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秦军
杭州兵乱,陡然而起。
据传,起因是朝廷放出第一批杭州本地可以去西南讲学的士子名录榜,榜上有名的士子高兴不已,纷纷于家中庆祝。
在燃放爆竹时不慎飞落茅房顶上,因天干物燥,猝然起火,旋即愈烈。
若仅是如此,倒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可极为恰巧的是,杭州城内刚刚火起,守备把总杨彦调派亲兵取城外运河水灭火时,城内的九营兵卒忽然趁乱闹饷。
官兵闹饷,不过是作乱的一种好听说辞罢了。
实际上,此回声势浩大,甚至传到朝廷上的闹饷,与官兵作乱并无区别,作乱的官兵总计有三万余众。
这批乱兵,在杭州城内烧杀劫掠,迅速将街市抢掠一空。
前些时日还兢兢业业守城的官兵将士,眨眼之间,便裂变为十恶不赦的土匪,杭州百姓避之唯恐不及,损伤惨重。
就连东厂、锦衣卫督办司在杭州的分署,都遭到乱兵打砸,其中大部分的厂卫在护卫分署时战死殉职。
有一小部分趁乱乔装上船,自运河而上,直抵京师,用最快的速度将这个消息告知了京师的文武群臣。
这是天启皇帝继位以来第一次如此严重的官兵闹饷,事关重大,皇帝龙兴,倒也在诸臣预料之中。
这天一大早,直殿监的小太监们还在洒扫廊道,就见天启皇帝自转角处拐了过来,风风火火、直奔西暖阁。
朱由校来到西暖阁,太监们见他面色阴沉,剑眉深锁,那双秋水似的眸子,当真含了一汪清泓。
这几日京师阴雨连绵,在灰暗的天幕下,这位帝国的最高统治者,也因各种事务而烦躁异常。
众人不敢揣测,亦不敢妄言,他们没那个胆子。
直殿监的宫人们只得各个默默侍立两侧,听着天启皇帝的脚步声逐渐踏入西暖阁,才是纷纷松了口气。
朱由校走到御案上,啜了口太监还未来得及换下的冷茶,未及坐下,便听廊道上传来一阵脚步声。
朱由校皱眉望去。
一旁本该负责及时更换茶水的小太监望见皇帝目光,却是“噗通”一下跪在地上,苦求饶命。
这一番令人不明所以的求饶让朱由校一头雾水,便也随手一挥,命他退下,得了口谕的小太监,忙逃也似的告退。
魏忠贤一边挥开聚在一起的直殿监宫人们,一面将手里的奏疏举了起来,向天启皇帝笑道:
“爷,好消息,孙传庭在榆林练兵,有些眉目了。”
朱由校剑眉一挑,心道总算是有了些好消息,但也没表露出太大的欣喜,只淡淡道:
“念给朕、算了,拿给朕看!”
魏忠贤起先脸色一白,听皇帝及时改口,才又是嘿嘿笑着,将奏疏恭恭敬敬的交给皇帝。
“陕西榆林兵备副使孙传庭奏:
臣自到榆林之日,牢记圣上嘱托,耽于兵事。今已组建骁勇善战之军三千,因军中子弟皆取自秦地,故号陕军。
闻听杭州兵乱,杨彦殉职,臣痛心疾首。今既陕军已成,自当为陛下效力,为朝廷效命。
臣请率陕军赴杭州平息兵乱,捉拿乱党,考察真情。”
看着这份奏疏,朱由校面色上的烦躁逐渐消散,转为平淡,不久后又变得有些微喜,待合上奏疏,道:
“忠贤哪——”
“老奴在。”
魏忠贤忙佝偻着上前几步,将耳朵侧了过去。
“这个孙传庭,真是国之栋梁!”
“去年他自请前往榆林镇,本来朕还想着,榆林镇世代袭任的将门颇多,那些心高气傲的将户们,祖上哪一个都是战功卓著的名将,他区区文官,镇也不住。”
“此回看来,倒是朕妄自菲薄了,孙白谷之才,何止于练兵哪…”
魏忠贤听了这话,心中有些百味陈杂。
这次举荐孙传庭,是他为国为皇帝着想,但实际上,魏忠贤与孙传庭素有嫌隙,后者在去年担任吏部员外郎时,就不止一次地大言不惭,侮辱他这个权势滔天的厂公。
举荐孙传庭,是为了讨天启皇帝欢心,也是为了给朝廷举荐能勘定抚乱的人才。
但是听见孙传庭被重用,甚至让皇帝如此夸赞时,魏忠贤还是有些后悔,可事已至此,他只能赔笑。
希望这个孙传庭日后功成名就,能不忘了今日举荐之恩吧!
“是啊皇爷,孙传庭在榆林镇练兵,不仅将那些心高气傲的将老爷们治得服服帖帖,还几次率队出战,剿灭了不少当地的匪寇、马贼。”
“这是天启元年孙传庭陕军的战功,爷请御览。”
魏忠贤带着矛盾的心思,将孙传庭的战功表呈到了天启皇帝的手边,朱由校迫不及待接来,只一看,便就大喜过望。
这个孙传庭,简直是历史赠送给大明的一剂强心药!
天启元年二月,孙传庭于榆林镇募兵三千人,不要将门子弟,只选务农的老实民户。
六月,陕军初战,捣毁流匪窝点一处,斩级五百,阵亡两人,伤亡十八人,同剿匪所获相比,几乎是场完胜。
这个时候,陕军还没有车阵战术。
直到七月中旬时,在原野中与马帮接阵,牵头不能顾尾,孙传庭顿觉官军野战不足,便连夜钻研戚继光兵书,终于自创了一种车阵。
即列战车为阵,圈地为城,举堂堂大阵,辅之犀利火器,原野阵战时有如刺猬,可攻可守,且尤擅面对大队骑兵冲击。
自那以后,孙传庭亲自操练陕军,拿当地马匪、流匪苦练车阵,耗时一载有余,终究是练出了一支剿匪几乎不损一员的陕军。
刚刚成立一年的陕军,在这个时候却能拿出这样的战绩,在这个全国卫所糜烂,军备废弛的时候,就像一盏明灯,照亮了整个大明,也照亮了朱由校的心。
孙传庭的名字,自此开始出现在历史的书页上。
“好!”
朱由校边看边连道几声好,心神之爽,可见一斑,见到皇帝如此高兴,周围的宫人们也都各个轻松下来,展颜欢笑。
“传旨,升孙传庭为浙江巡抚,加兵部右侍郎,率领本部军马即刻赶赴杭州,平息兵乱,肃清余党,严查纵火、作乱二事之间的关联!”
魏忠贤在心底叹了口气,还是道:
“老奴领旨。”
“等等——”他刚转身,便听天启皇帝在身后唤了一声,补充道:“孙传庭所部,赐号:秦军!”
第二百二十五章:免职浙江巡抚等四十二人
乐极生悲,说的就是这次西南讲学名录榜。
本来,朝廷征西南后,意识到土司之所以久成祸患的原因,是因当地的教育匮乏,很多土民对大明没有向心力。
说白了,就是朝廷存在不存在,对这些土民来说,影响不是很大。
既然意识到问题,那就要从根源上解决土司之乱,以免平定了奢安之后,再蹦出来一个沙普。
天启元年开始,政策上,朝廷开始着重对西南土司的汉化教育。
大明如今什么人最多,便是全国各地的失意士子,还有考举功名在等候补缺做官的诸生。
朝廷官位就这么多,每隔几年,就又要有一大批刚刚考举了功名的诸生,这就造成了很多人才,没有一展所学的机会。
对于这些“人才”,朱由校自然要给他们恩典,好让他们不要继续无所事事,这个恩典,就是前往西南讲学的优待政策。
除却那些鸡毛蒜皮,最让诸生们在意的只有一个,便是前往西南讲学两年及以上,回来后可以优先补缺。
要知道,现实中不名一文的诸生想要补缺做官,两年之内能等到的,要么是朝中有人,要么就是幸运冠绝之辈。
除此之外,大部分人的等待时间都要超过两年。
在诸生看来,有了前往西南讲学的经历,对今后仕途也是个极大帮助,况且各种优待政策,也令他们目不暇接。
经过礼部、吏部的仔细挑选,还有军机房的严格审查,第一批前往西南讲学的诸生名录榜,在两个月前开始在各地陆续放出。
榜上有名就意味着一件事,踏入仕途几乎板上钉钉,两年之后,眼下名录榜上的这些人,大部分都会调回中原,成为朝廷主要的基层官员
当然,其中不乏要有一小部分人要飞黄腾达,步步高升的。
对于这些未来的“官老爷”们,当地的乡绅、名流自然要宴请一波,参加过各种宴会后,诸生自己也要开怀畅饮,提前庆祝两年后的补缺。
很显然,诸生们还没有意识到去西南讲学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不知道是不是被有心人利用了,这次杭州的诸生会宴,就有人在家中与三俩好友庆祝时,不慎失火。
失火后的第一时间,当地官府还有东厂分署就都派人去查过,这次的的确确属于意外“失火”。
这个火,并不是有人故意放的,纯属那几名即将去西南的士子太过兴奋,引燃了住处茅屋。
加上杭州近来的天气与京师截然相反,连日无雨、干燥异常,一点火星子上去,噌的一下,就是燎天大火。
在这之后,本该继续调查的东厂分署,却是不得不暂停调查进度,因为杭州驻城的九营官兵趁城中起火大乱,扛起闹饷大旗,发生了兵变。
自守备把总杨彦被乱兵射杀壮烈殉职后,城中乱兵也便更加无法无天起来,知府衙门、东厂分署,还有锦衣卫设在杭州核查关税的督办司,都遭了毒手。
城中一片乱景,这个时候,文官的无力也便显现出来。
除了杭州府民勇官张全能调集数百民勇护卫知府衙门以外,杭州城内的各路大官们,几乎是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乱兵在城中打砸抢,缩在官府衙门里瑟瑟发抖。
当然,面对天启王朝第一次如此重大的兵变,朱由校甚为重视,很快做下批复,由紫禁城飞马告示地方。
皇帝的态度很坚决。
无论什么原因,但凡是兵变,都必须坚决予以平定,如果乱兵执迷不悟,就算肃清杭州九营,也再所不惜。
每逢大事,必有官员调动。
上次三省大地震,至今共陆陆续续有八十余名官员的调动。
在这八十多人中,五十多人被贬职、革职、查办,另也有以杨嗣昌、温体仁为首的三十余名官员走马上任。
这次杭州兵变,影响比大地震更加恶劣。
紫禁城一纸圣旨下发,浙江巡抚、东林党人温固荣,杭州知府、浙党人王心一,及浙江、杭州府三十九名官员皆被免职。
另外,浙江道监察御史三人,亦以包庇同党,未能事先发觉兵变苗头为由被革职查办。
此三人将被押缚京师,由东厂负责审理。
地方上如此重大的人事变动,司礼监没有拟定圣旨,内阁也不经批红,却是皇帝从军机房直发谕旨至地方。
这还没完,既然兵变地方上无法迅速平定,朝廷就一定派出能臣、干吏,前往杭州负责此事。
对东林党人来说,杭州兵变几乎就是在他们大本营起的事,派自己人去,查得请了,会被说成有失公允。
若查的重了,在民间和朝中的口碑都要受到影响。
何况,还并没有人能有绝对把握能把杭州九营兵卒近三万人的兵变迅速平定,就算平定,造成的损失还不是要自己承担。
一旦出了什么差错,让兵变闹的更大,只怕还要人头落地,牵连家人。
这是个坐在火炉上烤的差事,朝中一连几日,都是阴云密布,没有人想去趟这趟浑水。
但就在前几日,一个愣头青,冒冒失失地栽了进来,就是主动请缨前往杭州平乱的陕西榆林兵备副使——孙传庭。
很快,皇帝的意思传了下来。
孙传庭,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兵备,居然鲤鱼跃龙门,连跳几级,直接升任浙江巡抚,补了温固荣的缺。
还有在三省地震中立功的杨嗣昌,也被直接调往杭州任兵备,辅助孙传庭及所部秦军勘定抚乱。
对于这两个人去杭州,朝中罕见的没有传出什么反对之声。
在其他人看来,这明显是个送命的差事。
秦军虽然在榆林一带剿匪战绩不错,但毕竟只是个组建一年的新军,从前的对手也不过是地方上的杂鱼。
这次兵变,作乱的可是杭州九营近三万人!
按以往平乱的经验看,若想迅速消除兵变影响,除非调集两倍以上大军围剿,秦军只有三千人,十倍的差距,不是送死是什么?
这样的情形,孙传庭还主动往上凑,这不能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是蠢!
......
陕西,榆林镇。
孙传庭身着甲胄,披着大髦,站在点将台上,一手按着腰间佩剑,望向下面正缓缓移动的队伍,凝眸道:
“集结的如何了?”
榆林千总牛成虎正骑在马上指挥各部,闻言用浑厚有劲的嗓音抱拳说道:“回兵备,三千六百零八人,全部集结完毕。”
“战车可齐,甲仗可足,火器可精?”
孙传庭点头,忽然又问。
牛成虎一愣,旋即道:
“战车已齐,甲仗尚足。朝廷前日送来两千杆新鸟枪,据说威力惊人,属下已经下发至火枪营了。”
闻言,孙传庭稍稍满意,抽出刀,正要下令全军离开榆林,前往杭州平乱,却是忽然赶来一骑,匆匆道:
“禀兵备,杭州加急塘报!”
第二百二十六章:维护官军这面大旗
榆林城门,城中的文官武将听说孙传庭将率领秦军前往浙江杭州上任,纷纷前来送行。
这次,不论心底打着小心思的,还是真正不舍得孙传庭离去的,都是面露笑容,看不出丝毫的不对。
秦军兵士悬挂着前几日京师送来的御赐军旗,先是肩上扛着长枪的步兵自榆林南门整齐走出,而后便是骑着战马,腰间挎着战刀的骑兵。
在最后,才是攻防兼备的火车营。
火车营多是些辎重兵,还有两千名装备新式鸟枪的火枪手,孙传庭就与千总牛成虎骑马在火车营队列前,带着最为精锐的二百骁骑,逐渐离去。
秦军三千人的队伍,很快就自南门尽数走出,来到官道上,遥遥一望,两侧尽是些前来相送的男女老少。
这些百姓都是因城中拥挤,这才投机取巧,来到官道上提前等待,为的,就是想要最后送一送他们仁政爱民、御兵有方的孙兵备。
望着拖家带口,竭尽所能送上各种物资的百姓们,骑在马上的孙传庭眼眶逐渐红润,他猛地将手一举,秦军队列随之渐渐停下。
场中变得寂静。
却是孙传庭于马上抱拳,正色道:
“榆林的父老乡亲们,国家危难,我孙传庭、上承皇恩,食君厚禄,寒窗苦读,投笔从戎,不能毫无作为!”
“今日离开榆林,是为杭州全城数十万老少!”
“大家请回吧,不要继续送了。”
孙传庭话音落地,便将目光望向远方,遥遥一指,下令道:
“行军!”
一声令下,秦军前后队列很快便又恢复行进,车轮轧在官道的泥土上,印出一道道沉重的车辙,一直通往杭州。
待秦军远远离去,榆林城中的一名老牌总兵面上笑容随即消散,冷哼道:
“这帮刁民,肆意破坏官道,给我打!”
片刻后,榆林城中喊声四起,几名将门军官各领亲兵出城,马蹄践踏在田亩中,马鞭挥舞,抽打在方才官道两侧的百姓身上。
一时间,哀嚎四起,民怨载道。
一名亲兵手中挥着马鞭,正要狠狠抽打在一个小女孩身上,却听脚下砂砾颤动,远远弛来一骑。
此人身着灰黑色甲胄,面上看不见丝毫表情,望着大军刚走,榆林城外的乱象,似乎毫不意外,冷冷道:
“榆林总兵戴钦!”
“兵备早料到你会这般行事,特叫我回来警告于你,通州总兵陈策即将抵达榆林,奉旨整肃军备。”
“再不收敛,那时、死得难看!”
西南之役后,朝廷在《京报》中将立功武将之名昭告天下,其中位列前三的,便是时任勇卫营副将的陈策。
陈策,于万历四年、万历十三年两中武举,地方屡有战功,累功加海防游击,奉诏援辽。
后天启皇帝登基,编训勇卫营,援辽军被编入勇卫营,经过考评,选任陈策为副将。
天启元年,陈策从天启皇帝朱由校征西南,战功卓著,平定奢安。天启二年,因功升任通州总兵,署通州三卫指挥使,护卫京津。
陈策之名,地方武将可谓如雷贯耳,连这亲兵听了,都浑然不觉手中马鞭已落在地上。
顾不上去捡起落地的马鞭,这亲兵连忙仓皇离开,去找站在城墙上看戏的榆林总兵戴钦。
后者先是满脸鄙夷,心想这亲兵也太过冒失,听了话后却也是瞪大眼睛,甚为惊恐。
待他抬起头一看,却见传话的秦军骑兵已一骑绝尘,前去追赶孙传庭。
“这个孙传庭,定是他临走前上了一封奏疏,说我等榆林将门,不服从朝廷管教!”
“大哥,现在如何是好?”有人问道。
“如何是好…”
戴钦松开拳头,咬牙切齿道:
“来的是陈策,还能如何是好?传令下去,叫大伙都约束好部下,不能出了一丝一毫的意外。”
“我还就不信,你们一点事儿都不出,就算是陈策,又能怎样!”
......
“榆林总兵戴钦,见过陈大帅!”
戴钦带着一众榆林将门军官,恭恭敬敬侍候在陈策的战马一侧,神情中未见丝毫的怠慢。
陈策凝眸一望,微微点头,淡淡道:
“绑了!”
闻言,戴钦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望着两名虎背熊腰的勇卫营兵卒围拢过来,向后连退几步,避到远处。
见状,陈策面容微冷,笑道:
“怎么,我陈策在这,你还敢拒捕吗?”
闻言,戴钦拒捕的念头刚自心中升腾起来,便就烟消云散,他浑身一颤,任凭勇卫营兵士将自己抓住,大吼道:
“我可是榆林总兵,汝因何故抓我!”
“不给个说法,榆林众将门,皆难服众!”
他刚说完,余者将门子弟,纷纷附和。
“对!”
“不给个说法,我等也难以约束部下了!”
“这到底是你陈策要抓人,还是朝廷下令,若是皇上旨意,为何没有圣旨?莫非是你陈策矫旨…”
见这个势头,前来的通州士兵纷纷端平长枪,紧握佩刀,连远处的火枪手,也将铳口对准了城头的榆林士兵。
陈策微微眯起眼睛,环视众人,冷笑:
“你们都是这样想的?”
不待他们说话,陈策来到一脸不服不忿的戴钦面前,道:
“天下武将,半数出自榆林,这是夸张了,但每十名游击将军,三个出自榆林,这总没错。”
“你戴钦作为榆林总兵,本该约束好部下,带领诸将门为朝廷效力,现在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正可大展宏图!”
“可你是怎么做的?”
说到这,一直语气平缓的陈策,忽然显得有些激动,指着戴钦的鼻子,斥道:
“纵容部下,在城中肆意妄为,每逢出征,总要沿途烧杀劫掠,为祸地方。官军的名声,已让你们这样的人,给败坏的一干二净!”
说着,他又环视左右,冷笑:
“不用五十步笑百步,这种事,你们每个人都做过!”
“官军这面大旗立起来,是让老百姓看见了觉得安全,而不是让他们避之唯恐不及,知道百姓都叫你们什么吗?”
周围的军将此刻全都静默无言,一声不吭,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是不是还有不服。
“兵匪——!”
“耻辱,这是奇耻大辱!!”
陈策回想起来当时随皇帝出征刚到西南时,当地土民对官军有多抵触,心中就更加痛恨这些滥用权力,欺压百姓的鼠辈。
那时,因当地土民对官军的抵触很深。
导致他们宁愿帮助叛军,也不愿为进剿平叛的官军指路,这也直接造成多路深入西南的官军蒙受损失。
他们或因不熟地势,或因土民故意带错路而陷入叛军重围,再加上援军也不熟悉当地情况,回天乏术,只能白白战死。
看着大眼瞪小眼的榆林军将们,陈策冷哼一声,收起心思,遥向京师一拱手,正色道:
“奉旨诛杀奸佞,维护官军荣誉,戴钦,你的死期到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你等的人不会来了
朱由校说,官军这面大旗,要保住!
于是,陈策带着他的通州兵来了。
他明知这极有可能会引起一场暴乱,但他还是义无反顾的亲自赶往榆林,接替孙传庭,完成他在榆林还未完成的事。
当然,孙传庭临走前那一份奏疏,也极为详尽的阐述了榆林将门遗留下来祸患无穷。
现在的榆林将门,就如同开国勋戚后代一样,根本没有什么敢战之心,对外怂如狗,对内凶如虎。
出征打仗,遇见人第一个崩溃的绝对是这帮将门,在地方上闹事的先头军,也一定是他们的部下。
留下这些将门,百害而无一利。
不仅会让百姓对官军的信任飞速下滑,而且这些将门作乱一直得不到惩处,也很容易给其余将领一个错误的讯号。
那就是处置文官很狠,对付带兵的武将,能忍则忍。
后来自己那便宜弟弟朱由检为什么控制不住将领了,一是因为十几年后,榆林将门系造成的影响越来越大,各地将领有样学样,纷纷拥兵自保。
再一个就是朱由检自己一副好牌玩稀烂,听命将领有能力平叛的时候一再拖拉,等这些听命将领战死的战死,被杀的被杀,也就没人可以再去处置将门了。
左良玉虽然不是将门出身,但是这种听调不听宣的派头,他玩的比将门还溜,只要大军在手,朝廷能耐我何?
充其量,不过是个戴罪立功。
朱由校知道,若想朝廷有力控制地方,就不能助长这个苗头,西南之役已经证明,现在各地还有相当的军事力量听从朝廷调派。
再加上不断扩充的嫡系勇卫营,还有亲征回来以后,朱由校已在京畿一带建立起威信,朝廷完全有能力直接掐灭这个苗头。
所以朱由校采纳了孙传庭的建议,趁着全天下都关注杭州兵变的这个节骨眼上,派出得力干将,迅速果断的处理掉这些自恃功高的将门子弟。
军将之中威望甚高的陈策,自然就是最好的选择。
戴钦没有料到,陈策这次来,就是接了朱由校的皇命,将榆林将门遗留下来的祸患彻底铲除。
现在这个时候,犯没犯事已经不是原因了,就算没有抓到这些将门的任何把柄,陈策也会动手。
他暗自将手握在佩刀上,话音落地,即转瞬抽出,踏上前两步,运起十二成力气,将尚还来不及反应的戴钦砍死。
随着人头落地,鲜红的血液自脖颈喷涌而出,榆林的将门们才终于意识到陈策这次是来干什么的。
他这是要斩尽杀绝,将榆林将门系彻底铲除!
陈策毕竟是提前准备,一声令下,慷慨陈词,厉数榆林将门子弟诸多不法事,又说此举乃是上承皇命,下顺民心。
众通州兵士军心振奋,陈策冲上前去,转眼砍翻数名全副武装的榆林军将亲兵,他将佩刀横举,高声道:
“众将士,虽我平叛!”
后方火枪手旋即开铳,城头的守军纷纷惨叫,摔落城下。
大战一触即发,陈策调集部下,分为五路,自各门合围而来,转眼间就是声势浩大的攻城局面。
陈策再度发挥了在西南之战时面对土司兵的勇猛,神仙士卒,亲领一千骁勇善战的家丁入城斩敌。
尽管榆林将门反映过来,各调集部下竭力抵抗,但却因为事发突然,而戴钦已死,只得各自为战,被官军逐个击破。
榆林军一路败退,官军则在陈策的带领下,个个高声喊战,很快就夺下榆林四门,将榆林一系的叛军围堵至城东大营。
这时,城内见官军自乱,早有异心之人纷纷起乱,打砸市集、抢掠民宅,但陈策及时调遣入城官军维持秩序,捉拿贼首,迅速平定了民乱。
继而,榆林官府衙门在陈策指示下,派出衙门四处张榜,称朝廷知榆林系将门不法之事,今诸罪并罚,将其一网打尽,绝不姑息。
张榜一出,城内遂定。
此时,官军围攻城东叛军大营的战斗业已接近尾声,榆林一系的将官眼见朝廷平乱力度空前,便已知皇帝意志之坚,纷纷请降。
城中乱兵,各自主将被杀的被杀,请降的请降,也都军心涣散,或作鸟兽散,或是就地扔下刀枪,投降了官军。
榆林将领打开营门,陈策拥军而入,榆林遂宣告平定。
不多时,城中集市口。
这里是平日榆林城中最为繁华之处,如今被陈策选为宣威、斩贼的场所,正有亲兵站在台上,高声宣念:
“千总张立、韩德等十四人,游击将军童定安等四人,参将于选义、王学书二人,纵容属下,劫掠害民,反叛朝廷。”
“今天启二年十月,通州总兵陈策奉旨平乱,斩杀此僚,以安民心,以正军法!”
一声令下,如同丢了魂儿一般的二十名榆林军将,被押到断头台上,由二十个身经百战的亲兵执刀,砍掉了头颅。
虽然经历大战后的榆林,已不缺乏类似的血腥味,百姓也习以为常。
但是这二十个人与榆林总兵戴钦的死,却标志着榆林将门的彻底瓦解,还有朝廷整治军将纵兵作乱的决心。
随着二十颗血淋淋的头颅滚落在地,场中陷入死一般的宁静。
陈策立在台上,指着下面高声道:
“这二十个人,只是朝廷整治作乱武将的开始,自今日起,文官犯法,由厂卫缉拿,武将闹事,亦不姑息!”
“榆林将门,为祸地方久矣!”人群喃喃喧哗,一名士子站了出来,兴奋道:
“天启皇帝御驾亲征、底定西南,今又剿除榆林将门,为百姓做主,真乃尧舜之主!”
他这么一带,余的百姓亦全都呼喊起来。
“尧舜之主!”
“当今皇上真乃尧舜之主!”
这般场景,全都被在一旁随军的《京报》太监看在眼里,奋笔疾书地记了下来,不过几日,就将在京报中让全国人民知道。
......
当天晚上,一处幽暗的城中偏巷。
孤灯摇曳,一人正静静朝士子灯下走来,昏暗的灯光并没有起到照明的效果,反令来者在士子眼中更显神秘。
等待了半晌的士子自然知道来的是什么人,赶紧迎上前去,谄媚一笑,随口问道:
“来的,可是陈策陈大帅?”
是时,夜已昏沉,天地孤寂,周边未闻一鸣,更见不到半个鬼影,来人被士子的话吸引,抬起头静静望了他半晌。
士子刚觉不对,一柄尖刀便已深深插入他的腹中,又狠狠搅了几下,士子只觉钻心的疼痛,正带走他最后一丝力气。
来人阴阴一笑,道:
“你等的人不会来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汤氏犬子
“人、怎么样了?”
当天夜里,望着眼前,陈策手中学着天启皇帝,像模像样的拿着一本《三国》,头也没抬,淡淡问道。
眼前穿着夜行衣的人缓缓脱去外套,却是他最为亲信的家丁。
这家丁警惕的望了望屋外,才是抱拳道:
“禀将军,那个姓郑的读书人,见不到明日的阳光了。”
“好,办的不错。”陈策静静点头,冷哼一声,“这帮榆林将门,自恃先祖功高,在本地胡作非为惯了!”
“皇上早就有意一举铲除榆林将门,奈何这帮鼠辈戏演的还挺像,没有什么大罪过,还不能将他们全都杀了。”
“铲除了榆林将门,各地军将们好歹能老实不少…”
说着,陈策将手中三国翻了一篇,边看边道:
“这次,风声要提前传出去,派人去多散播一下,等消息传到直隶,再派人飞马禀报京师。”
“就说榆林将门,在总兵戴钦的蛊惑下,意图反抗朝廷,谋反作乱,本帅接替孙传庭整肃榆林兵备,迫不得已,只好亲自平定了他们。”
“这种话,应该不用我教你了。”
这家丁本就是自幼被陈策收养,从小到大的衣食住行,还有身上的佩刀、甲胄,都是最优,自然极为忠心,什么话都能说。
家丁也是阴恻恻一笑,回道:
“将军放心,小人这就去办。”
“去吧,这榆林,还有不少事情要善后,我得给皇上把榆林稳固起来。”陈策说完,将手一挥。
“还有下一任的榆林总兵人选,也要有个着落…”
家丁似乎听懂了什么,但也二话没说,只是弯身作揖,小心翼翼地退出屋外,还不忘把门给带上。
......
“叛军前日攻破府城衙门,尽索府库,又分出一路攻陷钱塘,直奔余杭。”牛成虎蹙眉说道。
距杭州府城三十余里,约莫一日不到的路程时,秦军忽然停了下来,孙传庭召集众将,对刚刚送来的消息进行分析、定策。
“不能再等了…”
孙传庭眉头紧锁,道:
“朝廷的物资不能再等了,直隶毕竟路远,等他们的军粮送到,只怕叛军就要将整个杭州府搅和得鸡犬不宁。”
“那…兵备的意思是?”牛成虎一愣,问道。
因孙传庭还没有正式上任,所以现在官方的身份依旧是兵备,众将为避免僭越称呼造成不必要的麻烦,依旧称呼为兵备。
孙传庭看了他一眼,将手掌按在地图上。
“和在榆林时一样,就地取粮!”
......
杭州府的粮商巨富,姓蔡名厚。
今儿,是蔡老爷的六十大寿,整个杭州府凡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全都来了,个个是喜笑开怀,相敬如宾。
蔡老爷自也是如此,牙齿全部掉光,却也是穿戴着紫色绸袍,腰缠万贯,咧嘴举杯畅饮。
此时,辽地寒风呼啸,刀兵未歇,每时每刻都有边军将士,倒在女真人的战刀之下。
就连身处京师的天启皇帝朱由校,也是负手站在西暖阁外,望着渐上冰霜的紫禁城,嗟然叹息。
江南依旧翠绿如夏,澄澜荡漾,蔡老爷的府上,也是杭州府一带最为富裕之处,六十大寿的喜宴,选自一处湖心亭上。
亭四面环水,由四所浮桥接连岸边,匾额上书“临安”二字,尽显高洁。
湖面上有仆人泛舟,官人、士子立于其上,各自附庸风雅,吟诗作赋。
岸边有蔡府高价请来的秦淮歌妓纵情声色,其曼妙舞姿,是一众老爷们目光最为流连忘返之处。
蔡老爷与杭州府最为声名显赫的四人落座湖心亭中,从左到右,分别为茶商沈一贯、余杭知府何世柏、灵璧候汤国祚、绸缎商许万财。
此四人,沈家为湖州巨富,同湖州府贡司有密切联系,湖州府奉上京的贡茶,连续五年都由沈一贯负责。
就是朱由校,都可能在无意间喝过沈家的茶。
许万财为绍兴绸缎商行掌柜,家资在整个江南,说不上前五,也能排上第七、第八,诸商人之中,威望甚隆。
灵璧候汤国祚,来头更大。
此人为大明开国名将汤和直系九世孙,万历四十年承袭灵璧候爵位,第二年按照惯例,开始掌管南京后军都督府,为南京协同守备勋臣之一。
但是在天启元年下旬,汤国祚因治理运河水贼不力,导致湖州贡茶被掠走一批,让时任淮北饷司的杨嗣昌一纸奏疏,狠狠弹劾了一通。
诸臣求情被朱由校视若罔闻,坚持已见,下旨惩处了汤国祚。
当然,处置也并不是很严重,朱由校剥夺了汤国祚南京守备勋臣之位,但是却保留了他的南京后军都督府之职。
朱由校本意,是给开国名将汤和一点面子,希望他的这位后人能痛改前非,在南京干点实事儿。
毕竟,历史上这货虽然降清了,但那毕竟是大势已去。
现在这种情况,如此之高的出身,还有自己这个皇帝的明显给机会,这个汤国祚难道还能和历史上一样,做一个是非不分,屁用没有的勋臣?
事实证明,两年前的朱由校,的确是太过高看了这位汤氏后人。
汤国祚并没有理解天启皇帝“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良苦用心,反倒对此斤斤计较。
汤国祚曾下私下里说出什么,我汤氏祖上跟随太祖皇帝打下大明江山,二百余年来,一直是南京守备勋臣之一,他朱由校一个区区后辈,如何敢将先祖之功视若不见这种话来。
朱由校是怎么知道的,尚且不论,可就算是知道了,也并没有立即处置,这个事儿老魏曾经猜过,倒也八九不离十。
老魏是谁,论猜测上意,他说第二,没人敢称第一,这也是朱由校为什么事事都放心交给他的原因。
办事干练,你一个眼神,他可能全都明白,事后往往还能举一反三,把所有事给办的明明白白。
虽说阉党自己要吃点好处,但你皇帝吃肉,还不能让人家喝汤了?
经过较事府的秘密查探,魏忠贤也的确令朱由校放心,他贪钱往往点到即止,按照三七分账。
阉党办事,得到利益最大的永远是朱由校这个皇帝,最后背锅的只会是他魏忠贤。
毕竟,全天下现在谁不知道,天启皇帝受魏忠贤蒙蔽很严重。
当魏忠贤看着皇帝听见汤国祚说这些话,但依旧留着他时,直接就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可能。
汤国祚这话被东厂报给皇帝时,刚好和杭州兵变的消息分前后天到,要是按照以往,可能说抓就抓,说杀就杀。
眼下留着这货,极有可能是给孙传庭练级用的。
第二百二十九章:苏州孙公子
“足下高姓?”
前往湖心亭的去处上,一名穿金戴银、富商打扮模样的胖子,拦住了正四处张望的一个男人。
闻言,孙传庭上下打量一番拦住自己去路的这个胖子,心下好笑,却也是笑呵呵拱手道:
“姓孙。”
“嘶…,莫非是,苏州府孙家的公子?”
这胖子绞尽脑汁,也没想到本地有什么姓孙的大户,但是为了表示自己并非毫不知情,还是信口胡诌了一个。
孙传庭倒没看出来他是编的,本来也并非是江南人士,对本地的大户都不甚熟悉,更别提什么苏州府的孙公子了。
不过带兵久了,走在一众大户人家之中,孙传庭倒也有种令人一眼就能见到的自信在身上。
或许,这胖子就是根据这个觉得孙传庭并非闲人,所以才来搭讪的吧!
“是有些渊源…”
孙传庭呵呵一笑,并不打算在这胖子身上浪费时间,今日来这里不是赴宴,是来讨债的!
想到这里,孙传庭扔下胖子,自顾自向前走了。
孙传庭这般态度,反令胖商人觉得自己之前猜测八九不离十,可能这姓孙的真是苏州府的大户子弟。
不然看见自己,不可能是这个爱搭不稀理儿的态度!
他忙上前几步,拦住孙传庭,笑呵呵道:
“别急着走呀!”
“孙公子,敢问您家是做的什么行当,在下姓褚名卫,府上不说有万贯家财,也还是小有资本的。”
闻言,孙传庭停下了脚步,问:
“哦——?”
“敢问褚老爷府上是做什么生意的?”
听见这个,褚卫呵呵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却是呛得连咳几声,望向湖心亭,道:
“与他一样,在这大灾之年,从各地向灾区倒卖粮食!”
闻言,孙传庭眼眸一紧,面色不动,心中却已经将这些大发国难财,心中毫无家、国观念的奸商,骂了个体无完肤。
“如今这年头,倒卖粮食才是最赚钱的吧?”孙传庭冷笑。
“唉!”褚卫却是并没注意孙传庭方才语气中的嘲讽之意,叹气说道:
“我只是往灾区倒卖粮食,借机小赚一笔,孙公子,你说说,这是人之常情吧?”
“咱做商人的,不为了自己的腰包,可就要给饿死了。”
“可这姓蔡的却还不仅如此,他向关外卖粮,去岁辽地建虏的饥荒,姓蔡的出了不少力。”
听到这里,孙传庭暗自攥紧了拳头,起了杀心。
自万历末年来,全国各地,各种大小地震,大小饥荒层出不穷,朝廷动作再快,也还是斗不过苍天。
朝廷能将一次三省大震处理好,可还没等你从这样大的灾难之中缓过劲儿来,转眼间,山东大震、陕西大震,山西大震接踵而至。
朝廷的人力、物资都有限,经过万历年三大征的损耗,已经接近山穷水尽的地步,各地的灾祸谁知道是不是刚开始?
如果后面,这样的天灾人祸没有改观,反而愈演愈烈,孙传庭估计,最多五年,中原各地,就要出现饿殍遍野、饥民成群的情况。
朝廷现在是拆了东墙补西墙!
辽东持续大战,每年的损耗都无以估量,中原地区每隔几月,还要来上一次天灾人祸。
这样下去,官军疲于奔命,早晚会瓦解,各地官府也会变得徒有其名,根本约束不住地方。
一旦达到那个地步,百姓、可就要聚众造反了!
相对这些给关外输送钱粮马兵的奸贼来说,如褚卫这些加价运粮的商人,倒还存有一丝良知,并没有触碰到那最后一丝底线。
所谓有了对比,方才知眼前。
现在的孙传庭,再去看圆滚滚的褚卫,倒是顺眼不少。
看着孙传庭自顾自离开,褚卫伸出手唤道:“哎,孙公子,你还没告诉我,您府上是做什么生意的?”
听这话,踏上浮桥的孙传庭脚上一顿,道:
“杀人越货!”
听这话,胖子褚卫自然是不信的,他只当这是个玩笑话,如此富有书卷气息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做那种杀人越货的勾当…
“真是个奇人。”
他摇摇头,自顾自去寻别的富商混眼熟去了。
......
湖心亭中,正有名琴奏乐,丫鬟、家仆来往侍奉。
五位跺一跺脚,整个杭州府都要抖三抖的人物,正开怀大笑的互相闲聊,灵璧候汤国祚起身,敬酒道:
“来,蔡老爷六十大寿,我代表勋臣子弟,敬你一杯!”
汤国祚可不敢怠慢这姓蔡的。
日后到处吃喝玩乐、强抢民女什么的,还得靠如蔡府这种大户人家互通有无,上下打点,瞒天过海。
汤国祚这样的勋臣子弟,还有蔡府这样的大户豪商,还有余杭知府何世柏这样的地方上官府代表人物,早就形成了一个利益集团。
桌上这五人,不过是江南财阀集团一个再小不过的缩影罢了。
他们每个人,都有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一个人还兜不住,可是五个各方面都有权有势的人凑在一起,有哪个御史、干吏敢去招惹?
当官的都是自扫门前雪,小民呢,就算把状词递进了知府衙门、巡抚衙门,多也是杳无音讯。
甚至,还可能招致杀身之祸,这就是财阀集团的厉害之处!
官府动不得,朝廷就能随便去动他们吗?
这些人都是牵一发动全身,除非朝廷不顾影响,皇帝本人拥有极大的威严决心、魄力。
有几个皇帝没事闲着,想去动这些早就老树盘根的财阀集团,这骨头可不是好啃的。
说破了天,要是真的动手去查,各个阶层的人,没几个屁股是干净的,你能杀一个两个,你还能全杀了?
不全杀了,杀那几个管用吗?
全杀了,谁去带兵,谁去在地方上维持基本秩序,甚至朝堂上都要被肃清,新上任的官员,能一来就上手吗?
而且,就算你费劲巴力的把这个利益集团铲除了,过上几年,还是会有一个新的利益集团去代替,然后腐坏,值得吗?
从古至今,这个问题到底有没有彻底解决?
这些,都是朱由校这个皇帝需要考虑的问题,他要的是给大明续命,甚至将大明带向繁荣,强盛!
而不是一顿操作猛如虎,反让大明提前玩完。
汤国祚毕竟还是勋臣,亲自提了酒,蔡老爷不得不喝,当即也是起身,笑呵呵的接在手上,道:
“既侯爷都如此说了,老夫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汤国祚点头,放下酒杯正要落座,却坐在了一个人的身上,他忙条件反射的弹开,怒道:
“你是何人,怎么坐在本候的位子上?”
第二百三十章:贵者居高位
众人这才注意到,方才居然有一个人趁着他们所有人没注意,在汤国祚起身敬酒的时候,坐在了他原本的位置上。
面对汤国祚的手舞足蹈,愤怒有加,孙传庭则显得恬淡静雅,手摆了个请的姿势,谢礼道:
“蔡老爷,家父是苏州府的孙贺,做布匹行当,相信你一定听过。”
“呃…”
不得不说,这一问,还真把蔡厚一个正儿八经的杭州首富给难住了,他心中在想:苏州有个叫孙贺的布匹行当大拿?
这名字怎么如此陌生,不至于啊,这样的人,我蔡厚怎么会连听都没听说过…
“孙贺、孙贺…”
蔡厚在嘴里叨咕了几遍,原本压根没听过的名字,倒还真的有点熟悉了,便就笑道:
“原来是苏州孙家的公子!”
孙传庭本来下一句怎么怼都想好了,闻言却是一时哑然,眉头一皱,将疑惑抛了出来:
“你认得我?”
“认识啊,孙贺老爷的大名老夫岂能不知?孙公子来晚了,快自罚三杯!”蔡厚哈哈大笑,老脸上丝毫看不出脸红。
“自罚就算了。”孙传庭冷笑,望着眼前一脸尴尬那人,问:
“这位是——?”
灵璧候汤国祚站那吹了半晌的风,本来打算找丫的算账,听蔡厚那意思,好像这姓孙的有点来头,一时杵在那,不知该怎么办了。
他脸上阴晴不定,良久,忽然笑道:
“在下灵璧候,汤国祚,祖上是——”汤国祚话刚说了一半,就被孙传庭打断,“快给这位侯爷搬张椅子来!”
他实在不想听这位爷再肆无忌惮的败坏先祖名声了。
“啊呀——”蔡厚示意家仆为孙传庭满了一杯酒,微笑道:
“老夫早就给孙老爷去了请帖,怎么不见他来与老夫叙旧?”
“他生病了,动不得。”孙传庭呵呵一笑,将酒一饮而尽,忽然道:
“近来杭州兵边,乱兵为许芳、何匡正带领,就要打到余杭了,你这个做知府的,莫非就不知道紧张吗?”
余杭知府何世柏这会儿还没听出孙传庭话中的意思,和刚坐下的汤国祚对视一眼,均是哈哈大笑:
“这些刁民死也就死了,乱兵闹得再大,早晚也是能平息的。”
“就算平息了,余杭被乱兵所破,生灵涂炭,你这个余杭知府还能做得下去?”孙传庭觉得奇怪,强忍着怒火。
听这话,何世柏总算觉得眼前这位富家子弟有些不对劲了,怎么阶层不一样,还如此关心底下人的死活?
他呵呵一笑,夹了一口肉丝放进嘴里,感受着厨子精湛的刀工,闭上眼睛边嚼边道:
“可能孙公子没接触过这些。”
“朝廷之前已经把府城的十余名官员去职,整个杭州府也有三十多人丢了官位,乱兵平定,还需要我们这些地方官治理、安民,断然不会再问责。”
“况且,就算因此事丢了官位,顶多回乡封尘二载,做做讲学,闲云野鹤一番,日后上京给点孝敬,上下打点一番,还是能回来做官的。”
“说不准,那时我做的就不只是个区区知府了,孙公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哈哈哈…”
“孙公子多虑了!”蔡厚这时也道:
“在座的哪个不认识许多达官贵人,找上其中一位,给何知府复官、升迁,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汤国祚也冷笑:
“皇上以为免了我南京协同守备之职,我汤国祚就会屈从于朝廷,他想错了,魏国公徐家与我汤氏乃是世交!”
“两年了,小爷在金陵城,还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人敢管一句!”
说着,他将杯酒一饮而尽,看那意思,好像依旧对朱由校两年前的处置有颇多的不服不忿。
孙传庭看了他一眼,就好像在看个死人。
“你当真猜不到,陛下给你留着后军都督府的位置,是何用意吗?”
汤国祚“切”了一声。
“还能是什么用意,小爷祖上是东瓯王汤和!”
“莫说眼下这位皇帝,就是先帝还在,岂敢不给我汤氏几分薄面,免了我的南京协同守备,那也是做做样子。”
看着这货自傲的模样,孙传庭决定不继续和一个傻子说话。
他只是想不明白,汤和那等百年不出的人杰,怎么会有这样的直系后裔,用“自大”已经不足以形容他了。
汤国祚是完完全全的蠢,不把汤氏一脉玩没,他怕是不会罢休…
孙传庭淡淡地打量身边五人,环顾周围一片奢靡的场景,自顾自喝了杯酒,摇头冷笑:
“可悲、可悲…”
蔡厚注意到孙传庭的变化,笑道:
“公子是贵人,贵者居高位,自古历之,有何可悲?”
“你们都是贵人。我为天下苍生而悲,为大明朝而悲!”孙传庭毫无征兆地勃然怒起,掀翻了桌案,喝道:
“天下糜烂,就在几十里外的余杭,百姓苦受乱兵围城之苦,汝等竟还能堂而皇之坐于此处,歌舞会宴!”
“蔡厚,汝问因何可悲,我告诉你。贵者居高位,然世人若不趋之附之,悲否?!”
“身处高处,若不能为世人趋之、附之,纵然汝等腰身万贯、权势显赫,却也是高处不胜寒,登高必跌重!”
汤国祚这才反应过来,指着他道:
“你是何人,你必不是孙贺之子!”
“孙贺此人乃是我信口瞎编,汝等不做深问,竟全然信之,可见一个个面貌之虚伪!”
孙传庭冷笑,一只脚踏在翻倒的桌案上,道:
“此为当今陛下圣旨,吾乃当今陛下钦定的新任浙江巡抚,专责平乱!”
“孙传庭?!”何世柏毕竟还是做官的,看见圣旨,膝下一软,即伏跪下来,瑟瑟发抖。
当今那位皇帝亲自下旨派来的人,要么是嫡系,要么就是极为信任,想要放权。
三省大地震,王在晋主则赈灾,皇帝当时几乎对他在灾区的所作所为不闻不问,还下谕让杨肇基听其命行事。
不出所料,孙传庭应该也是这样。
蔡厚瘫软在地,他早有消息,新任的浙江巡抚孙传庭要来上任,只是没想到他来的居然这么快。
消息才刚传到几天,孙传庭前脚还在榆林,后脚竟就赶到余杭来了,这是带着兵的速度?
什么样的队伍,能做到行军速度如此之快。
刚想到这里,蔡府之内忽然乱了起来,在一众大户子弟的惶然注视下,四周不断响起激烈的脚步声,喧闹声也愈来愈近。
一批身着灰黑色甲胄的士兵映入眼帘,冲进来将整个湖周围的园林都围了起来。
为首那员虎背熊腰的将领,正是原榆林千总牛成虎。
第二百三十一章:你可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
蔡厚缄默,望向孙传庭,脑海里细细想着这位巡抚此刻带兵前来,是否还会有其它的目的。
一番徒劳过后,他倒也是放下了最初的惊恐,摇头轻笑:
“孙兵备想要为老夫贺寿,提前知会一声便是,何妨带如此多的兵士前来护卫?”
“老夫这府上,看家护院也不少…”
孙传庭眼眸朝四周望去,果真见到一些仆人领着护院的丁口前来,手中也有基本的兵器,个个虎视眈眈。
他自听出蔡厚话中之意。
称呼为兵备,是提醒自己没有在杭州抚台衙门正式交接,还不是浙江巡抚,一个榆林的兵备,来找本地豪强的事,管的未免也太宽了。
孙传庭也不想刚来就和所有阶层撕破脸皮,转身示意牛成虎,叫众将校收起兵器。
“何知府,余杭就要被乱兵围攻,孙某虽还不是这浙江的巡抚,却也还是提醒你一句,尽快回去,各任其事吧。”
何世柏先是一愣,而后看了蔡厚等人一眼,思虑片刻,立即说道:
“孙兵备说的是,本官、我这就回到余杭任上,与军民同心,协力抵抗乱兵,张榜安民等事,我还是懂的!”
孙传庭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余杭知府何世柏话说完,余的杭州府官员个个面面相觑,也都在蔡厚府上众人那可以杀死人的目光中,纷纷告罪而去。
“有理、有理,我等各任其事…”
“还是走吧!”
在这样的态势下,谁也不信孙传庭是不想干点事儿出来的,虽说以往交情不错,也收了蔡府不少银子。
可墙倒众人推,孙传庭日后做了杭州巡抚,手上还握着秦军,背后站着皇帝,要是想整蔡家,谁敢为后者说话?
莫不如急早抽身,回到任上做点好事,等兵变风声过去,再上下打点一番,就算调迁它处,只要能保住这顶乌纱帽,就是好的。
官员纷纷离去,在场的阶层就剩下了三个。
蔡府为代表的本地豪强,还有茶商沈一贯、绸缎商许万财为代表的豪商,以及灵璧候汤国祚代表的勋戚、纨绔子弟。
沈一贯与许万财虽都有家财万贯,各也是商会行长,产业遍布江南,但俗话说“民不与富斗,富不与官斗”。
他们这些商人,在洪武朝以来,地位本就低下。
如今随着何世柏等一批官员的纷纷离席,这也就表明,如果孙传庭今日做了什么事情出来,杭州府本地的官员,不会有一人为蔡家说上哪怕一句话的。
明哲保身,这是为官的信条,没有什么关系是不能打破的,没有什么,是比保住自己头顶乌纱更重要的。
官府不会为蔡家说话,不出意外,有些人为了讨好孙传庭,甚至会主动针对蔡家。
如果他们这些商人,敢为蔡家说话,这些人还有孙传庭的矛头,显然会调转方向。
作为一个商人,和官府甚至朝廷去斗,这是最蠢的。
任凭一个人或者一个家族再有权有势,在皇帝的眼里,你依旧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紫禁城里那位朱皇帝,只需要轻飘飘的说出一句话,甚至人都不需要踏出暖阁一步,就足以让你累积百年的家业灰飞烟灭。
不要妄图与朝廷斗,因为你永远斗不过!
退一万步来说,朝廷可以不顾脸面,强行给你塞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动用军队,查抄了你在全国上下的家宅、商铺。
就算你平日经营的关系脉络再硬,那时候谁还敢为你说话?
沈一贯、许万财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一个意思,便分先后起身,说道:
“蔡老,我忽然记起,家中有一小妾生产,还是要回去看看…”
“绍兴新进了一批成色上好的绸缎,在下去为他们把把关。”许万财见蔡厚有要挽留的意思,不待他说出话,就边走边推辞道:
“改日,改日蔡老爷来到绍兴,只需报上我许万财的名号,不要钱,随便挑!告辞、告辞…”
蔡厚知道留也无用,只得黑着脸看这俩人逃也似的离去。
他们两人从湖心亭离开后,余的本地豪商们,都也是顺口胡诌了个理由,一个接一个的走了。
牛成虎紧紧盯着这些人,没有放行的意思,他在等孙传庭的命令。
见后者轻轻颔首,这才是冷哼一声,将大手一挥,秦兵们也都纷纷侧身让开,放那些豪商拥挤着逃走。
他们这些理由,各也是好笑得很。
像沈一贯说小妾生儿子要回去看看已经足够胡扯,除此之外,还有发妻产子、老母产子,这种令人啼笑皆非的搪塞理由。
孙传庭静静等着最后一名江左豪商离开,才是转头望向汤国祚,等着后者的反应。
在孙传庭看来,新官上任,还不能和太多势力交恶。
放走本地官员还有豪商,就是为了让他们在自己处理蔡府的时候,少在一旁舞文弄墨,明哲保身的道理起码懂吧?
日后处理哪家,再说日后的事。
这个灵璧候汤国祚,孙传庭也能猜到,皇帝有意处置,可奈何这货祖上实在太牛。
汤和,这可是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最出名的武将元帅。
处理了他的后代,没个说法,不仅堵不住勋戚子弟的嘴,也会被天下百姓的悠悠之口淹死。
今日孙传庭要做的,就是故意制造一个事件,好让皇帝能处理了汤国祚,至于汤家如何,这就不是他管的了。
孙传庭相信,皇帝心里自有杆秤。
汤国祚本来很愤怒,但这小子毕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见周围这么多如狼似虎、浑身杀气的秦兵,一时间也犯了怂。
而且他也不是傻子,何世柏这帮人跑的这么快,自己何必留下来讨这个苦吃?
好汉报仇,三年不晚,自己的老本营在金陵城,这是杭州府,回到府上,还不是想干什么干什么。
想明白这一切,汤国祚也转怒为笑,嘿嘿道:
“我也告辞,我也告辞…”
蔡厚手中一滞,抬头望去。
孙传庭默默端详着这位夺路而走的侯爷,轻声道:
“不知灵璧候回去,是要做什么?”
汤国祚足下一顿,面色一动,强笑着回道:“后军都督府有些要事,需要我这个掌权的,回去处理。”
“哦,要事。”
孙传庭点头,忽然笑问:
“可是为强抢民女,逼死百姓之事?”
听此言,汤国祚脸色一凝,回首望去。
孙传庭却自顾自继续道:
“还是,后军都督府侵占南京京营额饷,侯爷要回去从中调度一番,然后让这批饷银,大部分入了自己的腰包。”
汤国祚毕竟城府不深,方才几经忍耐,已是极限,这次也没多想,毫不犹豫的反驳道:
“孙传庭,你在说些什么?知不知道在和谁说话!”
第二百三十二章:你行啊,孙传庭
汤国祚愈是恼火失态,孙传庭便越是冷静沉稳。
倒是蔡厚,这会儿换上了一副看戏的神色,也没有帮汤国祚说话的意思,谁叫他无信义在先?
汤国祚似乎想到了什么,沉默片刻,然后转身向门外疾行,自以为不会有人胆敢拦他,殊不料,还真被一名身材高大的将官阻拦。
“你是何人,竟敢拦我?”
他抬起头,发觉好像被一座小山挡住。
“秦军千总,牛成虎。”牛成虎咧嘴一笑,“不过托孙兵备的福,陛下现已加了我杭州守备的官身。”
“小小的守备,本候在金陵,随便动动脚,能踩死一大片,让开!”汤国祚显然不将眼前这千总衔、守备官的牛成虎放在眼里。
诚然,汤氏有一名杰出的先祖,作为开国大将一系,他们的确有高傲的资本,可作为汤氏后人中最毫无作为的一个,汤国祚却早已将这个资本败坏的一干二净。
孙传庭没有说话,只是向牛成虎投了个眼神。
后者见了,不动如山,道:
“侯爷恕罪了,我们兵备,还与各位有话要说。”
汤国祚面色逐渐阴沉下去,在众人眼中,只觉自己颜面无光,恨不能赶紧离去,然后寻机报复。
他眯起眼睛,冷冷问:
“你让开不让开?”
牛成虎没有说话,仍旧站在那里,很快又接到了孙传庭一个眼色,意思是叫他无论如何,不要擅动一步。
平日里,孙传庭在军中的严格,塑造了秦军上下将校有令必遵的信条。
牛成虎闻言,明知对方是朝廷的灵璧候,也还是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没有说出一句话。
“噌——!”
伴随着一道寒光,汤国祚毫不犹豫地抽出佩刀,道:
“我今日就算当场砍了你,朝廷也不会拿我怎么样,就算被皇上惩戒,性命无虞,还是能吃喝玩乐!”
言至于此,他将佩刀缓缓架在牛成虎脖颈之上,冷冷问:
“本候最后再告诉你一遍,滚!”
牛成虎轻蔑地看了一眼,汤国祚手上从未见过血的精钢佩刀,然后闭上眼,挺起脖子,一声不吭。
汤国祚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然后浑身激烈的颤抖,就连手上刀也差点握不住,断断续续吼道:
“你、你当真不怕我砍了你?!”
这时,牛成虎说话了:
“为将者若惧死,何敢统兵!”
“你、你,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汤国祚一股气上来,脑子直接短路,将佩刀挥至半空中,落下。
众人屏息凝神,连孙传庭与蔡厚都是面色不动,心跳加剧。
莫非,这汤国祚真的敢就这样砍死一名皇帝明旨任命的杭州守备?…这也太不知死活了吧!
猝然间,在刀即将触碰到牛成虎脖颈的前一刻,汤国祚猛然收劲,手中佩刀锵然落地,脸色惨白。
他汗如雨下,惶然后退两步,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孙传庭在心中松了口气,望着志气全无,形如丧家之犬的这位灵璧候,淡淡吩咐道:
“此番杭州动兵的军费,劳二位多出些了。”
连侯爷都认了怂,蔡厚自然毫无抵抗之意,忙不迭点头,在孙传庭的默许之下,带着管家向账房处狼狈而走。
良久,汤国祚抬起头,喘息道:
“你算准了我不忍动刀杀那牛成虎?”
闻言,孙传庭正要戳破他最后一丝尊严,想了想,却又临时改口,静静点头,道:
“侯爷在金陵没做什么好事,今日一经试探,心肠还算不错。此番出资平叛,我定当禀明圣上,说你是自愿相助。”
汤国祚先是一愣,旋即冷笑:
“你会有这么好心?”
孙传庭长吁一声,道:
“并非是我孙传庭好心,只是给汤帅留些颜面罢了。”
“孙传庭,你行、你真行,我服了!”汤国祚哈哈狂笑几声,站起身来,将佩刀收回鞘内,大喝道:
“来人,传本侯爷的话,金陵汤氏,愿出资二百万两,以助朝廷平乱!”
言罢,他又眯起眼睛,看向一直淡定的孙传庭,颇有嘲讽意味地问道:
“孙抚台,我这样做,可还行?”
孙传庭冷哼一声,只从鼻腔中轻轻“嗯”出一声。
牛成虎见了,赶紧大手一挥,随即,周围严阵以待多时的秦军将校们,让出了一条道路。
走到蔡府门前,一名随身前来的勋戚子弟见到蔡府中人正抬着一个个大木箱子,去交给孙传庭的秦军。
只见这人阴鸷一笑,上前询问:
“侯爷,既已出了湖心亭,要不要小的将去传话的人追回来?”
“当然要追回来!”汤国祚先是毫不犹豫地说完,紧跟着觉得不舒服,将那勋戚子弟拽回来,道:
“算了!”
“区区二百万两,小爷还不心疼,这大灾之年,朝廷各处赈灾荡乱的,就当是资助皇上一回。”
勋戚子弟一愣,本来是来谄媚献计的他,明显没料到这位爷会做出这样不符自己性格的事儿来。
旋即,又问:
“那要是孙传庭再来要呢?”
“他还敢再来?”汤国祚怪叫一声,冷笑不止,边走边道:
“这次是在杭州府,卖皇上个面子,下次孙传庭要是还敢来金陵要军费,小爷不打断了他的腿,就不当这个灵璧候了!”
“真当小爷的钱财,都是从百姓手里抢的?”
汤国祚一行勋戚骂骂咧咧走远,却没有注意,在街角处转出一名面无表情的人,听见了全部的谈话内容。
这人目送汤国祚等人消失在视野中,直接转身离开,经过一个市集,两条街道,走进一个其貌不扬的小院子,警惕的关上了门。
关门之前,还四处望了望有没有人跟踪。
进门之后,院中正有四名穿着与农夫类似的人,虽然穿着粗布衣裳,却是个个面露精光,手有厚茧。
他半跪在地上,道:
“较事,汤国祚他们说了这些……”
他一面说,一面有小校在旁一字不落的记录,那五人中唯一有较事府“编制”的较事,将纸拿在手上,静静看完,沉声道:
“可有假话,若敢有假,转正不成,身首异处!”
天启二年初,朱由校在厂卫之外,秘密成立较事府,选拔极为严苛,分为正式较事及校尉。
无论较事还是校尉,都必须是对皇帝忠心耿耿的死士,而且还得毫无后顾之忧,即必须是孤儿。
一旦被人发现,自尽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至今为止,较事府在编较事共五百零三人,其中八人,因情报查缉出色,于最近一月转入正式编制。
每一名正式编制的较事,都要经过至少一月的严格监视,了解他们的一举一动,才会被召入较事府,为天启皇帝出力。
闻言,那小校浑身一颤,伏地道:“小的这条命都是皇上救回来的,怎敢有假。”
“好,速将此事飞鸽传至京师,禀告陛下。”较事说完,一直未见表情的脸上露出微笑,道:“
“此次过后,我会上报,将你转为正式较事。”
闻言,小校激动异常,连连说道:
“谢、谢谢!”
看见他的样子,那较事似乎很满意,没有再继续说话,脸上却露出了一丝常人难以察觉的诡异笑容。
第二百三十三章:围孔府建一内城
京师,天启皇帝放下较事府刚呈进来的密奏,起身一脚踢翻了眼前一名官员。
官员狼狈不堪地倒在八仙桌上,桌上还未来得及撤下的茶水及水果,一下子落了一地。
小都人在乾清宫管事牌子王朝辅的眼色下,慌忙上前跪地收拾残局。
眨眼之后,今年调任礼部任员外郎的顾大章依旧傲然而立,节操棱棱,丝毫不畏惧眼前天子的龙兴。
顾大章,字伯钦,号尘客,南直隶苏州府常熟县人。
万历三十五年进士,天启元年,叶向高任首辅,东林党人纷纷踊言任事,顾大章受门徒引荐,得任刑部员外郎署山东司事。
因在地方上“刚正不阿”,数次公然训斥东厂缇骑,顾大章为魏党所忌恨,但却由此名声大噪,在东林士人中声名鹊起。
天启二年,得首辅韩鑛引荐,进礼部。
“‘孔氏收税,乃天下士人所共愿’?你好大的胆子,敢将如此大逆不道之举,堂而皇之的在朕的西暖阁说出来!”
朱由校下了御阶,径直走到顾大章面前,冷笑连连。
他实在没有想到,在这个年代,孔氏家族在士人、士大夫之中的影响力居然这么大!
顾大章这等朝堂高官,居然上疏说孔府占地广大,开支无以维系,因其对国朝有大功,请将曲阜一县赋税,交予孔氏自收!
什么意思?
这是当着朕的面,抢朕本人的钱,这还得了!
从来只有朕抢别人的钱,从来没有人敢抢朕的钱,就算是区区一县赋税,那也不行!
这顾大章是何居心,他想让孔氏族人,在朕这个大明皇帝的脚下,堂而皇之的抢钱!
难道日后还要和西方一样,出个国中之国不成,怎么历史上没听见有这回事?
是朕这个穿越者的蝴蝶翅膀哪一下扇错了,居然出了这样一件令人恼怒却又倍觉可笑之事。
“你倒是说说,孔氏族人,因何配得上曲阜一县的赋税?!”
顾大章紧蹙双眉,看着眼前这个年岁比儿子还小的天启皇帝,其实之所以动怒,他也能理解一些。
毕竟,这位皇帝从前日讲的时候,就从未认真的学习过儒家文化,对孔氏族人有所偏见,这也是极其正常之事。
“臣只听陛下这一问,便知陛下仍自捣前辙,无复多言矣——”顾大章摇头,仿佛十分失望,起身作揖道:
“臣告退…”
天启皇帝静静望着顾大章离开,听见王朝辅说的话,思量片刻,轻呵一笑,边走上御阶边道:
“顾大章前来,绝不仅是他自己的意思。”
“他们想让孔府收曲阜县税,朕偏不允,不仅如此,朕还要好好儿的恶心恶心这帮孔氏族人。”
“传谕,曲阜孔府周围街道百姓,给予银钱,在它处修房建宅,迁往居住。东厂沿街起道,新建一处分署,围着整个孔府。”
“告诉魏忠贤,叫他派最得力的人去!”
王朝辅听后恍惚片刻,随即嘿嘿一笑,领命而去,倒是接到消息的魏忠贤,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皇上要对付孔府?
那可是块硬骨头啊…
……
“参见厂公——!”
不多时,接到飞令的八名东厂在京档头,以及大档头傅应星,全部火急火燎的赶至东厂总署位于底下的地牢深处。
“本督叫你们来,是有件不得了的大事。”
魏忠贤脸色阴沉得要命,他看着底下档头议论片刻,才是冷哼一声,坐在早就备好的老爷椅上,道:
“陛下要我们东厂,在曲阜孔府外建一处分署。”
听后,傅应星笑了一声,道:
“舅舅,这算什么大事,侄子这就派人去一趟曲阜,将孔府对门的店铺占下,以做分署用地。”
“这次的分署,是要围着整个孔府…”
魏忠贤轻飘飘的,抛出了一颗重磅炸弹,起先众人都还不甚明了,凝神片刻,才是恍然大悟,惊道:
“厂公的意思是——”
“要包围整个孔府,建起一座分署?”
“厂公,孔府占地不小!”话说到这里,一档头从身后番子手中取来刚刚找到的一份资料,念道:
“曲阜孔府,洪武十年始建,弘治十六年重修,计占地二百四十余亩,共有厅、堂、楼、房四百七十余间。”
“孔府为九进庭院,三路布局,东路即东学,建一贯堂、慕恩堂、孔氏家庙及作坊等,西路即西学,有红萼轩、忠恕堂、安怀堂及花厅等。”
“据说孔府的主体部分在中路,前为官衙,有三堂六厅,后为内宅,有前上房、前后堂楼、配楼、后六间等,最后还另有花园。”
说到这里,档头犹豫片刻,还是继续道:
“孔府之中,仿照朝廷六部而设六厅,在二门以内两侧,分有管勾厅、百户厅、典籍厅、司乐厅、知印厅、掌书厅等处,用于管理孔府事务。”
“仿朝廷六部而设六厅?这是大逆不道,该诛杀孔氏全族,以儆效尤!”一名档头嚷道。
魏忠贤轻轻摇头:“现在还不到时候,暂将此事做一罪名,记录在档案之中,以便日后查阅。”
“如此之大的规模…”傅应星将张着的嘴巴合上,上前道:
“舅舅,皇爷怎么会突然想到对付孔府?这可是块硬骨头,围二百多亩地建个分署,这倒不如建个内城。”
“内城…”魏忠贤喃喃几下,突然道:
“你说的不错,我们就建个内城,把孔府圈起来,那些每年前来拜贺的士子,他们的进出,也要由朝廷说了算!”
“何必呢?”
傅应星从前一个市井无赖,自然不理解朝廷为何要花费这么大的劲去掌控一个孔府。
魏忠贤道:
“你的阅历还不够,不明白其中道理,这倒正常。”
“孔府不像叶向高、杨涟,皇爷杀了也就杀了,最多激起一时劲风,却掀不起什么大浪!”
“眼下西南还不完全稳定,中原各地饥荒,陕西又刚大震,朝廷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对孔府轻易动了刀子。莫说东林党人,就是本督门下的魏党,又有几个能不说上两句的?”
傅应星道:“谁敢说,咱就砍了谁。”
“你以为万事都能直接用刀子解决?若真如此,本督何必要和东林斗这么多年!”
魏忠贤呵呵一笑,取来茶水小呷一口,淡淡道:
“孔府早晚要收拾,现在皇上的意思,只是将他们困住,恶心他们一番,这就够了。”
“建奴们常看的《三国》,你抽空也喊人念着听听,曹操那出放到现在,就是挟孔府以令士子!”
“至于爷为什么突然要弄孔府,这和孔府没什么关系,是有个叫顾大章的人故弄玄虚,请爷将曲阜全县赋税交予孔府。”
“还有这等人才?”
傅应星失笑,继而与一种档头均捧腹大笑,道:
“朝廷给王爷一县赋税尚且有数年之期,顾大章请皇爷给曲阜全县赋税,却言万世,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魏忠贤不为所动,瞥他一眼:
“道理如此,可天下士人却不这么想,现在唯有我们为皇爷分忧解难了。三大殿由我监修,这事儿…你得亲自去办。”
“不接到飞信传令,你就给本督一直钉在孔府!”
傅应星哈哈一笑,道:“好得很,侄子早就想会会这帮圣人们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天灾**
当天,朱由校想了一夜。
孔府延绵至今,历朝历代的皇帝,不说心底是如何想的,反正在明面上都要尊奉孔圣之后,以拉拢天下士子与士大夫阶层。
这次恶心孔府,就是变相的告诉他们不要太跳,要是孔府能就此消停下去,倒还好办。
可若是孔府不依不饶,非要鼓动天下士子与士大夫反对朝廷呢?这个力量不容小觑,但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读书人影响力虽然大,也能凭悠悠之口颠倒黑白、歪曲是非,可弱点也很明显,他们的力量不够!
对孔府的态度,朱由校这个做皇帝的很简单。
让他们好好在曲阜待着,只要不惹事,当代衍圣公的面子,朝廷还是会给,可要是他们蹬鼻子上脸,这事可就不那么好收场了。
现在有一个问题,就是顾大章提出将曲阜一县赋税交予孔府的要求,到底是他一家之言,还是文官们的意思。
亦或者,是孔府在暗中运作…
这个时候,魏忠贤的作用便凸显出来,起码来说,他手下的东厂查缉能力还是出色,情报网遍及天下,各路狗腿子,就更不用提了。
对付孔府这种自诩圣人之后的无赖家族,就得以恶制恶!
将这个事交给魏忠贤,朱由校也放心。
察言观色是魏忠贤最基本的能力,传过去的那些话还有宫内传言,应该能让他把捏轻重。
至于最后该怎么办,朱由校还没个主意,毕竟孔府不是一般的地方豪门,说杀也就杀了。
几千年下来,他们在士子、士大夫阶层,甚至百姓心中的影响力,已经不弱于当权的朝廷了。
接下来的几天,朱由校一直在等待着一个消息,就是较事府对于顾大章上奏这事,最终的密奏结果。
结果如何,决定着对孔府的手段是否强硬。
......
三日后的夜里,紫禁城上空电闪雷鸣,沛然雨丝冲破了连续几日的闷热,西暖阁里,正批阅奏疏的天启皇帝,轻轻蹙眉。
“云南巡抚蔡名生奏请圣闻:
天启元年十二月初,祥云大震有声,压垮房屋一千三百余间,百姓流离失所无计,又有二十余名地方官员死于震中。地方秩序崩坏,请朝廷从速决断。”
手中捏着笔的朱由校轻呵一声,居然又地震了,他伸出手蘸上墨汁,似乎早已见怪不怪,御笔朱批:
“发内帑银一百万两赈灾,由锦衣卫督办司全程督办,敢伸手赈灾银款者,抄家、立斩!另从临省调驻军往祥云,安定秩序。”
写完,朱由校怀着沉重的心情,拿起另外一份。
意料之中,也是坏消息。
“督办司田尔耕直奏陛下知道:
九月底时,黄河决口于睢阳,当地官府隐瞒不报,不做处置,致如今徐、邳上下一百五十里内悉成平地。”
看到这里,朱由校胸中起了一丝波澜,沉吟片刻,即御批道:
“蠲免睢宁县天启二年、三年各项钱粮、徭役。南直隶巡抚何茂才革职查办,着军机大臣王在晋赴睢宁,主持赈灾。”
接下来的半个多时辰,朱由校就这样坐在西暖阁之中,伴着头顶的电闪雷鸣,还有自阁内宣德炉中传出的淡淡熏香,批完了刚刚送来的六十余份奏疏。
眼见皇帝批完了本子,一直侍候在侧的乾清宫管事牌子王朝辅,忙向阁外打了个眼色。
一名小阉默默走进西暖阁,抱起六十余份本子,转身就走。
朱由校伸了个懒腰,在心中默默感叹,在明代做皇帝,这真不是个让人省心的活。
还不只是不能省心,想要事事握在手里,想要加强中央集权,就得每一份本子都亲自过问、御批。
设立军机房,只是为以后发圣旨能方便点,慢慢形成绕过内阁,从司礼监拟旨,自军机房直发的模式。
现在的军机房,还不是后世鞑清的完全体军机处,但已经在自己这个皇帝有意无意的重权下,作用越来越大。
当然,光批本子还不行。
这六十多份奏疏批完,就得是六十多道谕令,上行下效!不然和后世崇祯皇弟一样,花力气费工夫批完却不顶什么用,那怎么行?
保障这六十多道谕令下达至地方的要素,其一是要有兵权,其二是要有听命的官僚系统,其三,就是要有相应的监察有司。
督办司、东厂,还有至今只有朱由校自己才知道的较事府,都是这种机构,专门为皇帝服务。
某个地方接到谕令后,官员依旧我行我素,督办司和东厂的作用就来了,他们会搜集罪证,奏往京师。
朱由校会使用这些证据以绝人之口,堂堂正正把那些不停自己话的地方官,换成听话的。
时间一久,地方上就会有所掌控。
天启二年逐渐开始的各种灾难,对大明朝是个沉重的打击,但是也有好处,那就是让朱由校不用再去编排什么理由,可以名正言顺的开始大力整顿朝廷官员。
山东三省大震,朱由校提拔了一批以温体仁、杨嗣昌为首的保皇派新锐文官,他们现在已经在基层任职,发光发亮。
这次黄河决口,灌淹南直隶睢宁一百五十余里也不是什么小事,地方官府无为已是众口铄金的结果。
根本不需要朱由校再去用《京报》造什么势,直接下谕换一批官员就行了,因为在这个节骨眼上,朝廷赈灾救民的当口,绝对不会有人反对。
“轰隆——!”
恰在这时,朱由校陷入思绪时,空中响起一道炸雷,闪电劈空,令殿内瞬间明亮,如同白昼。
燃着檀香的宣德炉轰然倾倒,声彻玉殿。
王朝辅连滚带爬地冲进西暖阁,双手颤抖,奉着一份刚由曲阜较事送来的一份密奏,看着没有丝毫慌乱的天启皇帝,松了口气:
“爷!您等的密奏到、到了!”
朱由校闻言抬起头,双目死死盯着他手中那份密奏,微眯起双眼,用毫无感情地声音道:
“念!”
王朝辅颤颤巍巍地打开密奏,只是将眼一望,便知此事结果将会如何。
他自然了解这位皇爷的秉性,岂是能让他人骑在头上的主,孔府,这次是要大祸临头了!
他双膝死死抵在殿上,也就在这时,殿内微弱的烛火被忽然而来的狂风拂灭,透过又一道闪电,他赫然看见跪在周围的太监们,还有皇帝那张冷淡的脸。
较事的密奏简洁而又有力,只有一小行字,但足以令上头的天启皇帝明白整件事情原委。
“经查:系孔府所为!”
老朋友,前程似锦!
石头2016年在起点中文网,发表了第一本书《大明1629》,八月来了签约站短,再有一个月,就是整整四年了。
这四年里,虽说没能达到现在新人一本成神的基准线,却也是在自己喜爱的方向(明末文),越走越远。
从最初的为爱发电,到如今的边工作边兼职,想过放弃,但最终都坚持了下来。
这里面少不了一个人的帮助,起点历史责编——徐徐。
徐徐与我,可谓亦师亦友吧,在这四年里,每一本新书发之前都少不了叨扰一番。
还记得这本木匠,发书之前,被徐徐pass了三个开头,近七万字的稿子,才姗姗出世。
还好,也许是因为精雕细琢,木匠的一路推荐成绩都保持的不错,最后顺利三江,首订2300,达到了历史最高成绩。
当然,今天不是说这些的,今天发这篇单章,是因为看到一个新消息,徐徐可能要从起点离职。
怎么说呢,这个消息石头早就听到过风声,已经做了心理准备,但消息传来,还是不可避免的…难受、五味杂陈。
我有很多作者朋友,责编都是换了又换,四年责编,这样的情况,我觉得很难得。
从最初的萌新小白,不敢和徐大说几句话,到如今连买猫都要私下问问,石头已不只是把徐徐当做责编。
徐徐离职,意味着我这个四年的老编辑,不再能陪在我身边,给我帮助。
当然,我知道,我只是徐徐众多作者中最普通的一个,但我对他的感情,怕是以后写作路上,都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比。
如果徐徐2016.8.24那天,没有签约那个新人,也就不会有如今的最强崇祯、木匠皇帝,五百余万字的写作。
还有现在的我。
万语千言,化作八个字的祝福:
步步登高,前程似锦。
第二百三十五章:请罢内市
紧挨东华门的慈庆宫,是紫禁城中最直接受到大内夜市喧嚣波及的院落。
作为未来的皇太子寝宫,一门之隔竟属喧场,各宫各局的宫娥、太监们往来杂沓,形成了天启王朝以前,大明帝国从未有过的一道风景线。
自万历四十八年八月朱由校登基以来,便一纸诏书宣告组建大内夜市,专为紫禁城各宫、监、局交易之所。
起先,由于天启皇帝年幼,皇后也未遴选,内市的喧嚣、繁闹,根本没有影响到任何人,也便就此保留下来。
直至今日,帝国皇长子朱慈燃年满一周岁,却还迟迟不会说话,群臣为之轰动,纷纷上疏,请罢内市。
大臣们的说辞,是慈庆宫外内市,触怒了历代居住于此的先太子魂魄,降怒于本朝皇长子。
为皇长子朱慈燃日后能成为一个圣明、贤德之君,三分之二的大臣于近日例行朝会时联合劝谏,请罢内市。
刚从朝会回到西暖阁的朱由校,烦躁异常地蹬飞两只明黄脚靴,坐在龙椅上,他实在想不通,这些大臣,为什么如此喜好管帝王家事?
“皇爷息怒,不过是在东华门旁设一内市,慈庆宫眼下又没有太子居住,大臣们纯属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听完身旁内侍这话,朱由校冷笑一声,抬眼看去,道:
“朕以前没有见过你,是今日刚调来乾清宫的?”
那太监见皇帝留意,仓皇跪在地上,匍匐说道:
“奴婢是得了乾清宫管事牌子王公公的荫赠,才能到乾清宫来服侍您老人家的。”
“皇上恕罪…”
“这么说,你是私底下与王朝辅接触,走了后门?”朱由校听见这话,倒也觉得十分有趣。
做皇帝这几年,见到的太监无论大小牌子,无不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眼前这个,居然如此老实。
“你这倒是实话实说,叫什么?”
“奴婢王承恩!”
小太监说完,朱由校倒是又留意了他几眼,不过很快也就将目光收了回去,淡淡道:
“念你诚意自首,姑且饶恕了你这一回,叫王朝辅来。”
“谢皇上不杀之恩,奴婢告退。”王承恩心下一紧,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待他走出暖阁,朱由校的目光瞥去,轻轻一笑:“这就是后来陪着朱由检殉国的那个太监么…”
历史上,王承恩能坐到那个位置,若说完全是个老实的人,朱由校不相信,单说他能到乾清宫出现在自己面前,就绝对不是简简单单能做到的。
而且,据说这王承恩还是魏忠贤死对头王安的门人,现在却出现在宫里,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这面相老实的太监,已经改换门庭,投了阉党。
想到这里,朱由校嘴角上扬,向空荡荡的西暖阁中淡淡说道:“去查查他的底细。”
随即,侧殿中出来一名较事,抱拳行礼,转身出了西暖阁。
说起此回罢内市之议,是因朱慈燃一周岁而起,在这件事上,满朝文武异常齐心。
除了一些铁杆帝党,其余三分之二的文臣,就连魏党官员都加入联奏的行列,还是由内阁首辅韩爌牵头。
韩爌那可是个老滑头,自叶向高被诛,这位继任的内阁首辅就鲜少在重大场合表露甚么态度。
能让他挑头干的事儿,基本上是整个朝廷的意见了。
韩爌上奏称,内市与太子东宫相隔太近,一来被墙外百姓听见,有损皇家威严,二来亦于大内禁地安防有患。
其实,这次文臣们的联奏,是很有道理的。
朱由校负手立于窗边,时值天启二年的冬月,寒冷孤日,窗外猎猎北风,暖阁内的宣德炉激烈燃烧,却是温暖如夏。
朱由校回到座位上,拿起笔又放下,反反复复,索性撂了笔,转身去看早已干枯的那颗老山参。
他还记得,这是辽地一名女孩用她那双稚嫩双手辛辛苦苦挖出来的,相比那些百姓,这点纠结又算得了什么。
不知怎的,天启皇帝打了个寒噤。
刚刚被传唤前来的王朝辅,赶紧起手将一半的殿门关上,捧着地上的暖手炉过来,恭声道:
“殿下,一冷一热,当心受风。”
朱由校抬抬下巴,授意他起身将炉子拢在自己脚下,轻声道:
“那个王承恩,他都与朕说了,是你叫来的吧?”
提起这事,王朝辅就恨不得将王承恩给一脚踹出去,往日挺聪明的牌子,怎么到了圣上眼皮子低下,就蠢笨如猪了。
上下打点这种事儿,早就是不成文的秘密,当初王朝辅升任乾清宫的管事牌子之职,也是魏忠贤见这小子有点能耐,才引进过来的。
不然,王朝辅这辈子也见不着天启皇帝一面。
天启皇帝如此圣明,这点小九九怎么可能不知道,大家都是心照不宣,当时朱由校叫王朝辅念奏疏,他表现得机灵,也就留下来了。
同样的机会摆在王承恩面前,这小子没抓住也就罢了,居然还将自己给拉下水了,早知道,就不叫他来了!
王朝辅闻言,当即跪到了地上,哆哆嗦嗦道:
“皇上,这是奴婢犯了条例,惩处奴婢吧…”
见状,一直心绪烦闷的朱由校先是一愣,而后哈哈大笑,挥手示意他起来,问:
“朕什么时候说过惩处你了?”
“你这个管事牌子干的还不错,有你伴身伺候着,朕舒服,放下一百八十个心。”
王朝辅喜极而泣,连连磕头,“咣咣”直响。
“不过这事儿啊,以后也别出了,大内全都是沾戚带故推荐进来的,这说出去也不好听,是不是?”
朱由校的语气忽然冷淡下来。
王朝辅深知帝王之心的冷酷无常,高兴了没一会儿,便就又仓皇拜道:“奴婢知道,奴婢谨记!”
“嗯。”
朱由校点头,将目光继续放在桌上的联奏上,静静想了片刻,才是下定决心,道:
“叫阁臣们进来吧,就说朕决定好了。”
王朝辅不敢有丝毫怠慢,赶紧奉了旨意退出西暖阁,临走,还不忘吩咐小太监别忘了勤换皇帝脚下的暖炉。
第二百三十六章:要不你来?
“娘娘,喝口茶润润嗓儿吧。”
近日,张嫣受了风寒,正在榻上干咳着,倚靠宫人搀扶起来,勉力支起沉重的身子,望向西暖阁方向。
她接过女官艾氏捧上的盏茶,小啜几口。
这是提督苏州织造太监李实,与当地茶叶商人合作后进贡上来的建宁府芽茶,采极为纤嫩的新芽制成,碧瓯春茗,香冠天下。
张嫣吞进喉咙里,只觉和清水一般无二。
自受了风寒,她便日日食不知味,更无论贡茶之香与道。任它华英仙品,草木奇珍,对现在的张嫣来说,只要能解一回口渴,便是好的。
女人想的总是很多。
往日里,张嫣总是对新鲜事物有所追求,私下里向天启皇帝讨求微服出宫的机会。
她说想去见一见京中灯会,瞧瞧只隔一宫墙的百姓市集有多热闹。
幸运的是,她赶上了一位极好的人,在旁人前,朱由校是冷酷无情的帝王,生杀予夺,脚下尸骨累累。
在张嫣面前,朱由校却又是一位照顾体贴,受不得她软磨硬泡的好好夫君,来最多的,就是她的坤宁宫。
也许正是因为二人逐渐培养起来的感情,使得朱由校与张嫣这一对,在民间口中成了与之前历朝历代尽不一样的真情帝后。
现在受了风寒,张嫣整个人如同死了一样,食不知味,整日间的昏昏欲睡,头痛欲裂,哪有心思去想出宫玩耍那种事情。
往日期盼的那些东西,如今却都不如皇帝的一次驾临,二人的一枕好眠,所谓钟情,不过如此。
张嫣刚醒,便又萌生一丝倦意,放下盏茶,不耐地看着艾氏,慵懒地开了尊口:
“大臣们罢撤内市的请求,有结果了吗?”
艾氏道:
“回娘娘,司礼监刚传到后宫的消息,说是韩阁老及六部大臣在殿上等待多时,不久前才被召进西暖阁。”
“您最了解陛下,陛下这是要干什么呀?”
艾氏眨巴着眼睛询问。
“他呀,他是想准了…”张嫣正要开口,却是忽然打住,换上一副稍显冷淡的面容,转身走回凤榻,道:
“这是国事,后宫里头少打听。”
见艾氏悻悻地走了,张嫣松了口气,自做了皇后以来,她便也不再是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十六岁少女了。
偌大的帝国,后宫里头同样是勾心斗角。
即便有当今皇帝的宠幸,依旧要事事留个心眼,一句话说错,可能就会给那个人引起无端的麻烦。
尽管身在后宫,对于帝国境内发生的各种天灾人祸,张嫣也都是略有耳闻。
眼下皇帝正在头疼的时候,不说能为他排忧解难,起码也要做到让后宫不拖累朝事。
想着,张嫣脱了鞋子,重新躺在榻上。
当今天子治下的内阁,恐怕是历朝难有的清净之所,去年叶向高被诛后,次辅韩爌进位,又成立了军机房来分权。
眼下,内阁的权威已大不如前。
不知是内阁已不能对圣旨下发与否一锤定音,连礼部与宗人府都被划清的界限,各管各事。
现在的宗人府,经历福王一事,真正成为令皇亲国戚们有些忌惮的存在,加上宗室限禄,张嫣不得不相信,历朝无法无天的皇亲们,居然被当今天子给治住了。
虽说皇亲国戚们依旧在地方上无法无天,依旧对帝国财政起到沉重的拖累,但是眼下这个限制程度,已是诸多先帝都未曾办到的。
相比内阁的威望逐年递减,军机房倒是如日中天,声威日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日后,如今西暖阁旁小小的军机房,会是整个帝国的权利中枢。
不同于内阁,军机房对皇帝没有丝毫的制约,完全是为皇帝所服务,自然,这也就造成了一个后果。
军机房的权势愈重,朱由校这个皇帝也就做的越累。
不只是内阁,各部官员的任免,这些吏治有关之事,还有民生、边备等种种事务,奏章若不想是个泥牛入海的结局,就需要皇帝经常做出批复。
每一份递送入京的奏章,都代表着地方上有关百姓及官府的一件大事,京中迟缓一日批复,地方官府也就一日不能政通下达。
当今天子想要将帝国权利集中在自己一个人手中,这还只是其中一个副作用而已。
想到这里,张嫣轻声询问:
“陛下连续三日没有来坤宁宫了…都在西暖阁批阅各地奏疏吗?”
“回娘娘,是这样的。”
“司礼监那边的人也都传开了,说是害怕爷这么熬下去,龙体会受不了…”一名坤宁宫小宫娥说道。
“胡闹——!”
张嫣忽然呵斥出声,道:“这种话是谁说的,陛下才刚二十,正是龙精虎猛的年岁。”
“这种话,以后不能在后宫出现。”
“知道了,奴婢这就去告诉司礼监那边。”小宫娥被吓了一跳,再回话时,显得有些委屈。
张嫣心烦意乱,望向西暖阁方向,忽然一阵沉重的倦意来袭,不舍地将双眼闭上,进入了梦乡。
旁的宫人们见皇后睡了,轻手轻脚的退出坤宁宫,在外头等候传唤。
......
西暖阁,被召入的群臣总算有机会面见皇帝,政局无事,索性围绕起后宫大做文章。
当面骂皇帝,这毛病,大明的文人们怕是改不了了。
对于这些有的没的,朱由校都是懒得搭理。
你骂任你骂,朕虽不能把你们全砍了,却也能当着臭狗屎把你们扔在那臭着,当没听见就是。
虽说天启皇帝偶尔也会睁开眼反驳一句,但大体上都是波澜不兴、百毒不侵,这也令臣子们倍感安心,撒欢了喷。
毕竟,对这种早就不临朝的皇帝,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逮住这种当面骂皇帝的机会可不多。
乾清宫管事牌子王朝辅,当初就是从念奏疏上得到天启皇帝赏识,他自然知道捡中听的念。
眼下,恰好这一摞子奏疏,本本所奏,尽是天启皇帝最为厌见,最“无关紧要”之事。
王朝辅有些为难,但又不能不念,只好硬着头皮捏出一本,心中默许菩萨保佑,朗声读了起来:
“臣,户部给事中王贞运奏:臣闻效忠陛下者,有三说,一曰情爱不可偏溺,后宫诸妃嫔,应雨露均沾……”
这时,懒洋洋靠在椅子上的天启皇帝有了动静。
王朝辅闻声而止,却见朱由校慵懒地睁开眸子,淡淡向下扫了一眼,找到这个人模狗样的户部给事中王贞运,眼皮都不抬一抬,道:
“这厮要批朕偏爱皇后,厌薄妃嫔。”
“这是给朕的妃嫔鸣不平,是看上哪个了吧?朕精力不够,给他试试,也好雨露均沾一下。”
语落,朱由校望向王朝辅,冷笑:
“你觉得呢?”
第二百三十七章:内市将罢
王朝辅诺诺回道:“陛下说的是。”
感受到皇帝愠怒的他,乖觉地放下户部给事中王贞运的奏疏,又捡起另一本,清了清嗓子,念道:
““礼部奏:三大殿重修至今,耗银百万,徒劳无功。而据祖制,圣上陵寝之地早该选址动工,臣部几次递上择地之疏,天听皆置若罔闻……””
朱由校听出来了,礼部这是还对魏忠贤与阉党取走重修三大殿这块蛋糕不满,想着瓜分利益。
顺带着,尽早将皇帝陵寝的功劳抢到自己手上。
要知道,动工修建这种事情,无论现在魏忠贤主持的三大殿,还是日后自己的陵寝,都不是一时所能促成。
动工之前,要招募大批量的劳工,也要等候各地泥砖瓦匠户来京,选址时,也是一次拉锯战。
就算万事大吉即将开始动工,在修建时,又要免不得出各种叉子,到处都需要朝廷用钱,用人。
国家搞起大工程来,挣钱最少的永远是底下那帮干活的劳工,对于主持的官员来说,这种银子和功勋相较于其它事,是最好拿到手的。
“朕年方二十,正值壮年,后继少有五十年,陵寝工役,何需一时?”
“何况三大殿为本朝门面,事关国体,已修一载,此时不修,前功尽弃,省下来的银钱也用不到其它地方。朕的意思是,还要继续修。”
说到这里,朱由校淡淡向下瞥了一眼,轻声道:“礼部素来不适大体,此事就此作罢,不必再提。”
天启皇帝今日难得说了一大篇话,既已定议,群臣也都不好再说什么。这时,朱由校冲王朝辅看去,示意他只可再最后选一封来读。
后者踌躇一番,拿起了内阁首辅韩爌的本章:
“大学士韩爌奏:
自神宗皇帝于三十三年辍东宫日讲以来,宫闱逐渐枯零,今皇长子既已一岁,皇储重地,自当命直殿监清扫东宫各殿廊道,除旧换新。加以维护。
内市喧闹,皇长子一岁仍未讲话,恐是先太子迁怒,当罢内市,以复大内清净,维护皇家体统。
至于特修旷典,罢撤内市之利,容臣详细禀明……”
来来回回这么久,总算是到了正事,朱由校扶着脑袋,并没有打断,而是静静坐在那里听王朝辅念完。
看着皇帝对这件事如此伤心,余的群臣们都显得十分惊讶,韩爌更是眉头紧锁,似乎若有所思。
“韩先生说,朕的皇长子多大了?”
“回皇爷,过了天启二年的冬月,就一年逾六个月了。”
朱由校愣了愣,忽然低头浅笑道:“这日子越发不禁过了,朕的皇长子都快一岁半了…”
提起内市的事儿,朱由校就觉得不可思议。
这个时候的人,便是在大内设个市集都如此排斥,可见保守观念究竟有多重,想到这里,朱由校深吁口起,将头陷入累叠的软枕,道:
“大明的皇子,到六七岁的年纪,除逢三、六、九视朝外,其余日子都要待在文华殿讲读,未有一日空闲。”
“如此教育之法,太过枯燥、严苛。为免适得其反,朕这才想着设上内市,也好叫皇子们足不出宫,就能窥见民间市集一斑。”
“你们说说,朕这想法,错了么?”
闻言,群臣们“哄哄”地起了议论,半晌过后,却是首辅韩爌出来语重心长地说道:
“陛下幼时便就好玩,先帝去的早,还没来得及受数年皇家典教,本朝的皇长子,便是未来的太子,国之储君。”
“陛下,不可儿戏呀…”
听这话,朱由校懒懒看他一眼,轻笑:
“韩先生这意思,是怪朕没有受足皇家教育,驾驭不了这个天下?”
“臣岂敢怪罪陛下,臣只是希望大明朝的皇长子、未来的国之储君,能贤德有为,开创盛世。”
“嗯,如此想法倒是不错。”朱由校并没有生气,方才不过是随口一问,抬手示意他起身,道:
“可是有一点你说错了,朕的子孙日后若做了帝王,可以贤,但不可以德,说太多你们也不理解…”
说着,朱由校忽然意识到自己又多说了,轻声一笑,叹道:“既如此,朕便准诸卿所奏。”
“司礼监拟旨吧!”
“着直殿监负责慈庆宫廊道、各殿洒扫之事,除旧换新,三日后,罢撤大内市集。”
“陛下圣明——!”
韩爌心中松了口气,率领群臣伏跪山呼。
出了大殿,群臣并没有很高兴,韩爌与刘宗周对视一眼,并列下阶,后者走了几步,忽然说道:
“却没有想到,今日如此顺利。”
韩爌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叹了口气,回到:“此番大动干戈,六部群臣一齐进言,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还好不是无功而返。”
“幸甚、幸甚!”
刘宗周没听出韩爌的话外之意,大笑几声,率先下了石阶,朝身后的首辅拱了拱手,自顾自离去。
......
“内市真的撤了?”
路上,一名宫娥有些不敢相信、
“这还有假,阁老六部一齐劝谏,陛下也挡不住啊!”
“这叫什么事儿啊!本来内市好好的,缺什么就能换点什么,现在可倒好,又叫朝臣们给建议撤了…”
几名宫人走在一起,正对今日发生的宫廷大事评头论足。
“内市挺好,为什么要撤?”
“说是有损皇家威严…而且内市的地儿就在慈庆宫外,皇长子一岁了,早晚是要搬到东宫受学的呀!”
“那些文臣你又不是不知道,与当今陛下作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倒是内市将要罢了,下回再设上,还不定什么时候呢。”
一名宫娥越走越快,道:
“我看,借着还有最后三日开市,都从屋中寻出闲置器物,一齐去内市上,与那些老公多换些炭回来留着。”
听了她的话,余的宫娥们都加快了脚步。
“是呀,内市还有三日就罢了,以后想换炭来烧,就不再那么容易了,日子愈发冷了,多储备上一些也好。”
“先把今年的冬月熬过去再说吧…”
伴着紫禁城中的银雪霏霏,宫人们走在一起,倒腾着小脚,慌忙回到各自的小屋,用竹筐装着平日用不到的闲置器物,喊来一些同样要去内市的太监,替她们搬着往慈庆宫去了。
在那里,天启王朝的内市,还有最后三日就要被罢撤了。