里,手里捏着卢象升的奏疏,边走边冲伴在身边的王朝辅说道:

    “至于名头嘛…就给他个兵部右侍郎,对了,告诉他…”

    “西江口的驻军才刚归降朝廷,正缺个主心骨,孙传庭在榆林,连那帮桀骜的将门都能驯服,搞不定这些降卒,就叫他别再上疏给朕。”

    王朝辅自然明白,皇帝这是要激一激卢象升,笑道:“奴婢明白,陛下仔细着点儿,衣裳都湿了。”

    闻言,朱由校提起常服的一角搓了搓。

    原是一路徒步过来,衣裳沾满了夜间凝聚至晨时的露水,触手湿润沁凉,随即失笑,问道:

    “他们都到了吗?”

    王朝辅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轻声说道:“回陛下,勋贵们都到齐了,就在殿上等候。”

    “嗯。”

    朱由校点点头,看了一眼抚宁候府的大堂,这上面现在挂着的,是崭新的“安定殿”匾额。

    自削爵抚宁候一脉以来,抚宁候府就被原地改造成了天启皇帝在南京城的“行宫”。

    这次传诏让南京的勋贵们来面圣,倒是没有人再敢不来了,毕竟,朱国弼的前车之鉴还摆在眼前。

    朱由校一步一步上阶,心底冷笑一声,这次不论你们来与不来,手里头的兵权也都该交出来给朕了。

第二百九十一章:确认了,这是亲爸爸

    人还没到堂上,就听见了一声猫叫。

    没错,就是“喵”的一声,朱由校侧目多看了一眼,却是魏国公徐宏基,怀里抱着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猫。

    “参见陛下——”

    众勋贵方才还在说话,见皇帝及随侍内臣进来了,纷纷行礼参拜,然后徐宏基出列,笑着说道:

    “臣听陛下喜欢养猫,恰好南京城里的传教士、洋商人们臣都认识,就从他们手上,重金买来了这只佛朗机猫。”

    “据说,这只是他们洋人宫廷里的纯种。”

    看着被内监抱上来的猫,朱由校想了片刻,还是接到手上,放在怀里,望向徐宏基道:

    “魏国公有心了。”

    “陛下自小就喜欢豢养畜类,其实臣也能明白陛下心中所想,这畜生的确善解人意,十分灵性。”

    徐宏基说着,脸上也挂着憨厚老实的笑容。

    朱由校夸看在眼里,夸在嘴上,却是冷笑在心中。

    现在这个朝廷,谁不是戴着几副面具示人,无论多高的官,在自己这个皇帝面前,尽都是一副憨厚、本分的模样。

    转头离开自己的视线,谁又知道是什么样子?

    不过话说,倒是不能再随意表露喜好出去了。

    这皇宫里的事儿往外传得也快,当年喜欢吃烩三事就不知怎的传了出去,然后魏忠贤密奏说,半个月功夫,给自己做饭的厨子,还有外出采购原料的人,来来回回换了好几批。

    现在的人都喜欢对症下药,往好的方面想,那是上赶着巴结自己。

    可要是奔着坏处去想,那问题就多了。

    正经的宫廷烩三事,吃到自己嘴里以前,从采购原料到温火慢炖,需要的工艺、步骤非常多。

    万一哪个环节出了纰漏,再给人下药毒死。

    自那以后,朱由校也就不再吃烩三事了,有一次还特意当着几个大臣的面砸了一盘,就是演戏给他们看的。

    回想起来支持魏忠贤斗东林那会儿,过的可真是提心吊胆的。

    想到这里,朱由校微瞥一眼,观察一番脚下这帮勋贵的表情,不用说,这些人家里肯定人手一只猫。

    毕竟自己这个做皇帝的喜欢,他们无论喜欢不喜欢,都要养一只装装样子。

    现在天启皇帝好猫的事儿,已经闹得妇孺皆知。

    朱由校没想到,可能是因为自己的原因,猫这只宠物,居然在大明的上层社会圈子里流行起来了。

    甭说勋贵和皇亲,就是一些大户人家,也都开始养猫了…

    而且,地方上还渐渐出现了一批专门卖猫的商铺,他们和一些海商合作,从外地进口猫回来,然后在本地配种,成批的低价售卖。

    这些杂种猫,一般就卖给中产还有贫民阶层,让他们也凑一凑天启皇帝带动的全国养猫热潮。

    从自己猫阁里头配种然后出来的,都要被称作是皇猫,皇猫无论之前是什么种,价格都要比寻常的纯种猫要贵了好几个翻。

    没办法,和皇帝的猫配的种,能不贵吗?

    这次叫他们来开会,本是想直接开门见山整一出杯酒释兵权,把刺头挑出去都灭了,然后放手改革。

    没成想,人才刚坐在这,就给人家来了一手当头炮。

    猫还在你怀里撒娇呢,好意思直接发火吗?

    那也太薄情寡义了。

    朱由校爱抚着怀里的黑白雪球,向内监示意一眼,默然看着随侍们上殿布置酒席,表情冷淡。

    一想到今晨熊廷弼送来的急报,朱由校这脸色就好不起来。

    建奴终归是建奴,自己下来了,他们那边不再动兵就有鬼了,所以要尽快解决这边的事。

    努尔哈赤还没处理完自家那些破事,一听天启皇帝率勇卫营南巡的消息,第一时间就集结了八旗大军“伐明”。

    这次老奴玩了个心眼。

    他知道熊廷弼经营下的辽沈一带已成铁桶,单独拿下沈阳或是大片土地会损失大量兵力,但作用也不会很大。

    所以在猛攻辽沈的同时,努尔哈赤檄告科尔沁部和内喀尔喀五大部中亲近后金的四大部领主,叫他们合攻福余部。

    福余部,其首领为孛儿只斤·宰塞,黄金家族支脉,成吉思汗远亲后裔,血统不纯,但他常为此而自豪。

    宰塞统领的福余部,亲近察哈尔、大明,与后金是死敌,他们也是眼下内喀尔喀五大部中,唯一还没有倒向后金的。

    今晨的急报中,辽东经略熊廷弼对努尔哈赤的战术意图一览无余,一眼洞悉,称后金此番进攻辽沈是为虚。

    努尔哈赤将八旗重兵部署在辽沈,顺手让科尔沁等部帮忙,看似要大举进攻辽沈,这不过是个幌子而已。

    这次真正的战场不在宁锦,却在福余。

    福余部驻牧于辽河中游一带,势力所及,西起札鲁特,东跨辽河两岸,北控科尔沁南部,南临广宁。

    一旦福余部被后金攻灭,内喀尔喀将与外喀尔喀、科尔沁部连成一片,而这些部落无一例外,都已倒向后金。

    那个时候,辽东明军几乎完全处于劣势,就连广宁都会直接处于后金兵锋的威胁。

    辽沈及宁锦皆成鸡肋,无论坚守辽沈,还是弃守宁锦,无非空耗钱粮,意义都已不大。

    辽沈一带经熊廷弼二载经营,已完全可以自给自足,与其派兵援救辽沈,倒不如挥兵北上,驰援陷入苦战的福余部。

    诚如熊廷弼所说,福余一带战况,决定着努尔哈赤会不会抽调辽沈的后金兵力,福余战况转好,也就能让辽沈战事较为轻松。

    当然,作为内喀尔喀五大部中最强盛的的一部,福余部也不是个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努尔哈赤就是怕其余内喀尔喀四大部加起来也打不过福余部,所以才让雄踞草原东部的大部科尔沁一起动手。

    宰塞这个人和努尔哈赤的旧日仇怨,也是让朱由校采纳此次熊廷弼建议,将赌注放在福余的原因。

    萨尔浒之战时,为了对付咄咄逼人的后金,万历皇帝曾厚遗金帛给福余部首领宰赛,要他帮忙出兵。

    当时,宰赛早看不起建州女真,又觉得这次大明出动大军,根本不需要他出动太多人马。

    这种躺着赚钱的事儿,谁能放过?

    宰塞欣然接受赏银,只率万余轻骑,前去与北路杜松军会合。

    努尔哈赤击溃北路杜松后,宰塞正好刚来,还没来得及跑,一下子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宰塞与努尔哈赤激战于铁岭,最后因为带来的兵实在太少,而且又是临时征募的轻骑,力战兵败,和两个儿子都被活捉了。

    不久,福余部大出血了一次,用万余马匹和牛羊换取宰塞。

    宰塞被俘虏那阵子,在赫图阿拉对努尔哈赤那是言听计从,直言已经被打服了,就像个乖宝宝,总说等自己回去了,就以“大金”马首是瞻。

    努尔哈赤高兴坏了,见了福余部的来使也没怎么加价,立马把他放回去了。

    可宰塞一回到福余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遣使入京,接受大明赏银,跟后金彻底决裂。

    对于萨尔浒兵败被俘的事,宰塞心里不只是不服,而是极度的不爽。

    天启二年,朱由校与察哈尔的林丹巴图尔大举会盟,响应的除了漠南蒙古十余个部落外,就属这个内喀尔喀的宰塞喊最欢。

    既然打不下来辽沈,那努尔哈赤就不在这上面费劲了,攻灭福余部,在势力范围上包围辽东,这就是他的新战略。

    朱由校肯定是不能和历史一样看着他连成一片,然后随便偷大明的屁股,人虽然不在,圣谕却在今早发回京师了。

    没说的,宰塞是大明的盟友,今年的会盟不是跟你闹着玩的,既然建奴敢打,大明就敢奉陪。

    一句话,宰塞你不要怕,玩了命的跟努尔哈赤干,顶破了天有大明爸爸给你撑腰!

第二百九十二章:安定宴(上)

    “诸位可知道朕这次叫你们来,所为何事吗?”

    朱由校坐在皇位上,说完话的同时,也在留意这些勋贵的第一反应,果然,他们基本没有反应。

    这也就是说明,在来之前,这帮人是通过气的。

    如果不出意外,要找他们算账的消息,他们应该已经猜到了,而且也想好了应对之法。

    可要是就这么被你们给猜到,朕还是皇帝吗。

    徐宏基笑了笑,继续说道:

    “中外多事,陛下自有分猷治理,何须臣等多言。”

    朱由校呵呵一笑,将腿上这只佛朗机猫轻轻放下。

    这猫显然不如猫阁大学士与朱由校亲昵,被放下后,只是软软叫了一声,便就蹭过脚边,跑出殿去。

    众勋贵回过神时,随侍们已摆好了诸多桌椅,个个都端着美酒与珍肴,奉到他们的面前。

    “诸位祖上都是战功卓著的开国大将,来,朕敬一杯。”

    朱由校拿起醇香美酒,面露微笑,环视阶下众人。

    勋贵们受宠若惊,也没想到皇帝会来这也么一出,纷纷拿起桌上的酒,同声说道:

    “敬陛下——!”

    一杯饮罢,朱由校放下酒杯,常服角带,端坐于上,满脸笑容,至于王朝辅,早早带着一班内监走到安定殿的门口,似乎等待着什么。

    徐宏基似乎觉察出不对劲,看了一眼王朝辅,后者也朝他微微一笑,然后继续领一班内监站着,没有多做理会。

    徐宏基来不及多想,上头已经发出声音。

    “来呀,平定叛乱,朕今日要与众卿饮个尽兴。”朱由校再端一杯酒,径自喝了。

    一声令下,随侍们喜笑声声,全都忙活开了。

    殿内人进人出,喜气洋洋,又有舞姬上殿,戏班做曲,即兴而舞,一派的歌舞升平。

    徐宏基看着眼前浓妆艳抹前来敬酒的舞姬,他心中仍隐隐觉得,皇帝似乎在隐瞒什么。

    其实,要是天启皇帝这次上来就发难,他们倒还真的不怕。

    勋贵们人数众多,又都是开国元勋之后,祖上要么是追随太祖皇帝南征北战打天下,要么就是靖难之役劳苦功高。

    就算犯了天大的罪过,皇帝也不能直接一起把他们全收拾了,这时候有句话叫做法不责众。

    更何况,现在这几十家还并没有犯什么罪过。

    一起对几十家勋贵下杀手,无论《京报》还是厂卫怎么宣扬,找什么罪名,说出去,都是皇帝理亏。

    起码来说,杀伐深重、暴虐无度这个名声是再也洗不清了,如果更严重的,对江南一带的明军军心,也会有影响。

    何况,各家自本朝开国以来至今,都掌管着地方军权,平日没什么用处,真要到了要命的时候,联合起来,狗急跳墙也不是盖的。

    徐宏基想到这里,推开舞姬,起身笑道:

    “陛下平定叛乱,这是大明之福!”

    “臣敬陛下一杯!”

    朱由校毫不犹豫,又是一饮而尽,朗笑道:

    “魏国公劳苦功高,万历二十年后,又没一个相配的职位,朕每念及此事,心中总觉得是朕亏待于你呀!”

    徐宏基不明白皇帝这么说是什么意思,莫非是想给魏国公一脉再安排个职位,以安抚勋贵?

    他略微一愣,很快就说道:

    “陛下说的哪里话,老臣魏国公一脉,自太祖皇帝以来,世受皇恩,有如今的身份地位,全要仰仗陛下。”

    朱由校看他一眼,哈哈大笑,不置可否。

    徐宏基赔笑,坐下后搂着舞姬,快活去了。

    自然,以如今徐宏基的身份地位,别说这种寻常舞姬,就是见到那些秦淮名妓,他也不会有什么兴趣。

    既然天启皇帝闷葫芦里有戏,勋贵们无非也就是卖个面子,等着他老人家有什么说法。

    王朝辅静静站在殿外,脸上毫无表情,与殿内此刻浓烈的气氛截然相反,还有那些内监,一个个的脸上,尽是警惕。

    不多时,定远侯邓文囿像是喝醉了,醉醺醺地起身,敬酒说道:

    “臣之心,唯矢志报国、尽忠陛下而已,如有贰心,天诛地灭,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话音落地,勋贵们纷纷起哄,举杯向天启皇帝表示忠心,都说为大明效死之心,矢志不渝,云云此类。

    对于这位历史上降清的勋贵,朱由校自然知道是谁,听他这话,捏着酒杯的力道更大了几分,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笑着回道:

    “定远侯的忠心,朕是知道的。”

    邓文囿还以为这是在表扬,拉着忻城伯赵之龙就要焚香拜案,好做在世兄弟,倒是后者,明知皇帝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一脸的不情不愿。

    朱由校见了,手中捏着酒杯,忽然说道:

    “忻城伯,既然定远侯有意,你总要卖个面子,都是南京的勋贵,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赵之龙一愣,赶紧起身,作揖行礼:

    “臣遵旨!”

    朱由校嗟然一笑,仰头饮酒时,眼角余光微瞥,留意着每一名勋贵在此宴中的表现。

    在朱由校的主持下,定远侯邓文囿与忻城伯赵之龙歃血钻刀,众勋贵一旁起哄,推翻一案,让两人跪在案前盟誓。

    魏国公徐宏基没有吭声,躲到后面,怀中的舞姬也被他早早推开,只是一脸别有深意地看着宴中。

    邓文囿与赵之龙一同跪下,面相朱由校,磕头道:

    “我等二人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

    盟誓罢,邓文囿论齿年长许多,但他已经喝高了,不知心里怎么想的,硬是要认赵之龙为兄。

    赵之龙不断去看朱由校愈发阴冷的神色,更急于从这闹剧中脱身,也不推辞,欣然接受。

    邓文囿从地上起身,猛然高声大叫:

    “大哥!“

    赵之龙尴尬一笑,只好应一声:

    “贤弟…“

    众勋贵哈哈大笑,闹成一团,两边舞姬、随侍也在王朝辅的刻意纵容下,与他们开怀大笑,不断的添酒、置菜。

    不多时日没西山,夜已尽黑,朱由校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命王朝辅秉烛继续。

    晚宴行至中途,一直站在安定殿门的王朝辅见时机已到,便轻轻地拍了拍掌,向,示意一眼。

    掌音落下,舞姬、戏班,还有随侍们依次退下,偌大个安定殿内,只剩下四处倾倒的桌案,还有遍地狼藉。

    刚才还在喧闹的人们这时开始静了下来,一同望向上头。

    朱由校同最开始时一样,静静坐在皇位上,右手拄着下巴,面上表情不知是喜是怒。

    半晌过后,微笑说道:

    “朕这次下来,主要就是为了看看你们。”

    说着,朱由校下意识翘起二郎腿,脸上笑容已有些许变化。

    “其实啊,朕心里明白得很,朕这个皇帝,能不能做得下去,都要仰仗诸位出力。”

    “诸卿,你们说是吧…?”

    众人一时目愣口呆,万籁俱寂。

第二百九十三章:安定宴(下)

    安定殿,这昔日间朱国弼的抚宁候府待客正厅,聚满了大明朝有头有脸的勋贵们,个个都是一脸惊震。

    “陛下何出此言…”

    连徐宏基也猜不透了,他不知道上首的那位天启皇帝,此刻打着的是什么主意。

    赵之龙反而是诸勋贵之中,最镇静的一个,他手中端着酒杯,狠狠向嘴里送了一口。

    不料,却被酒水呛着,不住的趴在桌上咳嗽。

    王朝辅站在安定殿的门口,冷眼旁观。

    内监们看着这些地位超然的勋贵们被皇帝只言片语吓得如孩童一般,连声也不敢吭,都是心中称奇。

    一日间的功夫,皇帝的厉害,还有勋贵们的虚与委蛇,尽都教他们这些阉人领教了一遍。

    勋贵们沉寂半晌,都是缓缓放下手中酒杯,退到两侧,望着满殿的狼藉,默然不做声。

    朱由校通红着双眼,猛地抬起头,拍案斥道:

    “此时此刻,汝等载歌载舞、纵情声色,辽东边军却正在辽沈与建奴大军死战!”

    “自先帝猝崩,朕即位大统以来,没有一日,朕是这般过的,朕无一日不是胆战心惊…”

    “只因朕知道,辽东的边军将士们,无时无刻都有人战死!”

    朱由校言于此处,怒已成悲,哀声暗哑,如鹰一般锐利的眼眸,环视阶下诸勋贵。

    “自建奴兴起,窃占辽地,辽东百姓便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我边军将士往往望风而逃,鲜有缨其锋者。”

    “熊廷弼御辽数载,其战略调度、统兵带将,可称有方,又屡破建奴大兵,以万人当奴数万人,这才有了如今辽沈的二载太平。”

    “辽东百姓互有传言,熊廷弼声威所至,至今凛凛有声…不负朕之厚望…”

    朱由校话锋一转,凝视阶下半晌无言之诸勋贵,道:

    “倒是汝等,常自诩为开国武勋之后,日日声色犬马,不习武备,不谙阵战,统兵又有何用!”

    “莫非汝等真以为朕不知,这南直隶各处武备已废弛到了何种境地?”

    “倒不如,趁早放弃兵权,各回各府,多多置办一些良田美宅,买些歌姬,日夜饮酒相欢,以终天年。”

    朱由校终于抬起头,头一个看向魏国公徐文爵,冷笑问道:“朕的提议,诸位以为呢?”

    诸勋贵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都将目光投向最前方的魏国公徐宏基,盼望他能拿个主意出来。

    徐宏基也没想到,天启皇帝今日叫他们来,大摆宴席,居然是要演赵匡胤那出杯酒释兵权啊!

    在听到天启皇帝召见时,诸勋贵已猜到皇帝或许是要为朱国弼造反作乱一事讨回面子。

    应对之法也很简单,唯四字“法不责众”而已。

    要是勋贵们抱成团一个态度吃到死,朱由校除了直接翻脸,然后动兵强行将其拿下,似乎没有任何办法。

    今日这一出,就是分散他们的注意力,然后提出一个看似实在的条件,只要勋贵们交出了兵权,还不是任自己拿捏。

    朱由校坐于首位,静静等着勋贵们的反应。

    徐宏基满头冷汗,根本没有想到皇帝会有这一招的他,一时之间,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在场这些勋贵并非铁板一块,自己轻易和皇帝作对,万一有人不跟,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可要是完全服软,于勋贵之中,定也是威严大损。

    徐宏基脑筋转了片刻,突然欣慰一笑,老泪纵横说道:

    “臣…替辽东的边军将士英魂谢陛下隆恩!”

    朱由校呵呵一笑,没有回话,其意显而易见,就是要他定个说法。

    在宴会的最后,天启皇帝忽然摊牌,徐宏基心里明白,现在的行宫周围,只怕早已安排了勇卫营的精兵。

    自己要是敢说个不字,只怕回都回不去了。

    朱由校望着阶下神色阴晴不定的魏国公,冷笑连连,这次叫他们过来,本就做着最坏的打算。

    万一这帮勋贵死不悔改,仗着人多抗旨不遵,那“杯酒释兵权”直接就会变成“鸿门宴”,让他们有来无回!

    当然,一次杀掉如此多的勋贵后裔,朝里朝外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但这些朱由校都不在乎。

    朝上无论怎么波动,都有魏忠贤压着,现在的朝廷局势,其实已经动荡不起来了。

    朝外的市井之中,一开始会引起激烈的动荡,百姓会十分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这么干,但这毕竟和他们没有直接联系。

    时间久了,《京报》一样能把勋贵的事情全部抖出来,让黑的变成白的,让自己继续代表正义。

    这一次收拾掉勋贵集团不是目的,朱由校的真正目的,是借着南巡,收回江南一带早就失落的兵权。

    所以,不到最后时候,没必要和勋戚集团撕破脸皮,他们还有可利用的价值,在地方上的影响力依旧不低。

    动荡不安就要用兵,用兵就要大量花钱,就要有兵力和人口的损失,现在的朱由校,是能省则省,以后有花钱的时候。

    这次最好的结果,是勋贵们服软,顺利收回兵权。

    当然,在这之后,朱由校给一部分真正要做事的勋贵加恩,以起到安抚作用,再把只会享受毫无能力的那批,温水慢炖,一点点煮死。

    朱由校起身,走到徐宏基跟前,柔声宽慰几句,忽然拍拍他的肩膀,低声问道:

    “魏国公,你对朕,是忠心的吗?”

    天启皇帝冷然一问,不知缘由,使徐宏基心中一惊,以为最后的时刻已经来临,不迭辩白道:

    “臣祖上草芥之身,蒙太祖加恩,而今又受陛下及先帝厚恩,肝脑涂地,不敢辜负。”

    朱由校听出徐宏基话中服软之意,微微一笑,扶他起身,拍去身上尘土,拉着他来到御阶之下,道:

    “诸位的意思呢?”

    连魏国公徐宏基都已表露心迹,诸勋贵无论心中怎么想的,自然都不敢做这个出头鸟。

    见事情再无回旋余地,皇帝态度又如此坚决,诸勋贵再迟疑一阵,都是无可奈何,单膝跪地,齐声禀道:

    “臣等皆愿为陛下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朱由校哈哈一笑,命众人平身,再坐回御座上时,已是春风拂面,连呼诸卿忠心。

    当下,朱由校再下一谕,命内监复宴。

    适才退下的随侍们纷纷再入殿上,两队舞姬飘到安定殿正中,汇合在一起,然后便开始跳起舞来。

    她们忽分忽合,伴着戏班悠扬的笛声,恍如将诸勋贵带进了一个扑朔迷离的仙境。

    不多时,乐音一扬,又从两边各飘出来两名红衣女子,但见她们明眸皓齿,顾盼生辉,柳腰轻摆,舞步飞扬。

    诸勋贵都是有些见识的,一眼就看出,这两名红衣女子,必定是秦淮楼的头牌艳姬。

    徐宏基眼神微瞥,发觉此刻殿前的内监们已尽数不见,心中踌躇。

    由此可见,上头的那位天启皇帝,今日的的确确是做了两手准备。

    正想时,殿内白衣女子分而复合,忽如众星拱月,忽如群英缤纷,荟萃在两名红衣女子周身,似即似离。

    这次,诸勋贵十分沉闷,都没有了方才玩乐的心思。

    倒不是愁眉苦脸,只是经今日以后,他们总觉得眼前这位正满脸大笑的天启皇帝,实在冷静得让人害怕…

第二百九十四章:征求下魏国公的意见

    出了安定殿,诸勋贵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没人想到,今日这一场“安定宴”,将要对全天下纵横交错的势力造成什么影响。

    诸勋贵只是觉得,他们在来之前,实在太低估这位被东林党人宣扬成少年天子的天启皇帝了。

    人虽年轻,其驭下之术,却十分老道。

    魏国公徐宏基只觉肩上有着无数担子,重若千金,他嗟然一叹,只怕今日过后,天下人都要知道是他魏国公一脉,率先交出兵权。

    交出兵权后,勋贵们就连唯一的依仗都没了,就连这一身的富贵荣华能不能保住也是未知之数…

    他刚走下几步,还未下阶,就听身后脚步一停,有人说道:

    “公爷,陛下有请。”

    徐宏基先是一愣,随后洒脱一笑,头也没回,站在阶上望着咫尺之遥的行宫之外,说道:

    “王公公自掌了乾清宫的牌子以来,在陛下身边的时候,比那魏忠贤可多了不少。”

    “日后,前途无限…”

    王朝辅自然明白徐宏基话里的几个意思,但他不想猜,也不想去和这位落魄的元勋后裔多说。

    他双手拱于身前,微微一笑,张口回道:

    “公爷说笑了,奴婢哪能和厂公相比,就连这管事牌子一职,也是厂公提携,才能有到御前的资格。”

    聪明人之间,往往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那许多的话说,徐宏基径自转身,冲他道:

    “带我再去面圣。”

    “公爷请——”

    王朝辅侧身避过,唤了内监王承恩,嘱咐他领着魏国公去面圣,自己则站在原地,看着二人背影再入安定殿。

    “公公,王承恩他何德何能,得了这许多差使,奴婢不服。”

    这时,一名久在司礼监的内监,看初出茅庐的小监王承恩又去了御前露脸,心中酸醋,嚼了舌根。

    “你不服?”

    王朝辅转头看他一眼,脸上露出不屑,冷哼问道:

    “孙进,你进宫有多久了?”

    “回公公,七年整。”

    王朝辅再看他一眼,这也使得后者不迭俯身下去,做聆听状。

    “入宫七年,光在司礼监就待了三年,也是个历侍三帝的老人了…你可发现这三位皇上都有何不同吗?”

    孙进嗫嚅半晌,惶顾左右,一时不敢吭声。

    “你啊,有时候心思是有的。御前侍奉让你去,咱家放心,因为你胆小、谨慎,不会出什么乱子,扰了陛下。”

    “咱家为什么不让你办大事,你现在懂了?”

    听王朝辅说到这里,孙进确实也在点头。

    他知道自己胆小,很多机会都被错过,但这也是他七年以来,丝毫不曾有失的优点。

    “王承恩此前深受王安器重,王安倒台以后,他便投入厂公门下,这才得近御前。”

    “这个小监,心思很深哪,公公不可不防啊…”

    王朝辅呵呵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王承恩什么心思,他又何尝不知,厂公又岂能不知?

    厂公既让王承恩得近御前,给了他这个机会,那就说明这个小监是有一套的,不过厂公是什么人?

    这个机会里,同样有条死路!

    至于是走到死路里,还是经受住厂公的考验,鲤鱼跃龙门,成为宫内大裆,这还要看王承恩的能力。

    魏忠贤从市井无赖,走到如今天启皇帝的亲近权阉这一步,击败的对手,明里暗里的可不只是魏朝、王安,什么样儿的阴谋诡计魏忠贤没见过、使过。

    王承恩是很机灵,也胆大敢做事,但要是想诓骗过魏忠贤的眼睛,在御前鼓捣些别的,他还太嫩!

    这宫里边,杀机四伏,反而如孙进这般生性谨慎,不足以任大事的人,能待住更久。

    “你就不用酸人家了,能不能活还不一定。”

    说完这句,王朝辅背着手离开,孙进一旁恍然大悟,忙拱手谄媚笑道:“奴婢恭送公公——!”

    ......

    安定殿的内殿,实际上就是抚宁候朱国弼的卧房,内监们稍加改造,便成了如今朱由校暂时居住的房间。

    内殿中,朱由校侧着头,手里拿着一根毛笔,俯在案上,正专心地写那一副皇帝亲笔书法。

    徐宏基来到门前,未敢再进,只是行礼参见。

    得了朱由校首肯,方才缓步进屋。

    甫一进屋,他身后小监就忙的关紧了房门,这也使他向身后一望,有些不知所措。

    这时,朱由校“啊”的一声,忽然从案上起身。

    见他捏着毛笔,冲徐宏基大笑,兴奋地道:“来呀,给魏国公看看,朕这副字放到金陵城里,能不能卖出个好价钱?”

    朱由校在继位的第一年,毕竟还是跟着孙承宗等大贤在懋勤殿学习了一段时间。

    虽说那时候是被群臣要求,不情不愿的在学,但周遭全是当代的大“文学家”们,耳濡目染之下,书法和气质却是大有长进。

    说实话,徐宏基此前并没有想到,这位自幼没怎么经受皇家教育,临时继位的少年天子,字能写的这么好。

    “朕许久没有亲笔,今日偶有兴致,书写一番,就赠予魏国公,带到城外,卖一个好价钱。”

    徐宏基目瞪口呆,朱由校却放下毛笔,又拿起茶杯,一副优雅从容的样子,又与他说道:

    “朕现在总算知道,古时候那些贤者撰写著述,字斟句酌,写出文心雕龙那等墨迹后,是何种的心性了。”

    “社稷巩固,日月照临。”

    徐宏基仔细端详这份蕴含着天启皇帝之野望的御笔,笑道:

    “陛下这八字,体势端严,笔法遒劲,诚如昔人所称心正笔正之论,拿去卖了,不免暴殄天物。”

    “哈哈——!”

    朱由校大笑几声,挥手命内监再取一笔,朗声道:“这有何难,朕如今正值春秋鼎盛,暮年有时。魏国公若想要,朕晚些日子,专替你写一份。”

    “可悬于国公府正堂之上,视朕亲临,如何?”

    徐宏基吃了个哑巴亏,但皇命已至,又不可违背,只好打碎牙往肚里咽,强笑道:

    “如能这般,臣感谢陛下隆恩!”

    “哈哈哈,魏国公啊,诸勋贵之中,朕可是最喜欢你了!”朱由校低头写字,笑到此处,话锋一转:

    “爱卿切莫让朕失望。”

    徐宏基浑身一凛,忙揖身道:

    “臣忠于陛下之心,诚如此八字,江山巩固,日月照临!”

    “既如此,朕有些话要与魏国公讲。”

    朱由校忽然停笔,双手撑在御前,低头看着自己方才写的字,淡淡说道:“朕有意裁革南京六部各院,重整五军都督府…”

    “魏国公之意如何?”

第二百九十五章:刀笔改革

    徐宏基看到,天启皇帝的手上有着许多小疤,皆是西南之役时留下的,平日也常走马射猎,此番南巡,一直都是亲自骑马,没有乘撵。

    天启皇帝写字,常给人一种惶恐不安之感,只因他手中拿着的,全然不同于文人手中毛笔,那是一杆真正意义上的刀笔。

    听见这话,徐宏基心里真的很想装聋作哑,一个字也不说,方才皇帝口中短短十三个字,却是涉及一桩本朝建立至今,从未有过的大变革。

    “裁革南京部院,重整五军都督府!”

    这句话说在以往,徐宏基定然会耻笑说出这话的人一番,这实在是异想天开,年幼无知。

    可现在说出口的,是早已做好决定的皇帝。

    徐宏基没了话说,转瞬之间,一切都能联系得起来。

    即位之初,藏在幕后,抬出魏忠贤,阉党屡翻大案,血洗东林,整肃朝堂,其后又御驾亲征,平定西南。

    这次以祭祖、视察为借口的南巡,实际上却是皇帝为了亲自镇压反对改革、安定地方的准备。

    直到昨日安定殿上那一番,君有意而臣无知的安定宴,皇帝又收回了南京勋贵们紧握在手二百余年的兵权,落实了最后的准备工作。

    从即位之初,天启皇帝就一直酝酿着这一番改革!

    其势必将在全国范围内掀起一场波动,如不出意外,江南士大夫会拼尽全力鼓动百姓和门生,反对的呼声将会一浪高过一浪。

    地方上会不会有叛乱,这也是未知之数。

    徐宏基直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因为他根本没想到这一层!

    安定宴之前,他若有若无的猜到了天启皇帝对南京勋贵们兵权的忌惮,但是没想到会一体收回全部兵权。

    这次单独召见,路上时,徐宏基想到过从委以重任到卸磨杀驴,以震慑诸勋贵的所有可能。

    但他还是没料到,来的会是这种雷霆万钧的改革,这需要莫大的果断和坚毅,古往今来,没有几个皇帝能做得到。

    这次改革,不同于万历年间张居正渐行其效的改革,方才皇帝一席话让徐宏基明白,他的目的是在南京进行短时间、一次性的改变。

    其实他想的至少有一点没错。

    朱由校带着勇卫营下来,就是有平定叛乱之心,对未来可能发生的反对,坚决予以镇压!

    至于后世会如何去说自己这个天启皇帝,是为加强皇权,残暴镇压反对呼声也好,是英明神武,中兴大明也好。

    这次改革,都是势在必行!

    永乐皇帝朱棣在靖难之役后,迁都京师,但那时还只被称作“行在”,真正确立南北两京制度时,是在英宗皇帝的正统六年。

    虽说隋、唐两朝也有长安、洛阳两京,但明显可以看出,大明朝的“两京制”与之相较有很大的不同。

    留都南京内留置有一套与北京朝廷相差无几的“小朝廷”,六部、都察院、五府和内廷的太监体系,一应俱全,堪称大明的备份。

    “两京制”在正统年间确立后,京师成为全国的政治、军事中心,南京则成为经济和文化中心。

    从正统年间至万历一朝前期,大明帝国的南北因为这种两京制度,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但是,到如今天启年间,这种平衡实际上已经被打破,历史上的崇祯年间,江南几省一年茶税不过六两,这就是很好的证明。

    在今天,京师依旧作为行政、军事中心,繁华、富庶的江南地区,反而成了整个帝国的“拖累”。

    整个朝堂都在京师,虽然南京的相同职务官员,在品级上与京师持平,但实际权力却天差地别。

    两京制度自永乐年间设立,正统年间定型,沿用至今,已渐渐落后于时代,弊端远远大于益处,急需一场改革。

    南京各衙门官员多为虚衔,公务清闲,官场中也对到此任职有个很形象的称谓,唤做“吏隐”。

    这时的官员,普遍都把南京看做养老之地,官员由京师朝堂调往南京,说是去了富庶、繁华之处,实则就是一种心照不宣的贬谪。

    除了各种“吏隐”,南京城还有一类人存在,即勋贵。

    所谓勋贵,就是指那些追随朱元璋打天下,朱棣靖难的元勋后裔,这些人在后世也被称为世袭勋贵集团。

    现在朱由校召来单独面圣的,就是开国第一功臣徐达的后人,也是如今勋贵集团的第一人——魏国公徐弘基。

    安定宴上的,还有开国第一猛将常遇春的后人,怀远侯常延龄,开国第一谋臣刘伯温的后人,诚意伯刘孔昭等。

    这几个人,都是勋贵集团中追随者众多,较有声望的。

    诸勋贵都有一个特点,他们的祖上都是在追随朱元璋与朱棣的过程中,建立过特殊功勋。

    要么在某个战役中,敢为人先,建立军功,要么就是亲身护主,以扬名立万,封妻荫子。

    作为功臣,这些元勋本身或好勇斗狠,或好谋善战,往往都被晚年的朱元璋和朱棣所警惕。

    其家族,自明初至今,世代被大明豢养起来,历朝的皇帝,都遵循祖制,在朝政上没有给他们什么发言权。

    所以就和一些皇亲国戚一样,勋贵子弟中就偶尔出现一些想有作为的,也只能悠游林泉,穷奢极侈。

    到了如今,眼前这些勋贵,鲜有几个勇武过人、熟读兵书之辈,都是自小娇生惯养,养尊处优,动脑、动手能力甚至不及那些刚刚毕业出来的顺天武学院军官。

    朱由校对南京庞大的臃肿政治体系进行改革,意在裁撤掉一大批只会尸位素餐,耗费财政,于时局毫无作用的冗员。

    让“繁华”过了头的江南,对如今因小冰河而连年灾荒的北方各省,真正起到一些作用。

    同时,还要对延续至今的五军都督府制度,进行从内而外的整顿,这次整顿的目的,是从根本上提高武将的地位和权利!

    兵权在皇帝手上,提高武人地位,就相当于加强了中央集权。

    勋贵们一没了兵权,就真的成了和皇族一般无二被圈养的猪畜了,勋贵中不乏些能人,朱由校不能让这种情况出现。

    所以对五军都督府的整顿,也将牵扯到一些有作为、有能力的勋贵。

    在这次之后,勋贵们整体上虽然没了兵权,但却会有一批人进入五军都督府,成为领军在外的将领,为国效力。

第二百九十六章:逼中宫

    徐宏基闻见了这次改革将要带来的血雨腥风,天启皇帝双腿从沉香木座椅上落下,吓得他耳朵一抖,向后退了一步。

    “陛下为大明操心劳累,要注意龙体啊…”

    “魏国公有心了,那朕方才说的事,便就这么定下来?”朱由校只穿单层袜,一只手着军文,一只手取了貂裘随意披在身上,似不经意间说道。

    实际上,徐宏基很不想让这道谕旨发下去。

    但他也看得出来,天启皇帝想在南直隶改革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并非一时兴起的糊涂决定。

    相反,这是皇帝自御奉天门,登基以来就一直在盘算的大事,此回南巡,想必也是为震慑宵小,好方便改革。

    既如此,他就真的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改革利弊,这不是自己一个魏国公该提的,他要做的,只是咬牙硬挺,做下一个叶向高罢了。

    他现在唯一还有顾虑的,是会不会落得像叶向高那样的结局,如若那般,他宁可拼死反抗,即便有很大可能会落得个身败名裂。

    “臣仰陛下马首是瞻。”

    朱由校自然知道,徐宏基嘴上说着尊奉自己的旨意,可他心中却还在想,到底应不应该背负着勋贵们的痛骂,去和自己同流合污。

    那便给他打上一针强心剂,让他明白,同自己合作,是他这个勋戚之首最好的选择!

    “嗯。”

    想到这里,朱由校淡淡一声,然后起身,满意笑道:

    “将朕此手书赠予魏国公,可悬于正厅房梁之上,外人见了,视朕亲临。魏国公,接下来的事,待旨就行。”

    徐宏基自王承恩手上接来这幅天启皇帝墨迹,见上书八字:

    “荆南藩勋,社稷有功。”

    猛然间,他仿佛意识到什么,大呼一声,垂首拜道:“臣魏国公徐宏基,谢陛下赐字。”

    “万望陛下龙体康健,万岁万万岁——!”

    这八个字,就相当于“免死铁券”,方才皇帝说的视朕亲临,更是将他唯一的顾虑打破。

    起码在这次改革中,挂着这八字的魏国公府不会遭难了。

    “时候不早了,朕方才宴上喝的也不少,已是有些头晕目眩,有些乏累,想要休息了。”

    朱由校说着,在桌旁的圆凳上坐下,将辽东军报置于眼前,倒了口水净面,长吁一声。

    徐宏基心中凛凛,实则也有些感恩皇帝对自己的恩德,嘴唇一抿,随王朝辅拱手出了内殿。

    待走出安定殿,遥望天边,已是渐露出些许鱼肚白。

    徐宏基感叹一声,眼下的金陵城尚显平静,可他却是知道,这份平静下包藏着的,是大明建国至今,从未有过的大变革。

    “陛下有谕,雨后路滑,叫公爷回府慢行。”

    徐宏基浑身一颤,回头揖身答道:“劳烦公公转禀陛下,臣回府路上,自当小心。”

    “这便好。”

    王朝辅微微一笑,双手按于身前,静静望着徐宏基离开视野,才是转身进了安定殿。

    纵然是元勋之后,开国大将军徐达的后裔,在皇帝面前,还不是三两句话就被收服。

    有了这样的君主,真是天佑大明。

    ......

    天启三年,元日刚过。

    缇骑背负着明黄色卷轴,挥洒着汗珠,自永定门疾驰入京,他带来的消息,将会撼动整个帝国。

    天启皇帝传谕回京,命六部廷议,内阁及军机房复议,要在南直隶进行一场意义重大的改革,然后重组五军都督府。

    这次改革,是一个正式性谕告全国,自内阁、军机房而发出的圣旨,而非朱由校在南京临时下谕。

    所以,这至少需要留给京师的朝廷部院大臣们一个月的时间,用来商讨具体安排。

    可是一个月的时间,哪儿够群臣们商议出如此惊天动地改革的安排……

    如果说整顿五军都督府,让武将地位得到提升,文臣们在痛骂之余尚可以接受的话,那么裁革南京各部院,就是让他们完完全全唾弃的一个改革措施。

    根据朱由校传回京的谕旨来看,南京改革第一步要做的,就是一体裁革二百余年来留下的部院等机构。

    在这之前,没有任何一个人想过要这么做,朱由校就想了,而且雷厉风行的做了。

    如果改革实施下去,南京城内的吏、户、礼、工、刑、兵六部及都察院、大理寺、通政司、宗人府、翰林院、国子监等机构,将成为历史。

    那么问题随之而来,一下裁掉如此多的朝廷部门,会出现一大批无事可做,也无官位的正式官员。

    这些人到底是升是降,去留何地?

    除此之外,南京一直还设有文臣守备,内监守备与勋臣协守,裁革各部院以后,这三个守备官职必定也将不复存在。

    掌握着权利的最上层阶层瞬间真空,南京城维系二百余年的权利架构将会得到重组。

    虽然有天启皇帝亲自坐镇,但是皇帝迟早要走,等皇帝走后,又要找寻什么样的替代品,让南京的权利回到明初那样一个微妙的平衡。

    这些问题,都被朱由校一股脑扔回京师,到了那些每日繁忙不堪的朝廷要员手中。

    霎时间,士大夫们怨声载道,文官们尚还来不及考虑如何就这次改革安排事宜,奏疏就如雪片一般飞往南京。

    就算有魏忠贤压着,反对改革的呼声也在愈演愈烈!

    倒是豪商、地主们,因为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震惊之余也在一边喊上两声,看热闹不嫌事儿大,随时准备接盘。

    在这场由天启皇帝开启,疾风骤雨一般的改革中,百姓或许是最惶恐不安的一群人。

    他们没有太多的政治眼光,也不知道这次改革意味着自己的生活,将要迎来何种改变。

    在这样的心态下,往往就会被一些别有用心的文人所利用、鼓噪,站出来充当反对改革的先行者。

    但实际上,他们只是保守派官僚的挡箭牌。

    ......

    “皇后娘娘位居中宫,母仪天下,还请劝说陛下,切莫误入歧途,我大明,经不起这种折腾了!”

    紫禁城,乾清宫。

    朱由校的妻子,大明帝国的中宫皇后张嫣,正面色微怒地坐在八仙桌旁的朱红色椅子上。

    面对眼前一帮臣子,她的脸上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紧攥着拳放在腿上,颤声道:

    “你们,你们…”

    身着御赐蟒袍的东厂提督魏忠贤正侍立一旁,他看得出来,皇后娘娘那笑容并非发自真心。

    唇颊间生硬的弧度,流露出愤怒又不敢发作的情绪,全都写在了张嫣那一张俏脸上。

    魏忠贤心中苦笑一声,看来她的心性与皇帝相比,还是稚嫩得多。

    随即,他眼神微眯,望向顾秉谦:

    “阁老也知南京改革,是陛下传回来的意思,眼下朝中已经炸开了锅,就不打算做点什么吗?”

    顾秉谦一愣,他没想到魏忠贤这次会替皇后出头。

    “娘娘,臣知这是陛下的意思,可如今朝中章奏,十有八九都是言说此事,臣实感力不从心。”

    “这便请辞归去,颐养天年…”

    闻言,魏忠贤眼神一紧,冷笑:

    “阁老想的可真容易…”

第二百九十七章:陶郞先案

    顾秉谦,铁杆阉党,称魏忠贤为“魏父”的第一人,为入阁不择手段,不惜毁坏名声。

    却在如今这样一场改革刚开始的时候,退缩了。

    但是他想全身而退,可能吗?

    就算天启皇帝准奏了,魏忠贤会放过他吗?

    皇帝的这个改革,在阉党之中也掀起了轩然大波,开了这个头,会有无数人争相效仿。

    那么这个苦心经营起来的“阉党”,就垮了。

    魏忠贤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起码不是发生在自己手上。

    有时候,毁掉一个人往往就需要一句话,这句话甚至不需要是他自己说的,很不幸,顾秉谦就是魏忠贤打算毁掉的那个。

    现在这种时候,正需要拿一个人下手来稳定朝局,顾秉谦跳出来,阁臣兼阉党的身份,不找他找谁?

    魏忠贤不知道皇帝这么做的意图,他只知道皇帝绝对不是和文臣想的那样,是昏聩了。

    他要做的很简单,在皇帝不在京的时候,全力维持现有朝局的平衡,把这份圣旨发下去。

    发下去以后,管他洪水滔天,这都不是自己一个太监需要担心的,皇帝既然做出这种决定,就一定有准备。

    魏忠贤了解天启皇帝,后者不会打没有准备的仗。

    眼前这些来逼宫的臣子,有一部分也是魏忠贤一手提拔上来的“阉党”,此刻他们同其余东林、齐楚浙等党的文臣站到一起,反对这次改革。

    魏忠贤暗暗在心中记住了每一个人,他不会去管这些人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他从来都是正人君子们口中那个真正的小人。

    阴狠、毒辣,睚眦必报,这些都是他臭名昭著的代名词,魏忠贤不会去反驳,相反,他会把这当做夸奖。

    对于那些吃里扒外的“阉党”官员,魏忠贤是最失望的。

    当年提拔他们起来,就是指望着能在关键时刻为皇帝或自己说话,控制朝局,他们却在这种时候倒打一耙,不去帮助陛下,反而与陛下作对。

    那还留着他们干什么?

    魏忠贤冷笑一声,环视群臣,张口说道:“诸位请回吧,娘娘身子柔弱,经不起这么大的折腾。”

    “娘娘折腾不起,大明就折腾得起吗?”

    一人站出来,得势不饶人的样子,让魏忠贤追忆起了当初天启皇帝刚继位时的东林党。

    “游士任,本督觉得陶郎先一案,有待再审,你觉得呢?”

    魏忠贤站在张嫣身侧,神态自然,但话中却已蕴藏一丝杀意,直让群臣不寒而栗。

    游士任,字肩生,嘉鱼县人,徙居江夏,万历三十八年进士及第,曾任长兴知县,现为都察院御史。

    他是杨涟门生,著名东林党人,曾去过辽东观兵,自那以后,便屡好高谈阔论,以文武全才自诩。

    天启二年,朱由校下谕,重新启用袁可立为登莱巡抚,负责为镇江总兵毛文龙的部下接济粮饷。

    陶郞先因受袁可立举荐,同获重新启用,任登莱海港参议。

    半年间,其协助袁可立筹得兵员三万、良马万匹、艨两千余艘、甲仗一百万副。

    登莱水军,可谓兵精粮足。

    辽东倚任熊廷弼,登莱启用袁可立,这都证明了那位天启皇帝卓越的战略眼光。

    但是问题也随之而来,这是一个连当时的朱由校都不愿追查过多的棘手案子。

    陶郞先是受了袁可立的举荐才被重新启用,后者对他也极为信任,两人之关系虽不是师徒,却更胜师徒。

    袁可立自被天启皇帝重新启用以来,一直委任陶郞先负责海运粮食。

    陶郞先也不负厚望,半年间,输皮岛四十万石军粮,同比陆运,节省经费二百余万两白银。

    袁可立不仅常替他向朱由校请命,也屡在登莱众官之中表扬陶郞先的才能,说白了,是把他当接班人培养的。

    但是陶郞先维持的表面“数据”,很快就被尽职尽责的“阉党”曝光。

    天启元年七月,兵部尚书崔呈秀、礼部郎中吴淳夫针对陶郞先的弹劾相继到来,震撼了半个朝廷。

    他们两人弹劾的名目一致,都说陶朗先在登莱海港造船,还有拨粮往皮岛中途时,曾利用职权的便利,与海寇合作,牟取了大量私利。

    事后,镇江总兵毛文龙发回皮岛自登莱收到的粮食账目表,几乎印证了崔呈秀与吴淳夫的这次弹劾,确凿无疑。

    随即,东厂缇骑登门拜访,陶郞先被革职下狱,在京师的东厂大牢遭到严刑拷问。

    陶郞先虽然死不承认,但东厂很快还是找出了有利证据,即都察院御史游士任的分赃书信,还有登莱与皮岛根本对不上的造船、购粮账目。

    陶郞先的事儿发了,游士任因为那一纸书信,同样陷入了舆论的风口浪尖,但他受了某“高人”的指点,很快卖了个聪明。

    登莱巡抚袁可立作为陶郞先的举荐人,事情一旦追查下去,难免身受囹圄,这是朱由校不愿见到的。

    游士任只要被人询问,就死咬住这是登莱巡抚袁可立的主意,再加上某些人的暗中帮助,迫使袁可立请辞。

    这样一来,陶郞先案反而陷入僵局。

    朱由校在熊廷弼和袁可立的问题上,是要无条件任用这两个人的,只给了魏忠贤一个意思,即无论如何保住袁可立。

    魏忠贤体察到圣意,也知道那个时候的辽东和登莱,熊廷弼和袁可立缺一不可。

    最后他决定以大局为重,不再插手此事。

    没过多久,东厂便将陶郞先一案仓促结案,只办了陶郞先及一些负责输粮往皮岛的官吏,并未继续追查游士任。

    自那以后,游士任便以为捏住了东厂的小把柄,愈发猖狂,某些东林党人也愈发跳脱,妄图再次染指朝堂。

    魏忠贤的威胁,让游士任下意识打了个寒噤。

    不过他想起袁可立的把柄,即又瞪视魏忠贤一眼,犹豫半晌,高声说道:“皇后娘娘就如此纵容这等阉宦在此,污蔑忠良吗?!”

    张嫣自是不知这所谓的“陶郞先案”里,有着多少的无奈和明争暗斗,她见魏忠贤脸色又青又白,轻叹一声:

    “诸位先退下吧,此时容本宫禀明太妃,再行定夺。”

    群臣窃窃私语,游士任低着头,不顾张嫣面容中的窘迫,他面色红润,激动无比,再向前逼近几步,发泄心中不悦:

    “国家大事,娘娘何故推脱?”

    “还请即刻面见太妃,禀明事实,劝谏君上。否则,我大明就要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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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四十八年,泰昌皇帝一病不起。楚、齐、浙各党在争斗中一败涂地,东林党人趁势崛起,众正盈朝。建州女真席卷辽东,中原腹地十室九空,流寇纷起,人心惶惶。皇长子朱由校御奉天门,即皇帝位,口中高呼:我真不是木匠皇帝!(普群:1057092116,进V群找管理拉人)我真不是木匠皇帝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真不是木匠皇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真不是木匠皇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