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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崛起的石头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txt下载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三十八章:朕带你看个宝贝

    对紫禁城的宫人们来说,内市其实是个打破传统的新鲜东西,往常在大内,他们只能体会到尊卑分明的等级制度。

    紫禁城并非是皇帝一家这么简单,这里还是整个帝国权利的中心,外面的人想进来,里头的人有些想出去,有些却又不想出去。

    对大部分来说,紫禁城内无时无刻不充斥着勾心斗角的紧张感,见人就卑躬屈膝地讨好,几乎成了每个宫人主要做的事。

    见惯了宫中血腥、残酷的他们深知一个道理,一句话说错,一步走错,就可能万劫不复。

    内市存在的意义,一是让宫中闲置的东西互相流通起来,宫人们,甚至是一些才人、妃嫔,都能从中各取所需。

    第二个,便是在内市中的讨价还价和嘈杂环境,能让她们暂时忘却宫中的勾心斗角,拥有极少的放松时刻。

    起初,面对皇帝本人的坚持,大臣们没有理由,自然不能强行要求皇帝按他们的要求去做。

    但是现在,随着帝国皇长子朱慈燃达到一岁的年纪,孤寂已久的东宫权重又开始加重。

    大臣们有了罢撤内市的理由,自然不肯放过。

    而且在这件事上,无论各个朋党的文官们,都是异常齐心,在内阁首辅韩爌及六部重臣的带领下,联合进奏。

    对朱由校来说,设内市的本意,就是当年想在紫禁城放松一下,也没多想过什么,行至今日,内市就连他本人都极少再去,似乎可有可无。

    况且,为了这种事与整个朝堂去对抗,劳心费力,实在不值得,姑且也就稍退一步,落得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当然,这个“皆大欢喜”,说的是朝堂各方力量,对于各宫各监各局的宫人们来说,实际上是没有任何考虑的。

    连朱由校有时候也会忘记去顾虑他们的想法。

    “内市,终究还是要罢了吗?”

    深夜,望着宫外来回行走,搬运着各种器物的宫人们,张嫣从榻上站起身,抬起脚边的烛台,却忽然发现,往日挺热闹个宫里,现在没什么人了。

    不同想,肯定都是趁着内市最后三日,去“抢购”了。

    艾氏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望见皇后睡醒了,便是赶紧端着装满洗脚水的铜盆过来。

    刚刚放下铜盆,抬起头,艾氏便惊喜道:

    “娘娘,睡了一觉起来,您的气色好多了,奴婢这就去告诉陛下,好让他也高兴高兴!”

    兴冲冲地艾氏刚刚走到宫门,便听张嫣说道:

    “你这妮子,是想打幌子去内市吧?”

    张嫣农家女出身,打小就帮家里干活,倒也不是什么矫情的主,当下就将自己的晶莹小脚放入铜盆里泡上,轻笑说道。

    “娘娘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小心思被戳破,艾氏急忙跪下身来,不断求饶,看那样子,是真的吓到了。

    张嫣自然没想到随口一句,让她这么大动静,也是在心底一叹,微笑道:“我又没说怪罪于你,转好的事儿先不用告诉陛下,你真的想去内市?”

    闻言,艾氏纠结片刻,望见皇后似乎并无生气的样子,便胆大起来,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真切道:

    “内市就这三日了,奴婢也要去多备些炭过冬…”

    “去吧。”

    张嫣说完,附身下去自去洗脚,算是准了。

    艾氏大喜过望,再三磕头、行礼之后,这才转身小跑着离开坤宁宫。

    ......

    艾氏刚离开不久,坤宁宫变得空空荡荡,张嫣抬起眸子环顾四周,又望了望灯火通明,十分热闹的宫外。

    刚兴起起身出去走走的心思,想到什么,却又叹了口气,将脚丫一个个的擦拭干净,端着铜盆出去倒水。

    “噗嗤——”

    倒了水,张嫣刚走回宫内,眼角余光却透过高亮纸糊的窗户,望见隐隐闪烁的一豆火光。

    当即,她心中有些欣喜,还以为是艾氏提早回来了。

    待她出了宫门,却见是一人秉烛而行,身量不高,但也称不上矮,脚下踩着明黄靴子,身上披着锦毛大髦。

    霎时间,张嫣杏目圆睁,惊愕道:

    “陛、陛下?”

    “呃,皇后…”

    沿墙而走的朱由校显得有些尴尬,本来是想给张嫣一个惊喜,这才推掉了今晚的其余奏疏,来坤宁宫陪她。

    路上见到宫人们着急忙慌去内市做交易的样子,朱由校也有些后悔,他实在没料到,这些宫人对内市如此喜欢。

    既然被发现,那自然美必要继续悄悄地走,朱由校也没多说什么,走到不知所措的张嫣身前,温柔地将身上大髦披在她肩上。

    “陛下,天寒,使不得。”

    张嫣正要动作,却被一只大手死死按住,抬眼一看,发现皇帝坚毅的眼眸中闪烁着怜爱。

    两人静默片刻,朱由校忽然冲她道:

    “来,朕带你去看个宝贝!”

    “什么宝贝,天恁冷,我才不想出去。”张嫣才刚睡醒,根本不相信当初连花都不识得的皇帝会真有什么宝贝,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朱由校啧啧一笑:“看你懒的,受了凉,才要多出来走走,宫里眼下如此热闹的场景,再过几日,可就见不到了。”

    “你现在不去看,就是以后怎么求朕,朕也不带你出宫去玩了。”

    张嫣今年才刚十八的年岁,虽说被宫中熏陶去了些许稚嫩,但毕竟还是爱玩的年纪。

    许是被皇帝这半威胁半打趣的话说动,许是好奇心被撩拨起来,张嫣站在原地想了想,咬咬牙,裹紧了裹大髦,终是点头。

    甫一出屋,离了那点儿可怜的暖炉庇佑,张嫣顿时就被冷气拍打得浑身直打冷战。

    朱由校见了,只好再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呲着牙问:

    “咋样,还冷不了?”

    “岂止是冷呀,臣妾的鼻涕都要被冻起来了。”张嫣说话这会儿,却是忽然觉察到一阵暖流。

    张嫣惊讶地转身望去,发现是皇帝在身后紧紧抱住了她,顿时小脸羞得通红,胸中小鹿乱撞。

    “陛下…”

    “还羞,老夫老妻的了,还羞个啥劲儿。”朱由校打趣道:“你看你,身为大明的皇后,鼻涕这种话都说出来了,朕要罚你。”

    “皇上罚我什么?”张嫣眨巴着大眼问道。

    “罚你好好儿的伺候朕一宿。”

    朱由校附耳说完这句,张嫣倒是觉察不到周围冷冽的寒风了,只觉得脸上滚烫,浑身发热。

    坤宁宫还算是比较宽敞,两人往东走了不消百步,便就发现了屹立于此的交泰殿。

第二百三十九章:把后宫给朕管好

    一帝一后,紧紧抱着,小心翼翼地避过正忙活倒腾东西去内市交易的宫人们,来到交泰殿前。

    朱由校松开张嫣,将一手拿着的烛台放在台阶上,往快要冻僵的手呵了几口热气,弯身下去,兀自捣鼓。

    离了他的怀里,张嫣一下子又觉得冷了,蹙着眉眉头,低头瞧了瞧,道:“这不是交泰殿吗,这里能有什么宝贝?”

    朱由校也被冷气冻得有些哆嗦起来,闻言冷哼一声,道:

    “你再发牢骚,朕以后再也不带你出宫了。”

    交泰殿在紫禁城中规格不高,只有单层台基,朱由校蹲在台阶一侧,用腰间宝剑刨着冻土。

    张嫣自然还是想出宫的,没有皇帝默许,这个确实也做不到,毕竟老在宫里闲着实在太无趣。

    闲着没事和皇帝出去耍耍,也挺有意思。

    她不敢再闲话,抿紧嘴唇,探头好奇地瞧着,只见皇帝挖了个小坑,然后扔下佩剑,用双手取出台基埋在地下部分一块松动的石砖。

    朱由校拍拍手,将石砖扔到身后,然后转身继续捣鼓。

    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动静,张嫣好奇心泛起,也蹲下身子,半个身子趴在地上,撅起屁股,使劲往那黑洞洞的石窟窿里看。

    这时,朱由校撸起宽袍大袖,将半个手臂直接伸了进去,天寒岁暮,张嫣却是见到,他的额头生出一层热汗。

    朱由校在里头寻摸片刻,终于露出笑容:

    “有了,你来。”

    张嫣赶紧探头过去,当即睁大了眼睛。

    只见一个陶土制成的小罐,被朱由校从石窟窿里掏出来,罐口处由一层编制稀疏的竹帘盖着,外又覆上一层薄纱,以麻绳结扎。

    张嫣蹲在那里,歪着脑袋,看看这罐子,又看看天启皇帝,略感失望,说道:

    “这破罐儿,怎么称得上宝贝,宫里的库房好些个,都扔着不用呢。”

    朱由校撇撇嘴,与朝臣们打交道惯了,这种不为人言语所动的本领,他早练得透彻,自是不以为意。

    况且,他也在心里觉得,这玩意儿张嫣一个女孩子家家,肯定是极喜欢的,等会儿给她一个惊喜。

    朱由校将罐子放下,盘腿而坐,就这样盯着罐子,任张嫣如何追问,如何想要回去,也只一言不发。

    自己身子受凉才刚转好,就被这皇帝诓出来受冻,好端端离了温暖的被褥和坤宁宫,这般场景,让张嫣愈发觉得,出来的不值。

    大冷天的,皇帝坐在地上看着那罐子,问话又不回,也不知在等什么,这让张嫣的耐性逐渐消耗殆尽。

    小性子上来,也不问朱由校的许可,跳脚欲走。

    “打住!”坐在地上的朱由校忽然变脸,仿佛感受不到周围的天寒地冻,语气略显愠怒,道:

    “等着,日后你会感谢朕今日带你来这一趟。”

    龙颜微兴,即便是当朝皇后,也是吓得花枝一颤,刚迈起来脚,怎么也踏不下去了。

    这一下子,张嫣倒是老实的站在一旁,不再发牢骚了。

    寒窗垂檐,万物休憩的冬日,一直没什么动静,如同死物的陶土罐却毫无征兆地发出了一声清亮的虫鸣。

    随后,是第二声、第三声,连续的鸣叫,由弱至强,凄音破空。

    张嫣一下子愣住。

    这紫禁城繁华在外、败絮其中,连喧嚣的内市杂音,猎猎的穿城北风,此刻却都不如这虫子的鸣叫,让人觉得悦耳、动听。

    朱由校转头,果真见她一副动容,眼中意兴渐起,便起身拍拍屁股,得意地笑道:

    “去年秋日时司礼监采的卵,说是在交泰殿外蓄养起来,留着给皇子、皇孙们玩。皇后,朕想着你,就先带你取一罐。”

    “以后冬日会一年比一年久,冬日里难得听夏虫叫一回,更别提这还是在宫里,连朕都得偷偷带着你来。”

    “怎么样,这玩意儿在宫里,算不算得上宝贝?”

    张嫣这会儿完全忘记了先前的小情绪,开怀地鼓手道:

    “难得陛下国事操劳,还这么惦记着我,更难得这冬日里的紫禁城,能听这一回虫鸣,确是件宝贝。”

    “陛下,司礼监是如何做的,也教教我宫里的娥子们吧。”

    “这个…”朱由校犯了难,道:

    “这个朕倒没打听过,你是皇后,也不能多问,就喊你宫里那个唤做艾氏的女官去司礼监问问,那些老档个个都精通各种行当。”

    “到时候你宫里每季都做上,也好给你冬日不能出门时解解烦闷。”

    “如今大明各地都在闹灾,百姓快活不下去了,朕以后再想与你有这种机会,可是少了。”

    说到这,朱由校眼中的亮光,黯淡了下去。

    话头转回国事上,张嫣眼里的高兴也淡了下去,握着手里皇帝给的罐子,向前走了几步,幽幽:

    “皇上,内市不能罢…”

    朱由校脚下一顿,良久,叹息道:

    “朕知道。”

    “这种事,朕自有难处,你是大明朝的皇后,除了咱俩夜里在一起的时候,寻常都要懂得礼数,识大体。”

    “朕做的决定,你协调后宫便是,不要多问。”

    “现在不是从前,像以前郑贵妃、李选侍的事儿,以后还会有,朕不能一直帮着你。”

    “慢慢的,刘太妃也就该撒手给你放权了,你是皇后,得扛起大梁,把后宫给朕管好。”

    “庭前的事,有朕操心的。”

    说着,朱由校又叹了口气,欲言又止,到嘴边的嘱托却又放了下来,只是顾着负手前行。

    张嫣抬在半空的脚尴尬地落下,噘着嘴,半晌才问:

    “那…陛下今夜宿在坤宁宫吗?”

    “不宿。”

    听到回话,张嫣嗫嚅又问:

    “宿在其它宫?”

    “都不宿。”朱由校回完,来到分岔路口停下,轻笑一声,道:

    “这一会儿的功夫,那帮大臣指不定又在那端着笔墨,洋洋洒洒,要批朕一番贪玩好色,荒废国事了。”

    说完,他又换上一副冷笑:

    “有些事儿,也该做个了断了。”

    ......

    张嫣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握着那陶土罐子,看着天气皇帝远去的背影,一时间,甚至忘却了寒冷。

    这时,边侧廊道内,细细索索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是谁!”

    “娘娘,是我…”却是裕妃童静儿,从廊道里钻了出来,也没带侍女。

    皇帝离开,张嫣也藏住那副给心爱人看的柔弱,换上冷淡:“你在那躲着,偷看了多久?”

    “我没偷看!”

    裕妃被吓得不轻,夸张地抚着胸口:

    “我一直在这,是你们没瞧见我。”

    张嫣平日里和童静儿的关系还算不错,俩人出身都不高,私下里也能耍到一起,听她这么说,也就知道没在撒谎。

    不过,张嫣还是瞪了一眼,道:

    “牙尖嘴利。”

第二百四十章:驱虎吞狼

    “此回突袭澎湖,南居益已是第五次出师。”

    “倏入倏出,事前从未上奏朝廷,福建水师储备,各地的船队行军路线,恐怕已让红毛番摸了个透彻!”

    兵部堂房,尚书崔呈秀正在拍桌怒吼。

    “是啊,太不慎重了!”兵部右侍郎阎鸣泰也是道:

    “早知今日,就不该听吏部的,让他去福建做巡抚。如今这个局面,红毛番的舰船不减反增,又多数艘舰船,封锁了漳州出海口。”

    “被封锁一日,便是朝廷一日的重大损失。”

    阎鸣泰,和崔呈秀一样,都是靠谄附魏忠贤上位,俩人如今带着一批魏党官员,把持了兵部。

    不过相比崔呈秀的一帆风顺,直登部堂之位,阎鸣泰的经历就实在是太过曲折。

    阎鸣泰,直隶清苑(今河北清苑)人。万历年间进士及第,历任户部主事,辽东参政,后拾遗被劾罢归。

    久之,起佥事,分巡辽海。

    时开原既失,辽东经略熊廷弼遣抚沈阳,半道恸哭而返,消息传回京师,被东林群臣争相参劾,寻上疏托疾引归。

    新帝继位,改元天启,起故官,设都监府,以兵监至山海关、东江镇,在辽事问题上不顾群臣反对,大刀阔斧、乾纲独断,决意继续任用熊廷弼。

    因熊廷弼举荐,阎鸣泰于天启元年进副使,驻守广宁。

    王化贞立功心切,议四路出师,不顾曹文昭等反对,执意开战,终为奴酋所败,丧师十七万,弃地入关,京师震动。

    廷议会审,归咎于大学士叶向高门生、左参议王化贞,即被缇骑锁拿入京,伏诛。

    帝师孙承宗受皇命出关,屡疏弹劾,称阎鸣泰任广宁数载,实无才略,工事谄佞,以虚词罔上而已。

    天启元年八月,廷推孙承宗之门生袁崇焕为广宁兵备,兼抚宁远,天启皇帝默许,袁崇焕遂赶至宁远赴任。

    至是孙承宗以重臣当关,宁远袁崇焕唯其马首是瞻,以至事权独操,屡疏“宁锦防线”之议。

    阎鸣泰因上疏反对设立宁锦防线,继而屡遭孙承宗、袁崇焕排挤、弹劾,自觉不能有所为,于天启元年十二月上疏,称疾归去。

    天启二年,魏忠贤兴大狱。

    时杨涟归乡,讲学东林,东厂番役追至其家,以蛊惑人心诛杀。

    叶向高为东林所累,触怒君上,一纸谕下,更被诛杀九族,一时间,阉党崛起,东林党人皆以书著:

    “阉贼窃柄,暗无天日。”

    阎鸣泰居家数月,听见风声,暗结魏忠贤,继得都察院御史张智举荐,召为兵部右侍郎。

    如此曲折坎坷的经历,让阎鸣泰看清了东林党人所谓的清高,还有阉党所谓的小人。

    同大多数人的选择一样,如果做一个谄媚权阉的小人,能再为官一任,得到资源,从而施展抱负。

    那么,他选择做这个小人!

    回京之后,将生命置之度外的阎鸣泰,更成了魏忠贤手下红人崔呈秀的得意爪牙,甘为之驱使,鞍前马后。

    其脸皮之厚,崔呈秀不能及也。

    逼杀东林、弹劾清流、收受贿赂,但凡是那些清高傲岸之士所不齿的行径,阎鸣泰全都在做。

    常人眼中,阎鸣泰其实还不如顾秉谦和崔呈秀,后面两位出身也不怎么干净,本身在士林中便被人诟病无数。

    他和魏广微一样,出身书香门第,曾有一身正气,如今却甘愿作为阉狗,为世人唾骂。

    今日兵部的议题,就是是不是要换掉南居益。

    和东林想的不一样,被所谓阉党把持的兵部,却是比从前士林大才王象干做尚书时,作用更加显著了。

    起码,他们真正在根据情报商讨最佳的解决办法。

    以往东林把持兵部时,往往是三日一小会,五日一大议,繁杂麻烦,既不能解决问题,也不能提出实质性的办法。

    最后,一般都是一直拖着,拖到事情自己解决,或者已经重大到兵部不能再管,才算结束。

    阎鸣泰说完,又有一名兵部官员道:

    “南居益做巡抚之后,还算有些作为,他扣押了红毛番的代表来使,调集海陆两军主动出击。”

    “至于毫无作为,屡战屡败,该是红毛番舰船太过犀利…”

    阎鸣泰看了一眼。

    “红毛番舰船、火器极为犀利,圣上不是已经派人到澳门卜加劳铸炮厂购买了吗?”

    “最好,这次与红毛番开战,能俘获几艘他们的舰船,看看他们的舰船,到底用的什么火器。”

    “拉到天津水营,让军器司仿制!”

    阎鸣泰说的,其实也是很多阉党官员心里想的,从现在情况来看,南居益虽然属东林党,但做了福建巡抚后,其实还算不错。

    换了其它人,能不能有南居益如今和红毛番对峙的情况,还很难说,万一换了人还不如不换,那又该如何处理?

    说着,京师飘起了细雪。

    兵部众官员的心底,也出现了一丝青灰色的忧虑,盛夏时节,朝廷动员江南几省的水师,踌躇满志地欲要从速击退红毛番的入侵。

    那个时候,兵部自然全力支持。

    毕竟这书国家与国家之间的战争,红毛番舰船不多,兵马有云,因地而制宜,就要趁他们立足未稳之际,迅猛开战!

    然而,隆冬已至,澎湖战况毫无起色,屡战屡败。

    漳州出海口被红毛番封锁了半年,朝廷贸易和地方上的损失,根本无以估量!

    自从到了兵部,这件事几乎成为阎鸣泰最为关注之事,兵部的所谓阉党官员们,也个个绞尽脑汁。

    国家养士之恩,不在今日,又要等何时报效?

    崔呈秀坐在部堂的位子上不断冷笑:

    “刚有些挫折,那些东林党竟就纷纷上疏,请陛下派遣使节,与红毛番和谈了。”

    “一帮蠢材!”阎鸣泰恼火不已,道:

    “眼下和谈,其实就是我大明输了,此举必将极大削挫边疆士气,陛下要的是这个结果吗?”

    “既然打了,就要打到底!”

    “别人的舰船犀利,都送到家门口了,难道还让他们从容撤走不成?就算是用命堆,也要抢过来一艘,我们要造出来这样的舰船,比他们还要犀利!”

    也有人冷哼一声,笑道:

    “那些酸臭腐儒不知道打下去的好处,我们兵部不必与之争辩,当务之急,是该如何解决澎湖问题,为陛下分忧。”

    阎鸣泰想了想,忽然道:

    “南居益不是提议过,给那个叫郑一官的正式官职招安吗?”

    崔呈秀有些纳闷,道:

    “是说过,之前朝廷已经给了郑家东南海域行商之权,他们未在澎湖一事上出力,这个要求实在太过无礼,就叫我驳了。”

    “怎么,鸣泰有何高见?”

    阎鸣泰咬牙道:“高见谈不上,不过下官觉得,可以试着给郑一官封个漳州守备的官身,看郑家如何作为。”

    此言一出,当即有人赞道:

    “漳州守备,好一招驱虎吞狼之计!”

    “如今漳州被红毛番所困,郑家无论想得朝廷行商之便,还是单为自身利益,都要去打漳州!”

第二百四十一章:总算有点儿用的兵部

    这时,有人提出了担忧。

    说话的是兵科给事中刘诏,也是先前东林执政时无所作为,后来因谄媚魏忠贤得以进位,东林党人称其“事魏忠贤如父,极度无耻。”

    可刘诏却丝毫不气,反将这种辱骂之语当做至高无上的赞美,在那以后,帮阉党做事,更加尽心尽力。

    他倾着身子,道:

    “漳州守备,这可就是招安郑家了。”

    “有了正式官身,郑家能做的事情远超如今,何况漳州附近还是繁华之所,各国商船往来,叫这海盗起家的贼人进漳州,无异狼入羊群啊!”

    “我又何曾不知此理?”

    阎鸣泰叹道:“可是玉阶,如今单凭朝廷水师,想剿灭或击退这些海上战力极强的红毛番,谈何容易…”

    “澎湖之战已近半载,如此下去,势必要成旷日持久的鏖战,辽地作战,空耗钱粮,各地又要赈灾,再双线作战,我怕朝廷支撑不住。”

    玉阶,这是刘诏的字。

    “唉!”他重重叹口气,忽然眼前一亮,道:

    “要不,福建沿海选一卫所,封那郑一官做个千总,委以卫指挥佥事的官身,看他接不接?”

    “不可。”

    崔呈秀断然否定,道:

    “据本部堂了解,那郑一官胃口可是大着,上回福建巡抚南居益许了他东南沿海行商之权,才勉强与红毛番打了几仗。”

    “那几仗互有胜负,却将香料群岛更多的红毛番船队引来,一件如此,郑一官便就再也不上前一步,索取招安。”

    “哼!”

    说到这里,崔呈秀冷笑一声,道:

    “招安,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郑一官如何如何忠贞爱国。咱们兵部的大臣谁不知道,他看上的从不是这个官身!”

    “有了朝廷的护佑,他可以堂而皇之脱离李旦,独自发展!”

    这一点阎鸣泰也看出来了,他望着正在议论的兵部众官,待他们逐渐安静下来,道:

    “唯今之计,要是想尽快击退红毛番,发展朝廷自己的水师力量,就要倚靠郑家在海上的势力。”

    “叫他尝点甜头也好,这次招安,郑一官怕是就要与李旦决裂,到时候他们两虎相争,我等得利!”

    “是这个道理!”刘诏点头,探头殷殷道:

    “那现在就拟个本子递上去,叫圣上定夺?”

    语落,所有人都将目光望向首位上的兵部尚书崔呈秀。

    后者虽说老是被东林大贤们喷成除了给魏忠贤拍马屁啥也不是,可本身在兵部能服众,却也是个果断狠辣的主。

    他眼珠在眼眶中转了转,抚掌笑道:

    “就这么办,你们拟个奏疏,标本部堂的名儿。”

    ......

    “陛下,兵部尚书的本子,说是关于澎湖一带的战况…”

    “递来给朕看!”

    第二天一早,朱由校望着被王朝辅端来的本子,本来没有什么欲望,听他说完,也是大手一挥,抢来自看。

    越看,眼神愈是凝重。

    澎湖一带和荷兰人的冲突,是历史上无可避免的事,原本打了好些年才将这支荷兰人的殖民队击退。

    但是在朱由校看来,这是个机遇!

    大明的火器,说实话,因为战争和连年灾荒,已经好些年没有大力发展过,不说特别落后,也有点追赶不上西方此时的脚步了。

    总归总,这还是个大航海时代。

    军器司发展的是陆地上的野战火器,海军同样不能放下,之前设立的天津水师,就是朱由校稍显自己对航海技术的重视。

    只不过,现在是真特么没钱!

    抄家的银子,还有沿河关税、直隶矿税的收入,这些上很大一部分都被辽东军费,直隶、九边,还有登莱的饷银占据上了。

    这还没算各地每个月都有的饥荒和大小地震,安置流民,赈济灾民,还有重建地方官府的开销,这同样不少。

    而且,最近天灾人祸的势头在各地明显愈演愈烈,明末那几场最动荡的的灾荒还没来,要提前储备资源,以用作应对。

    这些东西,每一样都需要大量的银子支撑,总有人觉得朱由校又加赠关税又在直隶收矿税的,银子肯定攒下不少。

    攒个屁啊!

    很多东西都需要提前准备,总不能和历史上的崇祯那样,光着屁股赈灾吧?

    让毕懋康、宋应星发展军器司,让王在晋推广番薯,让汤若望研究天文、编纂典籍……

    这些已经是从牙缝里扣的银子,极限了。

    再同时去发展航海,朱由校怕这两年好不容易有些收入的大明,再给直接崩了。

    就是现在,虽说大明财政已经好上不少,让朱由校从破产给拉回来了,但距离做到收支平衡,依旧有很长的路要走。

    财政破产的滋味,谁也不想连续体验两回。

    之前大明还只是在辽东与建奴一线作战,捉襟见肘,但尚能拆了东墙补西墙,下边和荷兰人干上以后,福建全省,还有东南几省都被拖住了。

    一下子变成双线作战,开销又多了一大笔。

    历史上的明朝,朱由校不知道是怎么撑过和荷兰人打仗那些年的,反正自从冲突开始这半年,他基本上每天都盯着账本。

    收支一直是负的,而且负的越来越多,这很揪心啊!

    所以,兵部的建议不是没有道理,同荷兰人的冲突,决不能打很多年,要用尽一切手段,尽快解决。

    当然如果有可能的话,得俘获至少一艘毛子的舰船,这是天爷送上门来的技术,咱们现在自己造不出来,可仿制一直是我们的强项啊!

    光仿制还不行,一般来说仿制后的东西,国内匠户总能给你举一反三玩出点新花样,最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毛子,就问你们气不气。

    朱由校看完,和兵部的想法基本能对上,那就是实在没别的办法了,郑芝龙(现在还叫郑一官)想脱离李旦自己发育,就得有朝廷的许可。

    朝廷想尽快击退荷兰侵略者,单凭福建的力量,至少还要有个三五年,这个功夫朱由校根本耗不起。

    两头都是自取所需,说实在的,这波顶多算养虎为患,虽然给了一个官身,也没损失什么。

    日后随便找个理由,也能收得回来。

    如果郑芝龙讲信义,给朕俘获一艘荷兰人的舰船,那可就是血赚了,要知道,历史上可是让人家全身而退了!

    这艘舰船,就是大明海军崛起的开始!

    想到这里,朱由校沉下心思,睁开眼睛,瞥向门口,淡淡说道:

    “准了,让兵部去弄吧。”

    见王朝辅离开,朱由校实际上有些欣慰,那些东林大佬被拿下之后,阉党把持的兵部,倒是能正常运转。

    说白了,就是从以前啥用没有,还专门和你对着干的时候,变成现在可以给朝廷办事了!

    如果以后都能这样,武选司从兵部拿掉的事儿,也可以先放放了,要是能直接让兵部为自己所用,倒也省得一番力气。

第二百四十二章:招安“郑芝龙”(上)

    宣旨太监,叫做王承恩。

    要不说有些人他历史上能做大是有原因的,敢拼才会赢,上回随口问了个名字,加上这货在历史上的鼎鼎大名,朱由校想不把他记住都难。

    这次派他到这么远的地方宣旨,一是看看这个王承恩到底几斤几两,二就是锻炼一下,让他见见世面。

    要是王承恩单凭和朱由检的关系才在做到那么高,本身没什么能耐,朱由校也不会委以重任。

    没人有那个钱财和功夫去养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废人,就算他是王承恩。

    王承恩从京师受命出关时,心中高兴难耐,他也知道,这是皇帝的试探,也是自己的一个天赐良机。

    王朝辅为什么能得到皇帝信任,在乾清宫管事牌子的位置上一做就是两年,靠的就是体察上意,能懂事也会办事。

    王承恩领了京营二百士卒,带着十几名缇骑,一行人竖起高招牌,大张旗鼓往福建而去。

    之所以这么做,也是有他自己的考量。

    这次朝廷是去招安那个叫郑一官的海寇,形式上不能落下,要给足他面子,也借着这次机会,让全天下人都知道,郑家洗白了!

    郑家人想不想洗白,这个事情朝廷管不着,主要就是得给他强行洗白,抓住他们的小辫子,往后要是敢反叛,天下人还不得给郑家人骂死!

    这个时候的明荷澎湖冲突,实际上已经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南居益虽然出身东林,但人称窃柄的东厂厂公魏忠贤却并没有把他从福建巡抚的位子上拉下马。

    魏忠贤做事是有根据的,袁崇焕是孙承宗门生,孙承宗不用说,虽然没有派别之分,却也是看不起他阉党。

    但魏忠贤还是给袁崇焕推波助澜,在天启皇帝面前举荐,这不是因为当时袁崇焕送的那幅名图,归根结底,也是因为,他觉得袁崇焕是有些能耐的。

    至于日后和袁崇焕、孙承宗决裂,这也是因为二人不顾皇帝反对,动员朝中群臣,三番两次的推荐在辽地施行“宁锦防线”的战策。

    皇帝对这所谓的战策毫无兴趣,作为鉴定的帝党——“阉党”,魏忠贤在最后给袁崇焕进言一次,做到仁至义尽以后,及时划清了界限。

    在大事上,魏忠贤是永远向着天启皇帝的,这是他为人处世的原则,因为他知道,自己和天启王朝是绑在一起的。

    此时的福建,已然没有什么战守之争,军民其心,集全省之力抗击“红毛番”的侵略。

    但令人觉得好笑的是,福建一省,也就只是能堪堪与这三十余艘香料群岛来的荷兰殖民队,打个平手而已。

    说白了,这不是节气问题,这是舰船的火力和航海技术,实在是跟人家没法比。

    郑一官在漳州港口停泊,却遭荷兰舰队突然袭击,荷兰人的背信弃义,让他大为恼火。

    借着这次契机,郑一官和福建巡抚南居益达成了一个口头协议,那就是朝廷给郑家正当行商之权,郑家可以替朝廷作战。

    这个时候,郑家与朝廷,还只是雇佣性质的关系,各取所需而已。

    但是双方都低估了荷兰人要在大明打开通商渠道的决心,当第一批十几艘舰船的荷兰殖民队在福建水师与郑家的夹攻之下,连连败退之时。

    香料群岛那边,迅速集结了另一支同样规模的舰队,十几艘战船,扬帆出海,很快就抵达澎湖。

    这两支荷兰舰队加在一起,不过三十几艘大小战船。

    但就是这三十几艘战船,不仅封锁了福建的漳州港,还几乎让福建沿海全部的海事陷入停顿。

    换句话说,他们封锁了整个福建沿海!

    面对这样的局面,郑家在小试牛刀几回,被荷兰舰队用坚船利炮打回来以后,便就销声匿迹,绝口不提助战之事。

    郑家没了动静,福建水师压根连福建港都出不来了,干脆被荷兰人堵在家门口,耀武扬威,忍气吞声。

    这个局面,也是朱由校没有料到的。

    一切事情都有它的走向,历史上朝廷没有与郑家合作这么早,朱由校当时想着,和郑家合作,能迅速击退荷兰人,降低损失。

    却没想到,蝴蝶翅膀扇出了另一个结果,郑家的提前背叛,彻底激怒了荷兰人的远东殖民总督。

    为了打开大明这个极有价值的通商渠道,这位总督在经过周密的计划以后,决定在与西班牙人、葡萄牙人周旋的同时,向澎湖增派另外一支舰队。

    这是历史上荷兰人舰船数量的两倍!

    原本南居益就用了数年的时间与荷兰人斡旋,损失无以估量,才堪堪击退荷兰人的一支舰队,让他们全身而退。

    一下子多了一倍的荷兰舰队,南居益搞不定了,福建也吃不消了!

    换句话说,第二支舰队一到,福建就连互有胜负也做不到了,完全就是被压着打,连家门口也出不去!

    南居益称得上爱民如子、清正廉洁,其战略部署,与武将之间的关系,亦足称各地文官武将的典范。

    在与荷兰人周旋这半年时间,他几乎日夜都在挑灯夜战,虽未执刀,却以笔墨安民。

    有的时候,又要与福建总兵俞咨皂讨论战术、巡视港口,向各地将校询问海防情况。

    闲暇时,他则潜心做学,将同荷兰人战斗后获得的经验编撰成笔记,以供日后或沿海各省将校阅览。

    当然,除了做正事外,这名福建巡抚还做了一件震惊了荷兰人和整个福建的大事。

    在荷兰人第二支舰队增援抵达澎湖,修筑堡垒的时候,南居益在福建下令,将上次扣押的荷兰人代表团全部斩首。

    这些荷兰人的脑袋,至今还被悬挂于门楼之上,用以提振军民抗荷士气。

    作为一个文人出身的巡抚,能做出这样的决定,俞资皂知道,这有多不容易,这个消息传出去,南居益会被同列东林的同僚所瞧不起。

    南居益已经尽了最大努力,荷兰人增兵后,他就束手无策了,因为此时凭福建的力量,完全不能与荷兰人抗衡。

    不过所幸,福建后面,还站着大明帝国。

    “什么荷兰人的战斗力强?他们的战斗力强,东南沿海就不会被我们把控如此之久!”

    郑一官位于自己的旗舰甲板之上,背后则立着一杆朝廷花费极大力气才研制出来的遂发枪。

    这杆遂发枪是郑一官从荷兰人手里购买而来,他手下的“海寇”,几乎人手配备了一把。

    这种遂发枪,是荷兰皇家海军前两年才装配的制式武器,稳定性极高,比目前军器司研制出来装配边军的新型遂发枪作战能力更强。

第二百四十三章:招安“郑芝龙”(下)

    海风越过水面,发出瑟瑟呼声,天空中的一轮圆月,映出平静的海平面下,隐藏着的波涛汹涌。

    今日,这里正进行着一场声势浩大的招安仪式。

    因为福建沿海基本已经被荷兰舰队封锁,商船不出,连大明水师都无法靠近,所以这次的招安仪式,选在了浙江温州府。

    温州府接到命令后,很快做出了基本动员。

    官府下发告示,温州府当地拥有《京报》专刊权的报房,也“应邀”配合官府,积极宣传郑氏将要受朝廷招安的事情。

    为了扩大影响,温州知府衙门在告示中规定,招安仪式那日,凡是前来观看的百姓,户在三口以上的,除面天启三年全年的各项税额。

    手中商船数量二十家及以上的海商,凡是在观看后署名者,未来三年,在温州府港口有优先运货权。

    何为优先运货权?

    因为是海寇出身,郑一官之前向福建巡抚南居益索要的,不过是是海商们自古以来的行商权利。

    行商权以上,便是各家海商都关注的所谓优先运货权。

    拥有这项权利的海商,将在未来的三年之中,成为朝廷的“皇商”。目前海商之中,最令荷兰人头疼,也是让海商们牟取暴利最多的,便是丝绸。

    自从天启元年册封皇后以后,前往各地挑选皇后的司礼监太监李实因此得立大功,被朱由校下放到当时正在闹事的苏州织造任提督太监。

    至今二载已过,李实已在苏州府发展出了第一批大明皇商,皇商们存在的价值,是为朝廷控制各地丝绸流转的方向。

    天启年间,魏忠贤佐政,东林党人声称的所谓“阉党”势力崛起,逐渐遍布天下,除苏州织造是皇帝亲自派人以外。

    其余南直隶各府的织造局,都被阉党所据。

    这些阉党成员,明着替所谓的权阉魏忠贤办事获利,暗中的作用,却是发展了一大批依赖皇权的“皇商”。

    各地制造局、督办司联手,把控了丝绸从种植到产出的全过程,普通商人想要得到,只有两个选择。

    一,付出高昂的代价,二,成为皇商。

    一旦成为皇商,他们就将得到朝廷支持,转卖丝绸更加容易,跑海送货也会得到当地水师的护卫。

    当然,水师护卫现在朝廷基本还做不到,因为水师的战斗力很弱,沿海还能稍稍遏制一下装备低劣的海寇。

    离开领海后,不说西方人的各殖民者、掠夺者舰队,就是一些实力稍强的海寇,都会对朝廷水师造成不小的损失。

    最初尝试全程护航后,各地官府损失都有不小,很快就逐渐改变政策,变成了象征性的沿海护航。

    这一点,也是朱由校致力于发展的地方。

    但是,一切都需要一步一步来。

    大半个江南的丝绸,只要有朝廷的转运优先权,别人专卖三趟,他们可能走一趟,就可以获取相当的利润。

    朝廷则可以抽取关税,掌控货物,可谓双赢。

    现在南方各港口的海商想要运输丝绸专卖到西方,已经不得不从皇商手上进购丝绸。

    当然,天启二年下半年以来,成为皇商的条件也愈发苛刻,不是说谁都能成为皇商,得到特权。

    这次在温州府大规模吸纳皇商,在海商圈子很快造成了极大的震撼,许多人就连货也不运了,来温州府港口观看郑家的招安仪式。

    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朝廷对这事如此重视,反正不需要付出什么,又能得到对丝绸的优先专卖权,何乐而不为呢?

    “一官,你看。”郑鸿奎走到郑一官身后,眼神凝重:“不过是个福建漳州口守备的官职,怎么这么多人?”

    “怕是朝廷的搞的鬼,想绑住我。”郑一官也看见了,神情之中,看不出一点得到招安的喜色:

    “本想着尽量低调行事,这样一闹,满天下尽知,我郑一官抛弃李旦,受了朝廷的招安。”

    “李旦气量狭小,该是也要因此与我反目成仇…”

    “朝廷这一手,实在高明,这是把我们按在火炉上烤。”郑鸿奎点点头,纳闷道:

    “会不会是那南居益出的主意?”

    “不知道。”

    郑一官很诚实,他如今年岁不大,但却十分老成,眼眸望向深邃的大海,装着许多同龄人都没有的想法:

    “这次招安,是我们郑家得了好处,朝廷也来了这么一手,搞个哑巴亏给我们,算是平局。”

    郑鸿奎性格优柔寡断,此时往见前方许多在岸边等着看笑话的海商和百姓,事到临头,突然变得有些犹豫、退却,询问道:

    “那,还招安么?”

    “为什么不招安?”

    郑一官仿佛十分纳闷他为什么会问出这种蠢问题,看了一眼,但也转身耐心地解释起来:

    “朝廷搞出了这么大动静,即便现在掉头回去,李旦也势必要找我问罪,朝廷和李旦,我们总要先占着一边。”

    “有道理…”郑鸿奎若有所思。

    郑家的船队很快接近港口,前来迎接的不是温州府本地官员,却是一名俞资皂手下的福建海防游击,唤做王梦雄。

    王梦雄,福建邵武府将门出身,先祖随永乐皇帝靖难立功,世袭大金沿海守御千户所千户官身。

    其父王韬,为福建本地小有名望的将领,为俞大猷得力部下,屡立战功。后戚继光移兵福建,继续清剿倭寇,奉俞大猷之令,配合戚家军作战。

    于横屿岛一战,戚家军包抄部队未到之时,精确判断出涨潮之日,率兵连日奔驰,大破倭寇小野三次郎。

    戚继光也曾评价,时任海防游击将军的王韬的及时增援,为自己布置战局、全歼倭寇,赢得了充足的时间。

    王韬晚年得福,生育一子,取名梦雄,后于万历初年去世于家中,官至福建副总兵、镇东卫指挥佥事、五军都督府左都督。

    他想不到,自己奋战一生,先后与俞大猷、戚继光歼灭了倭寇,自己儿子,却又要与俞大猷之子,与西方殖民者继续战斗。

    王韬死后,朝野上下并无波动,只是最后万历皇帝下诏,荫其一子成年后加锦衣卫千户,算是聊慰在天英灵。

    此子,便是眼前的这个王梦雄,如今俞大猷之子俞资皂的得力部下,奉命前来与郑一官接洽。

    俞资皂自己不来,也是出乎了郑一官的预料。

    朝廷这次,可谓是让郑一官打碎了牙往肚里咽,场面办挺大,消息传挺广,结果来接人的只是个福建本地的游击将军。

    这相当于啪啪打脸啊…

第二百四十四章:漳州守备“郑芝龙”

    战船云集,众人观望,温州府港口声声喧嚣。

    郑一官与朝廷的福建海防游击将军王梦雄做了不卑不亢的礼节,顺着踏板走下船,道:

    “王将军,俞镇台呢?”

    镇台,是沿海一带对总兵级别将官的尊称。

    王梦雄也知道,他这是明知故问,神色不动,先是笑呵呵将郑一官、郑鸿奎等人接下来,才道:

    “红毛番的攻势太紧,走不脱身啊。”

    “攻势?”郑一官瞅了他一眼,呵呵一笑,也没多说什么,看向周围,颇有嘲讽意味地道:

    “朝廷为今日,可是做足了一番功夫吧!”

    “招安郑家,这种事抚台大人怎敢怠慢,来人,上茶!”王梦雄说完,将手一招,随即走来一名端着茶的侍女。

    郑一官看了看所处位置,就在港口边上,围观众人触目可及之地,便也知道南居益如此安排的用意。

    他在早准备好的椅子上坐下,接过侍女端上来的茶水,呷了一口,道:“好茶,解渴。”

    等待宣旨钦差的这会儿,郑一官似乎都有些心不在焉,目光就没在眼前的朝廷众人身上待过,一直是四处流连忘返。

    王梦雄则不同,他几乎是死死盯着眼前这位“海寇”头领,想要将他看透一般,须臾,问道:

    “不知受了招安以后,郑老弟想要用什么方法破敌呢?”

    “事在人为。”

    郑一官说完,回身看了王梦雄一眼,旋即低下头,淡淡一笑,反问:

    “王将军,您说辽地作战,本来势单力孤的女真蛮夷,为啥能屡破我重兵屯备的重镇城池?”

    “此话何意?”

    王梦雄眯起眼睛,将脸拉了下去,他觉得郑一官这话里有话,是在侮辱朝廷作战能力不如建州蛮夷。

    “随便问问。”

    郑一官自幼随李旦横行海上,杀人不眨眼的海寇自己也砍过,自不犯怵,说完,将茶轻轻放回了侍女的端盘上。

    “贵在有汉奸投靠,为其施计用谋,假扮边军,以假乱真!”王梦雄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随即冷笑:

    “莫非小兄弟的计策,就是假扮红毛番?”

    “长得也不一样,语言不通,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敢问汉人和女真蛮子长得一样吗,汉话又有多少女真蛮子会讲?”郑一官不以为意,似乎早已胸有成计。

    “咱大明的皇上胃口很大,不仅要击退荷兰人,收复澎湖,还要俘获一艘战船!”

    “要想如此,也得施计用谋,找一些荷奸。”

    这时,郑鸿奎突然挽起袖子,撸着胳膊,叫嚷道:

    “那我们干脆就趁热打铁,集中船队,假扮成红毛番,明天就去攻打澎湖,收复失地!”

    “明天?”王梦雄连连蹙眉,道:“要是能用数量取胜,朝廷的水师足矣战胜红毛番,要你们郑家来有什么用?”

    说话间,不远处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一支队伍打着红艳的高招旗,却是姗姗来迟的京师宣旨太监到了。

    王梦雄赶紧打起十二分精神,迎上前去,笑道:

    “福建海防游击王梦雄,见过公公。”

    来的这位公公也姓王,所谓几百年前是一家,也对眼前这位第一眼见到的武将十分亲切,双手插在宽袍大袖里,微微欠身,说道:

    “王将军世代为朝廷防御海波,辛苦了。”

    王梦雄也不自傲,只是说话间,微微瞥目,留意着身后郑氏等人的动静。

    “这些都是应该的,食国家之禄,就该为国家出力,不然,又与那些海岸劫掠商队为生的海寇有何区别?”

    “这位、就是郑一官了吧?真是年少有为呀!”王承恩在几名缇骑的陪伴下上前,眯着眼睛,看不出表情,笑呵呵说道。

    郑一官看见他身边这些个穿着华服的锦衣卫,那一个个目中无人的模样,心里就来气。

    但一想到今日来此目的,便也按住口气,微笑道:

    “正是在下,见过公公。”

    “咱家出京之前,陛下可没少嘱咐。”

    “哦——?”对皇帝的话,郑一官倒是显得十分热衷,笑着问道:“陛下说我什么?”

    “陛下说,郑氏能归顺朝廷,为朝廷击退红番、剿灭群寇,这是沿海百姓之福,也是大明江山社稷之福。”

    “咱家可是对你羡慕的紧呢!”王承恩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但郑一官脸上的笑容却戛然而止。

    这死太监一番话,看似是皇帝对自己恩典深重,但却是话里藏刀,有些话传出去,是可以杀人的!

    剿灭群寇,我郑一官何时说过要替朝廷剿灭海寇了?

    这话要是传到别的海寇那儿,郑家岂不彻底和朝廷绑在一起,再也难以挣脱束缚了。

    郑一官冷静地道:

    “这有什么可羡慕的?”

    王承恩诧异地看他一眼,手仍在宽袍大袖里插着,道:

    “这还不羡慕?咱家虽入宫不久,但据咱家对陛下的了解,这是日后是要对你加官进爵呀!”

    “加官进爵?”郑鸿奎愣了一下,随即急迫地看向郑一官:“朝廷这是要给你封侯拜将啊!”

    加官进爵,这是多少男人的梦想。

    便是郑一官,初听见时,也恍惚片刻,但转念一想,此时这位龙驭天下的少年皇帝,真能因为受了招安,就对自己如此信任?

    他沉吟片刻,即恢复神采,抱拳道:

    “臣谢过陛下信任!”

    王承恩显然为眼前这年轻人极其冷静的头脑所惊,不过也是很快就恢复如常,站在那动也不动,笑眯眯道:

    ‘“既然如此,郑一官,接旨吧?”

    闻言,郑一官连忙率领郑鸿奎及身后郑氏众人,伏跪在地,静待宣旨,余的看戏海商、百姓们,也都仓皇跪倒一片。

    很快,全场都变得鸦雀无声,只能听见停泊在港口中战船上鲜艳的军旗在空中猎猎作响。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自澎湖有事以来,我郡国羽林之材,无不敢战,皆因文武与红番首战,致误封疆。

    朕每念攻伐未张,国威未显,百姓受掳,痛心疾首!

    在郑氏威望久闻于海疆,思视国若身家,抛弃李氏诸寇,主受招抚,朕心甚慰。

    红毛番窃据澎湖,锁我海疆于漳州,每过一日,遗祸甚重,沿海百姓深受其辱,国宪不存,朕岂能忍?

    兹授郑一官为漳州守备官,加武平卫千户。授郑鸿奎为铜山所守备官,领百户。

    万望继续为国效力,如能击退来犯之敌,扬我大明国威,朕将不吝赏赐,升官赐爵,不在话下。

    钦哉!故谕。”

    郑一官此生还是头回在如此隆重的情况下接受皇帝旨意,受到招安,这也就代表着自此以后,他不再是人人唾弃的海寇。

    郑家,被这个帝国接纳了。

    此前心思不论如何,起码在这一刻,郑一官满脑子想的,都是紫禁城那位素未谋面的天启皇帝。

    他赶紧将圣旨接到手上,恭恭敬敬地拖住,高呼道:

    “臣郑一官,接旨!”

第二百四十五章:各有心思

    经过了昨日声势浩大的招安仪式,郑一官略微激动的内心,也平静下来不少,他坐在自己的船里,感受着航行在大海上带给他的摇摇晃晃,将目光投向桌上的那份圣旨。

    圣旨,这是多少人可遇不可求的东西。

    在这时大部分人眼里,当朝天子一卷圣旨的恩赐,无异于天书降世,轻而易举可以改变一个人甚至一个家族的命运。

    可是现在,郑一官看着这卷圣旨,觉得它是那样可怕。

    这份圣旨上,皇帝不仅如约封了自己,还额外奖励郑鸿奎一个铜山所守备,世袭百户。

    他看得出来,自己这个四弟,从那时起的眼神就变了,就在今早,竟然与自己不辞而别,兴冲冲去铜山所上任去了!

    想到这里,郑一官攥紧拳头,恨恨锤在桌上。

    他对自己这个四弟有些失望,郑家莫非就这点志向,做个朝廷的世袭千户、百户,一世守备?

    自己死后,郑家又能留下什么!

    如今,自己叔父李旦的势力,还有舅舅黄程的势力,全都不是郑一官预想的终点。

    守备,这个官衔郑一官从来看不上,他的野心从来不止于此,他要带领郑家称霸整个东南海域!

    但是要做到这些,跟着朝廷干是必须的,你总不能一直做海寇,听见郑鸿奎去铜山所上任的消息,现在的郑一官,心里很矛盾。

    正想着,黄程便从门外走了进来,道:

    “一官,又有几个人,私自乘船去了铜山所找郑鸿奎了!”

    郑一官闻言松开紧紧攥着的拳头,苦笑:“人各有志,眼下受了招安,往日的海寇们都被朝廷宣扬误导,都与我为敌。”

    “郑家处在最艰难的当口,连李旦都在日本发了通告,说要与我断交,他们忍耐不了无根漂泊的海上生活,去跟着四弟干也挺好。”

    黄程是如今比较大的几支海商之一,俗话说娘亲舅大,毕竟是郑一官的实在亲戚,听说郑一官陷入如此窘境,第二天就赶来温州港相助。

    他坐在郑一官身旁,语重心长道: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就一直被朝廷绑着,当他们清剿海寇,对抗荷兰舰队的拳头么?”

    郑一官眼神依旧坚定,回道:

    “眼前只有一条路,要同荷兰人彻底撕破脸皮,动用全部资源,尽快击退荷兰人,对了,还要俘获一艘完整的战舰。”

    “俘获荷兰人的战舰,这可不容易,朝廷要求的?”

    黄程倒吸了口凉气,他经年航行海上,见识过西方各国的商队,自然知道以眼下的能力,想要俘获一艘西方战舰有多困难。

    “算是吧…”

    郑一官最近正为此烦心。

    想要收复澎湖、漳州口,将荷兰船队击退,这很容易,但是俘获一艘他们的战船,这就需要动点脑筋了。

    荷兰人不是傻子,他们该跑的时候绝不含糊,而且只要对方想跑,无论郑家船队还是福建水师,绝对拦不住。

    要是追击,极有可能在深海被对方转头击溃,然后再围困港口,到时候别说俘获,连击退都难了。

    他不知道那位皇帝是怎么想的,是不是压根就不懂海战,刚招安后就给自己出了这样一个难题。

    “我看,咱们干脆就直接一鼓作气,先灭了封锁漳州口的这些红毛猪的船队,然后再联合朝廷,动用水陆大军去围困澎湖,还怕打不下来?”

    郑芝豹开腔了。

    他是郑一官的五弟,同郑鸿奎心系朝廷,不愿做海盗不同,这小子对朝廷根本没有什么向心力,无论给他多大恩典,基本也是会跟着郑芝龙一条道走到黑的。

    借助历史上郑芝豹的尿性来看,朱由校也知道自己拉不回这匹脱缰的野马,所幸就将他放养,一点儿恩典也不给。

    倒是郑鸿奎,必须要往这边拉一拉,他心系朝廷不假,跟日后民族英雄“郑成功”的私底下关系,比他爹郑一官都亲。

    朱由校还想着,日后靠着裙带关系,把郑成功弄过来。

    当然,这是后话,现在的郑一官还没娶妻,郑成功怕是还在娘胎里没来得及见见这个伟大的世界。

    “这么简单就好了,你这根木头,不要说话。”

    黄程对郑芝豹的态度,完全就是长辈教训的语气,再望向郑一官,却像个属下,用建议和安抚的口吻说道:

    “朝廷要的是一艘荷兰战船,好让他们能研究别人的武器装备,贸然进攻,吓跑了荷兰人,上哪去弄一艘战船来?”

    郑芝豹一屁股坐在边上,嘟囔着:

    “行行行,你们说,我听着,指哪打哪!”

    “想俘获一艘荷兰人的战船,这倒也不难…”郑一官思量半晌,忽然笑了,道:“荷兰人派来澎湖的这两支舰队,主力都是三层桨帆战船。”

    “这种船近海能力出色,所以十几艘朝廷水师,也难摸到一下,可一旦要是被赶进了深海,桨帆船的战斗力会大打折扣。”

    “荷兰人所依仗的,无非是那两艘盖伦战船。”

    说到这里,郑一官冷冷道:

    “咱们就给皇帝一份大礼,给他弄一艘盖伦船回来,换取东番诸岛作为咱们郑家的起家基地,这买卖划算吗?”

    郑芝豹刚要说话,想到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在那憋憋屈屈,敢怒不敢言的,倒像个小娘们。

    黄程没理会那个愣头青,眼前一亮,道:

    “好倒是好,朝廷能同意吗?”

    “天高皇帝远啊,袁崇焕区区一个宁远兵备,在辽地就能三番两次的君有命而不受,东番这么远,朝廷管的过来吗?”

    郑一官哈哈大笑,仿佛抓到了什么机遇,道:

    “再者说了,东番那一带,遍地都是土著,朝廷虽然设置了官渡,但是也从没去特意管过。”

    “我去帮他管管,这怎么了?”

    “好!这样就好了。”黄程抚掌大笑,然后问:

    “只是那两艘盖伦船,全都停在澎湖的荷兰人城堡外,有点动静就会跑,如何俘获?”

    “这正是我正要说的!”

    郑一官站起来,带着两人来到甲板上,感受海风吹拂,顿觉心旷神怡,指向远方平静的海面上,道:

    “调虎离山,里应外合!”

    “这回与荷兰开战,朝廷定是支持我们郑家的,那就不要错过这个机会,多利用福建水师,减少我们船队的伤亡。”

    “派人去找南居益,告诉他我的计划。”

    “先攻漳州,再取澎湖,最好能调动整个福建的海陆大军,要么不战,要么,就要一战而定,不给荷兰人逃跑的机会!”

    “这和我说的有什么区别…”郑芝豹低声嘟囔,显然十分不服:“不还是先打漳州,然后进围澎湖么?”

    闻言,黄程瞪了他一眼,吓得这小子赶紧装傻充愣。

    郑一官倒没怎么样,只是负手站在甲板上,微笑道:

    “这是告诉南居益的,也是故意告诉给荷兰人的,我们郑家,自有自己的战术去拿下澎湖。”

    “福建水师的战力指望不上,有些事儿,还得咱们郑家船队来!”

第二百四十六章:到嘴的鸭子飞了

    “集结水师突袭漳州口,郑一官给的办法就这个?”

    福州巡抚衙门,南居益看着属官递上来的手书,愈看愈是冷笑,本以为这个郑一官有多大能耐,没成想,给出的也就是这种低俗计策。

    “俞镇台,你过目一遍?”

    俞资皂从南居益手中结过这份郑芝龙亲笔手书,看时也是频频蹙眉,半晌才道:

    “抚台,郑一官说要我们全力进攻漳州口外的红毛番舰船,他们的郑家船队,负责打击澎湖出来的援军。”

    “现在怎么办?”

    “还要仰仗俞镇台,从速调集福建水师及水军兵士,有郑家阻截红毛番的援军,想要击退漳州口这十几艘船,倒也不难。”

    南居益说完,俞资皂也没有提出反对,正要就此敲定,底下一人却是没有忍住,提醒道:

    “抚台、镇台。”

    “末将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二人闻讯向下看去,果见左右两列文官、武将之中,一人出列,正对他们抱拳行礼。

    俞资皂看了看南居益,后者看见是将门出身的王梦雄,也就静静点头,道:“王将军有话直说。”

    王梦雄即道:

    “回抚台、镇台,我曾去过温州港,与那郑一官有过一面之缘。朝廷招安的场面不可谓不大,可他却全程淡然,接旨时,方有片刻变化。”

    “末将以为,郑家此策,必不会有那么简单。”

    “胡闹——”南居益凝眉,话中略带斥责:

    “郑家既已受了招安,便是朝廷官员,你我同僚,岂能做那等背信弃义之事?如若不然,郑家必遭天下共击之!”

    “满厅的文武大员,就只有你一个小小的游击将军看出了端倪不成?”

    “末将不敢!”

    王梦雄有些惶恐,赶紧躬身歉礼。

    南居益说话时,俞资皂望了这边一眼,见文武众人皆是议论纷纷,便轻咳一声,道:

    “梦雄,还不退下!”

    王梦雄的提醒,南居益没有放在心上。

    在他根深蒂固的想法看来,这等海寇,受了皇帝如此大恩,招安为官一任,就该一心一意,思报社稷。

    要是再成了海寇,朝廷岂能容他,天下百姓又岂能容他?

    至于福建总兵俞资皂,也只是在厅上保了一下行事冒失的王梦雄,其实后者的话,他也有些想法。

    但眼下地方政局,毕竟是文贵武贱,就算身为总兵,有些话却也不是那么好说的。

    这种大事,还是让他们文官去做决定,自己负责指挥作战,到时最坏的情况,无非就是作战失利,自己因为没有提出意见,也不会担责。

    众人分散回去准备以后,俞资皂独自找到海防游击王梦雄,告诉他以后不要在这种场合轻易表露与众人相悖的意见。

    这一次能保得住他,那是因为南居益这个巡抚还算明事理,碰上那种小肚鸡肠的,死都不知怎么死。

    要知道,文官之中所谓的清正廉洁,受百姓爱戴,那不过是个人设,身处一地巡抚,这种封疆大吏的位子上,没有人会是小白。

    王梦雄如梦方醒,连连感谢俞资皂的搭救之恩。

    南居益的确因为那个姓王的海防游击,在大厅上,众人面前无视他这个巡抚刚刚做出的决定。

    我这个做巡抚的都看不出来门道,你一个小小的游击将军,咋就看得那么深?

    本抚才刚说了就这么办,转眼跳出来一个刺头,这是与我故意作对不成?

    因为王梦雄出身将门,俞资皂又明显保了一句,加上南居益也识得大体,知道眼下击退荷兰人最为要紧,所以才没有计较,算是作罢。

    出了正厅,南居益命人将前来送信的黄程接进偏房,设宴款待,详细聊了聊半月后两方一同合作,解除漳州口封锁的事。

    席间,南居益从黄程口中得知,郑一官此举为国为君的深刻用意后,对郑一官这等少年英豪深深敬佩。

    于是宴席一散,又把黄程叫到自己住处,想要结交。

    黄程是郑一官的舅舅,今年三十出头,从小就在沿海划船打鱼,虽然经年跑商的,却也是身强体壮,目光炯炯有神。

    入厅间,黄程也在打量这位人人爱戴,号称清正廉洁,敢执刀上城的福建巡抚。

    落宾主座之后,有结交之意的南居益又打量一番黄程的穿戴,命仆人端上一盏清茶,问道:

    “黄兄,看你这副打扮,想必也是个能舞动大刀的汉子喽?”

    黄程地位毕竟不如堂堂的福建巡抚,朝廷的封疆大吏,闻言嚯地起身,回道:“抚台过奖了!”

    “小人自幼随先祖在海边渔猎为生,跑商多年,体格早就中看不中用了。如今,倒是喜欢上了读四书五经。”

    “若不是年龄原因,也定要参与一番科举,试一试,便就不枉此生了。”

    这话,说到南居益心坎上了,连手中茶也顾不上喝了,哈哈大笑道:“郑一官能有你黄程这样的舅舅,本抚也就放心了,肯定错不了!”

    “抚台太抬举小人了…”

    黄程嘿嘿赔笑,尽量将姿态放得越低越好。

    话不投机半句多,可是从前素未谋面的两人,此刻却有如老友相见,越聊越欢。

    黄程海商出身,常与各国的政要名流,还有一些心狠手辣的海盗打交道,谈话间是无孔不入,这位福建巡抚喜欢听什么,他就说什么。

    什么自己喜好读书,厌恶武夫,特别佩服那些科举入仕,身有功名的举人、进士,听的南居益是恨不能早见,就差当场拜为忘年之交。

    不过最后关头,南居益明显清醒了一下。

    毕竟是第一次见面,聊的再投机,那也不能直接发展到那样的地步,怎么说,自己也是朝廷的封疆大吏。

    南居益正色起来,缓缓说道:

    “日后朝廷难免要与荷兰人争夺香料群岛的贸易。今日喊你来,一是互诉衷肠,二便是想等击退了荷兰人,差你去香料群岛,为朝廷发展贸易。”

    黄程本来还纳闷,怎么这巡抚说着说着就不说了,莫非之前的投机全是装的,刚想到这里,就听见这话,即又是兴奋起来。

    香料群岛的贸易,这可是一大块香馍馍!

    这一兴奋,难免有话欠了些考虑就脱口而出。

    黄程面色上带着些许急躁:“小人正有此意!”

    “一官为朝廷效力,阻遏荷夷,我待在此处无益于战局,莫不如明日就差小人去香料群岛,也好提早打好基础。”

    “明日?”

    南居益愕然,随即觉得有些奇怪,这黄程似乎有些太热心了,他思量半晌,缓缓道:

    “太急了…”

    “你先留在福建,此事待击退了荷兰人,再说吧。”

第二百四十七章:这就是大航海时代

    回去的路上,黄程一肚子后悔。

    之前多方努力,下足了功夫,眼见就要把香料群岛的首批贸易权拿到手,却没想最后关头马失前蹄,说错了一句话,就被那生性谨慎的南居益反应过来,堵了自己的路。

    眼下,朝廷虽然经过苏杭各地织造局,大力发展了一批所谓的“皇商”,成功把控了丝绸通往西方的贸易。

    但是眼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大明向国外的贸易,其实还是一潭死水,丝绸一种货物的大力发展,并不能带动全国贸易。

    这也就说明了,大明向西方贸易的中间人还没有出现,而通往西方,超过半数的货物都要送往香料群岛和东南亚。

    这一整块蛋糕,还没有人去动。

    这个中间人和织造局的那批皇商不同,拿下了香料群岛的贸易权,就相当于用贸易打开了通往西方世界的大门。

    如果日后运作得当,甚至可能会成为大明与西方贸易的第一人!

    商人无利不起早,做海商的经年航行在缥缈的大海上,一年也不回不了家几趟,相比一般的商人,更累、更危险,还被人瞧不起。

    他黄程不是第一个看出来这份机遇的人,其他规模较大的海商,也有不少人看了出来。

    现在这个天启皇帝,虽然年幼,但眼光却异常毒辣,而且看得长远。

    从织造局近几年的不断改制上,凡是稍稍精明一些的人都能发现,朝廷不会局限于目前的丝绸贸易,日后一定是会大力发展贸易的。

    丝绸、茶叶、瓷器…,各种东方货物,都会源源不断的运往西方!

    眼下这个时候,正如同东汉末年时的天下局势一样,每一天都不能浪费,最近十年之内,大明肯定有一名商人被朝廷选中,从而主导整个东西方的贸易。

    黄程希望,这个人会是自己!

    他从未离自己的梦想如此之近,可却仅仅因为一句话的处理失当,又是黄粱一梦,失之交臂!

    可能是先前南居益的喜悦,让黄程一时忘了眼前这位福建巡抚,并非是表象上看的这么简单。

    黄程走后,南居益面色上的笑容一下子凝滞住,默默喝了口桌上早已泛凉的茶,问:

    “这个黄程,杨千户觉得如何?”

    应声从屋内的黑影中走出了一人,鹰钩鼻,方方脸,腰间悬着福建总督办司的令牌。

    所谓的杨千户,特意撩了撩腰间的令牌,然后旁若无人且毫不拘礼地落座于方才黄程坐过的凳子上,道:

    “他怎么样,抚台比我更清楚吧。”

    二人相视一笑,可是南居益的笑容中,分明透露着对眼前这人深深的忌惮和难以名状的畏惧。

    杨寰,历史上在阉党“五彪”排位第三,现锦衣卫千户,隶北镇抚司田尔耕帐下,任福建总督办司下属漳州督办司大督办。

    笑了一会,杨寰忽然脸色一冷,嘿嘿道:

    “看来,是要另找人选了。”

    ......

    黄程与福建巡抚南居益很一见如故的消息,用龙卷风一般的速度,席卷了大明江南半壁的海商圈子。

    一些不明所以的,一般也就只会嫉妒和羡慕,当做饭后闲谈之资而已。

    有些人却一眼就能识破黄程与南居益交好的“险恶”用心,自然是危机感倍增,开始到处托关系找门路,想要先黄程一步,拿下这么个蛋糕。

    这里头,就有这么一名眼下还毫无名气,稍有资本的海商,唤做许心素。

    许心素,福建泉州府同安人,明朝末期海商兼海盗代表人物,与日本华人海商领袖李旦是结拜兄弟,长期交好。

    李旦在日本打拼时,许心素一直在泉州、漳州等地构建货源网络,而后将李旦所需的丝绸等商品运到台湾,再转于李旦之手。

    因此,许心素虽然在东南海域籍籍无名,鲜少人知,却成为眼下台海贸易的大海商之一。

    天启二年初,大明与荷兰在福建沿海的冲突加剧,随着荷兰人做出入侵澎湖、圈地筑堡,这种明显的侵略行为,双方的态度开始急速交恶。

    新上任的福建巡抚南居益,为逼迫荷兰退出澎湖,许诺可以在漳州港进行贸易。

    但荷兰人的野心不止于此,他们拒不谈判,不断派出代表团做假意和谈,但却在暗中调遣舰队,封锁漳州沿海,劫掠商船。

    福建当地将事态的严重上报京师,天启皇帝非常重视,下旨令福建水师插手此事,绝不后退一步。

    自此,大明与荷兰的贸易冲突,诸部演变为侵略与抵抗侵略的战争。

    荷兰人侵占澎湖的一个主要原因,就是桑蚕茧缫丝后所得的真丝,又称生丝,是目前西方上流贵族阶层,极度宠爱的奢侈品之一。

    荷兰东印度公司受到王室和贵族的压力,开始大力采购真丝,但自从天启元年司礼监太监李实就任苏州织造局提督后。

    大明国内的真丝产出,逐渐被朝廷所控制,荷兰人想从大明购买真丝或者丝绸,只有很少一部分的海商会毛线出售。

    绝大部分的货源,都掌握在与朝廷合作的“皇商”手中,这就造成荷兰东印度公司不得不开始与皇商合作。

    与此同时,万历四十八年以来,督办司加增的关税,不仅令国内海商不满,而且真切损害到了荷兰商人转运后获得的利润。

    因荷兰东印度公司经费有限,加上眼下购买真丝,完全由大明朝廷一口价,贵的离谱,他们不得不缩减购买真丝的数量。

    到天启二年初,荷兰王室成员以及贵族,再度向东印度公司施压,期望从大明购买更多的真丝,制作成各种奢侈品,以满足上流社会流通。

    这就是荷兰东印度公司比历史上提前入侵澎湖的原因。

    还不仅如此,他们还做出了封锁漳州港,再派一支舰队增援,这些历史上绝无仅有的事情来。

    相比于历史上的开放港口通商、侵占台湾的意图而言,这次的荷兰人来势汹汹,想要的好处更多。

    说白了,这场战争,相当于荷兰要用武力,强行逼迫大明放宽真丝的输出,给他们更优惠的价格以及关税。

    然而朱由校答应吗?

    答案肯定是让他们滚蛋!

    花费两年,一点点的,好不容易控制了国内的丝绸产出,就是给你们荷兰人做嫁衣的?

    想都别想!

    甚至,朱由校还想借此机会,研究一下荷兰舰队的构成,短期内造不出来来坚船利炮,发挥聪明才智咱仿造还不会?

    这次的澎湖之战,不能失手,一定要打出大明在国际上的威风,一定要把荷兰人打疼,顺带着,研究一下他们的坚船利炮。

    日后,好用他们自己的坚船利炮,轰开他们的国门!

    说到这,就不得不提这个许心素了。

    荷兰人入侵澎湖后,很快就注意到此时最大的“大明-日本”贸易头领,李旦。

    但是李旦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在日本娶妻生子,基本一直住在日本,东厂一直想抓都找不到人,更别提荷兰人把他“请来”谈谈贸易问题了。

    这怎么办?

    很快,荷兰人想到了一个好点子,就是李旦的好兄弟,眼下台湾一带的大海商,许心素。

    许心素也是倒霉催的,刚到澎湖,就赶上荷兰人入侵,顺利成为荷兰人迫使李旦将贸易引往澎湖的人质,遭到扣押。

    但有时候,一个人的脑回路你是不懂的。

    这次人人都在看笑话的经历,放在许心素这里,却成了他脱离李旦,与荷兰人搭线的一个契机。

    李旦的仗义,在他这一文不值。

    在被荷兰人关在澎湖堡垒的这些日子里,许心素是一点没闲着,居然利用自己两岸贸易商的身份和经验,逐渐取得了荷兰人的信任。

第二百四十八章:都来分蛋糕

    万历九年,荷兰通过独立战争,摆脱了西班牙的统治,虽然当时并没有得到西班牙的承认,但是从那个时候起,荷兰已经开始自己的崛起之路。

    独立后的荷兰也急于像葡萄牙、西班牙那样,发展自己的海外贸易。

    由于发生抢夺资源等贸易摩擦,荷兰同葡萄牙交恶,西班牙、葡萄牙的所有港口都开始对荷兰人关闭。

    别无选择的荷兰人,只好自己重新寻找一条通往亚洲的新航路。

    在爪哇和马六甲海峡两次海战中,荷兰舰队击溃了葡萄牙舰队,荷兰人这才开始飞速发展他们的海上贸易。

    买卖做大了,就得有专门的管理部门才行,于是,二十年前,荷兰东印度公司成立了,他们的领头人被称为“总座”。

    现任的荷兰东印度公司总座叫做科恩,郑一官的理事职位就是他授予的,眼下率领两支舰队入侵大明的“总司令”高文律,在荷兰东印度公司享有很高的声誉。

    荷兰东印度公司,这可不是后世的那种“公司”。

    虽然它形式上是一个股份有限公司,但它有自己的雇佣军,甚至可以发行货币,与其他国家订立正式条约,并具有对该地实行殖民与统治的权力。

    这些,都是荷兰王室为发展境外殖民地,授予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权利。

    因为朱由校的一些操作,丝绸贸易在两年之内,逐渐被大明朝廷下属的“皇商”垄断,恰好这个时候,真丝已经成为荷兰贵族之间无法代替的奢侈品之一。

    在国内的不断施压下,再加上郑一官的背叛,荷兰东印度公司总座科恩恼羞成怒,授权高文律可以封锁大明的福建沿海。

    一场明荷贸易战争,不可避免的打响了。

    ......

    福建水师在调动战船,打算同荷兰舰队来一场大规模的海战,另外这边,郑家人也在紧锣密鼓的准备。

    除了派出船队阻截支援漳州港的另一支荷兰舰队以外,郑一官也在做从内部攻破敌军堡垒的准备。

    常年混迹于海上的他知道,西方人的堡垒要么等他还没建成就要打,要么就很难打得下来。

    荷兰人建的堡垒,选在易守难攻的山头,倚临海崖,下面就是荷兰东印度公司派来的第二舰队。

    在兵法上,这是大忌,但在此时需要尽快收复澎湖的大明眼里,却成了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郑一官担忧的点,就是突袭万一不能起到效果,让荷兰人龟缩到堡垒之中,就算是用人堆,短期内都很难取胜。

    这样,就违反了速战速决的初衷,两败俱伤!

    这个时候,意外滞留澎湖的许心素,就派上了用场。

    这天,郑一官正在暗地调遣郑家船队和陆地上的兵丁,打算等福建水师解放漳州港以后,趁势收复澎湖。

    正在准备时,一名穿着蓝色绸袍的海商前来求见,说是大海上许心素的亲生弟弟。

    郑一官大喜过望,连忙放下手头之事,亲自与之会面。

    来者一身海商打扮,到船甲板上后即脱去绸袍,置于一旁,吹拂着海风,行礼说道:

    “在下许可成,见过郑守备。”

    郑一官现在是朝廷的漳州守备官,有了官身,地位不同,许可成与之见面,自然低人一等,做谦卑姿态。

    况且就算不是如此,他此番前来,也是为从荷兰人手上救出自己哥哥许心素,借机立功于朝廷,以官府的力量,保护他们沿海行商。

    郑一官倒根本不在乎这小小的守备官,轻“嗯”一声,即眼眸不断闪动,上下打量眼前这名海商。

    见他脱去绸袍后,内中又是别有洞天。

    许可成身穿豹皮背心,足蹬鹿皮脚靴,头上戴着鳇鱼皮制成的手工凉帽,一眼看去,不像海商,倒似个经年劫掠于海上的海寇。

    “事情怎么样了,荷兰人那边怎么说?”

    郑一官负手站着,静静询问。

    许可成道:“我事前与荷兰人通信,想必是我哥哥已获得了他们的信任,所以十分顺利,叫我进堡谈合作的事。”

    “这次荷兰人处心积虑的,又想买什么?”郑一官转头,嘴角微微翘起,显然是来了兴趣。

    许可成哈哈大笑,说道:

    “还不是为了生丝,荷兰人想从我许家的手上买到二百担走私生丝,还说可以预付全部银两。”

    郑一官从很多人口中了解到此时西方有些国家的情况,当即冷笑一声:“呵,看起来,科恩是真被国内那些贵族们,催的没办法了。”

    “预付全部款项,他们就不怕你许家兄弟跑了?”

    郑一官这话,显然有些看不起的因素在里面,许可成听了出来,但也只能尴尬一笑,全当做没听见。

    “现在这年头,督办司查的严,就是咱们许家,这一段日子手上也压了些货,不敢轻易出海!”

    “如果被督办司得到消息,我们这边恐怕凶多吉少,哪敢硬接啊!”

    许可成三十几岁的人了,如此卑躬屈膝的喊一个刚二十的小娃娃,话虽然说的果断,可是心里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郑一官向前走了几步,拿起一杆从荷兰人手上买来的火枪,笑着道:“这么说来,我倒要好好儿谢谢你了。”

    “要不是我郑家还有这几分薄面,你这趟是不会走了吧?”

    “郑守备这说的是什么话…”许可成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连声解释:

    “这趟本是为解救我那不成器的哥哥,沾了郑家的光,高兴还来不及,怎么还敢有怨言?”

    “哈哈,你小子。”

    郑一官忽然大笑起来,若有若无地问道:

    “朝廷的福建水师,已经在漳州港附近集结了,这一片可不太平了,救下许心素以后,你们打算去哪儿?”

    “还是在澎湖、夷洲这一带跑商吗?”

    许可成哪能不知道郑一官这话中的意思,这是也看上了夷洲这一片朝廷管辖不力的岛屿,在和许家争地盘呢!

    眼下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郑家有了福建行商的优先权,海上势力一定会飞跃式提升,郑一官又是漳州的守备,怕是连李旦都不能明着动手,凭许心素和自己,是根本斗不过的。

    还是那句话,许家目前力量单薄,郑家又有朝廷庇护,本身势力也不弱于他们,还是得找个靠山!

    这个靠山,李旦是不行了,就算去找官府,顶多也就是和郑家闹个平级,没准还封不上个守备,到时候还是被按着锤。

    要是想日后有与郑一官在海上一决雌雄的资本,就得找朝廷!

    许可成讪讪一笑,道:“救了哥哥以后,我们二人打算和李旦一样,定居在日本,就不回江南了。”

    郑一官淡淡点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静静道:

    “如此甚好,你且速去澎湖与荷兰人碰头,以做内应,待收复澎湖,我少不得在抚台面前提你和许心素的功劳。”

    许可成心底骂骂咧咧,面上却阳光灿烂:

    “多谢郑守备助我救出哥哥!”

第二百四十九章:可笑的海军

    茫茫海上,一支只有九艘战舰的荷兰人舰队,正严密封锁着大明福建的漳州港。

    漳州港是江南地区最繁盛的对外贸易港口之一,被荷兰舰队封锁了半年之久,福建水师毫无办法,每日损失更是无以计量。

    得益于南居益的处理得当以及态度强硬,荷兰人也没能在这半年时间里进一步控制更多的地区。

    封锁漳州港的原因也很简单,荷兰人想用他们的坚船利炮,打开对亚洲贸易的新航路。

    荷兰人深信,主导对亚航路,会让这个逐渐走入日暮途穷的马车夫帝国,焕发新的生机与活力。

    前些年,荷兰人在马六甲与当地土著,还有葡萄牙、西班牙、英格兰等列强国打了几场海战,互有胜负,但一直未能获得对亚贸易的近处落脚点。

    由于非洲一带,正被西方各国疯狂瓜分,竞争十分激烈,荷兰人只好放弃在马六甲、香料群岛一带建立落脚点的打算,转而关注澎湖、琉球一带。

    荷兰人发现,如果能占领澎湖或者琉球,显然对开辟对亚新航路的帮助将更加巨大。

    很快,福建水师的调动,吸引了两支荷兰舰队的总司令高文律的注意。

    如此大规模的军事行动,荷兰人即便是没有什么眼线,也能猜出福建总兵俞资皂的意图。

    这天,高文律正站在他们建立在澎湖的堡垒城墙上,拿出单筒望远镜,望向前方风平浪静的海面上,道:

    “许心素先生,我们这次来,虽然是带着总座的命令,来澎湖一带侦查大明在这里的控制情况,试探他们海军的实力。”

    “但是我的舰队封锁漳州港已经半年,他们频频调动海军对我们进行反击,我们竟然没有受到一点损伤。”

    “战斗力差距这样巨大,我亲爱的朋友,你说,我们是不是已经成功了大半?”

    现在的许心素,凭借一身油腔滑调以及对海上贸易敏锐的嗅觉,早已成为高文律的座上宾,甚至备受尊重。

    他闻言即谄媚一笑,道:

    “总司令阁下,福建的实力,可完全和朝廷在天津新建立的水师无法相比,不过就澎湖而言,这应该是他们最后的挣扎。”

    “许先生,等击退了他们这次绝望的进攻,我将要求你们的大明皇帝,放宽真丝的输出限制,到了那时,你也就能一直为我们东印度公司服务了。”

    “求之不得。”

    许心素微微一笑,面上虽然对荷兰人毕恭毕敬,其实心里,却还是希望大明的水师能打赢这一仗。

    毕竟无论如何,他还是大明的臣民。

    如果水师打赢了这一仗,作为打入荷兰人内部的“细作”,他许心素,定会得立大功,自此飞黄腾达!

    要是不幸让荷兰人打赢了,对许心素的影响可就是很大了。

    短期内,许心素会得到荷兰人的庇护,在东南沿海走商会很方便,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荷兰人可以说撤就撤,许心素总不能去东印度公司鞍前马后的伺候他们,一旦被扔下,恐怕要被当做汉奸处理,群起而攻之,下场会很凄惨。

    正想着,却见高文律收起了单筒望远镜,放到随身挎着的小包里,大笑着道:“告诉我的船长们,让我的船员全副武装,登上甲板!”

    “等漳州港那边打的差不多了,我们就带着第二支舰队去清扫战场,接收战利品。”

    “听说大明的海军还在使用接弦这种十分落后的战术,我很好奇,他们能不能登上我的桨帆船,给我来点惊喜!”

    在高文律看来,经过这半年多的封港试探,大明的海军虽然数量很多,但战船实力却与自己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这已经不是用数量就能堆赢的战斗,如果他们非要打,这只能是一场屠杀。

    ......

    漳州港外围,八艘浆帆战船,一艘火力配置极为强大的盖伦战舰,正进行着对整个港口的持续封锁。

    这九艘荷兰战舰的上空,正高高飘扬着荷兰人的鲜艳旗帜。

    这个时候,几乎每条船上的船长,都在用自己的单筒望远镜,观察海平面上突然间出现的大明海军。

    随着一声声的号令,荷兰人将旗帜降下一部分,半数的桨帆船,以及那艘盖伦战舰,将上百门加农火炮,对准了前方密密麻麻的战船。

    眼前正逼近过来的,是福建总兵俞资皂、海防游击王梦雄,以及水标营坐营官刘应山、彭湖海防营把总洪际元、洪应斗等人率领的福建水师。

    因为这次是决战,福建水师也几乎出动了能调集的全部舰船,他们的规模,令这些心高气傲的荷兰人叹为观止。

    很多人都惊叹不已,他们航行海上多年,一般的海战也就止于几十条船的范畴,而这次,仅是大明一方出动的舰船,就可能多达百艘。

    眼前正向这边急速行驶的大明海军,清一色悬挂着标志性的明黄色字号旗,仅是作为主力战船的苍山战船,就有二十余艘。

    除此之外,配备了大量火龙出水等火器,用于烧毁敌舰的火龙船,还有使用狼群战术接弦作战的突击舟,更是众星拱月一般的围绕在苍山船周围,数不胜数。

    盖伦战舰的舰长缓缓放下单筒望远镜,起先的轻视消失不见,这次他缓缓说道:

    “如果我们面对的,不是装备落后的海军,是与我们装备相同的海军,这场仗还有的打吗?”

    这个问题,直追几名大副的内心,他们再也笑不出声,的确,如果对方的武器装备与自己一样,如此规模的海军,已经几乎无敌了。

    许久之后,才有一人举着单筒望远镜看了一会儿,说道:

    “我看到了,舰长阁下!”

    “他们之中打头的一艘船,看起来像是商船,可我没有看到类似武器的东西,那是什么…”

    正说着,大副哑然失笑:“哦天呐,我看到了什么?那…那是一张无比巨大的弩箭吗?”

    “是的,还不止一张!”

    不少人也纷纷说道:“我也看到了,他们打头的十几艘商船,每一艘上都装着六张这种巨大的弩箭。”

    说完,船上激起了哄堂般的大笑。

    有人更是笑的差点喘不过气来,歇斯底里地道:“怎么,他们要拿自己的弩箭,在海上把我们的战舰射成刺猬吗?”

    “我也没见过这种武器,但估计应该还是有一点点杀伤力的,只要我们不躲在船舱里,哈哈!”

    正在盖伦战舰上的水手们,与其它荷兰战舰上的人一样,对福建水师落后的武器装备指指点点时,前方传来了这支舰队指挥官劳恩的命令。

第二百五十章:压倒性的战斗

    指挥官劳恩的命令让人难以想象,从旗舰号的水手手中挥舞出的旗子上看见这道命令,很多盖伦战舰的荷兰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道命令,是叫他们去劝降对方舰队!

    “会不会是水手也是第一次看见如此大规模的舰队,和我们一样,紧张了,所以就…打错了旗语?”

    一名大副放下单筒望远镜,听见了其余船员的牢骚满腹。

    “他是疯了吗?”

    “我们,十几条船,去劝降至少一百多条船的舰队?”

    “我看,他是被之前的胜利冲昏了自己的脑袋!”

    盖伦战舰上的三百余名荷兰船员和水手们很快就开始议论纷纷,这时,船长望着再一次从旗舰号上打出的旗语,无奈的相信了这一事实。

    指挥官劳恩,让他们去劝降正不断逼近的这支大明舰队!

    其实船长也觉得这十分不可思议,毕竟对方有至少一百多条船,自己只有九艘战舰而已。

    就算装备的差距再大,对方也不可能会被自己吓到,直接投降。

    可无论怎么样,劳恩的命令已经下达,船长即便恨不认同,也只好放下手中的单筒望远镜,对大副说道:

    “传我的命令,打起白旗,去劝降他们!”

    这一声令下,盖伦战舰的水手和船员们很快就又嚷嚷起来,只是这些满腹牢骚,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们登上甲板的速度。

    对面的福建水师,打头的是一艘从民间征用来的商船改装而成的战船,装备着六张巨弩,一百余杆火枪,还有各式火器。

    令人意外的是,还没等开打,对方就有一艘战舰动着一面白旗,缓慢来到他们眼前停下来。

    就在这艘大明战船上的水军把总一头雾水时,盖伦战舰上的荷兰人开始减速,并且在船长的命令下,派出几名船员登上瞭望塔,向这边打出旗语。

    旗语这个东西,很多大明水师官兵还是第一回接触,就连这个稍有作战经验的把总,也根本看不懂对方是什么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面对上官的询问,卫所小旗官默默脑门,连连摇头:

    “听说过,这是红毛番在海上航行时打的旗语,但具体是什么意思,小的就不知道了。”

    “完蛋。”

    把总下意识骂了一句,紧紧蹙着眉头。

    或许是发现对方对自己的旗语没有什么反应,盖伦战舰继续打着白旗,缓缓靠近这艘大明战船,等到距离差不多了,荷兰人的旗手找来会讲汉语的翻译,开始隔空喊话。

    距离不算很近,但是对方声音很亮,把总静下心来,大抵也能听懂是什么意思,当即就是脸色一变。

    原来这艘战船,是荷兰人派来羞辱自己的说客,他们喊话的内容,让人听着心中愤慨,恼怒不已。

    荷兰人声称东印度公司已经宣布接收整支舰队与漳州港,勒令福建水师马上投降,并且不想船毁人亡,所有人就要立即放下武器。

    把总虽然知道很难能打赢这些红毛鬼,但毕竟是个男人,当着部下的面被如此羞辱,当即捏紧了拳头,回道:

    “这里是大明海疆,擅自入侵的是你们!”

    “来人,给老子打!”

    盖伦战舰上的翻译其实也就是个半吊子,加上把总话说的很快,翻译起来显得尤为困难。

    船长越听越不对劲,很明显眼前的福建水师,将自己战前劝降当做了不怀好意的羞辱。

    当他听到第二句的时候,面孔骤然变得惊惧。

    因为这名荷兰翻译低劣的汉语水平,等船长弄明白把总那两句话的意思后,眼前的福建水师战船,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

    看着无数条突击舟、火龙船围堵过来,船长大惊失色,连忙跑回船舱内,下达命令,远离这些小船。

    很快,福建水师战船上的巨弩开始发射,盖伦战舰上喊话的翻译,还有打旗语的那些船员,整个人都被直接穿透,落入海水之中。

    看着脚下逐渐被自己人鲜血染红的海水,荷兰人总算知道,这貌似落后的巨弩,近战威力竟然如此巨大。

    很快,盖伦战舰开始转舵,上面的水手和船员拿起靠在一侧的先进火枪,向福建水师的先锋船队进行反击。

    如蚁群般的突击舟,迅速开始实行狼群战术,对眼前这艘巨大的盖伦战舰进行围歼。

    突击舟上的明军承受着荷兰人的火力,拼命与他们并舷靠拢,明军水师官兵扔出带绳索的钩子,从四周勾住了盖伦战舰的舷墙。

    在这之后,他们口中咬着钢刀,后背负着长枪,开始顺着绳索,向盖伦战舰上攀爬。

    面对这样的局面,盖伦战舰的船长惊慌之余也很快发现,对方的战术其实真如传闻那样,极为老套。

    包括眼前这条稍大商船模样的战船,还有密密麻麻的突击舟在内,几乎没有什么重型武装。

    与之相比,莫说自己这艘可以横行海上的盖伦战舰,就是后面那八条三桅桨帆船,对他们的火力都是压倒性的。

    或许是知道自己的火力比不上荷兰人,眼前这艘由大型商船改装成的战船,周围加装了很多带刺的铁丝,并且斜着向上方伸出至少两米多长。

    这种情况下,十分有利于接舷作战,一旦被对方勾住,极难脱身,海上又都是对方的突击舟和火龙船,更没法跳船登上小船逃生。

    不过,他倒也不着急。,

    意识到福建水师只是花拳绣腿,根本没有配备什么像样的武装以后,这名盖伦战舰的船长做出了十分明智的决定——“直接开炮”。

    荷兰人的盖伦战舰似乎放弃了脱离突击舟和火龙船的围追堵截,他们开始转舵,将侧船装配的三十余门加农炮全部露出来,对准了眼前的福建水师战船。

    很快,一阵轰雷般的炸响,使得所有人都震惊了片刻。

    “轰隆隆——”

    盖伦战船上的加农炮开始不断向福建水师的先锋船队倾斜火力,侧船炮只一轮射击,就直接将眼前这艘打头的福建水师战船射爆了。

    没错,是直接射爆了…

    在如此强大的火力面前,福建水师先锋船队企图使用狼群战术围歼荷兰人盖伦战舰的意图迅速落空。

    左侧船炮射击,射爆了一艘福建水师战船,很快,荷兰人又调转了右侧船炮过来,对准了另外一艘还在发愣的福建水师战船。

    “快撤,快撤!”

    把总陡然间惊醒,开始疯狂大喊。

    船上的水师官军们也开始转舵,但伴随着一阵地动天摇的撼响,碎木屑和硝烟在空中飞舞,这艘由商船改装成的福建水师战船,毫无悬念的被再次射得散了架。

第二百五十一章:我命令你们投降

    海面上飘着零落的木板和大量尸体,就在刚刚,福建总兵俞资皂得到了一个令人心头一沉的消息。

    先锋船队,十二艘由商船改装成的战船,三十余条突击舟、火龙船,只一个照面,就被荷兰人彻底击溃。

    那些商船改装成的所谓战船,面对荷兰人的盖伦战舰,几乎是一轮炮击就会被击毁一艘。

    不是击沉,是直接被击毁!

    突击舟的狼群战术,还有火龙船的火攻,无一例外都是成效甚微,最多只能给荷兰人造成干扰,而不是希望中的威胁。

    俞资皂一方面命人救下在水中奋力呼救的官兵,一方面则在加紧做战略部署。

    现在他的心里,已经对之前必胜的信念有了一些动摇。

    他在想,就算郑家船队阻截了澎湖来的另外一支荷兰人舰队,眼前的这九条荷兰船,此回带来这二百多条船,能不能打得赢。

    一艘盖伦战舰,就能轻易击溃自己的一支船队,一整个荷兰舰队的战斗力,简直难以想象。

    尽管如此,他在部下前还是表现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无论如何,身为主将的,都不能先露胆怯之色!

    俞资皂觉得,既然荷兰人舰队的战斗力如此强悍,那么就要发挥自己的优势,即人海战术!

    他集中起全部的火龙船,下达了用火龙船引火围困荷兰战船,让他们周转不开的命令,而不是之前的配合突击舟接舷作战。

    在这之后,他集中起了全部的突击舟,让他们在战斗后,半数游弋在火龙船布置的火圈之外,帮助封锁海域。

    另外半数的突击舟,则是被当做吸引火力和干扰荷兰人的炮灰,依旧是老样子,接舷作战。

    至于他们能不能真的登上一艘荷兰战舰,听到刚才惨烈战况的俞资皂,现在根本不抱任何希望。

    最后,俞资皂集中起了全部的六十余艘主力苍山战船和小福船,只有这些船,配备着佛朗机炮和红夷重炮,堪堪能与荷兰战舰一战。

    当然,小福船上只配备了一门与荷兰人其中一门加农炮火力相当的红夷炮,这样的战船,俞资皂最多只能调出来十几艘。

    这一仗很明白了,除这十几艘配备了红夷炮的小福船外,其余所有的上百条船,全都是起辅助作用,连那四十余艘福建水师的主力苍山战船也是一样。

    苍山战船的火力配置如下:

    四十门大小佛朗机炮,二百余杆火枪,迅雷炮四门,喷筒十五个,噜密铳三支,弩箭二百支,火药弩四张,火箭五十支,火砖三十块。

    人员配备上为六十四人,作战的官兵五十五人,负责后勤保障的水手九人,陆战也叫辎重兵。

    这一战,让俞资皂看清了大明水师与西方国家的差距。

    因大明在几十年前还处于领先地位,所以这差距其实不大,就拿久不经战事,不修武备的福建水师来举例。

    早该淘汰退伍,却因资金问题不能迟迟更换的主力苍山战船,上头配备的佛朗机炮也并不比同时代的西方落后多少。

    战斗力还是有一些的,如果换成此时的登莱水师,战斗力就比福建水师强大很多。

    自从袁可立被天启皇帝启用,前往登莱任巡抚后,他一方面在积极配合东江军在皮岛的作战,另外一方面,也在重整登莱水师。

    经过袁可立的大力发展,如今的登莱水师,已经消除近二十年萎靡不振的状态,完成对老旧苍山船的更新换代,现在的主力战船,全部都采用福船。

    就连装配着八十门大小佛朗机炮的大型福船,登莱水师也在天启二年发展出了十七艘。

    大福船的战斗力虽然还是比不上此时西方最为先进的盖伦战舰,但是在近海的作战能力,已明显优越于三桅桨帆船。

    但是朝廷经费有限,就和卫所兵一样,不可能全国每一个地方都彻底整改,目前也就只有花费大力气,弄了这么一个登莱水师出来。

    眼下全国大部分的水师,都和福建水师的配置差不多,同荷兰人的差距也并不是十分巨大。

    若真论差距,还是体现在火力的密集程度上。

    盖伦战船仅左右侧就配备着足足六十门威力巨大的加农炮,除此之外,还有甲板上二十余门的船首船尾炮。

    但这种战舰,花费和维护费用十分巨大,东印度公司也就只有几艘而已,这次派来澎湖的两支舰队,也就只有一艘。

    除一艘盖伦战舰外,荷兰人的主力战舰,是适用于近海作战的三桅桨帆船,这种船属于中型船,只比苍山船大上一点。

    值得一提的是,荷兰人的士兵和水手运载量,刚好和大明的战船反了过来。

    每艘桨帆船的正规荷兰海军士兵运载量一般只有十人左右,水手人数却有四十到六十人。

    这些桨帆船,和完全体的军舰盖伦船不同,清一色都是军商两用战舰,所以只有单层侧舷装炮十到十五门,舰首两炮,舰尾四炮。

    根据荷兰海军的制度规定,每艘桨帆船装配的重型加农炮的总炮数都严格控制在三十门以内。

    但除此以外,船上的正规士兵装备也极为优异,普遍穿配着胸甲和钢制头盔,近战他们以荷兰长戟为主,海战时,使用的则是重型火绳枪和轻型火绳枪。

    没错,荷兰人眼下装配的海上作战武器,仍是在西方濒临淘汰的火绳枪,在海上航行、作战极为不便。

    西方列强,此时的海军力量也是各有差异,总的来说,在眼下这个大航海时代,全世界都在日新月异的变化。

    大明水师现在除了火力的密集程度外,同西方的差距并不是很大,俞资皂也明白,只要国内太平几年,这是完全追得上的。

    接到前方战报,劳恩,漳州港外荷兰舰队的指挥官,他听着大明水师幼稚的战斗方式,正满脸都是冷笑和不屑。

    “这帮傻瓜,还不明白自己的处境,居然想用那几条破木造成的烂船,登上我们伟大的女王号!”

    女王号,这是那艘盖伦战舰的名字,同大明水师不同,在荷兰舰队编制内,即便是再小的一艘战船,都会拥有属于自己的名字。

    在他身后的旗舰号上,众多水手和士兵握着长戟,正在等待进一步的命令,劳恩想了想,说道:

    “去告诉这些土著,他们还不明白自己的处境,我以舰队指挥官的身份,命令他们马上后撤,竖起白旗接受我们的收编。”

    “不然,我的舰队就要开炮,击沉他们的水师,占领他们的港口!”

第二百五十二章:我们必将获胜

    漳州港外,在经受先锋船队惨痛的教训后,俞资皂痛定思痛,及时改变战术,放弃以往以狼群接舷战术为主的作战方式。

    突击舟、火龙船各自被击中到一起,主要负责用庞大的数量优势,将包括盖伦战舰在内的九艘荷兰战舰,围困在漳州港的近海处。

    其实俞资皂在战前做了相当的准备,他去询问一些传教士,得知了桨帆船在近海处出色的战斗能力。

    做出将荷兰战舰围困在福建近海的战术意图,也是俞资皂经过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相对于八艘大小和苍山战船差不多,只是火力稍有密集的桨帆船来说,如何限制那艘盖伦战舰,显然成了战局迅速取胜与否的关键。

    一旦将荷兰舰队围困在近海,凭借福建水师为数众多的舰船优势,盖伦战舰的战斗能力会被降到最低。

    相应的,在自家港口外围作战,士气的提升,战略物资的及时补充,还有岸上明军的增援,都对福建水师的作战有显著增益。

    俞资皂是这场战斗的主将,他同样将战斗成败,还有水师伤亡,看得十分重要。

    如此巨大的优势,就算有武器装备落后的隐私,可要是这都打不赢荷兰舰队,自己这个福建总兵,也就可以向身在紫禁城的天启皇帝,自刎谢罪了。

    所以,这一仗必须胜利!

    漳州港外明军实行新式战术,开始以主力苍山战船和福船为主,竟然放弃传统的接舷作战方式,改为集中火炮轰击。

    显然,这也让荷兰人被打了当头一棒,但指挥官劳恩依旧对眼前这支土著水师有着深深的鄙视。

    就算接到盖伦战舰的船只关于周转不开,无法发挥全部战斗能力的警告,也是无动于衷,继续施行他所谓的碾压战术。

    劳恩对福建水师的轻视由来已久,这半年来福建水师低劣的战斗力,造成了他如今一意孤行,不打算撤离漳州港的决定。

    他要用决定性的战斗能力,碾压这些自诩为东方帝国的黄皮猴子!

    战场上,无论陆地还是海上,战机往往都是稍纵即逝,俞资皂出身将门,自幼就受其父,抗倭名将俞大猷的熏陶,自然深知此理。

    他站在飘扬着大明字号旗帜的旗舰上,不断下令调度,不敢有一刻的懈怠和放松。

    “总镇,荷兰人被困起来了!”澎湖海防营把总洪应斗跑来,话音中带着哭腔:

    “洪际元呢,怎么样了?”

    “为吸引火力,他和全船的官兵都战死了…”洪应斗半跪在地,红着眼睛,哭喊道:

    “总镇,你一定不能让这些红毛竹跑出去一个!”

    “我要为哥哥报仇,为弟兄们报仇!!”

    俞资皂心有触动,一时间湿了眼眶,按着佩刀,凝眸道:

    “待此战过后,本镇会奏请京师,向陛下表明洪际元的作战功劳,但是这一战,我们必须赢!”

    “必胜!”

    “必胜!”

    围困荷兰舰队后,接下来的就好办了。

    众多的突击舟配合火龙船,混淆荷兰人的眼线,配备着重型佛朗机和红夷炮的苍山战船、小福船则驶入包围圈,先对八艘桨帆船集中开火。

    一时之间,海岸边上,全都是隆隆的炮响,福建水师仿佛将整个战场都变成了自己的主场,时不时还要传来船体被炸毁的声音和惨叫声。

    福建水师愈战愈勇,漳州港的百姓们躲在家中,听着震天撼地,仿佛近在咫尺的炮响,都是蜷缩在家中,瑟瑟发抖。

    很快,他们听见有人挨家挨户的敲门,却是福建巡抚南居益动员了大量的海防营兵士,亲自来到漳州港助战。

    他们虽然不能入海作战,却能尽可能调来射程远的火炮,在岸边架设炮台,支援水师的战斗。

    听到门口不断经过的脚步声,还有铠甲叶子相交在一起的铮然之音,他们小心翼翼地开门,看见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不远处,无数的大明水师官兵,正为了这个国家和人民,奋不顾身地与荷兰殖民者战斗。

    他们不畏牺牲,就连只能乘坐二到四人的突击舟,都在尽力接近和骚扰荷兰舰队。

    尽管,下一刻就可能人舟俱亡。

    荷兰人越打越是觉得触目惊心,他们永远不可能理解这种为国为家的牺牲精神,这就是他们侵略东方,必将失败的原因。

    此时此刻,舰队指挥官劳恩说话都显得有些颤抖,他哆哆嗦嗦地丢掉了手中握着的单筒望远镜,结结巴巴道:

    “他们,是地狱里来的魔鬼吗?”

    大副望着前后判若两人的指挥官,默默叹了口气。

    ......

    半个时辰前,漳州港与澎湖堡相隔海域。

    一支六十余艘规模的船队,正打着郑字令旗,静静停泊此处,这个时候,后方刚刚最新的传来消息。

    听到后,郑一官冷笑一声,道:

    “先锋船队一触即溃早在我的意料之中,但那个俞资皂有点本领,应该不会就这样被打退。”

    黄程这个时候,突然想到了一个尤为严重的问题:

    “一官,如果这个时候,俞资皂撤回了漳州港,那我们可就是腹背受敌的局面,不可不防啊!”

    郑一官显然也并不是完全对朝廷的信义放心,他思虑半晌,却是缓缓摇头:“应该不会…”

    “才刚招安,就摆了我们一道,朝廷难道不怕自己失信于天下?”

    “况且,没有我们郑家船队的帮助,就凭他们,想击退荷兰人,俘获盖伦船,至少还得在澎湖耗两年。”

    “两年!现在的朝廷,损失得起吗?”

    这时,澎湖那边的荷兰总司令高文律,终于在许心素的撺掇下忍耐不住,提前增派第二支舰队赶赴漳州港了。

    当然,他们不是来增援劳恩的。

    同劳恩一样,高文律和第二支舰队的指挥官布什,对福建水师的战斗根本不以为然。

    高文律非常自信,他觉得这个时候漳州港外,凭劳恩的海战水平,应该已经完全击溃了这些数量众多的土著。

    所以,布什带领的第二支舰队,是来接收战利品,顺带着强行占领漳州港,给大明一个下马威的。

    行驶在去往漳州港的路上,布什并没有让舰队做好战斗准备,而且他的舰队中也没有盖伦战船,只有九艘三桅桨帆船而已。

    正在布什与大副在旗舰上商讨如何掠夺漳州时,瞭望塔上的水手摇响了警铃,他疯狂向下喊道:

    “指挥官阁下,我们上当了,前方是郑一官的船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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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四十八年,泰昌皇帝一病不起。楚、齐、浙各党在争斗中一败涂地,东林党人趁势崛起,众正盈朝。建州女真席卷辽东,中原腹地十室九空,流寇纷起,人心惶惶。皇长子朱由校御奉天门,即皇帝位,口中高呼:我真不是木匠皇帝!(普群:1057092116,进V群找管理拉人)我真不是木匠皇帝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真不是木匠皇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真不是木匠皇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